[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1:43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明道

    到了秋天,天漸漸涼起來。崔嫻也換上了秋衣,玫瑰色緊身裌襖,下面罩著湖綠色煙紗暗荷花裙,不盈一握的腰間用金絲綾羅帶繫著一個仕女結,鳳髻烏鬢,面似芙蓉,杏眼賽柳,肌膚勝雪,一顰一笑,動人心魄。

    單論姿色,略在江杏兒之上。

    如她所說,在長相上,比鄭朗強啦。

    但不是這一點,主要……

    崔嫻也覺得這事兒做得很不好,當時只是心中很不高興……刻意非難了一下,沒有想到後來事情變成那種結果。並且就是當時,自己也是一怒之氣了,你再不好,也不能壞到當著大街追人家陌生的小娘子。

    事情憋在心中,去年幾個哥哥沒敢問,也沒有向鄭朗問原因,直到今年才揭開,知道又冤枉了小丈夫。心中哭不得笑不得,你也是一個聰明人了,凡事得注意一下,不能老讓人誤會。

    小丈夫也錯,自己更有錯,再次歉意地施禮「當時妾也沒有想到其他,妾也錯了,恕罪則個。」

    幾個哥哥沒說,可自己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不過也要交談一下,得知道他的秉性,敢情這一對兒,皆抱有同樣的心思。談到現在,知道他不是那個小心眼子的人,好像心眼兒……比自己還要大一點。

    沒那麼嚴重了。

    小女子都向你陪了兩次不是,你該原諒我了吧。

    然後有些害羞,有些難為情,還有一些好笑。聽說這個小丈夫姿態極佳,什麼場合都不害怕,態度坦蕩從容,可現在嘴張得大大的,讓她覺得很有點小得意了。掩著朱紅色的小嘴唇,拉著環兒,向幾個鬼頭鬼腦的哥哥狠瞪了一眼,那意思回頭與你們算賬碎步小跑,離開了茶樓。

    鄭朗終於清醒過來,對幾個舅哥說道:「為什麼不早說?」

    「小妹有多聰明,小郎你也看到了,父親很喜歡她,我們得罪不起啊。」大哥捏著鼻子,這事心……

    鄭朗不知說什麼好,最後道:「若真相傳開,這天下有的笑……我問題不大,你們空擔心了。」

    到現在終於明白幾位舅哥鬼鬼祟祟原因了。

    又說道:「我,你們都不用擔心倒是你們父親……」

    若真相傳開後還不知道自己那個嚴謹的岳父大人會氣成什友樣子。

    心中五味雜陳,茫然的回到了鄭家莊。

    江杏兒擔心地問:「大郎,難道崔家小娘子不好?」

    「也不是不好,她就是我在京城遇到的那個馬車上的小娘子。」

    「難怪……」一般人對大郎喜歡都來不及,偏這個小娘子為何出此怒言?可也想到了後果,捂起了小嘴巴。

    「這件事不得外洩」,就像那四個筆筒一樣,能包多久就包多久吧。

    四兒還覺得很好玩咯咯的笑。

    江杏兒再度反應過來:「大郎,是奴不好。」

    「敢心,有我在呢。」無論以後崔家小娘子怎麼去想四兒與江杏兒只要她們自己不想走,任訶人都不能將她們趕走,這不僅是愛慕之情,更是一份濃濃的親情。

    這事兒就過去了。

    心不能分得太多的。

    繼續讀書,中途只為一件事分了心。

    宋伯去了一趟定州,但人沒有立即請來。這時候宋代的農作物分界線可以分成幾個部分,嶺南,只要勤勞,一季三熟不成問題的。然而江南才開始真正開發,哪裡顧得上嶺南,居然許多地方過得刀種火耕的生活。再者,長江以南,三熟有些難,兩熟不成問題的。長江北到淮河,兩熟,一直到北宋滅亡。淮河到黃河以南,兩熟,不過後來到北宋末天冷變得寒冷起來,稍有些困難。再者就是黃河以北,小半是一熟,大半是兩熟,與契丹交界的地方只有一熟了。

    因為這幾十年,都有暖冬的現象,所以定州還是兩熟。

    秋收後事兒沒有完,還要種冬小麥子。

    人是請到了,沒有立即答應,要選幾個人過來看一看。這時代,一個遷移,是多困難的事。儘管鄭家開的條件很好。

    宋伯只好先回來。

    但鄭朗的名氣使然,有的織工家屬十分心動。

    事兒忙完了,推選了三個人,從定州趕到了鄭州。在路上耽擱了好幾天,風塵樸樸的來到鄭家莊。鄭朗很客氣的招呼了一下。

    名氣只是起吸引人作用的,主要還是待偶,將待遇親自說了一遍。本來這事不是他接待的,可考慮人家離得遠,自己不出面,始終人家不大放心。聊了一聊。

    其實張義陽不高興多少有些不應當。

    鄭朗只是懶得應籌,另外也不想耽誤時間。但對人處事,他態度很溫和的。

    三個漢子感到自己受到了尊重,高興的答應下來。並沒有完,一路遷移,雖不像唐朝那種保守的政策,也要辦一些手續,還有舉家搬遷,要帶許多行李,一些固定財產需要便賣。這不到明年春天春蠶上來,是不行了。

    但那時,鄭朗早去了京城。

    因此囑咐他們溯河而上時,路過東京汴梁,暫停下來,就在東京城,自己做簡單的傳授。其實也沒有什麼傳的,自己只能說一些理論知識,如訶動手,一概不知。不過放在泣請來的十二名織女身上,就能得到啟迪。還有,那些圖畫,放在大娘手中,到時候按照圖畫刻絲即可。

    放在後世,也許三名大漢會懷疑,你是怎麼知道的?好像鄭州城還沒有刻絲這個行業吧?然而現在,全部都相信。拜伏地離去。

    開始趕羊了。

    解試考考完,要往京城趕,至少新舉子全部趕到京城去參加省試。

    鄭州離得近,要趕得慢一些。

    趕羊,是鄭朗的說法,實際那些舉子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至於明年省試會不會再度不舉,那個沒有人管的。權當為國家。DP做貢獻了,後世還不是如此,房屋、道路以及其他的工程,修了拆,拆了修,這個理兒都是一樣。

    但就在這時候,小皇帝展開了第二次反缶。

    幾座大殿,修起來很快的,兩個來月,聚集了無數工匠,就將它修好了,不修不行,這幾座宮殿有寢宮,有早朝殿,還有舉行大朝的重殿,大集會的重殿。

    非是這樣,引不起轟動,就沒有了效果。

    那個錢花得小皇帝很心疼,但還不能說。還好,程琳及時攔了一下,沒有殺什麼人。不然罪過就大了。

    畢竟燒掉了,於是名字一起改掉,崇德殿改成了紫宸殿,長春殿改成了垂拱殿,滋福殿改成了皇儀殿,會慶殿改成了集英殿,承明殿改成了端明殿,崇徽殿改成了寶慈殿,天和殿改成了觀文殿,大寧門改成了宣裕門,宣和門改成了迎陽門,左右勤政門改成了嘉福門。

    僅聽這個名字,就知道這把火燒得有多恐怖。

    然後冬加贈鎮王元儼母親為太儀。但這一條不是小皇帝的意思,卻是老太太的旨意。這一把火燒得她很傷心,又怕群臣挾勢而起,於是安撫八大王的。

    到了冬月,這把大火燒得很不好,雖然各殿草修起來,小皇帝為了表示修內德,率領群臣於天安殿內恭謝天地,再去太廟拜謁。

    大戲就在太廟上演的。

    瑣碎的禮儀結束。

    小皇帝看著諸位官員,說道:「近曰,朕觀看《道德經》多有體得。」

    雖然宋代重儒家,道家地位同樣很高,這句話說出來不唐突。

    小皇帝又說道:「特別是第四十一章,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王;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粕。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中間的明道若昧,進道若退諸句。讓朕頗有體得。」

    這一段意思是上士聞道努力實行,中士聞道將信將疑,下士聞道一笑了之。不被人嘲笑,那就不是道了。故古對立言的人說,光明的道好似暗味,前進的道好似後退,平坦的道好似崎嶇等等。

    整段話綜合意思就是四個字,大智若魚。

    但早期的小皇章不是這樣做的,讓范仲淹孔道輔等人弄慘了,差一點活活累死,最後才悟出這個道理。這也幾手成了他一生最好的寫照。

    再吹說道:「因此朕想將年號改成明道。」

    這個明道現在絕對不是大智若魚,再朕想到剛剛發生過的火災,火德的神馬,意思不解自明。

    並且小皇帝不在朝堂上說,不在皇宮中說,而將這句話放在了太廟!老太太一聽,兩眼冒金星,差一點昏倒過去。

    此言一出,呂夷簡、薛奎等人立即伏於地上說道:「陛下英明,火德失位,當以改年號,以敬尤天地。」

    這一改,意味著,不再是二人聖,而要將大泉放於小皇帝,這才是明確道義。那個大智若魚,眼下,還別當真。

    要改得快,幾位宰相相視一眼,沒有等老太太反應過來……與諸臣將草詔擬好,頒發天下。

    然後進封百官,等於是新皇帝正式登基,加封百官,以示恩寵。其實是從老太太手中搶班底來著。

    老太太經過了這次打擊之後,好久才反應過來。

    實際上老太太還有許多手腕的,可這時候她也老了,如鄭朗所說,心沒有武則天冷酷,有的事做不下去。思前起後,心中很委屈,想處理一批大臣示一下威風,然而前幾年都換掉了多少大臣,無論怎麼換,都是這個樣子。

    甚至被貶的大臣,不以為齒,反應為榮。

    這時候鄭朗是沒有跑到老太太面前晃達,否則肯定吃力不討好的。

    心中不服氣,就這樣服輸,又不願意。於是呢,她做了一件讓人很是啼笑皆非的事,真的啼笑皆非,可是後來讓許多人上綱上線了。這件事,一直做到她臨死之前。

    鄭朗此時也正在往京城趕,想不去都不行,會連鄭耆長他們都要例霉的。

    但他心中清楚,明年肯定省試舉行不起來了。不過無所謂,去了京城,正好擦足明年春天的大事件。但有幾點,也沒有想清楚對錯,包括老太太即將做出的這件事情。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1:47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案子

    鄭州趕羊也開始了。

    在臨行前,家裡來了兩個客人。崔家小娘子的貼身丫環環兒與崔家另一個老家客,從蔡州風塵樸樸的趕到了鄭家。

    環兒帶來了幾份禮物,一份是崔嫻親手做的一件裘皮大衣,還用針線在上面繡了幾朵盛開的牡丹花,送給鄭朗的。牡丹寓意富貴嘛,是在祝福鄭朗省試高中。

    女紅活也如外界傳言,做得很好,幾朵牡丹花在皮衣上活靈活現,十分生動。同時還送來幾件首飾,給江杏兒與四兒的。

    環兒又對大娘說:「我家小娘子本來也想給幾位娘娘備一份禮物,可有些害羞,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沒有敢。」

    「這孩子,我已經很歡喜哪。」大娘高興的說。

    兩家小孩子在背下裡搞的小動作,雙方家長沒有一個人知道。甚至連宋伯也不知,還以為應崔家幾位小郎之約,到蔡州遊玩了一趟。

    環兒再次施禮。

    她是崔嫻的貼身丫環,若好,以後說不定也會隨小娘子一道陪嫁到鄭家。當然,這是宋代,不是唐朝,能陪嫁,也能不陪嫁。作為婢女,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可多半會陪嫁到鄭家中來,所以說話帶著小心。

    大娘誇讚道:「好伶俐的小鬼。」

    「不敢當,大娘,」環兒再次甜甜的叫了一聲。

    鄭朗很無語,再喊下去,馬上大娘的魂都讓你喊掉了,對她說:「你過來。」

    「喏,」跟著鄭朗來到後面,與幾位舅哥一樣,好奇的往房間瞅,只是不敢進去。

    「想看,你進來看,我們正好到房裡說說話。」

    「謝大郎,奴也要替小娘子帶一些話給你。」

    「那麼進來吧。」

    進了書房,好奇的看著角落裡厚厚的字畫稿,又看著書桌上的筆筒與幾把茶壺。鄭朗從中間挑出了一把,道:「這一把你帶回去,給崔知州。」

    心的拿在手中,細細的觀看。

    「你先說,你家小娘子帶了什麼口信?」

    「我家小娘子說,四兒與杏兒是自己人,聽說她們對你很忠心,這個不怪。可外面的人不一樣,知人面易,知人心難。你兩次進京,第一次進了開封府的大牢,第二次讓人打了一拳,雖然揚了一些名,未免讓人有些擔心。有的場合少去為妙。」

    對江杏兒與四兒,左思右想之下,崔嫻也就認了。就怕他繼續與其他行首來往,如今自己這個小丈夫非是往日,不要說行首,恐怕有的良家子,都甘心做小丈的小妾。

    大丈夫可以三妻四妾的什麼,但不能弄到最後,弄一大屋子的妾。並且有的士大夫已經這麼做了,有的一養能養幾百個家妓,在家裡面把玩。若那樣,自己怎麼辦?

    也不是崔嫻有小心眼,真有。就連不會經營的蘇東坡有錢時,一買就買十幾個家妓回來作樂。韓琦更不用說了。許多士大夫家裡面有那麼多花都來不及采,十晚還有五晚要留宿在青樓裡不回來。

    所以多有士大夫家中出了悍妻,發生了許多讓人感到好笑的事。正是逼得無奈,這才出現一個個河東獅吼的。

    但晉鄭朗擔心也是真的。

    兩次京城之行,先後發生了許多事,聽到他又要去京城,崔嫻開始是祝福,但不知為什麼,心中忽然七上八下起來。

    鄭朗這時也清醒過來。當時是讓她唬住了,不過隨後將前後發生的事理了一遍,終於想清楚了一些經過與原因。本來不想說的,以後慢慢教誨吧。以她的聰明,一定能聽得進去。若再不聽,最好無奈,只好出之!

    但環兒來了,正好將一些話也帶傳給崔家的小娘子。首先說道:「先謝過你家小娘子。」

    環兒點點頭。

    「另外我也有些話要說,你家小娘子與我談過一會兒,她很聰明。我性子散漫,不喜歡多作辨解。況且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一味辨解,昭顯自己的清名,反落了下乘,不是君子所為。可是她應當從幾位大郎處,聽到事情的真相。真正青樓,我僅去過三次,一次是五年多前出事,第二次是贖杏兒回來。第三次是到柳玉娘哪裡觀琴。是不是很過份?」

    環兒細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坊間的謠傳,能不能聽,你家小娘子心中是清楚的。比如坊間說我會連中三元,可不可能?自宋代立國以來,有沒有像我這樣小的狀元?更不要說連中三元。」

    「也不一定。」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休說三元,省試我都有點擔心。你也不要辨,我僅是舉一例。我性格散漫,並且也不想改正它。以後說不定還會有誤會傳出來,若是這一點容忍不了,有的事還早散肼為妙。並且再帶一句話給你家小娘子,我家有七個娘娘,但我最敬重的不是四娘,不是六娘七娘,而是大娘,不是因為她是家中的主母,而是她美好的品性。至於其他,你到外面問一問杏兒與四兒,我至今有沒有與她們圓房?」

    隔簾試才,鄭朗並不反對。有時候使一些小性子,那是小女兒的嬌想之態,四兒與杏兒偶爾同樣使一些小性子,可不能過份,過份那就是潑辣與霸道。宋朝是出了許多悍妻,比如河東獅吼這些成語正是出自宋朝的。

    但自已絕對不想做房玄齡與夏婊。

    崔家小娘子才情有了,智慧有了,相貌更是有了。但相夫教子,就得學習大娘,需要的是品德!

    環兒嚇傻了眼,怎麼好心好意的送東西來,居然連散了的話都說出來。

    然而沒有完,鄭朗拿起另一件裘皮大衣,說道:「這件外氅是杏兒與四兒替我縫製的,她們出身很低,可我很喜歡。」

    「是,是,」環兒嚅嚅地說,然後臉色蒼白的告辭。

    崔嫻擔心,幾個娘娘更擔心。因此,從附近請了兩個退伍的士卒陪同鄭朗一道進入京城,保護鄭朗的安聖。

    鄭朗笑了一笑。

    這幾十年間,宋朝內治平和,再加上重文輕武的風氣,拋去外交不談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誇張了些,治安環境還是可以的。上次出事,是惹著了一位大神。

    可現在他還敢不敢動?

    上次自已是布衣,這一次中了解元,那是無心之喜,卻隱隱地使自己風頭更上了一層樓。麻煩多了,但反過來說也是一種保護。若他再派人來揍自己到時候就是老太太與小皇帝想袒護也要給諸位舉子一個交待。

    不過是幾個娘娘的好意,也沒有回絕。

    還是宋伯趕著車,這是老宋的榮光,若大的鄭州,有誰將牛車趕到皇宮門口的?況且車是太后送的車,馬是太后送的馬。那叫御車御馬!

    還有這兩個退伍的士卒,以及江杏兒與四兒。

    與崔有節一樣,不屑馮拯的做法沒有必要去刻意奢侈,更沒有必要刻意做偽。

    一行人到了鄭州,登記後與龐大的舉子隊伍向京城出發。也不是所有舉子一道的,只要在元旦之前,趕到京城,寫好家狀、年齡、籍貫以及參加科舉的次數,拿著這份資料向禮部報到,拿到考試資格就可以了。後面科舉的次數,對老舉人很有利的,不存在復讀生難考這個問題,相反,有的歲數大,考了。次都沒有考成功的舉子,朝廷能發善心,破例錄用。到了省試前,禮部張貼考生的座次,很煩瑣的,隨著承平日久,每次參加省試的舉子都超過了萬人,甚至達到了幾萬人之多。規模不知道盛過鄭州解試考多少倍。考生再依據座次進入貢院參加省試。省試合格後,還有一關,參加殿試,殿試錄取了,那麼可以做宋朝快樂的文官了。

    因此,不是所有鄭州舉子皆在同一時間向京城出發。

    剛準備離開鄭州,忽然一個舉手閃了出來。正是柴克明。伏在車前,深施了一禮,說道:「多謝鄭家小郎。」

    鄭朗只好從馬車上跳下來,道:「勿謝。」

    「鄭家小郎,一定要謝的,但我也不知道如何謝這個恩。」

    「不用謝,是同座之緣,舉手之勞而已。考中解試,主要還是你的真實功底。

    「我那敢說功底,」柴克明老臉紅了起來。

    「我們一道進京吧。」

    「榮幸之至。」

    鄭朗沒有立即上馬車,一邊走一邊問:「不知柴兄台此次省試過後,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柴克明又茫然起來,自家貧困,一邊讀書一邊與妻子靠租人家的十幾畝地度日,也不是佃農就活不下去,可自己要讀書,妻子一人忙不過來,收成就差了,要交稅,要交租子,家中還有一個孩子嗷嗷待哺,日子過得無比清苦。不過考中了舉子之後,免了丁稅與納身丁錢米,壓力要松一點,可日子依然不大好過。

    至於到京城省試,不用鄭朗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去打醬油的。可怎麼辦呢?必須要去,好在朝廷給了補貼,用費不愁。可省試考後,自己又怎麼辦?

    「這樣吧,」鄭朗將自己用意說了一遍。馬上刻絲作坊就要開始動工,有了女工不行的,還缺少一個管事。宋伯與肖伯他們忠心,可沒那能力,就是家裡的租子,宋伯管得都有些吃力。

    看到了柴克明,想起他那天的搞笑,雖然考呆了,在那一刻來是閃現出一絲靈光的。不過要看柴克明自已願不願意,如果他說我一定會考中省試,甚至殿試,鄭朗也沒有辦法。

    「多謝鄭小郎,」柴克明又伏了下來,滿是菜色的臉上綻放出一絲開心的笑容。

    日子過得太苦逼了,若是落到慈善的鄭家做管事,不亞於解試中榜之喜。

    一道往京城走。還未到京城,遠遠的看到老程琳帶著幾個衙役迎了上來,認了一下,走過來,問:「可是鄭家小郎?」

    鄭朗跳下馬車,唱了一個喏:「見過程府尹。」

    「某等了你好久。」

    柴克明身體哆嗦了一下,開封府尹,對他來說好遙遠,為什麼親自迎到了城外?這也不合利制啊?但鄭朗不會這樣想,問:「程府尹,發生了什麼事?」

    程琳投過讚賞的一瞥,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事情與鄭朗有關,他摘出那些字一直掛在嚴家客棧原來的客堂裡,每天觀摩的學子絡繹不絕。確實,各種各樣的書法,多少給了一些機靈的學子一些靈感。於是傳得玄,觀摩的人更多。

    前些時日,有一位揚州的大鹽商來到京城,風聞此事後,開價一千五百金,要求嚴掌櫃將這些字出售給他,嚴掌櫃沒有答應。又加到兩千金,嚴掌櫃還是沒有答應。

    宋朝家產萬貫的大商人很多,可兩千金已經非是一個小數字,整整兩萬緡錢!

    這個大商人見嚴掌櫃不肯,退卻了。

    字畫無是無價的,價是人開出來的。這基本給了鄭朗那摘出來的一百多幅字一個價位,兩千金以上!

    然後沒有幾天,一夜之間,所有的字全部被偷走。

    若沒有人開價,僅是一件小案子,偷了一些字走了,然而開了價的,兩千金!整成了一個特大的盜竊案。程琳只好帶人查,但是查了數天,一點頭緒也沒有。就想到了鄭朗,派人騎快馬到鄭州求救,可聽說他已經離開鄭州,正在赴京的路上。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到了,於是迎到城外。

    這一回鄭朗卻暈了,說道:「程府尹,讓我寫寫字可以,但對破案子,晚生不懂啊。」

    四兒卻尖叫起來,道:「大郎,崔家兄弟搬走多少金子!」

    僅一百多幅字就值兩千金,崔家三兄弟至少搬走了近千幅字稿,那得多少金子!雖是三個大舅哥,四兒也肉痛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7:02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9 11:09 編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問一(一)

    「你啊,又胡說了,兩千金太貴」杏兒越長越大,漸漸知道事情的輕與重,拍了四兒一下。那個商人,或者四兒,都想錯了,根本不值那個錢。按市面上鄭朗的字價,也不過百金,真按字的好壞,有可能僅值十金。但考慮到其他的一些因素,比如那是鄭朗悟字的心得,有一份紀念意義,一百家以上形似的字體,可以給他人借鑒,鄭朗吝字,市面上求不到字,有可能鄭朗前途無量,提前打一個善緣,特別是商人,他們想巴結現在的大官很難的,但可以學一學呂不韋,提前做一份投資。

    這樣一算,價值又高起來。

    但無論怎麼算,不值兩千金,像准海富商陳某出千金求其高克明的《春龍起蛩圖》一樣,都不能作數的。

    價同樣虛高了,若是《春龍起蛩圖》就值兩千金,那麼終南山那位大神的《谿山行旅圖》豈不要值五萬金!

    程琳向馬車上投去一眼,心想這個小婢正說中某的內心。然而問題關健正是虛高的價格,程琳自己也看過的,好是好,可絕對不能價值兩千金。只要這個價格降下來,案子性質改變,說不定還得乘機得到一些線索。

    這才是程琳找鄭朗的原因。

    用很委婉的語氣將自己意思說出來。

    怕鄭朗不高興,又委婉的說道:「不但案子查不出來,某也聽說你家中還有許多字稿……」

    這一說鄭朗有些擔心了,這邊出價兩千金,那邊的字價格更高,錢少了無所謂。錢一多。什麼事都能發生的。家中人手單薄,又不在村子中間,偷就偷吧,就怕發現,反而能發生什麼事。問:「程府尹,你說吧,有何良策?」

    「某都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只要小郎將家中的字稿讓出來。某安排人手,利用一些渠道,將它們送給進京省試的學子,或者其他人。再寫一百來幅字,重新懸於嚴家客棧。字傳得多,又得之易,價會立降,也就太平無事。」

    考慮了又考慮。

    放在別人身上大約不行,幹嘛讓我的字價位降下去?又無償的將它們捐獻出來?

    不過此子大約會答應。他家境可,不缺用費。性子高潔,不在乎虛名,似乎心性也不惡,除了不喜打擾外。也不是那種拒人於門外的冷漠之徒。

    「程府尹也要我自污?」鄭朗忽然想起來崔家小娘子對他說過的一些話。

    程琳有些抹汗。

    這個開封府尹不大好做的,上次背叛了老太太,準備聽候老太太發落了,我拿青春賭博明天,反正老太太也老了,我賭一把吧。沒有想到老太太沒對他動手。陛下又在太廟過了一把癮。老太太心情惡劣可想而知。

    兩千金盜竅案不破掉的話。自己有的受。

    拱手道:「鄭小朗,行行好吧。」

    反過來了,他沖鄭朗拱手。

    鄭朗將他的手抓住,奶奶的,你雖急,可有沒有考慮我能不能受得起!說:「別,我們一道想想辦法。你有沒有問過那個鹽商?」

    「問過了,沒有人上門售字。」

    鄭朗有些蒙,不由道:「除了他,誰還能拿出兩千金購字?」

    這非是小數字,整兩萬緡錢,就是按米價算,折成後世的,也有一千萬人民幣,若是按金價算,價更高了,一兩三十幾克,大約七十萬克左右。七十萬克黃金值多少人民幣?鄭朗想想就頭暈了。

    我的字值這麼多錢?

    打死他也不相信!

    程琳說道:「嚴家很快報了案,我立即帶人找到了那個鹽商,時間他來不及,也不敢買它。」

    鄭朗想了一下,字找到不找到不要緊,家人的安全才是主要的,於是想到了一條最粗暴的辦法,回頭對自己的一個「保鏢」說道:「張二郎,麻煩你回去帶一封信給我家的幾個娘娘,讓她們將我寫的字全部燒掉。」

    「不可」程琳一下子攔住,本來價位就虛高了,一燒價更高。

    鄭朗哪裡顧得上他的感受,管它價高價低,幾個娘娘要平安!說:「程府尹,晚生謝過你的好意。外人怎麼說晚生,晚生不會在意,可是晚生不想主動去自污,更不想乘機賣弄示好,那不是晚生的性格。不過晚生還有他法……其實那些字被偷竅,也誠為可惜。說到它,當時寫的字,沒有我現在寫的好。摹似一些新奇的書體,晚生也能做到,現在能摹也更成功。但那是晚生悟字時之字,若是眼力好,借鑒意義更濃厚。若現在讓晚生寫,肯定寫不出來。」

    程琳苦笑,果然好秉性,寧肯燒掉,也不自污。居然沒有聽到他用的摹似一詞。但就是留心了,也想不出來為什麼鄭朗用摹似一詞的原因。問:「是何法?」

    「僅用一些新奇字體寫字,晚生可以做得。要麼府尹放出風聲,說晚生會陸續的用其他的一些字體寫字,湊成了一百幅後,會將它們陸續的交給各地官府,讓他們放於安全所在,供更多學子觀摩,權當是交流字道的心得。甚至願意,可以用雕版刻印,贈於各州學子。這才是晚生本心所在。」

    送不但是自污,還張揚了。賣更不行,以後朝堂上那些官員會用顯微鏡看人的,別的行,但字啊畫的,千萬不要與錢沾上關係。可家中的那些字稿必燒無疑。

    人家愛惜羽毛,程琳不好強求。不過這也是一個解決辦法,貴是少,多自然賤,只要這個風聲放出去,價格會立即下跌。一下跌案件性質馬上就成了兩樣。

    還有舉子也不鬧事了,這幾天舉子要看字,也給了他很大的壓力。

    無可奈何,只好帶人回去。

    到了嚴家客棧。早訂好的房間。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而且他住在嚴家客棧很長時間,嚴掌櫃對如何替他將一些拜訪交流的學子拒之門外,很有經驗。來到嚴家客棧,嚴掌櫃跑了出來,一下伏到地上,說道:「鄭解元。對不起你啊。」

    勸了很久,才讓他起來。

    嚴掌櫃太胖了,就是鄭朗現在身體長高了,還是扶不動,得讓他自己起來。

    進了客棧住下,將門一關,又開始讀書寫字。時間還來得及,沒有急,並且有的事,到現在也沒有想好。給了程琳一份面子。寫心得時,刻意採納了其他的一些字體。

    一開始很生澀。

    原來一直仿米體,實際現在他的字八成還是米體字,只是在局部做了細微的變動。

    要麼花會上。顯出了四種怪字,那用了心的,教江杏兒書法,趙董二體,也略用了心。其他的書體就沒有碰過了。後來困於字時,才真正從其他字體鑽研。尋找突破口。

    同樣一開始很生澀,練了很長時間,到了嚴記客棧後,有幾十種字體略熟,大多數字體依然很生疏。不過牽獵了無數種大家的書法,想找一條出路。因此,有一些字體寫得很形似的。意似。那不想了,一家也沒有做到。

    自京城離開後,諸體再次沒有碰。

    一過又是一年時間,所以生澀。

    速度沒有他想的那麼快,但他不急,權當溫習功課的,字只是輔,學習知識才是關健。

    十一天後,終於從中挑了挑,挑了一百幅字,遞給了嚴掌櫃。實際上嚴掌櫃家中還有一些字稿,但他也不敢拿出來,怕達官貴人上門索字。而且其中寫得好的,或者有代表性的,上次多讓鄭朗撿了出來,包括他那八個大字,天外飛仙,驚鴻一瞥,全部失竊。

    嚴掌櫃千恩萬謝的捧著它們出去。

    不僅是字,有時候鄭朗還將孫子喊過去,刻意的指導了一二。人家馬上就要省試了,時間多寶貴啦。

    都不知道如何感謝了,若是鄭朗有齊桓公的愛好,那麼他都能學習易牙,兒子的肉捨不得奉上的,可自己身人肉多啊,估計割上五斤十斤的,只痛一會兒,大約沒有關係。

    買來了鞭炮,還擺了香案的。

    人家中狀元是沒有徵兆的,可鄭家子卻有了徵兆。許多人都在傳,不考則罷,一考,鄭家子非得中狀元不可。不說恩了,就是狀元公寄宿在自家客棧裡,那是多榮光哪?

    鄭重無比的搞了一些小儀式,這才將字重新掛起來。

    時間略長,不過還好,程琳聞聽後鬆了一口氣。什麼兩千金,十幾天的功夫,還以學習為主的,就賺了兩千金?這個錢未免太過好賺了吧?不值這個錢,案件就小。但他很莫名其妙,不以為像他與鄭朗所說的那麼簡單,為了此案,他動用了許多人手,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查出來。

    價格不大好說,首先舉子的情緒安撫了下去。

    但古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鄭朗克制著練字的欲望,繼續用其他書體寫學習心得。

    若是多,比如在鄭州放上一份,在洛陽放上一份,或者太學放上一份,貢院放上一份,有十幾份出去,這件事的風波自然平息。至於字會變得有多賤,沒有想過,字一文錢一個,他不會賣,一百文錢一個,也不敢賣。與他有什麼關係?

    但這一回觀摩的人更多。主要全國各地的舉子大多數到達京城,不僅是看京,字上還有他的學習心得,有些學習心得稍修飾一下,就是一篇很好的古散文,或者駢文,對舉子同樣很有幫助。弄得嚴家客棧門庭若市,看到人多,居然有販子將小攤子就設在嚴記客棧門口街道兩側,不停的叫賣。本來鄭朗就不想出門,這一下子連後院的門都不敢打開了。小皇帝在宮中聞聽後,狂笑不止。

    古怪的事也就發生了。

    這一回嚴掌櫃也怕出事,是不是兩千金不知道,但有這麼多人觀摩,它的價值還是很高的。並且某種意義上,也為自家客棧帶來了大量的生意,有的舉子看完了,即便不住在這裡,也要叫一些酒菜吃一個飯,聊一個天的什麼。新改造的餐廳,從早上門打開,到夜裡打烊時,人就沒有斷過。客棧裡所有的房間全部爆滿。

    宋朝商業發達,已有商人意識到廣告的作用,掛一個小幡子,或者用其他的一些小手段,做一個小廣告。不發達,但有了這種潛意識。

    因此嚴掌櫃又花高價請了三個壯漢,在客棧夜裡打烊時,輪流守值,什麼事也不做,你就呆在這裡,看著這些字稿。心裡想到,這一回沒有事了吧。雖在外城,也是在京城,難道有人敢夜裡公開行搶?

    然而僅過了三天,正當鄭朗要出去,來小鬥鬥八賢王的,以他現在的身份,有多難。僅有一個優點,他知道歷史的走向,還有他歲數小,沒有人在意。可落實到細節,必須一步步的進行。

    拜訪的這個人,正是走出第一步的。

    可前面傳來一件消息,這一夜守值的叫曹慶,長得很魁梧,嚴掌櫃十分放心的睡下。生意好,自上到下,都累得要命。第二天開店門,卻發現那間字房裡一點動靜也沒有,推門一看,曹慶被人捆得像一個粽子一樣,嘴裡塞著一條黑乎乎的抹布,看到嚴掌櫃到來,拚命的直哼哼。要壞事了,於是抬頭一看,四壁再次空空如也!

    嚴掌櫃都忘記替曹慶將繩子解開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7:06
第一百四十章 問一(二)

    曹慶挪啊挪,挪到了嚴掌櫃身前,用腳蹬嚴掌櫃,別坐啊,老大,你先解開我的繩子!

    這個大冷天,一捆就是兩個時辰,捆得又緊,誰個受得了?

    嚴掌櫃站起來,將他的繩子解開,打開門,要報案,學子不管他,一下轟進來,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字不說了,鄭家子那些文章寫得不錯的,特別對一些經義的註釋,給了自己很大的啟發。可怎麼又被偷了去?

    鄭朗也被驚動了,跑到前面。

    諸位學子仰慕已久,全部湧上來與他打招呼。主要怕煩,其實鄭朗待人態度很溫和的,客氣的寒暄,然後看著牆壁。頭上冒汗,就是速度快,也不容易,花了十幾天才書寫的。

    像這樣偷下去,自己不做其他的事,速度也跟不上啊!難不成為了這些字,讓嚴掌櫃動用十個護衛?

    這倒底是誰啊?

    氣得哭笑不得,其他舉子也是如此,偷一次罷了,居然偷了兩次,這個賊……

    鄭朗轉過頭問曹慶:「曹壯士,怎麼回事?」

    「鄭解元,我也不知道,昨天下半夜,我去如廁,剛打開後門,腦袋轟一下子,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又回到這裡,只是被人捆上。」曹慶一邊說,一邊用手捂腦袋,剛剛發現的,頭上不知道被什麼鈍器打了一個大包,痛得厲害。

    都是那一門子答案。

    鄭朗又說道:「你再想一想,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鄭解元,我想起來了,在暈倒的那剎那間。我聞到了一股羊肉味。」

    一個個面面相覷。難道這幾個盜賊那麼膽大,一邊大搖大擺的坐在後門口啃著烤羊肉,一邊準備下手?全部議論紛紛。不一會兒,程琳帶人過來。也問,同樣沒有問出什麼,倒是衙役看得細,屋內來的人多,什麼也看不出來。但院牆上看到了一處攀爬的痕跡,是誰做的,不知道,但作案過程能判斷出來,大約來了兩到三個人。因為前面的門關上,於是從院牆爬到客棧裡,再隱身到這間屋後。並且後面還載了許多花花樹樹的,幾叢小竹子,天氣又冷,隱在裡面。只要人不多,很難有人注意到。

    曹慶如廁,機會難得,用了凶器將曹慶打暈。抬到屋內,從容的將字稿捲走。

    唯一的線索就是羊肉味,回想了大半天,終於弄清楚了,不是羊肉味,是經常吃葷腥。身上有一種臊膻味道。有的人異想天開,說道:「難不成是契丹小皇帝派來的人?」

    這一說法,還真有舉子附和。

    兩國和平已久,民間相互來訪頻繁,遼國這個小皇帝與宋朝小皇帝差不多,很喜歡書畫,工詩詞。但小皇帝善長的是飛白書,他善長的是畫,特別是畫鵝。兩個皇帝聽到對方愛好後,遼國小皇帝畫了一幅鵝,送給了趙禎,趙禎刻意以飛白體答之。在民間被百姓傳為佳話。但遼國這個小皇帝同樣愛好書法。

    他想偷這個字,派幾個高手,不成問題的。

    而且馬上契丹人要派使者,賀老太太的正旦,返回後將字稿帶走,試問那一個宋朝官員敢盤查他們的行李?

    程琳給他們說得暈頭轉向,說道:「去,去,別瞎鬧。」

    一件盜竊案,居然都扯到了遼國小皇帝身上,再扯,扯到玉皇大帝身上了。轉過頭看著鄭朗與嚴掌櫃,說:「這個字,放在此處不合適了。」

    就是鄭朗不停的寫,要變換字體的,他自己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知道每變一種書體,有多難。這再寫再偷,鄭朗也別科考了。

    嚴掌櫃雖捨不得,只好點頭說:「是,是,全聽府尹安排。」

    「那個字寫好後,某授人將它拓於相國寺的牆壁,若有愛好的人,可以用心去拓摹,這樣風波自然會平息下去。」

    「晚生聽府尹的命令。」鄭朗道。

    但這事兒沒有完,程琳剛一回開封衙,就被老太在叫到內宮,不客氣,直接問:「為何一個竊賊,至今沒有捉拿歸案。這是京城,天子腳底下!契丹人奉先軍節度使蕭式與少府監張推保,即將到達京城,難道你想讓契丹人看笑話?」

    「啟稟太后,此案臣查了很久,沒有半點頭緒,並且現在京城舉子雲集,若是興師動眾,未免引起嘩然。僅是一件盜竊案,況且鄭家子的字價也虛高了。不能興師動眾,這是輕重有節。」

    「這也是理由?」

    「臣能力有限,聽候太后處置。」是沒有理由,自己失職,老太太想做文章,只好讓她做了,反正早就做好了準備。

    「務勿將此案給哀家查出來」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居然又將程琳放了過去,可是語氣很不悅。

    「喏」程琳離開皇宮,心中恨不能立即將這幾名盜賊抓住,然後錯骨化灰。

    ……

    這件事成了京城的一件笑談,許多老百姓都在猜測,究竟是誰做的。

    江杏兒也在猜,眨著美麗的大眼睛,問:「難不成真是契丹小皇帝做的?」

    「胡說什麼啊」鄭朗笑道。

    有可能盜賊是北方人,經常吃葷腥,身上才散發出臊膻味,也就是後世所說的狐臭。可也未必,有的人就是不經常吃葷腥,也有狐臭。況且曹慶連幾個人參加的,都沒有看到,就讓人敲暈過去,怎麼斷定就是契丹人做的?

    那個小皇帝現在似乎比宋朝的小皇帝更悲催,有心情想到自己的字嗎?

    多半盜竊還是為了錢財。

    別兩千金,就是五百金,也值得冒一下險。

    就不知道自己的字拓於相國寺的牆壁後,拓的字多,還能值幾何?

    到時候這幾個盜賊一定很失望吧?

    這件事的發生。讓他心情略亂了亂。第二天才出了客棧,先去禮部報了名。

    是必辦的手續,儘管知道明年的省試考,絕對性的狗頭拜了。

    然後來到劉處的府上拜訪了一次。

    與劉處交談了一會,劉處很滿意的將他送走。這才來到馮元府上。

    未必是馮元,但必須是超級大儒,比如孫奭,眼下他是最有名氣的大儒。可惜致仕回博州去了。賈同死了,他的學生劉顏同樣在儒學上很有造詣,可是在任城任主薄,鞭長莫及。高弁知了廣濟軍,也在山東,去不了。還有山東的孫復,舉進士不進,於是隱在泰山授書。所以鄭朗心中慼慼,一直沒有敢說自己一定能考中省試,真的有一定運氣成份的。比如孫復。他的才華差了嗎?

    以及其他一些人選,皆在儒學上有很深的造詣,可因為這個或者那個的原因,鄭朗都沒有選。

    那麼僅剩下一個馮元了。

    並且馮元作為人選。會起更好的作用。

    天就冷下來,三天兩頭的刮著呼嘯的西北風,刮得天上的黃雲馬驚蛇走,慘淡無比。

    但鄭朗動作得快了,儘管程琳那邊急著要字,鄭朗也沒有管。否則老太太馬上一折騰。自己再隨著在儒學上折騰一下,多少有些不大好。

    對宋伯說道:「去馮給事中家裡?」

    姓馮,又是給事中,天下獨此一家,江杏兒美眸亮了起來,驚喜的說:「鄭郎,又要去交流字?」

    皇帝的老師。字寫得還能丑嗎?

    「還要交流字啊,難道嫌麻煩不夠多?」就是交流字,也不會選馮元,他的字也許寫得不錯,可對自己參考價值並不大。鄭朗突然再次想到了崔嫻的話,某些方面,她說得很有理的,自己托她的丫環帶了那些話,是不是過份了一些?

    「那麼鄭郎去他府上……」

    「我在儒學上有些問題,沒有想明白,他對經義的精通,冠蓋天下,罕有人能及,所以前去拜訪。」

    「聽經義啊」江杏兒興趣立刻減下來一半。

    不是講經義,那樣鄭朗還能揚揚名,這是聽人家的經義。

    但是不是這樣?

    馮元正好下值,聽聞鄭家子登門求訪,立即半開中門,親自迎了出來。

    鄭朗深施一禮,道:「後生那敢。」

    半開中門就不得了,親自出來迎接,自己多少當承受不起。

    但馮元心裡面清楚,此子在小皇帝心中位置多重要。不僅是才華,宋代才華好的人很多,主要是他所說的法度,深得皇帝之心,還有那股骨氣,事實也如此,字悟出以後,原來字中的稜解也就減弱了。

    這樣的人,才是大臣之體。

    他與小皇帝是這樣看的,事實有些偏……事實是鄭朗性格淡散,大臣之體,鄭朗想過沒有?

    「不用謙遜,某聽過你的一些事跡,十分喜歡,甚至還要從子向你學習。」馮元無子,以兄子作為他的養子,說的從子正是這個親侄子。

    鄭朗抬起了頭,看了看,一個長方臉的老人,快接近六十歲了,長相十分儒雅,那是內質的芳華外流之氣。並且此人的性格十分寬厚,越是這樣的長者,鄭朗心中歉意越重。

    但更有一份緊張。

    此人是宋代最頂尖的大儒之一,七歲就開始讀《易經》,自己是不是有點班門弄斧?道:「哪裡敢?」

    馮元呵呵一笑,也不是很狂嘛,但凡有些才氣,稍傲一傲,不算過份的。好奇地問:「你為何拜訪我?」

    字非是我長,畫也非是我長,琴略彈彈,但絕對拿不出的。若是「走後門」此子根本不會屑之。

    「晚生只是在儒學上遇到了一些難題,想請教馮給事」鄭朗再次抱拳攏袖,深施一禮。

    「好,但那個仁義不要說了,有的某現在也沒有想清楚」馮元說到這裡,好笑起來,這個神馬的仁義,讓他頭痛了好久,最後居然沒有想出答案。不僅是他,孫奭那麼好的學問,同樣被難倒了。致仕離開京城時,說了一句話,誰個有準確的答案,別忘記了,寫信通知老夫啊。

    但老馮不知道他的麻煩就馬上到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7:11
第一百四十一章 問一(三)

    進了馮家,馮夫人也高興的從裡面走出來,看著鄭朗,問道:「你就是鄭家小郎?」

    「見過馮大娘。」

    「免,不錯,也長大了,」馮夫人看著他嘴上的小絨鬍子,和藹的說道。以前京城莫明的傳言,說此子因為身上的營養全長在心智上,所以長不大了。鄭朗發育得有些遲,還真讓許多人相信。

    後來鄭朗漸漸發育,又有人說,身體長得晚,是營養吸得少,所以才這麼晚長身體的。

    對此,鄭朗無可奈何。

    「坐下吧,不用拘束。」馮夫人道。

    馮元心想,任何人會拘束,此子才不會拘束呢。鄭朗坐下,江杏兒與四兒還站著,馮元是小皇帝的老師,多少心中還是有些畏懼的。馮元說道:「你們也坐。」

    都坐到皇宮裡去了,我家這個府邸你們兩個小丫頭儘管坐得。

    「謝過馮給事中。」兩個小姑娘欠身,大施萬福之禮。馮夫人看著可愛,道:「官人,這兩個小丫頭雖有福氣,可倒也乖巧。」

    元不置與否,這才看著鄭朗,問:「鄭小郎,先恭祝你高中解元。」

    「僥倖僥倖,謝過馮給事。」

    「不知道想問什麼?千萬不要讓某讓難住了。」馮元還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呢,帶著笑容說道。畢竟親眼看到鄭朗,這麼小,外表的假像,讓他迷惑了。又熱情的吩咐婢女上茶,府上的三個小婢女搶著跑出來,一邊上茶,一邊用眼睛瞟。瞟著瞟著臉就紅了。

    鄭朗心裡想,幸好不太帥啦,否則麻煩事兒更多。茶沏好,馮元又用溫和的態度說:「問吧。」

    「恕罪則個,」看到老倆口子人那麼熱情,皆是讓人尊敬的長者。鄭朗越發不大好意思。未問,再次施一大禮。

    老馮略略有些醒悟,這小子,今天不會真讓自己下不了台吧?

    鄭朗先炮製了第一個問題,道:「子為親隱,義不得正,君誅不義,仁不得愛,雖違仁害義,法在其中矣。《詩》曰。優哉游哉,亦是戾矣。請教馮給事,法為何物?」

    這句話出自西漢時大儒韓嬰書寫的《韓詩外傳》,看似很普通的一句話,若是翻將起來,就是一件文壇大事。

    首先要從鄭朗說的仁義起講,孔夫子沒有說很多義,即使有。也很隱晦。但孟荀卻將義發揚光大起來,不然對孔夫子的一些言論不好解釋。但也是很零碎的說,加上後人一再將他們往神壇上捧,於是後人的後人越來越迷惑,恐怕也非是孟荀本義。

    在孟荀對孔夫子的仁義禮詮釋中。認為仁義是對立的,兩者之間必須有一個聯繫的第三者。就像今年春天呂夷簡與老太太一樣,李宸妃死了,呂夷簡要賭了,議事時呂夷簡忽然問:「聞宮中有妃嬪亡者?」老太太緊張了,道:「你想連宮中的事都管嗎?」但呂夷簡坐著未動。老太太讓小皇帝與諸臣散朝,獨留下呂夷簡,道:「卿何離間我母子也!」

    豪賭開始。再也沒有回頭的路,呂夷簡只答了一句:「太后他日不欲全劉氏乎?」

    老太太沒有作聲,第二天李宸妃還是按照一個普通的妃嬪舉行葬禮,呂夷簡火大了,要求見太后,不准這樣做。一定得按國喪下葬。小皇帝很莫名其妙,若大的宋朝。一天有多少事務在等著你大宰相處理,不就是死了一個妃嬪嗎?所以小皇帝十分悲情,連親生母親死了都不知道內幕。這也是後來呂夷簡無比得寵的原因。

    范仲淹上百官圖,上千官圖都沒有用。

    正常發展下去,要麼老太太下不了台。要麼老太太會對呂夷簡下黑手,強行封他的嘴巴。不過呂夷簡看好了。老太太現在對權利的心思沒有以前那麼重,心有些偏軟,遠遠趕不上武則天,軟了的人總是好欺負的,因此一步步進逼。

    怎麼辦呢?老太太派了羅崇勳居中調停,代話說,豈意卿亦如此也!別人不說,你可以哀家一手提撥上來的,怎麼也如此對哀家。呂夷簡見老太太還執迷不悟,於是就直接說了:「宸妃誕育聖躬,而喪不成禮,異日必有受其罪者,莫謂夷簡今日不言。」

    老太太,我這是為了你好!

    羅崇勳被最後異日必有受其罪者嚇壞了,別人不說,自己可以老太太第一心腹,於是跑進皇宮勸說。最後讓呂夷簡得逞。

    但若沒有羅崇勳在中間起一個潤滑作用,結果會十分尷尬。

    所以仁義對立,居中需要一個強力的調停者,這個調停者是什麼呢?

    就是禮!

    這是鄭朗通過後世的一些儒家學者的著作,慢慢想出來的。孟荀也說了,說得很含糊,不是很系統,所以後人誤會越來越多。

    在韓嬰這裡,變成了法。

    不但禮變成了法,義的意思也在改變,與仁不是對立,而是相附相生的,因此說義不得正。它是一個十分完美的褒義詞了,很接近後來的義薄雲天,大義凜然,義氣的「義」。

    但還帶有一些仁義對立的立場,所以說子女為親人隱過,義得不到正張,君誅不義之徒,就失去了愛仁。不過雖害了仁義,法卻在其中。

    中間的種種馮元哪裡能想得到?本來可以很簡單的解釋,但話從鄭家子嘴裡出來,知道不是那麼回事,遲疑了一下,答道:「法理!」

    「儒家怎麼低頭到了需要借用法家,才能中和仁義的地步?」鄭朗又問道。

    又來了,馮元苦笑,道:「鄭家小郎,那個仁義能不能不談?」

    這事兒真說不清楚,一直以來,歷朝歷代以儒家為表,法家為裡,都得到了所有人的公認。結果讓他在太學一說。搞得天下讀書都十分愕然。不但在議論,解試考就沒有一個考官出有關仁義的題目。

    「馮給事,本來想不說的,可還有兩句話我沒有明白,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

    其實無論孟子與荀子,對孔子的言論與思想,做了許多詮釋,可他們都將這些言論切割零亂的分散到一篇篇文章故事當中,沒有進行專門的解釋。這才是鄭朗感到可惜的地方。

    一旦將從西漢以來形成的第二次儒家高峰產生的漢學全盤推翻,有可能都能給整個民族帶來積極進取陽剛的意義。

    工程太大了,他膽子略小,人又小,又害怕學問不夠,資歷與聲望更不足,因此眼下還沒有這個勇氣。不過今天這一談,卻是很必要。這是幾個月後一件最有用的武器。

    我學的就是儒家大言。上古的聖人大義,一旦給人形成這種印象,休說你是八賢王了,就是皇帝,或者老太太本人。做錯了,即便我是舉子,照樣為了遵守聖人大義,對你進行彈劾!

    不過與馮元交流一下,也能聽聽這個當朝大儒不同的聲音,對自己會有所啟發。

    但還是有些歉意,抬起了頭,看著馮元。馮元有些苦惱,還在仁義上繞,繞得馮元暈。可仁義是儒家的核心所在,不說仁義,如何談儒家?這段話說仁的實質是侍奉父母,義是順從長兄,智是明白兩者的道理不相違背。禮是在這兩方面不失之節,態度恭敬。

    孟子認為人是性本善的,所以有的話與孔子一樣,認為不好的,含蓄的將它隱去。因此這段話說得很含蓄很溫和。不過有的問題還是避免不了的,將整篇《孟子》一段段的翻看。就知道有些話多激烈了。

    當然,說出來,沒有什麼,所以鄭朗又說了下面一句話:「君子處仁以義,然後成仁也,行義以禮,然後義也,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三者皆通,然後道也。」

    君子用義的手段處理仁,才真正是仁。以禮行義,才是真正的義。制訂禮,反本了便成末,禮就有了。三者皆通,才可言道。不過也有爭議之處,有的人認為禮比仁義更重,比如鄭朗所用的第一段話,韓嬰潛意識裡,就是將這種法,實際就是禮,凌駕於仁義之上的。不過還有一辨,要看什麼情況,比如孟子在與淳於髡對答時,淳於髡說男女授親不近,禮與?孟子說是。淳於再問,那麼嫂嫂掉到水裡,能拉她嗎?孟子答道,此時不援,豺狼也,男女授親不近,禮也,嫂溺,授之以手者,權也。

    這個觀點鄭朗很贊同的,時勢不同,輕重不同,仁義禮三者在不同變化之中,援嫂時仁,是義,因為權,輕重側向仁義,禮為輕,所以能伸手救援。可憐的海瑞,《孟子》在明朝都成為亞聖了,居然還將女兒活活逼死。難道沒有看到這一段話嗎?

    淳於又問,今天下溺,夫子之不援,何也?孟子答道,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表面上的意思說,天下都掉到水裡,為什麼你不去救,孟子答道,天下掉到水裡,想救只能施以道,嫂子掉到水裡,僅伸出手就行了,難道你想伸伸手就救了天下?

    實際在這裡,所謂的道,包含了仁義禮智信種種儒家的真義在裡面,所以仁義禮皆要為它服務。不過要聯起來想,否則有可能又讓人發生岐義。

    這三段話本來也沒有什麼,似乎還沒有人注意。就是聯繫在一起,也不會有人去注意。但前面鄭朗說了仁義,再聯繫到一起,馮元臉色有些難看了。

    他感到屁股上有刺,坐不住,站了起來踱了幾步。

    換一般人真想不到的,然而馮元在儒學上造詣有多深哪,然後有些驚懼的看著鄭朗,小子,你將仁義都糟蹋這樣子了。再糟蹋禮麼?

    鄭朗沒有放過他,所以歉意呢。

    這樣的一個忠厚長者,今天會很為難了。

    說道:「馮給事,晚生有一個不好的想法,認為這個禮是仁義的紐帶。但荀孟二聖也沒有說得太清楚,若按夫子修《易》來解釋,陽陰是在變化之中的。所以時勢不同,仁義禮三者的輕重變化也不同。甚至晚生簡單的解釋一下,這個禮是不是就是一種制度?或者韓嬰所說的法,就是禮?」

    「這個不能說啊,小郎,」馮元正擔心著呢。

    自古以來,儒家將禮說得天花亂墜,看一看,為了這個禮,包括孔子等儒者修了《禮記》、《周禮》與《儀禮》三本書籍,去逐一論述包裝。更不要說後來的儒生修了無數本的經義註解了。

    但僅成了政治與經濟的制度,那是什麼?原來這麼高尚的「禮」居然只是統治者的手腕,用來統治老百姓的。那麼儒家的祥和還能存在嗎?再加上之前的仁義,從漢朝漸漸發展起來的儒學,有可能全部轟然倒地。就包括馮元本人學到現在的經義,都要全部重新推翻,然後呢,逐一去推敲,甚至將幾千本幾萬本的經義書籍,作橫向的聯繫整理。

    那一個人有這本事?

    除非大腦整成了天河一號計算器。

    事實也如此,鄭朗腦海裡有硬盤,推敲起來,都十分困難,至今沒有多少頭緒。所以也想問一問,看看馮元的想法與態度。然而老馮嚇著了,真的嚇著了。

    你小子折騰字也好,畫也罷,那是小道,無所謂,甚至為了學琴,創造出來幾支新曲子騙騙那個大和尚,也是一件雅事。可別往儒家上面整?叫我們如何自容?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7:14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9 11:10 編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問一(四)

    若是普通的儒者,半通不通的,那個麻煩了,鄭朗說出來東,他非要拿西來引證,你說你的,他說他的,扯到最後,來一句,老子吃的鹽比你吃得飯還要多,鄭朗怎麼辦呢?畢竟他歲數太小,只好認輸。因此,他心中只挑選了數人,在這數人當中逐一挑選,連太學的博士都不會去打擾,就怕這種現象發生的。

    若是一個心地狹隘之輩,縱然有了學問,能細細默想,可嘴皮子就是不承認,那同樣不行。比如馮元若不承認,天下百姓會幫著誰說話?若是字,有可能百姓五五開,可說到了儒學,會有幾人認為自己是對的?

    偏偏馮元二者都不佔。

    他不但是一個對經義精通的儒者,還是一個慈善的長者。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比如他也指出了鄭朗所說的義,過於偏激。可這個禮,在腦海裡仔細的回想,豈不正是如此?

    其實許多前世大儒,都在往上面論證,不過多是無意的,實際在他們潛意識裡,也將禮作為了一種制度。這種制度非是那種空泛性的制度,帶有濃濃的法家意味的,或者就是這個小傢伙說的那種「義」,有很強的治理意味。可是在馮元等人心中,禮也沾著一些治理與約束,但中心卻是仁,是尊敬與友愛。

    兩者相差到哪裡去了?

    但仔細想一想,這一次鄭家子所說的話,很簡單了,不像仁義那樣說得那麼多。其實儒家每一個重要的字,比如仁義禮樂中庸,都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解釋完的。可以說它是包羅萬象。但無論怎麼解釋,都有一個核心所在。似乎禮的核心……真是鄭家子嘴裡的……制度,並且比他所說的仁義更無爭議。

    這一下腦子炸開了。

    用眼睛盯著鄭朗,鄭朗捏了捏鼻子,不好意思地說:「馮給事,晚生真的很失禮。不過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明知錯了的,還要堅持,晚生認為更不好。」

    後面幾個小婢女沒有走,趴在窗戶上看,有一個小婢女茫然,悄聲問:「不就是一個禮嗎,怎麼說它是制度?」

    敢情沒有聽明白,但知道將自家老爺子急壞了,很少看到老爺子這副神情的。

    同時她心中不解。所謂禮,不是禮貌客氣嘛,見了面,一施禮,某某好,然後做出一些尊敬的動作。或者往大裡說,就是朝廷每一次什麼活動,如何安排的。這就是禮了。小婢所說的也不對。後者是禮儀,是禮的發與節,這一說,不但說到禮是制度,還有禮與儀的區別。甚至延伸到「分」與「中」,每一個都沒有那麼簡單,並且鄭朗每一個的想法,都與現在的儒學不一樣。

    前者也不對,其實鄭朗這種種言論一旦普及,儒家將會發生質的變化,至於禮部更不會成為一個擺飾。但引起的爭議也更大,往大裡說。不亞於王安石搞了一個小變法,只不過一個用在國家百姓身上,另一個用在儒學上。

    鄭朗隱隱的想了一些。僅只是一些,沒有再敢深想下去。

    一句話讓馮元很無言,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如何辨得?要麼抹著良心。憑著自己對經學的熟悉狡辨,可他又不屑去做。

    正在此時,外面門房進來,說道:「呂相公與夏相公,還有小晏相公來訪。」

    這幾家皆離得不大遠。鄭朗突然來到馮元家,說什麼拜訪儒學。幾人聽到下人稟報後,皆來了興趣。以前是書畫琴,但除了柳玉娘那一次,似乎沒有讓他滿意,鄭家子沒有獻技外,其餘的,都是這小子先寫,或者先畫,先彈,再觀拜。說是觀摩學習,不如說是相互交流。他的十幾次觀摩,是當作了雅事來傳的。

    畫沒有看到,字卻看到了,真的讓這小子成功了。

    就不知道儒學是怎麼請教的。

    還有其他一些官員也住在這附近,不過他們品職太低,別看馮元是給事中,可孫奭一走,他成了皇上最尊敬的老師,那種隱形的地位,不亞於呂夷簡這些大佬的。

    一個個高攀不起。因此,只有這三位大佬到來。

    「我來出去迎一下,」馮元道。大開中門,是將中門全部打開的。三位宰相,還有一位是首相,除了皇帝外,就是到了八大王家中,也得乖乖將中門全部打開。

    相互寒暄,不好意思說來看熱鬧的,夏竦道:「馮給事中,今天我們三人到你府上叨擾頓晚飯吃。」

    「好啊,」馮元不能拒絕,但府上還有另外一個人呢。

    晏殊奇怪的問道:「馮給事,你怎麼啦?」

    就是鄭家小子去問你儒學,也不至於愁眉苦臉如此吧?或者將你難住了?可這也不相信,鄭家小子是聰明,但能用儒學將馮元難住?自己自付一下,也沒有這個本領。

    還真讓他猜中了。馮元歎了一口氣說:「你們三位相公,你們皆才氣過人,也來替我想一想,鄭家子說對了,或者是說錯了。」

    再度地將鄭朗的話複述了一遍。不像仁義,講了幾千字,記不下來,今天晚上核心的東西,也只不過說了幾百字,能記得。幾乎是一字不漏的複述出來。

    三位大佬對視一眼,這一下好玩了。晏殊雖早認為鄭朗喜歡鯨吞,還是忍不住說道:「此子胃口太好,是想給儒學來場徹底的革命哪!」

    用了革命二字。

    馮元苦著臉道:「可不是。」

    夏竦說:「我們進去看一看。」

    四人走到裡面客廳,這一次全認識了,鄭朗站起來,一一施禮,道:「見過呂相公、晏相公、夏相公。」

    「你坐吧,」呂夷簡說道。

    重新落坐,兩個小丫頭腿又發起抖來,見了太后很緊張,終隔了簾子。可現在面對面坐著,整三個宰相啊。鄭朗安慰道:「不用怕,三位宰相都是好人。」

    恰恰相反,按照清流的標準,這三位宰相就沒有一個是好人的。可鄭朗也犯不著,與這三位大拿頂牛。

    如今鄭朗也有些小地位了。特別是那個解元,不僅是解元,這個解元中得可沒有半點爭議的,所以說話有些小份量的。三位大佬額首一笑,略有些受用。

    江杏兒與四兒還是有些緊張。

    夏竦看著她們說:「你們不用怕,以後你們家的小郎前程同樣不可限量。」

    反正自那次在宮中鄭朗說了那番話後,夏竦就對鄭朗很順眼,又向鄭朗問道:「為何想起來問禮?」

    「是晚生心中不解,讀的書多,就往上面想了。不知道對與錯,所以刻意請教馮給事。」已有了仁義之爭,再推出一個禮,麻煩更多,說了,我對儒學有些造詣了,而且很堅持很用心,用意也就達到。

    「你可知道。一旦這個禮再度引起爭議,省試將如何進行?」

    仁義不敢出題了,禮再不敢出題,別的不說,科舉馬上麻煩就大了。

    「夏相公。若是晚生說錯了,敬請各個前輩指正,若是晚生說對了,也不能繼續堅持。況且晚生隱隱的感到若真如晚生所言,儒家會發揮更大的作用。」

    「是什麼作用?」

    「實用!若是將儒家真義重新詮釋出來,返回上古諸賢的意旨,而不是稟程漢朝遺留下來的儒學,國家從制度到道德到律法。都可以用儒學來清晰的詮釋。而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似是而非,雜以道法。畢竟儒家本義是實用,不像道家虛闊,法家苛薄。並且儒家無論去詮注義或者禮,它的本質還是以仁為本,仁。愛人也。對輔助帝王治理國家,教化百姓都有莫大的幫助。不然一直道法存在下去,以後萬一出了不好的人君,枉信道教而不撥,沉迷於煉丹修仙之中。或者出一暴君。苛薄百姓。國家也會瓦解於數旦之間。就是臣子想進諫,本身制度雜以道法。辨解不清,進諫也起不了多少效果,至使國家興亡全在人君一念之間。」

    不是不可能的,宋明出了多少修道的皇帝?或者象宋徽宗弄了一個花綱石,殘害了多少百姓?

    休要說生辰綱了,就是眼下的小皇帝,還用了道家的法言,修改了年號。

    「你……」呂夷簡也蒙了,遲疑了一下繼續說:「你不僅想重新詮注儒學,還想用儒學重新替國家制訂一套準則?」

    問完後,四人對視一眼,都想到鄭朗在牢中說過的那幾句話: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開太平。但想到了,四個人嘴中皆抽了一口冷氣。

    說說可以,別這麼玩。

    換呂夷簡都不敢這麼去想,好大的志氣!

    可似乎鄭家子在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了。晏殊心裡想到,幸好,幸好,奶奶的,他還分了一些心,在別的事物上,不然讓我們怎麼活啊。

    鄭朗看著幾個大拿的表情,知道這樣玩,有些過了,畢竟自己歲數小,於是說:「這個倒不敢,也想過,可自己膽量不夠,才學不足,聲望與閱歷也淺薄。並且不知道對與錯,就包括去年在太學講仁義,晚生都不敢深講,怕惹起更多非議。因此,刻意今天來到馮府,拜訪馮給事,想請馮給事替晚生解答一些難題,以釋晚生心中之惑。」

    「那個仁義你沒有深講?」夏竦有些暈,問。

    「若要細講,要講很多的,必然會引起更多爭議。晚生想到了許多,甚至可以著幾萬字的文章論述。終是小了,唯恐才華不夠,同樣貽害無窮,所以略略一講。不知道以後敢不敢將心中的想法,完美的演繹出來。」

    說得很委婉,可四人全部聽明白了,不敢講的原因,是後面還有更大的話題,所以才說了,必然會引起更多爭議。

    又對視了一眼,那意思很明顯,這不是革命,是什麼?

    晏殊抹了一把汗,問:「那麼你還有什麼疑問的?」

    雖然他們三人在儒學上的造詣不及馮元,可皆是很有才華的人。但鄭朗卻不是這樣想的,若問晏殊詩詞可以,若問呂夷簡權謀可以,若問夏竦厚黑學可以,儒學只能找馮元。

    這是站在整個歷史角度看人的,就像他對待文章一樣,要求未免太高。實際今天若是將這四人難住,天下一大半的人也就難倒了。

    沒敢說出來,拱了一下手道:「謝過夏相公賜教,也請呂相公與晏相公,以及馮給事賜教。夫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何謂一?」

    前面一問完,後面四位大拿眉頭全部皺起來。夏竦嚅嚅道:「果然……是……疑問。」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8:55
第一百四十三章 問一(五)

    儒家最大的弊端就是沒有一個專門的論述體系,例如這一段,是接著上一段來的,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如也。子曰:參乎,吾道以一貫之。曾子曰,唯。門人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己。後面就沒有了,直接跳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於是留下一個很大的爭執給了後人。

    表面上看倒是很簡單,參啊,我的學說貫穿一個基本思想。曾子答,是。其他的學生問,老師的話是什麼意思啊?曾子說,老師的學說不過是忠恕二字。

    這是最淺顯的解釋,似乎也通了。

    可不是如此,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或者是道,或者是仁,或者是義,或者是禮,或者是忠,或者是恕。忠與恕不同的,這是兩個概念。為什麼兩個概念,到了孔夫子的嘴裡,變成了「一」?

    馮元小心的答道:「忠有九知,知忠必知中,知中必知恕,知恕必知外,知外必知德……內思畢心曰知中,中以應實曰知恕,內恕外度曰知外,外內參意曰知德……忠是知己,內思畢心,恕是知外,應實而發,中發尤關自己利害,故忠恕參意一統,便是德,所以曰一。」

    前面的話是出自《大戴禮記》,後面的話是馮元自己的解釋,忠是自我完善,恕是應實,所以關係到自身的利害,因此立人反過來就要立己,這一來忠恕雖是對立,也是統一的。也就是完美的合道行為了。所以說它是一。

    似乎是幾千年來最好的解釋。

    不然沒有辦法說忠與恕是一。

    但說完後。馮元也搖了搖頭。漢朝大儒戴德雖然為此也絞盡腦汁,可這種解釋依然不能稱為完美的解釋。無論怎麼解釋,它還是二,如同仁義,禮儀,陰陽。

    說完了,盯著鄭朗說道:「你來……說。」

    這個小傢伙……大約又有新奇的答案,想聽又害怕聽。

    夏竦與呂夷簡更茫然。心想,鄭家子,你別又將忠恕推翻了,那麼幾千年來的儒家就沒辦法玩下去了。

    他們三人還懂得不少,其他幾個女子皆是茫然,今天鄭朗與馮元的對答,簡直顛覆了她們長期以來所有的思想觀念。禮變成了制度,一個一,讓馮元再次搖頭。其他的不懂,至少忠與恕肯定不是一。為什麼說它們是一?

    鄭朗答道:「這是晚生私下琢磨,不知對與不對,敬請三位相公與馮給事指教。」

    「你」晏殊道。

    無論你怎麼辨,忠就是忠。恕就是恕,難不成它們還是一個字?

    「晚生還是從上古造字來談。」

    「對了,那個骨文可是石鼓文?」晏殊又問了一句。

    鄭朗在講仁義時,提到過骨文與鐘鼎文,鐘鼎文明白,商周銅器。特別一些大鼎上的遠古文字,這個骨文,卻是第一次從鄭家子嘴中吐出來的。鄭朗遲疑了一下,現在對甲骨文可沒有專門的研究,似乎因為自己,許多人對金文開始鑽研起來。甲骨文依然沒有人注意,於是做了淡淡的解釋:「骨文就是商周以前的文字。那種文字更簡單,多是遠古百姓刻於山洞巖壁或者骨蓋,或者貝殼上。」

    這個定義不大準確,可現在的條件不夠,解釋得多,那麼自己從哪裡學來的?又成了問題。因此含糊的略過。

    「原來如此」這與晏殊所猜差不多,也沒有懷疑,這個小傢伙似乎很鑽研,還膽子大,一切都持著懷疑批判的態度。對字又有很深的研究,注意了一下這些遠古的文字,不奇怪。

    「晚生曾注意了一下,遠古時,皆無忠恕二字。即便是《尚書》,除了那些偽篇外……」

    還沒說完,又被馮元將話打斷:「什麼偽篇?」

    「晚生懷疑《尚書》中有一些文章是漢晉,甚至自戰國時文人惡搞,摸擬上古語言,做了一些偽篇充塞進去的。」

    「有哪些?」馮元再次頭大了。

    「晚生以為大禹謨、五子之歌、胤征、仲虺之誥、湯誥、伊訓、太甲上中下三篇、鹹有一德、說命上中下三篇、泰誓、武成、洪範、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陳、畢命、君牙、冏命都有嫌棄。」

    「鄭小郎,你別亂說」晏殊臉色都變了,《尚書》只有六十八篇,這一略,幾乎割去了一半。

    呂夷簡也說道:「證據呢?」

    「幾位相公,馮給事,莫別驚疑,孟子就說過,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己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那是書,非是《尚書》,他意思是說《武成》摸述太誇張罷了,鄭小郎,你莫要曲解。」

    「孟子乃是千古大儒,怎麼會不信書呢?那他幹嘛著書立說?再如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裡面也有過類似的話。晚生手中也略有證據,不過科考在即,不敢分了太多的心思。有可能再過幾年,晚生將這些證據羅列出來,讓三位相公與馮給事過目參議。」

    馮元很沮喪。

    聽到現在,終於聽明白了,推倒再推倒,從仁義再到禮,有可能再到這個忠恕,還有《尚書》。

    「那項工作過於龐大,晚生還是說這個一。在晚生所沒有質疑的《尚書》諸篇中,皆無忠恕二字,這是有因而來的。上古質樸,文字初立不久,十分簡陋,所以晚生認為各設中乃心,作稽中德,罔中於信,等句中的中,就是通假於忠。此二字最早見於《國語》《左傳》,國語中有句雲,考中度衷,忠也。昭明物則。禮也。制義庶孚。信也。則長眾使民之道,非精不和,非忠不立,非禮不順,非信不行。還有左傳有雲,恕而行之,德之則也,禮之經也。己弗能有,而以與人,人之不至,不亦宜乎!此忠恕皆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反之就是不忠不恕。因此,那天晚生在宮中,對陛下說,做為人君,要為天下做一個榜樣。道理都是一樣。不知忠恕二字是何人所創,夫子觀此二書後,見其義於一,所以說它是一。」

    「就如你所說。忠恕二字開始進化,演繹成不同的意思。儒家必須重新詮注,這也合乎情理。」

    「呂相公此言十分有理。晚生之所以這樣去想,是因為晚生有另外一個想法。千百年來,儒家學術多發生了一些岐義,是不是拋開枝節。追溯本源,這樣才能得到儒家的真義?」

    說得很簡單的,但是不是那麼簡單?

    按照鄭朗的意思,什麼漢唐的儒家學術,不要管哪,想學儒家,只能學孔子。連孟子與荀子都僅能做一個參考。不說別的,忠恕在孔子手中還是「一」到了孟荀手中,已經從一化二了。

    但能成嗎?

    看一看漢晉唐以來,包括宋朝本身,著寫了多少儒家論著,難道一把火將它們全部燒掉不成?

    「我也不知」老馮真糊塗了。

    這玩意兒太大,他就是皇帝的老師,都不敢做一個明確的表態。

    「馮給事,你是長者,晚生今天上門打擾,太過冒昧,恕罪則個」施了一禮,告辭,馮夫人留他吃晚飯都不同意。不僅有馮元呢,還有三位宰相,自己只是一個舉子,相陪吃飯,傳出去,不美。

    但這件事給四位大拿太大的衝擊。不僅四位大拿吃晚飯時神情十分恍惚,第二天馮元教小皇帝經義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小皇帝問道:「馮卿,今天似乎有事……?」

    「是有事」馮元將昨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閻文應聽完後,張大嘴巴驚訝的說:「此子想做聖人?」

    馮元狠瞪了他一眼,說道:「什麼聖人!聖人是夫子,是陛下。他只是想捨末求本,追溯儒家本源,並不是想開家傳教,何來聖人言。不過有可能成為一個大家罷了。」

    不能亂說。雖然鄭家子讓他很苦惱,可馮元心中也愛才的。看看多少年來,有幾個學子敢發此震耳欲聾的話語?不是武夫,來吧,咱拚命吧。這需要很強大的功底,沒有對儒學的精通,休能想這麼深入的學術性問題。

    況且他的年齡也不過這麼點大。

    別讓你一句話就糟蹋了。

    「是,是,我失誤了。」閻文應急得想捂嘴巴。

    「那麼馮卿,你認為他說得對不對?」小皇帝對此十分好奇。

    「我還是不知……」不是不知,是不敢說。一直以來,不是沒有學問的人,有,很多,比如馮元,只是沒有在心裡懷疑,所以誤上加誤。鄭朗將這個話題挑開,昨天晚上他一直沒有睡好,不但在想鄭朗所說的一些話,還在想《尚書》。以他的才氣,一旦持著批判性的眼光去審視,自然立即發現了許多疑問之處。

    有了疑問,心中毛骨悚然起來。

    夜裡沒有睡好,最後爬起來,自己兒沏了一杯茶,坐在窗戶前發呆,還讓妻子抱怨了一下。

    「這小子似乎不錯」小皇帝很高興。

    「陛下,是很好的人才,最難得的是他的心胸,在獄中他說的那幾句,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界形勢,儘管他自己說迂闊之言。可是此子卻這麼去做了,並且臣一直觀察,他去做是發自內心,似連他自己都不知,這才是純臣。」

    雖誇張了一些,但說得也不是全錯誤的。鄭朗求一,有他的用意,並不是象馮元說的那麼偉大,可內心深處總有那麼一點點隱隱的夢想,將迂闊的儒學強行糾正過來,加強它的實用性,而不是後來又臭又長,遺害無窮的酸儒。

    小皇帝呵呵直樂,老師是一個厚道人,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居然為這個小傢伙欽佩,才學看來是有些了。但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由自主說道:「這一下不好了,想誑他很難。」

    「誑他什麼?」馮元緊張的問。

    現在鄭家子不行,無論怎麼聰明,終是小了,有一個勘磨的過程,這才能重用。但未來必是國家棟樑之材,就是皇帝,也不能將他當作一個弄臣來戲弄。

    「只是誑他一些字」小皇帝不敢說,連忙改口。

    「是字啊,若真是字,他並不是那種古板的人,雖然吝字,但陛下向他討字,必然給的。不過陛下,學習如何治理國家,才是陛下的當務之急,字僅是小道,請謹記。」

    「是,朕知道啦」可心中有些小苦惱,是字都好辦了,關健是長短句啊,這個小傢伙讀了那麼多書,萬一也像那些酸儒不給,到時候自己豈不是下不了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8:59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6 04:51 編輯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衣服

    「大郎,為什麼奴越聽越糊塗?」在回去時,江杏兒坐在馬車上問。

    江杏兒還有聽糊塗的資格,可憐四兒眼裡除了茫然還是茫然。雖然四兒也認識不少字,終是小,鄭朗與馮元交談,點到為止就好了,不可能再三的論證,那不是怕自己解釋不清楚,而是看不起馮元了。

    因此江杏兒越聽越不明白。

    四兒點著頭道:「是啊,聽得好玄哦,比聽和尚唸經更玄。」

    「儒家才不玄呢,要玄的是道教與釋教,」鄭朗說的不是道家與佛家,而成了道釋二教,有很濃厚的譏諷意味。非是說道釋二教不好,而是譏諷儒家的。正因為道釋原來有嚴密的理論,最後才發展起來,從一家一躍而成一門宗教。然而儒家呢?

    本來很零碎了,再三的曲解岐解,雖然統治者將它定為國家的宗教,可在百姓心中的影響力,自始而終沒有拼過道釋二教。

    至於玄於,只要將儒家各個理念綜合起來,進行闌述,真的玄乎嗎?倒是儒生們自己越說越玄,若仁,若禮。

    回到客棧,繼續看書寫字。

    但此事又再度傳了出來。

    從夏夫人哪裡傳出來的。史書上將夏竦批評得一無是處,那過份了一點,此人文有文才,武有武略,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才,只是為了陞官,使了一些很不好的手段。但也不能就此將他一下打倒在地,若那樣,歐陽修晚年與韓騎做出那件事,又算什麼?

    但他的隨意,確實給人找到許多口舌之處,比如他的生活,喜歡吃石鍾乳粥,這東西是有毒的,每天清晨醒來時全身冷如寒冰,得由美麗的小姑娘偎抱良久……才能恢復正常的身體肌能。再如他出行,把兩輛豪華馬車連在一起,中間用價值數千兩白銀的錦賬遮蔽,組成了一輛超長豪華版的長型房車……夏竦就躺在裡面招搖過市。

    可他這個,官位,這個……薪餉,再加上他的聰明,小小的去經營一下,足以讓他過上這種奢侈的生活。並且另一個人也是,寇准,生活奢侈無度,比夏竦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清流大臣不喜歡他的陰柔……於是對他這種生活作風……進行了種種的指責。

    那一天……鄭朗無意中在皇宮說出那段話,中了夏竦的心意。於是好感頓起,回家後將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自己的妻子。夏夫人同樣是一個了不起的才女,寫一手好字,還能作詩寫文章,娘家來頭又大,平時老夏有些畏懼。

    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夏竦回家後……就當作了一樁稀奇,說給了夏夫人。夏夫人記憶力好,串門時……便也說了出來。於是這件事從閨閣裡傳流傳到外面。

    其實不用鄭朗,馬上浩浩蕩蕩的宋朝儒學就要開始了,雖沒有鄭朗利用後人的優勢,看得這麼長遠,但這一番對儒學的改革,也是文壇上的盛事。不過那是循序漸進才發生的,不像鄭朗這樣來得突兀。

    此時京城湧來多少舉子?聞之全部愕然。可人家馮元都沒有辨說,自己能說什麼?

    但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老太太要拜太廟。本來無可非議,這些年老太太也算是為大宋做了許多貢獻,拜祭一下趙家的列祖列宗,不是不可以。但老太太很古怪,她下令要穿著皇帝的兗服走進趙家的太廟中。

    詔令下,亂了。

    先是晏殊將《周官》捧著,讀上面的王后服勸之,老太太不聽,然後到薛奎,舉著牙笏問道:「太后大謁之日,是作漢兒拜,還是作女兒拜?」

    不要弄錯了,老太太,你還是趙家的兒媳婦,得規矩一點。

    隨著群臣附和,老太太不聽,不過稍稍減去了一些服儀,仍然穿著帝兗服走到太廟中。

    全城舉子嘩然。

    杏兒都聽說了,緊張的問:「太后不想其他吧?」

    「想什麼想啊。」鄭朗敲了她的小腦袋。老太太多半讓兒子的小動作搞得很無語,借這樣的舉動,做一個小反擊,看看這天下是誰在做主!但這一對母子,這麼大的事,偏偏搞得很兒戲。不是陰暗詭奇宮闈之爭,倒很像兩個小孩子在過家家。

    所以呂夷簡這一次作聲都沒有作聲。

    不就是一件衣服嗎?老太太不穿,這十年來的大宋江山,就不是她當家作主啦?穿了,她還是做不成皇帝。

    薛奎這是小題大作了這件事問題本不要緊的,可明年薛奎才做了一件很噁心的事,也是鄭朗為難的幾件事之一。他不知道對與錯,更不知道該不該阻止,或者怎麼樣才去阻止。老太太雖將他扔到開封府大牢裡面,畢竟嚴格來說終是有恩的。

    將字寫好,帶著江杏兒與四兒,坐著馬車,駛向開封府衙門。

    一路有許多舉子側目而視。可此時看鄭朗眼光皆有些驚異,若說字或者詩或者畫,那僅是雅事,但牽及到儒學的核心,性質截然不同的。

    開始的悟道,還能說一種詭爭,可後來的仁義,再到馮府上的禮,一,這全部是儒學的核心所在,並且居然敢說《尚書》近半是偽篇。不管對與不對,就憑這份才氣與膽略,非是自己所能比擬的。

    到了開封府衙,將字交給了程琳,程琳長鬆一口氣。這小子名聲越來越大,自己壓力也就越來越重,到底是誰將這些字稿偷竊的,居然查了很長時間,沒有半點線索。

    現在有了這些字稿,在相國寺牆壁上拓刻上去,也能吸引注意力,減輕自己壓力。

    鄭朗所交出來的字,不僅是字稿,還有儒家的一些經義,但相國寺的特殊性質,注定了它不能超脫世俗,況且這些字稿會給相國寺帶來更多的人氣。程琳勸了勸,相國寺的幾個大和尚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下來。

    這一下事情沒有了吧?程純如是想到。

    往牆壁上一拓印,想要字的,自己再拓摹一下,就得到字了。那麼字的價值下跌,案子性質同樣也會下降。但沒有想到事情又來了。

    年關將近,鄭朗買了一此禮物,讓宋伯帶回去,送給幾個娘娘。繼續在讀書,現在不急,要等明年才能發生。但這一天早上起來,嚴掌櫃哭喪著臉,跑了進來,說道:「鄭解元,又有事了。」

    「有什麼事?」鄭朗狐疑不解。

    「你過來看。」將鄭朗帶到更後面,是嚴掌櫃自家的臥居。有他自己的,還有兩個兒子媳婦的,左邊一排是下人住的房屋,右邊是一個小花園,不大,隨意的栽著一些花卉,花園邊上是兩間房屋,其中一間,讓嚴掌櫃改造了一下,改成了小書房,供他孫子在裡面安心讀書。

    不過此時書房前面圍著許多下人,他那個孫子同樣哭喪著臉,站在書房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發生了什麼事?」

    「你進來。」將鄭朗牽進書房,裡面有兩排書架,上面放著一些書籍,靠窗戶邊上是一個書桌,與鄭朗家差不多,不過沒有鄭朗的房間大,只是單純的書房,不像鄭朗那間房子,不僅是書房,也是臥室。角落裡有一個,大櫃子,櫃子上有一個鐵鏈,外加一把大鎖,但此時鎖頭被人砸了,櫃門打開,裡面空空如也。

    「這是……」

    ……

    「鄭解元,你給我家小子的字,就放在這個櫃子裡,好讓我家小……孫閒時拿出來臨摹。」

    鄭朗抹汗,這是誰啊,偷字都偷到這份上了。

    「為什麼不報官?」

    「不用說,這有了內鬼,報官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嚴掌櫃臉都皺到一起來。

    「也不一定,當時我將那些字稿給你時,只是摘出其中有代表性的掛出來。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處,若有心,還知道你家中有我的字稿。因此,你還是報官吧。」

    這個人不抓到,自己也不安心哪。指不準自己那一天半夜睡著了,然後身上冷汗一冒,藉著朦朧的月色,看到房間裡站著幾個蒙面大漢,到處在翻找,說不定用小刀子指著自己,不讓自己喊叫。那多滲人啦!

    嚴掌櫃拿不定主意,聽了後,說:「好。」

    程琳又帶著衙役跑過來,同樣哭笑不得,這個賊膽子不但大,也做得太過份了。不過這一回終於有線索了。因為知道這些字稿放在何處的人始終不多,不一定有內鬼,可想知識下落,必須對嚴家後院的人套口風。於是對嚴家上上下下盤問起來,終於找到一個線索。前天嚴家內宅的一個小婢上街買東西,半路上撞到了一個中年美婦,長得很漂亮。小婢就說對不起,那個美婦也沒有怪罪,忽然說,你就是鄭解元住的那家客棧的小婢吧?

    這事兒挺長臉的,小婢連說是。

    於是二人攀談起來,被這個美婦套了話,說出還有更多字稿放在書房的這個櫃子裡。

    說完後,臉都嚇白了,連連辨解,奴也不知道。

    「你是無心,與你無關。」程琳說道,就是沒有這個小婢,盜賊也有許多種方法獲得消息。

    但也未必與這個……美婦有關,繼續審下去,但再沒有讓人懷疑的線索了。程琳將鄭朗喊過來,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說道:「難道還有女飛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9:07
第一百四十五章 唱和

    「程府尹,晚生對案子……」不管什麼女飛賊,別總叫著我,非我所長啊。

    「此案拖得很久,現在是櫃中字,將來會不會是你的書桌字?還有,你以後也要做地方官的,刑案是職責之一。」程琳不悅地說。不是你這小子,我那來的這麼多麻煩?

    但他心中隱隱覺得鄭朗很聰明,拖一下,將他拖下水,說不定會對自己有幫助。

    說得似乎有理,一旦中了進士,要授官的,在中央問題不大,像他這個年齡,那怕就是孔子轉世的,在中央也只能乖乖的打醬油,做一些無關痛癢的副職。可轉到地方,若是縣令,或者知州,不但管民事、百姓,有了案件,也要做公安員,與其他官員一道破案審案斷案。

    捏著鼻子,走了幾步,說道:「那麼晚生只好獻醜了。」

    「沒事,來,來,」程琳反而高興起來,這小傢伙話音在呢,獻醜了,那麼不但是答應協助,有可能還會主動參預。沒他想的那麼玄,但也有些玄。首先將那個小婢帶上來,溫和的說道:「你不用怕,此事與你無關,呆會兒我替你向嚴掌櫃解釋去。」

    「謝過解元,」小婢大喜。

    自家主人什麼人都勸不動,唯獨這個小解元的話必聽無疑。

    這與程琳做法一樣,先是安慰,不然一亂,有可能想不起來前幾天發生的事。

    又問:「你再想一想,那個美婦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只是長得很漂亮,哦,對了。說話是北方口音。」

    鄭朗與程琳對視了一眼,這個很有問題的,前面有一個臊膻味,後面又冒出一個北地口音的女子,然而兩人默契的搖頭,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從動機上與條件上皆有可能。此次契丹對恭賀老太太正旦十分重視,先派了奉先節度使蕭式、少府監張推保來賀老太太正旦,還怕禮儀輕了。接著又派了左驍衛上將軍蕭察、安東節度使夏亨謐再來恭賀老太太正旦。

    他們是使者,除了帶來契丹的禮物與隨從的士兵外,不會帶女眷。

    然而契丹的女眷不要太多,幾十年的和平,兩國交往密切。雖然邊防盤查得很嚴密,兩國都有百姓渡過邊境,相互經商,或者交流。最簡單的一個例子,後來的《二刻拍案驚奇》裡有一個故事,山東有一個叫周國能的小道士,棋藝殺遍天下無敵手。聽說契丹有一個大國手,是一個美妹。於是殺到契丹境內,怎麼殺的,將這個大國手殺成了自己的妻子。也算是為了宋朝爭了一個小光。

    東京城中也有許多契丹人,使者不會帶著女眷,可這些契丹人有女眷。只要得到了字稿,將它送給了四個使者,怎麼去討要?

    並且那個遼國小皇帝確實是喜歡書法繪畫這些「小道」。宋朝傳得邪乎,鄭朗又吝字。說不定這些契丹手下的奴才們為了討好那個小皇帝,做出什麼不雅的事。

    可他終是皇帝哎!

    兩人沒有敢往上想。

    鄭朗繼續說道:「你不要急,慢慢想她的容貌。」

    說著喊人送來一塊墨碳,與一把小刀子,沒有鉛筆了,只好用這個粗笨的辦法。用刀子將墨碳削尖,拿來一張白紙。開始根據小婢的描繪進行素描。這就是鄭朗參預的原因。

    現在也有一些衙役根據他人的口供,進行繪畫,然後利用這些圖畫掛圖追捕犯人,不過終不是很像,所以魯智深過著大搖大擺的幸福生活。想要象。還得用西方的素描畫,中國畫神似與意似有了,形似卻是差了些的。

    「這玩意兒好,」程琳看到鄭朗根據小婢的口敘,一個活靈活現的少婦圖像漸漸展現在白紙上,喜不自勝。

    「程府尹,就是有它,也不大好查,」鄭朗及時的潑了冷水。

    真若是契丹人做的,又好查了,雖然京城有不少契丹人,可都登記在冊的,即便多,也不過幾百人,頂多一千人不得了,將男人老婦與少女一除,又能剩下多少少婦?然後再逐一排除,很快就能到嫌棄人。

    但有那個可能嗎?

    不是契丹人,那個很麻煩了,是男子,還能派人查一查,這樣的美少婦,小婢的口供又說衣著打扮很不錯,像是貴婦人,多藏在深閨大院裡,很少拋頭露面,就更不好查。況且有可能還是一個巧合呢。

    小婢再次確認了一下,數次修改後,十分相像了,這才將畫稿交給程琳。

    希望他早點破案吧,不然都成了鄭朗的心病。

    程琳拿著畫稿,暗中查訪去了。但京城卻將這件事當作了一件笑談,這幾個雅賊也太牛了。

    ……

    年關更近,老宋又從鄭州返回京城,幾個娘娘帶了口信,讓他安心讀書,不要多事啦。

    傳得快,字稿失蹤以及馮府上一席談話,也傳到了鄭州,幾個娘娘真的很擔心。怎麼兒子在家裡一點事也沒有,一到京城,就發生了這麼多事。老宋憋了很久,才想出一個比喻,說道:「大娘,小郎在家中,好像一朵奇花開在深山裡,自無人問徑,到了京城,也如這盆奇花,運進了京城,所以觀者如山。」

    將大娘說樂了,一揮手,給了店舖裡各個員工發放了大量的賞賜,又再免了所有佃戶一年的租子,還拿出一批錢帛給了二娘三娘四娘五娘的親戚,連在外地的六娘七娘家的親戚也送了一些補貼,於是從城裡到城外,與鄭家有關係的,皆是一片歡天喜地。

    但還是帶了這句話。

    鄭朗唯唯。

    可另一個客人去找上了門,知日大師的弟子,直接見是見不到的,小和尚報了法號。讓嚴掌櫃通知。嚴掌櫃知道鄭朗與知日大師的交情,進了內院,稟報了鄭朗。

    大和尚想念了。

    不僅是收了鄭朗這個弟子心中高興,還掛念著鄭朗那些新曲子。然而欠下授琴的天數太多,曲子得不到。可此次進京城,鄭朗居然一次都沒有去拜訪。大和尚心急了,派弟子過來請鄭朗。

    老衲早早將欠下的天數教完,你再給我新曲子吧。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衲又犯了貪念。

    怎麼說也算是他的老師之一,鄭朗聽到後,備上了馬車,跟著小和尚來到知日所在的寺廟裡。見了大和尚。唱了喏:「大師好。」

    「為什麼不來?」

    「事務多,又防止省試,省怕學業不夠,不過晚生帶了一樣東西給你。」說著從兜裡拿出一件袈裟,正是用撫州蓮花紗,江杏兒與四兒共同縫織的,又拿到自家染坊裡染上圖案。來到京城後,一直沒有去拜訪知日。於是這件袈裟也沒有送過來。現在穿不合適,但放在夏天穿,這種輕薄的袈裟會很涼快。

    知日笑咪咪的接過來。小子悟性好,人也平和。京城所有百姓都說這小子將來必須飛黃騰達,然而這小子就當沒有發生一樣,要得!

    鄭朗又說道:「還有一樣禮物。」

    說著從兜裡又翻出五本琴譜,外表的風光,是努力換來的。即便有了,不努力學習,也沒有他今天的成就。時間緊,只是抽空寫了五本琴譜,順便也給了大和尚。

    知日更高興哪,這一刻什麼貪戒,早拋之腦後。說道:「那麼老衲豈不又要欠你更多日頭?」

    「無妨,權當送你做禮物啦,晚生這裡還有好幾十首曲譜,只是沒有時間去寫。」

    「為啥不寫……」大和尚一把揪著他的衣服,迅速放下來。道:「老衲強求了,小施主終是紅塵中人,要專心學業的。」

    不但是學業,好像還聽到他搞了什麼儒學,對儒學來個徹底性的顛覆與革命,恐怕時間花費更多。雖天賦好,那有抽出更多的時間為滿足自己譜寫曲子?

    現在就算有心啦。

    坐下來,學了一天琴,其實偶爾放鬆一下,特別是琴,更能陶冶情操。

    而且知日是方外之人,無欲無求,琴聲彈更是空靈。走了出來,彷彿心都寧靜了。

    剛到客棧,客棧裡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座師劉處,第二個是馮元。

    先施禮,然後奇怪的問:「馮給事,怎麼你來到客棧?」

    他的身份很尊貴,來得很古怪。

    「你看,」馮元給了他一疊紙。鄭朗打開一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與馮元的對答只關係到學術之爭,沒有皇家的隱私。這個談論不需要忌諱,於是傳得很快,便傳到了洛陽。

    有可能歐陽修早有了這種想法,與鄭朗一樣,沒有地位,不敢寫出來。有可能是鄭朗催生的,讓他提前產生了這種想法。這篇鼎鼎大名的《易童子問》便提前若干年面世了。

    與歷史上的那篇長達近萬言的文章略有不同,這篇只有五千來字。不過在古代,有五千多字的文章也很長了。

    主要意思差不多,分成三卷,前兩卷主要講敘六十四卦的卦辭與《彖象傳》大義。這也可以,但問題就出現在第三卷,反覆考證了《文言言卦序卦雜卦傳》,就包括鄭朗論證仁義,所借用的證據之一,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那篇《系辭傳》在內,並非出自一手之人。繁衍叢脞,非聖人之作。不可能是孔子寫的。不過他治學還是嚴謹的,或者他同樣怕引發爭議,又說了,當是「漢初謂之易大傳」,因為當時「學經者都有大傳」。是漢初時學經者自己的大傳,不知道怎麼的,變成了孔子的大傳。不過前世的經典以及後人的經典都是完美無缺的,也不必抱著那種死教條不放,不用去指責,照樣可以學習借鑒。

    就是這樣解釋了,還怕引起爭議,正好洛陽有奏到京城,藉著洛陽上奏的快馬,送給了馮元,讓馮元賞讀指正。

    這兩個小才子態度倒也謙遜……可老馮暈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9:14
第一百四十六章 恭賀

    兩後生態度是謙遜了,也尊重了,可怎麼辦呢?仁義禮講錯了,連忠恕也要重新詮注,《尚書》很有可能一半是偽作,現在連《易經》都出現了問題。再發展下去,難不成連《論語》也要將它推翻?那儒家還剩下什麼?

    於是找上劉處,實際心思亂了,找劉處有什麼用,劉處只是對鄭朗說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並沒有傳給他任何學說。老劉啼笑皆非,與馮元一道又來到客棧。

    馮元將這份文章遞給鄭朗,那意思,你看怎麼辦?全是你小子惹出來的事。這一回似乎越鬧越大。

    鄭朗放下了這篇文章,說道:「歐陽推官說得很對啊,即便有偽作,若是好的,同樣可以借鑒,比如晚生所講仁義中引用《系辭傳》那段話,就是《系辭傳》是偽作,但那句話很好詮釋了易卦中的陰陽變化,晚生以後若有機會重新講仁義,同樣會繼續引用。再比如《後出師表》是偽作……」

    「等等,什麼偽作?」馮無又打斷了他的話。

    「《後出師表》。」

    「怎麼它又是偽作?」

    「馮給事,你聽這一句話,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邸、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諸葛亮於建興五年出師北伐曹魏,次年上了此表,這是建興六年的事。再看《三國誌關張馬黃趙傳第六》,七年卒,追謐順平候。雖自先帝死後,諸葛亮一直對趙雲輕用,可那時蜀國已無多少大將,趙雲身份仍然十分顯赫,為什麼趙雲還沒有死,諸葛亮就在表中說他喪了?」此表著還有其他的漏洞,但鄭朗懶得費口舌了。

    至少作為蜀國有數的大將,不是一個小人物,陳壽修《三國誌》還是當世之人,無論如何,不可能將趙雲死期晚寫了兩年,那樣的話,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老馮再次傻眼。

    說起來很簡單是不是?

    往往事情就是這樣的,比如鄭朗講仁義,說起來很簡單,但不往上面想,就變得很複雜,就連司馬光修《資治通鑒》都無視了《三國誌》這句記載,強行借用了《後出師表》,生生將趙雲死期提前一年多。

    鄭朗又說道:「雖它是偽作,可這篇文章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是值得後人學習的。其文筆優美淒愴,更使它在文壇上佔據一席重要的地位。再比如《莊子》《列子》等篇,偽作更多,好的借用,壞的不要害怕,要勇於甄別出來,將它丟棄。」

    「你等一等,又是什麼是偽作」

    「《莊子》《列子》,甚至《孔子家語》《陰符經》《六韜》《男子》《關尹子》《子華子》《文子》《亢倉子》《*冠子》《鬼谷子》《於陵子》《尉繚子》等書籍,多有偽作,有的都可能整本書都是偽作。不過《論語》、《春秋》《孟子》等書籍絕對不會存在問題。」自宋朝開始疑經,最後居然連僅因為司馬遷未載《左氏春秋》之故,懷疑《左傳》也是偽作,明顯是矯枉過正了。

    「可有證據?」

    「有的有,有的只是一種假想,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夫子之言,本來就是要後人進一步詮釋學習以及擴展的,只要不曲解夫子的思想,無論是孟荀,或者後來的董仲舒、劉歆、杜林、鄭興、馬融、鄭玄、王肅、二劉、陸德明、孔穎達,我們都可以將他們的思想拿來借鑒,光大儒學,這才是夫子最想看到的。」馮元終於聽明白了,這一回這小子終於露出他的野心,不僅是想做一個才子,還想做一個經學大家,甚至鄭玄與孔穎達都不屑做之,要做就做一個孟荀那樣的正宗儒家傳人!

    馮元只好無可奈何,心中不是滋味的離開。但他心中預感到儒學的大事件就要到來了。

    這幾年優秀的才子輩出,不僅是鄭朗與歐陽修二人,從歲數稍大的人,范仲淹、韓琦、大宋等人,再大一點的人,如晏殊、王曾、夏辣等人,稍小一點的,歐陽修、小宋、文彥博、富弼等等,更小一點的,除了鄭家子,似乎還有一個陝州司馬光,同樣很了不得,這些人若將心思分一部分在經學上,再持著鄭家子這樣的懷疑態度,那後果出了客棧門,對劉處說道:「老啦,不管事了,只能看著這些晚生們折騰……」

    不想過問,隨他們弄吧。

    於是歐陽修這篇文章,馮元沒有有意掩瞞,將它放了出去。這一下更好玩了,幾乎所有儒生膛目結舌,大臣啼笑皆非,還有的大臣心中慼慼,千萬明年朝廷不讓自己擔任知貢舉的主考官。這個卷子不好出啊,出得不好,就會捅馬蜂窩,萬一舉子答不出來,將試卷一丟,大聲抗議道:「此乃偽作,為何作題?」到時候怎麼辦?

    但就在這時,另一件更好玩的事情發生。

    程琳查啊查的,將鄭朗這幅圖拓摹下來,讓衙役鼻頭在京城幾百萬人海中尋找。還好,有可能是巨盜的原因,作為其女眷,穿戴華貴,這一縮目標變小了些。

    但難度還是不小的。

    另外又派了尋找了一下,儘管與鄭朗皆不相信是契丹人做的,但有些跡象,程琳還是覺得契丹人可疑,稍稍派了幾個衙役過問了此事。但就是沒有想到,居然真是契丹人做的。

    衙役們盯了盯,一對契丹商人住進了驛館,偶然一次,其商人的妻子出來買東西,讓兩個衙役看到,很像鄭朗所畫的那幅圖畫上的婦人。這一點鄭朗也有功勞的,若不是唯妙唯肖的畫出來,就不可能立即斷定。

    沾到契丹人,衙役不敢大意,飛快的回去稟報了程琳。老程一聽昏了,又將那個小婢提來盤問,究竟這個婦人是什麼樣子,不要弄錯了。再三的描述,終於斷定此婦人就是彼婦人。並且他們莫名其妙住進驛館,與契丹的使者團呆在一起,本身就不大對勁。

    應當好進一步斷定的,帶著小婢去看一看,這樣才能成為證據。

    然而事關重大,怕小婢張揚,於是沒有這樣做。

    這種心態很像後世的心態,人家強大,自己軟弱,被人數次欺負後,只能哼哼,算作抗議,安撫一下國內百姓不滿的情緒,自我安慰一下。不過宋朝要好些,至少與西夏一直打得有聲有色,吐蕃二流強國,前面與西夏眉來眼去,後面生生從他們手中搶了一大片地盤。至於小越,差點連根兜掉了。

    對契丹就是這種態度。沒有辦法,雖然人口多,有錢,但人家疆域遼闊,將士凶悍,綜合實力不是宋朝第一,而是遼國。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看似是大案,放在兩國關係上,真不算什麼。

    正好上早朝,諸臣要告退,程琳沒有退,等其他諸臣退走,對老太太與小皇帝說出辜情的真相。

    老太太也有些蒙:「還真是真的?」

    程琳也苦笑:「臣聽說了那個契丹新君是喜歡字畫,可沒想到如此。不過這件事是不是他所為,不大好斷定,有可能是他所授,有可能僅是下人想討好他。不過這案子怎麼辦呢?」

    想理清案件真相,只好到驛館裡抓人了。

    這一抓後果非同小可的。

    老太太想了一下,還是不能抓,這一抓太平日子有可能沒有了。

    剛剛契丹將年號改成重熙,還讓自己擔心呢。

    不管怎麼說,確實軟了。

    契丹剛改年號,邊吏又來告急,不好,契丹將大入侵。只有老薛這時候說了一句話,先帝與契丹約和,歲遺甚至厚,必不敢輕背約。

    君臣才稍安,是稍安,沒有全安。

    因此,老太太想省事。想了想,說道:「程府尹,這案子就銷掉吧。等哀家見到契丹使者時,淡淡說一句。」不明說,可也要說。偷了三次,也該住手了。否則你們堂堂的一個契丹國家,叨擾了一個小舉子都無法安心學習,又何苦呢?就此收手吧。當然,要用委婉的語氣與他們交談,此事就當揭過。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對小皇帝說道:「你召那個鄭家小郎進一趟內宮,然後讓他婉轉的通知嚴家,此事就不要再追究。」

    終是服軟的事,官府不好公開出面說,因此讓鄭朗轉達一下,此事也就徹底了結。

    小皇帝也覺得此事太過荒唐,奶奶的,我都沒有得到多少字呢,你們居然全部抄走了。倒底鄭家子是你們契丹人,還是我們宋朝人?但又覺得好笑,正好呢,不知道當不當騙鄭家子進宮,弄幾首新詞,這豈不來了理由。

    這一次沒有違抗老太太,立刻答道:「兒臣遵命。」

    又將鄭朗召進了皇宮。

    別的人不知道內情,只認為是兩位主喜歡,這份寵,都讓他們眼紅,然奈何,人家的確有這份才氣,並且有這份膽色,讓兩位主寵。想像有些偏。進了皇宮,趙禎先用委婉的語氣,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自己是宋朝皇帝,好笑之餘,覺得也很丟面子。

    鄭朗聽後,十分愕然,這事兒……

    然而想了大半天後,說:「非是契丹皇帝所為。」「為何?」

    「陛下,想一想契丹太后。」

    這個皇帝更苦逼,遼聖宗的皇后同樣無子,據傳是一個十全十美的皇后,長相美艷,但沒有兒子,丈夫只好幸臨他女了。一個宮女,蕭耨斤,很奇怪的宮女,她的祖先是遼國第一太后述律平的弟弟阿古只,這樣的出身絲毫不亞於遼聖宗的皇后菩薩哥。但到了皇宮後居然只成了一名小小的宮女。更奇怪的是她面色黜黑,看人時目光凶狠,一看就是一個丑主與狠主,就不知道當時遼聖宗如何選擇的,這樣一個普通的宮女,還是醜女凶女,居然讓他臨幸了,不但臨幸了,還臨幸了多次。

    蕭耨斤生下兒子後,菩薩哥真成了菩薩,沒有象劉娥這樣做,而是默認了這種關係,並且給了她一定地位。白眼狼來啦!多次陷害菩薩哥,沒有成功,於是培養自己的勢力。遼聖宗一死,偽遺詔,封自己為太后。接著誣陷菩薩哥與其弟謀反,逼死了菩薩哥。對此,遼國小皇帝十分不滿意,母子關係矛盾很緊張。

    後面還發生子種種大事,不過眼下僅於此。

    反正這個小皇帝日子更難過,所以鄭朗有些一說。

    不是遼國小皇帝所為,也是他手下人所為了,鄭朗想了一下,忽然面露喜色,道:「恭賀陛下。」

    小皇帝說得莫名其妙,這個案子不管怎麼說,也是宋朝一傘小小的羞辱,何來恭賀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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