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1:17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21 14:09 編輯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二百零五章 大三元(一)

    崔大郎與鄭朗也醒悟過來,真想一想事兒不離奇,每次到揭榜時,皆會發生一些離奇的故事,只是王老爺子武將出身,來得更「直接」。大舅哥問:「妹夫,我們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大哥你不用擔心,王相公非是你所想像的,他是一個忠厚長者。」

    「忠厚……?」

    「戰場是戰場,那是為國殺敵,處人是處人,你以為讀書人全像你們一樣?有的讀書人讀書越多,肚子裡陰謀詭計就越多。這種人才是最可怕的,殺人都不用見血。」對王德用,鄭朗肯定很瞭解,後來孔道輔因為嫉妒武人,將他小整了一下,整出朝堂,他還說,孔道輔是大宋最大的忠臣哪。這樣的人能稱為壞人麼?

    「那……」

    「我朝文臣比武將貴,可有幾家影響力很大,比如潘家、曹家、高家,還有他們王家,就是被廢郭皇后的郭家都沒有他們幾家金貴。」

    個大舅哥聽說過的。

    「王相公本人又是相公,戰功顯赫,雖是武將出身,影響力比其他幾位文臣宰相影響力不弱,」鄭朗道,說到這裡他想到另一個人,狄青,雖有影響力,可平民的身份,武人的出身,注定成了一個悲催的鬼,然而王德用不同,他家可以說是開國功勳世家,雖是武人,文臣同樣不敢怠慢。又道:「三哥若娶了他家的孫女,對三哥以後仕途會很有幫助。」

    「秦家的小娘子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鄭朗遲疑地答道,從仕途上考慮,這門親事對三舅哥太有利了。可從良心道德上考慮。三舅哥不能答應。但王德用鬧成這種地步,會放手?

    別以為他真的很老實,一個很有謀略的人,忠厚是忠厚,謀略是謀略,否則不會在戰場上取得數次大捷,政壇上又一步步坐到了宰相位子,連他父親王超也曾歎道:「王氏有兒矣。」

    自己化為道德的君子聖人。想讓王德用反悔,恐怕也找不出什麼良策。

    「他為什麼看中三弟?」

    「陛下誇你們老實,三哥長相又不差……誰知道呢,我們去看一看他吧。」

    「別,你還是最好不要出門,」大舅哥緊張道。自己三弟名列六百多名,被王德用搶了去,況且妹夫。三弟除了長相好一些外,只是一塊小排骨,小妹夫才是一頭肥美的羔羊。有婚約也沒有用。每一屆放榜時,被高官貴人看中而悔婚的舉子不要太多,那一屆皆會出現數次事例。妻子都可以出之,況且一個婚約。

    還是自己去吧。雖然份量輕一點,可在路上安全哪,人近中年,家有妻兒,誰個來綁架自己?讓王德用弄得大舅哥草木皆兵。

    大哥來到王德用的府上,順利的進去。

    「坐。坐,」王德用親熱的招呼道。

    崔大郎坐下來,鼓起勇氣道:「王相公,我三弟呢?」

    勇敢地問出這一句,很不容易。地位不同,人家是宰相,自己是一個小舉子。並且相貌。王德用的相貌偉岸也好,高大也好,那麼大的塊頭,又是一張大黑臉,鄭朗說他是忠厚長者,大哥看著魁梧的老王,心裡面還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他在後院,明天成親,某讓人替他打扮一下。」

    「明天成親?」大舅哥再次滴下汗。

    「明天是黃道吉日,還要殿試,更不能耽擱,所以明天成親。」王德用道。天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什麼日子不要緊,這門親事得立即辦了才是最重要的。

    「不合規矩。」

    「合規矩,你娘娘馬上就要趕到京城,還有這封信。」王德用讓下人將崔有節的信拿過來,遞到崔全書的手中。

    很荒唐的事卻在按照正常程序操作。鄭朗作了一個比喻,說從蔡州再繞道京城,但實際蔡州到東京城路程很遠,好幾百里路,要遠上好幾倍。因此王家的兩名下人騎馬飛奔,也是到三更過後,才到了蔡州城。

    王家的這兩名下人本身就有精湛的騎術,換作宋伯今天早上也未必能到達。蔡州只是地方上的城池,等王家下人一路狂奔到了蔡州城下,城門早關了起來。兩名家丁站在城門下喊:「我們是京城王相公家的家客,有急事要見你們知州。」

    城頭上巡卒一聽是京城的王相公,不用說是王德用了,不敢怠慢,小跑著去稟報崔有節,崔有節納悶的讓守卒將城門打開,將王家兩個下人迎了進去,然後沏上茶,問:「不知王相公找我有何貴幹?」

    兩名下人一口氣將茶牛飲下去,趕得急,全身是汗,口也渴,別說什麼喝茶的姿態,對他們來說有用嗎,喝完後,一個年長的家丁將事情經過,是王德用所講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崔有節也暈了。

    他還沒有睡呢,剛剛得到兩個兒子全部考中省試的消息,這也高興了。就是殿試詮落下來,中了省試與未中省試是兩回事的,若托托門路,以後說不定也能謀一名小吏。

    忽然就發生了這件事……

    定了定神,心裡面琢磨,有些古怪,王德用是武將,可是功勳世家,地位還是十分崇高的,遠非自己這個小知州可比擬。他請自己兒子赴什麼客?若是女婿還差不多。

    再者,自己兒子自己清楚,六個子女,三個兒子皆像自己,為人比較忠厚老實,倒是兩個大女兒類似妻子,有些市儈。小女兒介於兩者之間,靈活機變,不拘沉小節,做事利落,從來不拖泥帶水。三兒子平時很忠厚,那來的膽子在一名宰相府上到處亂跑,還跟著人家孫女跑到閨房裡!

    崔有節猶豫地問道:「兩位哥子,中間是不是有了一些誤會?」

    「誤會?崔知州,難道我家相公刻意用小娘子的清白。來誣蔑你家三郎君?」

    也是……崔有節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團團轉。徐氏忍不住說道:「官人哪,就依王相公之意。」

    「胡說什麼!秦家怎麼辦?某還要不要名譽!」

    「是你名譽要緊,還是兒子要緊!」徐氏哭鬧起來,心裡卻喜的,秦家就秦家吧,大約多陪一些禮,道一些歉,兒子攀上王德用這個高枝。以後飛黃騰達啦。

    所以說家有賢妻頂半邊天,家有不好的妻子也能害半邊天,崔有節讓妻子一哭二鬧,弄得沒有了主意,道:「我同意了這門親事,等殿試考完後,我們崔家將令府上小娘子迎娶過來。」

    「不成,我家小娘子在家中哭鬧,尋死尋活,這事兒得迅速解決。」王德用的兩個家丁立即拒絕。能在蔡州辦婚禮嗎?只要崔全忠放出來。什麼真相也全部揭開。

    崔有節臉氣白了,按規矩來辦,你是堂堂的宰相,俺也是一個朝廷命官。非是寒酸子弟,就著近在京城辦了。可兒子做得不對,自己理屈,不但自己丟人的要悔親退親,連婚禮也要在王家舉辦,這成了什麼?贅婿啊!氣得不行。道:「這個小兔崽子!」

    他一退就退下去了,如打仗一樣,一敗全軍潰敗,在妻子哭哭啼啼之下,寫了一封信,默認了這門親事,但太丟臉。又是朝廷命官,自己不好去京城,崔有節沒有露面,讓妻子代為家長,去了京城。

    兩個家丁更怕夜長夢多,道:「我家小娘子在家中哭個不停,崔大娘若動身就快點動身,省得出意外。」

    萬般的催促,連行李沒有收拾好,徐氏在兩個家丁的催促下,雇了一輛上等牛車,四更天的往京城趕。路還是有些太遠,想到達京城,牛不停蹄,最遲也要到明天上午,一個家丁帶著信先騎馬回來稟報。

    崔全忠讓王德用這齣戲弄得魂不附體,又聽王德用說是聖上恩准這門親事,三舅哥傻了眼,自己又不是妹夫,怎麼連皇帝都驚動了。再看到父親這封親筆信,最後一絲防線全部被催毀,六神無主地說:「王相公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俺是魚肉,你是刀俎,隨你怎麼割。

    對大舅哥也管用,王德用笑咪咪道:「是聖上賜的婚。」

    「陛下賜的婚事?」

    「難道某還能用陛下來撒謊嗎?」

    「是,是。」

    「不過你來了正好,好歹是中了省試的,替某寫寫請柬。」

    客人多啊,他是功勳世家,又是宰相,與文臣皆有來往,連呂夷簡與李迪這些大佬全邀請了,又是武將,因此象高家的、曹家的,潘家的,甚至楊業家的,都下了請柬。崔全書正好成了送上門的苦力。

    大舅哥無奈,只好與其他人按照管家的吩咐,拚命書寫請柬。甭用爭,看一看人家請柬上邀請了多少客人,這些客人又是什麼人,就知道自家是一個雞蛋,碰不得這塊大石頭。

    趙禎就駕到了。

    拿到親家的親筆書信,王德用心中更有了底氣,迎到門口伏下說道:「參見陛下。」

    「王卿,你請起。」

    王德用站直了身體。

    「王卿,朕問你,為什麼昨天你派人將崔家三郎綁了走?」

    「那是臣糊塗,看到崔家三郎為人忠厚,心中欣賞,派人請他,但沒有將話講清楚,這群孩兒們會錯了意,以為是行軍作戰,於是槓了過來。」

    不能當真,若他真是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是一個糊塗人,趙禎也不會讓他擔任宰相。就是打醬油的,那可是宰相,沒那個本事,這瓶醬油同樣不好打的。

    趙禎與這個不要臉皮的老宰相同樣有理講不清,道:「朕去看一看崔全忠。」

    「這個啊,這個啊……」

    「有什麼不對嗎?」

    「好,臣陪陛下一道前去,」王德用不敢拒絕,可那小子偏偏很不好,委屈的樣子像一個小娘們,怎麼辦?然後看到了一株梧桐樹,眼睛一轉,計上心頭。從樹下撿了一片梧桐葉子。手伸出去,拿著這片葉子在趙禎眼前轉啊轉的。

    趙禎啼笑皆非,道:「只要你不過份,朕說過的話會遵守承諾。」

    「喏。」

    進了府內,來到後院,看到崔全忠,讓王德用派了人換了一身新郎倌的衣服,但是面容憔悴。惶恐不安。見趙禎進來,伏下行禮,很想問一句,陛下,臣訂過親的,王德用這個武人不講道理,為什麼你不講道理啊,可看了看後面的王德用,生生將這句話憋了回去。

    「王卿,你出去。」

    德用沒有走。

    「朕說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王德用遲疑的走出去,趙禎問:「崔全忠,你從實將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來。」

    中間發生許多古怪的情節,讓趙禎想不明白。於是有此一問。至於講不講道理,趙禎能管嗎?來看熱鬧是真的……

    崔全忠將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說出來,道:「陛下,臣真的沒有誤闖崔小娘子閨閣,是他們強行將臣拖進去……」

    知道了,趙禎想一想王德用這中間種種無賴的手段。很是想笑。沒有笑出來,走了出去,沖王德用招了招手,王德用走過來,心虛地陪著小心說:「陛下,有何吩咐?」

    「卿也是相公,榜上那麼多的舉子。崔家子名次並不高,又訂了親……」

    王德用老實地答道:「臣也不想啊,反正也是捉,索性不如將鄭家子捉來。」

    「不可!」

    「臣知道不可,可臣的孫女偏偏看上崔家的三郎,若不訂親,臣勸一勸,可訂了親,有些難辦,於是……不過陛下,太祖時對諸功勳說道,你們奮勇殺敵,不正是想有一個快活的生活,讓兒女子孫跟著你們享福,臣爭的只是一個女婿,不算過份吧。」

    用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故事來爭,趙禎無言,過半天才說道:「需將善後的事處理好,畢竟此例不大好。」

    放榜捉婿的故事趙禎也知道,可這個老匹夫做得太過份。

    「是,」王德用大喜,又伏下道:「廉頗七十尚能飯否,臣還未老,以後國家有兵革之事,臣還能為朝廷殺上幾十個敵人。」

    這一句終於擊中趙禎柔軟粉嫩的小心肝!畢竟這個老臣子為了朝廷,多次浴血奮戰,九死一生,也算有功勞的。更不好說什麼,也就離開。

    ……

    崔家下人在客棧裡等崔大郎回來,左等不回來,右等不回來,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難不成,又扣了一個進去?三郎還好一些,大郎不行啊,家中有小娘子,還有一個孩子……

    王德用家就是孫女多,可能值得爭崔全書嗎?

    兩名下人跑來找鄭朗,鄭朗道:「無妨。」

    等了好一會兒,王府派人送來請柬,崔家是婆家,婚禮辦得倉促,沒有多少人,鄭朗也要必須入席赴喜宴。不但送來了喜柬,還送了五個彪形大漢過來。

    是崔全書說的。

    皇上同意了,王德用更不用擔心,跑到裡面安慰了崔全忠幾句,別委屈啦,俺家的孫女配不上你?況且你還沒有娶俺家孫女,俺就替你爭了一個進士。

    崔全忠不知道說什麼好,木訥地道:「謝過相公。」

    「不用謝,還不喊翁翁。」

    「翁翁……」

    「很好,」王德用大笑了幾聲,用力的拍了一下崔全忠,差一點將崔全忠骨頭拍散,然後回到客廳,大舅哥正在做苦力,王德用坐在一邊與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便說到鄭朗身上。大舅哥忽然想起來,自家三弟都被捉了,小妹夫更有被捉的危險。王德用一聽哈哈大笑,也不想鄭朗被人捉,崔家不是自家,崔有節的那個知州,不是王曾他們帶著使相之職外放的知州,更沒有份量,想要孫女以後有一個好日子過,也要崔家力量稍稍強大一些,包括外部的力量。大手一揮,家中最強壯的五個家丁到了客棧,對鄭朗進行全方位的保護。

    不知道他們武力如何,但看他們的身材,眼中剽悍的眼神,鄭朗估計了一下,這五個家丁若與京城裡那些浪蕩的禁軍PK,有可能一人能對付五人以上的禁兵。嚴掌櫃送晚餐過來,看到這五個家丁眼中的殺氣,差一點讓這眼神給秒殺了。

    王家大發請柬,京城裡的大佬一看請柬,知道怎麼一回事了。笑的也有,罵的也有,你這個老匹夫,品味得高一些哉。反正成了真正的活捉,反正也不顧人家有沒有訂親,鄭家子、或者黃庠他們這些名列前茅的舉子捉一捉,倒也值得,偏捉了崔家子。

    老匹夫就是老匹夫,強悍生猛的人生不可模仿,想法也是與眾不同。但還不得買王德用的賬,一個個乖乖的答應前來赴宴。王家表面工作做得還是很好的,鄭朗的丈母娘也接了過來。從東京城到蔡州近六百里的路,居然用了十五個時辰,第二天上午趕到。徐氏一路被顛壞了,然而高興啊,自己兒子娶了宰相的孫女,多有臉面!沒感到疲倦,精神奕奕的從牛車上下來,一個個施禮,然後一臉諂笑的與王德用家人打招呼。

    王德用一看,要糟,連忙將她安排到內宅。有些不懂,你家官人也是一個知州,兒子娶了我的孫女,女兒馬上嫁給鄭家子,可以說你崔家今非昔比,這種表情太掉身價啦!

    不大好說出來。

    倒是鄭朗到來,讓王德用覺得很開心。不是因為才華的原因,是看中了他的未來,以及他的舉止與德操。

    婚禮順利的完成。總體而言,一切很順利,只有秦家成了悲催的。

    酒量有限,歲數又小,鄭朗很快告辭,回到了客棧。兩小興奮的迎了上來,道:「省元,剛剛陛下又下詔了,八天後舉行殿試。」

    「早晚會舉行的,有什麼值得高興?」

    「那不同的,省元很有可能會連中三元。」司馬光道。

    王安石與小胖子拚命的點頭。

    中狀元算有本事,連中三元才叫更有本事。

    王德用捉女婿只是在科考無數件趣聞中又增加了一件罷了,很難說他做得是對是錯,也不是他一個人做過,頂多方法與手段不同。後來什麼陳世美的故事別相信,包拯忙得過來嗎?那是明代人編的故事,駙馬在宋朝更不值錢!是好笑的事,但小師父連中三元,才會讓他們真正感到開心。

    「中三元?未必,事情未出來之前,別人如何議論,你們不用管,但你們切記,不可亂說,免得未中,讓人笑話,人言可畏啦。」

    「喏。」

    可鄭朗知道連中三元機會很大了,殿試出題是小皇帝出的,臨軒策士、唱名、最終審定名次,皆是由小皇帝把持,不然何來天子門生之說?更知道就是科舉考好,中了頂尖的大三元,未必會在政治上有頂尖的作為。可是心裡面莫明的湧起了一種激動。

    抬起頭看著窗外,天氣真正轉暖和起來,牆角處響起稀疏的蟲鳴,遠處蔡水傳來咯咯的蛙聲,天上一輪彎月高懸,給窗外籠上了一層朦朧的色澤。有風,風聲輕咽,輕輕地搖晃著花樹,聲音很輕柔,似是在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1:19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23 編輯

第二百零六章 大三元(二)

    江杏兒忽然不識趣的說了一句:「皆大歡喜,可有誰記得秦家那個小娘子?」

    心性癡,不知道事情嚴重性,想當然的說了出來。

    「秦家小娘子啊……」鄭朗歎息一聲,道:「司馬三郎,王三郎,孫小郎,你們開始讀書,我去一趟皇宮。」

    「去皇宮?」四兒奇怪的問。

    「有幾件事對陛下說一聲,一放榜我還要回鄭州,有呂相公相助,估計從鄭州回來,就要下江南了,提前說一說。我現在的身份是學子,以觀望者的身份也好說,若是官員,必定會有許多忌諱。秦家的那個小娘子也是我今天要說的事之一。」這件事鄭朗沒有阻止,是因為沒有能力阻止,可旁觀了,心中慚愧總是有的。連江杏兒都看不下去,正好進宮索性一道說出來。

    「省元,最好不要說,」司馬光道。

    「為什麼?」江杏兒道。

    「榜下捉婿時已很久,王相公之事做得過於粗魯,但其他的性質一理,每一屆都會發生許多類似的現象,這也是一種龐大的力量,普通老百姓說一說無所謂,省元如今聲名,一言一行天下側目,省元揭開它,我以為不是很好……」

    「你啊,人需要理性的,有時候也需要感性,明知不可為而不為,是智,是理性,是夫子鼓勵的,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也是一個義節,同樣也是夫子鼓勵的。前者是智,後者是勇,是義。人,偶爾做一做心性純善不理智的事。也無不可。看似矛盾。其實不矛盾,夫子反對不理智的去做犧牲,但也沒有教育人去為利益做一個市儈的人,如何調節,也是中庸之道。」鄭朗道。

    「喏。」

    「宋伯,備車。」

    剛從鄭州回京的宋伯備上馬車,載著鄭朗來到皇宮。

    趙禎很高興的讓他進宮,見了面道:「這麼晚有何事見朕。」

    見了小皇帝。鄭朗心中也有些高興,不過君臣的身份,使他們的友誼無形中橫跨了一道鴻溝。徐徐道:「臣本來有一件事要對陛下,發生了王相公的事,耽擱了兩天多時間。」

    「這個王德用!」趙禎再度又好氣又好笑的嗔罵了一句,道:「你坐下吧。」

    「謝過陛下,」鄭朗坦然坐下,徐徐說道:「臣偶爾也讀史書,漢李廣勇猛過人,為何一直沒有立下赫赫功勳?」

    「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趙禎用了《騰王閣序》上一段文字做了回答。

    「為何周亞夫與程不識皆以功勳成就?」

    「鄭省元,你想說什麼?」

    「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羽鴻門宴心慈手軟,未殺劉邦,於是有烏江之禍。項羽心軟也?非也,他對不該同情的人心慈手軟,然愛民遠不及劉邦也。故劉邦咸陽立三法,項羽關中暴虐。才使劉邦一出巴蜀,而得關中,對峙於鴻溝,決勝於核下。李廣亦是如此,對士兵優容,將士樂為所用,然平時無法無紀,一到戰事來臨,非大勝即大敗,或者以耽擱軍期貽誤國事。所以小仁,則害仁也。」

    「省元你是說……」

    「陛下,你前幾天下詔讓所有多次未考中的舉子特奏名考,是看到這些學子多少寒傷苦讀,從青絲考到白髮,心下慈憐,給他們一個機會?」

    「正是。」

    「陛下看到他們白髮蒼蒼擠在少年學子中參加科考,心中可憐,可曾看到從京城到遠夷,我朝廣大疆域有多少百姓因為貧困,以及一些不好官吏的苛剝,背井離鄉,賣兒賣女,甚至因為飢寒交迫,將自己生下來的孩子親手扼殺?陛下這一慈悲,固然使這近千名老年舉子如願以償,一朝高中,謀官為吏,然為了支付這些官吏的薪酬,百姓又增加了多少負擔?此例一開,諸多舉子更是蜂擁而來,每人皆抱定一種想法,考不中不要緊,只要湊齊了數次科考之數,特名奏考我也能入朝為官。每一個舉子前來京城,又要朝廷支付所有費用,一些本來想謀他途的舉子,也放下手中的事務,紛紛進京,到科考之年,會增加多少舉子來京科考?五千一萬?這些費用從何而來?還是從國庫支出,從百姓頭上徵取。舉子是你的子民,百姓也是你的子民,請陛下三思。」

    之所以有這道詔書,正是李淑之議。他也是一個神童,宋真宗出巡到了亳州,十二歲的李淑獻所寫詩文,換劉娥就不行了,鄭朗奇人奇字奇文,也沒有授什麼官職,然宋真宗好這一口子,一聽十二歲神童寫的,於是詔之命賦詩,寫得不錯,賜童子出身,試秘書省校書郎,又中進士及第。不過其人不是很好,說呂夷簡還有一些爭議,就是夏竦或多或少有些真材實料的,李淑除了作一手好文章外,一無是處,偏又聰慧過人。

    揣測上司與皇帝心思,鄭朗有時候不屑為之,比如今天的進諫。

    但他進諫不像孔道輔這些直臣蠻不講理,小皇帝,就得聽俺的。很講道理的進諫,娓娓動聽的將利害關係說來。然而李淑不顧這些的,此人正是一個很會揣測上司與陛下想法的大臣,看到了小皇帝可憐這些老舉子,於是進諫十條,兩條說了貢舉之所。

    若是司馬光在此,一定會反對鄭朗進此諫,傳出去,憑這一諫就會得罪無數舉子。

    這樣一講,趙禎比較容易接受了。

    主要趙禎太年輕,又讓劉娥培養成了一個正宗的乖寶寶,心還軟,於是在他執政初期發生了許多古怪怪的事。後來一次次打磨下來,變得稍好些。然因為他的心軟。多次妨礙了國家的正常發展。

    可不代表他不聰明。

    想了一下,說道:「朕做錯了,然而詔書已下。」

    「人無信不立,況且陛下乎,詔書雖下,名額終是陛下詮釋,特名奏考後再補一詔,此是國家特例。他年科考不作準數。」

    「這主意倒也妙,為何僅只有你提出?」趙禎迷糊地問道。

    「陛下一道詔書,對天下幾十萬學子皆是福音,一次特名奏考錄取五百人不為多,也就是給了天下學子五百個機會。誰敢提出反對意見?」

    「閻都知,將今天這一段記錄毀去。」趙禎終於明白滿朝文武不作聲原因,為了保護鄭朗,下了這道命令,也就是今天晚上的談話讓它法不傳二耳,僅是在場數人知道。然後一臉失望。

    「陛下。不用失望,人之常情,自古使然,我朝做得很好了。但臣還要說一件事。有一天臣為了討崔家小娘子歡心,將身邊兩個自服侍到大的小婢出之,陛下如何看待?」

    「為何出之?」

    「臣只是作一比喻,或者臣看重了某一位達官貴人家的小娘子,自己又薄有了一些才學,陛下對臣很恩寵。於是將崔家小娘子婚約辭之,陛下如何看臣?」

    趙禎知道他要說什麼,道:「朕也被王德用騙了,他將崔全忠綁到王家小娘子閨房之中,關了好一會兒才放出來,然後對朕說崔全忠自己跑到他家小娘子閨房去待了很長時間,清白已污。朕無奈只好恩准。」

    「……」鄭朗差一點撲倒。

    「省元,此事也就算了,只是婚約,並沒有正式議親,若正式議親,或有爭議……」

    「陛下,是未正式議親,臣幼時崔家為何沒有直接悔婚?又,去年冬天赴京之時,臣來京城,崔家插足太深,臣很不滿意,為何最後又恕之不提,對崔家二郎提點?嫌貧愛富,人恥之,攀龍附鳳,人恥之。回絕親事,在民間多有之。夫妻不和,夫家常出之,妻家常離之,也時有發生。亦要看什麼理由。若對方放蕩不羈,為非作歹,好吃懶做,作風不正,大逆不道,犯上欺下,等等行徑,皆能作為悔親或者出之的理由。然崔家三郎之婚家秦家小娘子並無不好事例。臣還聽他們說此女品行端正,家風正派,為何悔之?此風一開,陛下以後如何教化萬民?」

    「可以前也有過……」是有過,雖不像王德用這樣直接,性質差不多的。但終是理屈,趙禎心虛的嚅嚅道。

    「是有之,王相公做得太直接了,連臣都不敢單身走在大街上。並且榜下捉婿之事越演越烈,有了王相公開此風後,會更烈,達官貴人富商會因為這層層的聯親關係絞成一張龐大網絡。比如說臣,品行不算太高尚,看到崔家二郎多次未中,伸手點撥。甚至都墜入了邪途,讓他們揣測考官的性格複習答題。若不是親戚關係,臣又何必做出這件不好的事?是臣,若是其他品德更差的人呢?看一看崔家如今,因為聯親,與臣有了很深厚的親戚關係,再與王相公家聯親,崔家還是不是過去的崔家?若再通過種種聯親關係,特別是王相公在西北的關係,連臣若到了西北,都有了很厚的人脈。對崔家對臣是有利的事,可對國家有什麼好處?貴者越貴,賤者越賤,陛下想不想看到這情況發生?」

    不僅是聯親,還有其他的關係,權貴們的確開始絞成了一張網,也是史上王安石變法未成功的原因之一。

    「朕疏忽了,可兩家親事已成,朕如何補救?為什麼你昨天不說出來?」

    「臣人小言微,又是晚輩,又不直接與臣相干,另一邊是王相公,為國家立下過赫赫戰功,陛下如何牽就?」昨天說出來也沒有用!又道:「但事已至此,陛下可以用兩策補救,一是從舉子當中擇一優秀貧寒者,讓他迎娶秦家小娘子。」

    閻文應呵呵樂了。

    成了什麼,亂點鴛鴦譜了。

    鄭朗無奈啊,王德用不知如何誑的,逼得丈母娘親自來到京城,還讓小皇帝同意這門荒誕不經的親事。索性點得更亂一點。

    趙禎經鄭朗將事情輕重說出來。也挺鬱悶的。朕是皇帝,非乃婚婆,儘管這樣的舉子比較好找。但自己是有失誤,想了半天只好道:「朕准此奏。」

    「陛下可下詔書,凡是進京省試的舉子,若家有訂親的小娘子,或者家已娶妻之,在此期間。有悔婚悔親者,一律革除當年的功名,以開道德之風。」不能一棍子全部打死,人家什麼小娘子也沒有,什麼未婚妻也沒有,都不讓人家成親。本來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就是人生最開心的事。那樣也成了矯枉過正。

    「不行,朕答應過王相公持一進士……」說漏了嘴。

    鄭朗一聽立即站進來進諫,道:「國家擇士主要手段乃科考,進士等於是國家名器也。陛下怎麼以名器輕易授之與人,乃科考需之何益?陛下,此舉更是不當。」

    「崔家三郎是你的舅哥。」鄭朗雖然性格溫和,也是直臣。肯定不容許自己以進士私授大臣了,怎麼辦,趙禎岔開這個話題。

    「陛下,臣不是固執之輩,有法有度,可此法絕無多少度可寬鬆之。至於崔三郎。舉賢不避親仇,處罰也當不避親仇,此才是真正古風。」

    「卿之言乃是至理,」趙禎鄭重地說道。

    「臣告辭。」王德用搶親之事順帶著說一說,主要是說特奏名制。

    目送著他遠去,趙禎歎息一聲:「此子才是朝廷將來棟樑之材。」

    「最難得的溫厚之氣。」閻文應道。

    「但快了,」趙禎想到了殿試。立即高興起來。

    ……

    江杏兒與四兒高興的在收拾行李。

    王安石對鄭朗昨天進宮進諫不置與否,司馬光還是不大贊成。不是不能進諫,若是為了科考的舉,進一下諫還能稱為直臣。但為了王德用捉婿的事進諫,小師父也犯了他所說的直臣戾氣之戒。

    想一想,崔三郎與秦家小娘子什麼關係?很有可能連面都沒有見到過,更不知道對方人品行好壞,這邊王德用用暴力手段逼迫,為什麼寧死不從?這僅是王崔秦三家的家務事,小老師就是娶了崔家小娘子,也不能插手。當初崔有節是長輩,好心讓高衙內過來,顯示小老師的肚量,小老師還一肚子不快呢!

    再說,天下間不平的事務事何其之多,連這個也要管,就是孔夫子在世,也休想管得過來!

    這正是著了小節,忘記了大事。

    而且像這樣下去,眼裡絕對容不得下一粒沙子,不對,是一粒灰塵,得,這世間藏污納垢的事太多,到終南山或者華山尋一處深山大壑前去隱居吧,眼不見心不煩。更不要做官了,官場上的勾心鬥角不要太多,誰容得你一個聖人插入其間!

    坐上了馬車,江杏兒欽佩地說:「鄭郎你真好。」

    「蜉蟻撼樹,對不對?」

    「不對。」

    「螳臂當車,對不對?」

    「不對。」

    「撿芝麻丟甜瓜對不對?」

    「不對。」

    「昨天晚上我全部做了,你說對不對?」

    「奴沒有聽明白。」

    「我昨天晚上進了一諫,能不能使這天下人從此不再嫌窮愛富?」

    「不能。」

    「但我昨天晚上的進諫傳出去,會惹起多少人憎惡?於其讓這麼多天憎惡,不如進其他的諫,會使萬家笑,倒成了一件實事。如今僅僅能替一個從不認識的秦家小娘子討了一個小小的公道,開罪了無數人,我做得對不對?」

    「這是良心,道義,」江杏兒遲疑地說。

    「你當真這官場上有良心與道義存在,除了范仲淹一人外,誰能擔當起這二詞?」就是范仲淹也不能為一件芝麻粒大的事,開罪整個天下的權貴。看一看,榜下捉婿這一陋婿存在多久了?有誰去反對過它的,相反,幾乎所有老百姓將它當作了一件笑談,但自己偏去做了。

    「沒有那麼嚴重吧?」

    「我說的是三哥的事,但反對的是榜下捉婿,可為了說服陛下,將權貴聯親增加各自的勢力也捅了出來,你說我是不是在玩火?這一回知道司馬三郎為什麼不高興了吧?」

    「是奴不好,昨天晚上不當多嘴的。」

    「不管你的事,天下不平的大路太多,你不鏟他不鏟,路也就沒辦法走。我還沒有謀官,就讓我心性略微乾淨一回。」

    來到了衛中正的道觀前,鄭朗帶著江杏兒與四兒從馬車上跳下來。

    衛中正高興的迎了過來,道:「鄭省元,怎麼想起來到了我這個寒地?」

    「非乃寒地,乃清靜之地。」

    「大和尚哪裡豈不更好?」

    「大和尚看到我帶來太多的俗氣,又看我憊賴攆不走,來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跑到五台山還沒有回來。沒有大和尚坐鎮,寺院裡阻擋不了外邊的滾滾俗流侵襲了。」本來是想進一步提點兩位舅哥的,讓王德用插了一腳,索性不提了。

    衛中正呵呵一樂,道:「沒事,若想安靜,不嫌我這裡寒酸,暫時能讓省元靜一靜。」

    將鄭朗迎了進去,因為與鄭朗唱和,又進了一趟宮,名聲漸顯,琴賣得貴起來,衛中正小日子似乎也好過了一些,道觀裡佈置了一下,煥然一新。現在倒也不是真正的寒酸之地。

    看了看,鄭朗說道:「不錯嘛。」

    「我無所謂,還有兩個小徒兒,怕他們苦了,手裡有了幾個阿堵物,於是就用掉它。」

    「這就對了,此須物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用掉為妙。」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三小與幾個小婢收拾行李,鄭朗道:「好久未撫琴了,衛君可否與我再合奏一曲?」

    「好啊。」

    合奏了一曲《陽春白雪》,心靈洗滌了一下,鄭朗想到了一首詩,吟道:「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雖然從這首詩裡能看到詩人的寂寞失望,然而意境安謐,卻是最靜心的小詩,吟罷,忽然想到了那個死去的「父親」,也許長年不發達,內心寂寞才時常吟它吧。想到這裡,長嘯了三聲,手指再次放在琴弦上,一曲優美安靜的《春花江月夜》立時迸了出來!

    PS:有四五個大大在鑽牛角尖,鑽是暈死了。崔嫻帶著環兒訓斥高衙內,曲解成了孤身一人前往。搶親一段與鄭朗無半點關係,又是晚輩,僅是為後面埋坑的,說主角是偽君子,與主角有啥關係。人總得有一些小心思眼兒吧,當真做聖人去?這個更新速度有瑕疵,再請大家原諒則個,特別那幾位大大,牽就你們一回,但別想有第二回了。下半夜在聽《春花江月夜》,主角的心靈未洗滌,先靜一靜自己的心。汗。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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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大三元(三)

    到衛中正這裡,只是躲一躲,如知日說,小施主,你終是塵世中人,最終要俗了俗了。

    四兒與幾個少女正在幾叢黃菜花裡用團扇撲蝴蝶。王安石道:「陛下終是心軟……」

    剛聽到的消息,小皇帝下了一份詔書,進京舉子榜中,家有婚契、書,妻室者,禁在兩試議他親,以傷道德風化。禁止再談婚論嫁了,明顯是鄭朗的講諫才使趙禎下了這份詔書。但不是鄭朗所表達的意思,鄭朗當時進諫刻意說過,只要有這個行為,革去當年功名,比如自家的三舅子,馬上將他省試的資格革去。趙禎敢這麼做,並且是王德用孫女婿,會立即起到殺雞賅猴的作用。詔書只說禁止,未說如何處罰,效果截然不同。

    「陛下要兼顧,省元還是歲數小,又不是官員。」司馬光道。

    兩句話,可以看出他們兩人思想不同之處。

    鄭朗想了想,其實後來宋神宗也不錯的,敢做敢為,不過這兩代人主若是中和一下,那才好,趙禎讓他多一份宋神宗身上的果敢之氣,宋神宗讓他多一份趙禎的沉穩之氣,那麼無論是那一個人主,皆會打造出一個花團簇簇的宋朝出來。

    但這是不可能的。

    兩小又爭議了幾句,也是鄭朗的教育方法,甚至有可將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比如進的諫對二小說出來,讓他們思考,使他們思想更加成熟,將以後的激進矯正過來。

    聽他們爭了幾句,看看天色。鄭朗喊了一聲:「杏兒,四兒。進來收拾行李。」

    五個少女笑嘻嘻的跑進來,用手帕擦了擦香汗,開始收拾行李。鄭朗偶爾觀察了一下,朱兒等三個小婢至今似乎同樣是處子之身。兩小不管怎麼說道德高度是有的。

    衛中正搖頭小扇兒,走了出來道:「省元,今天就離開?」

    「要殿試,不離開不行。」

    「你來。」

    兩人走了出來,衛中正指了一株桃花說道:「有人說它妖媚,多是不喜。其實再媚俗,它只是小瓣花。春天裡為大地添上一抹奼紫嫣紅的喜悅之色,倒是牡丹等花卉大而艷,濃而厚,何止媚它十倍?」

    「也是。」

    「又如今天春光明媚,暖日垂垂,楊柳青青,蜂和蝶舞,是一個好天氣。若他日細霏霏。雨珠滴欄。山光蒙霧,三兩蓑衣,豈不是又是一番靜幽之麗?」

    「倒也是。」

    「省元。第一次看到你,無喜無憂,態度從容,某從心底裡很喜歡,然這一次看到你,卻帶了更多的心思,前面從容,喜大於憂,後面從容,憂大於喜,漸漸著相。」

    「哈哈,此言中的,我身上的俗氣越來越重了。」鄭朗又是一笑,道:「但謝過衛道長的指教。」

    「不敢,我還等著省元再報佳音呢。」

    「別要抱著太大的希望,能中進士就好啦,衛道長,且聽我為你奏一曲。」

    衛中正坦然受之,若鄭朗漸漸有發達趨勢,衛中正小心翼翼了,反而會讓鄭朗瞧不起。鄭朗盤於碧綠的草地上,將琴放在膝上,奏了一曲《憶故人》。明琴譜裡有一曲《山中憶故友》,但鄭朗不知道曲譜,這是後世古琴大師彭祉卿打的新曲譜,曲調委婉纏綿悱惻,每當靜中奏之,會觸發聽者對遠方親友的思念,而相會無期,催人淚下。

    一曲罷,衛中正道:「受了。」

    別人聽不出來,他能聽出琴聲中的友誼之聲。又道:「省元琴技又有長進。」

    「長進彈不上,特別是那個大和尚。」

    「大和尚不提,他的師弟更不要提。」衛中正說完又大笑起來,這兩人整一個變態,論琴技,誰敢與他們相比啊!

    鄭朗多次聽他們說知日的師弟義海,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京城不大可能,但到江南,能不能將這個大和尚釣出來?

    上了車,春天衣著漸單,行李多丟在客棧,倒也不多。

    三輛車子車輪嘰嘰啞啞的響了起來,一會兒東京城高大的城牆出現。

    進了客棧,大舅哥走了進來,老三不在客棧裡,讓王家的小娘子視若珍寶,一步也不肯放,只好待在王府。大舅哥有些羞愧地說:「我家這件事做得不大好。」

    看來連陛下都不大同意,否則不會刻意下詔說此舉禁之,有傷道德風化。小妹夫離開客棧,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大約心中同樣也不滿意。

    在衛中正處待了幾天,鄭朗心情平靜下來,徐徐道:「大哥,不用牽掛,好好準備殿試。關於此事,我早先就說過,我也不知道輕重,你家與秦家只是議親,並未成親。從道德上,對不起秦家,然而三哥才學終是淺了一些,有了王相公相助,以後仕途會十分平坦。我僅是晚輩,故不好發表議論。事情過去也就算啦。」

    「母親到客棧來看你,你不在,她回蔡州去了。」

    「抱歉。」鄭朗嘴中說抱歉,心中一點也不抱歉,離開客棧,並且囑咐嚴掌櫃不得洩露自己去向,為了靜心,也是為了避開這個丈母娘的。

    剛說話間,有小黃門進來,道:「鄭省元,陛下有請。」

    這很讓人眼熱,所有舉子看著鄭朗在小黃門的帶領下,又再度進宮,一個個十分眼紅。其實幾位宰相倒是很看得開,如果自己是皇帝,手下有這樣一個奇少年,同樣重視之。

    還沒有知道全部原因,那份友情,趙禎不大好意思說出口的。另外一些進諫,比如上次的進諫,利國利民,可為了保護鄭朗,又不大好說出口的。這數一數,即便是宰相,除了處理政務外。進諫也不過如此。能讓趙禎不看重嗎?

    看重的僅是眼下,若後來黃河決堤、黨項入侵陸續的如鄭朗所說的發生……

    此次讓鄭朗進宮。倒不是為了政事,自己說過的話,沒有承諾,趙禎有些羞愧。見了面道:「朕失了言。」

    「陛下是指榜下捉婿,僅禁之未懲之之事?」

    「朕宣王德用進宮,他說朕答應了進士,又裸開他的衣服,讓朕看他的傷疤,然後又拿一片梧桐葉子。在朕眼前搖晃。」

    「梧桐葉子,指周公進諫周成王的典故?」

    「可不是。朕不能食言,然不處罰崔全忠,就不能對其他舉子進行處罰……」

    「陛下還是心軟,若提前將詔書頒發下去,王相公也不能無理取鬧。」

    「朕是不是有點婦人之仁哪?」

    「……」鄭朗怎麼好回答?

    「但朕暗托權提點京倉草場李都監說合一下,從諸舉子中選了一個舉子,洛陽王尚恭,他也同意了。又派了人前往河北向秦家議親。朕又聽了秦家有三子,皆未致仕,授其二子做了小吏。你看如何?」

    符合趙禎的一慣作風,大臣讓他寵得不成樣子,有時候吵得無奈,於是兩邊和稀泥。試想一個舉子,國舅保媒,誰敢不從?鄭朗想了一下,此人自己不認識,但記於史冊的!無論是在學問,或者在仕途上,此子都遠遠地勝過三舅哥。再加上兩子為吏,秦家不算委屈。或者說,反而因禍得了福。

    「陛下仁愛,做陛下的臣子乃是幸事。」

    鄭家子不再堅持己見,小皇帝開心了。也說明了鄭朗此時在他心中的地位,若不看重,何必在意鄭朗有什麼想法?以後要大用的,因此召到宮裡來說一說。俺也為難,王德用有過大功,朕又提前做了承諾,沒有辦法啊。

    鄭朗知道再勸也沒用,就這性格,兩小在自己潛移默化下,還繼續存在著分岐呢,況且小皇帝。繼續道:「但陛下的話,使臣想到了兩個太后之弟,皆不以學問見長,然吏治如何?德操如何?」

    兩個國舅皆是很不錯的,劉美是一個好官,李用和也是一個好官,小心靜默,推遠權勢,因為他多任武職,於是將朝廷給他的公用錢,也就是那個招待費,充作軍費,以賑貧困士卒。現在得寵一時,不營私宅,租官舍居住。別看范諷說得唾沫星直冒,論德操,離這個大舅舅差的可不是一里十里。

    誇自家親戚呢,趙禎更開心了,並且自鄭家子嘴中說出的,有說服力。搓著手道:「若權貴都像他們就好啦。」

    「所以臣時常說,諸臣眼光看遠一些,陛下仁愛有加,朝堂人才輩出,連外戚都爭氣,若不珍惜,以後我朝很難有再度振興的好時光。」

    「朕有愧,朕有愧。」趙禎居然讓鄭朗誇得小白臉紅了起來。

    「但臣說的是另一件事,文學之才僅是選官的一點,勘磨、德操、吏治才是選官的核心所在。故唐朝名臣裴行儉不看好初唐四傑也。」

    「卿之言有理,朕會與諸相商議。」

    「臣也有一私求……」鄭朗忽然想起了柳永,順便保一保吧:「昔日漢得天下,群臣爭功搶賞,不休不止,於是劉邦用仇人雍齒為官,群臣聞之迅速安靜。做為人君,要有大海一般的肚量,這才能裝下萬里江山,億兆百姓。」

    「是誰?」趙禎來了精神,裝下萬里江山,億兆百姓兩個詞語刺激了他。

    「有一個人將功名換作了淺斟低唱,陛下如何待此人?」

    「是……你是說那個浮蕩輕薄柳?」

    浮蕩輕薄柳?鄭朗不由冒起汗,有這個評價,柳三哥唉,你基本熄火了。

    「他只是多年未中,又有才氣,心中有了一些酸苦之氣。不過此人同樣不可大用,然任一方小吏主薄錄事倒也可以,也是彰顯陛下寬大的心。」鄭朗實話實說,寫詞,這時候無一人能及柳永,包括晏殊,可詞寫得好不代表著官做得好,讓柳永做宰相,會將宋朝帶到何方?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娼妓業會比現在繁榮十倍!宋朝需要這個?

    自己保一下,至少錄取進士後,不會被罷黜。那樣對柳永會有什麼樣的打擊?

    「你也憐才?」

    「臣不知……說別人容易,包括指出陛下缺點都容易。到了自己看不到做不到……」鄭朗小小的迷茫了一下,其實保舉柳永也是不應當的,自己剛才說過詮選官員還要德操、吏治之人,兩方面柳永遠遠不夠。因此不知道自己做對了或者做錯了。

    趙禎卻笑了:「你是一個誠實人,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朕就依你,還有一個勘磨,若他做得不好,繼續浮蕩輕薄下去。可不能怪朕不聽你的推薦。」

    「是。」

    ……

    有人也在說李用和。

    聽到母親找小丈夫未找到,崔嫻想想鄭朗的性格。會意,道:「恐怕三哥娶王相公家的小娘子,他不大高興。」

    「為什麼不高興?若不是我兒生得英俊,她未必能看上我兒,為什麼沒有人去搶他?」

    崔嫻氣苦,難道你想這樣的事件發生在鄭朗身上?

    崔有節喝道:「休得囉嗦,此次我家做的事,失了德行。」

    「為什麼失德?我聽說國舅公又給秦家選了一個舉子叫王什麼來著。省試高中九十七名。秦家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國舅公保媒?」崔有節聽出不對。不僅崔有節,京城許多大佬聽到此事後,又聽聞那天晚上鄭朗進宮。皆隱約的知道事情真相,然後頷首歎息,這才是真正的溫潤如玉。

    怎麼辦呢?阻是阻止不了,又是晚輩,更沒資格阻止,於是用陛下對他的寵愛央請陛下,對秦家做一個補償,這份心思還不能稱為溫潤嗎?

    「秦家好大的面子,」徐氏艷羨地說道,居然勞煩到國舅公保媒,這個國舅公,論真實份量隱隱比王德用還要重的。

    「女婿有沒有進宮。」

    「進了宮,他得聖上寵,進宮很正常,為什麼要問?」

    「我問你,全忠成親前後他有沒有進宮?」

    「進了,成親當天晚上回客棧時就進了宮,這有什麼問題?」

    「你以為陛下有心思關心秦家?」

    「官人,妾不懂。」

    「這件事連陛下都被王德用蒙騙了,可王德用是朝廷功臣,陛下不好說,於是對秦家做了補償。否則一個國舅保秦家什麼媒。」

    「我還是沒有聽懂。」

    「是女婿向皇帝進了諫,皇帝才想起來的,才授意讓國舅公保媒的。」

    找其他大臣不好開口,皇帝本人當真親自做媒婆?豈不笑掉別人的大牙,李用和恰恰是最好的人選。並且這樣一來,又安撫了王德用此舉帶來不好的名聲,不僅是鄭朗進諫,也是對這個老臣的另類恩賜。

    「他怎麼會有這麼大本事?」

    「與本事無關,」崔有節懶得向妻子解釋,這關係到天下的德化,否則休要說女婿,就是李用和本人勸說,陛下也未必去聽。國家那麼多大事,連這樣的小事也管,皇帝能管得過來嗎?

    「這小子也傲氣,他再傲氣及得上人家王相公!」徐氏不服氣地說,居然刻意躲藏起來不見自己,還真當自己是一個物!

    崔有節氣得差一點跳起來,若不是老夫老妻的,他都將這個妻子出之!喝了一口茶,緩了一下氣才說道:「王相公是不是首相?」

    「他是武將出身,怎麼可能擔任首相?」

    「作為西府宰相,他的位置到頂了,可是你往以後想,想遠一些,女婿未來有沒有做首相的可能?」

    徐氏想了想,忽然將嘴巴摀了上去,不是沒有,而是百分之百的可能,只不過看多大時才能擔任到首相之職。這樣一想,王德用也不及自己這個女婿呢。

    「你再想一想,國舅公乃是李太后唯一兄弟,做人如此低調,看看你女婿,天子寵愛,清臣揚之,呂相公將其子送入門下學習學業做人道理,諸多學子拱若星月,可他怎麼做的,閉門謝客而!」

    「妾錯了。」

    「以後不要再丟某的臉面,雖此次忠兒前途好了,然某也別進京城。」

    「為什麼?」徐氏道,有如此強力女婿,以及強勢親家。為什麼不能進京為京官,京城好啊。多繁華。

    「去年高衙內的事,我做得失誤,今天又失了德操,陛下怎麼會讓某進京?」

    「那也是為了女婿好。」

    「別說女婿不對,若沒有他,書兒與忠兒如何考中省試,連省試都不中,人家王家小娘子如何看得上他?其實沒有這場聯親,有了女婿。我兩兒前途也不會太差。但是這一次攀得太過,將後面的緣分全部支空。」不但如此。這個女婿多次因為妻子的市儈,流露出不好的舉動,上次突然回去,去年突然住在寺院裡,今年明知道妻子會去看他又不知道躲藏到哪裡,皆是不好的跡象。

    自己不好親自去鄭州,不僅是官職在身,鄭家又多是寡婦。女婿在能去一去。不在去終是不大好。妻子更不能去,那是去添亂子的。女兒好,可去年去了。已經失了禮儀,豈能再去。想到這裡,擔心的看著女兒一眼。崔嫻會意,自信地說:「爹爹,不用擔心。」

    悔親的事,小丈夫不會去做,就是如何爭小丈夫心中的地位,那兩小婢占的地位太重,雖未說,自己能感到比自己地位更重,自己因為禮教不能長時間待在他身邊,沒有辦法,只好牽就,當作不知。

    崔有節還是很擔心,道:「快殿試考了吧。」

    「明天就考了,」徐氏老實地回答,她也在算日子,不僅女婿,還有兩個兒子。

    但就是殿試考,到放榜時還有一段時間,放了榜後,掛花跨馬遊街,唱和,等等,又要折騰幾天,這才能回到鄭州。然後才正式議親成親,中間依然存在著變數。不能多想了,不然妻子又要抱怨自己當初何來的那個約定。

    ……

    宋朝東京城,幾乎是一個水上城市,南邊的蔡水自陳蔡由西南戴樓門入京城繚繞,經京城兜了一圈子過後,出陳州門。中間是汴水,自洛陽路口分水入京城,東去泗州入淮,東北還有五丈河,西北還有金水河。四條寬大的河道上,舟船如織,商旅不絕。

    天未亮,春霧從四條河道上騰起,宛若白色的綢紗,屋宇在綢紗裡忽隱忽現,恍若仙境。

    客棧裡躁動起來,有數名舉子中了省試的,今天全部要參加殿試考,包括鄭朗與大舅哥。

    江杏兒用梳子替鄭朗仔細的梳著頭髮,看著銅鏡,鄭朗說道:「不用那麼認真。」

    「鄭郎,要認真的,今天是你最重要的一天。」

    鄭朗只好由她,又慢騰騰地說:「以前顧著學業,我對你們也很慢怠,今天考過後就好了。」

    「鄭郎,不能這麼說啊,奴現在真的很滿足。」

    「我也很滿足,」鄭朗爽朗的笑起來。

    三小從門口擠了進來,司馬光與王安石拱手道:「恭祝省元再下一元。」

    「又開始胡說。」

    兩個小三子吐了吐舌頭,其實在路上還談論此事呢,佩服小老師的好心態,此次殿試,小老師進士肯定是中定了,然而如今他的名聲遠揚,中進士是不夠的,就是名列前三,也隱隱讓人失望。實際上這種名氣,也將小老師逼到絕路上,似乎只有連中三元這條路。這壓力可想而知的。

    江杏兒將鄭朗頭髮梳好,鄭朗站了起來對宋伯說:「備車。」

    「喏。」

    司馬光央求道:「將其他的車子也備上吧。」

    「為何?」

    「我們就在外面等。」

    「你們等沒有事,不能到處亂跑。」

    小開心的跳起來。有時候看著他們,覺得很可愛,就不知道這兩猛哥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

    大舅兒也將車子備好,三舅哥不在,在王府上。王德用很無恥地對崔全忠說:「不用擔心,就是考不好,進士都有的。」那意思你們新婚燕爾,要好好恩愛,這才是你的正事。三舅哥怎麼辦?但是王家小娘子眼下似乎很溫柔,於是三舅哥陷入了溫柔鄉。

    三輛車子向皇宮出發,天光漸漸更亮。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1:36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26 編輯

第二百零八章 大三元(四)

    是風吹過來,有些清涼,霧氣裊裊的被風吹來飄過來,蕩過去……像一道道綢紗在舞動。

    吆喝聲在隱隱的霧氣裡響個不停。商業發達,導致現在東京城與後世一樣,有人做早上生意的,也有做晚上生意的。

    「大包子,剛出爐的大包子!」

    聽到這一句喊聲,聲音很熟悉,鄭朗從馬車上抬頭看去,道:「宋伯,停車。」

    宋伯將車停下,鄭朗從馬車上跳下來,走了過去,喊道:「兵哥子。」

    正是在考場上賜給他兩個大包子的老卒。在考場上是禁兵,脫下衣服就是平民百姓,靠禁兵那點薪水養不活一家人的,與老婆在路邊開了一個點心鋪子,賣包子與饅頭,補助家用。

    老兵放下白色汗巾子,驚喜地從店舖裡跑出來,搓著手道:「原來是省元公。」

    「別喊公,還要感謝你上次那兩個大包子。」

    「不敢不敢,那是小的榮光,能讓省元吃上俺的包子是小的榮幸。」

    「也許是我沾你包子的光,看到你,想了起來,因此再帶兩個包子嘗一嘗,說不定還能考一個好名次。」

    「太感謝了,太感謝了。」老兵真的很高興,硬是沒有聽出鄭朗這一句若傳出去,他的包子會賣成何種地步。當場就起效果,有的顧客一聽眨起眼了,這麼神奇?本來買三個饅頭的,當場改成十個包子,然後提著包子站在那裡看。

    老卒還是不要錢,婆娘也高興的咧開大嘴樂。

    鄭朗看了看鋪子,屬於三無建築,就著路邊搭了一個小棚子,裡面幾個大蒸籠,還有兩張桌子,一個爐子裡面燒著大葉茶水,道:「杏兒,將筆墨紙硯拿過來。」

    許多人對宋朝士卒評價同樣過低與曲解了。這才是一群最勇敢的人。常常在劣勢下,擊敗同等或者比自己數量多了好幾倍的騎兵!只是一次次的主帥無能,讓許多士兵含恨沙場。不一定非得要岳飛那樣的統帥,只要國家政策稍稍扭轉那麼一點點,什麼黨項與契丹。可惜了。還有上一次兩位義士的出手相助,使鄭朗對士卒充滿了好感,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舉動。

    「喏!」

    四兒磨好墨,鄭朗說道:「兵哥子,我吃了你四個包子,送你四個字。」

    「這怎麼可以呢!」老卒難為情的搓著手。省元的字是論個賣的。不管錢多少,是買都買不到,要麼到契丹小皇帝哪兒買去,要麼到當今聖上哪兒買去,好像幾位舅哥也有些,可能買得到嗎?

    豈止是這個價值。

    路人看著老卒一臉茫然,艷羨不止。這老小子交了好運,居然讓省元賜字。

    鄭朗寫下四個大字:精忠報國。

    「好字好字」,幾乎所有停下來圍觀的路人看著四個大字喝彩。真正能看出來字好壞的人真不多,不過此時鄭朗的字漸漸大成,確實可以當得起好字兩評。

    繼續上了車,向皇宮駛去。

    王安石在車上歎了一口氣道:「司馬三郎,省元也有一個缺點。」

    「何。」

    「心軟了。他自己也評價過呂夷簡,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批評過陛下做事過於柔軟,輪到自己,卻什麼也放不下。」

    「你希望省元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那倒不是,只是省元以後也是一個做大事的人,性格偏軟非是好事。」

    司馬光聽後沉默不語,這一次倒沒有與王安石爭,小老師人格幾乎完美無缺,別以為他閉門謝客,可自己與他朝夕相處,知道他的偉大之處,過於偏軟使自己跟在他後面很舒服,然想做大事,確實也是一個弱點。

    先到都堂報到。唐朝尚書六部,東有吏戶禮三部,西有兵刑工三部,尚書省左右僕射總轄各部,稱為都省,其總辦公所在的地點叫都堂。宋朝多有改制,但都堂這一功能卻繼續保持下來。再有吏官引到東華門外,開始搜身了,不然進了皇宮搜身不大好的。不能說沒有,但很少了。至少這一屆鄭朗沒看到一個士子被搜出來什麼。

    但為了防止作弊,殿試制度同樣很嚴格,殿試前三天,宣押知制誥、詳定官、考試官赴學士院,還是進行鎖院制度,一直到榜單出來後,這些相關的官員才能放出來。

    還沒有到鄭朗,搜一個進一個,從宮牆外面到裡面,皆有重重禁兵把守,不然這些舉子在皇宮裡亂跑起來,小皇帝會來一個午前驚魂的。

    鄭朗無聊的抬頭看了看,江杏兒與四兒就站在不遠處,只是讓禁兵隔開,然而笑了起來,呂家小三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正在與三個小子低聲說話。

    又看了看後面,看到三舅哥站在後面,臉上表情很精彩,或喜或愧,時不時與一些恭喜的舉子說話。但離得遠,不好打招呼。鄭朗也不想打招呼了,人家老丈人牛,還沒有考呢,一個進士就討要到了手。

    倒是人群中有一些衣著寒酸的白首老者,讓他歎了一口氣。難怪小皇帝心會軟,自己看了他們的樣子,都感到可憐。在這時,他又想到了《大學》裡的一句話,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忽然省悟夫子為什麼將齊家放在治國前面,家沒有管好,如何治國?這些學子正是捨本求末,全國多少學子,打算四十年一個輪換,正常與不正常的年份,十屆科考,諸科與進士平均每屆五百人或者更多一點,也不過五千人到七八千人,四十年下來,學子不會低於一百萬數,甚至更多,以一生的命運來博這二百分之一的概率,試問一下值得嗎?

    但不好說什麼的,李世民不是說過一句話嗎,天下英雄皆在我股掌之中,這些有文化的人只顧著鑽研讀書科考,那麼還有心思謀反嗎?當真?

    想著心事,就輪到了他,開始搜身,然而禁兵對他還是很客氣,簡單的搜了搜放了進去。

    一直引到崇政殿內。

    皇宮鄭朗來過幾次,比較熟悉,但是其他學子不然,好奇地看著皇宮內的建築。

    但這裡肯定不是旅遊勝地腳步慢一慢,禁兵立即過來催促,將士子們一個個,像趕羊一樣趕到了崇政殿,只是經過省試的詮落,剩下七百來人,人數不像省試那麼多。這還是比較多的一次,少的時候只有兩三百人。

    還要淘汰的。

    一一落坐,早餐不提供捨部在路上或者在客棧裡吃過但提供一頓午餐到下牛交卷出去。僅一天考,考題是以賦以詩,以會兒試卷發下來,現在是詩賦,所以沒有了主文官,後來有論策,人性化考試,為了防止士子偶爾不知道題目出處,可以隔著簾子向主文詢問題目的出處。省試就設了這一制度。

    鄭朗打開卷子還是要實行糊名謄抄制的,可是鄭朗不大明白,既然糊名謄抄了制度也很苛刻的,初考官評等,封彌後再交給夏考官重定等級,最後送詳定官確定等級,然後小皇帝過目,親眼察看,後面過程多是假的,小皇帝有這時間一一過目琢磨嗎?大約的看一下,行了,朕看過了,錄中的進士全成了俺的門生。然後小皇帝於崇政殿,後來改為集英殿拆號唱名,當場拆號,當場唱名。那麼小皇帝如何去作弊?

    不知道。

    但小皇帝想要作弊,估計這個官司那一人都打不贏的。

    然而看著試卷上的題目,鄭朗忽然呆住,題目很簡單,賦為君子賦,詩在梅蘭菊竹中選一賦詩。

    殿試考小皇帝不會出現的,可是有許多太監協助監督監考,趙禎聽著太監的稟報,說鄭朗面部表情很驚訝,趙禎大笑,這也是一種照顧,原來準備出賦索性出中庸賦,好像沒有那一個殿試出過這一賦吧,但想到那樣做,太過顯眼,言官會說話,才作罷。

    鄭朗明白,這是小皇帝對自己的關照。

    但這兩道題出得很成功。

    別以為它們很好做,論述君子夫子的言論不要太多。但這是賦,不是論與策,所以不能讓你闡述何為君子,那麼就容易跑題了。偏偏君子二字還容易讓你跑題。

    如何正確去做這道題,關鍵就是比例,可以闡述一下何為君子,也必須闡述,份量不能太多,然後講一講君子一些事例,風範,發表一些感想感歎,做一些文字雕琢,一篇花團簇簇的賦文也就出來了。難的就是開始,講君子的言論夫子說得很多,比如水是真君子,君子不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無憂無慮等等。

    第一句得給君子一個清楚的定位,不能片面,定位後整篇賦文則要圍繞著這個,定位去轉動。別以賦文只是堆砌之文體,同樣也有一個中心思想,否則結果很糟糕。

    盤下腿想了想,最後選擇了水是真君子這個命題來定位,構思全文。至於詩他想都沒有想就選擇了竹。菊花雖好,隱有寒殺之氣,梅花雖好,過於孤傲,適合范仲淹,不適合自己。想做一個蘭花,開在幽谷裡,可是身不由己,那也是一個夢想了。只好做一個竹子吧,深山大谷也能生長,皇宮貴苑也能出現,無論在哪裡皆是篩風漏月,高風亮節。

    但還是讓一些舉子癡迷,別以為瞎選一選,詩寫出來不是自己看的,是主考官看的,陛下看的,那麼主考官與皇帝喜歡四君子中的那一個?

    這樣一想,又容易讓學子著了魔道。

    定好詩賦的主題,鄭朗盤於椅子上開始在頭腦裡排列,見多不怪,許多學子知道他這一套。但沒有他那個作弊器,想學,又學不來。可他的做法贏得了許多大佬的讚賞。

    雷厲風行,一鼓作氣有之,可之前是什麼,三思而後行,謀定後動!

    既然早交卷子不加分,何必要早交卷子?

    有這時間使文章盡善盡美豈不更好?這也是一種穩重的政治家表現。

    有的學子開始書寫。鄭朗還是沒有動,繼續盤坐哪裡,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像一個,得道的高僧。幾位巡場官吏看到他的表情,雖早聞,還是嘖嘖驚奇。

    幾乎入了定。

    整整一個上午,鄭朗一字未動。這更不是別的學子不能學習的沒有他那強大的記憶力,就是在腦海裡組合,一會兒也忘記,只能一邊想一邊記錄於紙上在紙上進行組合,若像他那樣玩,除了韓琦等極少數舉子外,恐怕多是玩不起。

    到了賜食時間,就著吃飯的功夫,一隔壁的舉子悄聲問道:「省元,為何還不動筆?」

    心中略有些吃味,不過到了一定高度後吃味也沒有用了對鄭朗只有仰視的份。

    「早在這裡動筆了!」鄭朗指了指腦袋。

    舉子沮喪不言,人家是怪胎,自己不能相比。

    其實難度不高,一賦一詩,五六百字,好歹前世還是一邊上班一邊能日更過萬的猛人哥,那種日子才苦逼,一年辛苦到頭有可能只能買一件贗品在手中把玩。

    現在什麼都有了,反而似乎漸漸看得很淡,真的很奇怪心理。

    主要就是文字的雕琢字數不多,但要求是精華所在。一上午在腦海裡就在做這件事。

    若論詩賦,半個小時之內他就完成了,可那不能寫在試卷上的。

    吃過牛飯後,在腦海裡又修改了三遍,有舉子都交卷了,他才動筆,幾位巡場官吏才鬆了一口氣,果然與眾不同啊。

    動起筆,速度很快,寫好了,吹了吹墨跡,他可以說是最後寫卷子的人,很有可能都是自宋朝科舉以來,也是最後一個在殿試上寫卷子的人,但反而不是最後一個交卷子的士子,交了卷子,考場上還剩下四分之一士子繼續在琢磨。

    其實鄭朗已經隱隱知道小皇帝如何作弊了,端茶倒水送飯的小太監進進出出,畢竟三月初,天氣稍稍炎熱,這麼多士子聚在一起,不敢馬虎的。這些小太監不認識字?只是小太監送了午飯到他桌子前,表情很鬱悶,空白卷,大約那一邊三舅哥的卷子是看到的。

    後來又送了一次茶水,這一回看到自己卷子,似乎失了一下態,看著自己卷子沒捨得走,看了幾分鐘才離開。別當真,中間有古怪呢。

    如他所言,小黃門送好了茶水,已跑出去悄悄將鄭朗寫的文章默誦了下來,記在紙上,遞給小皇帝先過目。不叫作弊,叫先睹為快。趙禎看了看,君子如水,很是滿意。不但鄭朗的性格,連同趙禎性格同樣很溫潤,若按君子似水來劃分,趙禎也是一個君子,再看到賦竹詩,更高興了,道:「竹子好啊,修而不艷不媚不濯,直而不孤不傲不俗,朕喜歡。」

    不知道那些選擇了其他三君子的士子聞聽後,會不會暈死?

    走了出來,四小與杏兒、四兒迎過來,王安石與司馬光問道:「省元,考得如何?」

    「還行吧。」

    「有了,」司馬光看著鄭朗的表情,又聽到還行,知道肯定有了,高興的跳起來。

    其他士子搖了搖頭,本來鄭朗就給了他們壓迫感,再喊有了,這一屆狀元公大約無他人敢想。

    張方平走了過來,道:「提前恭喜。」

    「別聽司馬三郎的,張兄台考得如何?」

    「自己感覺尚可,就不知道對不對考官口味。」

    「如張兄台不嫌棄,到客棧來一敘。」

    「好啊,」張方平很高興的說,他很欣賞鄭朗的,反正狀元就那麼一個人,於其落入一個書獃子手中,不如落入此子手中,以後讓他有更大的底氣為國家多做一些貢獻。

    殿試考結束,名次多少鄭朗不去管,非是他所能左右,倒也不急。事情還有很多的,他提出的那本中庸涉及面太廣大,有幾小相助,沒有幾年也休想完成,這僅是儒學的一部分所在,除了中庸外,仁義、禮儀、忠恕、聖智、廉恥、孝友等等,以及一個現在鄭朗很迷惑的樂,他自己也喜歡樂,可就不知道作用真如孔子所說的那麼大?另外一個很少有人注意,三分!這個三不僅表達在中庸上,還有許多方面,若不講三分,就休想講儒學了。

    以及自己的道。

    未來幾年的勘磨,大約就是將來幾年內的任務,這也是一個修養身心的過程。

    但沒有種考,就沒有壓迫感。

    也沒有坐馬車……與張方平一道攜手同走,道:「張學兄,我與陛下談過白首學子的一些事。」

    「說來聽聽。」灑落如張方平者,同樣也有好奇心。

    「我對陛下說……僅是同情心待白首學子,未必是好事。國家官吏已經很多,即便沒有差遣官職,也有職官在身,國家同樣擔負薪俸。」

    有差遣官油水更大,補貼也更多但沒有差遣官,朝廷同樣要發工資。

    「鄭省元言之有理,國家冗官現象……冗兵現象太嚴重了。自古以來,從未有我朝之富裕……居然財政一直很緊張讓人不能不扼腕嘆息啊……」

    對這個問題,皇宮內小皇帝同樣無語,不能比,一比會煩心,與唐朝平均相比,北宋收入大約是其七八倍,皇室開支也很小……不像唐皇室鑿山為陵,不停的修建宮殿,從長安太極宮修到大明宮……再修到洛陽,修到岐州九成宮,還有太原、成都、江陵等地有大量的行宮,也不像唐皇室不停的出遊,從這一個都到那一個都,甚至率領文武群臣打獵,一次出行就會花費良多。僅此一項,皇室為天下省去多少錢?為什麼錢一直不夠用!

    「剛才我也看了一下,諸多學子當中是有許多白首學子,見其形,目其貌,豈止仁君不忍,連我也不忍,可陛下的做法雖是不忍,若鯀之填土法治水,水越堵越高,最後氾濫成災。」

    「此喻大妙。」

    「因此,我想與張學兄,或者再邀請幾位學識好的兄台,商議一下夫子正心修身齊家治國這句話。」

    「是何意思?」

    「張學兄,假如這些白首學子不是衣著寒酸,而是穿著綾羅綢緞而來,大家看了,心中又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你是說科考可以,但先將家治好……」

    「正是,我也喜歡一些用錢的雅物,若繪畫、若琴,若一些器,但經濟之事不可不管,因此幼年時就查了一下賬薄,震憾了一下家中不軌的管事,並且又引進了刻絲織女前來鄭州經營。非是為利故,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沒有經濟,我怎麼會安心學業?這是不是齊家治國之道?如果只顧自己讀書,不顧父母妻兒勞苦,何來孝,何來愛,何來仁?這是為一己之利,而使家人墜入疾苦的魔道。

    更有寡廉鮮恥之輩,妻子勞作,供其讀書,一朝榜中,立即將糟糠之妻休之,高攀富貴。夫子之道何在?」

    這個命題真沒有人認真想過,只知道有的學子做法很過分。

    張方平認真的想了一會兒,鄭朗用魔道二字形容過了,然而一些學子不顧家人辛苦,只顧讀書,這種做法同樣很荒謬的。鄭朗所言,也是化堵為疏的做法,未必全見功,就是現在疏了,河道依然會氾濫成災,但絕對比堵好。也是為國為民謀利,欣然道:「好,我們就試一試。」

    鄭朗與張方平商議良久,這個命題很大的,不是說齊家就能齊家的,甚至兩人提出一些好的建議,對老年學子進行一些幫助,僅兩人力量是不夠的。因此準備邀請更多的士子參與,比如張唐卿、黃痒、楊察、劉牧,對這幾人鄭朗很有歉意的,正是自己的出現,搶了他們的名次。

    特別是劉牧,這位陳摶老祖的傳人,與張方平一樣,是這一屆很有作為的人才之一。其他的如蔡抗等人,也被邀請於其中。

    只是鄭朗外加了一個人,柳永。

    柳兄弟,別想著春花樓的春花姑娘,楊柳樓的楊柳姑娘了,該做一做正事啦。這才不枉自己苦心向小皇帝推薦。但是張方平聽到柳三變之名時,臉色也略略變了一變。不僅不得小皇帝之心,同樣不得張方平之心。

    狎可以,要過度。寫可以,要含蓄。柳永狎得天昏地暗,然後再將它寫出來,還具體的去寫如何如何的,是人,總要有些羞恥心的。這才是趙禎與張方平不齒所在。

    按住了張方平的手道:「張兄台,想一想我幼年之時……

    ……他也是一個有才情的人……給他一個,機會。」

    只要組織得當,能參與其會的,此次皆會大長臉面。

    不過鄭朗卻將機會推給了張方平主持,張方平謙讓了半天……鄭朗卻以歲數小,實踐少,不知人間世務又進行推讓,張方平無奈受之。實際上也是給張方平一個機會。

    對他的不黨,鄭朗看重,對他的才情與抱負,鄭朗同樣看重。

    若說仁宗一朝,有的人輕用了……張方平正是其中的一個。

    但非是理論……有實際……與張方平商議良久,這才由他出面,組織幾十名羅列的士子。也是讓張方平揚名立腕。

    然而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不開心簡事。

    范諷終於與呂夷簡決裂,我為你做了很多的事,不就是一個東府嗎,去做一名末相,有何不可的?

    人老了,貪心就重啦。其實年輕時小范不錯的……年齡越大,貪心越重,漸漸失了清直,並且自己還不覺,呂夷簡也很鬱悶老子都將你保舉到了三司使,這也等於是一名財相,還要怎麼的。看看你的才能,做財相已經很吃力了,還要進東府,豈不要禍國殃民?呂夷簡也有度,老范要求出忽他的度了,因此一直不同意。

    老范不覺,還認為自己很有本事,於是不服氣。

    鄭朗考試考完了,功夫抽了出來,開始對四小指導學業,還有正準備籌備這個「齊家治國」大業,也讓四小提前熟悉一下。呂小三整天待在客棧裡,讓老范看到了機會。

    早朝時進諫道:「陛下,我朝科舉懲前代之弊,竭羅天下之才,為致治之具,而不問四方何士子,家不尚譜牒,身不重鄉貫,即便工商雜類,以至僧道,奇人異才亦可面試授官,又惟求公正,設糊名謄抄制度也,並有鎖廳別頭諸試,以區貴重,復有鎖院制,以防試題外洩也。然科名多有勢家所取之,故太宗自雍熙二年,罷黜呂蒙亨等人,先帝也有類似例舉,多黜或降世家子弟,以與孤寒子弟機遇也。」

    這個制度做得還是不錯的。

    所以自宋一代,很少出現龐大的家族,即便有延綿不絕的名家望門,因為這個制度,造成這些家族子弟不能一一錄中,所以家族一直沒有膨脹起來,危害也不大。

    但范諷其意不在此,又進諫道:「然坊間多傳狀元已定,三元已定,何來此言?」

    小皇帝有些心虛,這次科考,不僅想對鄭朗開一開後門,也對其他幾個舉子同樣開了後門,道:「范卿,坊間之言,你何信之?糊名擇卷,擇才錄取,是誰便是誰。」

    「臣以為陛下當避之。」

    有人不服氣了,你這個老小子有完沒完,一次罷了,數次不止,你是什麼官職,若大的三司使,記掛人家一個少年,羞不羞?特別是歐陽修,因為鄭朗對他態度很尊重,又向他求過字的,連拜馮元門下求學都拜鄭朗推薦,所以更不服氣。這是朝儀,爭得不好,兩相罷官的,可小小的俺火拚三司使值得,歐陽修道:「范司使,我以為非也,汝所指無非鄭家子也,鄭家子雖官宦人家,其父僅一名小吏,並且早亡故,何來貴家而言?若不是其聰穎,連可憐的家產也早讓惡奴侵吞。若避之,那麼天下只有真正寒士才能高中殿試之榜,是否矯枉過正乎?」

    也就是鄭朗是小官宦子弟、地主之家,連這樣的子弟都要避之,那麼榜單上豈不要刷下去一大半人?只有貧下中農才能科考了?

    「你懂什麼!」范諷讓二小氣得,現在一看小青年就生氣,喝道:「此子得陛下恩寵,出入皇宮,肆無忌憚,來去自如。」

    聽好了話外之音,很好玩的,若鄭朗真讓他坐定了這條罪名,事情很嚴重,出入皇宮,來去自如,那成了什麼?別忘記了,皇宮裡除了太監外,其餘的都是些什麼人……

    不但噴了鄭朗的口水,也噴了小皇帝的口水,氣得小皇帝悶哼一聲。也就是趙禎,換作其他皇帝,早喊侍衛進來將他拖出去。

    「再言之,連同呂相公都將其子送入門下求學,其貴不可言,乃你所言乎!」

    與歐陽修火拚不值,於是拖呂夷簡下水。

    想錯了,呂夷簡可是孔道輔與范仲淹都沒有做下去的猛人兄,豈是你小小范諷能做掉的,但點到了名,走出班列道:「陛下,臣將三子送入門下,是學其學問,學其品德,此子與臣政見德操多有不合,然學者先達,臣不覺羞恥。只是臣子淳厚,雖年幼,學問上略有成就,否則即便此子現在孤寒,未必能讓他收下。」

    僅一句話就將范諷氣得噴血。俺就不要這個臉面,怎麼的。你不服氣,你將你家兒子孫子往人家哪裡送送看,沒這個天賦,人家收都不收!人不要臉了,還拿他有什麼辦法?

    呂夷簡又道:「太宗當年讓家父黜落,乃伯父為相也。鄭家子別無貴戚,非是家父所能相比。若連此也要避之,國家將無才可擇。唯一連帶,一是陛下,陛下寵之,是何故,乃德乃才,才德兼備,陛下為何不寵?此乃國家之幸也,非明君不為。或因臣子故,此子能否與臣因此構為一體乎?」

    趙禎搖了搖頭,依這兩人的德操,休想構成一氣,差一點都讓他舅哥罷去此次功名,況且呂夷簡。

    「況且一狀元也,以後仍需勘磨,何必讓陛下自污乎?」

    中狀元就能飛黃騰達嗎?自宋立國以來,出了多少狀元,未必所有狀元最後出將入相,再說連鄭朗都知道岳父塞高衙內,乃自污過重避之於寺院之中。況且皇帝,你小子安的是什麼心?

    說完退回班列,不言。

    咱站在公正的立場說一說,不自辨,你想拖我下水沒門!

    理說出來了,趙禎揮了揮手道:「是誰就是誰,朕不會刻意提拔某一個,也不會刻意打壓某一人,看卷擇名次。此事范卿不用多說。」

    范諷不能好再辯,再辯犯了朝儀,會貶的。

    但呂夷簡心中憋氣,這個小子太過分了,若不是自己,他何來的三司使,自己沒有提一個感恩的人,反而提拔了一條毒蛇啊。想了想,將此事對呂公著說了出來,就像聊天一樣,隨便說的。

    呂小三很老實,哪裡是他父親對手,到了客棧後,與王安石、司馬光又說了一遍,這個范諷這樣惡搞下去不妙啊,弄不好小老師這個看似到手的狀元就能讓他弄沒了。

    兩小同樣氣憤,幹上了!

    跑到一邊嘀咕了一下,他們地位低,一個舉子都不是,想了半天,王安石突然盯著了司馬光衣袂上那塊玉珮道:「我有一個辦法。」

    「說一說。」

    王安石將主意一說,司馬光看了這塊玉珮,可是娘親臨行前親自送給自己的,是一塊來自和闐的美玉琢磨而成,價值昂貴,捨不得,又狐疑的看著王安石道:「你小子是不是有意的?」

    越想越有這個可能……

    PS:下一章兩小再鬥范諷,花了一個多小時,弄了大半篇四六分君子賦出來,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後看看,得,別拿出來獻醜。苦逼的四六分!苦逼的宋朝文人……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1:41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27 編輯

第二百零九章大三元(五)

    司馬光越想越懷疑,與這個小師弟相處越久,就越不敢小視這個小師弟。看他是一個老實人,其實不然,弄不好自己就上了當,而且記憶好,自己與他每次口戰,很難佔據上風。

    這一次……嗯,又落了下風。

    王小三開始發揮他強大的嘴巴功能,說道:「司馬三郎,陶朱公二子於楚國犯法,命其三子攜千金前去營救,妻不肯,出其長子。陶朱公無奈同意,最後說,長子前去非是救子,而是害子。果然,後問其原因,道長子自幼隨自己艱難創業,故吝於財也,前去營次子必不捨其財,不捨其財必不救之。司馬三郎,非不重之,非不引人矚目啊。」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

    「省元對你我如何?不但教我們學問,做人之道,吏治之道,又懇請馮侍郎授我們學業,吃的喝的用的,那一樣不是鄭家的?僅是一塊玉珮,你就捨不得?你還有資格談尊師重道嗎?」。

    不是司馬家沒有錢,相反,鄭家現在條件轉好,也未必趕上司馬家。除非鄭朗將張家莊那個更大規模的刻絲刺繡紡織作坊騰出來,挪為自家財產。

    但那樣必然招惹言官以後非議。

    這個作坊,是留下來為以後做一些好事情的。往後去,朝廷要錢的地方更多

    名義是鄭家的,實際鄭朗打算暫時性的替小皇帝保管,等它上了軌道,還是將它交給朝廷經營。算是給朝廷多添一項收益。

    不過鄭家此時的情況已遠非昔日可比擬,鄭朗用得完這些錢嗎?

    司馬家好開口說,我兒子在你家花了錢,一年送你多少錢?到了這個層面,為這一年幾百緡錢費用計較,不是親兄弟明算賬,而是瞧不起鄭家的品德。不能開這個口只能將感謝放在心中。

    王安石偏偏將它翻出來,司馬光還能怎麼辦?

    肉痛的看著這塊玉珮,過了大半天才點了一下頭:「就依你。」

    但轉眼間心情好起來。

    這一次再鬥范諷,勢必會有更多人注意,等事情傳到自己家中,自己早跟小老師下了江南,母親不會追到江南揍自己。但是王安石能不能跑掉?正好江寧啊,送上門的痛打

    估計這小子多半躲不過去,否則上次不會看到自己挨打,臉上表情慼慼。

    然後又將呂公著喊來,呂公著很老實,聽後道:「這樣不大好吧。」

    「呂三郎,省元不喜多辯,又有才學,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連勢力單薄,若我們不維護他,誰去維護?越是有才華,越容易受到一些小人的攻擊。一旦范諷得手,後面省元漸漸進入政壇,會有更多的政敵對其怦擊不休。你想看到這種局面嗎?」。

    「……」

    「范諷是好臣子嗎?為了富貴,助你父親顛倒黑白,黜廢皇后,然後欲求無度,再求東府,汝父不肯,立即叛之。他只能迷惑一下仁愛的陛下,難道你也被他迷惑住?」

    「……」

    「不僅為了省元,也是為了國家。你讀書做什麼的?是不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

    「你們不說了,我同意參與……」

    再說下去,讓兩個小三能用一頂頂大帽子活活將自己壓死。

    ……

    鄭朗對此事完全不知道,甚至為了栽培四小,將四小還帶了過來。

    與張方平聯手邀請了五十幾位舉子,這些舉子不全是家中條件好的,中和一下,約到東雞兒巷郭廚家。

    東京城大的酒樓如仁和酒店、八仙樓、會仙酒樓等,這些酒樓好是好,不但菜餚美味可口,裝飾精緻,連食用的器皿,碗、盞、碟、筷、盂都是銀製的,但價也貴,往往一頓所食費用多達幾百兩銀子。因此魯宗道在仁和酒店招待客人,驚動了宋真宗,那時魯宗道還沒有真正發跡,薪水也少了一些,老實地答道:「臣家貧無器皿,酒肆百物具備,賓至如歸。」

    多半誇張了,大約是小魯好了面子,才到仁和酒店招待客人的。再說就是食用一頓的費用買什麼樣器皿買不到,從另一點也證明去仁和酒店消費有多貴,否則怎麼連皇帝都驚動了?

    像這樣的大酒店一共有七十二戶,因為太貴,於是許多百姓與舉子們選擇另外一種酒家,叫腳店。這些腳店賣貴細下酒,迎接中貴飲食,但也有一些腳店有名氣的,比如州西安州巷張秀,以次保康門李慶家,東雞兒巷郭廚,宋廚,曹門磚筒李家,寺東骰子李家,黃胖家,九橋門街更是酒肆腳店一條街,彩樓相對,繡旖相招,掩翳天日。甚至看到這些腳店生意好,歷史上在幾十年後長慶樓放下身架,開了一家「連鎖店」,專門做腳店生意,因為其名聲,很快躍居諸家之上。

    腳店比大酒店稍遜一籌,但也很熱鬧,有專門賣下酒廚子的茶飯量酒博士,還有慇勤服務的店夥計,然稱謂讓鄭郎很不習慣,店小兒不論大小,皆謂之大伯。這是正常的人員配置,還有梭漕,也就是街坊婦人,為酒客換湯斟酒,任酒客上下其手揩一些油,賺他們的小費。一些少年主動前來聽客使喚,買一些東西,喚妓,送錢物等等,謂之閒漢。又有劄客,不請自來賣唱的妓女。一些賣藥及果子的,不問酒客買與不買,散於客,然後得錢,謂之撒暫。是腳店的,七十二家大酒店裡還設有官妓,甚至一些有名氣的行首也能點來,表演、陪酒或者任其揩油,曰送花牌。

    別以為酒店很吵,茶樓一樣,主動送上門的大妹妹小妹妹,不計其數,瓦舍裡亦有之,勾欄更不用說,那是人家的家……

    人有些多,不僅是五十幾個舉子,還有隨身所帶的小婢,或者從京城包來的美妓,鄭郎更多,四個學生,五個小婢,還有幾個「保鏢」,不過他們都站在腳店外面。那樣也進去了十個人。

    因此張方平將郭廚家的整個二樓包了下來,當時臨時的會議室。

    兩人登上二樓時,已經來了不少士子。

    張方平對隨身僕役吩咐了一下,清場了,除了跑堂的「大伯」外,其他閒雜人等,梭漕,閒人,劄客,撒暫,一起清理出去,然後讓僕役提著幾吊錢,堵在樓梯道上,想上來的,給幾個錢,不就是錢嗎,別來煩我們。

    此時他二十多歲了,能看到日後的一些雷厲風行風采。

    這才坐下來說話,先是拱手,環顧了一下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大學》第一段中的話,也是大學的中心所在。

    然後看著柳永問道:「何謂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刻意想找柳永麻煩,他不知道柳永有一個好妻子,但知道柳永這種行為未免做得太過分雖鄭朗邀請柳永前來,張方平激烈的個性,依然看不起此人。

    你才氣好有屁用,德操不好等於零,況且作詞,現在算什麼,與繪畫一樣,是小道中的小道,地位連書法都不及

    鄭朗有些頭痛。

    他可不能說,張兄台啊,此位君可比你在後人心中名氣大得多。

    柳永答道:「此句乃是上到天下,下到平民百姓,人人都以修身為根本,若本亂了,想修身齊家治國不可能。本末倒置想做好事情,也是不可能。抓住本質,才叫認知達到極點。」

    「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何先何後?」

    「先從正心開始。」

    「何謂齊家?」

    鄭朗暗中拽了一下張方平的衣服,奶奶的,俺好意將柳永喊來,是給他一次機會,不是成為你的批判對象。

    柳永沒有看到,依然老實的答道:「管理好自己的家與家族。」

    也是標準的回答,家族概念在宋朝漸漸也淡薄下去,但在宋之前,包括唐,家族觀念同樣很嚴重的,更不要說孔夫子之時。因此詮釋此句時,必須帶上家族二字。

    鄭朗在拽,張方平沒有再刁難,其實對付柳永,就得張方平這樣的一劑劑猛藥往下開,要麼放任自流,指不準繼續為後人留下一首首優美的詞作。鄭朗手段依是偏軟一些,不容易震醒此時的柳三變。

    張方平又說道:「諸位,夫子說先正心,後修身,齊家,治國。然看看我朝有一些學子是如何做的?自己一心讀呆書,父母雙親勞碌一生,到臨老了,還在為他繼續勞碌,妻兒老小,衣食不保,然不問家中死活,繼續讀死書。這種行為孝乎?仁乎?慈乎?」

    不說別的士子,此次被邀請過來的士子當中就有那麼一兩個讀死書的書獃子。

    蔡抗小心地說道:「張兄台,不是每一個人天賦都像你與鄭省元一樣,他們本來科考很吃力,再應付家事,只怕更吃力。」

    「於是就吸妻兒老小的血脂?」

    蔡抗不能言。

    不管怎麼說,這樣的做法肯定是錯誤了,不然夫子何來先齊家後治國這句話?

    家都沒有管好,你有什麼能力管理國家?

    「事已未必,朱買臣未發跡之前尚以砍柴為生。」楊察說道。

    「然,朱買臣尚知道砍柴養活妻兒,試問某些學子,有沒有放下身段去砍柴?

    楊察不能言。

    其實為此,張方平也與鄭朗做過爭議,問得更多,甚至還拿劉美做比喻,鄭朗答道:「成功打拼七分,天運三分,雖劉美未發跡前做人做得很不成功,可是他努力過,不僅僅靠太后賣藝……」

    張方平細細回想了一下,倒也是,至少劉美不是一條吸血蟲,偏偏專吸家中父母妻兒的最無恥的吸血蟲!

    可小心的提醒了一下:「太后賣藝之事不能多提。」

    鄭朗搖頭,他與趙禎也談論過此事,勿諱之,看一看,大臣有貧民出身的,太后有貧困百姓出身的,這才是開明的宋朝,只要你肯努力,就能上位。不僅不諱之,甚至鼓勵去說,若國家有什麼不好的年份,會降低貧困百姓的怨懟之心。趙禎以為然。統治者要加神光在身的,可當真百姓沒有聽到過陳勝吳廣那一句王候將相寧有種乎?

    神光起輔助作用,消除貧困百姓不滿情緒才是真正的主導作用。包括科舉制度,朝廷其他的一些措施,效果不大好說,可是為此努力了。

    張方平又說道:「我們讀書為了什麼?為了仕途。那麼做官為了什麼?為了富貴?或者是為主上分憂?」

    就是為了富貴,敢回答嗎?

    鄭朗又用欣賞的眼光看著他,在這一屆舉子當中,應當算張方平是最有作為了。果然很不錯,氣節高昂,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

    張方平見大家默認了他的說法,又道:「最可惜的是少數人,靠家人靠妻子供養其讀書,一旦高中,立即將妻子出之。此為禽獸也」

    有許多舉子汗滴。

    但兩小喝了一聲彩,道:「罵得好,罵得好」

    真的有,別以為宋朝流傳的霍小玉講的是唐朝李益與名妓霍小玉的故事,在宋朝就有類似的實例,並且不是名妓,而是結髮良妻!

    張方平這才話音一轉,道:「但有一些人確實為生活所迫。又要讀書,又要勞動,結果勞作分心,家人悲苦,書又為其分心,沒有考好。所以陛下在元宵節上看到諸位白髮蒼蒼的舉子,下旨特奏名考,接著又下旨放寬權限。可國家官吏已經太多,此舉非救之,乃更養禍患於國於民之舉也。故鄭省元與我商議了兩天,將大家召集來,一道商議,若家中有一些作坊、田地與店舖者,可收容一些貧困的舉子,替朝廷分解一下憂愁。」

    鄭朗這時候才開始說話:「我會召六到七名舉子擔任一些作坊的管事,另外今年冬天會陸續拿出五千緡錢,辦兩所啟蒙小學,收容一些貧困百姓子女讀書。」

    張家莊大作坊,以及宋州的那個糧倉,全是張家大舅在打點,終非長久之計,因此鄭家也缺少六七名管事,還做了好事。但眾人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何謂啟蒙小學?」孫固好奇地問。

    「專招十年以下貧困人家的兒童,請幾儒生,免費授其學業四年,僅供其識一些簡單的字,教育一些簡單的做人道理,再從每所學校裡選拔一些資質優秀者保送州學,既不誤人才,也不使一些資質差的子弟成為書癡,反誤他的終身。」

    「這個主意好,」有的舉子興奮的說道。

    鄭朗家可,張方平家也可以,但還有人比他們兩家更有錢有勢,有的人錢多了都不將錢當一回事,鄭朗這種啟蒙小學顯然是一個新奇的東東。在鄉間得了善名,還說不定能碰到幾個人才,自家都會受益,不要多,只要碰到一兩個進士,努力培養一下,投的這筆錢就值得了。

    張方平一看不行哪,一起說啟蒙小學了,這不是正事,咳嗽了一聲,道:「我也替家裡做主,召納五六名舉子在家中做管事或者賬房。」

    長安舉子石中瑜道:「張兄台,但天下貧困的舉子不計其數,靠我們幾人能起什麼作用呢?」

    「非也,這是我與鄭省元喊你們前來商議的第二件事,如今逗留在京城的舉子,以及諸科生們,多達一千多人,中間最少有兩百戶人家能收容數名貧困舉子。非如此,我們可以一道聯名上書,請陛下頒發義旨,詔命天下豪紳彰顯義舉。況且這些舉子在他們家中也不是讓他們供養,是做事的。為什麼一定舉人唯親?」

    大家了想也是啊,反正是用人,以前用的多是親戚鄉親,偶爾在裡面夾雜幾貧困舉子,少用幾個親戚罷了,也不是難事情。但趙州進士沈衡狐疑地問道:「那麼諸位學子怎麼辦?」

    舉子好解決,全國也不過幾萬名舉子,真正過了早上沒晚上的不到十分之一。好歹有功名在身的,混到那地步,能有幾個人?東家塞一塞,西家擠一擠,大約也就解決。

    若遇到那種不懂世務的舉子,我寧肯餓死,也不受嗟來之食,偏要過著這種苦逼的生活,無藥可醫了,誰個去管?

    關鍵下面還有一個更龐大的群體。

    張方平想都沒有想答道:「若四十歲之前連解試都未考中,還要想做高中殿試的夢,等著天下掉金餅往身上砸。」

    這個比喻讓大家很無言,還是有的,但那個機率確實不亞於天下掉金餅子下來。

    這樣一來,所以難題全部解決了。諸士子臉上容光煥發,若做得好,這件事也可以載於史冊的。於是聚在一起商議,然後寫奏折,讓鄭朗寫,鄭朗推辭了,此事讓張方平主持,索性讓他主持到底。

    張方平也不做作,反正總要一個人書寫的。拿起筆書寫了兩份,第一份是承諾,比如鄭朗承諾年底的五千緡錢兩所啟蒙小學與六七名管事,張方平承諾的五六名舉子,一座啟蒙小學,其他士子有三分之一量力做了一些承諾。呂小三看得熱血沸騰,道:「我家出一萬緡錢建四座啟蒙小學,召十名舉子為管事帳房。」

    鄭朗嚇著,道:「喂,呂三郎,你父親同意嗎?」

    「為什麼不同意?」

    「好……」鄭朗還能說什麼呢,呂夷簡做表率,更會起作用。不但他,一個揚州的士子商賈之子同樣承諾拿出一萬緡錢。這些大商人,別與他們當真,錢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主要辦這個啟蒙小學好啊,看一看,碰到幾個人才,中了的話,對自家還不感恩嗎?一感恩,萬一發達,能不照顧自家嗎?一照顧還有什麼收不回來?甚至家中還有什麼妹妹女兒的,再來個恩上加親,就更有了。省得榜下捉婿,捉得頭破血流的,弄不好還時常鬧烏龍。

    敢情想的這個。

    但性質與子路受牛一樣,沒有回報,有可能扶一個老太太起來,能扶倒了霉,好心借錢出去幫助別人,還遇到了一個騙子,捐款做善事,卻給了人家包二奶,最後誰去做好事?

    事情辦完,到了消費時刻,放人上來,張方平為完成任務,今天破費了,消費全部包下來,沒有帶妓婢的,喊妓子上來作陪,吃酒作樂,然後又讓鄭朗寫字,鄭朗無奈,只好寫了一行字: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士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

    泰山不擇土而大,河海不擇細流而深,好事多一件是一件,勿以善小而莫為。

    但鄭朗看重的不是前面,而是後面,以前對契丹,馬上對黨項,是不是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

    這句話出來多久?一千多年了,可是宋朝那麼多官員,就像瞎子一樣,沒有看到

    看著幾行漂亮的大字,又是一番讚歎,方才散去。反正榜單還有幾天才出來,一個個開始奔走了。若一人兩人主持,速度會很慢,五十幾個人,串起來,再串下去,休說留下來的士子少了幾乎十分之九,就是全部留下來,也不用多長時間就串起來。僅兩天功夫,幾乎所有逗留的士子全部在聯名書奏上簽名畫押,提供了一千一百多名「就業機會」,以及三十二萬緡錢七十多所啟蒙義校。

    聯名上書很快到了中書,呂夷簡早知道此事,非但沒有反對呂公著拿出一萬緡錢,相反還讚揚了一下,拿得好啊,錢財是身外之外,此次參與其中,將來會是兒子德操上的重要一分。若此次呂公著緘默不表態,回來才會斥罵呢

    但有人想不開,比如老范馬上就會為幾百兩銀子弄得灰頭灰臉。

    幾乎第一速度呈到趙禎眼前,趙禎一看大喜,正為這些又窮又老的舉子發愁呢,家庭好的舉子老了就老了,不中就不中,反正不愁衣食住行,關鍵就是那些又老又窮的舉子,讓他產生了慈悲。

    這個進諫好啊,幾乎是想睡覺枕頭就來了。

    立即說道:「准。」

    然後又咦了一聲道:「呂相公,你家三子也參與了?」

    「是啊。」

    「朕聽鄭家子說過,他為人很忠厚,果不錯。」

    「不敢當。」呂夷簡心裡美的,好了,數代人都能發達了,就憑藉皇帝這句話,休說一萬緡錢,不就是一千金嗎?兩千金也值。

    趙禎又看著這封奏折,張方平,不錯,道:「閻都知,去將那個張方平喊來謹見。」

    是人才,趙禎都喜歡。

    許久,張方平被帶了進來,氣度同樣很好,這人身上自有一種俠氣,因此見了趙禎,先是略拘束了一下,迅速放鬆下來,侃侃而談。趙禎看了他的氣度更開心,拿著這封奏折道:「張方平,你的奏折朕看了很喜歡。」

    「陛下,臣慚愧,初議非是臣,乃是鄭省元,與臣說了一些齊家的道理,然後在客棧裡商議了近兩天。不過他以歲數小,閱歷淺的借口推辭了。這才讓臣出面的。」

    可是張方平也有奔走之功。換鄭朗疏懶的性格,未必做得有他好。因此趙禎想了一會道:「你也很不錯。」

    很高興,又碰到一個人才。

    人才真的……多。似乎是好事,可是趙禎,你能將這麼多並且又是很牛的人才消化下去嗎?

    趙禎又遙望宮外,想鄭朗,心底湧起一番莫明的滋味,這才是良臣啊,看到自己的擔心,馬上悄無聲息的替自己化解,可事不居功,除了開始外,後來連面都不露了,讓賢於張方平。但自始至終,他向自己討要過什麼?連賞賜都不要!

    想到這裡,很想立即下詔讓鄭朗進宮,獎勵幾句,終是忍住,又對張方平道:「好好去做,前幾天鄭省元對朕進諫,國家用人,非僅是用文學之才,更重勘磨,德操、吏治之才,你做得不錯。這一屆諸士子做得都很不錯,諸卿以後皆是國家棟樑之材。」

    「陛下,臣常聽省元誇獎陛乃是千古第一仁君,臣今天服之,讓臣為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還是一個小青年呢,看到小皇帝對他如此溫言相慰,張方平感慨萬千,伏下說道。

    「朕哪裡當之千古第一仁群稱號,但你的忠心朕知道了。」趙禎讓千古第一仁君誇得小臉羞澀,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將張方平扶了起來。

    反正很感動,又看到了一個人才,一個未來的忠臣,正在趙禎動感情的時候,閻文應小跑了進來,道:「陛下,陛下,范司使強行命人將鄭省元兩個學生王安石與司馬光關進了開封府大牢。」

    「怎麼又抓進去了?」趙禎懵,先是自己與養母捉老師,這一回手下大臣捉學生!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5:58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27 編輯

第二百十章 大三元(六)

    剛問完,小黃門又進來稟報:「范司使求見。」

    「讓他進來。」

    「喏。」

    但趙禎眉頭緊鎖,兩小數次招惹范諷讓趙禎不悅,范諷變得越來越剛愎自用也讓他很不悅。

    張方平看著趙禎眉頭擰在一起,站在哪裡不敢說話,中間發生的事張方平不知,心中也在納悶,怎麼鄭朗這兩個學生又去撩撥范諷,居然還氣得范諷將他們送入開封府大牢?

    究竟做了什麼?

    范諷跑了進來,一下子伏在地上說道:「陛下,要為臣做主,不然臣不想活哪。」

    然後放聲大哭起來。

    趙禎氣得哭不得笑不得,奶奶的,你好歹也是三司使,國家的計相、財相,可以說是僅次於東西府的首要長官,怎麼被兩個毛孩子一次次氣哭了?道:「范卿,你起來說話。」

    范諷站起來,用袖子拭著眼淚開始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司馬光與王安石性格相反,但有一個共同性格,那就是固執,極度固執,一旦認準了死理,不達目標絕不罷休,鄭朗在教,這個改得很慢的。因此認準了范諷才是朝堂上最大的小人,偽君子,很沒有好感,再加上為了小老師,更是恨之入骨。他們也看到趙禎對鄭朗的寵愛,無形中給了他們膽量。換在歷史上,沒有人在背後撐腰,又不會去做,那成了雞蛋碰石頭,為之不智。

    於是做了。

    但缺少一個關鍵性的條件,看來攻擊性也是一種天賦……心思多細密啊,因此將呂公著拖下了水,這一拖好啊,得知道范諷當不當值,何時下值,不能瞎堵,現在他們都不懂,所以通過呂公著這一條渠徑向他父親問一問,什麼都知道了。還有呂夷簡將呂公著投入鄭朗門下,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倆人出事?呂夷簡也會被拖下水。

    還小,沒想到呂夷簡也小小的計算了他們。

    最悲催的是呂公著,做了兩邊的槍尖子,居然一點察覺不出來。

    得到具體情報,兩小等三司使官員下值時,堵了過去。范諷未過來,但兩小看到他遠遠的正向這邊走,時間剛剛好,於是開講了,王安石大聲喊道:「各位父老鄉親,小子有一理不大明白,想請諸位替我們評一個理兒。」

    三司使的官僚大多數認識兩小,聞聽後,好奇心總是人的,鄭朗有時候看到人聚得多,還走過去看看,況且這些官員,一起停下來站著看。有人喊有人看,更多的人圍了過來。

    王安石捅了捅司馬光,呂公著因為害怕父親責罵,躲在馬車上不敢下來,但隔著車簾子與嚴榮在看。

    司馬光恨恨的將玉珮解下來,不僅是因為它價值昂貴,還是母親送的禮物,怎麼捨得?然後心中在想著心思,這小子是真心幫助小老師,還是藉機坑自己一把?想了好幾天,依然沒有想明白,不服氣,到這時候還在繼續想。

    王安石面無表情的接著玉珮,但別當真,他就是這副德性,看似面無表情,實際心裡面小念頭轉個不停,別人不知,司馬光知看了看他臉色,司馬光果斷放棄,俺不看了,也不想了。

    王安石說道:「諸位當中,有誰識玉的?」

    鄭朗的學生,似乎是很牛的學生,有多事者並不怕范諷,說道:「我。」

    「這位翁翁,請替小子鑒別一下這塊玉珮值多少錢?」說著彎腰拱手,行了一個很尊敬的大禮,還有一些人嘖嘖驚奇呢,果然是省元公的學生,多有禮貌……

    長者看了看,道:「大約值七八金。」

    原來司馬光母親聶氏買的時候花了一百多緡錢,買了幾副,一個兒子一副,不僅玉料好,潔白如脂,沒有一絲瑕疵,做工也好。但西域此時很混亂,黨項人又似不安份,使絲綢之路商道擔負著更大風險,真正的和闐玉價日看漲。這隻玉佩已非昔日價格,老者估的這個價格大約差不離。

    王安石重新接回玉珮,說道:「若我們打算出售它,可是這種方法出售對不對?」

    交給司馬光,到你啦。

    司馬光臉色很不好看的接過來,將它放在地上,抄起一塊石頭,小心的往上砸,一邊砸一邊想,王小三,我砸,我砸,有仇不報非君子也,我砸,我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我砸我砸。

    每砸一下,肉就痛了一下。

    但為了老師,拼了。

    此時在司馬光心中,鄭朗地位很崇高的,不僅是學問,還有品德,對他們無微不至的關心。不然怎麼捨得將這塊玉珮拿出來砸?

    「不能砸啊。」人群中有人喊道,來不及了,玉珮砸出大片的裂紋。

    范老夫子悲催的也走了過來,悲催的偏偏他停了下來,在看兩小搞怪……

    王安石將玉珮拿起來,遞到剛才那個老者手中問道:「翁翁,現在它價值幾何?」

    都這樣子,還價值幾何,老者氣得不行,道:「十文錢就不錯啦」

    正等著他這句話,要的也正是他這句話。

    司馬光看著面無表情的王安石,心裡很痛,可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個主意很好很管用。

    王安石道:「請問翁翁,如果我想出售此玉,偏又將它砸成如此,能不能?」

    「不能。」老者不知道兩小在弄什麼名堂,但肯定不能這樣去做了,剛才司馬光那一下下砸下去,老者也心痛啊,那麼好的一塊玉,轉眼間變得一文不值。

    「那麼各位鄉親,若有一郎長得貌似潘安宋玉,能不能因為長相清秀,有人仰慕而用短匕於臉上割上幾十道裂口自毀其容,以厭其煩?」

    「不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若真如此,肯定不能了。

    「若有一人德操高潔,人們對其敬重,於是厭惡之,刻意以偷雞摸狗之事於己污之,能不能?」

    有人大聲說道:「你是王家三郎吧,想說什麼就說,這些問題問得太傻,問都不用問的。」

    「好,小子再問大家一聲,若有一人,才氣過人,德操高尚,僥倖又考中了狀元,但是才氣好,品德好,因此要避諱,必須將他的狀元名份拿去,能不能?」

    反應過來,有大戲了,可道理還是這個道理,很相似,於是皆回答道:「這也不能。」

    「若父母不合,做子女的勸其父出之母,能不能?」

    「不…能。」答得有些猶豫不決,但老百姓雖然認為趙禎皇帝做得不錯,可郭氏這件事上,處理得不大好,與鄭朗一樣的想法,就是有錯,廢之,不能這樣偷偷摸摸的就將她廢掉了。這是廢皇后,民間出妻,還費很大周折呢。

    呂公著坐以馬車上有些發暈,此事過去很久,你們怎麼又將它說出來?對鄭省元也不利啊。而且臉有些發燙,在此事上父親扮演了一個極不光彩的角色。

    二小不會這麼不明智,這件事上僅是點一點,沒有必要開罪呂夷簡,因此一略而過,道:「昔日時陛下自皇宮出,與諸位相公商議,是誰第一個說出廢后之事?說出後居然將所有罪過推於呂相公身上,他繼續做一個正人君子,能不能?」

    「不……能,王三郎,你說的是誰啊?」廢皇后的事所有老百姓都知道,讓孔道輔、范仲淹那樣鬧,不要說京城的百姓,連契丹人也知道事情來龍去脈,但僅知道呂夷簡似乎在裡面扮演了一些不光彩的行為,范諷第一個進諫廢后,卻沒有幾個老百姓知道,連低層官吏,包括范仲淹他們這些中層官吏,亦不知道此事。因此,許多人好奇的問。

    「正是他」王安石用手一指人群中氣青了臉的范諷。

    范諷再次氣得全身發抖,眼冒金星,天暈地轉,身體不停的顫抖。

    廢郭氏之事,他有責任,不是負主要責任,但確實是他第一個進諫的。范孔二人率領言臣在吵在爭,呂夷簡也沒有想到以後的范諷會變得欲求無度,也是自己所授,將此節略過不提,對范諷進行保護。當然,若不如此,誰又會替他效力?兩人不和後,呂夷又不能將這件事翻出來,殺人一千,自傷九百,不值得,更不值得與范諷同歸於盡。因此范諷裝糊塗,在朝堂上繼續扮演著正人君子的角色。

    經二小一曲解,呂夷簡倒似成了無辜受害者,廢后中主要責任是他,丑角是他,小人是他。

    可以想像,明天上早朝時,諸位大臣看會是如何的臉色。

    這個攻擊遠比他打壓鄭朗,不給他狀元嚴重得多,惡毒得多。

    王安石的計劃完整的展現出來,先用玉將諸人召來,多稀奇,這一弄大家必定一起過來看,然後問能不能,但還是不夠,朝堂上有這個范諷,自家的小老師早遲要讓他坑下去。特別是他手中掌握著三司使的權利,就是小老師到地方上圖清靜去,這個范諷想利用手中的權限做一些文章,還是能做得出的。必須一下子將范諷拍死。

    不但這樣,有的官吏聰明一點,已經醒悟,為什麼范諷要進諫廢后,做任何事,總要有一個目標的,若是良臣,只能勸阻不會主動勸皇帝廢皇后,那成了什麼?然後就往他處上想,巴結皇帝,皇帝心軟,暫時廢后,以後也未必領你的情,擔這個風險太大。還有什麼可能,巴結呂夷簡。

    大約後來不知為什麼,不滿了,再投李迪,再有前者的矛盾,不讓鄭家子錄取狀元是假,協助李迪擠一擠呂夷簡是真,順便報一下前仇舊恨。

    若這樣的話,這個人的人品簡直差到極點,差就差吧,索性像呂夷簡那樣,我就是一個不要臉的人,可俺在做實事,偏偏范諷如這兩小所說,平時喜歡裝出一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樣子。這更讓人感到噁心!

    有官吏德操好,真有,現在朝堂上有許多大臣很看重自身的道德修養,自己又正好站在范諷身邊,於是自動的往外走了幾步,保持距離。

    范諷氣得腦門子熱血往上湧動,一片空白,腦袋瓜子不做主了,對遠處幾個觀望的禁兵喝道:「你們過來。」

    禁兵不敢得罪他,只好走過來。

    「此二惡子光天化日之下,肆無忌憚攻擊朝廷命官,污蔑國家重臣,將他們送到開封府去!」

    范諷氣糊塗了,二小是胡說八道,那真是有罪,畢竟二小沒有功名,僅是布衣,范諷是堂堂的三司使,就是言者無罪,也不能隨意污蔑。但關鍵二小並沒有胡說八道,就是胡說八道,比如後來的石介等人,對小皇帝胡說八道,也未治罪,當然,夏竦對石介胡說八道,同樣也未治夏竦的罪。這一關未必起作用,事情反而越鬧越大,他出的醜也越大。

    禁兵不敢反對,其他的官吏不滿,也不敢反對,范諷是他們上司,有什麼資格說不該抓人,於是二小被幾個禁兵像鄭朗一樣,送進開封府的大牢。范諷跑到皇宮訴說委屈了。

    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將經過說出來,聽的人多,不敢多作改動,可說也是一種技巧,百戰百敗與百敗百戰結果是兩樣的,稍做一些小的顛倒。趙禎聽完很不快,兩小做得太過份,並且郭氏之事,他也不想任何人再提。然而對范諷同樣不高興,你好歹是一個三司使,為什麼就盯著人家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過意不去?

    不要說你為了國家為了社稷,我也不是傻子。這是私心作祟。

    就在此時,小黃門又進來稟報道:「陛下,李相公求見。」

    「讓他進來。」將李迪放了進來,硬著頭皮來的,剛聽到消息,二小這一鬧,范諷有些凶多吉少,二小沒有事,你能將他們怎麼樣,一個十五歲,一個才十三歲,難道將他們流放到嶺南?但范諷這一鬧,很有可能在京城待不下去。拋去與范諷的關係不說,他也要一些心腹在朝堂上與自己呼應,因此前來將范諷保全下來。

    對李迪趙禎很客氣,恭敬地說:「李相公,坐。」

    「謝陛下,」李迪坐下來,看了一眼范諷,道:「陛下,凡事皆有分寸,鄭省元那兩個學生做得略過了份。雖說言者無罪,然國家終有制度,那兩子僅是一個布衣身份,仗持陛下對鄭省元寵愛,於是肆無忌憚,范諷是國家的計相,猶關國家朝儀,在鄭州破例寬恕過一次,兩子不思悔改,又鬧到京城。為何事?僅是范諷進了一諫,陛下認為對可以聽,認為不對可以不聽,可兩小仗持嘴尖牙利,將范計相污蔑成這樣子……非是國家之福。」

    怎麼辦?只有淡化范諷的責任,加重兩小的罪責,否則兩個小子關進了大牢,總得有一個處理的方案吧。心中同樣惱火范諷這一做法,做不到婁師德人唾面不拭,至少也得稍有些肚量。

    趙禎有些猶豫不決,老師說得似乎有理,但李迪的意思他也聽出來,二小鬧得很嚴重,若不處理鄭家子這兩個學生,范諷在朝堂上也待不下去。可想到鄭朗對自己的情意,又有些不忍。

    「陛下,此事不可不慎重,陛下再想一想,若漠視之,以後朝廷任那一個官員下值,或者走在街上,都能被一個老百姓攔住,痛罵一番,那國家成何體統?」

    李迪做文章就做在兩小是布衣上。

    所以功名二字,對這個社會來說是何等的重要!

    趙禎正在考慮,外面小黃門又進來稟報:「陛下,呂相公求見。」

    張方平站在邊上沒來得及走,看到後覺得頭腦很暈,鄭省元這兩個學生太能折騰了,居然連朝廷的首相與亞相全部驚動起來。

    呂夷簡或多或少也有些悲催。

    呂公著看到兩個師兄弟帶到開封府大牢裡去了,對幾個小婢說道:「你們回客棧通知省元,我回去稟報父親。」

    匆匆忙忙回家找到剛下值的父親,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其實這正是呂夷簡的佈置,幾小全中了他的圈套,不過結果非他所料。知道這兩個小子為保護老師,會對范諷發動一次猛烈的「進攻」,但這炮火也太過猛烈。連廢皇后的事,都被他們拿來膽大妄為的用上。

    呂夷簡一邊走一邊心中慼慼,還好還好,還小還小。這兩個小傢伙一旦成長起來聯起手,誰會是他們的對手?

    唯獨讓他感到開心的是范諷讓兩個小子兩次一鬧,仕途到此結束了。沒啦!只要他不小心,露出一點不好的地方,輕輕一推,乖乖到地方上養老,而且一旦到了地方上,他別想再回到京城來。

    但這件事鬧大了,有可能最後連鄭家子拖下了水,這時候他不想鄭朗出事的,畢竟兒子這幾天待也待了,休想反悔。於是進宮,看看怎麼樣將事情弱化。

    還有一件事也讓他頭痛,第一個進諫廢后的是范諷,知道的人有,畢竟少。這兩個少年怎麼得知的?傳出去,皇上與別人一定是認為自己告訴了三兒子呂公著,呂公著又告訴了兩小。這也不大好總之,如他心意將范諷快弄垮了,想到這裡心裡再度慼慼,少年人也莫要小視啊。不過這件事自己也十分被動。

    看到呂夷簡,趙禎同樣很客氣,正是他的進諫,親生母親得以體面下葬。而且也是一個做實事的,後者同樣讓他欣賞。溫和地說道:「呂卿,坐。」

    呂夷簡抬頭看了看李迪,李迪也看了看他,當然兩人心知肚明。眼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呂夷簡先敗下陣來,論資歷不如他資歷,論聲望不如他聲望,論德操不如他德操,但心中很不服氣的,如果有德操二字,進宮來做什麼?論與小皇帝的親近,更不及李迪,論悲情李迪又有十年沉淪的悲情,此人乃一勁敵也。先避之表面很客氣的拱手道:「見過李相公。」

    張方平站在哪裡,兩人同時無視,沒有看清楚,還以為他是宮中的一個太監。

    趙禎問道:「呂卿,你前來何事?」

    呂夷簡大腦在運轉,這件事得說好了,不然李迪馬上與自己爭辨,未必能討得好,想了一會兒道:「陛下,臣聞王家與司馬家那兩個三郎當街羞侮范計相,前來宮中順便說一說。」

    「那你有何見解?」

    「陛下,以臣看法,此風當不可開。」

    李迪與范諷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呂夷簡心中冷笑,我的心思豈能讓你們看透又徐徐道:「必須嚴懲不貸,雖然此二子尊師有道,維護老師心切,又年幼。」

    沒啦,若真想嚴懲不貸,那麼後面必須加上一句,也要嚴懲,但呂夷簡莫明的就結束了。

    范諷讓呂夷簡氣得差一點再次噴血,你這是嚴懲不貸啊!趙禎「略悟」,說倒底人家還小,才十來歲,懂得什麼?

    李迪悶哼道:「是啊,才十幾歲,就如此,長大後還了得。」

    呂夷簡,俺也不是好惹的。

    不能吵,一吵即便在宮中,弄不好兩相慘殺,相互貶出朝堂,但不吵,不妨礙打太極拳

    趙禎又繞迷糊了,老師說得也有理,才這點大,就如此了,長大了更不得了,更會無法無天。倒也中的。

    呂夷簡不急不忙地說道:「李相公言之有理,兩個小郎,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三歲,居然兩度將堂堂的國家計相氣得號啕大哭,乃千古未有也。可惜了,此二子跟在鄭省元後面,鄭省元性格溫潤有加,連臣那個忠厚的蠢子都讚不絕口,為什麼不能對他們影響?」

    又將趙禎大腦撥了一下方向盤,聽出來呂夷簡說的是反話,但說得也有道理,是淘氣,可也是一種本事,若讓他們自由發展下去未必好,然而他們跟在鄭家子後面,鄭家子是什麼性格,自己很清楚的,能矯正過來,將來豈不是一個人才?不說不可能,鄭家子小時候同樣不是調皮搗蛋,第一次進京時還背負了一些不好的名聲。

    兩個大佬在施推手,趙禎腦袋幾下子就弄迷糊了,但有一點是聽了出來,兩個宰相在鬥智鬥法呢。一個是老師,一個是愛臣,不想他們傷了和氣,勸解道:「李卿,呂卿,勿要爭執這個,此事如何處理?」

    呂夷簡沒有回答,垂下眼睛,斜眼冷觀,李迪,俺不答,就坐在這裡,你好歹也是那些君子們所說的清臣,看你好意思對兩個小孩子下黑手嗎!

    他不答,李迪還真難住了。

    「兩卿,如何處理?」趙禎再次問道。

    「李相公素有直名,陛下,還是以李相公之意。」小皇帝要問,呂夷簡只好答,但直接加了一個直臣名號,挑明了,讓俺今天看看你是不是直臣!

    趙禎此時不會什麼權謀之術,又問李迪:「李卿,那你之意?」

    剛才李迪能說,此時呂夷簡在此不能回答了,呂夷簡這頂帽子也讓李迪戴得很難受。可這時李迪犯了一個錯誤,換作腹黑程度深的呂夷簡,范諷讓兩小一鬧,政治生命其實等於終結,沒有利用的價值,不如早丟掉。可李迪沒有忍心,或者他還沒有看到事情的後果,站起來走了走,看著趙禎書桌後牆壁上懸掛的鄭郎兩個大字法度,道:「陛下,鄭省元說過,凡事有法度,有法有度,於法此二子不合,於度已過……」

    必須要處理。

    呂夷簡心中大笑,夠了,有你這句話,只要露出一點口風,李大宰相,那些直臣們必將轉變對你的看法,沒有他們的支持,又缺少權操之術,你也要結束政治生命了。

    太值得了,今天。在路上還犯難呢,卻沒有想到在宮中撿到這個天大的意外之喜。現在他恨不能趴在王安石與司馬光的臉上狠親上一口。

    因此鄭朗要下江南,對兩小說少動,這灘子水太渾,非是他們現在能淌入進去的。

    呂夷簡不作聲,趙禎為表示尊重,還問了一聲:「呂卿之意呢?」

    「李相公是首相,他說什麼臣會支持什麼。」

    李迪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也隱隱感到有些不妥,但一時半會沒有想到。趙禎不知,心裡面還在猶豫不決,要不要對兩小處罰,小黃門又跑了進來稟報道:「陛下,鄭州鄭郎求見。」

    趙禎苦笑一下,不過也正好,還是聽聽老師的意見,道:「讓他進來。」

    一會兒鄭朗被帶了進來,瞅了瞅李迪,又瞅了瞅呂夷簡,然看著范諷與張方平,沒有弄清楚什麼關係,先行了一禮道:「參見陛下,見過李相公、呂相公、范司使、張兄台。」

    一聽張兄台,呂夷簡與李迪幾乎同時抬起頭,不悅的看著張方平,我們大佬的事,你這個小學子站在這裡幹什麼?皆有些後悔,早知道如此,不當說那些話。

    張方平看著兩大佬悅不表情,心中苦悶,陛下不讓我走我敢走嗎?

    但這個不管,張方平又不是膽小怕事的人,看一看鄭朗如何說。鄭朗施過禮後,從容道:「陛下,此次有臣教導不力之過,然二子確實犯下了錯誤。不過陛下且聽臣一言。」

    「說。」

    「陛下一直對臣寵愛有加,可臣自己知道,臣的性格疏淡,放在德操上也許是好事,終少了一種進取心。二子不同,他們才華過人,對政治有著敏銳的天賦,抱負遠大。只是缺陷同樣嚴重,司馬三郎性格保守固執,王三郎性格怮倔激進,因此臣一直放在身邊悉心培養,包括讓他們到馮侍郎府上學習,住知日大師處,再去拜訪衛中正,正是薰陶他們心中一份詳和之氣。可臣又專心學業,帶他們在身邊時又短,暫時不能迅速將他們一些缺陷迅速扭轉。但是科考結束了,並且有呂三郎,以及嚴家小郎這兩個忠厚少年相伴,臣的性格又比較溫吞,時久必改,一改此二子才是我宋朝將來的棟樑之材。此次犯下錯誤,必須處理,可臣能不能請求陛下,處理稍輕,以免磨去他們的銳氣與抱負。不然很有可能我朝會少了兩個將來的呂中書令、太師王相公(呂蒙正、王旦)。」

    「你對他們如此看重?」

    「非是如此看重,日後此二子成就必在臣之上。所以臣雖授他們學業,卻一直不敢以師自居之。」

    對此趙禎不贊成的,不過朗既然這樣說了,大約很不錯的,要不要改天抽空見見這兩小,與他們好好談一談?念頭轉了一下,心中想著如何處理。鄭朗又轉向了范諷,深施了一個大禮道:「范司使,你是朝中三司使,兩位小郎冒然觸犯,頗有失禮之處。但也不能將他們當作普通的布衣,是臣不想他們早點科考,否則以他們才能,解試必然會中的。雖失當,但若因為你是計相,他們諂媚之,這種品行,無論他們才學多好,臣也會立將他們趕出。此乃節氣與人格也。然作為晚輩,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以我代他們向你認錯。」

    聽好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後還有一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尊敬長輩與老人,由此推廣到別的長輩身上。愛護自己的孩子,由此推廣到愛護別人的孩子身上。

    這一句論證了長輩與晚輩的相互責任,尊敬長輩是必須的,可做為長輩愛護晚輩也是必須的。我兩個學生做得不好,可你是怎麼做長輩的一個堂堂三司使,居然對三個十幾歲的孩子猛追窮打,讓晚輩如何對你尊敬這一點你都沒做好,做什麼三司使!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6:07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29 編輯

第二百十一章 大三元(七)

    呂夷簡面無表情,心中已在狂笑,說得好,鄭家子!

    政見肯定不同,不過他與鄭朗沒有嚴重的衝突,等到鄭朗成長上來,對他構成危脅,自己早就老啦。然而將最出色的兒子托負給他,就需要鄭朗有一些名堂,不僅是學問。

    范諷又氣得身體發抖,嘴中噴白沫。

    但辯不得!

    這句話有兩個關鍵,第一個關鍵你別要提什麼三司使,在俺眼裡一文不值。很狂是嗎?天下間確實有一些人,雖很少,可他們就能有資格說出這句話,比如知日師兄弟,再比如鄭家子。

    人家真的無所謂,而且鄭朗朋友並不多,但結交的正是這一類人,比如知日,比如衛中正。或者與他自小長大的那七個狐朋狗友,貧貴不移。

    沒有三司使這一身份,那麼只好講長輩與晚輩。

    趙禎也在琢磨,慢慢反應過來,你一個若大的三司使,擁有多少資源,可他們擁有什麼?僅是略有學問,唯一後山僅是自己,可為了避嫌,鄭家子還不好求之,讓他那兩個學生怎麼辦?只能以理服人,咱與你講道理。

    他是這樣想的,卻沒有想到鄭朗將孟子這句話搬出來,攻擊力有多大?

    鄭朗又說道:「陛下,此事須趁早處理,只有兩小兒胡鬧,如今……不是很好,國家還有那麼多大事,為兩小兒真的很不值,以後臣會嚴加管教他們。」

    還可以繼續對范諷再次像二小那樣發動一次次攻擊,可沒那必要了。再說,著相啦!

    鄭朗內心深處對二小這樣做也很不滿。

    必格仍然固執不化,讓他擔心,也讓他不滿。

    攻擊力太強,自己知道的,又以自己為後山,給了他們膽量,不是說不好官場如戰場,當真像張士遜那樣?就是趙禎老師的身份,進入兩府後,除了做和鼓外還能做什麼?可及早的暴露出來,對兩小以後前程會有影響,鄭朗不滿。

    自己與王安石、司馬光若配合得好,威力有多大,自已很清楚。可那得在二十年一三十年後,各人有了資歷一有了地位一有了名氣,甚至人脈一學問等等後,這種威力才能發揮出來。眼下實力很單薄看一看坐在這裡的兩個大佬就知道了。這件事無疑成了兩位大佬拉鋸戰的一個新據點。何苦!鄭朗不滿。

    至於狀元,自己不爭,靠范諷就能將自己狀元拿走嗎?不要忘記了,范諷同樣有許多敵人,明處就有龐籍一呂夷簡,一上一下,范諷很不好受。龐籍是什麼人,後來演義中龐太師的原型!第二個小呂夷簡。因此二小這一爭,是謂不智。主動去爭落了下乘,是謂不謙。范諷好歹是朝廷大佬,一次次羞侮是謂不恭。鄭朗更不滿!

    可是二小的苦心,自己得理解,他們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這才衝動的。

    並且這樣做一做,也未必全是壞事,有了范諷作例,以後敵人會少一些,不然木秀於林,風必催之,不爭無窮無休的攻擊隨之而來,自已不怕,可終是不好。對自已是很有利的,但對兩個小三子不利的地方太多。

    因此雖有種種不滿,心中還是很感動,放棄了以前溫和的做法,再次展現了他的另一面。

    俺同樣會反擊的,並且比你更厲害。

    僅數句話,更加重范諷的悲催命運,趙禎說道:「閻都知,對開封府下一詔,王安石與司馬光各笞五十,范卿,此事就此作罷。」

    雖然笞了兩小,趙禎對范諷說話語氣變得很冷漠了。

    李迪嘴張了張,想說,忽然看到鄭朗冷冷的盯著他,眼中出現一絲暴怒!鄭朗看到他嘴唇在動,真的怒了。趙禎意思他懂的,兩個小傢伙不管什麼用心,行為太惡劣,不處罰此例一開,以後會有更多的事例發生。同時也給兩個小傢伙一個教訓。並且不處罰,必然有許多官員為此不滿,實際不是幫助他們,反而害了他們。

    兩個少年人,五十笞,你李迪還想做什麼?

    只要你李迪敢做,老子捨得這身功名,今天也要將你提前拉下水去!

    也是鄭朗難得的一反常態做法,以前對趙元儼一次,其實無論對任何人,特別是對這些大佬們,鄭朗都保持了尊重。朝中數位大佬,不算惡人,包括夏竦,他也是逼急了,才做出種種不好事情的,實際此人頗有才華與政治遠見。對所謂的直臣,鄭朗同樣未必很相信。每一個人都有光明點,都有陰暗點。范諷有他光明的地方,自己亦有陰暗的想法,自己打擊趙元儼做的種種苦心安排光明嗎?

    可事情得有一個度。

    范諷不懂事,難道你李迪不懂事嗎?

    李迪看到鄭朗冷眼相逼,知道這有可能也是鄭家子的底線,也不會怕了鄭朗,然想一想范諷,對他們三人的確做得很過份,歎了一口氣,終於忍住沒有說話。

    李迪不說話,呂夷簡更不會說話,傻啊不成,趙禎道:「那麼諸卿出去吧。」

    同樣很不滿,看看都什麼事!兩個小傢伙,驚動兩位宰相吵到皇宮來了。

    幾個人走出去,呂夷簡忽然看著張方平道:「你就是那個張方平?」

    「稟呂相公,晚生正是。」

    「你現在年輕,有的事非是你所能看出來,正好遇到其會,某也不責怪你,不過此事休得張揚。」

    「喏,呂相公,晚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張方平心裡想到,我也不呆也不癡,今天你們不僅是在爭鄭朗那兩個學生,還能看到你們兩個大佬面和心不和的一些醜態,為什麼要說出去?自找苦吃啊。

    李迪卻在後面拽了鄭朗一下。

    鄭朗停下來,李迪道:「不管怎麼說,今天你那兩個學生做得有些過份。」

    「李相公,范司使有沒有做得過份?」

    別說我教不嚴,范諷那可是你的人,為什麼不說一說?

    總之,今天鄭朗對李迪很有些不樂意,你是堂堂的大宰相,並且是首相,連呂夷簡都要退避三舍的人,休說兩小,連我加在一起,你想要打壓,我們多半吃不消啊。值得嘛,李相公?

    但事情已經處理,鄭朗也不想過分開罪此人,道:「李相公,我說過一句話,一旦殿試僥倖高中,我會自己主動請求陛下,將臣外放到江南。」

    「外放到江南?」

    「江南好,可是一直沒有將它建設好,我去看一看。況且年輕,也需打磨一番,不知道民間疾苦,坐在朝堂上閉門造車,有什麼資格說治國救民?而且我想要修書,又有幾子委託於我,不能耽擱他們的學業。正好去江南謀一小吏,也能抽出一些時間出來。」鄭朗從容說道,別與我們計較,馬上就要放榜了,一放榜,我還要成親,還要請求陛下,然後到江南那麼遙遠的地方,不礙你們的事。但你們也別來煩我,煩急了,大家一起魚死網破吧。看誰值得!

    李迪沒當真,這些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恐怕鄭家子歲數小,皇帝又寵,於是他不想攪和到朝堂爭鬥當中,這是對自我進行一種有效的保護。不過若是這樣,范諷一次次爭,就虧大啦。

    兩小打得不輕。

    張觀是開封府尹,這個職位足以讓他接觸到權心核心所在,因此明白一些關鍵所在。呂夷簡未必會管兩小打得有多輕多重,李迪與范諷自然希望將這可恨的二小打得爬不起來。然而鄭家子高興嗎?

    一個是現在,一個是將來,甚至有可能這二子同樣也是將來!

    苦逼得,於是不作聲,讓衙役自己打去。

    笞是最輕的刑罰,小荊條子抽,可五十下子抽下來,也不輕的。兩個粉嫩的小上抽得皮開肉綻。鄭朗心痛的讓他們躺著,喊王府派來的五個保鏢將他們扶上車子,拉到客棧,立即喊來大夫敷藥。

    打狠了,不是母親抽他們,大夫一邊敷藥,兩小一邊痛得哇哇的叫。

    「你們啊!」鄭朗憐惜的敲了他們一下小腦門子,將利害關係分析了一遍。張方平也在,並且一路上將剛才在宮中發生的一切對鄭再說了。雖然呂夷簡囑咐過,可讓鄭朗聽一聽,做出正確的選擇,無他,因為親近耳!因此鄭朗沒有避諱,當著張方平的面決來。

    然後又道:「我以前也對你們說,不能產生那種強烈的是非感,這也是朝中一些直臣的最大缺陷。」

    「省元,非是是非觀,這個人太虛偽。」丟安石道。

    「來,我畫一幅圖給你們看。」說著鄭朗提起了筆,畫了陳摶的太極圖,未畫八卦,只要八卦畫上去解釋起來很麻煩的。又說道:「這是道家的太極。」

    張方平疑惑道:「道家?」

    與鄭朗相處了這麼久,知道鄭朗為人,他對儒家十分推崇,對其他諸家學說卻多是不喜,才奇怪的問了一句。

    「吸納包容也是中庸之道,所以夫子曰三人同行,必有我師,不斷學習吸納進取,才能創造出一門更好學說。我尊儒學,是尊,對其他諸家同樣持以審視眼光。道家的消極我不喜歡,可道家有一些法門,與儒家卻有共存之處的。

    比如陰陽的轉變,儒家易經說陰陽不停消漲之中,道家亦是如此。看一看這幅圖,一黑一白兩個魚點,白太極中有黑魚點潛生其中,黑太極中有白魚點暗長其裡。當黑白到達最巔峰時必然下落,那麼黑白魚點侵生於裡,新的太極產生。於是陰陽循環不息,天地之道也。」

    「鄭省元,是有些道理……」張方平看著這幅圖道。

    「不但儒道兩家,兵家所言一鼓作氣,二鼓竭,三鼓衰,正是士氣的此消彼漲。」

    張方平最喜歡的正是兵家,想了好久後,道:「是有些相似,不僅是士氣,地勢,天地,人和都與這個有關。」

    「豈止是兵家之道,謀官之道也有之。誰能做到十全十美?你,我,呂相公,李相公,范司使,每一個人心中皆有陰暗面,有光明處,如何調劑之,又是儒家中庸之道也。我朝立國懲將專兵權,割據混亂,百姓生靈塗炭,於是節制諸將兵權,然國力終受阻於外敵也。此又是中庸之道也。立德修身,何嘗不需要中庸之道?」

    張方平吸了一口冷氣:「鄭省元,那麼一修,規模會很龐大了。」

    「不會小……」

    「讓我跟你一道吧,我的記憶力同樣很好的。」張方平激動的說。

    他的記憶力也屬於變態的一種。後來知開封府時,府事多,前代府尹皆錄書板備識,獨張方平默記而,看一遍,好了,我記在心裡面了。所以章得像很悲催,以帖經墨義找人,以張方平的記憶力,帖經墨義怎麼有可能會錯?

    然而司馬光一爬了起來道:「張兄台,不可,你是省試第四名,肯定會錄取進士,也會被朝廷詮選,各奔東西,如何與省元一道修書?哎喲啊……

    有些急,這同樣是建功揚名的好機會,多一份人參與多一個人分享。可這一動彈,上的傷勢痛疼發作,於是又叫了起來。

    「躺好!」鄭朗道。

    「喏。」司馬光乖乖的回答,痛得很,不躺好也得躺好。

    「張兄台,莫急,這門中庸我眼下也沒有動手,有許多問題未想好,等到修它,要過很長時間。即便將它修出來,我與幾子力量單薄,到時候也會將它刊印出來,遍請對經義造詣深的人指教,使它變得更完善。」

    不僅使它完善,使它實用,還要從某種意義上對統治者有利,否則沒有統治者的宣傳,自己修了也等於是白修。只能說維護統治者的同時,盡量的造福於百姓。包括他所說的仁義,若仁義真正成為一種理論,代替法家的法,試想一想,以仁為本,法是不是更有人生化?對百姓是不是更有利?

    不要說別的,只要這種仁義通過,後來出了宋徽宗那個人物,就可以用仁義上疏,你對百姓太不好了。不談法制,法制也是仁為本,非乃法家苛刻之法也!

    這個輕重一定要調劑得當。

    以前說一說,正式修學說時會很頭痛的。

    張方平無奈歎息一聲。

    聽得心動,可人家還沒有想好呢,時間來不及,以後天知道自已被朝廷分配到哪裡?

    其實有一個原因鄭朗沒有說,張方平重的是兵家,道不同不相為謀,可以為謀,但共同修注儒學,張方平非是適合的人選。

    張方平離開。

    鄭朗看著兩小,又問道:「司馬三郎,你怎麼捨得將那塊玉珮砸了?」

    不是貴不貴,是他母親送的,有時候司馬光想家了,經常將這塊玉珮拿出來把玩。一句問到司馬光的痛處,他說道:「是王安石說的,說非貴不足以引人奪目。」

    鄭朗也懷疑,狐疑地看了王安石一眼,沒有看出來,搖頭對杏兒說:「你出去,買四塊玉珮回來,只求好,勿吝貴。」

    「喏。」杏兒歡喜的說,聽鄭朗解釋一遍後,才知道事情遠非自己想的那麼簡單,鄭郎這兩個學生,為鄭郎做出了多大的犧牲。於是高興的揣著銀子出去。

    鄭朗這才對兩小說道:「你們再想一想,為什麼朝堂上范諷前再進諫,後面呂夷簡對呂公著說出來?」

    「哎喲!」兩小全部坐了起來,又痛得哇哇叫,趴了下去。

    「不是范諷,還有李迪相公,試問你們能不能將李迪相公扳倒下去?」

    「省元,我們錯了。」兩人全部搖頭,豈說他們,呂夷簡那麼貪戀權位,對李迪有什麼辦法?

    「夫子說,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一五十而無聞焉,斯不足畏也己。我們現在不行,是觀摩學習靜養思考,行的是將來,因此不能太深,反成揠苗助長之舉也。」

    孔夫子這句話意思是年輕人可怕啊,怎麼知道他們將來不如我們這些人呢?但過了四十歲五十歲還默默無聞的話,那基本上沒什麼可怕的。於是這句話演變成另一名話,莫欺少年窮!

    「省元,為什麼不讓我們喊你一聲先生?」司馬光這一刻動了感情。

    就是自家的父母,也不會像老師這樣諄諄對自已教導。豈止是學問,做人之道自己同樣受益非淺。

    「我不習慣,我教育你們是為了國家以後多兩個良臣,何必在乎這個虛名?而且師生之名份確定,同朝為官,會被人當作借口攻擊,值不值?」

    「是,」兩子全部正色答道。

    鄭朗心中想到,慢慢來吧,欲速則不達,自己一步步薰陶,這兩人也未必會如自己想的那麼糟糕,只要稍做變一變,兩人互相彌補,這個國家走向會是另外一種情況……

    天漸漸暖和起來。

    司馬光與王安石繼續躺在床上養傷,然手不擇卷,傳出去聞者歎息。

    除少數人反感外,大多數人還是很贊成的。為老師奮力一博,並且以布衣身份來博堂堂的國家大吏,是何等的不易。特別是老百姓,仇富的心態後世有之,這一世同樣有之。他們更在心中讚揚,做得好啊。

    做得對不對不去管,只要是以布衣火拚大佬就是對的。這個觀點在孔道輔他們身上也有,俺只是一個小小的言官,憑借這個身份鬥皇帝鬥宰相,這就是氣節,就是膽量,就是正義所在!

    而且廢后之事揭開,許多人對范諷很不鄙。

    幾天之內,老范白髮蒼蒼,人似老了十歲。小皇帝心不忍,事發當時就想下詔讓他外放,看到他的樣子,暫時脆忍不發。

    呂夷簡也沒有作聲。心中很明亮,老范經這兩次折騰後,清名全失,吏治又差,只差一個契機到來,那麼輕輕一推,老范徹底熄火了。

    但不是大家最關心的,因為三月十八殿試放榜唱名就要到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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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二章 大三元(八)

    三月十七,趙禎又跑了一趟學士院。

    鄭朗與張方平替他想方設法一點點將節餘冗官,但趙禎心太軟心太軟。

    按照規矩,初考官評等時會刷掉一批士子,再到夏考官重新評等時又會刷掉一批,詳定官核實名次時最後還要刷落一批士子。

    這個過程要看皇帝最終需要多少進士,比如這一次趙禎說了,我只要兩三百名進士,那麼士子會很慘,三分之二以上的士子在三次評等中,會依次被刷落。若趙禎說了,幾年未考,我剛登基,名額要放鬆一些,士子們春天到來。

    應當春天到來。

    在省試前趙禎就說過,略鬆一鬆,所以禮部考最終決出七百多名進士供殿試進一步詮落。

    鄭朗與張方平事起時,初評與復評進行過了,共決出五百六十二名,包括趙禎親點了四五名,不是所有人都看的,將幾份卷子拿過來看了看,不錯,雖才粗,可質美。天知道質美在哪裡!於是他將這幾份卷子拿出來,落第的挪到末等,名次落後的往前挪了挪。就是皇帝,想要照顧,也不能做得太過份。

    既然質美,做得不算過,考官也無議。

    但到最後詳定官核實這一關節,趙禎又進來了,說道:「此次士子表現良好,不詮選了,全擇了吧。」

    皇帝說話也未必算話,幾個考官反對,趙禎於是將鄭朗與張方平的事說了出來,很動感情地說:「士子一心為朕,奔波操勞,朕如何忍心看到他們一一詮落?」

    幾個考官鎖院了,對外界情況不瞭解,聽罷後,皆一一不能言。其中還有的,以前家中出身寒苦,多次科考才及第的,若當時就有這個舉措,那怕做一個賬房的什麼,妻兒老小何必為自己招幾十年罪受?

    一個老年官吏擦著眼淚道:「主明臣賢哪,陛下。」

    趙禎笑笑不答,雖然兩小復又提出郭氏之事,讓他很惱火,然而鄭家子還是讓他感到很溫暖。忽然笑了起來,這個小傢伙說自己心軟,其實他比自己心更軟。

    徐徐道:「諸卿,所以朕很感動,不忍看到他們再詮落,若不是兩選已決,朕還會寬鬆一些。」

    「陛下,這個名額很高了。」另一名官吏說道。

    七百多人,就是這一考一人不落,決出五百六十二名進士,只詮落了二百人左右,比起以往數年,是一個相當高的錄取比例。

    「嗯,就這樣吧。」

    幾位考官無異議,國家用才,文才其一,德操其二,憑士子這一仁舉,多擇幾十人也無妨。當然,一人不擇,名次還是要考一考的。然而趙禎對某一人的試卷很關注。

    這份試卷也讓諸位考官關注,詞藻不是很華麗,可自有一種溫和之氣,躍然紙上,文章寫得也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到了殿試考,幾乎看不到什麼拉圾,大部分試卷子很養人眼,可這份卷子更養人眼。

    章得象犯下了錯識,幾十個殿試考官不會再犯下他的錯識,認為鄭朗會是什麼激進派之流,又看過他的省試卷,其實心中都有數啦。大約就是。初考官那裡擱在第一的,夏考官那裡還是擱在第一的。

    趙禎看到後,淡淡飄過,省得又有官員說閒話,自己要避諱的什麼。自己不去提,是諸考官議定的第一,還有什麼話說?然而到詳定官這裡出現了一些小變化,擱在第三。

    也未必猜得對,但幾位考官心中有數,估計就是它了。為了避諱才這樣做的。

    趙禎正想找一個藉口呢,在吊真卷之前,將名次決定下來,爭議過了兩天後,他來到這裡,卻發現這份卷子又跑到第一上。想問,又害怕著了痕跡,未敢問。大約原因知道,自己說了一說,幾位考官心中感動,在避諱與德操之間,終於選擇了德操。但這些考官心中也沒有底,一切要等殿試榜出來,才能知道。

    過來看了看,這一回正大光明翻捲子,幾位考官所決的名次應當比較公平,但那一份卷子繼續高高待在第一的位置上。

    回到皇宮,批閱了一會兒奏折,對閻文應說道:「若鄭家子真的高中狀元,朕是不是需要避諱?」

    很正常的心理反應,若幾位考官真將這份卷子打下去,放在第三第四,他又不甘心。可一直待在第一的位置上,他心中又猶豫不決起來。

    閻文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嚅嚅道:「陛下,為何改變主意?」

    「范諷之諫也不是一無是處,如今鄭家子風頭是疾了一些。」

    「陛下,售玉砸之、臉俊割之、德高污之,對否?陛下,如今你為政仁愛,臣下兢兢業業,獎罰有序,臣子才願意為陛下竭忠效力,奈何真以才佳德優而避嫌乎,與砸玉割臉污德同是一理也,陛下三思。」閻文應朗聲說道。

    考官說主明臣賢,倒也不假。

    朝堂上發生許多不好的事,但那一朝那一代沒有發生過?總體現在朝堂「正風」壓過「歪風」,官員皆著重道德修養,連呂夷簡在沒有被范仲淹他們重重攻擊之前,所做所為,除廢后這件事外,也在刻意使用溫和的手段。

    風氣比較好。

    在這種大風氣的薰陶下,這個太監犯了邪,開始學習那些直臣,「著重」培養內心的道德修養,於是做了後來那件事……

    此時他絕對沒有任何私心,所以答得很理直氣壯,一臉正氣。又說道:「這樣的臣子,陛下想重用之,奈何又污之,奈何又要打壓,陛下,你想將國家帶到何方?況且陛下沒有年老,就想學唐明皇?」

    「……」趙禎讓他問得語塞,過半天道:「你也是一個好臣子,朕知道啦。但朕想到一件事,史上卻有一個很小的狀元。」

    「臣不知,」閻應文有些迷茫,若鄭家子中了狀元,不是歲數最小的進士,可按理說應當是歲數最小的狀元。

    「朕查過,唐朝才子賈至也是十七歲就中了狀元。」

    這種心態也很古怪,早一年中狀元遲一年中狀元對於十幾歲的少年人來說,有何區別?但宋朝對此很重視,大約沒有體育記錄可供打破,於是科舉記錄被打破也是一件關心的事。

    閻文應說道:「賈至沒有連中三元。」

    「唐朝何來三元之說?」連宋朝開國之初也只是兩級考,三級考是後來完善起來的。

    「賈至能與鄭省元相比?」

    「倒也是。」趙禎笑了笑,賈至是一個才子,吏治似也不是太差,可遠遠達不到趙禎對鄭朗所期待的高度。這一刻才真正拿定了主意,於是靜下心去處理奏折。

    ……

    在趙禎眼裡,僅是一個狀元,已經在他手中產生了好幾個狀元。若有什麼不同,這是他親政後第一個狀元,還有這個狀元也有些不同。

    但這一夜,對所有士子來說,皆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多少年苦讀,到了最終決戰的時候。能不能一躍龍門,就在明天……

    然而有人想法不一樣,司馬光與王安石伏在床上,擔心地問:「省元,明天你能不能中狀元。」

    不但是狀元,並且還是連中三元,象徵意味更濃厚。

    「中者不能喜,未中不能憂,無論中了狀元,或者中了進士,皆是要為國家做事。」

    「這有些不同,如呂蒙正……」司馬光道。雖說狀元也未必就一定進入兩院為相,但中了狀元,只要略有作為,在官場上飛黃騰達很快的,比如呂蒙正,中了狀元後,僅六年時間,就升為參知政事,陞遷的速度讓諸多官吏眼紅了,也開始放下身架,苦心讀書,進入考場。別什麼官不官的,先謀一個真正的功名再說。

    「司馬三郎,呂相公中狀元時,已三十一歲,六年後他三十七歲,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時光。我現在多大,六年後有多大,就是陛下對我恩寵有加,能讓我在二十三歲時做國家的副相?」

    王安石大笑,笑完後道:「這一次我們給省元帶來麻煩了,沒有想到李迪會出面。」

    俺們只是針對范諷的,你若大的首相,出什麼面?

    「也沒有事,反正我打算去江南避上幾年,即便他對我反感,又如何?畢竟他還是直臣一流,就是呂相公,范仲淹孔道輔他們去了地方後,呂相公有沒有窮追猛打?除非丁謂為相,那我們以如今的身份,趁早避之三舍。」

    說到這裡,鄭朗略略皺了一下眉頭,若是范仲淹他們回來後,不繼續對呂夷簡窮追猛打,而是採取一種合作的態度,那會是如何的結果?

    內鬥啊!

    李元昊成那樣子,這些精明人卻成了傻子,智商下降到了五十以下,自己數番提醒,偏沒什麼人注意。但沾到內鬥,智商立即升至一百五以上,鬥到最後為鬥而鬥,連老百姓的死活都鬥得看不到。

    王安石與司馬光不知道鄭朗此刻想法,現在他們同樣還是屬於內鬥好戰分子之一。但想了想,以李迪的為人,大約不會做出丁謂那種斬盡殺絕的事。

    兩人同時歎了一口氣道:「只是我們不能明天去看榜。」

    「等待也是一種美,只要是不等得時間太長。」

    「度啊!」兩小異口同聲答道。

    「你們也是淘氣鬼,」鄭朗微笑起來,終是小,終是少年人,無論以後他們有多猛多牛。走回去,杏兒與四兒替他打洗腳水,四兒問:「奴聽說李相公是好人,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你不懂的,」估計對四兒解釋其中的道理,說上一年也未必能讓她聽懂,然後道:「等到放榜後,我們若能順利下江南,今年冬天你就替我暖床如何?」

    後來漸漸長大,鄭朗也沒讓她們暖床了。其實許多大戶人家這樣做的,孩子小時候怕凍著,畢竟沒有什麼空調電熱毯,讓小婢暖暖床,又小,順便能照料。原來是柳兒,但鄭朗來的時候,柳兒對鄭朗十分惡劣,認為他是一個小色狼。其實柳兒那時還是小,這種身份多半意味著以後她是妾婢,讓小官人揩一些油豈不是天經地義?為此,現在柳兒時常想起來,很後悔,僥倖幾個娘娘替她找了一個好人家。看到她不高興,幾個娘娘心善,並不怪。好在兒子「大了」,漸漸懂事,於是交給了四兒。

    四兒替他暖了很長時間的床,也是一份情意。小時候暖床是真正的暖床,這時候暖床……

    四兒驚喜地說:「大郎,真的?」

    「不過生孩子不行,你還小,我還小,」鄭郎揉了揉鼻子,奶奶的,馬上就要成親了,難道做十八歲的父親?這次回去,是不是要問一問六娘與七娘有什麼好的避孕法門。再一想,恐怕有法門,六娘七娘也不會教自己。

    然後就看到江杏兒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三月中旬,天氣正暖,春衫也薄,杏兒穿著白色描金絲花卉紋的仕女裙,像一朵花兒在美麗的綻放。

    用手招了招,道:「杏兒,四兒,你們過來。」

    兩女走近,鄭朗道:「大功告成……」

    明白,兩女伏在他懷中,伸出小香舌,吻了吻,臉色紅紅的,留戀不捨的離開他的懷抱。軟香在懷,鄭朗也捨不得……第二天一大早起來,不是將所有士子召入殿中,中一名唱一名。有可能會出現麻煩,或者遇到一個范進那樣的人,傳臚傳唱:某州士子范進高中狀元。

    然後范進在殿外一路高歌,一邊跑一邊道:「噫!好!我中了!」

    那成了什麼?

    難不成用飛機將他的殺豬老丈人接來,來一個大耳瓜子,不然難辦了,讓天子如何接見他?試想一下,趙禎高興的想看一看狀元風範,人拉進來了,還在發顛瘋呢,手舞足蹈地說,噫,我中了,好,我中了!

    不是他發瘋,有可能趙禎會氣得發瘋。別說沒有,至少類似的情況時常發生,連鄭朗看到自己中了省元,還失了好一大會兒神,這是正常人的心理反應。

    先在尚書省門口放榜,中者引入殿內,有這個緩衝過程,中者心情漸漸平復,再傳臚唱名,一系列儀式開始。就是這樣,高中者心情激蕩之下,又是第一次這麼近看到天子,天子與自己說話,時常有失態者。但論最光彩的狀元,還是宋朝,太隆重了,後來明清也不及之。

    張榜時間稍晚一點,要等趙禎進殿,拿著詳定官的名單進來,吊開真卷,趙禎唱名,吏官記錄,有時候也對名次進行一些改動,特別是前十名的名次。再與諸官核實兩份試卷,將榜單遞到尚書省。有些慢,因此鄭朗雖起來早,可出去看榜時間並不早。

    梳洗準備了一番,太陽早就出來,霧氣也散去,鄭朗帶著兩個少女,這才坐在馬車上,往尚書省不疾不忙地馳去。

    路過那個老卒的包子鋪,看到居然有許多人在排隊,鄭朗對宋伯說道:「停下。」

    鄭朗對四兒說道:「去,我賜他四個字,給他招來這麼好的生意,替我要兩個大包子過來,不能便宜了他。」

    又是冷笑話,江杏兒捂些小嘴巴一個勁的樂。

    四兒真去要了,擠到人群前道:「兵哥子,給我們家省元兩個包子。」

    老卒用汗巾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看了看四兒,又看了看停在不遠的馬車,驚喜地跑過來,跪於地上說道:「謝過省元。」

    「勿謝,上次向你討要了兩個包子,考得很順,再討要兩個包子,以圖一個好兆頭。」

    老卒這一回知道了,鄭朗不是向他討要包子,而是替自己宣傳啊。激動的不知說什麼好,拿來兩個包子,大聲道:「省元,你一定會中狀元的。」

    「謝你吉言。」但鄭朗知道自己會中,不會省元連一個進士都中不了,狀元這個難度還是很高。好在這一屆「高人」不多,否則上一屆或者下一屆難度會更大。

    馬車又開始行駛起來。

    江杏兒偎依在他懷中,媚聲說道:「鄭郎,奴才知道你的心有多善良。」

    「非是善良,唯求不要去害別人,在自保的情況下,多幫助一些人吧。」

    「奴突然感到鄭郎中不中狀元無所謂,只要這樣一直偎依下去,奴比什麼都開心。」

    「那怎麼行呢?大郎一定要中狀元,」四兒道。

    良好氣氛生生地就讓她破壞掉了,鄭朗看著這個小迷糊,不由樂起來,大約她認為今天日子很重要,刻意打扮一下,梳了雙螺髻,中間的青絲散披於雙肩上,身上也穿了一條湖綠色長裙,並且臉上抹了一些脂粉,隨著晨風吹進馬車,香味若有若無的飄進鄭朗的鼻子裡。鄭朗嗅了嗅問道:「四兒,你擦的是什麼香粉?」

    「是杏兒姐姐帶奴去潘樓鍾家鋪子買的桂花脂。」

    「好脂,香而不濃,雋而不俗。」其實鄭朗對脂粉也不懂,只覺得不刺人鼻子,就很好了。

    得到鄭朗誇獎,四兒高興地說:「謝過杏兒姐姐。」

    然後縮在鄭朗懷中做了一隻乖貓。

    到了尚書省,來了許多士子,不僅有進士科的,還有諸科士子,以及開恩科考特奏名制的老士子們。後者數量佔了多數,有許多人白髮蒼蒼,站在晨風中,臉上有些期待,有些擔憂。

    鄭朗心裡說道,此時不能讓小皇帝看到他們表情,否則前一段時間自己與張方平的努力有可能全白費了。正想著,張方平走了過來,道:「先恭賀省元。」

    「若是狀元,我不敢受之,若是進士,當受之。」

    兩人哈哈一樂,鄭朗又說道:「我也先恭賀張兄台。」

    「唉,我連進士都不敢受之。」張方平擔心地說。鄭朗心中有數,這一屆錄取的進士不會少,張方平一定會高中的。可諸士子心中沒有底,萬一像前些年,來一個只錄三分之一,自己未必能中的。因此,連張方平這樣灑脫的人,此刻有些著了相。

    兩個舅哥也走了過來。三舅哥春風得意,挽著一個滿臉英氣的小娘子,不過長得還蠻好看的。小姑娘施了一禮道:「見過省元。」

    「見過嫂嫂。」鄭朗道,怎麼辦?王家這個小娘子歲數比自己小一歲,可嫁的是舅哥,乖乖喊嫂嫂。

    又說了一會兒話,兩小口子躲在一邊說悄悄話。王德用搶婿,僅是一個開始,更多的人從東華門到貢院這一段路上張棚結綵,開始磨刀霍霍,這才是真正的榜下捉婿。

    接著又有一些士子過來寒暄,說了一會兒,一些官員衙役在禁軍的拱衛下到來。

    先是特奏名,榜單漸漸拉開,許多老年士子看到自己名字出現在上面,喜極而泣。但更多的人失望了。錄的人比史上少了三分之二,只取了三百十二名,就是這樣,張方平還歎息了一聲:「人數太多。」

    錄取了就要用的,至少會授一職官。養活三百多名官吏,國家一年又要多浪費多少錢帛?鄭朗沒有答話,實際很好了,史上一共錄用了八百五十七人,那才叫恐懼。

    可隨後喜悅被衝散,到了諸科,榜單慢慢揭開,原來是二百八十二人,讓趙禎以為這一屆士子德操好,名額鬆動,錄取了三百十六人。但對大多數士子來說,這是好消息。人越多,自己錄取的機率才越大,至於國家如何,自己能管得了嗎?

    兩份榜單貼完,最重要的一份榜單提了出來,進士榜!

    許多士子眼睛忽然轉了方向,盯住了鄭朗。

    鄭朗看著無數道眼光盯著自己,不由摸了一下鼻子,這可是狀元,當真那麼好中的?

    可是四兒卻很高興,不知道說什麼好,道:「大郎,今天天氣好。」

    天氣是好,萬里無雲,天藍得像寶石一樣……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6:22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30 編輯

第二百十三章 大三元(九)

    今天什麼人最風光?新中進士。

    幾乎整個國家在關注,上到王候將相,下到黎民百姓,鄭朗曾在心裡面YY了一下,是沒有電視轉播的啥,否則收視率能達到九十個點,一百個點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有朝政放下來,趙禎坐在崇政殿上,殿試官、省試官、宰相、大臣、館職等諸臣全部入殿侍立,然後眼巴巴的等候舉子進來,對他們行注目禮。

    前三名要向皇帝進詩的,可皇帝在今天也不能坦然受之,需賜詩回之,再賜綠袍、牙笏、賜騶遊街。唱名賜第結束,還有杏林聞喜宴,朝廷出資於皇苑西邊的杏林苑舉辦一場隆重宴席,宰臣作陪,大學士作陪,皇帝還要繼續賜詩,真寫不出來了,賜一本《大學》。

    士子謝過朝恩後,到貢院立題名碑,登錄科錄,將自己名字刻在貢院的石碑上,進行造冊。

    整個過程裡最有臉面最讓人注意的是狀元,到時候會有一百多萬的京城百姓觀看。所以說每殿廷臚傳第一,則公卿以下無不聳觀。尹洙也曾艷羨的說,狀元登第,雖將兵數十萬,恢復幽薊,逐強蕃於窮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不可及也。你就是替宋朝將幽雲十六州收回來。也不及狀元登第時的榮光。

    殿上臚傳第一聲,殿前拭目萬人驚。名登龍虎黃金榜,人在煙霄白玉京。

    新科進士帶進來還有一會兒,坐得久了也無聊。

    趙禎說道:「今天天氣真好。」

    大臣心中很無語,天氣不好能放開榜單嗎?

    但是今天天氣真的很好,諸人透過大殿的殿門朝外看去,看著瓦藍瓦藍的天空,居然找不到半絲雲彩。

    趙禎又說道:「好乾淨的天空。」

    這樣的天,一年到頭總有那麼幾天。但不能往其他地方想,一想就不是味道。有的大臣琢磨了一下。也能用好乾淨去形容……

    趙禎又問道:「若是朕讓狀元講說可不可以?」

    也就是替趙禎講解經義,做皇帝的也要學,不求成為文壇大家,至少有一些基礎。朝堂議事時武將純是打醬油的,包括若大的西府宰相王德用皆是如此,真正議事的全部是文臣,你聽都聽不懂,如何處決朝務?因此做皇帝同樣是活到老。學到老。原來是孫奭與馮元。孫奭告老還鄉後不久病逝,馮元也開始處理政務,於是換了講說。都官員外郎賈昌朝、屯田員外郎趙希言、太常博士出崇文院檢討王宗道、國子博楊安國,皆以文學見長,日以二人進侍講說。

    講說本身官職不高。但真是如此……

    皇帝的老師哎!

    看一看呂夷簡現在讓李迪逼得苦逼的,張士遜僅是一個和鼓,為什麼居宰相數載,正是此二人是趙禎以前的老師。

    皇帝需要老師,僅是講說,似乎那個小狀元還真可以。中狀元的經過大家也聽殿試官說過,人家多次估猜到卷子是誰的,為避諱是擱了擱,擱到第三,然而想想一卷子的溫潤與其人德操,最後終於又提了出來。別問我想什麼,這樣的人不中狀元沒天理了,你們想怎麼說我們都可以,但為了國家我們必將讓他中狀元。

    可不能啊,歲數太小。

    但說又說不上來,學無前後,達者為師。

    然不是這個道理,十七歲做你的老師,難道二十歲做宰相,諸位大臣大眼瞪小眼,覺得小皇帝想法太讓人匪夷所思,於是看著兩個大佬,呂夷簡沒有說話。何必說!有人會先說。果然李迪站出來道:「陛下,恐怕未必行。」

    「為何?」其實趙禎心中也在笑,知道不行,雖然他很想,這樣就有機會天天與小狀元說說話,每一次見面都讓趙禎感到很溫暖,此子雖小,可對自己十分尊敬,就像尊敬自家大哥一樣。大約他是孤兒,自己也是獨子,缺少了一種兄弟溫情才如此吧。也進諫,可也安慰勸解,甚至看到自己心煩意躁時,替自己彈一彈琴。

    若是做講說,最好不過,然而趙禎也知道鄭朗歲數小,不切實際。不過李迪既然問了,他也反問一句。

    李迪道:「臣與此子說過,他想在殿試放榜後外放到江南?」

    「江南?」趙禎一下子站起來,又道:「那不行。」

    講說不行,朕也知,可為什麼放放,還是江南那麼遙遠的地方。

    李迪微皺了一下眉頭,繼續道:「陛下,臣當時也不解,詢問原因,他說,因為長年在家苦讀,幾乎是閉門造車,偶有聽聞,亦是道聽途說。因此想先下去看一看,瞭解民間疾苦。並且他還想修書,幾個小郎又要教導。所以才想要外放。」

    李迪也無奈之,休說講說,就是此子在京城也不能待下去,若他待在京城,范諷必須諱之外貶他州擔任知州。不然一上早朝多難堪啊。再說,這也是此子的本義,也不是某胡編之。

    「為什麼到江南?」趙禎很是不悅地說。

    所有大臣都有些折眉頭了,你就是寵愛,不能寵得如此明顯!

    呂夷簡這才手持牙笏走上前來說話:「啟稟陛下,此子臣未曾晤,然聽家中三子時常說一些他的事,也說過江南之事,其原因有數條。他自感歲數小,閱歷少,反正是勘磨時間,因此想去江南擔任一縣令。」

    「縣令?」趙禎激動的說,奶奶的,就是外放。憑借狀元也不能讓他擔任一個縣令啊。四年才出一個狀元,當真如此不值錢?他謙虛。你呂夷簡也要謙虛?別忘記了,他還在教你兒子!

    呂夷簡也皺眉頭,感到此子當時做的決定很正確,資歷少年齡小,偏你又對他如此寵愛,吃味的人會很多。我們幾個老傢伙無所謂啦,可朝堂上卻有很多是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官員,他必然會妨礙這些人的仕途。一人不多,十人許多。若這些人聯起手來。豈說此子,外加他那兩個小學生。同樣被做掉了。

    但呂夷簡也有一份私心。外放對此子有利,對他也有利。雖然此子很包容,眼光看得很長遠,這也是自己喜歡欣賞的地方。可歸根到底,他與自己不是一路子的人。若在朝堂上起了爭議,此子必然與自己爭辯。別人好些,此子又在教授自己兒子,到時候自己會很尷尬。

    「官職之事可以日後商議。」先投降一下再說。具體授什麼官,此子願不願意擔任,與我無關。接著說道:「此子前去江南還有一個原因,自唐中葉以後,江南始重。始至我朝,創國之初,國用頗省,因此不覺。可一統天下以來,人口增加,國家用度始巨,江南是國家稅務主要來源之所。想治理好國家,不可不重江南也。又,此子天賦之佳,百年乃一遇也。」

    趙禎點了一下頭,這才不錯嘛,千年一遇誇張,百年一遇確也勉強受之。

    「然玉不琢不成器也,放於朝堂上年太幼,不能主持大局,雖然勘磨,而對此子來說,成長也慢,並且年幼,性格未定,陛下寵之,諸學子仰之,群臣多因其幼而護之,非大堅志不溺於此,望陛下三思。」

    大家一起將此子如拱星捧月一般對待,時間長難保不生驕傲之心。

    趙禎心裡道,不會,但呂夷簡的話不能不考慮。臉色稍稍緩解。

    兩位大佬發話,後面更多大臣進諫,皆說可以外放。到江南看一看好啊,也是為了你去看的,哪裡是國家的錢倉與糧倉。

    江南好啊,文風雅約,此子去一定會如魚得水。否則到北方去,哪裡常時間受到契丹人的危脅,或者去西北,又有黨項人之害。看看民間什麼情況,弓箭社啊,忠義社啊,這些鄉兵(民兵)戰鬥力都勝過正規的禁軍。此子歲數小,是文人,不能去,剽悍的民風不要將他嚇著。

    地方上走一走,並且是江南,再回到朝堂上,對國家瞭解得更多,也是對此子一種栽培。

    此子學問有了,但說與做是兩回事,看一看趙括與馬謖,理應放到地方上勘磨。離京城近,陛下對他愛護,未必是美事,只有江南在京城幾千里之外,才能真正起到勘磨的作用……

    有人為了公心,確實要到地方上磨練一下,江南好,是非少,但後者不能說出來。陛下太過寵愛,必有人嫉妒之,避一避,也好。更不好說出來。

    有人僅是附庸兩位大佬,兩大佬發話,他們肯定要與之呼應。

    有人正好站在這裡等進士謹見,閒得蛋痛呢,於是人云亦云。

    有人確實是懷了嫉妒的心理。

    僅一會兒趙禎被說得頭昏腦脹,道:「就依諸卿。」

    依諸卿什麼?他吵得頭痛,暫時沒反應過來。

    還是蔡齊看不下去,不就是一個外放嗎,有兩位宰相說過,事成了定局,你們在幹嘛呢?想開鬥爭批判大會?手持牙笏走出來道:「陛下,此事已決,還有諸卿,也勿爭,別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

    僅一句,所有大臣自動的閉上嘴巴。

    ……

    榜單揭開,諸位士子大聲歡呼。

    第五百六十二名,雍州杜岑。

    不是為杜岑歡呼的,這是最後一句,最後一等,只能獲得賜同進士出身。真正的貴者是三甲與第一等、第二等,後者是賜進士出身,更加名正言順。歡呼的是這個名次。

    五百六十二名,意味著什麼,僅詮落不到兩百人,命中率幾達四分之三!

    只要考得不太差的,心裡面知道,有希望了。

    榜單繼續往上貼去,到了五百三十六名,赫然出現崔全書三個大字。

    經過一次驚喜。並且早知道有可能會有這個結果,大舅哥還是全身顫抖。淚如雨下,用手帕不停的擦著眼眶,這考了多少次啦,從十幾歲就考,考得人快到了中年,辛酸誰人知?他自怨自憐,可看到沒有,那一邊還有一群白髮蒼蒼的士子,人家考了多少次。這個辛酸又向誰說去?

    然後眼睛閃著淚花,沖鄭朗拱了一下手。不能說出來,否則會給其他士子不好的想法,一旦鬧將起來,大家皆不美。可心中明白,若沒有這個小妹夫,此次十有八九還會兩手空空的回去。

    王家小娘子走過來道:「恭賀大哥。」

    現在看上去很溫順,三舅哥長相讓她很滿意,人忠厚老實又讓她感到滿意。自己讓爺爺強行將他捉過來成的親。有些歉疚,因此新婚燕爾之時,對三舅哥百依百順。雖然是武將家出身的。可是大家族,禮儀也有了。但大舅哥對這個強勢的弟媳婦不敢傲慢,也很客氣地說:「不敢,謝了。」

    榜單陸續的翻動,終於到了第一等。

    這些天來,鄭朗認識的許多人都陸續出現在上面。蔡抗、蔡拯、孫固、蔡高、寇平、郭之美、沈衡、秦家小娘子的未來夫婿王尚恭、丁氏兄弟、文彥苦、朱鼎臣、何若谷、苦讀精神讓鄭朗羞愧三分的吳幾復,還有柳永,但僅是第三等的同進士。

    鄭朗狐疑了一下,實際這次柳永是高中進士的,但唱名時柳永進殿,大約不知誰嘀咕了一聲,趙禎忽然想起來,直接當著柳永的面說:「你將功名換了美酒換了美妹,何必要功名。」

    才有了奉旨填詞這回事。為什麼落到同進士行列?忽然想起來,錄取此人,趙禎大約很不喜歡,畢竟趙禎某些地方性格很像自己,是一個務實忠厚的人,與柳永那種花花公子的性格格格不入,可自己難得向他請求,權衡之下,給了最高一等的同進士。

    還有一個人,崔全忠。

    居然在第二等末位。

    轟,一下子響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僥倖此次錄取得多,一大半士子全部錄取,敢質疑嗎?一質疑重考,自己好不容考中,有的也考過多次,萬一複試考不中怎麼辦?不服氣,可皆隱忍下來。

    議論聲很快停了,榜單漸漸到了前面,越到前面,越引人關注,有許多人再次用眼睛看著鄭朗。

    鄭朗忽然微笑起來,自己萬一沒有考中狀元,會不會有士子進行質疑?

    到了第十名,張唐卿,他在省試考中的是第五名,落到第十名,有些屈,可名次變動也不大,張唐卿依然很高興的沖四周拱手。現在榜單揭得慢,還是看到自己在榜上心裡才安穩。前十,那可真正是天子御筆提名的一個很不錯的名次。

    鄭朗歎了一口氣,是自己蝴蝶翅膀扇了一下,趙禎心軟,諸科與進士皆放寬了名次,可是殿試題目也做了變化,因此名次不可能與歷史上一樣了。於是這個史上的狀元變成了第十。

    而且此人身體不大好,壽命又不長,鄭朗心中略有些虧疚,走過去,衝他拱了一下手道:「恭喜張進士。」

    「同喜,同喜。」

    這時第八名第九名也出來了,蔡挺、張謨,又是一片恭賀聲,雖然這一次中的人太多,許多人皆名列榜上,可中者仍然控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有的人樂得手舞足蹈。

    接著又露出第七名,黃庠,有的人撓頭,那份省試卷子看過的,是第二名,怎麼跌到第七名?可是黃庠同樣很高興,三甲那麼好中的?能中第七很不錯啦。第六名劉牧,名次持平,劉牧也是樂得手舞足蹈。第五名徐綬,第四名李中師。

    最重要的時刻來臨,四兒低聲道:「大郎,三甲肯定有了。」

    鄭朗點了一下頭,這也不用謙虛的,自己是省元,不可能會落第,那會吵翻天的。然後又看著張方平,臉色很古怪,一會兒紅一會兒紫,他是省試第四名,同樣不可能會落第,可十分不自信。自己考中了第四名,分明是沾了鄭家子的光。主考官以為自己的卷子是鄭家子的,所以才給了第四名。這個殿試誰會照顧,怎麼就跑到了前三甲?

    然後撓頭。

    已有士子圍過來。這兩人一個是省元,一個是第四名。榜單未見他們名字,肯定是三甲了,兩個三甲在此,能不讓人仰慕嗎?

    第三名出來了,廬州士子楊察,省試時也是第三名的名次,可那不同的,不是終極名次。鄭朗不知道他在哪裡,可有人讓他知道了。有的士子合力將他舉了起來。

    站在歷史的角度。這一屆殿試競爭力不是很大,看看前面幾屆。有多少猛人,可在士子心中,卻認為有很大競爭力,比如鄭家子。可是張方平臉上更加古怪,只剩下兩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鄭家子,難不成自己要與鄭家子爭狀元?偏偏衙差動作又停了下來。這不是有意的磨人嗎?

    江杏兒脆聲喊道:「差哥子。快揭啊。難道你沒有吃早飯嗎?」

    看到鄭朗身邊的貼身小婢都焦急的喊話,一片哄笑。

    衙役將第二名揭出來,張方平!

    張方平抹了一把冷汗。狀元雖想,可從鄭家子手中搶狀元,必然有許多人不服。就是這個榜眼中之也是祖墳上在冒青煙了。倒也是。他實際中的名次並不高,僅是十六名,讓趙禎生生提到第二名上來。

    有的官員質疑,趙禎只說了一句:「朕要的不僅是才學,還有德操。」

    官員一起無語。

    張方平與鄭朗聯手做的事,大家知道的,為此皇帝刻意下了一份詔書,鼓勵天下富豪鄉紳像這些舉子學習。這些天鄭家子提議後隱居幕後,倒也理解,性子淡,唯有此子一直在為此奔波,德操無用質疑。陛下提及德操,沒有一個官員敢反對了。內幕不知,士子們一起圍上來,抬起張方平,又抬起了鄭朗。

    衙役們歎一口氣,別搞懸念了,最沒有懸念的一次狀元。這一次揭得很快,一下子揭完。

    四兒與杏兒被擠了出來,杏兒看著榜上的兩個大字,說道:「四兒妹妹,扶扶我吧,我站不穩。」

    四兒道:「我也站不穩。」

    ……

    這才是一個開始。還有呢。

    考中的進士在官員的帶領下,從東華門外進宮。

    此時自東華門到貢院,彩幕競列,豪家貴邸皆一起全家出動,出來觀看。甚至進士們還沒有到,榜單就被人抄了下來,遞到這些人手中。

    有許多人是看熱鬧的,有許多人是準備捉女婿的,王德用這個老匹夫壞了事,讓皇帝下詔,凡在家有妻者或者訂了親的,不得擇婿。他快活了,輪到自己這些人可供選擇的很少了。

    雖然人數多,拋開這兩條,還能剩下多少士子讓他們選擇?

    於是剩下未訂親與成親的士子立即身份大漲,成了稀世珍寶。連這一屆最小的進士,十五歲的越州士子宋敏求都成了他們眼中重點關注對象。十五歲,能成親啦!毛未長齊,你看到啦!

    但最想捉的那個人,可看了看王德用家那五個板門大漢,一個個不由的搖了搖頭,然後心中罵,老匹夫,老匹夫。

    就是沒有這五人保護,他們當真敢捉麼?捉了鄭朗就會同意麼?

    一個個魚貫進殿,唱名開始,這一回從第一名唱起的,太監朗聲宣道:「宣景祐狀元鄭州士子鄭朗謹見。」

    別忙進去,還要聽宣喚數次,才可以進去,以示謙虛謹慎與恭讓。

    喊了數聲,鄭朗這才從容中士子中走出來,不徐不疾向崇政殿走去。這一刻,全天下間所有的光輝全部是鄭朗一個人的,包括皇帝、宰相、諸臣,士兵,外面所有的百姓,皆為鄭朗讓目!

    可是人群很安靜,無他,鄭朗表情太平靜了,靜若湖水,這表情也讓錄取中了的進士們感到羞愧,人家連中三元了,可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自己算什麼?

    看著他坦然從容的一步步走進大殿,全部折服。

    剛剛吵鬧了大半天,所有鳥兒鵲兒一起嚇得縮在樹枝上不敢鳴叫了。忽然安靜下來,一大群喜鵲好奇地從樹頭上飛落下來,在人群上飛來飛去,有幾隻膽大的跟著鄭朗飛翔。

    大殿的門很寬大,裡面的人也在往外面瞧呢,雖然什麼心情都有,可同樣承認,論風采,無幾狀元能出其左右。然後就看到了這群喜鵲,別往上面想哉,可這時候,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讓人會聯想翩翩,越想越覺得古怪。還好,還好,不是一群烏鴉在跟著後面飛……

    坦蕩的身影進了崇政殿。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6:01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33 編輯

第二百十四章 代朕去看看

    昨天啼笑皆非,真是驚喜的一天,又是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天,包括雲中書城在內,都投了很多票,但始終被壓了十幾票,呵呵。不過這個月大家已給我帶來太多的驚喜,夫復何求。還有對諸位讀者打賞、訂閱、推薦票與月票的感言,等一下寫。先求一下保底月票。七月雖下了新書榜,繼續戰鬥。三十五萬字,是我承諾的保底字數。江南會同樣有許多有趣的事發生。

    賜新進士綠襴袍、白簡、黃襯衫,意味著他們是真正的宋朝臣子,而非布衣。前三名還要賜酒食五盞,其他人賜泡飯。但就是酒食五盞,居然有人喝高,看著鄭朗艱難的將五盞酒喝下去後,一張小圓臉像關公的臉,包括脖子都紅起來,趙禎與諸臣皆是呵呵直笑。

    到了掛花跨馬遊街時刻,小太監扶他上馬,低聲說:「狀元公,小心啊。」

    「沒事,我知道。」鄭朗也低聲說。頭腦還是很清醒,但酒量差,又傷臉,於是成了這副樣子。

    張方平在後面搖頭苦笑,實際也沒有讓鄭朗喝多少酒,太監斟酒時看到他酒量差,刻意斟得很淺。可他是他,鄭朗是鄭朗,兩人不好類比,往東華門外騎去,張方平擔心地問:「鄭狀元,不大要緊吧?」

    「無妨。」

    張方平看看自己,又看看身後的楊察,又道:「當之有愧。」

    吃酒時,張方平才從官員嘴中得知一些消息。自己中榜眼有一分自己的功勞,名次不高陛下不好過份提拔出來。也有一份天意。若不是自己當時攔住鄭家子,才共商大計,聯名上書,何來榜眼。

    鄭朗臉是紅了,酒也略多,思維卻很清楚,道:「張兄台,當受之,你若無為國為民分憂解難之心志。何來機緣?天意縱然予之,更要人為。剛上而柔下。雷風相與,而動,剛柔相應,恆!心志才是根本所在,外來機緣終歸有之,無心志即來亦捉不住也,有心志機緣早遲隨之而來。以兄台的雄心抱負才華,更當受之。」

    頭腦還是很清楚。否則差一點能說出。此屆舉子唯君耳,連我有可能不及你遠矣。

    這是對張方平人品的尊重,若一個個像張方平那樣保持著不結黨。何來後來黨爭之事發生。但正是他沒有黨援,所以文武雙全,吏治清廉,更是成為張詠後又一治川能吏,可最後的政治生涯很難達到巔峰。

    也是鄭朗迷惑的地方,若不作為,無所謂,自己要名聲有名聲,要財富有財富,還想要什麼?要小皇帝屁股下面那個座位,不說不可能,就是可能,皇帝當真那麼好做的?看看趙禎一年接著一年苦逼的到來……

    想要做事情,必須得結黨。或者自己結一個鄭黨,這邊與呂黨鬥鬥,那邊與范黨拼拼?倒是什麼呀,不如回鄭州玩去。

    另外一個疑惹,張方平寫的幾篇文章鄭朗都讀過,看似在軍事上很有作為,兵法上也很懂,然上了戰場會是什麼情形?趙括是一例,相反的韓信、霍去病、岳飛等人很少去看兵書戰策,但仗打得很好。真上了戰場,張方平是裴行儉或者是馬謖?

    若是裴行儉,那倒是國家福音,文官率兵與武將率兵截然不同,少了無數條掣肘。

    腦細胞發達,整天琢磨那麼多事,鄭朗居然感不到累……

    便出了東華門!

    江杏兒與四兒正坐在馬車上候著。四周擠滿許多達官貴人,有的貴婦人湊過也向她們賀喜,她們身份注定是妾,可未必妾就是一文不值,看丈夫尊不尊重了。若不尊重,這個妾與婢並無二樣,丈夫若是尊重,亦不能小視之。

    試問狀元公對這兩個小婢尊不尊重?

    一會兒兩個少女被一群貴婦人誇紅了臉,眼睛樂成一條線。忽然側道上兩車驢車駛了過來,上面還有一頂綢篷。到了她們身邊停下,裡面傳出一聲:「小師母。」

    四兒與江杏兒扭頭看去,看到兩輛子裡面伸出四個腦袋瓜子,笑罵道:「你們太過淘氣,為什麼也來了?」

    司馬光道:「小師母,等候並不是一件很美麗的事。」

    王安石在另一個篷車上道:「豈止不美麗,簡單太痛苦啦。」

    「我來看一看,」將綢布拉一點,見到兩小伏在軟墊上,歪著屁股,大約在家中忍不住,讓嚴掌櫃喊來車子,扶上去的。兩小姿態很難看,怕羞將綢布拉上,只開了一個著四雙賊兮兮的大眼睛,杏兒哭笑不得,道:「天熱,你們傷口未好,不能出來。」

    「出來好啊。」司馬光道。

    其他三個腦袋一起點。

    待了很長時間,知道兩個小三子嘴巴多厲害,江杏兒可不想與他們倆人鬥嘴巴子,想了想跑到後面鋪子裡買來幾條巾帕子,遞到他們手中,道:「天氣熱,擦擦汗。」

    「謝過小師母。」

    嚴榮忽然大聲道:「東華門開了。」

    鞭炮聲大作,儀仗列開,鼓樂響起。鄭朗騎著馬慢悠悠走了出來,小臉依然紅樸樸的,因為發育有些遲,臉孔還是很稚嫩,就像一個娃娃一樣騎在馬上。人群中響起了一片議論聲:「狀元公真的很小。」

    「是啊,才十七歲。」

    不能以十七歲看待鄭朗,氣度很淡很沉穩,也像一個小大人了。於是人群裡一些小美妹們看著更喜歡,發出一聲聲尖叫。反正人多,反正也不是我一個人在叫。

    江杏兒擔心地說:「鄭郎喝了酒?」

    司馬光道:「小師母,狀元肯定要喝酒的,那是皇上賜酒五盞。」然後一臉嚮往。

    儀式才開始。整整折騰了一天,傍晚時一起集中到貢院前期集所例置局。這裡又有一系列的禮儀,三名禮部長者主持,又有糾彈、箋表、主官、題名、小錄、掌儀、典客、掌計、掌器、掌騰、掌酒果、監門等小吏。並不是這一天晚上就結束的,旬日後還要向皇上朝謝,數日拜黃甲、敘同年,然後以四十為分界線,上者立於東廊,下者立於西廊,再拜。再擇一長者,狀元拜之。後擇一少者,拜之狀元。

    看看禮官多好,知道團結一致的重要性,可禮儀做到了,實際沒幾個人想起來。

    再赴國子監,拜先聖,也就是孔夫子,賜聞喜宴於杏林苑。諸官作陪。這才題名刻石。其中所有用度,皆官府支付。

    在這過程中,任何人見到狀元。就包括呂夷簡、李迪、趙元儼,乖乖避讓三舍。

    賜假返鄉,指河南北山東河東關中江淮一帶士子,至於劍南與江南西路的學子很苦逼的,太遠了,一來一去得幾個月時間,只好乖乖的待在京城裡面,等候朝廷賜官。但已經很人性化,榮歸鄉里,也是人生一大得意之事。實際上是鼓勵文治,看到沒有,好好讀書吧,以後就能像這些進士一樣風光了。

    折騰一天,鄭朗筋疲力盡,特別是這身官服讓他很無語,大綠的袍子,偏偏上面插著一朵大紅花,連四角小帕頭上也斜插著紅色的花朵。幸好幞頭是黑色,若是綠色的……

    馬交還了官吏,到回客棧的時候。

    剛要上宋伯駛來的馬車,就看到四個腦袋從另外兩輛驢車鬼鬼祟祟的往外伸,很不悅地說:「司馬三郎,王三郎,不是讓你們在客棧裡養傷嗎?」

    京城還要待上一段時間,最終要回去的。不能這樣趴在軟墊上回鄭州吧?

    必須在這之前將臀部的傷養好,然後回去,還有親事要辦。其實京城已經有許多人在準備親事,雖然詔書一下,讓一些人愁眉苦臉,家有妻子的限一限能理解,可僅是訂親也要限制?

    更有人怨氣沖天,宋朝不也才立國幾十年嗎?五代十國時,那有這一套啊,周太祖郭威柴皇后、楊淑妃、張貴妃、董德妃,四個全是寡婦,人妻,人家若大的皇帝還就好這一口子。

    禮教又在何處?難道郭威差了,可以說五代以來,他是真正第一個開始著重民生的皇帝。

    無奈,只好選擇未親未婚的少年郎,這一拘束,還能選出多少,中了五百多個進士,不足百人可供他們選擇。而且一半人早就「預訂」好了。於是有的人想來想去,特別是一些地位比較低可有錢的商人,將視線轉移到了特奏名士子身上。問了問,有的歲數大的,妻子死了,有的因為窮,妻子離之,非是自己出之,成了鰥夫,這也好啊。諸科裡面,也能找出幾碟味道不錯的小菜。

    這個鄭朗不管。

    再說,他真要與天下人為敵。

    兩個小三只是嘿嘿笑,我不回答,你懂的。

    四兒撒嬌地道:「大郎,我該喊你狀元公,還是大郎?」

    小姑娘高興蒙頭了。

    「別人喊公,你也要喊?不怕將我喊老了?我不喜歡。無論中不中,我還以前那個人,特別是你們,也是我的親人,別人怎麼說,不用去管,自家人說,自家人得意,只會讓人笑話。」

    「喏。」

    呂小三很不同意,道:「鄭狀元,你連中三元,為什麼還要如此低調?」

    「是連中三元,可呂三郎,你有沒有想過,這段時間我是風光,然過這段時間是什麼?」

    在這十幾天內,鄭朗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所有大臣見到了都要客客氣氣的。可過了這一段時間,一分配官員,你別拿狀元那一套嚇唬人,否則會很麻煩。就是這段時間也別當真,以為中了狀元能猖獗一時,那想法也很錯誤。

    又說道:「水滿則盈,月滿則虧,越是這樣,越要謙虛謹慎,與虛偽無關。但反過來,越是低谷,越不能灰心喪氣,在振作精神,找出人生的希望。所謂勝不驕,敗不餒也。」

    「狀元,我懂的。陰盛而以陽劑之,陽盛而以陰劑之。亦謂中庸之道也。」王安石道。

    「也能說。」鄭朗笑了笑,可這樣一來,中庸之道越闡述越廣大,麻煩也會越多,那麼儒學何時才能修得完?僅說了這一句,沒有再批評幾小,才十幾歲,怎麼能不有好奇心。又道:「回去吧。」

    ……

    小狀元不能喝酒,成了笑談。很快傳開。

    諸位士子摩拳擦掌,這一回有了。俺不與你談詩,也不談詞,也不談賦,不談文,不談字,不談琴,不談畫,拚力氣。那是武人做的話。我們是高高在上的文人,不屑為之。但可以與你喝酒。

    使鄭朗很悲催,一系列活動沒有結束。不能立即離開京城。以前閉上門來苦讀聖賢書,大家能理解,現在連中了三元,這些天是新進士狂歡時刻,若再閉門讀書,未必過於高傲。想拒絕都沒有理由。

    第二天拜帖像雪花片一樣飛進客棧,鄭朗心中慼慼,拉了張方平一道,與友誼無關,張方平從小就與山東(太行山與崤山以東,非今山東)劉潛、吳顥、石延年、韋不伐、陳靖、田度、馬武數十皆負豪傑之氣不得聘者,作好奇論,縱酒高歌,或與諸酒徒遊,對不對不作評價,可鍛練了他一身好酒量。

    敢情將張方平當作了酒桶。

    無奈,不能喝酒,只好拖一個強大的墊背過來。

    就是這樣,你也得少喝幾盞,好了,暈乎乎的用馬車拉回去。剛到客棧,又讓兩小黃門引進皇宮。

    趙禎看到他一張紅紅的臉蛋,又呵呵的樂起來,道:「鄭卿,你喝了幾盞?」

    「四盞。」

    「四盞是多了些,」趙禎說完,與閻文應皆狂笑。一盞酒大約二三兩,但不是後世的高度白酒,宋朝的酒水大多是米酒性質,度數比較低,否則《水滸傳》裡不會有武松喝十八碗酒打虎的情節。碗比盞容量更大,若老燒酒,什麼酒量也趴下了,甭打虎,連走不走起來路都會是問題。就是小皇帝的酒量喝上也能十盞八盞。

    趙禎笑完後,對閻文應道:「去沏一杯解酒茶來。」

    「喏。」

    趙禎又看著鄭朗道:「可多否?」

    「多了些,但腦袋還清醒著。」

    「那就好,朕問你,為什麼想要去江南?」

    「陛下,臣早想好了,未中狀元也想去江南。臣主要用意是修書,若將這本書修好,有可能會對國家有幫助。」

    「修書與到江南有何關係?」趙禎風聞一些,隱隱這個中庸很大。但對鄭朗所說的幫助不是很明白,其他人同樣很難明白。但確實它很重要,包容調劑,對後來黨爭會起什麼樣的效果?當然,這要鄭朗本人有作為有名聲,他作為與名聲越大,這種理念才越容易被推廣。然而也是一種理想化,想讓以後這些大臣不鬥啦?可不可能!

    「臣現在是閉門造車,對實際百姓生活瞭解不多,要麼只看到鄭家莊一些百姓生活的情況,沒有大局觀。若留在京城,臣歲數小,僅只能擔任一些副職,牽扯的部門責任重大,就不能將這種理念實施下去。臣想外放是想將理論與實踐結合起來,完善臣的理論,再帶入實踐當中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所以臣對幾位小郎淡淡說過,臣會在殿試考後,請求陛下讓臣擔任江南一個縣令。」

    「縣令?」

    「是,臣歲數太小了,縣令足矣。」

    「不妥,你不貪權位,然開了這個例子,以後朕如何授官?」

    「也是……」鄭朗酒勁上來,暈乎乎的看著趙禎。

    趙禎看著他醉態可鞠的樣子,再次大笑,道:「喝茶。」

    鄭朗喝了一口茶,趙禎又問道:「那麼為何是江南?」

    昨天崇政殿內聽了許多官員解釋,但不是鄭朗的答案,因此趙禎又問了一問。

    「陛下,臣還是年幼,年幼有成長空間,可年幼也難以服人。河南北諸州之內皆有貴戚,見臣歲數小,有可能產生一些刁難事件,一件不多,若數件發生,終是不美。此臣選擇江南原因所在也。且江南並沒有完全開發,有更多發展機會,臣也想前去試一試,看看臣能做到何種地步。」

    「不若杭州如何?」

    鄭朗迷糊起來的腦袋一下子讓趙禎嚇清醒了,連忙道:「不妥啊,若陛下真想讓臣任一知州,滁州、真州、和州、無為軍、太平州、廣德軍、池州皆可,唯揚蘇杭等州,臣不能前往。」

    狀元知一州有資格的,然而蘇州、揚州、杭州在宋朝有多重要?這才是宋朝真正的錢倉、糧倉,自己蛋大,知杭州,豈不是自找沒趣?就憑借柳三變那句參差十萬人家,也非是自己所能前往。

    急切之下一口氣報了數州軍,這些州軍有大有小,有富有貧,但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不在大運河邊上,屬於江南次富裕地區。又不像宣州、廬州舒州等大州府,雖有大小,總體規模皆不是很大,大不意味著管理難度也會減輕。

    趙禎猶豫一下,道:「那也好,記得昔日朕說過一句話,江南好,你代朕前去看一看。」

    「謝過陛下。」趙禎這句話大有深意,鄭朗提了出來,俺歲數小,縱然才華也許有的,可壓不住人。因此有了趙禎這句話,傳出去,會產生什麼影響?

    想刁難,聽一聽,江南好,鄭家子代朕去看一看!

    鄭朗感謝地看著趙禎,還是很嫩,還會讓大臣繼續折騰,不過小皇帝漸漸成長起來了,又道:「陛下,臣有時候想一想,就是冒然擔任一縣令,也許會有千頭萬緒,不到自己不知深淺,到自己時才知道陛下管理若大的國家,是何其的不易。」

    是真心話,他性格很淡的,做做風雅的事可以,可從來沒有做過什麼領導,不要說一州,就是一縣想一想,有時候也覺得很茫然。

    「你一定會做好的,朕相信。」

    從皇宮裡走出來,鄭朗又有新的心思。原來只想做一個縣令,大約能勉強為之,現在看樣子縣令做不成了,一個知州,這份擔子無形中又加重了。回到客棧,到了幾小房間檢查他們學業,順便說一說,讓他們提前有一個準備。

    至於以前進宮發生的事,有時候鄭朗會說,有時候不會說,可大多數會說的,然後讓幾小去分析,加速他們的成長。聽到鄭朗說完,幾個小傢伙雀躍起來。司馬光道:「好啊,知州權限更大,更能讓狀元發揮才學。」

    「未必,」可看著幾小,鄭朗心中一陣明寐,自己歲數小,壓不住人,又缺少實際的管理經驗。但還有三小在身邊,嚴榮拋去不談,呂公著十六歲,司馬光十五歲,王安石十三歲,皆算半個大人。一個人能力也許欠缺,可合四人之力,就是一般的知州,也未必有自己的威力!年齡與經驗,完全可以合四人之力,用智慧彌補。

    心中忽然安定起來,道:「好,我們合力治理。」

    「好啊!」司馬光與王安石從床上高興的蹦起來,然後痛得伏下去。呂公著還是一副很老實的樣子,他以為小老師在說謙虛話呢。

    鄭朗說完,坐下來沉思。

    在宋朝機構裡,還設有路,有轉運使等相關的官員,可直管權不大,應當來說,州是地方上真正最高級的編制,若是知州,能讓自己更好的發揮,假如做得好,能不能將後世的一些先進經驗代入現在的宋朝?

    或者讓自己管轄的某一個州,成為宋朝的經濟特區,一個示範點……

    PS:有讀者說去杭州,杭州好啊,海潮、西湖、蘇堤、海運、越州那個大和尚,都有寫頭,現在不切實際。但會去的。先從某一個小州開始,諸位我寫了數州,你們認為那一州最合適,注,真州就是南京江北六合地區,太平州是蕪湖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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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