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0:58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6:02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最牛的學生(三)

    來到了自家後面。

    原來是一片土坡,因為這片地含著很重的鹽鹼,也無人肯去開荒,於是長著雜亂的蕪草,還有一些矮小的樹木。鄭家就著這片地,蓋了幾排房屋。前面是作坊,後面是安頓的織戶。

    鄭朗帶著杏兒與四兒來到作坊裡,有很多人,除了從定州請來的十二名織女外,又從村子裡請來了一些婦人做幫工。原來只打算請十名婦人打下雜的,當然,若能學會這門手藝,鄭家更歡迎。

    但出的工薪高,鄭家莊許多婦人心動,一下子擠進來了二十幾名婦人。幾個娘娘心軟,再說這片荒地嚴格來說也不是自家的,卻讓自家蓋了作坊,又安頓了十二名織戶,替他們蓋了房屋,將這塊「公有地」全部佔下來。心中有愧,全部收了進來。

    好心是好心了,勞動力卻嚴重浪費,至少有一半人眼下是等於在打醬油。但就是她們全部學會了,想要高產也不可能。眼下效率更慢,近四十名女工,一個月下來,僅能刻出四五幅畫,還是使用了鄭朗的方法,否則效率更低。

    若再加上為了吸引織戶遷移到鄭州,替十二戶買了近兩百畝地,並且從自家割去了近一百畝地,以及建造房屋的錢,成本更是驚人。所以就是拋去了鄭朗字畫的價值,以及他有可能到來的地位,眼下擁有的名氣等隱形價值,每一幅刻絲作品成本也十分高昂。

    走進了作坊。

    寬鬆的來說,這是原始的工廠了,偽流水線的生產方式,小規模的團體配合。還有柴克明這個有文化的管理,與後世的工廠相比,差的也就是楊械設備的落後。

    但不是!

    沒有準確的上下班時間,鄭朗刻意對柴克明囑咐過的,可現在的農村事多,根本做不到,柴克明說過幾句,卻被大娘阻攔了。道:「柴舉子,都是鄉里鄉親的,原諒一下。」

    鄭家誰最大,非鄭朗也,乃大娘也。

    柴克明無奈。只好與她們通之以情,曉之以理,卻被一群潑辣的婦人說了一些俚語,臊得柴克明連忙撥腿就逃。

    還有一種情況,確實有事,農村人,以務農為主,到了農忙時。鄭家莊的婦人一個也看不到了,全部在田間勞動呢。柴舉子,你是讀聖賢書長大的,難道眼睜睜想看咱家官人一個人在田間活活累死?

    實際隨著得到良好的回報,工薪很高的,真將一年薪酬加在一起,有可能比她們家中田地收入更高。但人家偏不這樣想,怎麼辦?新來的織戶還要好一點。夏收他們趕不上了,但隨著秋收到來,很有可能與鄭家莊的婦人一樣,全部溜走。到時候還要柴克明看守這些織機。

    三是聊天,三四個婦人若聚在一起,會十分可怕了,這麼多婦人聚在一起。可想而知。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從東家長說到西家短,包括柴克明的婆娘在內。一天待下來,柴克明頭都被吵大了,還有苦無法言。

    鄭朗回來後。一股腦將苦水全部倒出來。鄭朗只好過來看一看。

    看到鄭朗來了,這些婦人一起放下手中的活,親熱的喊道:「大郎,大郎。」

    當初選女工時,鄭朗為了避諱,刻意只選了婦人,未出閣的小姑娘們一律不要,於是就出現了眼下這種情況,這些婦人沒有一個怕的,一個個圍在鄭朗身邊,若不考慮到他將來的地位,都能伸出手搶著摸他的小臉蛋。

    一看這架勢,鄭朗拔腿就逃,走了出來,對柴克明說道:「柴兄台,你就委屈些吧,有的事能管就管,不能管就當沒有看到。」

    「……」柴克明睜大眼睛,這就是你替我想出來的辦法?

    正在這時候,宋伯驚喜的跑過來,說道:「大郎,大黃產小崽了。」

    大黃是鄭家另一頭母牛,名字也是宋伯起的,甚至還有老太太賜的小青馬。

    別以為只是過小牛,現在的農村,其重要性不亞於一個婦女生小孩子。

    「過去看一看。」鄭朗說道。

    話音未了,作坊裡的婦人跑出來一大半,一起跟著鄭朗過去看。鄭家的牛,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等於是她們家的牛,多多益善啊。

    反過來也能看到作坊的紀律差到何等地步。

    鄭朗搖頭,心裡想到,軟了,會讓人愛戴,可結果就成了這樣。包括小皇帝與他的大臣關係,還有李廣與他手下士兵的關係,皆是如此,愛戴有了,然而小皇帝卻沒有取得更好的成就,儘管星光璀璨,李廣也沒有取得更大的軍功,自己家呢,也沒有取得更好的效益。

    來到牲畜棚前,那頭黃牛正躺在地上,一頭小牛崽鑽進它肚子下面吃奶。

    「好可愛,」江杏兒欣喜的跑過去,撫摸小黃牛光滑的身體。

    但發生了一起不和諧事件,現在每一家對大牲畜都十分重視,所以宋伯與肖伯準備了一些細糧,滋補大黃。在細糧裡面還拿來了幾個雞子。於是小青聞到了雞子的味道,跑了過來,趁眾人不注意,自來熟的將蛋殼咬開吃掉了。

    「去,去,你這個狡猾好吃的小馬,」宋伯一邊敲打著它了腦袋,一邊將它牽走。

    諸人又是一陣哄笑,對小青的偷嘴,村中很有傳聞的。

    不過終是安靜而又溫馨的一幕,鄭朗沒有回去,與村民們閒談起來。

    忽然六娘跑了過來,說道:「不好了,朗兒,有人砸你的石碑。」

    說得沒頭沒腦的,鄭朗沒立即弄明白,問:「六娘,什麼砸石碑?」

    「一個少年郎,來到我家門前,用石頭砸你那塊石碑,說你是欺世盜名之輩。用太后之名貪自己之靜,是謂什麼不忠不孝。」六娘不清不楚的說,自家兒子立了這塊石碑很久,也沒有人敢砸過。而這個少年一邊砸一邊還給鄭朗戴著大高帽子,什麼太后,什麼不忠不孝,將前面幾個娘娘全部嚇壞了。

    「這是誰家的孩子?」鄭朗也奇怪。

    他是不是不忠不孝,非是一個少年人就能將自己名聲敗壞的。可同樣很納悶。於是來到前面,少年沒有砸了,但直愣愣的站在哪兒,正是小三兒。

    這一行遠不是他想的那樣。

    是不遠,一百多里地。若是一個健壯的成年人,吃些苦,一天一夜就能趕到。就是普通的成年人,吃好了喝好了睡好了,兩天同樣能順利抵達。但他畢竟是一個小孩子。

    第一天就嘗到了江湖險惡的滋味,身上沒有一文錢,怎麼辦,客棧是肯定住不下去。跑到河邊一塊青石上睡下。五月的天,夜晚倒不是很冷,但還有一樣東西,蚊子!

    咬得沒有辦法入睡,第二天頂著一對黑眼圈繼續上路,這走得更慢。而且危機就來了,出京城時買了幾塊餅揣在懷中,大碗茶便宜。也要錢的,喝不起,就著一路上的小溪溪水,吃著餅子。

    智商發達,與普遍孩子不同的,知道就是這個餅子也要慢慢吃,否則吃完了。更糟糕。一餓走得更慢。到了晚上,餓得受不了,又抹不下面子向百姓乞討,然後睜大眼睛四處看,跑到農村的菜園子去了。摘下了幾個小瓜卵子,去掉了苦籽,一邊吃一邊在心中念叨:各位父老鄉親們,對不住你們了,等俺學好本事,以後報答你們吧。

    至於偷、竊、盜這幾個詞眼,暫時不敢去想。

    但這能頂餓嗎?別聽什麼小說裡說的,幾個水蜜桃,一瓶酒就飽了,沒有糧食撐著,只會越餓。長夜漫漫,越吃越餓,於是摘的反卵子也越多。最後肚子撐不下去,還是餓!

    沒有弄明白,再次睡在青石上,肚子直叫喚,加上蚊子咬,睡也睡不著,只好抬頭望著天空數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千千萬顆……

    第三天繼續上路,到了傍晚,臨近了鄭州城。其實只要衝一衝,找到鄭家的店舖,說一聲,我認識鄭朗,馬上吃的喝的睡的全部來了,可不敢,怕未見到鄭朗就被送回去。

    心志堅忍如此。

    在離鄭州城不遠的地方休息下來。這時候餅子也吃光了,餓得無奈,再次在鄭州城外做了孤魂野鬼,四處飄蕩,找瓜卵子。這時候,他的體力消耗到了極點,終於躺在石塊上睡著了。

    這一睡到了天光大亮,聽到耳邊有婦人說話:「這是誰家的小乞丐,好可憐。」

    俺不是乞丐,想站起來,身體卻軟了下去,但眼睛能睜開,看到兩個婦人站在他身前,用可憐的眼神看著他,先前說話的婦人又向另一個婦人說:「王嬸,我身上沒有帶錢,你有沒有帶?」

    「帶了。」

    「給我十文錢。」

    要來十文錢,婦人彎下腰,遞到小三子手中,說道:「小郎,去買點吃的吧。」

    小三子眼睛放起光,讀的書多,什麼一飯之恩哪,以前很懷疑,這時候才知道有多珍貴,有十文錢,最少能買十個糖榧餅。力氣一下子湧了上來,從石塊上爬起來,拱手說道:「請問大娘姓氏,小子來日當以千倍還之大娘今天之恩。」

    「傻孩子,快去買點吃吧,別說什麼報啊報的,」婦人沒有當真,說完了,拉著另一個婦人離開了。

    讓小三子感慨萬千,這世道有壞人,也有好人哪。

    拿著十文錢,緊緊抓在手裡,狄青若是此時來了從他手中搶,也未必搶得走。到了鄭州城外,城外就有許多人家了,幾十年的和平,人口增加很快,每一個城鎮人口都在急劇膨脹之中。因此鄭州城外有許多人家,還有了店舖,包括點心鋪,有賣糖榧餅的,薄脆餅(後來的黃橋燒餅),富貴餅的,還有四包饅頭,生餡饅頭,煎花饅頭,羊肉饅頭,細沙包子,蝦肉包子,鵝鴨包子,廣寒糕,大耐糕,五香糕,看得小三子眼花繚亂,長那麼大,從來沒有覺得食物是如此可愛,絲毫不亞於鄭朗的字。

    一樣來了一點,拿在手中,慢慢的吃。

    吃完了力氣稍恢復了一點,繼續往鄭家莊走。來到那條渠前,鄭朗名氣越大,前來洗腳的人就越多,後來連鄰近州縣的百姓都帶著自家孩子前來洗腳。小三子來到渠前,沒有洗腳,而是洗臉,洗乾淨一點見鄭朗,不然印象不好。

    冼好了臉,眼光終於堅毅起來,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鄭家莊。此時鄭家上下,幾乎全在後面牲口棚裡看大黃,只有二娘四娘與六娘在前面燒茶水。也沒有人注意他的到來。

    小三子站在那塊石碑前,心裡默想,見到鄭解元不難,難的是如何讓鄭解元對自己重視,最終能收下自己。於是就想到了一個名人,馮煖。他在孟嘗君門下一直默默無聞,怎麼辦,於是來了一個長鋏歸來兮出無車,無魚的什麼,引起了孟嘗君的重視,留名於史冊。

    所以智商高超,來到了那麼多士子,一個也沒有想到,偏偏他想到了,找來一塊石頭,往石碑上砸,一邊砸一邊斥責鄭朗的做法。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1:06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0 16:03 編輯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最牛的學生(四)

    小三子盯著鄭朗……心情十分激動。差一點撲過去大喊。大哥,俺終於見到了你。

    最終沒有,見到不是他的目標,目標是拜在鄭朗門下,所以一定要忍住,忍住,努力的站直身體,坐等鄭朗發問,你為什麼砸我石碑啊,然後辯論忠義,也沒有打算辯贏過鄭朗。可這一辯,自己才華不就展現出現了嗎?

    是很聰明,可結果……

    鄭朗看著他,一開始沒有認出來,洗了臉來的,可是頭髮亂了,衣服在石板上滾了好幾夜,也髒了。其實小三子本來就是一個很不大講究的人,嚴格說,是半個邋遢人,根本不可能為喝了一個茶,雅到要分辨三峽上峽中峽下峽水質不同。幾天下來,小臉蛋更是瘦變了形,活脫脫是一個小乞丐。

    幾個娘娘人好,上門乞討的小乞丐很多,但不會有誰用石頭砸石碑,說什麼不忠不孝,那也太雷人了。

    辨認了一會兒,因為小三子當時給他的印象很深刻,好不容易認出來,就是那個京官的兒子。認了出來,也知道小三子的用意。道:「我不是說過,等我考中省試後,你再來尋我嗎?」

    知道他的用意也不能答應。

    范寬即將到來,不僅要與他合夥作長軸,機會難得,還要觀摩這個大神的畫技。明年春天必然省試,不然又要等到五年後了。這個時間太緊張,抽不出來空。

    考過省試後反而不緊張了,有可能擔任官職,自己才十幾歲,能擔任什麼官?肯定是閒職,那時候學業也不大要緊,至少駢文體自己還會努力學習嗎?想抽出空來,比較容易。這倒不是誆小三的。

    就是到了那地步,若是看這小子資質好,僅能做到指點一下。做老師,自己十幾歲做什麼老師?

    「父親大人調任江寧我怕這一去,再返回京城不易所以來了」小三子嚅嚅道。

    「到了江寧,也可以做船來京城。」鄭朗道。不像別的地方從陸路走,從京城到江寧水路發達,從汴水入大運河,過了長江就是江寧。

    「我家中兄弟諸多父親大人是低層官員,薪水微薄,去了江寧,恐怕再沒有回京城的機會」小三子苦笑。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那敢像你那樣,乘座著車子,左擁右抱能勉強將飯吃飽了,就算不錯啦。但不敢說。

    「原來是如此,那你如何落得此等樣子?」就是你父親薪水微薄,想要從京城到鄭州來,也得準備一些錢,或者悄悄來的,但從家裡面「拿」幾百個銅錢過來也是能辦到的。現在成了什麼?整一個丐幫弟子。

    「路上被一個大漢將我撞倒,然後扶我起來,當時不知道,將我帶出來的兩百多文錢全部偷去了。」全部哭笑不得。

    大娘心痛了,來到他身前說道:「你這傻孩子,多點大,就往外跑。我家朗兒每一次出去是帶著宋伯的。你太好鬧了。」「是」小三子規矩的說了一聲。

    原來外面是那麼複雜啊,遠不是自己在家想的那樣。

    「那你又是怎麼來到鄭州的?」

    「我出了京城,買了幾塊餅放在身上,後來在鄭州城外碰到了一個好心的大娘,給了我十文錢,買了一些點心於是來到了鄭家莊。」

    鄭朗搖頭,這孩子是在胡鬧了,不管怎麼說,先讓他吃點東西吧,道:「你先進來。」

    進來就進來了可沒有按照劇本來玩的,小三子遲疑地問:「鄭解元為什麼不問我?」

    「為什麼要問你?然後你再與我說忠孝,展現你的才華?」

    原來人家都知道啊,小三子羞得想鑽地縫。

    他資質是不錯,鄭朗更沒有小視這時代的人,妖孽太多,可不管什麼樣的妖孽,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就是現在的歐陽修與他談文學,論經學,鄭朗也未必在意,更不要說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這點小把戲還看不出?

    「不但如此,正好你父親調任,你失蹤了,你父親一定四處尋找。可官員必須在一定時間內到達任所,找不到後,只能報案離開。

    我派人將你送回去,你父親大約早就離開了,我家裡的人還要到開封府註銷你父親報的案。又因為他在船上,不好尋。只好寫信通稟他,等候他消息,這樣你就好磨我幾個月時間。」「不是,我臨來之前告訴了我四弟」小三子說得不理直氣壯,鄭朗說得過了,可也說對了一大半,自己父親都將船雇好了,得知自己下落,頂多派人到鄭家通知一聲,就是鄭家不同意,幾個月時間不用磨,幾天磨定了。

    但心裡面更佩服,不聰明如何有這身學問,又如何做我的老師。

    大娘心軟,說道:「朗兒,他還小,皆是官宦子弟,何苦為難人家,坐,馬上給你盛飯去。」坐下來吃飯,早上十文錢並不能使他買多少點心,又是飢寒交迫,一下子吃完了,這時候都到了下午,飯菜末端上來,聞到香味,肚子咕嘟嘟直響。鄭朗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心裡面卻在盤算著如何將他送回去。

    堅忍不拔的精神讓他很感動,可自己是真的抽不出來時間授他學問。

    三下五除二吃了三碗飯,這才滿足的將碗放下來,唱了一個肥喏:「謝過大娘。」

    「不用謝,下次可不准胡鬧了。」

    「是,大娘。」

    但大娘可不知道,這天下最喜歡胡鬧的人,就是這個少年郎。

    鄭朗這才問:「你叫什麼名字?」

    上次離開得很匆忙,並沒有問。還小,也沒有字,直接問名字。

    「回先生,晚生……」「不准喊先生,也不准自稱晚生,稱兄台,學弟,我,吾汝,爾你皆可以。」

    「遵先生,遵解元之言,我叫王安石。」「呃,呃……」鄭朗傻眼了。

    這三個字帶給他的衝擊力不亞於趙元儼對小皇帝說,劉太后非汝母親也。

    難怪自己回絕了後,此子還能找上門來拗相公想做一件事,還能讓他放棄嗎?老子怎麼被這尊大神盯上了,悲催了,悲催了。

    但心中抱著一絲僥倖,或者此安石非彼安石,天下間同名同姓的人不是沒有過,況且姓王的人又多。於是問:「你有幾個兄弟?」「回解元,我有兄弟五人。」

    那就不是,不是鄭朗忽然才想到,若是彼安石,是兄弟七人,這七子大多數皆有很大的出息,長兄王安仁中進士中得有些晚,十幾年才考中的進士,但不能代表著王安仁沒有才學。進士錄取率太低了往往有才學不夠的,還要有一定的運氣。但絕不是沾了三弟的光,那時候王安石還沒有發跡呢。

    因為對經學精通,替天子到江淮置學,江淮弟子爭相拜師,慕者往往千餘里。

    二弟王安道略差,也做了一方小吏。老三很有可能就是眼前這個少年。老四王安國恐怕還小但同樣鼎鼎大名,這個人不用多說了。

    老五才華也可,只可惜只活到二十幾歲,在當途縣主薄任上死去。老六王安禮,又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世稱臨川三王,非是指王安石而正是指老四王安國與老六王安禮以及王安石的兒子薯。老七王安上同樣頗有作為。

    但眼下確實只有五人,老大是王安石父親王益的第一個妻子徐氏所生,其餘五子皆是續妻吳氏所生,但老六要到明年才降臨人間。

    鄭朗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問:「你父親名諱?」

    「父親大人諱字舜良。」「哪裡人氏?」

    「臨川人。」僥倖……沒有了。

    鄭朗有些抓眉,問:「為什麼想起來要跟我後面學知識?」

    奶奶的以後你罵,還要害得老子跟你一起罵。你吵老子臨老了,還不得安寧。

    「鄭解元,我看過你寫的一些文章,覺得茅塞頓開,像替我將我心裡話說出來似的。本來也知道鄭解元時間緊張,不敢前來打擾,可一去江寧,怕再沒有機會得見解元,於是,於是」

    這一回原因也知道了,自己試圖還原儒家的一些真面目,使它變得更實用,卻讓這小子產生誤會,然後與他「想法」吻合。那也不對,我不是不贊成改革,贊成,宋朝積弊太多,不改革不行了。可不是你那樣玩的,不但成不了功,反而使國家弊上加弊。

    其實連最溫和的改革,鄭朗都不想插手,多煩啦,想一想未來朝堂上的君子黨們,只要有改革,必然產生利益的糾紛,一有利益的糾紛,沾到了某些君子黨們的腥氣,來啦!

    不是君子黨,以呂夷簡代表的保守黨們,同樣強大無比。這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自己不用怕,而是一個整體,一個幾十萬人組成的團隊在作戰,大兵團!自己玩不起。

    隱隱的說一些,給一些提示,讓別人玩去,自己脫身事外,這才是自己最喜歡的。但自己做了這小子的老師,還想脫身事外嗎?

    鄭朗讓這小子弄得很鬱悶,站起來煩躁不安的來回走著,然後看著小石子一臉期盼的大眼睛,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道:「我這裡有一句話,你聽好它,再細想,然後告訴我它是不是對的?」老師要替自己上課了,小石子很恭敬的坐好身體。

    鄭朗讓他這個動作弄得又要滴汗,忍住悲憤的心情徐徐說道:「某自百家諸子之書,及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後於經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蓋後世學者與先王之時異矣,不如是,不足以盡聖人故也。揚雄雖為不好非聖人之書,然於墨晏部莊申韓,亦何所不讀?彼致其知而後讀,以有所去取,故異學不能亂也。惟其不能亂,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也。」「這個人太了不起了,是誰?是先生你嗎?這就是你的道嗎?,小石子聽了這段話後,熱血澎湃,一下子激動的站了起來。

    「我那敢有這麼大的口氣」小石子站了起來,鄭朗說完,卻無力的坐了下去。

    希望破滅!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9 11:08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最牛的學生(五)

    這句話表面沒有問題的,若放在二十一世紀,定會有許多人為之鼓掌。我是儒生,但不僅讀儒家的書籍,諸子百家也讀,鄭朗也說過類似的話。可不會像這樣吼得徹底。

    不但讀諸子百家,連一些雜書我都讀,並且還察於行,看到農夫女工,要上去盤問一下,從理論到實踐,進行反思。然後去掉所短之處,保留所長,明吾道也。

    這樣的胸襟是不是很遠大?

    確實,此言一出,正好宋朝諸大家們,將許多偽經義翻將出來,一一打倒在地,聽到此言後,立即附庸,為之喝彩。

    但當時,也有許多人感到不安,又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只好說他披聖人衣,行他家法,甚至主要是法家法,僅說中了皮毛。記住了,這裡是十一世紀,非是二十一世紀。

    事實宋明在削繼相權的同時,也在削弱皇權。某些時候,皇帝是有權,也非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象徵意義漸漸大於實用意義。大家需要的是一個皇帝維護這個秩序,這個統治,至於誰做皇帝,不要緊,只要他有法理性,不引起國家動蕩,大臣就會立即認可。

    但不能走遠了。什麼君主立憲,什麼資本主義,什麼共和制,此時出現必然會引起更大的麻煩。

    包括一些學說。

    「我曾說過養中,與為萬世開太平等語,你有沒有讀過?」

    「讀過。」

    「為什麼我說它不可?」

    「諸經義中卻有許多錯誤,解元也曾指過,鄭解元又說過類似的話,不能將前人的言論全部膜拜處理。」

    「是有許多錯識。並且遠不是我與歐陽永叔指出那麼一點,但不能說出這一句話,天下多少書籍,看一看雜書就知道大道所在了?天下有多大,不說黨項、吐蕃與契丹,就說我們宋朝,天南地北,風俗各有不同。一個人眼睛能有多大,能看到過多少百姓,能聽到他們多少心聲?翻一些書籍,與一些百姓交談,就可以明道了?」

    「……」

    「看書與實踐結合我很贊成的。我所說的儒學,也是將它還歸本原,放於實用當中,這才是夫子本義,用他的學問治國救民。是不錯,先王時與後世異也,先王之道不能全部用於後世,選其優。節其劣。可什麼樣的人,才知道這天下的所需之道?我所悟的道,僅是修養自身,至今未想出來,況且是天下乎?」

    「但總要有人去做。又是很蠱惑人心的話。你也保自身,他也保自身,這個國家怎麼辦?

    因此鄭朗拋出王安石這句名言,正是為了察看他的心性。

    十二歲。一個可有可無的年齡,若是醒悟得晚,心性沒有長成,自己可以教一教,權當再次報答一下小皇帝。若心性長成了,自己有作弊器,也未必有辦法教導。別忘記了。他當初變法之時,有多少人相勸,有對他有恩的半個座師,有自家的兄弟,可誰能阻擋住他的步伐?

    結果讓鄭朗很不滿。這小子「醒悟」了。

    「我問你,為什麼歐陽永叔在辨析《易經》時刻意說了一句,《易.系辭》繁衍叢脞,非聖人所作,乃漢初謂之大傳也。又說故學經者皆有大傳,不可廢也?尊重耳!前人智慧,後人可以對其增補,不一定非要聖人。記住,這是增補,非是打倒,若一切打倒,用在治國救民上,必然統統顛覆,膽大妄為,會有什麼結果?這個國家制度的完善,也是一點一滴在前人的基礎上逐步改進的。沒有尊敬畏懼之心,要麼實施法家,此非我所願也。要麼離經叛道,更非我所喜也。更不要說尊師重道了。還有何道可悟!汝去吧。宋伯,備馬,將他送回京城,若他父親離開了京城,直接送往江寧!」

    是不是很玄?

    但放在鄭朗與王安石這個層面,一點也不玄。

    這才是真正的觀一葉而知秋,若心性未穩定能教,為了宋朝以後減少一些麻煩,鄭朗可以教一教。心性穩定,特別是王安石的心性一旦穩定,就是孔夫子前來,也未必能教得好。

    小石子是聽出來了,可也迷茫了。

    但他很機靈,不能讓鄭朗將他送回去,一送回去,什麼機會也沒有了,伏下說:「晚生知錯,晚生知錯,一定要尊師重道。」

    說著,用頭叩地,叩得彭彭作響。

    大娘看不下去,連忙將他扶起來,對鄭朗埋怨道:「他還小,懂什麼,你小時候豈不更頑劣?莫要將人家嚇著。」

    又看著小石子的頭,這幾下叩得真響,紅腫起來了,心疼地說:「傻孩子,別聽他的話,鄭家是我在作主。」

    鄭家是你做主,可你不能授我學問,又用眼睛可憐巴巴乞求著鄭朗。

    「不是我不授你,一是我沒有時間授你學業。二是道不同也。陳壽曾言,三國時人皆論諸葛亮文彩不艷,為何三國多篇麗文湮滅塵埃之中,而亮一表留傳千古?無他,一為忠節,二為謹慎小心。吾胸也大,吾志也遠」這是鄭朗第一次承認自己也有些遠大的理想,但又說道:「可是吾對前輩雖疑而重之,對治學更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吾不是夫子,不擇人而授業,沒有本事做到。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也,更不要說師承傳遞!」

    俺們不是一路子人,別拜我為師啦!

    大娘心軟,鄭朗沒有辦法,說完回後院去了。

    但讓這個倔相公弄得一點心情也沒有,讀書讀不下去,繪畫也畫不好,彈琴沒有心情彈,奶奶的,咱怎麼被這小猛人盯上了?

    剛在屋中走來走去,江杏兒說道:「鄭郎,你來看。」

    將鄭朗拉到院外。小石子站在哪裡,雙手攏在袖子裡面,頭微微下垂,這是標準的弟子禮。就站在大太陽下面,不顧曬得一頭大汗,行這個弟子禮,動都不動一下。

    他在曬,幾個娘娘不知如何是好。

    鄭朗更蒙了。道:「你進來坐。」

    小石子走到屋中,坐了下來。

    鄭朗看他眼觀口,口觀心的樣子,反而坐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一站,小石子也站了起來。也不說話,不敢說了,怕鄭朗埋坑,等著他往下跳。可這樣下去,鄭朗如何受得了?

    鄭朗被他弄得沒有辦法,最後說道:「行,我可以答應你。但有幾個條件。」

    「請先生明示。」

    「第一個條件就是以後稱呼不能以先生後生、晚生自稱,若稱謂,稱兄台,解元,或者賢弟,或者官職。」

    「不是……尊師重道……」

    「你少來,之所以這樣做,是我不想收學生。年齡太小,僅做學問交流。」

    「我不敢。」

    「不敢你就回去。」

    「……喏。」

    「第二個條件,我讓宋伯用車載你到鳳翔府參見鳳翔府尹,順便替我帶一封信給他三子。」

    「鳳翔府?」

    「嗯,但此行你不僅是替我帶信給司馬知府,我信上也會說明事情原委經過,他家非是你我兩家。乃晉朝司孚後裔。家資豐厚,幼年時為了安心讀書,曾將數十萬緡錢的財產讓給伯父與叔父。」

    這也是一件美事,不過鄭朗懷疑多半是這幾個叔叔伯伯們,趁司馬池幼年喪父時。將司馬池家產變相侵吞了。可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儘管就是那樣,司馬池的家產也遠遠超過了鄭家,王家就更不用提。

    「而且此人耿直,很有官聲,曹利用冤死時,正是此人先倡大言,為曹相公辨白。論家資論學問,司馬知府讓我感到很惶恐。但這一行,我是讓你邀請他三子司馬光一道來鄭州,大家相伴,一道學習進步。」說到這裡,鄭朗又搖了搖頭。沒有辦法,只好來一個酸鹼中和,讓這一對冤家從少年時就呆在一起成長,保守的學習激進的,激進的學習保守的,再加上自己這個溫和派,說不定能對國家產生幫助。

    但這也是在走鋼絲,弄得不好他自己會有很大的麻煩。因此還有後面一個條件。

    「我一封信恐怕力量不足,就要靠你遊說,若辦不到,我還是將你送回去。」別來折騰我,去折騰司馬池去吧。

    石子堅定的挺起胸膛說道。

    雖然司馬池有官聲,那又如何,如今鄭解元名滿天下,一道學習,恐怕就是司馬池同樣會動心。況且鄭家幾個娘娘人心腸好,家產也可,不會委屈那個司馬家的小三子。

    這個比較有把握的。

    「但不僅遊說他前來,我還有一個條件,以後大家相處,只能爭辨,不能爭執,包括以後進入朝堂為官,省得丟人現眼。」

    「鄭解元,我知道,要尊重,聽你的話。」

    「不是聽我的話,是互相交流,不要吵鬧,但不是讓你辦到,而且讓他家那個三子前來鄭州,還要同時也答應這個條件,這才是最難的地方。若你做不到,依然回去。」

    倆人相處,多半是王安石會吵起來,可這個司馬光同樣不是一個好惹的主,陰陽怪氣的,一手手施展出來,厲害無比,讓人防不勝防。

    小石子想了一會兒,聽說過,這個少年似乎從小就聰明,就不知道鄭朗如此慎重有何用意,但大約自己還是能辦到的,說道:「讓我試一試。」

    然後說走就走,十分急迫。得將這件事辦好了,不然心中始終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

    看他風風火火的樣子,鄭朗也在揉腦袋,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劉處某些時候的心情了。

    PS:這三個人呆在一起,是不是會很好玩?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0 15:37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1 12:22 編輯

第一百七十章 走鋼絲(上)

    王安石走了,還留下許多事要鄭朗收拾,先派人到京城尋找王益。很古怪,王益沒有留下一封信就走了。鄭朗聽說後,開始不解,難道王益家子女多,不在乎這個兒子?後來終於會意,敢情好,兒子賴上自己,老子在後面裝聾作啞。

    鄭朗想明白後,心情更鬱悶。

    不過很快讓他高興的事到來,千盼萬盼,將大神盼來。范寬被小皇帝召到京城,授了官職。實行偉大清高的風範,也要外在的生活支撐,所以孔夫子雖說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之議也!但也說易安於富貴難守於貧賤。若吃都吃不飽,連小石子也要去摘人家的瓜卵子,如何去守德?知日所以能清高,是有充足的香客香火錢,能滿足供給,維持生活。

    因此,范寬就這樣被召進了富貴鄉裡。小皇帝還是不錯的,給他立授了一個小散官,亦無不可,畢竟要替兩位太后畫像的,又不像鄭家子,馬上科考,就有了政治前途。

    太監又帶著他看了看皇宮,需要范寬熟悉一下宮殿,這才能在畫像畫背景,待了十幾天後,送到了鄭州。同時也說明了繪畫藝術如今的地位。為什麼是范寬遷就鄭朗,而不是鄭朗遷就范寬呢?

    也沒有人說不好。

    但鄭朗很高興,遠遠的迎了上去,恭敬的施了一個大禮:「見過范翁。」

    「不敢當」,范寬從御駕馬車上跳下來,連忙扶著他。京城沒有多少老百姓聽過范寬的大名,關中卻有許多老百姓聽過鄭朗的大名。范老夫子同樣聽聞過。

    鄭朗如此恭敬的態度,還是很讓他歡喜的。雖然早就聽說鄭家子性格溫潤,以前未見過,這幅長軸有可能一畫就是幾個月,若不像傳聞中那般,怎麼辦?

    懸著的心,隨著鄭朗這個大禮終於落到實處。

    鄭朗也看著他,六十多歲了,頭髮花白,一縷長髯面容倒很清瘦。知道他還能活上一段時間,不過若不是自己提議,這個大神也只能一輩子埋沒下去,直到死後才漸漸揚名。再參見隨行的太監,將他們迎到屋子裡,寒暄了幾句。送范寬前來的太監態度同樣很恭敬。閻文應都惹不起了,更是咱惹不起的。別的不說,自從鄭家子走後小皇帝最少問過十次鄭家子在鄭州如何了。

    看到宮裡的大太監對鄭朗如此小心的說話范寬一顆落下的心,再度懸了起來。鄭朗沒有傲氣,別當真,雖然小皇帝給了面子,自己如果傲慢,惹起眾怒,小皇帝同樣保不了自己。

    比如郭皇后……

    給了賞錢,又很客氣地將太監與親衛送走只留下范寬與他的妻子。但不是住在鄭家的,鄭州官府出了資,在鄭家附近蓋了一棟房屋讓范寬暫時安頓。畢竟是替兩位太后作畫像,在這時代,同樣是一件大事,這點花費不算什麼。

    官府在蓋,鄭家同時也在蓋,兩位未來的大拿十有八九會到來,雖說是少年人,後院之中還有四兒與江杏兒,多有不便,因此就著原來的後院,又蓋了幾間房屋。

    本來鄭家在村口處略有些孤單,但幾個月後,似乎形成一個新的小村落。

    帶著范寬夫妻到了臨時的新居,坐下來商議如何合作繪畫這幅長軸,順便沾一下光,鄭朗向他交流詢問繪畫心得。

    鄭朗已經開始在動筆了。畢竟不像范寬,人家是職業畫家,自己不行,還要將主要精力放在明年省試上。長軸一共分成十二幅小圖,兩位太后各六幅,不是九,九是陽剛極數,六才是陰爻極數。這樣分配很不公平,老太太一生六幅圖是畫不完的。倒是李宸妃六幅圖也多了,能找出什麼事跡來?

    這種情感也表現在繪畫上。老太太的六幅圖,畫得唯妙唯肖,離開四川,背景要范寬來畫了,畫四川的大山大水。到了京城賣藝,不是有意彰顯老太太出身寒微,而是一種誇獎。看看人家出身就這麼低微,卻取得了讓許多鬚眉羞愧的成就。其實老太太數次穿兗服拜祭太廟也是這個意思。我一生的做為,當得起這身兗服。在張耆家中苦讀,這是老太太成長的最關健一個步,若沒有這十幾年的苦讀,老太太很有可能泯然眾人矣。與宋真宗在宮中擺酒,悄悄慶祝加冕皇后。這事兒一直讓老太太很鬱悶,不過比起小皇帝身邊的那個皇后,她要幸運得多。指導小皇帝讀書,邊上還站著幾個大儒,不過大儒需隔著簾子的。然後是早朝,下面諸多官員,這個不難,許多大佬鄭朗已經認識了,就是工作量很大。老太太坐在簾後,看著眼前的許多奏折,雙眉緊鎖,考慮著國事。但輪到李宸妃,鄭朗怎麼畫也沒有畫好。不能馬虎了事,否則這些君子黨們又要做文章了,並且這些君子黨大半對老太太沒有多大好感。

    談了一會兒,給了鄭朗很多啟迪。看了看天色,說道:「范翁,你看此處可習慣否?」

    「鄭解元,在此我倒是很習慣,與家鄉相比,就是山少了些,多了一些田園氣息。只有在京城裡……」

    「京城裡怎麼了?」

    「富貴有了,可是覺得很不舒服」,范寬說到這裡,不由的搖頭,陛下對他十分恩寵,在京城賜了府邸,還賞了大量錢帛,畫院裡帶了一個散官職,每月不做事都能領到一些薪酬。按理說這種生活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可不知哪裡出了差錯,似乎活得很壓抑。

    兩人研究了一下,最後鄭朗說了出來:「范翁,你待在終南山,生活清貧,可是自由自在,在京城裡領了陛下的恩情與薪酬,必須要對陛下付責任,至少要完成陛下偶爾下達的差事,有了束縛。」

    「對,正是束縛。」說中了范寬的內心,范寬激動的拍了一下桌子。

    「魚與熊掌只能取一,二者不可兼得。」

    又說中范寬的內心,在關中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固然是好,但在京城似乎也不錯,衣食無憂,京城的繁華也讓一家人很開心。不知如何選擇,問:「若是讓解元選,如何作選?」

    「既來之,則安之,想得多,反而不美。」

    「倒也是。」

    然後送鄭朗出門,回頭對自己婆娘說道:「此子果然很聰慧。」

    「那還用說?」

    不過范寬還心存一些顧慮的,畢竟兩者地位差距太大,這種差距看是看不見,真正鄭朗說起來僅是一個舉人,一個舉人想讓范寬低頭是不可能的。

    可能實實在在的感覺到。

    但交往的時間長了,才知道鄭朗對他的尊敬是發自內心,並且知道他喜歡酒,人還沒有來,就從鄭州城買來了幾十壇最好的佳釀儲放起來。而且鄭朗的溫潤也讓人喜歡。

    這讓范寬很開心,甚至還將自己珍藏的十幾幅畫送給了鄭朗。鄭朗看到這十幾幅,其中還有一幅居然是范寬的成名作《雪山蕭夜圖》。他開心了,鄭朗更開心了。

    僅憑此一圖,老先生,你慢慢喝,俺供你喝一輩子老酒。

    從中挑了三幅畫放在作坊裡刻絲,那幅《雪山蕭夜圖》沒有捨得放進去,等到以後織工技藝更加成熟時才敢拿出來。那可是未來的國寶!然後將這些圖畫鄭重的放在櫃子裡,裡面還有小皇帝送的幾幅字稿。

    有時候打開看,一邊看一邊偷偷樂。

    江杏兒與四兒十分不解,自家小主人在幹嘛呢?

    她們那明白鄭朗的內心,這些字畫,可是前世想都不敢想過的奢望!

    然而發生了一件讓鄭朗哭笑不得的事。有一幅范寬的畫作刻好了,上面還有自己寫的跋文,然後將它放在店中。范寬的畫與鄭朗的字,應當來說,是一件很相當益彰的作品,可結果最高出價的人僅出了五百緡錢,也就是二百五十兩銀子,五十金!

    但一件繪畫刻絲作品,人工成本、出現的殘次品帶來的損耗、朝廷的稅務,僅本錢平均每幅就接近了三百緡錢。這個五百緡還包括了鄭明的字,范寬也參與了兩位太后遺像繪作所帶來的新名氣,以及其他的一些隱形價值。

    不賣!

    鄭朗立即將這幅刻絲作品撤了下來,既然世人喜歡自己的,那麼只賣自己的作品。也沒有敢告訴范老先生,怕傷他的自尊心。

    不過刻絲收益,出乎鄭家所有人意料之外,本來也沒有打算盈多少利的,結果現在別看一個月僅售兩到三幅作品,所獲毛利,都在整間店舖之上。到了此時,鄭家的經濟情況才正式漸漸轉好。

    短自的安閒生活很快過去,頭痛的事來了。

    王安石此一行很快,並且很順利。見了司馬池後,將鄭朗的信交給了司馬池。

    司馬池將信打開一看,讓鄭朗猜中,很遲疑。他自己就是進士出身,是一個學問人,而且家境良好,三子讀書上進,沒有那個必要到鄭州。況且自己人在鳳翔府,鄭家在鄭州,離得太遠了。

    這時候王安石說了一番話:「貴郎跟在府尹後面是學吏治還是溫習知識?」

    司馬池是一個溫潤君子,知道這小子要說什麼,還不得不答道:「學知識。」

    自己兒子不是鄭家子,才十四歲,學什麼吏治,傳出去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府尹不欲他眼下學吏治,何固不放。昔日左師公說趙太后,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又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媳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於是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趙太后然長安君為質,府尹僅是讓令郎與鄭解元學習,有何不含?」

    鄭朗看到的王安石,才看到了一半,那是有求鄭朗,這才是真正的王安石。

    司馬池愣了好大功夫,說道:「然。」

    立即牛叉無比的搞惦!速度快得遠超過鄭朗的想像。

    司馬池站起來,到了後院,去不去,還要徵詢一下自家小三的意見。

    結果不用說了,以後不好說,現在對司馬家這個小三來說,鄭朗同樣有著巨大的誘惑。

    兩個少年見面了,王安石還要對大小三說一說鄭朗的要求。

    皆沒有感到什麼,相反,第一次見面,兩小十分開心,似乎還很說得來。司馬池夫婦只好替他準備行李,還送了兩個小丫環隨行,好服侍大小三的起居生活。

    王小三終於看得略略眼熱,上了路,漸漸的問題來了,鄭朗沒有煩著,老宋已經喊受不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0 15:41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1 12:26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一章 走鋼絲(中)

    小皇帝的仁政開始了。

    受老太太的影響,小皇帝生活很質樸,穿著普通的麻衣,捨不得浪費,就是這些粗衣還洗了又穿,穿了又洗,結果弄得皇帝不像皇帝,農夫不像農夫,宮女看到後多次掩嘴大笑。

    有一次吃飯時,食器裡掉了一隻蟲子,掩而不言,怕追罪下來,會牽連許多人。

    只是生活上的,還有,對祖宗的反思,柴家的人沒有受到多少影響,可是李煜、孟昶、劉繼元與劉鋹等異姓王投奔宋朝後,經他化學大師爺爺之手,都得了病暴斃了。後代又不像錢家還有一個錢惟演在支撐著,漸漸湮滅,於是錄這幾家後代相繼為官。

    還表現在對親戚上,時有飛語傳荊王(新封的)趙元儼為天下兵馬都元帥,其實這時候再加上鄭朗隱隱約約的說了幾句,小皇帝心中疑心更大。可並沒有對趙元儼如何,相反,抓捕數百謠傳者。蔡齊上書,小人無知,不足知,且不能讓荊王安。

    你越抓,趙元儼心裡越不安穩,況且這些小老百姓就是這樣了,沾到風就是雨的,值得抓捕吧?

    小皇帝於是下詔將這些人全部釋放,僅是其中嘴巴特別長的人選了幾個,笞了幾下。就是拿那個小柳條子往屁股上抽,會痛一痛,其實無傷大雅。

    但這些都是上等人,這種仁還表現在對老百姓身上。

    范仲淹以江、淮、京災傷,請使循行,道:「宮中半日不食,又如何。今數路難食,安可不恤!」

    換昏庸殘暴的皇帝會大怒,奶奶的,宮中半天不吃飯,還了得?換晉惠帝,會問,沒有糧食吃了,為什麼不吃肉?但換小皇帝就不同了。立即命范仲淹安撫江淮,開糧倉,賑乏絕,禁淫祀,罷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又有饑民食烏昧草,烏昧草就是野燕麥,若再不知,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鈴鐺草,是田間一種有害植物,幾乎農村都有這種植物。那玩意兒是牛吃的,至於人……最好不要碰。不僅是烏昧草,還有其他野菜,餓得受不了,只好胡亂吃了。

    范仲淹將它採了下來,進獻給了小皇帝,陛下,咱給你帶了一個寶貝來了,就是它養活了江淮幾百萬百姓。小皇帝一聽精神來了。這可是一個寶貝,將錦盒接過來打開一看,很萌。這玩意就是養活幾百萬百姓的寶貝?

    歎息良久,傳示六宮貴戚,以示侈心。

    他成就的可不是范仲淹,還有包拯等等清官……

    歎息的不僅是小皇帝,還有鄭朗。這樣的明君。只要手下略微有那麼幾個辦實事的人,千古未有的大治就來了。可是呢,要麼理想太遠大,恨不能一鍬挖一個金娃娃,要麼就是守舊大臣。忠心的維護上層社會的利益。

    做實事能大用的多是守舊派,眼光長遠的多是迂闊之人。例如范仲淹,接著又上書言事。祖宗時,江、淮饋運至少,而養六軍又取天下。今東南漕米歲六百萬石,至於府庫財帛,皆出於民,加之饑年,艱食如此。願下各有司,取祖宗歲用之數校之,則奢儉可見矣。

    趙匡胤時,取江淮之運很少,卻養了六軍,取了天下。現在不打仗了,東南漕米達到了六百萬石,還有其他財帛的負擔,皆出於民,所以一到饑年,艱食如此,請陛下依祖宗之數校之。

    說得對不對?似乎很對。

    但別要忘記了此時的宋朝已非是彼時的宋朝,冗官冗政冗兵,造成大量的冗費。想減少百姓稅務,往哪兒卻省?裁減官員?你裁那一個,或者是那一批,這一裁可不是少數,幾千幾萬的裁。這些官員還不得與你拚命,這麼多官員拼起命,就是呂夷簡也得乖乖下台。

    裁兵,更好,精兵簡政,人人都知道它好,兵少了,反而更加訓練有素,供給充足,戰鬥力也會提高。關健宋朝的政策,就是善待百姓,只要有流民就將他收養起來,不給他造反的機會。好了,這一裁去掉五十萬八十萬的廂兵與少量禁軍,戰鬥力有了,財政壓力全部下來了。可這麼多士兵往哪裡安頓?

    幾十萬的剽悍大漢無所事事,東跑西竄,這後果……

    簡政,好啊,你是想替宋朝創造權臣?為什麼丁謂那麼強悍,沒有危害到宋朝,正是因為這種層層疊加的官員機構與冗政的政策,導致權力極度分散,才使丁謂看似有權,實際無權。誰個敢動?

    這三條弊端不下來,小皇帝再心好,也不敢減少稅務啊。

    又說,祖宗欲復幽薊,故謹內藏,務先豐財,庶於行師之時不擾於下。今橫為墮費,或有急難,將何以濟!天之生物有時,而國家用之無度,天下安得不困!江、淮、兩浙諸路,歲有饋糧,於租稅外復又入糴,計東南數路不下二三百萬石,故雖豐年,穀價亦高。至於造舟之費及饋運兵夫給受賞與,每歲又五七百萬緡,故郡國之民率不暇給。

    還是趙匡胤,他知道契丹不那麼好打的,所以未打之前,必須做好準備工作。甚至說俺用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頭,估計受了冉閔的殺胡令影響才說這句話的。那麼不要多,只要出二百萬匹絹,買來十萬個契丹人頭,少了十萬人,契丹不戰自亂。

    這多半是空淡,不過趙匡胤雄才大略,不打無準備之仗,從此可以略見一斑,可惜莫名其妙死了,死得太早。到了趙匡義手中,以為大哥攢下了大量軍費,可以打了,一戰錢打完了,也打敗了。最後沒有買下契丹的人頭,反而一年送人家幾十萬緡錢。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按照現在的物價,不是三十萬,而是接近了五十萬!

    因此國家斂財是為了準備收復幽雲十六州的。現在不打仗了,斂財繼續。於租稅之外又每年糴入兩三百萬石米,導致豐年價亦高。不能說范仲淹說得不對,真宗之初時米價每斗是二十文,麥價是十文,這與唐初穩定時糧價相似,唐朝說四五文一斗糧,那是指粟。到了宋朝經濟發展,許多老百姓很少食用這些粗糧了。但到了這時,米價漲到了每斗七十文到一百文,麥價逼近了五十文。在唐朝年年如此,就要餓死一半人啦!

    然而宋朝卻平安無事。奇怪來哉!

    其實不是鄭郎馬上要走鋼絲,這個龐大的國家,已經開始在走鋼絲。

    還有呢,這麼多糧食要運,造船的費用以及給運兵的賞錢等等,一年又要花費五百到七百萬緡錢。非是一年,同樣是年年如此。僅是一項的費用就讓人觸目驚心。換唐明,哦。天哪,國家也早瓦解了。老子一年收入才兩千萬緡不足,僅運費就用了六七百萬,這日子怎麼過啊?

    那麼唐朝是怎麼解決的,好解決,將這些運輸成本,一起分散到了江南富戶身上。

    宋朝一切用錢來解決問題,照顧的實際不是江南百姓。最大受益者是這些大戶人家,地主階級。不但如此,糧價上漲,受益的同樣是大地主。平民百姓將亂七八糟交完了,有多少糧食能出賣。況且城市中更多的手工業者,他們只有買的份,那有賣的份?要賣的。是那些大地主,糧價越高他們越受益。倒霉的還是手工業者與朝廷。

    范仲淹說得對不對?

    對,我減少了糧食運輸與收購,糧價下來了,老百姓得益。朝廷省錢。

    可關健這些糧食能不能省下來,北方人口增漲得快,必須要南方糧食支援。還有大量的運輸,產生的一些貪污官員。地主階級的利益。哦,大范同志,這麼多受益者,你有沒有做好與他們作鬥爭的準備?

    范仲淹也看到了問題所在,又說,國家以饋運數廣,謂之有備。然冗兵冗吏,遊惰工作,充塞京都。臣至淮南,道逢嬴兵,自言三十人自潭州挽新船至無為軍,在道逃死,止存六人,去湖南猶四千餘里,六人者比還本州,尚未知全活。乃知饋運之患。其害人如此。

    直接指出了冗兵冗吏,可怎樣去解決?

    又說,今宜銷冗兵,削冗吏,禁遊惰,減工作,既省京師用度,然後減江、淮饋運,租稅上供之外,可罷高價入糴。國用不乏,東南罷糴,則米價不起;商人既通,則入中之法可以兼行矣。真州建長蘆寺,役兵之糧已四萬斛,棟宇像塑金碧之資又三十萬緡。施之於民,可以寬重斂;施之於士,可以增厚祿;施之於兵,可以拓舊疆。自今願常以土木之勞為戒。

    估計當時范仲淹上書時情緒很激動,於是寫了一個錯別字,將第一個削寫成了銷,大范,別,難道你想要將這些冗兵來一個活埋?養著這些閒官閒卒,是無所事事了。可將他們削去,如何安排?削不去,何談罷糴?不過最後的話,是針對剛剛回朝呂夷簡所作所為的,國家那麼困難,呂夷簡居然慫恿皇上修長蘆寺與洪福院。

    可這是幹什麼的?

    劉李二位太后無法入陪太廟,於是修長蘆寺與洪福院,對兩位老人家做補償的。只不過小小的三十萬緡錢,對宋朝來說,還是錢麼?

    因此想法不同,范仲淹想的是這三十萬投下去,會使多少老百姓受益,呂夷簡是考慮如何在群臣與皇上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將太后之爭彌解下去。於是范呂矛盾自此開始!

    小皇帝也沒有辦法。

    都是無法破解的大課題,現在讓他想,小皇帝還嫩著,但看到自潭州三十人挽船到安微無為,這才是潭州到京城的一半路程,三十人或死或逃,只剩下六人,小皇帝難過了。

    有可能會有的,這是個案,不可能性是整體的案例,否則早出了大事。

    但范仲淹既然提出來,不可能撒謊的,小皇帝看到了心情很沉重。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從自己開始,嚴重自虐開始。

    大家是好心,然而逼得太緊……

    所以鄭朗春天時替他彈彈琴,說說話,有時候想一想這個小皇帝,很可憐,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宮中幾個小美妹。就是這個樂趣,很快也要被群臣閹割,差一點連小皇帝那根小嫩針都讓大臣拽了下來。僅剩下練飛白體這個不是樂趣的樂趣……

    但折騰沒有完。

    老天爺也來湊熱鬧,我降給你們宋朝那麼多人才,他可不管這麼多人才一起投入下來,是正面作用,還是負面作用,於是為了平衡。小皇帝剛剛即政,京東、江、淮有災沒有完,那一個玩意到來了,蝗蟲!

    小蝗蟲飛啊飛的,連鄭州農田里也飛起了小蝗蟲。

    旱災加上蝗災,這就是小皇帝即政第一年的徵兆。

    「大郎,好多蝗蟲。」

    實際鄭朗很少過問外事了,范寬在身邊,機會難得,要抽出空來討教畫藝,還要替兩位太后作畫,自己學業時間更緊張。一篇篇花團簇簇的文章背後,是辛苦的汗水堆砌出來的,沒有半份機巧可言。

    聽了四兒的話,鄭朗走了出來。

    外面不遠處就是稻田與高梁地,在半黃的稻穗與高梁穗,以及豆秸上飛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蝗蟲。對鄭家的影響不大,他家的收入來源漸漸脫離了農業。

    可是鄭朗神情嚴重起來,對自家影響不大,而且大旱必然伴隨著蝗災,這兩者幾乎是相伴而生成的。但它們對現在脆弱的農業影響有多大,甚至說嚴重一點,在凡事喜歡往天災上引的今天,對小皇帝影響會有多大?

    村頭飄著裊裊的香火與煙霧,對這個小東西,農民很害怕,遇到了皆燒香祈禱。

    一團團煙霧隨著烈烈夏風飄散在青色的天空裡,鄭朗皺了一下眉頭,輕聲道:「陛下,讓我再幫你一個小忙吧。」

    權當上輩子欠了小皇帝一個債務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0 15:46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1 12:30 編輯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走鋼絲(中之下)

    「大郎,你幫陛下什麼忙啊?」四兒興奮的說。

    若以前四兒不相信的,現在卻相信了,咱這個小主人很有本事!

    不過鄭朗心情有些沉重,雖在幫忙,可會引起爭議,一樣是在走鋼絲。他這種溫潤,或者說溫吞安靜的性格,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為了友情,他還是出了手。

    回到了書房,提起了筆,在紙上寫道:臣村首有崗也,下臨溪渠,每烈夏之時,草木際天,臣喜於此仰望瀚空,歷數繁星,或觀月出東山,躊躇躊青宇之間也。清思飄發,恍若趁羽而起,御飛龍雲氣,游於四海之外者。

    這是起首一句,但非是品性高潔之輩,勿寫,人家會笑話的。不過不是說自己多放達,而是為了引出正文的。

    一日寐之,有白衣仙子駕鶴而來,吾起之仰首,曰,汝乃自藐姑射山來乎?

    一問不但引出了正文,更是恣肆之極,充滿了想像。

    曰,然。

    吾復曰,汝何之來也?

    答曰,汝之常寐吾,之所以吾臨此觀之。

    就是這一句,引起了很多的傳聞,是後話。繼續寫下去。

    吾曰,然吾不喜,七月之交,稻米始香,而酷日無情,焦土龜裂哉,蝗之貪籍,竹葉殆盡,樹木蔽零,曠野蕭瑟,汝來時未來,未來時來也。

    子嗔而,汝主乃是何主如也?

    吾主仁愛樸質,納諫如流,非漢文景不足以所稱也。

    何如?

    非吾所悟也,汝自藐姑射山來,當知者,請訴於吾,以曉吾困乎!

    汝等俗夫也,吾一念,爾等青髮成雪絲是者,故老子曰天地視萬物若芻狗,汝何哉也癡?

    這一句沒有敢多寫怕麻煩,一掠而過。我一念之間,世間已經是萬物滄桑,你從一個毛頭小子變成了一個老頭子,有這麼多閒功夫管你們凡間的事嗎?你們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可以多寫,必然會有爭議所以不敢寫下去,僅一句轉向了下面。

    吾上一念間,開元三年是哉,乃盛世乎?

    然。

    奈何山東大蝗?

    吾不能言。

    彼時民以為焚香膜拜設祭蝗去也,然不能禁。姚崇乃奏遣御史督州縣捕而疼之,議者以為蝗多不可盡也,明皇亦疑之。崇曰,今蝗滿山東,河南北之人流亡殆盡豈可坐視食苗,曾不救乎?明皇乃從之,懷慎以為殺蝗太多,恐傷和氣,崇曰,昔楚莊王吞蛭而愈疾,孫叔殺蛇而致福奈何不忍於蝗而忍人之饑乎!豈使殺蝗有禍,崇請當之。乃蝗去也!

    然。

    汝枉讀諸書者,長右、蠻蠻(二古獸,所至之處有洪災)肆虐之季,禺疆(風神與瘟神)猖獗附伴也。而旱魅縱時,多有蝗蟲鼓之也。千古使然!然西方幾萬里外有國名曰大食,其地居然極南之所黃沙萬里,寸草不生,飛鳥隱匿,赤山炎炎,熱氣蒸天。

    魅之更盛,蝗之愈眾,而民安者何故也?

    吾不知也,請仙子賜。

    曰,其民者,以蝗之為美食也,其肉也嫩其味也鮮,若佐以飼之禽畜尤勝於飼之於米糧哉。之於蝗雖眾者,猶不足以為害哉。

    仙子何如言!

    汝又癡,大食立國幾唐同載也,唐今何在?五代已更,大食仍立於西方哉!汝君若不敬正神,不敬於民,而敬於魅神者,敬於蝗者,吾為汝國恐也!

    語罷瞬失。

    吾亦醒,夜白風清,月漸西斜,落葉蕭蕭,清空餘里,恍若餘香猶存,然吾冷汗涔涔,茫然不覺也。

    一氣呵成將它寫完,並沒有立即送到京城,而是喊來了肖伯,對他說道:「肖伯,你去替我辦兩件事。」

    「大郎,請吩咐。」

    鄭朗此時十六歲了,連老肖也漸漸將稱呼從小郎改成了大郎。

    「你在後面率人多蓋一些雞棚子,裡面放上石灰,然後向鄉里多收一些小雞子過來飼養,價格貴一點問題不大。」

    放石灰是簡單的防止雞瘟措施,收小雞子,也不是謀利的,僅是做一個表率,否則他說,若有禍,朗請當之。請問你一個小舉子,有什麼資格當之?不能言,但我能行。

    肖伯不知道他的用意,自家小主人要做,不管對不對,不就是花一些小錢嘛,現在的鄭家也不是過去的鄭家,每月收益就達到了一千緡錢以上,不用在意。

    說道:「喏。」

    可接下來鄭朗一句話讓他有些毛骨悚然了,鄭朗說道:「你對鄉親們說,我將會收購蝗蟲,凡將蝗蟲捉來的,我會按二十文錢一斤的價格收購。」

    「大郎,你要做什麼?」肖伯嚇住了。

    「聽我的話沒有錯。」

    「不可啊,幾個娘娘不同意。」

    別說朝堂,就是家裡也沒有人會答應。

    但鄭朗想到了一條辦法,將四兒喊來,說:「四兒,你回家去一趟,讓你家人替我辦一件事。」

    「好啊。」

    鄭朗說完,四兒也猶豫不決了。

    「你答應,我就讓你替我生幾個乖兒子,不答應,我就不讓你生。」

    這都是什麼……

    但實際就是這樣,思想觀念很難轉變。

    「大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以後你就知道了。」

    四兒不情不願的回到娘家,四兒的娘家人也不樂意,可四兒很委屈的說若不答應,自家小郎以後不與自已同房。一家人無奈了,本來以後注定是小妾的位置,只有有了孩子後,在鄭家才能有地位保障。為了自家女兒,只好受著。一邊焚香祈禱神靈恕罪,一邊蓋小雞棚子,然後放出風聲收購蝗蟲。

    這玩意兒很小,一斤要稱很多的。不過現在蝗蟲多,捉一捉,一天捉一個三四斤的不成問題。換成了糧食,那就是近一斗糧了。一開始沒有人敢捉,但有人因為家中貧困,逼得無奈,只好一邊跪頭燒香,一邊到田間去捉。有人開了頭,更多的人加入進去。

    用這些蝗蟲喂小雞子,至於喂不了的,放在曬穀場上曬,好在天氣乾,沒有什麼雨,幾天就曬成蝗蟲乾,然後用草包碼起來儲放。這些高蛋白質的食物,後來都被人當成了第一等佳餚了,況且小雞子小鴨子,吃了後個頭往上一個勁的竄,可是村中無數人開始指責四兒的家人。

    這時候鄭朗已經將這份奏折呈到了鄭州。

    舉子也可以進奏的,可有許多手續,會過很長時間,才能遞到東府。鄭朗的奏折,高知州卻不敢馬虎,立即用快馬送向京城。但悄悄看了一眼,看完了,心中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沒敢再看下去,封上口。

    順帶著將鄭朗讓四兒的娘家收購蝗蟲一事,寫了奏折,一道呈到京城。

    咱不評價對與錯,各位大佬,你們慢慢考慮去。

    四兒娘家人受不了村中人的白眼,跑到了鄭家,對鄭朗將情況說了出來。鄭朗道:「莫急。」然後喊了村中的石匠過來,悄悄的將這篇奏折刻於石碑上,與四兒的大哥父親將它抬到四兒的村子中,放曬穀場上一放,然後對圍觀的鄉親們說:「各位鄉親,這是我授意的,各位勿要非難。不久後它就會到達朝廷,若我說錯了,朝廷必然反對,那我就停下來。若我說對了,朝廷必然支持,那麼也請各位支持好不好?」道理不用這樣說,我這是在收購蝗蟲,蝗蟲越少,你們莊稼危害越小,但若這樣說,反而說不通。所以讓朝廷各位大佬來斷定是非黑白。這時候鄭朗出面,本身就給了村民們一種壓力。

    各種傳聞太多了,並且都有鬼怪神靈之說。於是村民無奈接受這個事實,有的想,這是諸神之戰,蝗神與文奎星之爭,俺凡人們不插手就是。看看誰個厲害。

    其實蝗災在鄭州危害還小一些,大不了糧食嚴重減產就是。但在京東路與江淮之間,此舉若能通過,意義非常之大。何必與蝗蟲爭草吃,不如直接吃蝗蟲就是。

    這一舉,不但減少了蝗災所帶來的危害,而且增加了一份食物的來源,是不是很好?

    但這樣想,那就錯了。

    還好,鄭朗也沒有這樣想。撫平了四兒村莊百姓的反對聲音,自家的反對聲音來了。僅三天後,鄭家莊就聽聞了此事,幾個娘娘將鄭朗喊了過來,大娘惶恐不安的問:「四兒家是怎麼回事?」「大娘,是百姓要緊,還是蝗蟲要緊?」鄭朗沒有直接回答,姚崇幾百年已經替他回答了。

    「那也是生靈。」

    「大娘,聽孩兒的話,佛家也講斬妖除魔,本來旱情嚴重,蝗蟲又雪上加霜,這比妖魔鬼怪更可惡。為什麼要敬它們?」說了半天,才將大娘安慰下去。不能算是安慰,是大娘說不過他,氣得不說了,然後拉著二娘三娘四娘她們跑到寺廟裡燒香還願去了。

    但這份奏折就飛快到了京城。

    幾個大佬一看,不知如何是好。

    大食大約的事,幾個大佬都清楚,哪裡的百姓喜歡吃蝗蟲,皆沒有聽聞,不知有沒有。可是姚崇殺蝗一事,全部知道。嚴格來說,這是鄭家子第一封真正意義上的奏折,卻更進了一步。至於那個與仙子對答的事,沒有人當真。可是有些傻眼,不但殺蝗,還要吃蝗,人吃,吃完了還要讓小雞小鴨去吃。

    並且譏諷了動輒用天災人禍往主君施壓的舉措,沒有一個大佬同意的。然而又辯解不得,應當來說,如今的皇帝似乎在向完美的方向發展,朝堂裡的大臣多是清直之徒。若連同這樣,上天也要懲罰,似乎也說不過去。

    幾個人商議了一下,又將它交給了趙禎。趙禎也有些迷糊,於是在早朝上將這份奏折拋了出來,大家商議。

    剛說完,最反對讖諱的歐陽修再次堅定的站在鄭朗這一邊,說道:「鄭舉子所言,臣以為是。當時河南北與山東旱蝗二災,猶甚於今。

    明皇先是祈禱上蒼,然無濟於事,姚崇力排眾議殺蝗,大臣又竭力反對。於是明皇親臨城樓,命人捉來一隻炸過的蝗蟲當場吃下。臣以為,自從明皇吃完那隻蝗蟲時,開元盛世才真正到來,盛唐氣象噴發而至。請陛下三思。」

    他記性力好,才氣好,不但記住了姚無崇殺蝗一事,還記得了李隆基吃蝗一事,並且將此事居於開元盛世之功始。

    說完了殷切的看著小皇帝,自己說得不算,鄭家子說得不算,小皇帝說的才算。沒有讓他失望,開元盛世,非是兩宋所有人君所敢想,那是文治武功達到了中國數千年來封建時代的巔峰時代。像

    小皇帝聽得熱血沸騰,說道:「來人,替朕捉一隻蝗蟲進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0 15:51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1 17:49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走鋼絲(下)

    小皇帝話音未了,拜倒下來一大群大臣,一起說不可──

    但這時候趙禎很年青,年青代表著容易衝動,為什麼唐明皇能開創開元盛世,朕就不能來一個明道盛世?

    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說道:「朕也不知道對與不對,若不對,請上天將懲罰加於朕一人身上,勿要降於朕的子民。」

    說著對天空高高一揖。

    還能說什麼呢?

    還能說,呂夷簡站了出來,說道:「陛下,既然這樣,不若在太廟前舉行一場祭祀,祈求上蒼,祈求祖宗,保估我大宋百姓平安。」

    他回來速度非常快,四個月就重新回到朝堂,諸人大多數不解,實際上很簡單,有了四月時間,難道還不能讓小皇帝,明白當初他強諫老太太厚葬李宸妃的苦衷嗎?

    不倒翁開始了!

    可這一次回來,讓他感覺很不理想,首相地位沒有了,上面壓著一個李迪。這個大臣是前朝老臣,要資歷有資歷,要學問有學問,要來頭有來頭,那可是小皇帝小時候真正的老師。並且受到老太太十幾年的「政治迫害」更有了悲情。

    只能乖乖的做亞相。

    其實此議,也就是讓小皇帝來場政治做秀,看看朕如何對子民的?能鞏固小皇帝的統治地位。

    但從廣義來說,這場作秀,更能使殺蝗一事順利進行。

    此舉得到大家通過。

    立即準備。但呂夷簡將閻文應喊到一邊說道:「精心烹飪。」四個字足夠了,不能當真讓小皇帝來一個生吞蝗蟲,要用鹽、黃酒、五香、薑汁、醬油醃漬一下,再下油鍋炸,使它變得美味可口。並且要注意「衛生工作」最起碼要將它用毛刷刷得乾乾淨淨。

    「喏」閻文應會意,退了下去。

    事情很快傳出去,小皇帝帶著群臣來到太廟前,舉行祭祀,為了吃這隻小蝗蟲,國庫最少又有幾千緡錢消失了。不過卻有很好的象徵意義,京城許多百姓聞訊趕來,離得遠,可小皇帝的動作還是能看到的,看到小皇帝就站在太廟前,不是在太廟裡面,同樣是呂夷簡的提議,這不但是吃給天上的大佬與列祖列宗看的,也是吃給老百姓看的。

    看到小皇帝將那隻不知經過多少大廚精心準備過的小蝗蟲吃了下去,幾乎所有百姓伏下來泣不成聲。

    但小皇帝許久都沒有說出話,美味似乎有了,可一想那隻小蟲子的樣子,心裡犯噁心,很想吐,不敢動,不敢說話,省怕當眾就吐了出來。過了大半天,才將一堆軟體物噎了下去。

    我恨,我恨!

    這讓小皇帝對蝗蟲恨到了極點,此時就是所有大臣反對,也要火拚了。立即下詔受災的各州縣,鼓勵百姓以蝗蟲為食,真吃不下去(很有體得),用它到縣衙來換糧食。

    但是很感謝鄭朗,人家已經開了先河,代君抵過了。賞什麼呢?

    想了大半天怕鄭朗拒絕,於是出內宮三十幾名織女,有刻絲的,有刺繡的,自己生活質樸,內宮裡要這此織女做什麼?難道穿刻絲與刺繡,普通的絲綢都捨不得穿了,刻絲與刺繡見鬼去吧。

    進一步自虐。

    將她們一起送到鄭家來。你家不是要織工嗎,讓你家去養活去。

    鄭朗哭笑不得,只好收下來。索性好事做到底,又花了一批錢,

    買了一些田地,將這些織女家人請來,讓她們一家團聚,不願留下的,也送回了原來的家鄉。

    接著小皇帝又賜賞了四兒娘家一百匹絹。不要以為少,小皇帝對自己吝,對其他人也吝,這樣的賞賜對小皇帝來說,算是很不錯了。鄭朗小走了一回鋼絲,基本平安落地。

    事情的餘波沒有結束,四兒家養的那七八百隻小雞小鴨很快長大,長得又肥又嫩,結果沒有一個人敢買。鄭朗無奈,一起裝上船,送到了災區,賑濟災區百姓去。

    聞者哭笑不得,人家飯都吃不上去了,你還讓人家吃雞吃鴨?

    這件事僅是小走了一回鋼絲,家裡面的才是真正在走鋼絲。

    宋伯將兩個少年人帶到了鄭家莊。

    兩人從馬車上跳下來,同時還有司馬小三子的兩個小美妹。對此鄭朗不介意的,現在士大夫風氣皆是如此。司馬家有錢有勢,三兒子要出遠門,身邊怎麼能沒有兩個服侍的丫環。

    即便司馬家不給,自己也要替他們準備,畢竟兩個少年還小,生活只能半自理。若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應當來說,是小丫環的福氣,這兩個未來的頂級大拿,雖然會很讓人頭痛,但在道德高度上,還能稱得過去。

    司馬光有了,王安石也要給他備一個。這要到城裡面買,只有大家的小丫環,才能有更多服侍人的經驗。也不算過份,只要這兩小子聽話,那怕向他要十個丫環,鄭朗也願意。

    看著司馬光,對這個未來大拿鄭朗同樣又感興趣又頭痛。別以為讀《資治通鑒》時那種感覺,很講道理。可輪到他自己時,會經常性失憶,書中寫的大道理,時不時來個失憶遺忘。

    十四歲的少年,模樣長得大約快成熟了,看上去更儒雅,舉止彬彬有禮。同樣是環境造就的,以王安石的家境,能將飯吃好,又培養出那麼多出色的兒子,王益做得已經很不錯,還指望培養兒子要提前就擁有士大夫的舉止?

    同時拉手,一道來到鄭朗面前,齊聲說道:「見過解元。」「見過二位」暫時鄭朗很高興,能看到這兩位和好,還能強求什麼?只要這兩位不產生分裂,宋朝才不會產生最痛最傷的一次分裂。

    「快進來坐。」又說道。

    王小三很擔心,問:「鄭解元,我們能入住鄭家了嗎?」

    又審視了一眼,兩位少年手一直沒有鬆下來,點頭道:「可以了。進來說話吧。」

    弄得王小三很鬱悶,難道在鄭朗心中,這個司馬家的小三比自己重要十倍?哪裡……

    進了屋,讓江杏兒端上茶來,然後說道:「王三郎,明天我會讓杏兒帶你進城,買一些衣服與生活用品,順便給你添一小婢,照料你的生活起居。」「解元,不敢。」「我既答應了你,就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江杏兒可不知道鄭朗對這個小三有什麼想法,在邊上拚命的點頭:「王三郎,你就不用推辭哪。鄭郎不答應你便罷,一答應你進這個門,會對你很好的。不但你是學……」

    生字沒有吐出來,繼續說:「就是作坊裡的女工,鄭朗對她們都十分友善。」

    這時,王小三都有哭的念頭,多不容易啊,破開雲霧,得見天日了。連司馬小三在邊上也暗暗點頭,果如傳言中那樣,倒也是我的福氣。

    鄭朗又說道:「為什麼我與歐陽永叔將寫的的文章會交給馮給事?」這件事同樣聽說了,兩個少年恭恭敬敬的道:「請明示。」

    「不用那麼拘束,以後是交流,非是明示。我們皆是一般大,共同學習,共同努力。不過說到明示二字,我順便說一句,對待前輩要尊重,持一顆戒畏之心。但不能盲從,小心的吸納其長,去其短。也不能借此因,一味的全部打倒推垮。我們的知識理論,是前人一步步逐步完善的,一旦打垮成了什麼?包括祖宗之法,尊重而增補,才是循序漸進的大道所在。」

    「是。」

    當然,眼下兩個少年不知道這句話真正含義。未來這句話卻很重要,王安石披了一層外衣,我是吸納諸家之長,實際實施的是打倒一切的政策,純一個激進分子。司馬光卻是地地道道的保守黨,只要是老祖宗的,就是好的,一律不能動。兩者皆不可取。

    知道暫時說了不會有多少作用,以後慢慢培育他們這種想法,繼續說道:「是因為基礎知識不足也。比如建屋,地基越牢,屋宇才能建得越高。否則空中樓閣,任何風吹草動,隨時能立即塌陷。」

    「是。」「不過今年我暫時沒有多少空,之前,我替你們做了一些安排,送入州學讀書,將基礎知識打牢。若有空,我抽出一些時間,做一個相互交流。那天王三郎之言也略有可取之處,學為實用。道理很簡單,學知識是不能科舉,科舉為了擔任官員,擔任官員就要為國為國為君分憂解難,輔君治國化民。若我省試未中,繼續潛修。若中了省試,僥倖我中了官員,時間也抽出來了,那麼可以多做一些相互的交流。並且帶你們看一看,我們為如何施政,提前做一個探討如何?」「好啊,好啊」兩個少年眉飛色舞的說。心裡皆想到,果然來到了!

    都是心胸抱負不知有多大的人,肯定比鄭朗的心胸還要大一點,一旦鄭朗謀官後,連他們也有可能參與施政當中,能不激動嗎?至於鄭朗說那句若未中如何,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表面上看很好的,很乖很聽話。

    當江杏兒帶著兩個歡天喜地的少年安頓時,鄭朗臉上也露出笑容。

    就在這時,宋伯走了過來,摸著頭說道:「大郎,我頭被吵大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0 15:56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4 12:26 編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說說看…」鄭朗一顆心立即提了起來……

    「整天吵,從鳳翔府一路吵到鄭州。」宋伯說著又揉腦袋,讓這兩賊小子吵得頭昏,到現在頭還痛。

    「吵了什麼?」

    「我聽不懂,連帶他們吃飯時,都是之乎者也。對了,為了爭一個學兄,他們最少爭論了一萬句!」按照道理,王安石先進門的,他為大師兄,可是司馬光不樂意,我比你大兩歲,憑什麼你是俺師兄。

    得要講出一個道理出來,倆人都是天才兒童,記憶力出眾,諸經各義,翻了一圈,為自己辯護。最讓司馬光憋氣的是明明這小子比自己小,好像知識面也不及自己,但就是說不過他。

    王安石也沒有討得多少好處,這時候差兩歲,可是很致命的。這個差距隨著年齡的增加,會漸漸縮短,但此時,王安石學問是稍遜了一籌。於是稍有贏面,贏面不大。可就是贏了,你想司馬光服氣嗎?

    還好,倆人吵得很「文明」,沒敢說粗話,更沒敢動手。可一路聒噪不停,老宋哪裡受得了。

    對鄭朗收這兩個孩子為學生,儘管鄭朗再三不受認,鄭家上下卻默認此事了,實際上兩個,少年也默認了。宋伯與鄭家上下想法一樣,認為鄭朗是看中了這兩個少年的資質。為什麼為難王安石,那是考驗。至於司馬光,更好解釋,人家九歲那個石頭砸下去,將同伴救了出來,已聞名天下,連宮中劉娥未死之前,也聽說此事,司馬家出現了一個天才兒童。

    所以鬱悶的忍到鄭州。

    看鄭朗在笑,宋伯提了一個醒,小主人,別被他們表面的假象迷惑,很麻煩的。

    鄭朗來到後面所有一切不好的跡象,一律拖殺在萌芽裡。

    兩個少年有學問,不是天生帶來的,很用功正趴在書桌上讀書,為了讓他們增加感情,鄭朗刻意將起居室分成了兩處,中間的房屋當成了書房,共同使用。

    看到鄭朗到來,唱了一個肥喏:「見過鄭解元。」

    「不用,我問你們,你們一路上都在吵?」

    「非是解元,我們那是叫爭論勿是爭執也這也是你的吩咐……」,王小三搶著說道。

    「夫子曰,三人同行,必有我師,我們是在互相交流。」司馬小三接著補充。

    鄭朗很無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假若這兩人同一條心以他們嘴巴子功夫,哦,那暈了這天下還有誰是他們的對手,韓琦嗎?簡直是毛毛雨。如果他們拋開各自保守或者激進的想法,與自己三人一道聯手,韓大先生,或者其他的幾位先生,能活活將他們生生虐死!

    似乎也不是一無是兒「先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放在一邊,說道:「我在宮中與陛下說過,家和萬事興,小者為家,大者為國,國家想要好,也要和。」

    「解元,我們知道了,做為同門師兄弟,更要和氣免得人家看笑話……」,司馬光說的,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他很尊重禮教。

    「不僅如此,你們二人天份不可想像,未來的成就也會在我之上。」

    「解元不敢當啊……」,司馬光惶恐不安的說道。

    「為什麼不敢當,你們有作為,我也高興,不要以為我現在略有名聲,有的人大器晚成,同樣不可估量。比如太后,年青時在京城街頭敲鼓賣唱度日可誰能想到她日後能母儀天下?不是重點,若是你們以後意見不相統一,又萬一有了很高的聲望,那就很危險了。

    比如我們古車從鄭州到京城,有一條直線就到了。但治國誰也不能準確將那條直線找出來,要我們去想,對不對?」

    「對」,再次異口同聲說道,雖然略小,但說這些,以他們的資質來說,聽得不是很吃力。

    「這條直線不大好找的,往往十有八九,我們可能渡過黃河,從孟州到滑州,才繞到京城,也有可能折向蔡州,再從蔡州折向京城,甚至會繞更大的彎路。但不管怎麼繞,只要有一個大約的方向,早遲能到達,對不對?」

    「對。」

    「但萬一出現了這種情況,若是馬車剛過黃河,快到孟州了,又被人拽了回來,不是往直線去京城的,而是拽到了蔡州方向。剛到蔡州,又被拽到孟州方向。只要折騰幾次,會出現什麼情況?」

    「馬車壞了」,司馬光答道。

    「國家也壞了」,王安石道。

    「正是如此,治大國若烹小鮮,一成不變不可能,烹是必須的,可只能當作小鮮來烹,懂嗎?」

    皆沒有聽懂,坐在椅子上沉思。

    鄭朗沒有再打擾,離開。一步步強行糾正吧。不然,到老了,自己會很不安穩的,能讓這兩個小傢伙將自己折磨噴血而亡。

    結果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壞,此時鄭朗所擁的巨大名聲,能起到彈壓作用,兩子學問未真正成長起來,鄭朗能教一教,又是優勢,所以說話,能稍微讓他們聽一聽。

    麻煩卻不斷。

    江杏兒帶著王安石進了一趟鄭州城,替他買來大量的衣服,生活用品,以及一個,漂亮的小美妹伺候。對小美妹,王安石現在不感興趣……但對鄭朗十分感謝,要伏下,被鄭朗扶了起來,道:「做人要有骨氣。」

    說完想抽自己嘴巴,自己說了什麼?要王安石更有骨氣?這不是自找裡受嗎?

    王安石沒有想到他這個小座師對他如此忌憚,更加堅定信心,要努力學問。這一學,帶著司馬光也不得不用起功來。大娘心痛了,看到每天晚上,兩個少年在挑燈夜戰,說道:「朗兒要不要勸一勸。」

    「不用」,鄭朗搖了搖頭。就是不在自己家中,這兩人估計多半是這樣的。

    然後每天早上讓宋伯用馬車將他們拉到城裡,好在不遠,晚上再接回來。在鄭朗的勸說下,宋伯也反應說,兩個少年似乎安穩了很多。

    僅過了不久……四兒匆匆忙忙跑了過來,說道:「不好,不好了,後面吵了起來。」

    鄭朗只好放下書……來到後面,兩個少年正爭得面紅耳赤,此次爭辯是為鄭朗寫的那篇奏折爭起來的。

    司馬光說天有情,有感情的,要有畏懼之心。王安石說天無情,想要好,人去作為。司馬光說他是偽儒生,竟然學起老子。

    正是為了鄭朗寫的那一句……汝等俗夫也,吾一念……爾等青髮成雪絲是者,故老子曰,天地視萬物若芻狗,汝何哉也癡?從鄭朗的觀點來看,天肯定是無情的,即便有神靈,這宇宙裡有多少個地球啊,每一天多少生靈出現……又有多少生靈消失,管得過來嗎?

    但不能說出來。

    所以又刻意選擇了與仙子對話,說天無情……不管事,那麼仙子為什麼又要找你說話。兩邊和稀泥,減少一些爭議。

    並且進一步說,即便天有情,你是皇帝,愛護百姓才是你本職工作,即便敬神,也只能敬正神,難道蝗神也要尊重?那麼妖魔鬼怪是不是也要擺進廟堂上敬供一番呢?

    一是怕麻煩,二是為了實事,辦實事才是主要的,適當的爭一爭,能讓大家有一個更清楚的認識。但爭過了頭呢?對於現在人才濟濟的朝堂來說,已不用爭執去進行認識,關鍵是減少爭執,落實到實事當中,才是當務之急。

    於是一篇進諫生生讓他寫成了古散文。

    朝堂有沒有爭,他沒有看到,自家卻爭了起來。

    鄭朗走了進去,對兩個小傢伙,鄭朗還是很忌憚。不過他重情義,相處了一段時間後,兩人的刻苦用功,對他的尊敬,多少有些感情。

    於是說話語氣越來越溫和,說道:「司馬三郎,王三郎,我不是說過勿要爭執嗎?」

    「我們不是。」異口同聲答道。

    鄭朗看著他們認真的樣子,不由笑了,道:「兩位三郎,就算不是,爭論也有一個度,適當的爭論,對你們交流學問都有莫大的幫助。但過度了,時間一長,怨想必生。知道嗎?」

    這道理比較簡單,二人一起點頭。

    但自己一走,二人必然不服氣,再起爭執,於是又耐心的說道:「天確實無情的。」

    王安石高興的挺直了胸脯。

    「可……「」司馬光有些急,不過對鄭朗保持著一種尊重,所以他與王安石能抬槓,但從來不與鄭朗抬槓。這減少了鄭朗許多麻煩,雖然以他們現在二人的學問,即便能說會道,也辯不贏。

    說道:「司馬三郎,聽我說,天若有情天亦老,正是他無情無欲,所以循環往復不息,但我們不是天,不是地,是人,講的只能是人道。」

    鄭朗可以再講深一點,什麼天分陰陽,什麼各大神仙的來歷,這世界多大啦,為什麼只有天竺的佛教神靈與中國的神靈?也能讓他們更清醒的有一個認識,也能讓他們更糊塗,但沒有。只是做簡單的解釋,又道:「道家說天地視萬物為芻狗,可我們是儒生,不能這樣說,我們就談夫子對鬼神的態度。」

    人全部挺直了腰,做聚精會神狀。

    「別,我說過,當交流,現在我時間也緊,否則會與你們做更多的交流。」

    「喏。」

    鄭朗讓他們惹得再度笑起來,道:「《論語述而》說,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有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你們有沒有聽出夫子對鬼神的懷疑態度?同一篇中又有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是多人的理解,但是不是子語怪力亂神?」

    兩種讀法意思截然不同,夫子不談怪異、勇力、動亂與鬼神,其中力、亂、神又有多種解釋,並不能簡單的因為力,就說孔夫子只講仁愛,反對武力的。但這裡,怪力亂神是四個意,若聯繫在一起,必然解釋成為奇怪的力量與莫名其妙的鬼神。

    當然不是後一種,鄭朗又耐心的解釋下去:「《先進》裡,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解元與姚崇是對的,」司馬光拱手說道。無論是姚元崇與鄭朗殺蝗蟲之舉,都是將人的位置,擺在了所謂的蝗神之上,有了孔大子這句話,等於有了法理依據,比宋律還管用!

    「為什麼夫子看重祭祀?因為夫子以為人死後有魂靈存在,之所以祭,是希望祖先的魂靈扶助我們,匡正我們的德才,所以《中庸》又說,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但又在《論語八俏》裡說,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祭祀祖先好像祖先在眼前,祭祀神像神在眼前,夫子說,我不參加祭祀,如同不祭祀一樣。這裡,祖先的魂靈是在神之前,是不是現在百姓眼中的神了?但還不能說明夫子的態度與良苦用心。且看這一句,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夫子對禹孝敬鬼神很欣賞的。然而他又說,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樊遲問知,夫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為什麼讚揚禹敬孝鬼神,又勸樊遲離鬼神而遠之?」

    「請賜教?」

    「為什麼天這麼熱了,你還穿著衣服?」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0 15:59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1 18:04 編輯

第一百七十五章 興趣

    這一句問得奇兀,司馬光還是很老實的答道:「羞恥耳!」「那麼為什麼需要律法?」

    不問法家的法,不問儒家的義,只是指律法。

    「畏懼耳。」「那麼帝王犯了錯,用什麼讓他產生畏懼感?」

    這般說,兩個少年皆恍然大悟,資質真的很聰明,同時站了起來,拱手道:「謝解元指正。」

    「不准說指正,不過今天一語,法不可傳他人耳。」

    「喏」兩個少年賊兮兮的笑起來。

    但孔子當時也許有這意思,並不是很明確,事實是他沒有看到真實的鬼神,沒有證據存在,所以半信半疑,信者多,疑者少,於是出現了一些很矛盾的話語。

    在他的言論中,類似的情況還有,一會兒說寧肯貧窮也不能失去志氣,一會兒又說,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富裕如果能求到,就是做拿鞭子的事,我也去做,求不到,那還是做我喜歡的事吧。這未免太作賤自己了。但他的每一句,都被放在聖壇上,縱然是不好的,也被後人反覆的曲解,變成了聖典!

    要看怎麼解釋了,只以說得通,就可以自成理論。

    其實鄭朗無論怎麼解釋孔子的話不要緊,關健他的意思直指統治者的核心。

    「鬼神有無,我不敢去談,太幽遠了,即便是有,也非是我們所想像的鬼神。但你們要記住劉玄德與狄仁傑的一句話,以人為本。這個人不僅是士大夫,還有工匠、農民與商賈與士兵,所有人過上幸福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以人為本。」

    「喏。」

    應當比較滿意的一次交談,主要兩個少年沒有與他抬槓,否則那會很窩心的,就是鄭朗現在的水平,想辯贏他們,同樣要費好大一番口舌。

    但是王益與司馬池卻不知道,若是知道兒子放在鄭家,這樣去教,該作如何感想?

    「你們好好溫習,我也要努力學習,爭取早日省試高中,那麼就有更多時間在一起交流。」

    聽到現在,兩個少年都是很高興,但聽到交流二字,皆是皺眉頭。然而關心卻是有的,又說道:「你們也要早些休息,學習非是一日之功,身體同樣要注意。還有,若有什麼缺的,你們身邊的小婢皆很年青,她們未必懂,儘管開口。」

    「我們很滿意。」「那就好」鄭朗說完了,也就離開了事情並不是他想像的那麼順利,收了這兩個人為學生,別指望平安,小鄭子!

    這一天,坐在家裡吃午飯,午飯兩個少年肯定是回不來了,不過在城中,鄭家有鋪子,於是每天柳兒抽空送了飯過去。其實司馬池也不大放心,悄悄派了人過來看了一下,聽到後很滿意。還要怎麼樣呢?

    人家都將老太太送的馬車拿出來,成了寶貝兒子的專用座駕了。

    況且鄭家子的刻苦,也起了一個帶動作用,似乎另一個伴讀同樣不簡單。不僅如此,鄭家子前程遠非自己所能比的,一旦青雲直上,自己的兒子必然沾光。

    誰不打小算盤,不打,那才叫傻瓜蛋!

    大娘正在家中誇獎兩個小傢伙,州學的幾個儒生一道來到鄭家。

    鄭朗熱情的唱了一個肥喏問好,然後問:「幾位先生為何大駕光臨。」「先生那敢當啊」幾個先生羞憤欲死,然後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是鄭朗說的,你們不懂就要問。不像在司馬家與王家,兩位家長皆是進士出身,若有不懂的,可以立即指教。

    自己時間又不多,所以遇到難題必須請問。

    問題就來了,因為沒有遊學過,鄭朗對宋朝整體文人認識過於抬高。不僅是學子,包括一些儒生在內,未必有他想像的那麼高。終究這是一個傳播很落後的年代,包括有許多學子,沒有條件隨意讀書寫字。除了像歐陽修那樣的天才外,大多數學業僅靠言傳身教來獲得的。

    所以優秀者很少。

    兩個少年傲氣又重,有時候問,看到老師支吾吾的,於是自己解釋,老師,我這樣解釋對不對?

    對,解釋得很好。

    還能說什麼呢,然後躲在一邊冒冷汗。果然是解元公家的學生,學生都如此牛逼!

    若這樣,也就應付過去了。

    關健還是在兩個人身上。不僅是國策上一個激進,一個保守,對儒學的認識,兩個人同樣截然不同。

    王安石說過一段話,孔氏以羈臣而與未喪之義,孟子以游士而承既歿之聖,異端雖作,精義尚存。逮煨燼之災,遂失源流之正,章句之文勝質,傳注之博溺心,此陰辭坡行之所由昌,而妙道至言之所為隱。

    說孔孟儒家經學的源流之正,這一點與鄭朗意思差不多,所以王安石嗷嗷的叫,要往鄭家莊跑。但還是有區別的別當真。

    即便孟子有一些「異端」仍不失儒家之道。秦始皇焚書坑儒與戰亂,使儒家經典遭到了嚴重破壞,以致漢魏以來章句傳注之學盛行。

    遂失之正,不得經文內容實質,陷溺其心,陰辭被行得以流行,聖人之道隱而不顯。那怎麼辦呢?傳注不能玩了,以義理之學代替傳注之學。

    甚至隱隱的將孟子還凌駕於孔子之上說孔子以羈臣而與未喪之義,這句話很有意思的,他是一個有阻困的臣子,未喪之義,是不是代表著因為這個羈臣的身份使他的學問還不是很完美?

    但司馬光呢?他刻意撰寫了一本《疑孟》,懷疑《孟子》非孟子本人所言,而且對孟子一生的作為提了疑義。抱有這個觀點的,前有李規,後有晁說之。可是司馬光提出這個疑議,卻有一小半專門針對王安石的。

    然後又說:王安石不當以一家私學,欲蓋掩先儒,令天下學官講解…又黜《春秋》而進《孟子》,廢六藝而尊百家。特別是王安石居然將《春秋》說成「斷料朝報「讓他痛恨到了極點。

    如此貶低《春秋》,的確是過了。

    但司馬光同樣好不到哪裡去。

    王安石尊那個都是假的,天上第一,地下第二,他第三。司馬光是天上第一,地下第二,前人第三,他第四。

    司馬光來了,說了說,幾個老先生一聽不錯。

    然後王安石來了,兩個人抬槓歸抬槓,有時候也在做交流。既然司馬光問的,大多是王安石同樣不明白。不能什麼都問鄭朗,兩人特聰明,知道此時若沒有特殊情況,不能讓真正的小老師分心。也來問了。

    老師於是將剛才司馬光說的話再稍加上一些自己的見解,說了出來。

    先生,不對,你說錯了。

    我哪裡錯了。

    王安石又講出自己的觀點,別看他小,一般的儒生真沒有他水平高,一聽又忽悠住了。

    一次罷了,兩次罷了,長久下去,十幾大儒被兩個小屁孩子弄得仙仙欲死。無奈之下,幾個清閒的老師商議了一下,跑到鄭家來,對鄭朗說道:「鄭解元,你那兩個學生天資太高,非是我們所能教授。」

    大娘很奇怪,睜大眼睛問:「這兩個孩子很乖,很懂事。」

    幾個先生有苦難言,因為鄭朗的再三提醒,兩個小傢伙至少表面上在做尊師重道。看似是很禮貌。

    其中一個儒生比較能說會道,一一將苦水倒出來。

    但又不好將自己說得太低下,說得含含糊糊的,大娘沒有聽明白,還在問:「不懂是要問啊,所以我兒外面問字問畫問琴問學問。」

    幾個先生又皺眉頭,大娘,你怎麼擰不清,你兒子問的是什麼人?

    字是字的高手,畫是畫的高手,學問是學問的高手,都是整個大宋最拔尖的那麼幾個。俺們是誰啊?整一個打醬油,混一口飯吃的教書先生,能跟你兒子問的那些人相提並論嗎?

    然而鄭朗聽明白了,若是一個還好,兩個起了化學反應,不但自己會頭痛,擱哪兒都頭痛,不相信放在司馬池府上,司馬池同樣好不了。

    摸著鼻子苦笑,只好好言相勸,說道:「幾位先生,晚生實在抽不出空來。這樣吧。」

    說著對江杏兒低語了幾句,江杏兒從屋後捧來幾錠銀子,大約兩百來兩,州學裡一共有十四位先生,一人能分十幾兩。不算多,可也不算小數額。又說道:「陛下剛剛還政,明年一定會舉行省試。晚生一旦考中,以後時間不用這麼緊,那麼也不用打擾幾位了。若是這一次衝不上去,有可能要過幾年才能再度省試。那麼同樣時間會很多,也不用打擾幾位。但此二子非不池中之物。」

    這一句,沒有人反對,就是太聰明,又問得頭痛,自己沒有能力教下去。

    鄭朗又說道:「嚴格來說,你們也是他們的先生之一,以後他們飛黃騰達,你們臉上也有光彩。我知道,教他們很困難,諸位,這點銀兩是晚生的一點心意。」

    「這可收不得。」

    「勿要拒絕,晚生在陛下面前,也說過,子路受牛,夫子嘉之。

    教此二子,更為吃苦,幾位先生當受之,此也乃夫子嘉獎之事。」

    這些儒生又不是進士,僅是一個舉子,學問多半與柴克明一樣,為生活所迫,才到州學授學的。家中情況皆不大好,鄭朗又冠以夫子大義,半推半就收下來。

    這才打發走。

    但鄭朗並沒有對兩個小三子責備,本來不懂就要問的,他可不喜歡愛迪生的老師!

    扼殺的是他們固執己見,但不會扼殺他們的求知欲,那樣反而不美。

    可鄭朗這兩個學生十分難教,很快也傳出去。

    這幾個月小皇帝過得很苦逼,朝堂們無論什麼事,同樣在吵,吵得他心驚膽顫,唯恐惹火燒身。於是倍加思念鄭朗,若有他在身邊,說說話,交流開導一下,多好啊。

    因此,對鄭朗時有關注,就聽到兩個學生的事。將閻文應喊來,好奇的問道:「鄭解元收了兩個小學生?」

    「是,臣聽聞那兩子十分聰穎,其中有一個正是司馬府尹家九歲砸缸救人的孩子,另一個人不大清楚。因為鄭解元要準備省試,暫時寄於鄭州州學,可州學裡幾個儒生皆教不了。」

    小皇帝來了興趣,說道:「朕很想看一看。」

    「陛下想看,有機會的。九月兩位太后引葬永定陵,從京城到鞏縣大道離鄭解元家不遠,陛下可以喚他們過來一見。」

    「這主意好啊」小皇帝高興地說。

    倒要瞧一瞧鄭朗收了兩個什麼樣的學生?一定會有趣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0 16:04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1 18:05 編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幸福

    對鄭朗的兩個學生,不但小皇帝好奇,滿朝大臣皆好奇~鄭家子性格平和,可才氣有了,眼光也高絕頂。並且此時他要分心替兩位太后作畫,還要準備來年的大考,時間是何等的緊張。

    居然讓他分心破例收下的學生,會是什麼樣的人才?

    大臣們也喜歡八卦,於是就在議論,甚至大部分人想親眼看一看。

    八月桂花香,院子裡幾株金桂開得燦如繁星,陣陣還不算清涼的和風吹來,幽幽香氣沁人心脾。

    時季的變化三個少年都沒有在意,他們幾乎將心思全部放在要麼鄭朗偶爾到范寬家拜訪一下,或者彈彈琴。這不是玩樂的,是緊張的苦讀之餘,進行自我調節放鬆的。有時候鄭朗也對兩個小三勸說,適當出來走一走,學習反而能事半功倍。

    但兩個少年到來,家中的陰盛陽衰之氣並沒有減少。

    除了七個娘娘,江杏兒與四兒外,還有宋伯他們三人的婆娘,新來的三個小婢。

    最信佛的是大娘與四娘、五娘。

    至於其他的幾個……少女多是跟著二娘轉,學學女紅。

    小皇帝賜了三十幾名織女,幾個女子如魚得水的生活到來了。讓鄭朗勸了勸,十來名織女返回老家,還有二十三名織女留了下來。麻煩就來了,要接她們的家人,要替她們家人蓋房子,要替她們家人買地。後面不急,反正秋收是趕不上的,冬天慢慢處理。前面的必須立即安排下去。

    沿著那片荒坡將房屋一直蓋下去,本來鄭家莊形狀像一個豆莢,鄭家與鄭耆長家一頭一尾像兩個莢尖,現在變成了一個L形,鄭家正處在這個拐彎點上。

    形狀如何變,還是鄭家莊。

    二十三名織女到來,也不是一無是處她們使鄭家刻絲工藝更上了一層樓。

    鋪子裡仍然一月僅售兩三幅刻絲,物以稀為貴,多就不值錢了。況且現在鄭朗那有功夫去繪畫,能搶在兩個太后下葬前將這幅長軸畫好就很不錯了。剩下來的時間還能浪費嗎?再浪費,還想不想省試高中?

    但刻的絲數量實際多了起來,包括范寬的畫,每刻好一幅圖,鄭朗都將第一幅刻絲贈予范寬,讓他保藏。

    溫潤如此!

    老范激動了,談錢談不起來的,一幅刻絲好幾百緡老范身家不高啊!於是又送了近十幅圖給了鄭朗其中還有《關山雪渡圖》、《萬里江山圖》、《臨流獨坐圖》。

    國寶啊鄭朗看到這三幅圖,激動得差點失態。

    這些圖全部準備刻絲,皇家的東西到底不一樣,不僅是器皿,連人也不一樣,織工的手藝,還略在自家從定州請來的十二名織女之上。其實只要再過兩到三年,隨著鄭家莊二十幾名婦人手藝提高這個作坊已經有了大規模刻絲的能力。

    可二娘三娘六娘七娘,以及幾個小蘿莉驚喜的,是二十幾人當中不僅是刻絲,小皇帝估計對這玩意兒不懂,只知道奢侈,養在深宮裡浪費,不如送給鄭朗創造一點經濟價值,減少了內宮的開支,還給這幾十名織女一個與家人團聚的機會。

    所以一股腦送了三十多人過來。

    裡面還有一些不會刻絲的織女,但她們會刺繡。

    工藝稍微簡草一點,是與刻絲相比較的。也不是很簡單,更不是後人所想的,用針線在絲綢上一針一線刺出圖案,那叫女紅!

    於是這些個……女子經常跑到作坊裡請教。

    幾個織女刺繡手藝是高手中的高手,就像范寬的畫技,知日的琴技,使她們受益匪淺。

    到了吃中飯的時候,兩個少年在鄭州。鄭朗每一次看到他們出去,想到了州學的那幾個教書先生悲催的樣子,就想笑。

    朱兒羞羞答答拿出一件皂青色長袍,問道:「二娘,奴繡得如何?」

    朱兒正是鄭家從城裡大戶人家粱家買來的小丫環,服侍王安石的。二娘將長袍接了過來,並沒有多少複雜的圖案,衣角處繡了元寶紋,順著元寶紋往外纏了一些青蓮枝。

    「朱兒,為什麼不繡花?」

    「三郎他生活樸素馬虎,奴想繡花恐怕不大好,僅纏了枝。」

    「這孩子,倒很努力。」二娘誇了一句,原來看到鄭朗幾個好哥們,以為兒子很用功,自從兩個小傢伙來到後,才知道不是。這天下間肯用功的少年很多很多……包括兒子的這兩個學生。

    鄭朗也不辯駁,但心裡說道,不是很多很多,同樣是很少很少,若一個個學子像他們這樣玩命,別的不說,估計自己兩個大舅哥連解試都拿不下來。

    二娘又將長袍拿起來,比劃了一下尺寸,說道:「做得好,你倒手巧。天就要涼了,是要替他準備幾件厚實的長袍。改幾天,我去買幾件皮革過來,你試一試,替他縫製兩件裘衣工他從南方來的,在京城只待了一年,大約不適應北方冬天的寒冷。」

    「謝過二娘,二娘,幾個娘為什麼心這麼好?」朱兒大著膽子問。

    幾個娘娘讓她說笑起來,大娘說道:「傻孩子,咱家也不缺什麼,你與王家小三郎在我家了,怎能對你們苛薄,還有啊,你別顧著王家小三郎,自己也替自己縫製幾個衣服。過幾天我給你送布料去。」

    鄭朗心中歎息一聲,想到,這樣也好,馬上就要開始了,於其說是滿朝君子黨,不如說他們一個個身上帶著戾氣!並且這些大臣多是像王安石,甚至遠不如王安石這樣貧困家庭出身的子弟,更加嚴格要求自己,也嚴格要求……別人。又學范仲淹的道德,結果學得四不像,道德有了,但暴戾之氣同樣有了。

    王安石與司馬光也有這種情況,看看在幾個娘娘的慈悲為懷感化下,能不能好一點,其實什麼也不要做,只要將這二子扭轉到正常的軌道,就是對老太太與小皇帝的最大報答。但無法說出來……

    將第二幅長軸拿到范寬家中。

    本來是想畫一幅長軸的,但李太后一直沒有畫好……有些氣餒,並且隨著又想到了一個……問題,自己將劉娥放在前面,會不會讓人用來做文章。不是膽小……若膽小,不那樣對付趙元儼了,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索性分成了兩幅長軸,誰先誰後,大家自己分去。

    但就是兩幅長軸,每幅也很長,有可能長達九米多,只能估計,計量單位很不標準。寬接近一米有餘……沒有合在一起,合在一起,長度更加驚人。對老太太有感情,畫得容易,劉娥的長軸很早完工。

    李宸妃的長軸卻花了很長時間。故事場景選了選,先是畫在杭州的李宸妃少女模樣,為了標準,刻意在京城找到了李用和,在素描上做了多次修改……包括李宸妃的父母樣子,都畫在紙上。場景是在杭州城外,李父李母為李宸妃送行的。背景是杭州城與西湖,這個要范寬來動筆。不過他也沒有去過,想像吧,畫一些城郭,湖上多花一些涼亭荷花的什麼。

    第二幅是兩位太后待在一起的畫面,刻意不去突出主次關係。想避免也避免不了的,劉娥是影響李宸妃一生命運最關鍵的一人。兩人待在寢宮裡說話,態度很安祥。

    第三幅很重要了,李宸妃生產,宋真宗一臉焦急的站在門外,劉娥刻意沒有畫出來。

    第四幅是宋真宗與李宸妃在月下漫步,不能一棍子將老太太打死,否則就沒有了第五幅畫。

    第五幅畫是小公主夭折,這使李宸妃一生命運才真正籠上了悲情,否則失去了兒子,有一個女兒陪伴在身邊,是不是要好一些。然而沒有一個大臣說出來。

    大家不說,俺用畫將它畫出來!

    第六幅是李宸妃在內宮眺望遠處,遠處有一抹皇影,依稀能辨認出來是小皇帝。為了兒子的幸福,她不敢相認,可看到兒子穿上皇袍,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但眼中卻有一份淒苦。

    也不能畫她笑,那麼遭到老太太打壓的清流們,肯定怦擊了,難道李太后關在內宮很幸福嗎?不能畫她淒苦,那麼只能增加小皇帝對老太太的憎恨。

    這種表情是很客觀的,做母親的,怎能不想兒子成龍成鳳,兒子做皇帝,開不開心?可就在眼前,不能相認,痛不痛苦?為了唯妙唯肖的畫出這種表情來,鄭朗最少打了三十幅的底稿。

    十二幅小圖為了追求逼真,全部用素描打下線條後,再進行繪畫的。因此,少了中國畫的一些意趣神韻,但多了一份逼真與真正的形似。

    范寬同樣用了心,不敢不用心!

    他採納了從鄭朗處學來的工筆畫,融合進去,又刻意減少了濃墨,濃墨會使畫面更姿肆,然而少了皇家的莊嚴與肅穆。然後再畫背景的。不算什麼傳世珍寶,但也算剁袤不錯的畫作。

    將它交到范寬手中,長鬆了一口氣。這幾個月來為了它,最少分去了三分之一的時間。終於完成任務,可以安心學習。

    兩人說了一些背景的設想,范寬歎了一口氣:「我畫完,就要離開鄭家莊了。」

    「范翁,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但今年解試沒有中斷,沒幾個月我還會進京。」

    「這一回莫要再進開封府大牢……」范寬打趣的說。

    「不會,即便有事,晚生也裝作看不見,否則會分出太多的心,省試非是解試,不全神貫注,休想能考中。」

    「是啊,我也想看看解元以後做什麼樣的大官。」

    「做大官,那個暫時不去想,即便有這機會,也要過了很多年之後。」說完便離開,時間很寶貴,有的偏遠州縣,趕羊已經開始。

    回到了家,卻來了一個客人,崔家派了家中的老僕請鄭朗重陽過去做客。

    鄭朗答道:「我時間緊,今年不行。」

    兩個大姨子下嫁,多半不在蔡州,可也不想看到丈母娘,對崔家小娘子,更談不上什麼好惡。

    長得漂亮有才氣,不是錯,有才的未必無德,無才也未必有德,太多事例了。貌美的未必是惹禍根苗,貌醜的未必會省事,賈南風便是一例。相反,誰個,不希望有一個貌美似花的妻子?

    對崔家小娘子的貌美鄭朗很喜歡,對她的才氣更是欣賞。

    可是對她的小性子,鄭朗有些顧忌。越優秀越傲氣,這是必然的。自己也不希望身邊三妻四妾五婢,忙得過來嗎?若有一個耐不住寂寞的女子做了妾婢,好了,那頂讓人噁心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了。

    但江杏兒四兒卻是他的底線。

    因此,心中始終有一個疙瘩。省試數月開始,不想背上更多的包袱,於是果斷回拒。

    大娘卻說道:「朗兒不可,去蔡州不遠,來回只花費幾天時間。」

    然後將鄭朗拉到一邊,悄聲說:「朗兒,當初我家不好時,崔家一直沒有說什麼,做人不可這樣……」

    鄭朗無奈,只好同意。

    沒有立即走,晚上等兩個小三回來,鄭朗說道:「你們明天只能坐牛車進城,我要用馬車到蔡州。」

    「解元,你要見小師……小娘子去,恭喜,恭喜」,司馬光高興的說。

    「早成並蒂。」王安石同樣抱手,臉上帶著喜悅。

    看著兩個少年真心的祝福,這一刻,鄭朗心中卻充滿了一種幸福。能讓他們如此,自己花了多大的心血!終於略略取得回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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