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10:22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6 10:24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準備

    鄭朗帶到皇宮,老程幾乎將他當小祖宗供著,在牢房裡也沒有受到委屈,甚至因為江杏兒與四兒時常探望,衣服經常換洗,都乾乾淨淨的。看到鄭朗沒有受多少委屈,小皇帝鬆了一口氣,道:「鄭解元,是朕錯了。」

    「非陛下所錯,乃臣錯了,不管怎麼說,燕王乃是陛下唯一至親的長輩,臣就是激憤,也不能用那種語氣說話,況且當時陛下心情沖蕩,臣更不應當添亂。關一些天,權當一個小小的懲罰,並不為過。」

    「咦,鄭解元,為什麼你每每發言與眾不同?」

    「陛下,臣學的是儒學之術,不是法家之言。周書說,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孟子也說,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老子之道亦有可取之處,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所謂微明。固然此語有授人陰謀權術之嫌,卻是一語的中。實際將這些話用於實際當中,也就是治病將欲瘳之,必姑眩之,治學將欲約之,必姑博之,使民將使勞之,必姑佚之。」

    法家大義是立法,強行使百姓遵守國家的制度,儒學卻是欲取先予。鄭朗說的正是這一段意思,又道:「想要別人理解你,首先得理解別人。臣這些天在牢中並沒有吃多少苦,若站在陛下的角度思考,更不會怨恨陛下。」

    說得小皇帝都不好意思了,訕訕道:「你坐。」

    鄭朗坦然坐了下來。

    小皇帝隨便的抽出幾疊奏折。扔到鄭朗面前。說道:「你看看。」

    鄭朗打開一看,全部是彈劾以前老太太種種的,只看到了三本,就沒有再看,說道:「陛下是不是認為太后前面剛一駕崩,後面這些大臣就變了節,與臣相比,節氣不夠?」

    「沒有那麼嚴重。可朕總覺得不妥。」

    「他們做得沒有錯。」

    「為何?」小皇帝再次驚訝的瞪大眼睛,又來怪言了。

    「臣關在牢房裡,可是身邊兩個小婢時常來看望,聽到一些坊意的傳言,路上又淡淡的問了程府尹一些事。既然陛下一定要問,能不能容臣再斗膽往下說去?」

    「你說吧」小皇帝苦笑了一句,你三次進京,一次批評朕的養母,權傾天下的劉太后。一次痛罵我的皇叔,還有什麼為斗膽的?

    「一朝君主一朝臣,陛下是準備對朝堂大臣進行大的調整吧?」

    「不能胡說。「不是胡說,陛下要這麼做啊。」

    「說說原因。」小皇帝再次苦笑,與此子說話,不能以常人心態應付。

    「例如早朝時,若是蔡中丞不是說那句話,而是說了一句,太后遺詔。誰敢不從,後果會是什麼?」

    小皇帝讓他說得冷汗一冒。

    「陛下提撥自己心腹為重臣,很合乎情理,這不是陛下,是為了國家穩定。」

    「為何唐太宗用魏征?」

    「時勢不同,唐太宗手下文臣武將太多,僅用一魏征。微不足道耳。」

    其實小皇帝正準備這樣做的,聽了後久久不語。

    「正是這一點,這些大臣省怕陛下認為他們是太后的心腹,於是紛紛上書彈劾太后,以示自己清白,好讓陛下不對他們貶放,保住榮華富貴。」

    「氣節何處?」

    「陛下,真正有氣節又有能力的大臣,又有幾個?」

    小皇帝不能言,可用眼睛看著鄭朗,那意思是說,你好像算一個。鄭朗搖頭:「陛下,不用看臣,臣有沒有才華,沒有證明,不能算。滿朝文武中,真正有氣節又有才華的人,臣只看到一人。」

    「誰?」

    「范通判。」

    「倒是一個有能力的大臣……」小皇帝忽然語住,奶奶的,朕這是怎麼啦,與一個小孩子談什麼大臣,但他正準備將范仲淹召回朝堂呢。

    鄭朗沒有在這問題上多說,范仲淹是有才華,可略過迂闊,又讓歐陽修他們在不知輕重的惡搞,最後讓那場改革不了了之,反而留下了許多弊病。其實倒是史書裡的奸雄們,呂夷簡、龐籍他們這些人做了許多實事。

    所以這幾天在獄中他又想了,可越想越苦惱,是非黑白,青紅皂白,就沒有辦法分得清楚。同樣主動避開這個話題,又說道:「臣不懼,是臣散淡,一心想考中省試,十有五六倒是為了與崔家的婚約,不讓自己幾個娘娘傷心,對仕途不擔心。無欲則剛,因此,臣認為對的就應當褒揚,錯的就應當指出來。太后臨終前召臣謹見,若知道臣是這種品性,會不會在九泉之下讓她失望?」

    說完一臉內疚之色。

    小皇帝很無語,人家認為自己養母就是好的,就應當知恩圖報,又怎麼的?但心裡一聲歎息,不管是什麼原因讓他無欲則剛,可真是如此。至少在德操上,滿朝大臣,大多數與鄭家子相比,差了可不是一點半點的。

    鄭朗繼續說:「像臣這樣,氣節也許有了,進取心卻始終不足。但這些大臣呢?」

    拍了拍這幾本奏折,說道:「他們想富貴,可富貴從哪裡來,陛下不是昏君,那麼只好從政績中來。臣忽然想到了夫子兩個學生的故事。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者於其他諸侯國中,有能贖之者,就能從國庫裡取出賞金。子貢多次贖魯人於諸侯國中,仍不取其金。夫子曰,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果然。為什麼呢?」

    「朕明白你想要說的話了,像子貢那樣的人終是少,子貢能這麼做,然而其他人做不到。可因為子貢做出了。其他人不領金不甘。領金又讓子貢比了下去,所以不如不贖。」

    「陛下英明,所以子路救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夫子又說,魯人必拯溺者矣。也是孟子多次批評墨家的原因,儒家終能發揚光大的所在。其義洪正而不迂闊,其言深遠而又切於實際。」鄭朗忽然想到後世的什麼拾金不昧,什麼自家孩子遇難了不管,要去救人家孩子,種種,腦袋瓜子秀逗了,這種比墨家還迂闊的行為,能有幾個老百姓思想情操達到這樣的道德高度去學習?

    再也不能將儒家變成偽墨家了,他心中想。

    但他一個人的力量……

    唉,心中歎了一口氣。繼續說:「所以陛下,不能以聖人的道德高度,要求大臣。那樣難度太大,陛下也會無人可用。」

    「與君語。朕悅」趙禎說道。

    經鄭朗這一剖析,早朝時諸臣失去節氣的種種行徑,給小皇帝造成的壓力釋之一空。而且此時趙禎看著鄭朗,也許如他所說,散淡。可是姿態從容平和謙沖,看得很歡喜,竟然用了一個「君」的敬謂稱呼。

    「陛下勿用,昔日魏征對唐太宗說,使臣做良臣,勿使臣做忠臣。太宗謂何原因,魏征答道。所謂良臣,應該像稷、契、皋陶那樣,身獲美名,君受顯號,子孫傳世,福祿無疆;而所謂忠臣,只能像龍逄、比幹那樣,身受誅夷,君陷大惡,家國並喪,空有其名。臣子進諫也是如此,陛下非是惡君,為什麼不能用一種委婉的方式進諫,使陛下既能聽得進去,又維護了國家與陛下的名聲,自己又不受陛下所惡。因此,臣說臣那天激烈用心本無錯,行為錯了,在大牢裡呆上一段時間,權當懲罰,亦無不可。」

    趙禎本來就有些虧疚,這一聽更是羞愧,又訕訕不能言。

    鄭朗再次拍了拍這些奏折,說道:「諸葛武候說過,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做為人君,不僅要學會納諫如流,什麼諫能聽,什麼諫不用去聽,也很關健。這些奏折,臣沒有資格一一翻讀,就便他們說的全部是對的。可是陛下,太后當真如此?看一看先帝給太后留下了什麼臣子,只有王相公才德雙全。至於王太師臣也評議過,時人譏之過甚,確實也有許多流媚之舉。馮相公德操尚可,然偽作清貧之狀騙太后五千金與重用,多少失之操守。曹相公雖死得其冤,可是晚年偏激傲慢,自找禍因。至於丁相公,恕臣直言,此人不談也罷,污臣之嘴。」

    王欽若與馮拯、曹利用皆可以原諒,唯獨這個丁謂,鄭朗是半點好感也沒有的。

    但鄭朗也不知道,這句話出,注定丁謂悲催了,小皇帝心始終是軟的,多次想給丁謂一個機會。鄭朗忽出此言,以後小皇帝想到丁謂,也不住搖頭了。

    鄭朗繼續說:「太后駕崩後,留下陛下多少臣子?可以說是滿朝人才濟濟,陛下信手拈來,就可以組成一套班子,順利的處理國政。僅憑借這一點,太后當真如些不堪?至於這些過失,臣想起了一個不恰當的比喻,百口難調,無論是以前太后的執政,或者將要的陛下執政,若是一個大廚,燒上來一道美味佳餚,供所有人品嚐。那麼試問陛下,你能不能做出一道菜,讓我們大宋近億兆的百姓全部滿意?」

    小皇帝再次苦笑,這怎麼可能。

    但這樣一說,對這些奏折也就更釋然了。

    別當真,隨他們去,大不了留中不發。

    「臣再說一句,看人用人看大體,顧大局,除非不管事,寧肯不作為,也不想留下話柄給人尋。如果所有大臣抱定這思想,一心不作為,靠資歷上位,行不行?」

    小皇帝搖了搖頭。

    「一旦想有作為,總能讓人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這讓做臣子的怎麼辦?所以言官之論,能聽則聽,不能聽則不聽。但也不能不管不顧,那樣失去了監督效果,從地方到中央,官員會肆無忌憚,胡作非為,失去了當時祖宗重視言官的美意。也就是臣所說的度。」

    「鄭解元,聽你這麼一說,似乎很難。」

    「那是,權利有多大,責任有多大,陛下,太后駕崩,所有大政都交給陛下了,陛下,請問你做好準備了嗎?」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02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9 19:45 編輯

第一百五十八章 撫琴(上)

    「朕好像以前聽你說不難.」

    「那是臣說的,說它難真不難,說它不難,真難。」

    「閻都知,拿筆來」,小皇帝喝道。隱隱的他感到今天鄭朗話說得很重要了,因此讓閻文應用筆將剛才君臣對答記下來。這時候他是想到了,然而鄭朗歲數太小,不久後,再次忘記。

    對此,鄭朗無奈,這時代有太多讓他無奈的事。

    本來連同這些他都不想說的,但小皇帝第一句話就向他認錯,心中又生起了感動,於是將它說出來,至於小皇帝聽與不聽,自己有什麼資格?等閻文應將剛才的話一一記下後,鄭朗才說道:「陛下,外人說臣與歐陽推官無師自道……」

    小皇帝樂了起來。這事他也聽說過,鄭朗種種對儒學的言論,造成了很大的爭議,可沒有想到歐陽修玩得更狠,有人就好奇的問,這是個歐陽修是誰個大儒教出來的,結果答案是他自幼與鄭朗一樣,在家自學,自己兒悟出來的好學問,一樣的無師自通。一個也就算了,兩個……這讓天下做老師的何以情堪?

    讓許多人家開始犯難,自家孩子要不要請老師。

    實際不對,歐陽修那才叫天性異稟,鄭朗純粹是作弊,說到老師,鄭朗還不知道有多少老師,只是這些個老師,沒有一個人能看得到。但有這個作弊器,也未必能成大事,他的勤奮與他的坦然耐心的性格,三個方面造成了他漸漸脫穎而出的真正原因。

    沒有必要解釋,說了也沒有人相信,反而認為他是妖孽,不如不說,又說道:「可為什麼臣與歐陽推官將寫好的文章,或者想法告訴馮給事中?無他,或者臣與歐陽推官有些小聰明,可現在歲數太小,對經義的具體細節以及微言大義,都沒有馮給事中造詣深刻。陛下,學問如此,治國也是如此。陛下很仁愛前些天臣進開封府大牢,家中兩個小婢擔心,臣說過臣無事,陛下仁愛耳。但陛下終是年輕了一些,就是天賦過人,歲數閱歷經驗皆不足。」

    與小皇帝談話就這好處,什麼都能說,那怕說錯了那怕將他的皇后莫名其妙弄死了他都能剪下鬍鬚給你做藥引子。

    唉這個令類的小皇帝,這個悲情的小皇帝,鄭朗眼光再次柔和起來。

    「眼下臣以為陛下對度無法掌握,可有人能掌握。比如能隱忍,會做大事的大臣,比如呂相公、王相公他們皆可以擔任宰相,比如會經營之術的,讓他們擔任三司使官員比如缺少大局觀,可有節氣的大臣讓他們擔任台臣,比如略懂軍事的讓他們擔任西府官員,若再用一兩能征善戰的將領在西府擔任次職,出謀劃策,那就更妙。

    有了這些大臣替陛下掌握這個度後,陛下只要樹立自身的道德,為天下百姓做一個榜樣準則,調和好各個大臣關係,一個盛世大宋就到來了。」

    「也就是用好人才?」

    「正是,將各個人才放在最恰當的位置,聽該聽的進諫,控制自身的欲求,再加上祖宗留下來的層層監督制度,陛下就能做一個好皇帝了。」

    「似乎也很難……」

    「但比陛下事必躬親要好,臣問一問,陛下對吏治、軍事、民事、教育、農業、工荀、刑案都精通嗎?」

    趙禎不能回答。

    但僅做好這些,對於眼下的宋朝都不夠的。趙匡胤本來就矯枉過正了一點,再加上才能與軍事皆欠缺一些的趙匡義再次矯正,宋朝政策已經逐漸偏離了正常的軌道。不但軍事軟弱,冗官、冗兵、冗政現象越來越嚴重,這就是宋朝的三冗,不是冗費,三冗出現那一冗都會冗費。想要宋朝發展,必須必革,可一提到改革,鄭朗不敢往下想了。

    「說到監督制度,臣忽然想起來前些天發生的事,或者那天臣做得很不好,可無形中卻幫了陛下一下忙。」

    「什麼忙?」

    「陛下雖過了加冠之年,終是年輕了一些,這些年燕王在民間威望很高,血脈尊貴。陛下非是太后,你親政是群臣之福,是百姓之福,可權謀機心卻是欠缺了……」並沒有再說下去。

    你懂的,小皇帝,與你那個八皇叔相比,你還嫩了很多啊。況且那天他跳出來的時間很不對,雖然你認了你親媽,可這樣一來,你是宮女生下來的,血脈並不比八大王高貴多少了。什麼事都能發生的,有時候不是你想就想的,就像你的祖伯一樣,有人將皇袍往你身上一披,想不做皇帝也要乖乖的去爭。

    那倒不會,可是鄭朗不得不說出這句話。

    一路上刻意與程琳交談了一些,程琳也沒有想起來,本來他就是劉娥的人,雖後來為了前程背叛了老太太,心中始終有愧疚感的。對趙元儼那一次污蔑,心中同樣不滿。於是將小皇帝賜劉家女的事帶著笑意說了出來。

    很搞笑是不是?

    站在眼下,幾乎所有大臣認為很搞笑,可是鄭朗站在歷史高度,一點也不認為搞笑,這也是小皇帝「仁」的表現之一,化干戈為玉帛的。

    後來對這個八大王,小皇帝依然很寵信,甚至八大王咳嗽一聲,幾個宰相都有些擔心害怕。

    小皇帝對自己是不錯,可與人家的關係怎麼相比?

    索性再推一把,反正他那天看這個八大王,很不滿意,權當替老太太變相討一個公道。

    話不多,小皇帝卻不傻,細細領悟,多少會生起忌憚的心理。那麼八大王,你就乖乖的再做你的太平王爺去吧。

    「不會……」但小皇帝已經懷疑起來,老太太霸佔了十年大權,早上差一點又讓他小娘娘將大權搶走,心中怎能不慼慼?

    「陛下,是溫厚的君子,正因為是君子,也常以君子之心待人。縱然使了一些小手段,然而那些手段……比如去年,閻都知,下面這些話不要去記。再恕臣斗膽一言,去年那把火,當真天下人看不出來,連臣都猜到了七八分,只不過太后仁慈……」

    「不能說!」小皇帝臉色驚得一下站起來「臣這句話只對一人說過,那就是陛下。不過很多人都猜了出來,但並不認為陛下不好,反而認為陛下心思單純,連使一個手段都使得可愛……」

    「不能說!」

    但閻文應聽到可愛二字,竟然在邊上竊笑起來。

    「喏,所以陛下,不能將人心,當作你的心,若是那樣,天下不用治也大治了,所以臣前幾年說道,連說了養中不可,又說為萬世開太平不可,正是因為人叵測,像陛下這樣的君子之風,太少之故。」

    小皇帝臉有些臊紅,不知鄭朗是誇他,還是貶他。但聽出來了,你不能自信,防一手是好事,你的手段遠不是你自己想像的那麼高明,這些手段我都看出來了,況且深沉不可測的八皇叔。預防吧。算是「忠良」之言。歎息道:「你也是一個君子,你的話朕記住了。」

    到鄭朗不好意思了,雖然這件事老太太與小皇帝皆有錯,若是他們不包庇八大王,那怕上門認一個錯,將此事公開,有一個輿論監督,以後八大王也就不會對自己下黑手,自己何苦要小斗鼎鼎大名的八賢王。

    不過老實的小皇帝被自己利用,心中同樣慚愧。

    但八大王終於掉進水坑裡去了。

    兩個少年各自懷著心思,沉默了好一會兒,鄭朗才又說道:「陛下,臣再斗膽說一句,曹孟德有云,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我朝在幾位先帝治理下,算是內治最好的國家了,可看看許多地方,有的父母因為家庭窮困,居然將親生兒子扼殺。」

    在宋朝真有不少,沒有辦法,田地少,養的子女多,養不起,只好這樣,也不能成為怦擊宋朝的理由,這種現象幾乎每一個朝代都有,一直延續到計劃生育,但那也是一種變相的強行扼殺。一個在出生後扼殺,一個在出生前扼殺。彼此彼此。

    不是關健,下面才是關健要說的:「雖然發生了一些事,會讓陛下不快樂,但想想他們,連自己親生子女都扼殺死了,那又是多痛苦的事。若是兩位太后黃泉之下有知,李太后看到陛下終於親大政,成為大宋億兆百姓真正人君,劉太后看到陛下得知自己身世,依然善待她的家人,相信她們一定會很開心的。比起以前朝代每一次政權更替時,發生了種種慘絕人寰的事,這樣雖略有瑕疵,也算是一個圓滿結局。」

    若真是老太太將李宸妃害了,當時小皇帝會生氣,會將劉美一家人來一個發配嶺南的什麼,怒氣也就消解了,生母也會得到名份,那麼小皇帝心情反而好受一點。

    關鍵生母一生很不公平,可面對老太太的種種做法,他又不能發火,所以心情更鬱悶。

    外人看不出來,甚至在九月下葬兩位太后時,小皇帝親自替老太太的靈柩行執紼之禮(牽引棺材的繩子),一直拉出了皇儀殿,然後又跑到洪福院伏在生母棺材上放聲痛哭,加勞之恩,終身何所報乎!

    但此事還是他心中的一個隱痛,以至後來孫撲為李太后寫了一篇赦文,趙禎看了後居然將他找來,問:「卿何故能道朕心中事?」

    孫撲答道:「臣也是庶出所生。」

    與你一樣的命運,所以能理解你的感受。趙禎聞後暗暗垂淚,拿出宮中許多珍玩,對其賞賜。那時,都過了十幾年之久!

    因此,鄭朗好心的開解了一下。

    「你不用說,朕心裡面清楚。」但語氣很勉強,再也沒有剛才聽諫如流的從容風範。

    鄭朗心中復又歎了一口氣,自己僅是一個舉子,因緣機巧,才能見到這個小皇帝,還能說說話,僅於此,讓他怎麼勸說?於是說道:「陛下,讓臣替你撫一首琴曲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10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9 19:46 編輯

第一百五十九章 撫琴(下)

    「好!」趙禎想都沒想,說道。

    此子身上發生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有的事想想就讓人好笑,比如他為了學琴,提著琴跑到知日那個大和尚寺廟前,拒之,彈啊彈的,生生將這個生人勿近的大和尚彈動了心,還被勒索了一下。要知道這個大和尚,連母后都不敢邀請的,省怕自找沒趣。

    也是文人的雅事,倒要聽一聽,他現在的琴技如何。

    吩咐人從宮裡拿出一把古琴,琴是好琴,可對它不熟悉,於是鄭朗試了試音,也沒有彈其他的曲子,僅是一曲《陽春》,但不是後世的《陽春》,而是現在的古曲《陽春》,是唐代呂才曾根據琴曲中《白雪》曲調重新打譜,並且配上歌詞演唱的古曲子。比後來近七分鐘的《陽春》要稍微短一些,曲調卻更有「萬物知春,和風淡蕩」之意。

    不知道哪兒出了差錯,可這不管,鄭朗取這個曲子是為了撫慰小皇帝一顆受傷的心靈。

    琴技依然不能與知日相比,分的心思太多了,花在上面時間很少,不過也不是當初向柳永獻技時的琴技。幾年練習下來,又經過知日的點撥,此時鄭朗琴技已經很可觀。再加上他心思比較乾淨,這一曲彈奏下來,就像替這陰沉的皇宮吹來了一陣春風似的。

    「好!」小皇帝等他奏完,再次喝了一聲彩,問道:「可是《陽春》?」毛猜猜的,聽後覺得暖洋洋的,所以才問道。

    「是。」

    小皇帝忽然又想到他在長亭為范仲淹鼓《白雪》,心中還不明白鄭朗用意,他也不用做皇帝了,有些小感動,不知道說什麼好。

    鄭朗放下琴,又拱手說道:「陛下,臣還有一個請求,能否讓臣謹見李太后一面?」

    兩位太后皆沒有下葬打開棺蓋,就能看到遺體可當真如此簡單,小皇帝驚詫的問:「你要做什麼?」

    「臣是想替兩位太后做一幅長卷,臣的畫技不是很好,但有一點臣可能比其他畫手做得更好些,那就是寫真。」

    原來如此,小皇帝鬆了一口氣也聽說了他替程琳畫圖找盜字賊的事,這是一件美事,然而遲疑起來,說道:「鄭解元,會委屈你………」若是他能將兩位母親的圖像畫好,自己也能時常看一看,可繪畫終是小技,那是畫院裡那些「畫匠」做的事,此子將來是要大用的。好是好小皇帝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陛下,臣眼下僅是一個舉子,為陛下做這些事,無論鼓琴,或者繪畫,亦無不可。一旦中了省試,那就不行了。權當是臣報答太后與陛下對臣的恩惠。」

    「這」小皇帝又想到了他剛才為自己鼓《陽春》而自己呢,僅因為八皇叔一番還沒有斷定的話,將他再度扔到了大牢裡,心中更感動,又愧疚,又不知說什麼好,想了想道:「你喜歡前世大家的字秘閣裡有一些,朕讓閻都知帶你去,自己挑幾幅。」

    鄭朗心又動了起來,但是想到小皇帝被自己利用了一下,居然還心存感謝,很過意不去,猶豫了一下說道:「臣依然不能受。」

    「為何?就憑你剛才那幾段進諫也值得朕對你獎勵。」此次非是上次,上次是因為朕讓你寫長短句,著了小道才不能受之,現在你說的可是國家大事。

    「陛下,能否再恕臣斗膽一言。」

    「鄭解元你以後見到朕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斗膽二字就不要再提朕不給你膽子,你膽子會小嗎?」

    當然是開玩笑的,閻文應再次在側處竊笑。但笑完後,感謝的看了鄭朗一眼,小傢伙良心好啊,雖然陛下將他關到大牢,可人家還是在想辦法讓陛下開心。

    「好,那臣就說了,陛下仁愛,臣很仰慕」這倒不是假話的,兩世為人,對這個令類的小皇帝,鄭朗一直好感不減,繼續說道:「這是臣的一片心意,是情份,真情無價,若受了陛下的賞賜,這份情份等於變了性質,所以臣不受之。不但此賞不受,臣萬一僥倖能殿試高中,仕途上也不想陛下照顧。國家是公事,感情是私事,若不能公私分明,制度就不能完善。這不是度,是法。」

    「好一個情義無價,公私分明,鄭解元,你……讓朕很愧疚啊。」「陛下不用,只要陛下繼續像以前那樣仁愛百姓,臣就很滿足了。不過陛下,臣作此幅畫,有可能是一幅長卷,還請陛下下旨,請一人協助。」「你說來。」找一個畫匠幫忙,有什麼不可的。

    「他不在京城,有可能在終南山,有可能在華山,陛下將此人傳來,到皇宮裡走一走,臣來畫人物,他來畫宮中背景,那麼這幅畫會更完美無缺。」「此人是誰,京城裡也有一些畫匠技藝高妙的。」小皇帝好奇的問了一句。想找畫匠容易,燕文貴、高克明他們皆能勝擔此任。

    「臣知道京城有諸多大家,可論畫技之妙,當世之人,唯獨他才能數第一。不過此人性格淡泊,想請他出山,恐怕不大容易。」這也是鄭朗的小小私心,要去陝西,路太遠,史書記載得又不清楚,還不知道他在哪裡。即便找到了,人家未必接見自己。不如讓小皇帝下詔,

    將這個心中仰慕已久的大神召到鄭州,正大光明的觀摩他的畫技。

    不過觀摩畫技不是主要的,替小皇帝作一幅長卷,安慰小皇帝才是他主要的用心。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小皇帝來了興趣。

    「他叫范寬。」

    他才是北宋的頂尖畫家之一,鄭朗曾經好奇的問過燕文貴,燕文貴思索了大半天才想到了此人。有名氣,否則燕文貴遠在京城,不可能聽說到這個名字的。但名氣不顯。

    正是因為他的出身有些低,蘇東坡於是瞅著他的畫,找毛病了,說他的畫有些俗氣,缺少了文人畫那種淡雅的韻味。這是莫名其妙的評價,人家也不是什麼士大夫要畫什麼文人畫。就那風格,不是給你蘇東坡看的。

    米芾雖然很欣賞也找毛病了,說他土石不分,也就是用墨過濃,可這也是范寬畫的特點之一,再怎麼說,字不行畫比你小米還強上十倍二十倍的。

    直到南宋時,范寬才逐漸被更多人接應,得到了公正的評價,說他與師荊浩、李成是北宋三位最頂尖的山水畫大師。

    所以一個人成名,除了少數人是運氣,才學是一方面,包裝也是重要的一步。這樣的一個大神,居然在生前被世人忽視,十分可惜。於是藉機會讓小皇帝將他請出山。

    「他是隱士」

    「大約是」不大確切的回答,有可能是隱士,有可能沒有得到世人的尊重,只好在關中活動。

    「朕一定派人隆重的請他來京」趙禎答道。是替兩位母親作畫,隆重是應當的。鄭家子雖然他那樣說了,可以後自己怎能不回報?他有才氣,必然高中省試殿試,也必然踏上仕途,想報答有機會。

    至於這個范大師嘛,大不了多給一些錢帛,或者一個官職倒不相信他不動心。所以說現在繪畫地位很低,同樣是替兩個太后繪畫,但在小皇帝心中地位截然不同。

    鄭朗告辭。

    走出殿門外,看到小皇帝在看奏折了,心裡歎了一口氣,我只能為你做這些,別以為你為了養母與生母憂愁的苦難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馬上一大猛人,就要折騰你了。

    所以一想到做官,鄭朗興趣不大。

    這群猛人折騰起人,還特別的牛,可你千萬不要說他們是壞人。

    歐陽修、包拯、龐籍、韓琦、文彥博等等換後世,你走大街上對那一個人說這些人是壞人,對歷史一知半解的準得抽你大耳巴子。

    閻文應帶著他找到了李用和,想開棺蓋也很麻煩的,別人不好開,只能國舅爺才有這資格。來到了洪福院,打開了棺材蓋,李用和又在抽答答的哭。鄭朗沒有理他。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非是李宸妃,乃是小皇上,陷入了兩難。

    李宸妃雖然苦了一些,但換一個角度,能活到老死,簡直是一個奇跡,若不是老太太,換作別的女人做了皇后,早就莫名其妙「暴病」身亡,若是武則天那樣的主,有可能李家上下三代人都會不得好死。

    不過為了小皇帝,鄭朗畫得很用心,這是素描,先將李宸妃的相貌畫出來,老太太的畫像也是如此,然後一步步的減去皺紋,鬆弛的皮膚,也就能漸漸地將她們年青時的相貌復原出來,再經過藝術加工,這幅長卷就能完工了。

    畫完了草稿,衝著李宸妃的遺體,再施了一個大禮,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小皇帝的親生母親呢。坐上車馬,回客棧。

    江杏兒與四兒早得到消息,站在客棧門口一直在等他。

    看到了鄭朗從馬車上跳下來,飛快的撲過來,投入他的懷中,四兒擔心的問:「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陛下召我說了一會兒話。」

    「奴聽說了,可是奴很擔心」四兒惶恐不安的說。都聽人說經常得到皇上召見,那叫寵愛。可寵愛的結果,為什麼一次又一次被關入開封府的大牢?

    「你不懂的。」

    「我們回家好不好?」四兒又說道。還是鄭州好啊,風平浪靜。

    「還有幾天」鄭朗道,想要畫好這幅長卷,不能只畫老太太與李宸妃二人,還有其他的一些人物,比如宋真宗,或者劉美,都死去了,要看他們的遺像。以及宮中服侍過她的一些宮女,這些宮女也上了歲數,一一還原年青化,這才能成功的繪製兩個太后一生的畫卷。順便這幾天裡,替小皇帝奏奏琴,安撫一下小皇帝憂傷的情緒,算是自己對他的報答吧。

    「為什麼?不是省試取消了嗎?」四兒再次幽怨的說,若省試取消之時,當時就回去,那來的這件事?

    「你還是不懂的」鄭朗說道,雖然被關了幾天,也沒有吃什麼苦頭,卻掃平了自己仕途上最大的障礙。這個代價付得太值!

    倒是江杏兒更懂事理,在邊上說道:「四兒妹子,不用怕,陛下還是講道理的。若現在大郎怕,以後怎麼做官?」

    「杏兒,你一語中的!」鄭朗哈哈一笑,擁著兩個小美妹,回到房間。

    古代從牢房裡出來,也有一些禮數的,如比換下衣服,洗一個澡之類,去去晦氣。

    江杏兒正替鄭朗燒開水,準備讓鄭朗沐浴,忽然嚴掌櫃腆著大肚子,飛快的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鄭解元,鄭解元,快準備一下,八大王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16
第一百六十章 八大王

    「八,八大王,」四兒開始清秀起來的小臉蛋,頓時變得青白,上牙碰著下牙,身體也哆嗦起來。

    老太太一直提防著趙元儼,也不能不防,從宋太宗開始,一直到宋真宗,對他十分寵愛,養在宮裡,不讓他出來。直到那一把火,才讓宋真宗哭笑不得的讓他出來開府。

    因為在宮中的時間很久,於是民間有許多傳言,威望也很高,諸王中若有什麼異動,只有他成功的機會最高。但僅是提防,待偶上是無話可說的。什麼太師,什麼佩劍上朝不拜,平時賞的賜的,成車成車往他府上拉。

    使他在民間威望更高,他那張臉又十分磣人,於是開封城的百姓,包括許多官員,見到趙元儼都很害怕。

    四兒當然聽說過他的名字,再想一想自家小主人與他的過節,此時小身板子嚇得像篩糖一樣。

    連江杏兒表情同樣不自然起來。

    「不要怕,他不是吃人的老虎,」鄭朗安慰一聲,又對嚴掌櫃說道:「多謝嚴掌櫃。」

    八大王來找他,難道還需要等嚴掌櫃通稟?豈不反了天,所以嚴掌櫃立即跑到後院,通風報信,讓鄭朗有一個準備。

    說完,鄭朗離開房間,無論什麼恩怨,趙元儼此時乃是全大宋最尊貴的王爺,禮節上不能怠慢,但鄭朗卻不害怕。老太太都沒有讓他害怕,你不過是一個王爺罷了,還不是漢唐的王爺,作為趙宋的王爺,又能有什麼?至於尊敬。你得拿出東西讓我尊敬!

    例如老太太的心慈手軟,諄諄厚愛,之所以給她下跪,不是因為她是太后,更多的是她是一個慈善的長輩。為小皇帝做了一些事,那是友善,如小皇帝自己心中怪怪的想法,還有一份關愛!不僅這兩人。作為尊師的劉處、人品高潔的范仲淹、授他琴技的知日、與他合奏高山流水的衛中正,同樣讓他尊重。

    至於八賢王,見鬼去吧。

    本來心中有些歉意,自己做得不大光彩,可想一想那天八大王的嘴臉。又想一想老太太對他的恩情,鄭朗再無愧疚。

    抱著這種心情,趙元儼此次來訪的結果注定了!

    迎出院門,看到趙元儼帶著幾個奴僕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後面吊著一群好奇的客人,但不敢靠得很近,遠遠的跟在後面觀看這場大戲。

    鄭朗走上前,坦然施了一禮說道:「臣拜見燕王殿下。」

    「哼!」趙元儼冷哼一聲。進了小院子,後面他所帶來的隨從,「啪」一聲將院門關上。

    再加上他那張冷肅的臉,氣場十足,若是一般人,真能讓他嚇倒了。

    然而他此次遇到了一個對手,就像歐陽修遇到了杜衍一樣,一拳打到棉花上。響都不響一下。

    鄭朗面帶微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將趙元儼迎到屋子中,然後說道:「請坐。」

    說完了,準備給趙元儼沏茶,四兒與江杏兒此時別指望了,能站在牆角將身體站穩。算是很有出息了。連嚴掌櫃靠在牆壁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趙元儼沒有想到嚴掌櫃跑來報信,又沒有來得急溜掉,還認為是鄭家的老僕,掃了一眼屋內幾人。直接開口說道:「鄭家子,不用,本王說幾句話就走。」

    「敬請吩咐。」

    看著鄭朗坦然的神情,趙元儼皺了一下眉頭,說道:「爾是有意想與本王作對?」

    「難道臣說錯了嗎?燕王殿下,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太后對臣器重如此,臣不在場便罷,在場讓臣如何去做?那麼這些書臣讀之何用!」指了指後面的一堆儒家書籍,又說道:「非是燕王殿下,就是太后與陛下做錯了,臣也要上書進諫。不過臣當時神情激憤,言語是衝動了一些,剛才在宮中還與陛下說過,關上一些時日,是應當的懲罰。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臣錯了,臣就會去承認。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我言語激烈,關也關了,雖不是士大夫,也是一個小小的解元,而且都向皇帝承認錯了,你還要怎麼著!那一個人不犯錯誤,犯了錯誤,人人都能看得到。犯錯不怕,貴在改正,只要改正了,人人都會仰慕他。也包括你,八大王。

    不用明說,但意思就是四兒也能聽明白。

    此時你不但沒有改正,反過來率了一大群人過來,興師動眾,更是錯上加錯。

    所以飽讀儒家書籍,就有這門好處,動不動拿一個聖賢的話反駁你,讓你啞口無言。雖不是孔夫子,可誰又敢說子貢的話不對!

    趙元儼沒有答,再次哼哼一聲冷笑。

    別人冷笑,也許就那樣了,但是冷笑聲從趙元儼嘴中冒出來,再配合他的表情,更讓人心寒。只哼了兩聲,四兒的腿就軟綿綿的要往下倒,讓江杏兒用手托著。

    「唉,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遼遠也輟廣,君子不為小人匈匈也輟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君子有常體矣。」

    出自《荀子》,天不會因為人冷停止冬天,地不會因為人討厭遼遠停止廣大,君子也不會因為小人的吵鬧或者不好的事而停止善行,天有常道,地有法則,君子有一定的做人標準。

    畢竟身份尊貴,說得太明瞭,不大好,因此又是借聖人言隱晦的說了一句,別哼哼啦,你那一套對我沒有用,我堅持君子的本份,無論你怎麼哼,或者怎麼恫嚇,我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遇到了這樣的人,叫八大王怎麼辦?

    趙元儼繃著的臉忽然鬆了下來,說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就此揭過。」

    與小皇帝一樣,他同樣懷疑鄭朗知道兒子派人揍了他。所以刻意借這次機會報復,削弱侄子對自己的好感,好不妨礙他的未來仕途。這一點比較好想的,但他與程琳一樣,也陷入困惑之中。僅是一個小舉子,此時他就是進士,是朝廷的官員,官不做到宰相的地步。怎麼有膽量敢生起對自己發難的念頭。中間的過程更不能去解釋,除非他提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話。

    那可能嗎?

    上門嚇一嚇,嚇不倒只好再提醒一句,但看著這小子,心裡確實莫名其妙的生起一種毛毛的感覺。

    鄭朗微微一笑。說道:「燕王,臣不懂殿下這句話。若是燕王殿下,或者他人做錯了,臣恰逢其會,依然會進奏彈劾。若是做對了,無論燕王殿下,或者他人,臣依然會讚頌。行君子之美德。」

    「浮浪,你小小年齡,懂什麼君子美德。」

    「是,可臣會努力尋找大道所在。」

    「希望你是一個君子,本王會拭目以待。」趙元儼說完揚長而去。不是前年的鄭朗,那時候僅是一個平民,那怕自己命人將他狠狠揍一頓,頂多讓言臣囉嗦一下。可現在他是解元,並且藉著責罵自己,贏得了更大的名聲,若是揍他,後果自己不能設想。不但不能揍,就是有可能他人將此子揍了一頓,自己都有可能百口莫辨。

    「嚇死奴了。」四兒看著趙元儼離開小院子,撫著胸口說道。

    江杏兒更是擔心,說:「鄭郎,他是陛下的皇叔。」

    「放下吧,陛下仁愛。心中自有分寸,剛剛我在皇宮裡與陛下還說過一句話人,公私要分明。況且我朝也不是非人強迫士子一定要做官。能做就做,不能做咱們回鄭州去。」

    「大郎主意好,」四兒高興的說。以前見到官員,感覺高高在上,現在看到大佬太多了,才知道原來不是自己所想的。還是鄭州好,不用擔心害怕,不用勾心鬥角,也不需要與人爭辨。

    「那不行呢,」江杏兒嗔怪了一句,人人都說鄭郎前途好遠大,怎麼讓鄭郎回鄭州過著隱居的生活,埋沒了人才。

    兩個小丫頭大約剛才讓趙元儼嚇怕了,於是不知輕重的在辨,想發洩一下趙元儼所帶來的壓迫感。聽著她們交談,鄭朗心裡面很清楚,趙元儼今天過來,卻是一個嚴重的失算,本來自己已給小皇帝留下一層陰影,馬上就上門來恐嚇,小皇帝心中會怎麼樣想?

    「沐浴!」心情大好,喝道。

    「喏,」兩個小丫頭,將開水打開,讓鄭朗洗澡。

    ……

    連鄭朗都贊同提撥一批親信,貶出一些老太太的親信,維護皇權穩定。小皇帝開始清洗了,第一個大佬就是錢惟演,你老人家還是再到洛陽養老去吧。

    之前宋綬與范仲淹再三的要求養母還政,這兩個大臣對自己很忠心,隨即召回京城。

    這時候薛奎提醒了,你別想著外面,皇宮內同樣很重要,別小看了太監,從秦朝到東漢,再到南北朝,然後到唐朝,這些小太監往往就翻雲覆了雨,連皇帝都讓他們搞掉了好幾個。

    攘外必安內,從內宮開始搞吧。特別是羅崇勳這幾人,因為老太太的撐腰,無論宮裡宮外,皆有著巨大的影響。於是幾個太監悲催了,出江德用、楊承德為洛苑副使,你們同樣到洛陽養老去吧。再出蔡舜卿、張懷信、武繼隆、任守忠與楊安節為供備庫副使。接著又有詔書下來,江德明到了洛陽,羅崇勳到了真定,楊承德到了同州,張懷信到了岳州,楊安節到了晉州,武繼隆到了蘄州,任守忠到了黃州,蔡舜卿到了潞州。

    本來京城諸官就在擔驚害怕,看到小皇帝的種種大動作,更害怕了,那麼怎麼樣才能表示忠心呢?只好繼續上書老太太不對,老太太很壞很壞,比桀紂還要惡毒,比周幽王還要昏庸,比武則天更殘忍,將終南山的竹子砍光了,也不能書寫老太太的罪過。

    剛來到京城不久的范仲淹看不下去了,對小皇帝說了一句:「陛下,過去的事勿要糾纏,太后保護你長達十幾年,今多想想她好處,其他的都忘記吧。」

    話從鄭朗嘴中說出來,還說這小子懷著養母恩情的,但從一直反對養母的范仲淹嘴中說出來,更有力度。再想一想鄭朗那天在皇儀殿的吼喝,徹底醒悟過來,就是養母有不對的地方,終是留給了自己一個完整的國家,一副完好的身體。於是下了詔書,任何人不准議論太后對錯。

    鄭朗到皇宮準備給兩位太后畫像的資料,順便給小皇帝奏了一曲,在彈完琴後也就此事說了一句:「陛下,一個家庭如果不團結,大兒子要更多家產,二兒子要更多家產,三兒子四兒子都這樣做,最後為了家產互相撕破臉皮,相互扯打起來,這個家會不會好起來?」

    這個問題簡單,小皇搖了搖頭。

    「小者為家,大者為國,如此事再發展下去,以前忠於太后的大臣與忠於陛下的大臣會不會產生更加的怨恨與矛盾?這些人都是國家的棟樑之材,一旦分成看對方若生死敵人的兩派,會有什麼結果?臣說過,度啊。」

    小皇帝臉一紅,慚愧地說:「鄭解元,此乃善言,朕疏忽了。替朕寫兩個大字,要大,越大越好。」

    「何字。」

    「法度。」

    鄭朗啼笑皆非,不過若是小皇帝真知道了法度,也是一件好事,就怕他年青,不久就忘記了。於是提起筆,書寫了兩個大大的法度。

    但有一個人一直冷眼旁觀,呂夷簡。

    看著群臣在吵鬧,心中冷笑,官,不是這樣做的,看俺出手,如何使出七傷拳,幹掉別人……再幹掉自己。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29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2:15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君子黨來了(上)

    看了看安靜的內宮,小皇帝臉上露出笑容。並且任意自己發號施令,終於讓他嘗到了一絲做皇帝的樂趣。

    四月桃花謝了,牡丹花卻在濃密的開放。

    趙禎在皇苑裡走了走,還是有些不放心,朝堂上還有一些人沒有趕走,這些人都是養母的心腹大臣。其實從老太太那一抓,所有大佬不吭聲起,有這麼必要嗎?

    鄭朗也沒有說,此事並不嚴重,頂多換一批大佬上台,一個性質。而且他趟得太深,也失去了他的本份。不要忘記了,他僅是一個小舉子!

    趙禎站在一叢牡丹花下沉思,一下子換掉許多大佬,以前養母做過,可自己如鄭家子所說,手腕不夠,於是想了想,將呂夷簡找來。兩人進行了一番商議,這時呂夷簡留了一個心機,不能全部貶,那麼在朝堂上會沒有重要人物對自己附和。但要留下那些人?呂夷簡高度發達的大腦迅速想了想,向小皇帝保舉了薛奎與張士遜。這簡直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單,薛奎留下來,還有一個說法,然而說親信,張士遜雖然是趙禎的小半個老師,更是老太太的親信。至少范雍還強諫皇宮失火,大修土木之舉,惹得老太太發了一頓火的。

    呂夷簡不管,這兩人留下來好。看看薛奎,人剛直。剛直另一個名詞也就是缺心眼子。連在皇儀殿使了一個小心眼也使得那麼笨拙,進了一諫,扒下老太太的兗服,讓鄭朗恨得牙直咬。也只有小皇帝沒有看出來。

    這樣的人便於控制。甚至關健時還能當作槍尖子使喚。

    張士遜不用說了。在地方上吏治可以,但到了朝堂上,像換了一個人,當年就是曹利用手中有名的和鼓,這個人全身上下找不到半份鋼骨,好拉攏。

    現在小皇帝真的很嫩,這份可疑的名單,想都沒有想一下。居然就同意了。

    並且高興的回宮對郭皇后說道:「皇后啊,朕明天就將太后的餘黨徹底清理乾淨了。」

    值得稱為老太太的餘黨嗎?

    不知郭氏是怎麼想的,也許是無心,也許她是老太太立為皇后的,替老太太討還一個公道,聽完後,淡淡說道:「陛下,你莫要高興太早,難道呂夷簡就不是太后的人?只是他做得很高明,陛下你看不出。」

    僅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閻羅王在地獄裡開始哈哈大笑了,小皇后,你惹上一個不該惹的人,犯一個不該犯的錯。人間已不在你呆的地方,快到俺這裡避難吧。

    但無一人能知。趙禎經郭氏提醒,忽然「醒悟」過來。該死,朕差一點讓這個呂夷簡欺騙了,若他不是養母的人,如何能安穩的做了好幾年的宰相。還是首相。

    當真如此?呂夷簡不是劉娥的人,也不是小皇帝的人,他只是他自己的人!

    第二天早朝,呂夷簡興高采烈上早朝,只要將這六人全部踢出朝堂,他就可以獨霸江湖,為所欲為了!黃門宣旨。樞密使張耆出判許州,參知政事晏殊出判江寧府,參知政事陳堯佐出知永興軍,樞密副使夏竦出知襄州,樞密副使范雍出知荊南府,樞密副使趙稹出知河中府——宰相呂夷簡出知澶州。一剎那間呂夷簡天暈地轉,怎麼我也出知了?

    不對,這中間有古怪。

    呂夷簡不得不使出他的秘密武器,與寇准曹利用目空一切不同,也與丁謂王欽若與宮中太監打成一片不同,呂夷簡做得很小心,宮中就那麼幾個太監與他有著隱秘密切的來往。但這幾個太監全部在皇宮得勢了,其中就有閻文應。

    悄悄將他找來,說:「閻都知,你替我打聽一下,陛下回宮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真相很快就讓他得知,呂夷簡沒有再說話,立即就走。出了京城,看了看高大的開封城牆,心中默想,俺胡漢三還會再回來的!

    他回來真的很容易,因為他手中還有一張王牌沒有打出來,那就是去年他為李宸妃所做的一切!有了這張王牌,休說郭皇后,就是八大王與郭皇后同時聯手,也阻擋不了呂夷簡回來的步伐。

    現在還無人知。

    包括錢惟演在內,連貶了八位大佬,另一個名相被召回來了,李迪。不僅對趙禎忠心,還是他當年的老師。副相有張士遜、薛奎、王隨,樞密副使有李咨、王德用,三司使是蔡齊,御史中丞是范諷,知諫院是孫祖德,左司諫是范仲淹。

    李迪不用說了,王隨知江寧府時,歲大饑,轉運使移府發常平倉糧,計一口每天給一升,隨不聽,說,民所以饑者,乃是商人囤積居奇,以謀高價,乃大出官糧,平其價,民得救。知杭州時,以州少學子,遷孔子廟,乃起學堂,州人多喜,派子弟入學。這是對孔子的尊重或是不尊重?

    李咨任轉運使時,因與寇准不快,主動請外調以抗議之。任三司使時,又開發茶糧,提請變法,制止不法商人牟取暴利。又是一個秉直的大臣!

    王德用乃是一個很小時就與契丹、黨項人發生多起惡戰的少年英雄,讓他為樞密副使,也是取一個對軍事懂行的人進行咨詢之意。好壞不談,只要是武將,在宋朝政壇上立即息菜!此人不用去考慮。

    蔡齊也不用說了,范諷擔任淄州通判時,淄州蝗災,百姓希望補種菽,但苦於無種,范諷巡視鄒平縣,決定開官倉貸民,縣令以為不可,范諷道:「我負全責!」

    孫祖德通判西京留守司,方冬苦寒,錢惟演督修天津橋,孫祖德說,詔書可稽留耶?於是罷役。

    ……

    一曲撫罷,小皇帝表功似的,說他的人事調動安排。

    看一看我所用的人,從少年英雄再到帝王之師、忠厚長者、道德君子。就是李世民若看到這滿堂的正人君子。也會艷羨三分。

    似是……李世民有一個魏征,讓他開心萬分,如今朝堂上這麼多魏征,李世民不是艷羨三分,會艷羨七分。可關鍵……他們是魏征嗎?

    鄭朗歎了一口氣。

    「難道他們不好嗎?」

    「陛下,用人臣不僅是德操,還要吏治才幹,恕臣直言。例如張相公,在兩府供事,碌碌無為,但放在地方,卻是第一流的清吏。」

    「你是說他們沒有吏治之才?」

    「不是……」那一個都有吏治之才,可就這一群君子黨們,才出了大問題,鄭朗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這些人誰都不能說他們操守不好,也不敢說他們才幹不好。按理說用了這些人,國家大治就到來了。

    可事實呢?

    所以說他現在看不懂。以前看史書,看到和坤種種作為,對乾隆皇帝不理解,為什麼就不去管。來到宋朝。很有可能會進入仕途,想一想小皇帝時的朝局,然而卻想糊塗了。難道這個朝堂也必須來一個「孤陰不生,孤陽不長」要安插幾個不好的官員造成鯰魚效應?

    「那你為什麼歎氣?」

    「他們都很好,讓臣折服。」

    「哈哈哈……」趙禎一陣大意的大笑。

    鄭朗心裡皇帝,別高興太早了,慢慢你有得笑。說道:「陛下,還有幾天臣就要回鄭州去了。」

    「為什麼這麼快?」

    「本來臣早就該回去,中間發生了一些事,看到陛下心情似乎不太好,於是臣為兩位太后作一幅長卷。順便替陛下奏奏琴,有時候說說話。如今陛下終執大政,意氣風發,臣也到回去的時候。」

    小皇帝終於笑不出,生起慚愧。

    有時候想一想,心情還是很沮喪的,不過他在皇宮裡又找到了一件樂趣。老太太怕他迷戀女色,將姿色中等的郭氏迎娶到皇宮,做了他的皇后。然而老太太一死,沒有人管制,後宮整個都是他的了。於是經常得意的在後宮溜躂。這一溜躂,才知道後宮原來是一個大花園,花園裡花兒朵朵,好多花兒奼紫嫣紅,美麗異常。其中有那麼幾朵花,就是鄭家子身邊那個小美婢,都讓她黯然失色。

    美麗的花朵朵,讓小皇帝變成了一隻辛勤的小蜜蜂,這邊採採,那邊飛飛。

    鄭朗也知道,但還好,並沒有因為女色誤過什麼事情。再試問一下,那一個青年男子不愛美色?連自己看到美麗的小妹妹,未必動心,可也會多看幾眼。很正常的一個生理表現,況且沒有了老太太,還有更牛的君子黨們!小皇帝你敢多採,再採臣就將你那根小針拔下來!

    輪不到他來說,也沒有資格去說。

    可鄭朗今天一句話,才讓小皇帝想起來,人家還以為自己很傷心很難過,但自己做了什麼事兒?搓著手,說:「是不是太急了?」

    有些捨不得,其實自小到大,老太太也怕他一個人急,召了許多宗室子弟,包括娶了八賢王女兒的劉美小兒子,以及趙家的一些差不多大小的嫡系子弟與他一起讀書。

    可是這些孩子看到他必恭必敬,了無生趣,若那樣,宮中那些聽話的太監不要太多。哪裡有與鄭家子呆在一起讓他感到舒心。不要說他渾身的才學與雅氣,坦蕩自然從容的風采,就是時常聽他用通俗易懂的比喻講一些大道理,也使自己受益非淺。聽到鄭郎要回去,心中有些慚愧,也有些不捨。

    「陛下,臣這段時間經常出入宮闈,是特例。可終是陛下的臣子,並且也不像小時候,年齡漸長,再逗留下去,多有不便,況且臣家中還有七個娘娘,來到京城半年有餘,她們在家中也會牽掛。」

    「你有七個娘娘,讓朕很羨慕。」

    「陛下,你不用羨慕,翻翻史書,自古以來,有幾代人君像這十幾年來,順利完成了兩度權利交接?甚至連一個大臣都沒有犧牲。再說樂趣,君王有君王的樂趣,百姓有百姓的樂趣。若是大宋每一家每戶像臣的家庭,那才是陛下最大的樂趣。」

    「你不用說,朕明白。」

    鄭朗心裡想,現在你還不能稱為明白,但能說什麼呢,抱著素描畫稿,離開皇宮。回到了客棧,江杏兒與四兒小鳥依般的飛奔過來,替他打來井水抹頭上的汗珠。

    到了四月下旬,天也開始躁熱起來。

    鄭朗說道:「杏兒,四兒,你們明天到街上轉一轉,看有什麼好東西買下來,帶給幾位娘娘。」

    「我們要回去了?」四兒問。

    「嗯。」

    「那太好哪」四兒高興的說。

    「四兒,你這想法要不得,以後鄭郎要做官的,一旦做了官,不可能隨便回家了。」江杏兒說。無論是做地方官或者京官,做了官,不能再像眼下,想到哪兒就到哪兒。回家可以,那意味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所以賀知章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戀家是要不得的。

    「大郎不是沒有做官嗎,先快活一天是一天」四兒道。

    「咦,你這句說得不糊塗。」

    「大郎,四兒也大了呢,再也不會糊塗了,你看」輕輕的解開胸襟,掀開裡面的抹胸,不過有些害羞,迅速將湖綠色的抹胸放下去,鄭朗只看到一片白,連那兩個小櫻桃都沒有看到,抹胸合上了。

    「是……大了」噎了噎口水,四兒稍小,江杏兒不小了,是不是應當……扭過頭看江杏兒,江杏兒懂的,臉上緋紅,撥腿逃了出去。

    就在鄭朗準備離開時,出了一個小岔子。

    換掉的不僅是幾位大佬,還有許多中下層的京官,兩府大半是君子堂,所用的臣僚也多是正直君子。特別是台臣,興奮的哇哇叫,終於輪到我們亮劍哪!然而這把劍往哪兒刺?想刺都找不到目標,小皇帝納諫如流,生活質樸,不能雞蛋裡挑刺兒,京城群臣在一撥撥清洗下,膽戰心驚,更是兢兢業業,省怕出了差錯,也不能無辜拔劍。

    拔出劍來,可四顧茫然。這一天范諷下值,正在想這個問題呢,忽然看到鄭朗從皇宮裡出來。啊哈,有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36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5:53 編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君子黨來了(中)

    隔壁就是護龍河,也就是開封城的護城河。

    四月初夏霧重,太陽出來了,霧氣卻經久不散,茫蒼蒼的給四周的景物籠上了一層輕紗。

    知日在採茉莉花。

    鄭朗曾經要幫忙,不讓幫,說他的手沾了太多的世俗,污了花,也不會讓四兒與杏兒採了,那是女人的手,更要不得。

    還有其他許多古古怪怪的習慣,比如茉莉花要新採新炒新吃,決不貯藏,說時間久了,污了味。還有三四月一過,寧肯吃老茶,也不吃嫩芽,道理一樣,老茶還能吃新採摘下來的,嫩茶過時間了。

    又如學琴,說鄭朗現在俗氣不重,倒也勉強學得,但又說了,他這種秉性,恐怕到了官場上,做不好官的。可若是將官做好了,前來拜訪知日,知日必然用掃帚將他掃出寺門。

    讓人很無語。

    不但如此,他替鄭朗沏的茶,從來也不讓兩個小姑娘吃,江杏兒與四兒很不服氣,於是有一次大和尚有事離開,向鄭朗討吃了一口,然後「呸呸」一下吐出來,道:「奴還以為多好吃的茶,不過如此,還不如奴替你沏的茶香。」

    這是不服氣的說法,大和尚茶道還有一手的,一般茶館的茶師父,是絕對沏不出來大和尚的茶味。至於杏兒說的話,別當真。

    脾氣是古怪了一些,可確實很雅約,此時一襲白色僧服,站在茉莉花下,認真的採摘,神態專諸,更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知日將茉莉花從沙缽裡倒進砂鍋,輕輕翻動,姿態優雅到了極點,道:「鄭小施主,你有了福氣,此時吃茉莉正是最佳時季,前一段時間,花期始發,花香嫩澀,雖有了新味,終是不美。再過一段時間,花期末了,花香老辣,雖能吃,香味太濃,未免美俗,又是不好。」

    「大師,」聽著他的妙論,鄭朗又不知說什麼好,道:「你著相了。」

    「非也,老衲幾次著相,全是你害的,引得老衲的貪念,至於茶道非乃著相,表是喫茶,實是修心,需全神貫注。不入此境,如何去此境。老衲正是入了未得,所以才受到你的蠱惑。未得入,何得了。」

    也就是看山是似,弄山不似山,看山又是山。

    鄭朗根本不相信,不過這是個人愛好,由他了,只是微微一笑。一會兒茶沏好,香氣濃郁,吃了一口,道:「好茶,大師,到了你這裡,心性都彷彿乾淨了。」

    「你是塵世中人,這個乾淨可要可不要,若不是看到你前程,老衲都想將你點化。」小子悟性好,大和尚有好幾次動了想收鄭朗為徒弟的念頭,最後想到他才華與天賦,放棄了此念。

    「大師,我想求你一件事。」

    「不行。」大和尚很聰明,不問緣由,立即拒絕。

    「五本曲譜。」

    「不,行。」

    「十本曲譜。」

    「唉,今天這個茶吃不得了,俗了,俗了,小施主,你說吧。」

    鄭朗將來意一說,大和尚立即丟下茶盞就走,被鄭朗一把拽住,說道:「十五本曲譜。」

    「一百本都不行,小施主想謀取富貴,何苦拖老衲下水。」

    「大師,請相信我,若是我想謀取富貴,就不會在太后駕崩時,大鬧皇儀殿。那一天太后喊我進謹,再加上陛下准許我在內殿陪他守一夜靈,恩寵早有了,一旦高中,什麼富貴自然手到擒來。何必得罪陛下?此非富貴,乃是友情。」

    「友情?」大和尚給他勾起了好奇心,人家是皇帝,你是臣子,來什麼友情?

    「是,我對陛下說過一句,真情無價。在我心中,最敬佩的只有數人,一是新司諫范仲淹,二是劉少監,三是衛中正,四就是大師你,還有皇上。」鄭州還有七個好哥們,但那僅是友情,與敬重無半份關係的。

    五人當中,衛中正是一個野道人,范仲淹此時名位還不是很顯,大和尚自己更不用說,但大和尚很不悅,道:「只要沾上皇家,就有富貴。

    「皇上人很仁愛,剛剛兩個母親全部駕崩,有苦難言,不僅如此,他年齡尚幼,朝堂上一群大臣如狼似虎,沒有多少快樂時光了。我馬上也要回鄭州去,為了友情讓他快樂一下。就像大師一樣,如果遇到不快樂的事,我同樣會來安慰你。中間並無半份富貴因素,請相信我。」

    「老衲聽聞了朝堂上來的幾位相公都是好官。」

    「官是好,可是皇上服不住。」

    對政治大和尚不懂,但隱隱知道鄭朗對此同樣有天份,比如皇儀殿裡,別的大臣皆不敢說,只有他斷定劉太后沒有謀害李太后。大和尚終於猶豫不決,鄭朗話說得很清楚了,不僅是小皇上,還有你,在我心中地位一樣的。還要怎麼說呢,歎了一口氣:「老衲讓你害苦了~~二十本曲譜。」

    「大師,你也同樣很憊賴。」

    「學你的。」

    這個安排,是鄭朗臨行前送給小皇帝的大禮。送完了,就要離開京城。可沒有想到此時事情開始發生。

    早朝開始,諸事奏完,御史中丞舉著牙笏走了出來,然後徐徐說道:「陛下,臣有本奏。」

    現在宋朝對言官政策很寬鬆的,甚至有可能的話,言官可以直闖皇宮強行向皇帝進奏。至於向皇帝噴口水,不是包拯一人,許多大臣已經做過了。

    御史中丞乃是言官之首,他要進諫,小皇帝怎敢不聽,於是說:「范卿,何本進奏,速速奏來。」

    范諷從懷裡掏,掏出一本奏折,打開念道:「辨物之道,當察於物變於前者,一葉黃矣,草木蕭蕭不久至也。辨人之道,當察於末也,哥奴為吏部侍郎時也,與宦嬪交厚,明皇若察之何至馬崽之觴?故聖君治國,觀微而知其著,彌禍於其前,天下方大化也。坐其膨惡江河凋零,禍已深把持者益牢,積勢不能返乎。」

    「嗯,說得不錯,」小皇帝還在認真聽著,好像如同鄭家子所言那樣,是空談,鄭朗對他說過一些話多少催生了小皇帝的成長知道范諷是空談了。如果李隆基能提前從李林甫的動向裡看到他是一個奸臣何來安史之亂。

    但又有幾個人能做到觀其微而見其著?

    可范中丞用心是好的,於是小皇帝額首,繼續聽下去。

    范諷也「知道」很難,接著說道:「然大奸者,往往似忠,披聖人衣,頌聖人語。莊曰,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何也?鉤者,物小流顯,斯形溢徵未竊,而萬夫指也。國者,稽以兵革,勢與法制,天下百姓唯以喏喏全之。故大奸者,借忠義之名,挾君王之威,緘眾民口,飾聖人義,一朝權傾天下,流毒無窮也。」

    小皇帝有些暈,說道:「范中丞,停,停,停,你說的是誰啊?」

    這個太過份了吧,就是丁謂,也擔不起你老人家這樣的誇獎。

    「臣編彈劾的是鄭州舉子鄭朗也。」

    「停,停,停,」小皇帝更蒙了,再次叫了三聲停,然後不相信的問:「范中丞,你彈劾的是那一個人?」

    「鄭州舉子鄭朗也。」

    「你確定?」

    「臣確允……」

    「你知道他才多大?十六歲啊。」老先生,就是拋開你堂堂的御史中丞,朝廷第一言官,本來就不當對一個小小舉子發難不提,你開篇就這麼大的陣場,這是說一個十六歲的孩子?

    小皇帝覺得今天很雷。

    范諷走近了幾步,看著小皇帝大聲說道:「陛下,昔日衛青為郭解求情,云郭家貧,漢武帝曰,一民竟使衛將軍求之……足以不見其貧也。鄭家子雖十六歲,然三次進京,加起來不滿一年時間,最少進出皇宮有十幾次之多。陛下身份不如衛青之貴也?何來十六歲之說!」

    大約很激憤,一口唾沫星噴到小皇帝臉上,順便帶著幾團早上粘在牙縫裡變了味道的麵糊,小皇帝受了鄭朗的影響,也在使用牙刷,他嘴裡味道乾淨了,可是老范嘴裡味道很難聞,用袖子略略擦了一下。想了想,辯還不能辯得,似乎也有理,只好說:「那麼你說說他奸在哪裡?」

    小皇帝讓步,老范不噴口水了,繼續將那本奏折拿在手中宣讀:「太后駕崩之日,鄭州舉子鄭朗不顧臣子體統,逗留於皇宮一夕也。披以忠孝義者,陛下弗不能覺,於皇儀殿事起也。陛下生母事隱二十三餘載,蒙燕王一語昭雪。鄭家子惡,飼之一夕功者,咆哮於皇宮之中,置尊長者不顧,羞之於肆意之間。

    嗚呼!以宗室醜聞揚名,污皇家尊體帶義,數日天下黎民傳之。可謂邪?」

    這一番話很有煽動力的,小皇帝心中在搖頭,當真如此?他眼前又浮現出鄭朗眼中關切清澈的眼神,還有平時與自己談話時一些謙和的見解,不由說道:「范卿,你此言過矣。當天之事,還有張相公與薛相公在場,他是如何留下來的,第二天又如何激動的,兩位相公自知。」

    再說下去,就不大好了,畢竟燕王是自己的八叔。

    薛奎與張士遜也沒有必要討好范諷,實事求是,那一天鄭家子表現的義烈,很讓他們欣賞,倆人同時點了一下頭。

    若不是老范素來有些清名,老范這一番言論,都能讓他們懷疑是刻意打壓鄭朗,來討好燕王元儼的。

    但老范根本就不氣妥,說道:「所以臣要進奏,陛下與兩位相公都被此子蒙蔽了。」

    張士遜還好一些,薛奎差一點想要跳腳,你說小皇帝眼光差了一些倒也罷了,老子的眼光還不如你!

    但人家是言官,那怕是無中生有,都有資格說你。若吵將起來,污了朝儀,兩相皆會被貶放處理,與老范火拚,得不償失,只好隱忍下來。

    小皇帝無奈了,鄭家子為了自己高興了一下,做了那麼多努力,他眼下僅是一個舉人,架不住老范幾次玩啊,自己替他說說公道話吧,又道:「此事朕下過詔了,牽涉到太后之事,無論是誰都不准再議。」

    就包括你也不准再提!

    可小皇帝疏忽了一點,儘管你是皇帝,但人家根本就不怕你!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40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5:57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君子黨來了(下)

    范諷又走近了一步,大聲道:「陛下不讓言臣言乎?」

    說完,用兩隻大牛眼狠狠瞪著小皇帝,小皇帝生生讓他嚇著了,只好說道:「你繼續說。」

    范諷又讀他那篇奏折,道:「夫知陛下雖囚必縱之,其意必縱非同於縱之也。而激怒陛下囚之,義名揚於街陌,清聲蕩於鄉里乎。」

    這是關健的一句話,鄭朗知道小皇帝肯定會放他,所以胡說八道沒有關係,故意激怒小皇帝將他關起來,不但罵了八大王,還因為這一關將事情鬧得更大,於是從京城的各坊到民間農村,都傳揚鄭朗的清名,這一關一放可不是普通的釋放那麼簡單。大有學問啊。

    小皇帝也不傻,不能這樣解釋,若是生母真的被養母謀害,不是關與放那麼簡單了。鄭家子很有可能因為自己的痛恨,這一輩子到南越國去,休想回來。這是鄭家子對養母的無上信任,才使他做出的義舉,然而經過范大先生一曲解,果然有了大奸似忠的那種跡象。

    老先生,值得嗎?

    但老范不管的,他認為是不對的,就要堅決打倒,打死,讓鄭朗一輩子休想翻身。繼續說道:「旬日陛下果縱之,以其無辜者,數詔於宮,挾以言論蠱之。而於此,真相明,而陛下竟不寐,群臣竟不醒,嗚呼哀哉,怪也!」

    行了,足矣。

    你小子既然這麼剛烈,為什麼放出來後,經常往皇宮跑。這分明是做出的偽烈!不但得了清名,還故意引起小皇帝的同情心。沒有做官,就攀起了交情。這樣的人,豈不正是大奸似忠?不但蒙騙了小皇帝你,還蒙騙了所有大臣!真真奇怪。

    原來如此,小皇帝終於長鬆了一口氣,說道:「范卿,你想錯啦,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這是朕讓他替兩位太后做一幅圖畫,因為是長軸,從兩位太后年青起,一直畫到晚年。為了還原先帝與相關的大臣,以及宮中的宮婢、宦者相貌。所以做了一些取證,因此進出的次數略多。現在取證得差不多了,馬上他就要回鄭州去。」

    並不是你想的,就是出入宮中,也不是亂跑的,見到的相關宮婢,大多數也上了年齡,不需要避諱。至於彈琴一事。小皇帝有些心虛,沒有敢說出來。

    也替鄭朗改了說法,變成了是他的命令,而不是鄭朗的主動請求,省怕范諷再次上綱上線。

    小皇帝繼續說道:「說他想贏得朕的同情心,更是不可能,前些天,他還借喻自家娘娘勸解於朕。更說這十幾年來軍國大權順利交接,無一臣子冤死,乃千古未有之事,進一步勸解朕。並且說了很多道理,有的朕讓內侍記錄下來了,等散朝後朕將它們拿出來,給諸卿看一看。」

    略撒了一個善意的小謊。但大多數是真實的。有的不大好說,可那一個大臣不聽明白了?若是鄭家子真為了贏得小皇帝的同情心獲得富貴,皇儀殿該說的也說了,大牢該做的也做了,沒有必要進一步替老太太辯解。招惹小皇帝的不悅。

    於是看著范諷,大多數大臣心裡想到,算了吧,老范,人家一個小孩子做保持這樣的節義還容易嗎?

    范諷愣了一下,難道老子自擺了一個烏龍?

    不對,又想到了,剛才的稿子是他昨天晚上寫的,臨時寫稿子不可能了,直接將奏折揣在懷中,一會兒還要遞上去存檔,但老范會怕存檔?說道:「若替兩位太后畫遺容,畫院裡沒有畫匠?」

    「停,停,」小皇帝再次喊了兩聲停,怎擰不清,范愛卿?趕忙將他阻住,不然又要上綱上線,說道:「范卿,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會一種特殊的畫技,能逼真的將一個人的相貌畫出來,並且能還原以前的外貌。畫院裡有畫匠,有可能有許多人比他畫技更高明,但在這一點上皆欠缺了。這是特例。」

    「一個精通儒學大義的少年,居然淪落到要靠畫技取悅陛下?」老范再次譏諷道。

    像他這樣辯下去,能扯得清麼?就算能扯得清,小皇帝是什麼性格,也不是他那張嘴巴所能說得清的。小皇帝生生讓老范逼得汗珠都冒出來。

    所以鄭朗對這群君子黨們,沒有多大好感,儘管裡面英才輩出,像歐陽修與包拯等人,那一個不是後世無數老百姓所敬仰的。北宋看似現在很繁華,可一些積弊開始變得很嚴重,這些人就像沒有看到一樣,甚至後來黃河決堤,幾十萬人無家可歸,這些君子黨還在繼續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磨牙齒,斤斤計較。

    有一個人看不下去。

    因為鄭朗的一句話,歐陽修得了利。

    馮元左想右想之後,也覺得一身儒術無徒可傳,太過可惜,然後羞羞答答的寫了一封信,指出他那本《詩本義》中的一些細微錯誤。書信來往了幾次,雖然此子膽大,可看到他才氣後,馮元越看越心動。於是提前勸小皇帝將他從洛陽召回來,召試學士試,授任宣德郎,允館閣校勘。一開始歐陽修自己也不知道,這時候他的才氣還不能向馮元傲氣的。

    馮元經常指導他,跑得勤了,後來慢慢省悟過來,老馮是想收自己做學生啊。也不管了,心領神會,從晚生的自稱改成了後生的自稱。不僅如此,馮元是小皇帝的老師,這一攀意味著什麼?

    當真不知道?知道。可又怎麼的?俺科考幹嘛來著,就是為了做官的,有機會做大官,為什麼不做?

    他看不下去,不僅是因為他的「師兄」受了老范的欺負,對鄭朗也有好感,交流了字,又向老馮推薦了自己。若不是有公務在身,還有自己在經義上有許多認識不明白。正好遇到了一個好老師,經常請教,分不出空來,歐陽修已經準備去客棧,與鄭朗敘上一敘。

    他不是言官,可也不怕被貶,有新老師保著,早遲會回來。站出來朗聲說道:「范中丞。此言差矣,人臣事之帝后,猶事之父母。莊懿皇太后有躬育聖隆之恩,莊獻皇太后有哺養聖隆之恩,更猶是父母也。休說鄭家解元僅是一名舉子。就是朝堂大臣,替兩位皇太后作畫,有何不可?」

    「歐陽卿,此語中的,」小皇帝高興的說道。

    做兒子的,替母親作一幅遺像,還要分什麼高貴低賤?

    雖然歐陽修現在才入京城,涉入政治不久。已經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小風采。

    老范不服氣了,你這個小子從哪裡冒出來的?沒骨氣的東西,先拜錢惟演為座師,後又拜馮元為座師,你倒底有幾個座師?但這事不大好說,也沒有誰敢規定只能拜一個座師的。若真說出來,這小子精通經義,馬上再來一句。夫子曰三人同行,必有我師,那麼夫子有多少老師了?

    不過想找歐陽修的麻煩,太容易了,斜著眼睛說道:「你就是那個在西京不顧公幹,整天挾妓作樂的錢公座下門徒?」

    看看,扯到哪裡去了?

    僅一句。歐陽修臉紅脖子粗,有了一些政治鬥爭的天賦,但畢竟才來京城不久,經驗欠缺。老范說的是事實,在錢惟演的庇護下。他們在洛陽玩瘋了,而且錢惟演也是小皇帝最不歡迎的重臣之一。歐陽修一時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但老范犯了眾怒。包括小宋在內的一干中青年官員眼睛就紅了,奶奶的,你老范年青時玩也玩過了,樂也樂過了,現在老了,把不起妹妹了,於是就說挾妓作樂不好,這都是什麼理兒。

    因此龐籍憤憤然的走了出來,你是言臣,我也是言臣,誰怕誰啊!還別說,龐籍歲數比范諷小得多,可名聲不小,小皇帝剛一親政,為了怕宮中的楊太后翻雲覆雨,龐籍當眾燒掉了支持垂簾制度的《內東門議制》,又向小皇帝進獻了數條忠言,被朝野稱為天子御史。

    道:「挾妓作樂乃是私事,范中丞為何居然將它帶到朝堂上?難道你想替祖宗重新修訂製度?莫要說別人偽清高,自己卻做了偽君子之事!」

    范諷一語譏得歐陽修不能言,然而龐籍一句譏得范諷不能言。在朝堂上說挾妓作樂,是有些不當。況且自從杯酒釋兵權後,為了讓大臣忠心,趙家還鼓勵士大夫尋歡作樂。

    老范就不應當用此來怦擊歐陽修的。

    他下不了台,老朋友只好出面了,李迪走出來說道:「龐御史,范中丞戒告後進修養德操,也是美意。」

    他可是一個超級重量的大佬,十幾年的磨難,真宗時的名臣,皇帝的老師,龐籍同樣不敢言語。

    可這事兒得收場,薛奎想了想,看到了「機會」,從種種跡象來看,小皇帝是想保護鄭家子的,於是轉了一個小小的圓場,道:「但是范中丞言語太過激烈,無論鄭家子,或者歐陽校勘才氣過人,莫要嚇著人家啦。」

    話裡也有著話的,一個小小的歐陽修,一個更小的鄭朗,你們倆人,一個堂堂的首相,一個御史中丞,至於要一心置兩個小人物於死地嗎?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想揉腦袋瓜子。

    這吵了大半天的,都是神馬?

    鄭家子怎麼不對了?看一看,兩個宰相,一個御史中丞,一個殿中侍御史,外加一個小校勘,而且越扯越離譜。我這裡是朝堂,不是菜市場!揮了揮手說:「諸卿,勿要再爭,鄭家子馬上就要回去,還有什麼好爭的?散朝。」

    肯定沒有結果了,群臣散去。

    小皇帝回到了寢宮,對閻文應說道:「將尚美人與楊美人喊來。」

    「喏。」

    一會兒兩個千嬌百媚的美妹走了進來,躬身施禮,脆聲說道:「參見陛下。」

    「免禮,起來吧,替朕揉揉腦袋。」

    「是,」兩個小美妹一左一右,替他做著頭部按摩。可無論兩個小美妹怎麼按,小皇帝都覺得頭像炸開似的。想不明白,朕用的是清臣啊,在提拔他們之前,還仔細的察看過他們的履歷,李迪是自己老師,清名揚於天下不用說了,薛奎那是在養母生前那麼大威勢下,都不屈服的直臣,范諷同樣是一個清臣,龐籍是自己看重的後起之秀之一。似乎歐陽修也有一些資質。

    然而……

    這是哪裡出了差錯?

    還好,這僅是為了鄭家子,若是朝廷出了大事,這樣扯下去,還了得?

    小皇帝,你猜中啦!

    正在這時候,閻文應又從外面跑進來,說道:「鄭解元要求揭見,陛下,另外他還帶來了兩個讓陛下會異想不到的人。」

    小皇帝沒有反應過來,無力的說道:「不能見,因為他,今天都惹了這麼多麻煩,還帶人進謹?朕這裡是皇宮,不是他家的後院!」

    「不是啊,是知日禪師。」

    「不見,知月也不見……你說什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45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5:59 編輯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君子

    朱文濟不顧宋太宗的意願,強行僅用七弦鼓了《風入松》之後,開始了隱居生活,你是宋朝皇帝,咱惹不起,躲得起。到了他的學生慧日寺的夷中大師,更是一個方外之人,咱是大和尚了,修的是清靜無為,什麼天家皇家,別來煩我。

    宋朝皇室很自覺,再加上宋真宗是一個老好人,諸卿,你們別提此人,就當世上沒有這個大和尚。然後到了他兩個學生知日與義海,更是將師門這種孤傲的傳統發揚光大。

    義海直接遠離是非,跑到越州法華山隱居了。知日本來就是京城人,沒有走,可誰也別想打擾。當今論琴技之妙,義海第一,知日第二,他人無法作想與之並論。這樣一個人在天子腳底下,小皇帝當真不知道?

    可同樣很自覺,那怕鄭朗不知用了多少本琴譜將知日凡心勾起來,誘惑大和尚破例授他琴技,小皇帝也沒有想過聽這個大和尚的琴音。

    省得自找沒趣。

    大和尚來皇宮了?

    小皇帝暫時忘記朝堂上帶來的所有苦惱,想迎出去,被閻文應一把拉住:「陛下,雖是高僧,可他是臣子,別的不說,言臣聽聞後,又要囉嗦。」

    趙禎恍若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身體軟下來,搖頭,說:「閻都知,你替朕去迎一迎。」

    但小皇帝還是迎到殿門外,看著知日,白色僧裟,一塵不染,一張方臉上無喜也無憂,雙眼炯炯有神。高僧哪!小皇帝歡喜的說道:「見過大師,見過道長。」

    「老衲參見陛下」,知日隨意的合了一個什。

    小皇帝謙遜尊敬的態度,讓他心中的不滿稍稍減了一分,還是不大樂意。

    「來,來,坐請坐。來人,上茶。」

    「陛下,勿用,老衲被鄭小施主所惑又動了貪念裡過罪過……」,大和尚直搖頭,又道:「老衲彈幾支曲子就走。」

    小皇帝沒有敢強求,這個大和尚,能讓他的布履踏入皇宮,就很不容易啦,再強求那就是成了慾壑難填。不過也沒有關係大不了從內庫裡撥出一些錢帛饋贈若言官反對,從朕的用度裡省出一些,你們總不會說話吧!

    然後又看著衛中正,衛中正也不差的,不然也不會為了友誼,百金都不要了。姿態同樣很優雅。不過聽說了鄭朗送知日曲譜時,也動了貪念,鄭朗只好讓江杏兒在知日禪院裡將自己送給知日的曲譜重新謄抄一遍,贈送給了衛中正。

    因為要離開京城,最後讓小皇帝快樂一下於是也將衛中正請來。

    小皇帝想到朝堂上群臣的嘴臉,再看著這三人,產生一種錯覺,別聽琴了,就是看著三人,都感到了陣陣春風襲面,暖意洋洋。

    第一支曲子便是暖意洋洋,《春曉吟》。在路上選了五支曲子,皆是平淡,或者充滿喜悅,或者莊嚴洪正的曲譜,沒有一首像《烏夜啼》或者《古怨》那樣的淒慘靡靡之音了《春曉吟》故名思義,是描寫春天黎明時的場景,本來黎明時分很讓人心動,再加上春天的黎明,無疑充滿了喜悅、欣欣向榮之意。

    幾乎所有有名氣的聽琴師,本身琴技造詣都很深,論真實的琴技,衛中正雖不及知日,但在眼下的鄭朗之上。這個是急不來的,儘管有曲譜,手法的熟練,深重,長短,就是按照曲譜來,彈出來的效果截然不同。因此,以知日為主彈,衛中正與鄭朗配合。

    一支曲子在三人的精妙指法彈下來,都讓小皇帝感到春天重新降臨到了皇宮,喃喃道:「妙啊妙。」

    再彈了《普庵咒》,在三人配合下,此《普庵咒》已大非鄭朗為柳永彈奏時的《普庵咒》。

    轉到了《春江花月夜》、《醉漁唱晚》,最後到《陽春》結束。彈曲了,知日轉身就走,連茶都沒有喝。小皇帝很無語,暈,我這皇宮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幹麻呢。

    但這才叫真正的隱士,恭敬的將知日與衛中正送出大殿門口。轉過頭來,對鄭朗說道:「太奢侈了。」

    小皇帝欣賞到了一場華麗的古琴演出,但不是不知道其中的輕重。休說知日,就是鄭朗,在他心中地位越來越高,連字都捨不得求他寫,況且奏琴,若不是鄭朗主動提出,小皇帝絕對不會主動提出讓鄭朗為他鼓琴的,所以說太奢侈了。

    又說道:「鄭解元,如何使知日禪師前來皇宮的?」

    「陛下,勿要惦念,臣只答應給他二十本曲譜。」

    「二十本哪?」小皇帝嘴張得老大,這非是謄抄的曲譜,那麼抄就是了,而全部是「原創」,至少每一支曲子得能讓這個大和尚瞧得上眼。不要二十本曲譜,就是五本六本,尋常琴師終生想也不敢想。

    「陛下,真的勿要惦念,這也是臣的雅好。」

    「唉」,小皇帝歎了一口氣,到了這時候,終於隱隱的感到鄭朗所說的情義無價,又想到了今天早朝范諷的種種,說道:「今天早朝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你不要往心裡去,朕心裡清楚。」

    「陛下請明言……」

    小皇帝將早朝的種種說了一遍。

    鄭朗啞然,大半天道:「也無妨,臣歲數很小……心性也淡,若不是為了太后,臣去年都不會參加解試考,畢竟臣許多事沒有想清楚,自己大道未明,如何為官?其實手中有多少權利,就要負多大責任,臣性子散漫,恐怕現在對官職興趣不是很大。他要說,就讓他說吧。前些年,臣在家中苦讀,外面謠傳紛紛揚揚,將臣說得很不堪,臣同樣也沒有在意過。況且僅僅是為太后畫一張長軸,盡臣子本職,何必怕他說?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反過來勸小皇帝。

    趙禎更是慚愧,不過聽了五曲,心情平靜下來,腦袋也靈活了,想起了一件事……說道:「朕記得當日說此諸臣,你曾歎了一口氣,言尤未盡,是何意思……不要瞞朕。」

    「陛下,他們是直臣,用意是好的,可非是魏征。」

    「說來。」

    「魏征也監督君臣得失,但不僅是監督君臣得失,更考慮到國家的大局與未來。若要一味的吹毛求疵,休說臣,房杜謹小慎微……失之君子風範,姚元之善長機心權謀,失之君子洪正,宋螺急躁剛直,失之君子器量,再如開國宰相韓王私心重,魏國公王太師過於沉默,才有先帝祥瑞之禍,寇萊公消急。若一一全部用這和吹毛求疵的眼光去看,這些大臣即便為相……也會在言官的抨擊,很快遠離相位。這七人都做不好宰相了,陛下,你請誰來擔任宰相?又請誰來做你的臣子?」

    「是啊」,小皇帝茅塞頓開:「所以你說了一句,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能聽的就聽不能聽的就當沒有聽到……」

    「是……」鄭朗答得很遲疑。

    這群君子黨們,你不聽就行了嗎?不聽也會扭住你的頭去聽!反正自己是毫無良策,小皇帝,你繼續受著吧。

    「因此臣說自己關了一些天是對的,過於激,失去了君子之道。君子如玉,溫潤有加,劉少監也說過,讓臣記住溫字。陛下,其中輕重之度,只能陛下自己掌握,臣小,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議。」

    小皇帝呵呵樂了,是啊,他還很小呢,自己又奢侈了。

    「臣今天就離開了,望陛下保重。」同樣說走就走,走得很快……回到了客棧,立即將行李拾上,返回鄭州。

    奶奶的,君子黨們,俺也得罪不起啊。

    「陛下,鄭解元出城了。」閻文應說道。

    「這麼快就走了?」

    「是,所以今天他才請來知日與衛中正為陛下鼓琴。」

    「閻都知朕好像突然覺得心裡憋得慌……」小皇帝說道。此時他眼前又浮現著鄭朗溫潤從容的風範,對自己的一片情義,在京城時不覺,經常往宮裡跑,畫畫像,或者偶爾替他鼓一曲琴,與他說一些知心的話,倒也不覺。

    但聽到鄭朗突然離開,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空蕩蕩、茫然若失的感覺。

    「陛下,臣也是,有時候看看他說說話覺得好溫暖……」,閻文應乘機拍了一個小小的馬屁。心裡卻想到,鄭家子不能忽視啊,眼下是呂相公,未來有可能就是此子。他以後再度進京,咱家得小心了。

    「你懂什麼?……小皇帝笑罵一句,心裡同樣說了一句,古人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誠不欺我也。當然,他自巳是皇帝,鄭朗是臣子,這句話只能放在心中,不能說出來的。

    又說道:「去將李相公、薛相公與張相公喊來。」

    「喏。」

    一會兒李迪、張士遜與薛奎帶了進來,小皇帝遞來一疊記錄,是他與鄭朗談話的記錄,包括今天所說的一些話。

    三個,宰相翻了翻,薛奎說道:「此子才乃君子如玉,溫潤有加。」

    看看人家,連辯都懶得辯,高風亮節如此。但薛奎說好話不僅是確實佩服鄭朗的才氣,也是看到小皇帝很器重,順便讓小皇帝開心一下。

    張士遜更是誇大,道:「此乃我大宋之福,所以人才輩出。」

    李迪看著這兩個……大佬將鄭家子誇得如此,都不好意思說了,但看著這一份份記錄,心中還是有些感慨的,這小子自己沒有與他打過交道,聽說最善長的就是經義之學與字,然而與小皇帝交談時卻很少談到經義,談的多是國事與做人,並且別以為他小,有許多地方很有見解與長遠的眼光。

    范諷今天找他的麻煩,能說,作為一個臣子與皇帝走得太親近,總有些不好,可過了。

    於是沉默不言,誰知道小皇帝突然說道:「朕倒想起一段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此子最好的寫照。」

    李迪再次不言,面對老太太與八賢王,這小子從來沒有害怕過,豈不是威武不能屈?小皇帝再三賞賜,不受,豈不是富貴不能淫?關在大牢裡,不以為憂,反而乘機悟道,豈不是貧賤不能移?

    雖然他與范諷關係良好,可細想此子風采,居然也想得有些癡了。

    五月槐樹開花,花若白雪,風揚花落,卻像是無聲無息將一片高潔灑落到了人間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48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5:59 編輯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最牛的學生(一)

    帶的行李多,車內空間變得很狹小,三人不得不擠在一起。

    雖然穿的衣服薄了,仍然有些熱,於是江杏兒將車簾挑開。看著遠處,四兒高興的說:「鄭州城到了。」

    回家啦!

    江杏兒看著她雀躍的樣子,抿著嘴樂。

    四兒忽然回過頭說:「大郎,讓奴為你生一個孩子吧。」

    「……」鄭朗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小丫頭,思維跳躍也太大了一些。

    「奴知道大郎喜歡將奴看作小孩子,奴真的長大了。」

    鄭朗看著她,才來這世界時,真的很小,現在是長大了,一張幼稚的臉漸漸化開,帶著少女的雅韻。不過小迷糊的樣子,還沒有改多少。

    「真的」,四兒挺了胸脯。

    「讓我試一試。」

    「嗯。」

    摸了一下,很柔軟,四兒卻讓他摸軟下去,一下子鑽進鄭朗的懷中,喃喃道:「不過奴也知道,崔家小娘子還沒見門呢,所以大郎一直沒有與我們同房。等她進了門,奴就能為你生孩子。」

    與這有什麼關係,只是自己現在真的很小,雖然六娘七娘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什麼偏方,說能避孕,萬一不靈了呢?難不成自己做十六歲十七歲的父親?

    雖然這時代有,鄭朗還是接受不了。

    然後又摟過來杏兒,說道:「其他無論是在哪裡,有你們相伴,看著你們開心,我就感到幸福啦。」

    「鄭郎,是奴的幸福,奴一直好像做夢一樣。」

    路兩邊是一片青色的稻田,駛過了這片區域,就進了鄭州城,四兒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說道:「大郎,以前奴來鄭州城,覺得鄭州城好大好熱鬧,自京城回來後,卻覺得小了。」

    江杏兒又是呵呵的樂。

    鄭朗也讓她這一句說得笑起來。

    其實東京城在鄭朗心中也就那麼回事,加上流動人口,大約兩百來萬吧,肯定不到三百萬的,想像後來一千多萬的大城市,那會如何?不過東京在這時代,已經是一個奇跡,無論世界上那一個國家,絕對沒有這樣龐大的城市。

    對宋伯喊了一聲:「宋伯,到布店去看一看。」

    這是鄭家的根本所在,不能當真不管的,鄭朗在外面吃的花的用的……全靠這家店舖的收入維持。

    「好。」

    駕著老太太賜賞的青馬,來到了自家的布店停了下來。鄭朗走進去,裡面許多客人,見到鄭朗一個個恭敬的喊道:「鄭解元。」

    「鄭解元回來啦。」

    看鄭朗的眼光皆不對,鄭州傳翻了天,說他如何的忠義,劉娥一死,哭得天昏地暗,事實是鄭朗僅滴了幾滴眼淚,有些難過的,可能哭得天昏地暗嗎?那還不知讓范諷怎麼上綱上線呢。但不這樣傳,如何顯得鄭朗忠義?

    又說如何駁斥八大王的,又如何讓小皇帝醒悟的,甚至裡面還有一些天上的大神,地下的小鬼,都來到人間冒泡。鄭朗對此無語,也不想辯解,就像有人說真理越辯越明,錯,當真有真理這玩意兒?所以不能辯,越辯是越糊塗,沒有明白的。但也不會故作清高,很溫和的與諸人拱手,算作行禮。

    他很艷羨佩服范仲淹的高潔,做不到!

    鄭朗也不知,他這種溫潤之氣,也非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比起范仲淹那種高潔,這種溫潤之氣更招人喜歡。

    同樣是一種高潔,只是與范仲淹流於相反的方向,性質卻是一樣的,以乾淨為內核。

    然後看著店裡面,主要看刻絲的,與家裡時常通信,正月過完,定州的人過來了,在客棧裡鄭朗大約的說了一下。然後這些人一起到了鄭家莊。中間還有一些手續的,可沾到鄭家的事,那一個官員還怠慢?人家不是與你玩的,玩的人是八大王,是諸相,是小皇帝,自己算那一門子?若以為他僅是一個舉子,那才大錯特錯。

    不由得他們不這樣想,看看閻應文,作為小皇帝身邊心腹大太監,都有些慼慼,況且這些地方官們?

    因此,很順利的完成了這次遷移。

    按照鄭朗的方法,終於在三月末刻成了四幅畫。

    別想更多了,這個速度已經是鄭朗傳授了一些流水線的模式才取得的,否則更慢。然後放在布帛店中,也賣,可鄭朗提前說過,每一個月僅在月底根據情況,售兩到三幅。他人的畫不好意思去討來刻,自己又沒有多少精力用在繪畫上,越往後畫作會越來越少。雖說是刻絲,可刻過拓過幾遍後,整幅畫作顏色墨跡皆會受到影響,最終會報廢的。

    其實當作了一個攬生意的招牌。

    主櫃的後方正懸著四幅刻絲,一幅仿戴進的《葵石蛺蝶圖》,此圖最妙之處是蜀葵對空間的佔領與蛺蝶的趨向,但做了一些修改,在這處增加了一些隱隱的晚景。為了不影響主題,晚景很淡,於是變得更有層次感,畫面不再像原作略過單薄。

    一幅是偏呂紀的工筆畫《桂菊山禽圖》,這幅圖圖案、顏色的分配用作刻絲效果會很好,鄭朗幾乎沒有做任何改動,直接「粘貼」上去。

    還有一幅是仿周臣的《桃源問津圖》,另一幅是仿王殷詳的《桂石圖》,這兩幅圖也分別加入鄭朗對繪畫自己的理解,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動。除了畫之外,還有鄭朗自己寫的跋文或者小詩。

    這也是鄭朗眼下繪畫能力的現狀,開始嘗試著加入自己一些想法,但想畫好一幅畫,還是脫離不了摹擬階段。

    將劉掌櫃喊到一邊問道:「這段時間店裡面的生意如何?」

    「很好,比去年增漲了一大半,大郎,要不要我將賬冊給你看?」

    「不用了,刻絲有沒有人問過?」

    「大郎,來了很多客人,還有一些外地的客商,大多數都來看刻絲的,上月賣了三幅刻絲,最貴的一幅刻絲賣了八百緡錢,最便宜的還賣了五百緡錢。這幅葵石蛺蝶圖又有人訂了價,出價一千兩百緡。

    當時鄭朗花心血從定州僱人過來,劉掌櫃不是很認同,若進刻絲,直接到定州訂貨就可以了,花這代價不值。今天才知道是這個天資異賦的小主人英明之處,每次刻絲從鄭家莊送來,觀者都會將店裡面擠得水洩不通。

    這個價也高,雖然要拋去小主的才氣,刻工高昂的薪酬,但還有呢,僅招攬的生意就無法計算。

    鄭朗卻看著那幅《葵石蛺蝶圖》苦笑了一下,原因不是原來的好,他修改得不對,因為此圖是標準的世俗味很重的宮廷畫。若讓鄭朗選擇,他多半不會選擇此幅畫,而是選擇《桂石圖》,那種靜謐的詩意,靜謐畫面,這才是他喜歡的畫趣。

    柳兒聞聽鄭朗回來,從後面作坊裡走了出來,施了一禮說:「見過大郎。」

    她漸漸長大,幾個娘娘也隱隱感到她與鄭朗,不像四兒與鄭朗那樣,略略有些生份,於是找了一個好人家,將她嫁了出去。但終是從自家出去的人,幾個娘娘又發了慈善心,看到店裡面生意在擴大,讓這小兩口子進了店裡面來幫忙。

    「待得慣嗎?」

    「大郎,待得慣。」說完了將四兒拉到一邊說悄悄話,艷羨的說:「四兒,你有福氣啦。」

    偏巧讓鄭朗聽到,走過去說了一句:「也不一定,她跟著我擔驚受怕的,以後是妾婢,不像你,兩口子夫唱婦隨。

    小時候很想看河那邊景色如何,實際上過去後,才知道未必很美麗。懂嗎?」

    「懂的。」柳兒點了一下頭,但心中卻不這樣想,可怎麼辦呢?自從自已產生厭惡情緒後,齷齪已生,再留在鄭家也沒有多大意思。

    說了一會兒話,聽聞鄭朗回來,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鄭朗沒有辦法,只好回去。

    到了家中,幾個娘娘立即就問道:「兒啊,你為什麼又關進了開封府大牢?」

    「那是誤會,不是放出來了嗎?」

    「你啊,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頂撞八大王?」四娘很不高興地說道。自家官人一輩子很老實,怎麼養出這個膽大妄為的兒子?

    「四娘,太后對我家好不好?」

    「好……」

    「那麼好的太后駕崩了,卻有人污蔑她,你說兒該不該替他說公道話?」

    「可他是八大王。」

    「八大王又怎麼了?太后與皇上做錯了,兒也能說他們。」

    四娘語塞,只能說:「要小心。」

    「四姐,你就不用擔心了,連京城的百姓都在說,朗兒因禍得福,陛下對他更寵愛。」

    鄭朗不同意,不寵愛,只要李宸妃不是含冤而死,以小皇帝的肚量,也未必放在心上,寵愛了,自己反而更要注意避諱,未必是好事。不過弄了這一著,替老太太討了一個公道,又替自己掃除了一個障礙,很是值得。不想在這問題上糾纏下去,說道:「兒餓了,讓兒吃飯吧。」

    一聽兒子餓了,幾個婦人手忙腳亂的張羅飯菜。一會兒飯菜端上來,四兒要為鄭朗生孩子了,於是也學著大人,悄悄的挾了菜放在鄭朗碗裡。然後一張小臉飛起紅霞。

    幾個娘娘眼睛迅速會聚如電,嗯,這裡很有問題,不知是喜是憂。吃過飯後,大娘沖江杏兒與四兒招了招手,說道:「你們過來。」

    兒子大了,兩個小丫頭也大了,這一去在外面就是半年多的時間,得問一問,有沒有發生什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54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6:01 編輯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最牛的學生(二)

    大娘沒有直接問,而是從房間櫥櫃裡拿出一個朱紅漆盒……在裡面拿出兩件首飾,說道:「杏兒,四兒,你們收著。」

    「大娘娘,我們真的不能要。」

    「你倆又犯傻了,是我鄭家的人,出門寒酸不是丟你們的人,是丟我們鄭家的臉。」

    「謝過大娘,」兩人只好施了一禮,收下來。

    鄭家這種環境,對教育小孩子很不利,太寬鬆太慈愛了,可很是暖人。其實包括鄭朗在內,本來就很宅的性格,在幾個娘娘的影響下,也變得越來越散淡。

    大娘娘這才問道:「杏兒,四兒,我問你們,朗兒有沒有與你們同房?」

    兩個小姑娘羞紅了臉,杏兒低聲說:「還沒有鄭郎還小……」。

    「小也不小了,就是崔家的小娘子還沒有嫁過來。」說到這裡,大娘歎了一口氣,自己漸漸老了,很想抱一抱孫子。每每看到人家抱著孫子在村子裡轉悠,眼就熱。

    話音沒有了,外面傳來齊聲肥喏:「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我們來拜訪啦。」

    幾個好哥子來了。

    鄭朗迎了出去,正在與其他幾個娘娘說京城的見聞,沒有到後院。

    迎了出來,卻被魏豐少一把抱將起來,這個魏三大少爺越長越厲害,身高足有六米八幾,整高了鄭朗半個頭,長得膀大腰圓,鄭朗讓他抱得都快喘不過氣,說道:「武三哥子,放我下來。」

    奶奶的,我知道你對我好,但太熱情了。

    將鄭朗放了下來,武三郎大聲說道:「朗哥子,哥服了你,從此你就是大哥。」

    大娘正準備招呼他們進來,聽到後,搖頭:「這孩子又在說渾話。」

    但武三郎真的佩服了,自己這個小兄弟簡直太牛叉,反擊高衙內算什友本事,反擊八大王才算有本事。確實,不是范諷一味挑刺,民間裡傳聞聲是很大的。

    其他幾個好兄弟一起點頭。

    服啊,才氣算什麼,有這個才氣,可有這個膽量嗎?

    七嘴八舌的議論,四娘又說道:「你們幾個,不要蠱惑朗兒,八大王以後不能再招惹。」

    幾個好兄弟撓頭,岑大少想了想說道:「是啊,若不是皇帝英明,朗哥子想從開封府大牢裡出來,不大容易。不過朗哥子,若你考中了進士,就不會進大牢了。」

    那更糟!呆在大牢裡,開封府官員還不能怎麼的,小皇帝想起來,也就釋放出來了。中了進士謀得朝廷官員,那不是關進大牢了,會是貶放,放得近好些,若放到了嶺南湘西一帶,比進大牢結果還要糟糕。

    提起了進士,四娘都想了起來,問:「朗兒,自從天聖八年省試了一次,都三四年時間過去,為什麼朝廷一直不省試?」

    「四娘,不是朝廷一直有事嗎,現在陛下即政,很快的。」說到這裡,鄭朗又想到了君子黨,就是這幾年省試後,君子黨力量才強大起來的。天聖二年,宋癢、葉清臣、鄭戩、曾公亮、余靖、尹洙、胡宿、賈昌期、宋祁,天聖五年,王堯臣、韓琦、趙概、文彥博、包拯,天聖八年,王拱辰、劉沆、石介、蔡襄、孫抃、田況、劉渙、王素、張先、張谷、孫甫、尹源、歐陽修、富弼。

    好多星星……

    也就是明年稍微好一點,後面的又上來了,而且還有兩個超猛的人,一個一個的上來。

    似乎老天爺都不甘寂寞似的,有意將這麼多精英全部集中到一起,往下投放。

    唉,大多了,其實少一半人,反而會是好事。

    但沒有想到,其中的一個正在往他家趕……

    王益一家正在收拾行李,正常的一次調動,與太后黨、皇帝黨無關,他的級別還遠遠沒有達到摻雜到兩黨之爭裡。不過調動得有些遠,調到江寧去了。

    行李很多,但皆不是貴重之物,主要是兒子多,一共五個兒子,加上他官職低,因此,一家人始終過著清貧的生活。

    不過他也不像蘇東坡那樣,是一個大手大腳的人,雖然生活清貧,倒也能過得去。

    只是孩子多,行李也跟著多起來,只好雇了一艘小船,駛向江寧。唯獨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幾個孩子都聰明過人,特別是長子、三子與四子,其中又以三子與四子更為突出。

    一家上下在忙,三兒子卻坐在門坎上發呆。

    知道三兒子倔性又發作了,王益走過去,說道:「小三子,準備動身。」

    「爹爹。」

    「咱家只是低級官吏,攀不上……」王益歎了一口氣說道。知道兒子想什麼,他還在想與鄭州鄭家子那個約定呢。但人家是什麼人?范中丞彈劾了一句後,上到皇帝宰相,下到各個京官,都立即替其辨護。

    這份聖寵,自家真的攀不起啊。

    就是他考中了進士,當真自己能帶著兒子上門討教?

    小三子不甘心的站起來,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盯著外面的槐樹,眼睛裡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將他的四弟喊了過來,說道:「四弟,你替我辦一件事。」

    「三哥,讓我辦什麼事?」老四很小,才五六歲,現在還沒有向這個牛氣的三哥叫板的本錢。

    「你過來,我對你說……老四聽完了,眼睛瞪大起來,道:「鄭州到這裡好遠。」

    「不遠,只有一百來里路,趕一趕,兩天都要不了,就到了他家。」

    老四雖小,可天資同樣過人,眼晴還繼續瞪著,當真只有一百來里路那麼簡單?只能說自家這個三哥膽子太大,嚅嚅道:「三哥,你這樣去太冒昧了。」

    不能說世間沒有天才之說,有,雖不能無限誇大,可天才終是與眾不同的,小四子這點大,居然也想到了冒昧。

    「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有沒有讀過?」

    「讀過。」

    「我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老四雖聰明終是小,不知道這二者有什麼不同,還是嚅嚅地說道:「三哥,若他不收留你怎麼辦?」

    「我一定讓他收留我的。」

    老四覺得很不可思議說道:「爹爹一定會扒掉我的皮。」

    「不會,相信我,以後我進了他的家門,替你多拿幾幅字來,讓你看,如何?」

    鄭朗的字啊?小傢伙眼睛放出光芒了,然後伸出小手,說道:「十幅字……」

    小三子想了一下不進鄭家的門這一下子有難了以鄭家幾個娘娘的為人,大約會派人將自己平安送給爹爹,但皮鞭炒肉絲是免不了的,不過若進了他的家,以鄭家子的勤奮苦學,悄悄「拿」十幅字,大約不會知道吧,於是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還有十幅畫」小傢伙又說道。

    「你要畫做什麼?」

    「我就要。」

    能與蛋大的老四講清什麼道理,仔細的琢磨了一下,說道:「這個我盡力。」

    說完了乘父親不注意,從家裡偷了三百多個銅板,揣在懷中,悄悄溜了出去。

    王益與妻子正在收拾行李,家中好幾個孩子,也沒有在意他。天色逐漸到了下午,行李一起打成了包,準備出發,這時才發現自家三兒子不見了,到處找人。

    小四子站了出來,小聲說:「三哥去了鄭州。」

    「去了鄭州?」吳氏問。王益的大兒子與二兒子是前妻徐氏所生,後面三個兒子是眼下的妻子吳氏所生。嚴格來說,小,三子才是吳氏的長子。

    「嗯。」

    「鄭州,他去幹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說著,將小四子拎起來,往屁股上狠抽。孩子多,誰個憐惜?抽得小四子哇哇的叫。

    倒是王益將她阻攔住,知道三兒子倔氣發作,這一去江寧,想見那個鄭家子就困難了,所以才離家出走的。坐下來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道:「立即動身。」

    「官人。」

    「你怕什麼,他都十二歲了,從京城到鄭州,乃是天下最重的道路之一,如今天下太平,這麼大的孩子能出什麼事?」

    「官人,他只十二歲。」

    「你不明白,去了鄭家,難道鄭家不管我兒子?」

    「這倒不會。」鄭家幾個娘娘的為人,吳氏也聽說過。

    「我們走了,鄭家拿我兒子怎麼辦?萬一真收留下來……」

    「官人英明,走,走,走,」吳氏一張臉樂開了花。

    當然,王益也沒有抱著多少希望,可什麼叫希望呢?就像省試與殿試,有幾個敢高聲說,我一定會高中?就是高中後,又有幾人到後來位極人臣。還不大多數像自已一樣,到處漂泊不定。

    但只要與鄭家子沾上了關係,三兒子一輩子仕途不用再發愁。

    敢情打的這個好主意!

    一家人為了不給鄭家將人送回京城的機會,立即出發,比鄭朗逃離京城速度還要快。但吳氏不放心,站在船頭上,提起小四子,又是一頓狠揍。

    這一切,小三子不知道,此時正興高采烈的往鄭州方向出發。天氣有些炎熱,不過他家裡很苦,平時不像鄭朗那樣,從蜜罐裡長大的,穿金裁銀,倒也不在乎。

    來到一家茶棚,掏出兩文錢,買了一碗大碗茶,從懷中掏出一塊餅,就著茶吃了下去。剛一動身,一個大漢不小心撞到他身上。

    這時他才十二歲,能架住這個大漢的撞嗎?一下子撞倒在地上,不過大漢好心,將他扶了起來,說道:「小哥,多有得罪。」

    「沒關係。」小三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再次往前趕。

    天色漸暮,走了一天的路,走不動了,於是來到一個集市上找了一家客棧,說道:「給小子來一間便宜的房間。」

    「小哥子,你家父母親呢?」

    「我是一個人出來的,」小三子驕傲的挺起胸脯說道。

    看著他的小身板,夥計狐疑的又問:「你家父母親怎麼放心你出門的?」

    「汝為何如此囉嗦?」

    老子不是好心嗎!看著這小子驕傲的小臉蛋,也不管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道:「有便宜的房間,一百文錢。」

    小三子有些心痛,所以家境的不同,也造就了一個人的思想成長不同,這個小三子與西邊那個小三子家境給思想帶來了截然不同的變化。雖然小三子是調皮蛋的代言詞。

    小三子從懷中掏錢,然而………

    ………

    「我的錢?」想起來了,那個大漢扶自己時,似乎他的手從自己懷中擦了一下,當時也沒有想起來。小三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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