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8 18:58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18 21:47 編輯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二百四十四章 希望的田野

    趙捅判又說道!」鄭知州,今天他們不覺,遲早有丨天他們會很想念你。」

    「未必,未來幾年,千頭萬緒,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引起禍患,等到事情定落再說。」鄭朗道,然後又說道:「其實很多人忽視了一處地方。」

    「哪裡。」

    「長江上那兩個沙洲。」

    「種子?」

    才是關健所在。

    後人時常不明白,俺家也是種地的,一人只有一畝地,一家就養活了,為什麼宋朝一人幾畝地,甚至十畝地,只能說溫飽,一遇荒年還出現問題呢?正是產量!

    黃河沿岸,兩季產量不足三石,放在後世一個高產的田,一季水稻一畝就可以收穫一千多斤,十幾石。因為產量低,需要單株更多,本來一畝地五斤種子,在宋代一畝地可能得要二十斤種子。

    農民過得很苦,有的夫妻倆人,加上家中小孩子老人協助一下,居然耕種出近百畝的糧食,這麼多糧食耕耘收割,全部用原始的手工形式,還有的沒有牛,就用踏犁耕耘,放在後世不敢想像。

    再交納很重的稅務,縱然是江南圩田產量高,五六口之家想要全部溫飽,最少保持三十畝地。若是有了七八十畝地,漸漸能向初步的小康生活進軍,蓋幾間像樣的瓦房,衣服穿得人模人樣,替兒子討一個好媳婦兒。

    所以鄭朗對種子很看重,雜交技術沒有,化肥沒有,只能用原始的方法,一步步培育出更優良的作物種子。好的種子單株產量高,需要種子量少,畝產又能提上去,一畝地看不出來,若是沿江一帶,全部使用這種優良種子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若有可能,一畝地讓它的稻穀產量達到五百來斤,想起來很可憐,但放在這時代那就是一場震撼性奇跡,會給宋朝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切正要從那兩個沙洲開始,種子越有意的進化它,就會進化得越快。

    只是過程會很慢,有可能十年,有可能二十年,三十年。就是那樣,除了極個別的高產田外也不可能達到每畝五百多斤即便最肥沃的圩田能均產四百斤,那會讓滿朝君臣嘴笑得合不攏。

    再加上一季麥,或者兩季稻,均產六石不是夢想,甚至高產八石多,一畝地提高一石產量,會……

    淡淡的說了一下,在沙洲上就與小吏說過這次說得稍詳細一些。有的還不敢說,如果說後來試驗田里會出現單季畝產二十石的水稻,趙通判一定會摸自己腦袋:「鄭知州你沒有生病吧?為什麼胡說八道?」

    已讓趙通判一臉的嚮往。

    遠處崔嫻沖鄭朗招了招手,鄭朗坐石塊上站起來,走過去,問:「崔嫻,有什麼事?」

    「你的學生不管?」

    鄭朗看了看四個學生,出來很高興,中間他們也出過主意,很有成就感,於是往百姓裡面扎,時不時與老百姓談談心,說說話,玩得不亦樂乎。

    「不用怕,也是一種多看、多聽、多想,我培養他們是做一個好官,不是讀死書。國家也是如此,寧肯要一個吏才,也不需要書獃子狀元。偶爾放鬆一下,對學習有益無害,我以前學習時,也放鬆,彈琴練字繪畫,甚至雕刻。」說到這裡撓了一下頭,別說雕刻,連彈琴的時間都快沒有了。又說道:「崔嫻,你看一看,朝中的所謂君子,有幾人是真正顧老百姓的?讓他們現在就親民,以後為官時會真正愛民,而不是朝堂上一些君子的愛民。」

    崔嫻不以為然,國家這麼大,你一個人能救得完嗎?

    可丈夫要親民,要愛民,只好配合了。

    江杏兒忽然說道:「這裡會是一片希望之地。」

    前幾個月,熱得連話都不願意說,不會講,今天不冷不熱,遠處是清澈的湖蕩,水鳥翔集,藍天高亢,百姓歡天喜地,江杏兒又愛上了這片土地。

    鄭朗靈機一動,道:「杏兒,我教你唱一首歌。」

    才氣與智慧,江杏兒不及崔嫻,可對音律的熟悉與書法,皆在崔嫻之上。

    不過家中四個妻妾,都算是知識分子,四兒認識許多字,偶爾還冒出一兩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聖人大義,環兒也認識許多字。

    江杏兒道:「官人,什麼歌兒。」

    「你聽好了,我捫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一片冬麥……」鄭朗合著拍子,做了一些小小改動,將這首歌唱了出來。

    崔嫻道:「好粗鄙,不准唱。」

    要唱可以,最少得唱幾首雅詞兒。

    「崔嫻,你聽過許多長短句,那都是士大夫與文人雅客寫的,裡面有許多雅約秀麗的小句,很是不錯,但裡面有沒有糟粕?再想一想,有許多大臣為國家盡心盡職,可有沒有大臣名為士大夫,實際做了許多齷齪事?眼前這群衣衫襤褸的百姓,不堪入目,有的百姓是不是很善良質樸,就像這首歌一樣,雖俚俗,卻充滿了樂觀向上的奮發精神?讓他們唱一唱這首充滿樂觀精神的歌,他捫心中會不會更快樂?」

    「是唉」,江杏兒道。

    崔嫻還是不滿意,她是官宦子女,這首俗得不能再「俗」的歌,讓她很不喜歡,可丈夫堅持,只好不說。~~鵝江杏兒便將它傳唱出去。

    比較好記,朗朗上口,也正符合這些百姓的心情,一會兒唱了起來。

    在充滿希望的歌聲中,八天過去,正式圈圩。

    但出現許多麻煩,真正無地的百姓僅幾千戶,可人有一個聚群心理,看到有人動手,其他的人紛紛加入。甚至有一等戶二等戶加進去湊熱鬧。這些人家人口多,無恥的將家客也算進去,鄭朗如何受得了。又急下條令,設置上限,力以四男四女為限,口為十五人為限,多了也只這麼多地給你。

    不然不夠瓜分。其產十五人與八個勞力,也是考慮到象朱家的這樣悅愛人家,兄弟雖多,但兄弟妯姓友愛不願意分家。不然上限

    又下條令,凡三等戶以上者,勿得加入。

    有官員為應付差役強行向五等戶攤派差役,但不敢將五等戶劃成三等戶誤劃的,誤劃的最低也是家境稍可的四等戶。這些人不要湊熱鬧了。

    正是這個條令,惹來許多麻煩。

    首先就是這些三等戶,以前沒有巨大的好處不作聲,如今感到委屈,來縣衙打官司,俺不是三等戶,打不贏就扯到州衙來。鄭朗不得不處理,派小吏下去清杏,不然事情鬧大,若來一個聯名上書,到了京城,有的大佬不知究裡,認為是民怨,下令停,所有計劃泡了湯。

    其他人同樣心中不平。

    若得到處好,那怕稍許一點好處,心裡面好受一些。

    報出口數的人,因為想多佔田,有無恥的,家中十五人報了二十五人,現在田佔不到,戶冊上從原來六七個人變成二十五人,以後要攤丁役的。

    聯名來說了一下,鄭朗很好說話的,手一揮,又有一個條令下去,戶冊上人數僅針對新圩區的戶數,其他人家無關。但也徹底斷了他們的妄想。

    有人心中更加不服,甚至揚言不讓民夫拆他們的私圩圩堤。未必全部敢做,也未必沒有人不敢做,這是一次次試探鄭朗底線。鄭朗得知後也沒有作聲,再次悄悄請求江、寧知府李若谷,再支援一下吧。

    本地衙役不大可靠了,敢說出這句話的人,都是當地有名氣有勢力鄉紳,非是衙役所敢惹的,連小吏與他們見面時也要客客氣氣的打招呼。只有從江、寧請人過來支援。

    不打擊全面,盯著一個曹姓人家。圈的私圩很大,居然有五頃地,上報時僅報了一頃。損失大,又因為這件事,鬧得很厲害。

    圩開始在圈,派了一些民夫上去拆堤,果然派人阻攔,堤上負責的小吏回州城來稟報,鄭朗將悄悄趕到當、塗的江、寧衙役放出去,將曹家幾個人全部捉來,先拿過詔書,寫得很明確,不給私人圈圩,圈也不會承認,計償是我的妥協,非是國家詔命。但我現在圈圩,事關到一州千年大業,你竟敢阻撓,是觸犯了律法。雖我以和溫為貴,但不得不處罰。

    狠杖一百下,關入大牢。新圩未圈之前,鄭朗以身作則,又倡行德化,牢房裡關押的犯人很少了。這才下令將曹家私圩掘開,是強掘,別指望任何補償。

    派人查曹家以往的舉措,不想針對,想針對,以一州之力對付一個品行不大好的鄉紳太容易了。陸陸續續整理出來一些惡跡,公佈於眾,繼續處罰,連曹家在蕪、湖剛置的一些田產準備蓋房屋,也查沒了。曹家請了兩個訟鬼前來打官司,朝廷容允訟鬼的存在,但鄭朗說了一句:「為虎作猖!」

    再杖,一百下杖下去後,想好了再來掙這個黑心錢。

    不但杖,其中有一個訟鬼家人也在築圩行列,立即拉出來,取消這個資格。

    曹家人不服,揚言上京城去打官司,鄭朗道:「去吧。」

    再度宣判,罰金,不給以田產充數,判決曹家的兩年徒刑。蕪、湖縣做吏役的兒子改判成力役。又一個一等戶倒下去,安靜了。

    但鄭朗回去後懊惱地說了一句:「太急。」

    幾個學生也無語。

    整個三縣秩序此時亂成一困糟。

    鄭朗又說道:「此時太平州,各大戶背景比較簡單,州面積小,百姓又小,我所作舉措已給予各方各面利益,互惠互利,然如此,若放在一個更大的州府,當如何?若放在一個國家,又當如何?」

    「治大國若烹小鮮也!」四個少年齊聲答道。

    「正是幸好幸好……」,鄭朗撫胸道。

    許多大戶人家在蕪、湖置了產業,有的房屋都快造好了,投了不少錢下去。有的沒有想好,看到別人這樣做,他們也跟著買地做房子。這些人家反而盼望自己成功。

    只有成功,才會成為樣板,本地有米有桑麻,周圍各州縣紛紛學習,他們就有了一個光明的前景。若是自己失敗,這些房屋做什麼?況且你爭我搶之下,地皮瘋漲了幾十倍。

    他們心中大約也因為自己逼於百姓湧來的太多,禁止了前三等戶的條令,憤憤不平,可上了自己這艘「賊船」,想下也下不來。大多數大戶人家能稍稍配合一下。不然會更亂。

    猜得中的!

    鄭朗做得很公平,並不是劫富濟貧,只要做得不過份,湖澤補田,小圩聯圩,灌溉方便,又比原來安全,長久下去比他們現在更受益。若是報了八成以上,受益更大。可這塊最大的蛋糕未吃到,心中怎能服氣?

    一肚子怨言發作不得,並且一個新的問題到來。地買下來,房屋在蓋,然而準備經營什麼?不可能全部賣米吧。是做客棧,或者食館,或者雜鋪,或者青樓,或者作坊?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考慮,現在一個個看著新房屋發呆。並且人呢?不僅需要夥計與工匠,這一抽,上哪兒找佃農過來租他們的地?

    說又不能說,不能連這個也要人家考慮,難道以後媳婦生孩子還要人家過來幫助接生?

    因此鄭朗又說道:「這是利與德的分配。」

    德就是義,也就是見利忘義,也沒有說它不好,沒有這個利,人就沒有進取心。這才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源泉,但全部見利忘義,又如何了得,又要德操來約束。

    這個分配,同樣會寫在明年的中庸當中。

    眼下沒有心思考慮這麼多,每天不得不處理許多婆婆媽媽的事,到天黑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面對這些大戶的心態,鄭朗想了一個計策,讓魏大娘回江、寧,與江、寧幾個有錢的商人會晤一下,將蕪、湖的前景說了一遍。

    讓他們過來出手,形成鰓魚效應。這些人對於太平州的大戶人家來說,每一人都是大鱷。一旦加入,會造就他捫緊張感,並且人家是過江龍,還是很猛的那種過江龍,惹都惹不起,於是就會認為很值得。不然怨氣太重,終不是好事。

    又撥出一萬得錢,開始修建一個特大的正規碼頭,安這些大戶人家的心。明處是沒有侵犯他們利益,不過讓他們圩田吃了一些悶虧,自己所作所為也能放上檯面。然而這些大戶聯手反對,縱然是自己,十有八九會敗走麥城。

    崔嫻聽著他這些安排,飛了一個媚眼,道:「官人,你那來這麼多古怪的主意?」

    司馬先正色道:「師母,若不是鄭大夫這些奇恩妙想,有可能會出大麻煩。」

    「那你說應不應當做?、。

    「量力而行。」

    「但鄭大夫不將局布好,到下一任上來有可能前功盡棄……」,王安石道。

    「司馬三郎說得對,雖如此,做得太急躁。」

    鄭朗還有一個心恩,大家沒有看出來,可終於被人看出來。

    八千戶百姓很快招滿,勞力統計了一下,大約出了一萬四千名男丁,一萬名婦女。有的是父子兵,有的是兄弟兵。人數不少,可質量很成問題,因此會比史上四十天的萬春圩時間更長。

    並且開工不久又發生了問題,百姓為貪求更多的地,將家中所有勞力全部擠出來,包括婦人,然而家中怎麼辦?有的冬小麥與小菜要灌溉施肥,或者這樣那樣的事,本來做了佈置,向小吏請假計天,可此時各個小吏忙得焦頭爛額,怎麼有時間顧他捫。百姓不便,小吏也不便,向鄭朗說了一下,鄭朗隨即頒發一個條令,每百人為一組,讓他們自己選一個認識字的人每天報到畫正字,以正字計天數。為了防止作弊,當場點名當場劃。

    又用「奇思妙想」將這個困難解決。

    然而鄭朗想到百姓太苦了,居然這樣來回奔bō,並且有的五等戶雖然在挑在築在夯,為節約糧食,一天只吃兩頓。放了一放,每天提供一頓伙食,偶爾提供一些肉食。冬天到來,江南稍好一些,可為了御寒又購買了大量姜,在各個工棚前熬熱薑湯,供民夫喝一喝暖暖身體。

    只能做到這個地步,用錢的地方太多。

    到了冬月初,鄭朗又來到景民圩,不是事務清閒,自從開圩以來,沒有清閒一天過。但要看一看,自己一切計劃,全部寄托在這兩個大圩上。

    天漸漸冷下去,從船上一路看過來,比較滿意,圩田沒有分配,百姓也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在那一個圩內,萬一就在這個圩內怎麼辦?所以修築時十分用心。每一擔土倒下去,用大錘夯實,甚至用石輾滾壓。有人較真的,將取泥處的浮泥掀去,挑下面的板泥為堤土。

    圩堤高度也比史上的萬春圩更高更大。

    事到臨了,鄭朗還是不大放心,圩堤安全第一,不能做婦人之仁吝嗇民力,而且數圩一起,蓄水能力必然下降,水位抬高。將圖紙再次修改,平均高達近兩丈,寬達近七丈,兩邊都加了的防護堤。工期會更長,不過一旦修築起來,安全性也更有了保障。

    從船上跳下去,百姓正在吃中飯,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一臉的倦色,可是望著圩內肥沃的黑土地,眼睛卻很明亮,充滿了希望。

    大家差不多,鄭朗也累壞了。

    可用手抓起一把黑泥,同樣很開心。

    正在這時,一個百姓走過來怯怯地問:「知州,小的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兩圩圩田夠不夠分?」

    鄭朗不由地瞅了瞅他,這也是自己耍的「小聰明」之一。一直不明說,先讓百姓產生積極性,將兩圩築好,到明年看到好處,真相公佈,百姓積極性依然不會消失。否則這項工程失去了積極性,安全會成為隱患,速度也會下降。

    冬天雖冷一點,畢竟不是北方,正是水位最低的時候,到明年春天一切來不及了,況且圩內整修,還要一兩個月時間,接著春耕生產連著到來。

    百姓一直沒有看出來,好大的圩,兩個圩僅圩堤就長達一百八十多里路,但真實的結果,拋去溝渠塘澤,坡崗殲陌,真正的耕地面積僅能安排兩千多戶。

    鄭朗看了看他衣著,問道:「你是哪裡人?」

    「小的是繁、昌人。」

    「你家是幾等戶?」

    「小的家是四等戶。」

    「家有多少地?」

    「三十五畝地。」

    鄭朗點了一下頭,宋朝戶均田地大約就是三十幾畝,只要不兼吞,有這個地能勉強維持一個溫飽,劃為四等不過,又問道:「你家離這裡很遠,本官又不可能讓你捫佔地不耕,家中那三十幾畝地怎麼辦?」

    「小的將它賣了,遷移過來。」宋朝不禁土地買賣,他正大光明說出來。

    「你不怕破圩?」

    「知州不知,小的家中多是坡地,僥倖種了一些桑麻,平時勤快一些,得以度日,可兩子已長,漸漸入不敷出。再說圩田也不那麼可怕,收成好,又是這樣的大圩,會有許多渠塘蓄水,汛時人多,可以一邊防汛一邊派出幾百輛水車往水排水,除大災之年,基本旱澇保收,況且圩堤這麼大,不會容易破圩的。小的帶長子與妻子一道過來,苦一苦,能得七八十畝地,以後也有了好日子。」

    作為普通百姓能說出這些道理不容易,鄭朗道:「這兩圩是不夠,未來還有六個大圩,足以讓八千戶百姓全部安排下去。看效果,若本官在,可以適當考慮一下蓄水與洩水的情況,還有可能再圈數座中型圩田。今年是第一年,本官會酌情分配。」

    第一年全部分配給第五等赤貧百姓,但沒有說,怕影響其他百姓情緒。

    「若那樣,未分到的人豈不要多做兩年工?」

    「不會,明年本官會以錢糧代工。至於已得到田的,還會動援他捫過來支援。不然勞力不足,不但是你捫,兩圩築好後,我還會向朝廷請求他縣相助,支援勞力過來。明年有可能是四圩五圩六圩一道齊圈,未分到地的,稍等一年,後年春天就有了。」

    中年人擔心盡去,歡天喜地離開。

    鄭朗與趙通判對視一眼,兩人額頭都涔出微微的汗水。

    幸好這些事在圩圈起來之後才發作,或者漸漸被人「識破」,否則在諸人爭議與質疑聲中,甚至有可能沒有多少百姓前來築堤。

    趙通判安慰道:「萬事開頭難,明年就好了。」

    明年也未必好,想要六圩齊開,經濟壓力同樣吃不消。

    在這片希望的田野上,有人累有人苦有人樂有人幢憬,有人怨有人跳有人怒,有人疲憊不堪,亂成了一團麻。

    外州縣的人不是這樣想的。史上萬春圩僅築一圩,就讓朝廷某些人眼紅,造謠生事,況且這是兩三年內八個巨圩同起。得到這個消息,遠在西邊的江州,黃州,嶄州,舒州,附近的無、為軍,廬州,和州,真州,江、寧,廣德軍,宣州、琰州,池、州所有官員百姓全部側目而視。

    都有相似的地形,但究竟能不能成功啊?

    這些知州心中全沒有底細,於是上書,陛下,放一放禁令,讓臣等到太平州參觀一下,吸取一些經驗。不能派小吏去,萬一看走了眼怎麼辦?太平州諸官員悶聲大發財,反正開始也開始了,何必稟報招惹爭議,做起來就有了功績。其他諸州卻急了,一份份奏折象雪花片一樣,往京城飛。還用的是快報,這個很快的,有的官員腦子好使喚,都計算出來一人擔多少方土,大約五百到六百方土,一方大擔子四十擔要不了,頂多元旦就能完工。不能完工再去看,那能看到什麼?

    甚至有的官員性子急,直接頒發州令,統計私圩與湖澤面積,以及每戶真正口數。

    州令一下,立即吵翻了天,知州你讓我們上報可以,但你是真準備來一個全州大築圩,還是一個想法?全州大築圩、築大圩我們就上報,否則成了什麼?想找借口斂我們財啊?老百姓也吵了起來,行啊,我們報實際口數,你將圩田給我們。

    冬天本來是最平靜的時候,結果讓鄭朗這一鬧,沿江一帶一片雞犬不寧,很快連帶著京城的諸位大佬也不得安寧。

    鄭朗修萬春圩在諸位大佬意料之中,可連呂夷簡也沒有想到鄭朗居然出手這麼豪闊。八個大圩五千六頃耕地,外加一個大港,小子,你干可以啊,但得吭一聲吧。

    然後兩府官員聚在一起,看著這些奏折,鬱悶的,全是外州的奏折,至於太平州,一封奏折甚至連一個紙片都沒有看到,一個個在擦額頭上的汗。

    李迪煩惱地說道:「怎麼辦?」

    其他人一起不吭聲。

    李迪又說道:「有些不像話了。」

    呂夷簡抬了一下眼皮,沒有說話。是有些不像話,八個巨圩,史上第一大圩第二大圩,一個縣城改造成一個良港,為什麼不說一句?

    倒是蔡齊迷茫地問了一句:「他有什麼底氣做得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8 19:01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眾志成城,成!

    現在就問出來,誰個能回答?

    一干大佬鬱悶萬分的看著這些奏折,心裡全部想到,幸好這些州府將事情呈報上來,否則太平州換了天地日月,自己幾個宰相居然不知,豈不是嚴重失職?

    而且似乎鄭家子就有這個意思!

    猜得差不多,既然有趙禎詔書,鄭朗有了權利開圩,何必不悶聲大發財。要稟報,也要到明年秋收快上來,將事情經過稟報一遍,那時木已成舟,有人想掣肘也不可能。

    就是現在誰又敢阻攔?

    對視一眼,宋綬說道:「去面見陛下。」

    如今在兩府看不到趙禎身影了,折騰他銳氣盡失。

    龐籍彈劾,言語刻薄之極,趙禎看後略有些不悅,畢竟牽扯到了尚美人。但范諷這事做得確實不怎麼的,若大的計相,貪墨這點銀器做什麼?不是丟你的臉,是丟聯的臉面。緊急將范諷召回對質。

    兩人對辨,李迪親判龐籍所奏不實。李迪還不知道事情會有多嚴重,范諷是他多年的老朋友,怎麼不幫一把呢?而且證實此事,范諷那可真是失德,遠比二小二罵范諷凶險十倍。

    但他疏忽了一件事,若真不實,龐籍敢如此興師動眾?繼續進行!既然是誣告,於是將龐籍趕出御史台,放為地方官。

    李迪再疏忽了一件事,龐籍官職不高,可這個天大的機會,某個人能不抓住嗎?呂夷簡暗中出手了,出得很穩秘,有他暗中支持,龐籍力量復振,再次上書不服,李迪是包庇。

    吵得趙禎無可奈何,只好派淮一南轉運使黃總一提點河一北刑獄張嵩去親自複雜。

    這幾百兩銀子終於引起一場特大的慘案,甚至使整個國家滑向一個不知名處的深淵。

    一切,眼下無人知。

    接著另一場好戲再次上演。

    壽一州一個陳姓大商人,家財數百萬貫,別人窮得只剩下錢了,他窮得只剩下稀世珍寶,不是錢,不是黃金,早就不入他的法眼。於是捐了一個官,難也不難,易也不易,現在買官現象還不嚴重,可有之,對於這些超級大富豪來說卻不算什麼。

    他又做了另一件事,他的女兒長得很漂亮,瞅了瞅,嫁給誰呢?再想一想自己的家財,覺得這天底下沒有再般配女兒的人,要般配只有一個人,皇帝。

    開始運作,利用無數金錢組成的一道道關係網,不僅讓女兒突然空降進了皇宮,還讓趙禎親眼看稍,十分喜歡。

    幾乎是神跡,這個神跡居然真讓他做到,並且差一點讓他成為國丈。

    看到陳妹妹,趙禎又是一見鍾情,與他的性格有關,自小被訓練成皇太子,又沒有兄弟,從出生起就失去了親情一疼愛一撒嬌一玩耍等兒童特權。有一些世子與外戚子弟伴讀,可見了他,嚴格保持著楚河漢界的距離。這也是他一看著鄭朗,心中很歡喜的原因。但反過來,也是他喜歡王蒙正女兒一楊美人一尚美人以及現在陳妹妹,後來張妹妹的原因。

    趙禎想了想,發生這麼多事,主要是自己未冊皇后所至……於是在宮中翻開《百葉圖》,也就是擇偶時選良辰吉日的參考書。可他還沒有得意多久,宋綬過來,將去年那份很長的《廢皇后詔書》一字不漏的背出來,然後問:「陛下,何謂當求德門,以正內治?」

    你曾下過保證,要立後必須從貴族望門中求一女手,怎麼求了一個商人家的女兒!

    趙禎有些蒙:「宋卿,這麼長的詔書,你怎麼記得住的?」

    宋綬一瞪眼,道:「陛下,那就是臣寫的。」

    「……」

    宋綬是何意,鄭朗也不確定,可能他是看不起商人的女兒,另一個可能是保護,不能立,縱然立了你也保護不了陳妹妹,指不准那一天又拉上牛車,被拖出宮,惹來許多是非。得找一個強勢家族的女兒,比如曹氏,曹家的女兒,試問那一個大臣與太監動不動將就她拖出皇宮?

    確實不能再像這樣玩下去,整個朝堂為了後宮,兩年來就像打了一場場血戰,讓無數大隹頭破血流,慘不忍睹。

    宋綬發言,其他大臣一起湊和。

    趙禎吵得腦袋副副欲裂,無奈之下,撥腿就跑,奶奶的,俺怕了你們行不行,跑到內宮,將房門一關,自愉自樂,翻開《百葉圖》,有一個例子可以供他參考,養母!

    你們不同意,俺就在深宮中偷偷地將這件事辦掉,你們又能拿聯怎麼的?再壞些,陳妹妹還是商人之女,比養母是再嫁之身,一個民間敲鼓賣唱的要強。

    能躲得掉麼?

    閻文應的乾兒子閻士良走進來,問:「陛下,你閱此做啥?」

    「你要說什麼?」

    「陛下可知子城使是何職?」

    「什麼意思?」

    「此職乃大臣看門官……」怎麼成為大臣家的看門官?意思差不多,是衙使侍衛之官,可經閻士良一曲解,味道截然不同,那是大臣家的看門狗一奴才,有了這個論點,閻士良繼續說:「陳氏之父捐的正是此官,陛下若立陳氏為皇后,置公卿大臣於何地,置陛下自己於何地,置列祖列宗於何地?」

    只一句話,趙禎身體軟了下去。他的大爺爺可以皇袍加身,他的爺爺可以來一個燭光斧影,那是創天下,這是守天下,必須要重名份!

    曹皇后事情就此定落下來。

    對此事鄭朗一直沒有吭聲。

    宋綬什麼想法,猜測不出來,可作為鄭朗的想法,後宮之中必須有一個背景深厚的皇后,否則以趙禎的性格,為一個後宮,就能讓這群大臣活活玩死。

    皇帝屈服,大臣們歡天喜地,從可憐巴巴的國庫裡擠出一些錢,隆重操辦了一場冊立皇后大儀。

    趙禎自己呢,如一條躺在案板上奄奄一息等宰的魚兒,連說話都沒有了力氣。這一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給黃一河兩岸久旱的百姓帶來一絲曙光,趙禎為了祈福,登上開寶寺的十三層木塔,看著白茫茫的大地,忽然體會到父親為什麼做出那種種怪狀,忽然想起鄭朗一句話,馬上你就要親政了,但你做好做皇帝的準備嗎?

    別以為親政是一件快樂的事,沒有劉娥這幾年保護,你若提前親政,國家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

    現在終於知道,原來皇帝不是父,不是君,而是兒子,還要做一個乖兒子一想之下,趙禎心灰意懶,連上朝視事也了無幾次。但是大臣們高興哪,你是皇帝,是一個象徵,可別當真,政務你最好別插手,還是讓我們來。是不是滿意了?

    沒有。

    繼續表演。

    孫沔先是上書去秋以聖體想和,准雙日不坐之請,是則一歲中率無百餘日視事宰臣上殿奏事,止於數刻,天下萬務,得不曠哉!伏願陛下因歲首正朝之始,霈然下令,誕告多方,每旦恭己,辨色居位,推擇大臣,講求古道,降以溫顏,俾之極論。外則逐刺史一縣令無狀老懦貪殘之輩,內則罷公卿大夫不才諂佞詭誕之士……

    趙禎看了差點吐血。

    一年上朝視事一百多次,不算懶惰的,晚年李隆基一年可能沒有十次,整個歷史只有一個雍正像鐵人一樣,但一年也不過兩百來次。

    並且大半集中在上半年,一個上半年就上朝視事一百來次,僅這個上半年,有幾個皇帝能做到?

    後來養病用了兩個月時間,又發生一件件讓他噴血的事,是懶了。

    但我上朝視事,你們嫌礙手礙腳,活活累副過去,居然說我貪戀女色。不視事讓你們處理政務,又說我做得不對。你讓我怎麼辦?

    接著又上書,竊見上一封事人同一安一縣尉李安世,輒因狂悖,妄進替言,下吏審問。自孔道輔一范仲淹被黜之後,龐籍一范諷置對以來,凡在揩伸,盡思緘默。又慮四方之人不知安世訕上犯顏,將謂安世獻忠獲罪,自遠流傳,為議非美。伏望貸以寬恩,特免投竄,使彼偷安之士,永懷內愧之心。

    李安世因為上書胡說八道而被彈劾,但是孫沔感到朝堂氣氛不大對,按照以前,發生了龐籍與范諷對質這樣大事件,朝堂一定會吵得驚天動地,可為什麼沒有幾個大臣爭論呢?朝堂安靜如此,非是國家祥兆,因此讓趙禎不得彈問李安世,以正聖聽。

    是什麼道理?非要朝堂上吵得像菜市場,才有正氣?

    也是在胡說八道,趙禎看到後,直接將他出為潭一州衡一山知縣。

    不過君子黨之所以為君子黨,威力大是他們也有能力,不久因為政績,這位牛人再度被重用。

    幾位大佬要求面見,趙禎還是要接見的。

    趙禎看到後茫然道:「他耳請求過朝廷財力人力支持?」

    築圩知道鄭朗必築的,包括太平州的意外之財,也未下詔討要,就是給太平州築圩的資本,可趙禎也未想到鄭朗步子邁得這麼大。

    諸位宰相未說趙禎懶散,即便鄭朗請求朝廷財力與人力支持,到了中書,要麼准,要麼不准,不一定需要向趙禎稟報。或者事情滑向不好的方向,車議,吵鬧起來。

    一起搖頭。

    休說請求,事前根本沒有得知任何風聲,只有呂夷簡從呂三叔與兒子的信中知道鄭朗冬天會築圩,他想法中,築的僅是萬春圩,萬萬料不到會是八個大圩,外加一個新城市與港口。

    趙禎撓起了頭,又問:「太平州有多少戶?」

    宋綬道:「大約三弄戶有偶。」

    答完宋綬更納悶,太平州非是十幾萬戶的大州,僅三萬戶,以一州之力組織這樣的大工程,就像一個小孩子在挑兩百斤重擔,能挑得起來嗎?不但人力,財力也有問題,但鄭朗呢,那筆浮財知道的,僅於此,連家中那個作坊也交給鄭一州作為織作監。國家窮得,那個作坊一年經營得當能營利三四萬緡錢,不少啦,於是諸位大臣羞羞答答的同意下來。鄭朗手中是有幾萬緡錢,可不是幾萬兩黃金財力又從哪裡來的?

    不解的地方太多了。

    趙禎又問道:「兩圩有多大?」

    「沒有得到太羋州的奏折,我們也不清楚,其他各州府奏折有的說三千多頃,有的說四千多頃有的說五千多頃,不一而足。」

    面積實際只有三千頃略多,但有近千頃不能當作耕田。鄭朗為了使百姓有信心,一直未說,於是各州只知道這兩圩很大,大到什麼地步,也不清楚,全在估猜。

    「好大為什麼他不上書奏?」趙禎說完後樂起來。能上麼一上扯皮能扯上十年八年都扯不清不如先做,等消息傳到京一城來,圩堤都圈好了,難不成派人將圩堤重新堀開?就像民間小說裡說的四個字,先斬後奏。

    但笑完後接著苦笑,明明是想做好事,為什麼如此艱難?

    又說道:「下詔對這些知州們說,不得隨意輕動等到明年秋後復議,聯再派內侍王昭明過去看一看。」

    非是對鄭朗不相信,而是趙禎漸漸邁向成熟的一種表現。

    被大臣與親信太監一次次閹割傷得很痛,也漸漸成長起來朝中大臣多是北人,有南人,但這樣的大圩自古以來就沒有出現過。不像以前那些小圩就著高窪地圈一圈,這麼長這麼大,有的圩堤有可能強行從湖泊上生生架起來。

    能不能順利築起來,未必知道,築起來明年汛期到來,會不會承受得住,又不知道。最好過一年,看一看,那麼可以就此圩得失,再作討論。

    小黃門王昭明下了江一南,到太平州時,鄭朗正在圩堤上,人都住在了圩堤上。

    隨著天氣越冷,圩堤漸漸合攏,眼看兩個大圩就出現了,又發生了一件事。

    小吏忽然跑進來稟報:「知州,不好,裕民圩堤突然癱塌,兩圩百姓皆議論紛紛,知州,你趕快過去看一看。」

    不是小事情,特別是這年代,喜歡往鬼神上想,一旦不及時處理,會引起不好的後果。

    駕著舟,來到裕民圩。

    癱塌的地點在路西一湖上,有的湖泊留了下來,有的湖泊不得不圈進去,不但景民圩有,裕民圩圈進的湖泊更多,如路西一湖一童家湖等等。

    大堤沒有倒下去,水位線到了最低時期,因此只是開了巨大的裂縫,也塌了好幾米。邊上站著無數百姓,遇到這種事,全部沒有心思築圩了,議論紛紛。

    下船走了上去,看了看河段,有的湖泊必須要圈的,可不會真從湖心處圈堤,做了細密的測量,繞過湖心,或去或留。這一段圩堤也是湖心邊上,但將湖心圈了進去,以後會作為圩內的大塘泊,供百姓收穫一些漁澤之利。鄭朗不放心,又問了問小吏,小吏回答說,兩邊都是高窪處,也沒有什麼深厚的淤泥層,更沒有鄭朗所說的暗潭。

    所以百姓才感到古怪,一個個疑神疑鬼,若不是堤圈了一大半,可能因為這一事件,全部散去。

    對鬼神之說,鄭朗不排斥,但人鬼殊途,即便有,也不會來到人間作祟或者顯靈。然而百姓相信嗎?站在堤岸上認真的想了一下,不能往鬼神上想,一想事情沒法解決。癱塌無非還是淤泥與暗潭這兩種原因。地其淤泥厚積,即便提前做了測量,上面地表層是假固層,下面卻是大量的淤泥層。圩堤才圈時,假固層能承受住壓力,平安無事,可越築越高,假固層承受不起壓力,於是塌癱。

    可能性極小,其實已經多次遇到這種情況,上面堤岸在壓,下面在下沉,可是你沉我加,總有一個底限,頂多浪費一些人力。

    要麼是暗潭或是地下水,這一帶地形經過億萬年演變,有的葦叢長得很茂盛,慢慢將泥巴淤積下來,甚至將原來的河道掩蓋上,下面卻有暗流湧動。固層略厚,又很隱秘,以現在的工具測量不出來,圩堤一壓,下陷開始,面積大的會造成突然癱塌。

    讓小吏率著百姓分作兩批,一批觀察圩內的水面變化,散得很遠,一批馭船使用工具,將外面的水攪渾掉。到冬月末,有的水邊結上一層融冰,湖水卻是最清澈的時候,散得同樣很遠。

    攪了一會兒,終於在圩內一處水面看到有濁水出來,越湧越多。但離圩堤有些遠。看到濁水冒出來,百姓才恍然大悟。

    趙通判佩服地說道:「神了。」

    出了問題得解決,外面潭口是沒有辦法尋找得到。只好讓,將圩堤往裡面縮。但給鄭朗一個提醒,萬一其他地方也有這種隱蔽的暗潭怎麼辦?

    未必會出現問題,圩堤一壓,遲早會壓平,萬一沒有壓平之前,汛期到來,也會出現嚴重後果的。又用此方法,在兩圩所有圩堤上測試。陸續找出來三個隱患,立即處理。

    鄭朗考慮到還會有這樣那樣的情況發生,直接讓人蓋了幾間草棚子,連帶著妻妾與學生,一起住在圩堤上處理公務。

    有,范仲淹等人都做過類似的舉動,終是很少很少。

    父母官竟然如此,百姓還能說什麼呢?

    每天看到鄭朗在頂著寒風,處理奏折,或者偶爾聽到知州美妙的琴音,或者看到他燈燭的光芒亮到兩更多後豐熄滅,圩堤塌陷的yīn影很快消失,不知不覺中,幾乎所有百姓感到一種幸福,就像和暖的春風在輕輕拍打著他們家的簾籠。

    王昭明來到了太平州。

    找到鄭朗,看到鄭朗被寒風吹得黝黑的臉,王昭明驚訝地說:「鄭知州,何苦如此?」

    未必苦,除稍冷一點,住得寒酸外,每天吃的是從河裡捉上來絕對無任何污染的鮮魚,百姓也愛戴,對鄭朗來說很滿足了。唯一遺憾的不能像在家中,來一個大床同眠,那份底線沒有做,可時不時揩一個油,使這個冬天過得香艷無比。

    又談到各州想築圩的事,鄭朗慎重地將所發生的經過說了一遍,道:「築圩前必須調解好州縣各等百姓的矛盾,分配好利益。很難猾自己劃了那麼一塊大蛋糕出去,還有許多人對自己不大滿意。況且其他各州縣。

    呂公著曾吶吶的做了一個評價:「綁架。」

    鄭朗用功績綁架了官吏,用商業的利潤綁架了富戶,用耕地綁架了貧民。因此,才以一個小州之力,將這個龐大的工程拖了起來。

    鄭朗大笑,道:「這個詞用得好,但記好了,綁架可以,必須綁架所有人,只要所有人被綁架起來,就有重重的困難,也會眾志成城。」

    不怕綁架,就怕綁架了一個,漏掉大多數,不但做不好事,騷動也會發生。

    鄭朗又說道:「必須經過細緻測量,還有遠大的眼光,不能貪圖眼前小利,要保留足夠蓄洪灌溉的湖泊與洩洪通航的河道。一旦大修圩田開始,還要各州縣配合,不然鄰州將河道堵塞,洪水必然洩往他州。想要大興,要有一個懷著公平之心……對水利又精通的重臣來調節,朝堂上唯有一人可以勝任,范仲淹。」

    身兼公正之心,又對水利內行的重臣,只有范仲淹一個人,在興一化做得很好,今年在蘇一州同樣做得很好。但自己說了,未必有人真的會聽。又說道:「不過王內侍既然前來,不如稍等幾日,圩堤完工,替臣報一個喜訊給陛下,此外臣將一切經過,會寫一份詳細的奏表,遞給陛下。」

    「好。」

    王昭明也住在草棚裡。

    與鄭朗無關,趙禎儉樸,住上幾天,回去後好向趙禎誇耀,臣也肯吃苦的。

    工程量比原來史上的圩工程量更大,人力也差了一些。可是百姓的圩,鄭朗又帶了一個好頭,因此速度很快,到了臘月二十一,先是景民圩經過六十多天艱苦奮鬥,提前竣工。

    遠處大鍋裡豬肉飄香,為了這一天,提前準備好的,買來大量豬肉與蔬菜,還有許多酒水,等竣工後,犒勞百姓。其他地方全部築好,只剩下青弋水邊中間一段,所有百姓湧過來,黑壓壓擠滿了長達數里的河堤。

    幾百個百姓在繼續挑泥,日已上中午時分,泥巴挑好。還沒有結束,幾十個百姓要用大錘夯實。看著幾十個大錘在夯,許多百姓已經按捺不住,不時地傳出歡呼聲。

    漸漸夯實起來,鄭朗道:「再錘一百下。」

    幾十個大漢答道,繼續錘,並且一下一下的數。

    已經有衙役等不及了,將買來的兩擔鞭炮一字排開,準備燃放。

    到最後三十下時,所有人開始數起來,三十一二十九一二十入……五一四一三一二一一。

    最後一聲數完,鞭炮沒有來得及放,歡聲雷動,許多百姓在跳躍,在大笑,在流淚,在擁抱。這是他們的勞動成果,他們的圩,他們的家~~

    看著所有百姓瘋狂的樣子,王昭明也拭著眼淚,道:「鄭知州,太感人了,某都想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8 19:03
第二百四十六章 嫁衣神功

    美酒飄香,連婦人都抱著酒罈子,喝了幾大口。

    四兒說道:「官人,為什麼奴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還是想哭呢?」

    「喜極而泣。」司馬光道。因為高興,他也與百姓搶了兩口酒喝,一張小臉兒變得紅樸樸的。

    王昭明重重的點頭。

    「所以說樂極生悲,再過半個月,有的百姓就不會這樣想。」鄭朗道。還有事呢,乘著大家未知道真相前,在興頭上一鼓作氣,修一條十字大道,將整個大圩劃為四區,每一區裡再修一個井字道路,變成六十四區,每兩十來頃地就有一個便利的方格道路相互交通。

    這樣的大圩也要重視交通。

    道旁種植桑柳,遇到溝渠架起石橋。再挖起一條條排灌溝渠,保持各個村落間可以行舟。工程要求難度不高,圩內所行的舟船不過兩三噸,不是象外面的河流,要保持幾米深的水位,有一米深足夠了。不僅是行舟,也是灌溉。若真遇到百年罕見的汛期,圩堤保不住,有了舟船,至少能讓百姓搶一些財產以及保障生命安全。

    剩下的交給田主做主,每一個方格裡還要劃分一個井字,變成十六個小格,每一格一頃多地,取上名字,便於管理。官吏再將這些地測量分配下去,包括溝渠,以一區為一個村落,否則胡亂來,百姓耕地時會走得很遠,得不償失,以一格為一村,農民最遠的地不會超過兩里路。

    同時也將圩內的塘泊溝渠劃分出來,以每一小區的阡陌為準,交給村民,避免各村落以後產生不必要的糾紛。

    規劃得如此細緻,讓一干小吏心悅誠服。

    再讓村民用田埂劃出小田,各以優良,細緻的將所有田地分配下去,圩堤與坡崗種上桑麻水中種上菱藕菰蒲。還要蓋一些居住的草棚子。反正這個春天他們是不要想休息。

    但這是快樂的勞碌。

    關健是沒有得田的百姓會有怨言。

    王昭明說道:「可是你為了他們好。」

    「沒有利益糾紛,就是好,有了利益糾紛,有輕有重儘管讓他們得利,也未必是好。我對司馬三郎王三郎他們說過一旬話,這世間一切事物皆是相對的。」

    「何解。」

    「恍如學問,也是相對的。」

    「某還是不明白。」

    「時勢不同,對學問認識也不同,每一人經歷不同,所受教育不同,對學問認識也不同。因此學問僅是一個相對性的學冉。權利也是如此若是產生絕對的權利這個國家會產生許多不好的事。」

    「還是不明白。」

    「作為官員不能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要學會各種牽就,各種忍讓,在各種利益間小心的維持著平衡,讓大家都受益。休說官員,就是做父母的,也要適當聽一聽孩子的意見。」

    「某略白了難怪皇上如此。」

    「所以我說他是好皇上,讓大家珍惜。」

    「鄭知州意思是說暫時有人會不滿,最終會讓大家感到滿意。」

    「那敢用都能用一個大多數,就很好啦。」

    第三天美酒香味再次飄起。

    兩個大圩像兩個巨無霸一道,聳立在千湖萬泊之上。

    對於現在的百姓來說,這也是一場神跡,無數百姓湧過來觀看。連外地的客商來到太平洲,也搖著小船,站在圩堤上……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圩堤,再看著圩內揮汗如雨的百姓,嘖嘖稱奇。

    王昭明帶著震撼jī動的心情走了,還有鄭朗一封寫得很詳細的奏折。兩個圩僅適用於江東地區,太湖地區與浙東地區是另外一種開圩方法,嶺南與湘贛又是不同,汛期也不同,各州各大河流湖泊的保留,朝廷也要給一份詳細的詔書。不然江寧將河流堵塞,將水流全部逼到宣州與太平州境內,這也不可行。並且利益的調節。

    別看太平州眼熱,若是違背各地大戶利益,將圩田強行攤於貧困百姓手中,對國家有利,對百姓有利,但準會失敗。首先各州縣差吏就是各個大戶人家的子弟,沒有他們配合,那一個官員能將這件大事做好。若讓各個大戶人家得利,國家利益受損,百姓不高興,也別想百姓拿出修景民圩的幹勁出來,甚至因為沒有前景,對圩堤質量消積怠工,貽害無窮。

    自己來太平州後如何做的,如何處理利益的分配,如何用了一些用心良苦的小手段,等等。全部羅列出來。例如曹家的,不補償,五頃圩10只報了一頃,一旦補償,他能報三十頃。修再大的圩也沒有用,就像景民圩,夠大的,若全部三十頃三十頃的補償,能補償四十家,或者五十家?那是不是成了用朝廷的錢,來造福這些大戶?

    又說到小圩,一旦數圩一開,太平州是下游,對上游或者他州影響不大,但對這些小圩會產生一些影響,必須要聯圩,或者直接廢棄。

    特別是私圩,危害尤甚。自己大圩一開,前思後想,但私人有一些大豪大貴大富,他們同樣有財力開大圩,可不會去想,去思,必然佔去水道,蓄洪與洩洪,他們根本不會顧。由著他們開圩,一旦大汛發生,江南會有千萬家哭,萬家悲,流離失所的百姓都能超過黃河此次決堤數量。

    想到史上的萬春圩,鄭朗也害怕,醜話說在前面,以後境內若有小圩出事,別拿小圩來說事,不是不可能,而是很有可能,甚至言者自己還認為自己是堅持真理了。

    繼續留在圩堤上。

    丑媳婦要見公婆的,丈量出來,兩圩計達兩千兩百十三頃耕地。僅是耕地,還有塘泊溝渠不計,坡崗除了一些低平能做旱地外,也沒有計。趙通判與一干小吏眼睛閃動著興奮的神情。

    兩千多頃地就這麼變出來了。

    整個太平州有多少地啊。

    別急,還有拿出三百頃做補償,一分配下去,僅能納三千戶左右。應當是比較好的,比原來想像的兩千多戶要多。

    但是第五等戶,若帶上人口更多的第四等戶,雖多出近兩百頃地,也只能容納兩千幾百戶。

    趙通剴歎息一聲,道:「鄭知州,太奢侈了。」

    是說給的地太多。

    「不奢侈,就不會有這麼多百姓前來參加。」鄭朗道。是沒有辦法,僅是一州之力,只好用厚利打動百姓。

    將百姓集中起來,進行分配。

    大約的計劃安排,到這時候才說出來。圩雖大,可不夠分配,剩下的百姓只能等到秋手其他大圩開工,再進行分配。眼下以五等戶為主,做一個樣板,諸位沒有分到地的,也可以看一看,學習。

    失望之情還是有的,不過沒有騷動,讓鄭朗很奇怪,問一個衣著打扮比較好一點的百姓:「你家是幾等戶?」

    「小的家中是四等。」

    「為什麼不反對?」

    「小的家中還有一些地,能度日。再說只等一年,知州為了我們,中秋在觀察,元旦節與元宵節就住在圩堤上,我們還能奢求什麼?」

    鄭朗不能作聲。

    老百姓居然是這種心態,讓他很有感觸。

    陸續的安排三千零四十幾戶,沒有讓他們在圩堤上建村,不但圩堤上不准建村,連菜園子也不讓種,對水土會造成很大的破壞口但巨大的圩堤也會產生經濟價值。

    從圩堤上方開始,到護堤的平坡陡坡,一百里的圩堤,僅裡面就能產生八百畝桑園,外面還可以種上楊柳與水柳一蘆葦茭白。但想桑苗完全成材,要到後年了。

    還有事呢。

    全是第五等戶,那個窮得四兒都看不下去。

    除極個別的人家外,都是無牛戶,只好讓他們兩戶或者三戶一並,官府貸牛給他們,本來預計貸幾百頭牛,結果貸出一千兩百頭牛。還沒有完,有的人家窮得農具買不起,又每戶貸了兩緡錢讓他們買農具,秋後加一分利償還官府。但不是青苗法,償還不起,到秋後以工還貸。還有少數人家連吃飯也成問題,再次拿出兩緡錢放貸,給他們買糧食。

    呂公著看著這些百姓高興的領貸回去,說道:「再過兩年他們生活就會好起來。」

    一個圩一個圩的出現,家家戶戶有了地,還不是少地,幾年情況就變好了。

    鄭朗搖頭,道:「難。有地的百姓會變好,但全國有多少難民?國家不禁止人口流動,以後會有許多外地流民與浮客前來課生,他們或是租地,或是做工,生活依然不好。到時候新的貧民會再度產生。」

    「其他州也像這樣呢?」司馬光問。

    「江南有獨天獨厚的地理環境,能變的是江南,其他各州,像河北諸州開發得差不多,有的都是過度開發。要麼還有一處,嶺南,然而有幾個百姓願意前往?」

    江南也許有流民過來,可有幾人願意前往嶺南?太遙遠太熱。司馬光不能回答。

    「就算嶺南也開發好,百姓看到衣食無憂,又多生子女,人口膨脹,國家就這麼大,又能養活多少人?」

    「是無解……」

    「不是無解,也不是有解,去做,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去做,情況會變得好一點,矛盾也會減輕。若不做,情況會越來越糟糕。」

    「做了就會有好有壞,若言臣盯著弊端,所有官員皆力求無過,對國家會沒有利……」是王安石說的。

    「同樣不是絕對,若沒有言臣監督,官員會欲所欲為,所以我說,彈劾可以,眼睛要放遠一點,看好想好,若是每一項措施有益的遠遠大於有害的,還要盯著稍許弊端大做文章,那不是監督,而是一種巨大的危害。可以說,使每一項善政更加盡善盡美,但不能大做文章。」

    「中庸之道。」

    「也能說是中庸之道。」

    「什麼時間修書。」

    「回州府吧。」

    但這一呆,一真呆到二月初,干頭萬緒的事情太多,連牛到二月初還沒有買齊呢。還要幫百姓籌買桑苗,農具,種子。直到離開時,兩個圩內還是一片混亂。

    還有事,圩內多是五等戶,可需要耆戶長協助官府維持秩序,只好從家中子女多的人家產生。這終不是辦法,幾年過後,陸續的會有人家好起來,劃成四等戶或者三等戶。又要攤派差役,這麼多耕地種植已經吃不消,再次家中的壯力抽出去應差,一家人如何了得?

    一東一西兩個小港,以及墟市將會建立,又會產生一些事務。

    而這一切,恰是自己自找的。

    抱著走一路算一步的心態,坐船回到當一塗城,又讓所有一等戶二等戶聚集,對他們說一些事。

    看到兩個大圩立起來,這些人家都鬆了一口氣。而且這段時間鄭朗就住在圩堤上,幾乎跑遍兩個圩的每一個角落。官做到這種地步,還能說什麼呢?一個長者迎上來說道:「知州,滄海變成了桑田。」

    「是湖澤,非是滄海,本官沒那本事。」再說正事:「兩圩已立,其他數圩未來兩年會陸續再立,蕪一湖有江水之便,成為米市是必然。其他數州太守先後上書,要求學習,早遲會也會大修圩田,只要十幾年,一個龐大的米卒就會必然出現。」

    轟。

    全部炸了營。

    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省怕自己圩田受了損失,在城中買了那些地,蓋了那些房子又受損失,那麼就悲催了。

    鄭朗這一說,所有人一顆懸著的心全部落到實地,一起興奮的議論紛紛。

    他們如何做,或者做什麼生意,鄭朗不管,又說道:「兩個新圩內都是小戶人家,可每一戶擁有耕地多達六十多畝,除了耕地外,還有許多桑麻,陸續從圩堤到圩內高地一旱地種植了大約有一百多頃桑苗,若是八圩齊開,會有四五百頃甚至更多的桑田。但每一戶人家都有那麼多耕地,他們會不會來得及坊織?」

    鄭朗居然看到有幾百戶人家在種雙季稻,讓鄭朗很汗顏,一家就那麼兩三個勞力,能忙得過來嗎?

    下面沒有說,可大家明白的。

    又是一條大大的利好消息。

    鄭朗又說道:「你們付出的只是等待,但本官問你們,你們以前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一起搖頭。

    「那為什麼還不知足?」

    全部羞愧地低下頭去。

    「散吧。」

    回到家中,幾個少年興奮的迎上來,鄭朗說:「讓我休息幾天。」

    得喘一口氣,自從圈圩開始,自己象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在動轉,累壞了。

    吃了晚飯,也沒有看書,就進了房中。

    四個少女正在說著悄悄話,馬上她們也有事,織女會再次從北方回來。鄭朗笑呵呵的看著她們,道:「暖床。」

    「不行,天氣暖和了,不能暖嫻臉紅紅的說。

    然後四女全部竊笑。

    可鄭朗沒有調笑力氣子,倒在床上,一會兒就睡著。

    崔嫻憐惜的替他將薄被蓋好,對江杏兒說:「官人也大了,要麼你陪伽……」

    朝廷終於對太平州表示了極大的英注。

    疑議暫時沒有。

    太平州百姓看到那兩條象巨龍一樣的長堤,覺得心中很塌實,包括那些大戶人家在內。別以為與他們無關,圩成功了他們也成功了,圩成失敗了他們也失敗了。

    他們更希望有一個牢固的圩堤出現。結果比他們想像的修得還要更高更大,看後很滿意。

    然而京城官員不知,看到圩堤大半都是從湖澤裡強行拉出來的,有些不放心。其實這是廢話,不然何來圈拜之說,難道要圈山?主要不懂,好與壞,得經過汛期考驗,才能下定論。

    今年抗過去,不會說話,明年抗過去也不會說話,什麼時候抗不過去,什麼時候再來一個一蜂而上。

    不然怎麼辦?圩堤已經修好,甚至詔書再回傳下去,有可能耕地差不多都耕耘出來,讓老百姓再回原處,將圩堤掘開?

    但有的大臣心中不大滿意。

    你這成了什麼?

    做這安大的事,居然不向朝廷稟報一平,就做了!

    不作聲,不代表著不關注,以後會緊盯著哪裡。

    其他的事繼續。

    先是歐陽修跳出來,有人提議石介為御史台主薄,但無論是趙禎或者一干大佬,對這個大嘴巴子都沒有好感。退了貨。

    歐陽修不服,大嘴巴子如何?言臣就要大嘴巴子,宵小才不敢動彈。這一點讓鄭朗很失望的,沒有想到馮元的寬宏之氣,對歐陽修沒有產生任何影響。於是寫了一封讓御史台長官杜衍十分頭痛的信。這封信繞來繞去,讓杜衍看後頭暈了大半天。主要證明石介不但不當退貨,反而要升,升為御史台的正式員工,而不是主薄這樣的編外成員。

    你杜衍在這件事上表現不好。

    第二尊大炮開始華麗的響起。

    不能亂說話,歐陽大先生,其他官員是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杜衍不是好官?兩袖清風,不置私產,第室卑陋,葛帷布衾,甚至在他死後,也沒有什麼陪葬,沒有大墳。這是作風,還有才能,什麼都懂,任何官員休想在他面前耍花樣子,公認外號是官吏剋星。

    就是這樣的官員,歐陽修狠狠地將他教訓一頓,御史不是你那樣做的!

    怎麼去做,得按照歐陽修心中的標準去做。

    杜衍暈了大半天,得,咱不跟你一個小毛孩子計較。隨你怎麼說,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咱不理你。這一招很管用,特別是對付歐陽修,就得這麼幹。官吏剋星的名號不是白來的,歐陽修一拳打到棉花上,無力使了,囉嗦的說了幾句不平話,安靜下來。

    到了李迪。

    查的結果上來,龐籍所說的事,全部是真的,只有一點沒有說對,因為在齊州出手銀器的,賺取差價不止幾兩銀子,幾兩銀子還是不值得范諷出手的,聽說賺了幾十兩銀子。

    趙禎在皇宮看後,氣得再次要噴血。好大的幾十兩銀子……三司使哪!

    李迪還在辨呢,趙禎一怒之下,將所有大臣一起召入皇宮,只留下李迪一個人,你要辨慢慢辨去,自己說自己聽。又下放了。

    呂夷簡如願以償,第二天押班時站到首位啦,好不容易,別忙高興,呂夷簡突然回過頭,看著王曾說道:「王相公,你是西府的人,站錯位置了。」

    王曾笑咪咪地道:「陛下剛將我調過來說我還是呆在東府的好口……」

    呂夷簡瞬間暈倒。

    王曾是三元及第,不談了,在天聖時擔任七年宰相,一直是呂夷簡的老領導,老上司,並且清名遠揚。遠比李迪更可怕,這樣的人到了中書,還有他呂夷簡的份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8 19:04
第二百四十七章 春雨

    一覺睡得很沉。

    當真住在草棚裡有家裡面舒服?

    第二天日上三竿鄭朗才醒過來,聽到外面四兒驚奇地喊道:「你們快看,桃花都開了。」

    鄭朗爬起來,看到四兒正手拿著一枝奼紫嫣紅的桃花顯擺。

    春天正式到來了。

    但鄭朗又出發了,去了蕪一湖縣城。

    將一干大戶召集過來,說了幾句話,不僅給他們勾劃一塊更大的餅子,還有一個用意,商稅與城郭賦。

    田宅等不動產與農畜等大宗商品交易必須立契約,官府從中征百分之四的稅率,又叫田契錢或印契錢。城廓稅分屋稅與地稅,屋稅分十個等級按間交納稅務,地稅是指屋舍地基與空閒地段或者菜園子,稅率不是很高,勝在量大,也是朝廷重要的稅務之一。

    還有各種形式的商稅,包括鄭朗讓百姓買的農具,也要交稅,以及匠役一和買一科配,一些勞役,特殊的城市會交榷場稅與舶稅一礦業稅,以及朝廷專營。

    拋去專營所得,商稅也在朝廷錢稅裡佔著很大的份額,低時六分之一,高時二分之一還強。所以只要有商業存在,宋朝這匹馬車就能慢慢地跑,別急於求成,將馬車弄壞掉了,什麼都跑不起來。

    田契錢讓太平州得到了兩萬多緡錢,不少啦,馬上秋後一開工,以錢糧換工,那個錢用得會比流水還要快。還會有,以後隨著各個大圩修好,糧米絲麻出來,會陸續的有人買地做商舖與作坊,一部分百姓象去年那個四等戶所說的,家中只有三四十畝地,不能兩處經營,租兩邊管理又不值得,不是主戶,家中沒有那麼多人手去收租子,於是賣掉,又可以得一部分錢。

    城廓稅與商品交易稅,後者在開始徵收,前者沒有動。也要動彈的,可只看到投資,沒看到回報,大家心中不會很服,若去征,又會有反對聲音。

    提前給他們一個餅,話他們減少一部分怨言。

    也要到秋後,兩圩糧食上來,使他們看到美好的前景後再去征。

    先過來看一看,僅是地契錢得了兩萬多緡錢,存在多少交易?

    下了船,登上雞毛山鳥瞅,想看得遠,要上赭山,雞毛山與赤鑄山這些丘崗太矮。不過重心不是在赭山地區,還是以雞毛山為主,或者向南延伸,或者向北延伸。

    乍一看是不錯的,參差十萬人家沒有,參差七八千戶人家是有了,也不像才來時,一眼望去,儘是小茅草棚子,許多人家蓋了縹亮青磚褐瓦房,留出溧亮的大街。

    不留不行,雖然經濟意識趕不上後人,簡單的經濟意識總歸有的,鋪面會比住房更值錢,更昂貴,想要鋪面就得存在街道,全是自發組織的,一條條街道很是整齊。

    最後是那條街道成為繁華的街道,天知道?

    不但建房,也有少許人在炒地,好地段漲到每畝地六十緡,平均地價也從原來三五緡錢漲到三十多緡。越漲越買,一些三等四等戶也將腰帶勒了勒,購了一些地產。鄭朗沒有管,兩世為人,一平方米按實物計算僅二十幾塊錢……還算錢嗎?

    自己若傳授一些「發家致富」的經驗,有可能讓一些聰明人生生炒到一畝一百二百緡錢,地價總體來說,還有些虛低的。但各大戶人家害怕起來,這個房屋蓋在這裡,會不會有用哪,幾十緡錢好買十幾畝的耕地。慢慢風氣才消停下來。

    但現在哪來這麼多商業交易?

    除了原縣城與新碼頭,以及以物格院一帶,形成三個商業點,其他地方只看到房屋,要麼在繼續修建,要麼建好了鐵將軍把門,門庭羅雀。倒是大量建築材料湧來,讓州府又得了一萬多緡錢的商稅。大戶人家沒有發財,先是州府發了一筆小財。

    汪縣令帶了幾個小吏迎過來。

    鄭朗道:「汪縣令,辛苦了。」

    「不敢,不敢,再苦也沒知州苦。」

    汪縣令搓著手道。他心中忽信忽疑,兩個大圩修建起來,看到那個圩堤,放鬆下來。這樣的大堤破掉,整個太平州所有小圩也別想保得住。

    可是另一件事讓他心中忽上忽下的,狐疑地問道:「鄭知州,縣城人是不是太少了?」

    不大好說明說,這麼一圈,所有大戶人家都來買地蓋了房屋,萬一發展不起來,同樣很悲催。

    「不會少,再過兩年你就能看到,以後還會繼續要蓋房屋,否則不夠住。」但到那時候,自已必然已經離任。

    王安石道:「鄭大夫,我有一個主意,由州府組織一監,成立一個織作,如訶?」

    「那是與民爭利。」

    可鄭朗說完,一起笑起來。與民爭利,那是猴年馬月的說法!到了宋朝,不但與民爭利,甚至許多行業霸道的設了專營。只要能賺到錢,不管是黑錢還是白錢,都是好的。

    但幾個學生會意,老師的說法不是與民爭利,是考慮到各個大戶的心態,本來只是投戧下去,看不到錢,官府再來搶他們未來的利潤,必然更多不快產生。

    王安石琢磨了一下,道:「鄭大夫,這也是中庸之道,若將國家分為三個群體,一為朝廷,二為各個富戶,三為貧困百姓。最窮的是國家與貧因百姓,同樣是調濟之道。

    似乎很有道理,有錢的是富戶,那麼必須將他們的錢擠出來,分給國家與百姓。他在史上就這麼做過,劫富也劫貧,濟國……於是鄭朗說道:「不但如此,國家有許多大宗買賣,比如糧食一絲帛一瓷器一藥材等,都是由商人經營,往往江南一件物品僅值十文錢,到京城能值三十文錢。若遇到災害,五十文錢一斗收來的米,能賣到一百多文。」

    「是jiān商可恨。」

    「可不可以金部讓朝廷出資,統一經營,既不會賺取貧民的昧心錢,朝廷也會營巨利?」

    「這法子好……」

    「似乎是好可你想想以朝廷呆板僵硬的體制,下面存在腐敗的官吏,能不能經營得好?」

    汪縣令奇怪地問:「為什麼商人能做得好?」

    「人心,一個為了自已,自然盡心盡力,為了國家,性質截然不同。商稅是訶等的重要,一旦全部交給國家經營不提糾紛要不了十幾年商業全部萎縮,失去商稅,難道想學唐朝?」

    幾人哆嗦了一下。

    朝廷近億緡錢的年收入,仍入不敷出,像唐朝那樣一年只有兩千緡錢不足的稅務,會成什麼樣手?

    「有能力豬商業做大的,還是大戶人家,他們是害也是利,只能調濟,不能一概論之。」鄭朗道說得多少有些昧心,宋朝貧富分化很重了,但如何節制?再說宋朝非是窮,是錢金部用在不當之處。

    ,恍如這次新圩的安置……」呂公著小心地說。

    算是。」

    「為什麼是?」汪縣令聽著這五個師徒的對話,覺得聞所來聞,幾乎是他以前根本沒聽到的理論,這句話更是沒聽懂。

    「鄭大夫做法是仰制大戶,反對聲音很大,後果也多,於是不抑制他們,但通過圈圩製造更多的富裕人家,比如安置八千戶,只要他們不好吃懶做,又得到這麼多良田,三五年後,會金部變成三等戶四等戶,也是一種調濟。」

    「原來如此……」汪縣令喃喃道,然後與身後的兩個小吏狠抹了一把汗。心想,果然有非人的師父,就有非人的學生,這幾個少年歲數不大,可不能將他們真當少年人看待。

    嚴榮說道:「但是我認為王三郎主意好。」

    「說說原因。」

    「鄭大夫,比如京城一個有名氣的食鋪,四周會有許多小食鋪沾到這個食鋪的利……」

    「倒是一個說法」,鄭朗不由沉思了一下,自已與別人不同,可以從張家莊將那些織女調過來,反正是官府的作坊,所得也是朝廷所得,在她們帶領下,會出現一幅幅精美的絲織作品。現在就可以成立,為了加速度,鄭朗勸導兩圩百姓買半大的桑苗過來,不要買小桑苗,成長快,收益更快。馬上成活下去,就可以採摘一些桑葉,量雖不大,可圩內有一些百姓已經養殖春蠶。其他地方同樣有大量的桑麻,生絲在江南也遠比京城一帶便宜。若是安排好,數月後就可以盈利。

    人乎也有,不得不佩服這些大戶人家的神通廣大,自已安排了三千戶人家,居然又不知從何處弄來兩千五百戶人家,還沒有中止。不過他們到來,不是為了作坊,是為了租地,做佃農的。

    這個不能指望,可原來縣城裡還有一些人家,他們家中多有婦女,自已就是利用流水線式生產,也不可能弄出一個千人大作坊,頂多兩三百人,以後桑麻正式發展起來,發展成五六百人的大作坊,就是不錯了。人手能夠完全解決。

    神情還有些猶豫不決。

    司馬光道:「有一策安撫,比如放他們參觀,正好知州在太平州,傳授技術,樹立一個良性發展的模式供他們學習。那麼無人可怨,相反會對知州拍手歡迎。」

    「不錯,你們再說一說。」

    「知州在,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善待雇工,也是一個樣板。」呂公著道。

    「人少了,商品少了,以官府這個作坊帶領,可以提前將各地商人引來,漸漸城市繁榮。」

    鄭朗呵呵樂了起來,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漸漸可能了,又說:「依你們之見,我們再想一想細節……」

    師徒五人在汪縣令目瞪口呆中,開始商議這個作坊的每一個細節。

    說做就做,在城南購買十九畝地,都換了地主,四戶人家,當初買來時有十幾緡錢,還有一戶人家只花了三緡錢,但如今不同,鄭朗說不准強買強賣,官府也要做到言行一致,與四周價格比了一下一畝地三十二緡購回來的。

    鄭朗歎了一口氣道:「早知道官府也出資多買一些地。」

    司馬光四人高興地笑起來。

    無比精明的老師也有失算對候。

    但不知道鄭朗早就想到,可不會去做。

    好在未來各個倉庫的地皮早就準備好,留了下來,在更南邊的青弋水邊上。

    撥出一批錢帛將十九畝一切為三,前面留兩門,分別用院牆隔開,中間拱門相通,西邊是倉庫,東邊是作坊,長約達百米,寬達近十米中間只有少許牆壁與頂柱支撐成為一個整體保留巨大的空間。院子裡種上一些花樹,還挖了一個池子,裡面載了蓮藕。一旦成長起來,會是一個很雅約的小院子,所以鄭朗寫了三個字:錦銹苑。後面則是幾排房屋,這不是傳授技共,而是常住。失妻二人過來,女子在作坊裡做工,男子可以教他們識一些字,一些算術,甚至教他們算盤珠算,以後也會有就業機會。規劃好了後,寫兩份奏折。

    張家作坊交給了朝廷,討人要經過朝廷同意。

    用錢的地方很多,我不向朝廷要錢,朝廷暫時也不能向我要錢要糧。要納稅,再過兩年,到時候我會將所有賬冊交給朝廷,所得多少,所用多少,一一讓朝廷清查。

    再讓差役騎著小青到京城將這兩份奏折遞上去。

    有一匹馬,也有很大的好處,會提高速度與辦事效率。

    這才回太平州。

    司馬光站在船頭上問:「什麼時間修中庸?」

    問了好幾次。

    不完全是貪圖功勞,在他心中認為這本態度溫和的書,會對朝廷有幫助,早出來早好。

    也不對,這本書一旦成功,所傳達的意義還是變蘋派,但不是那種jī進派,可這種溫和一旦顛覆起來,對現在宋朝腐朽的系統催毀力更巨大。

    「暫時不能修。」

    「為什麼?」

    「看一看錦銹苑。」

    「錦銹苑?」

    「我自已思想沒有成熟,如何修書,如訶將思想準確的通過文字傳達出去。」

    司馬光有些暈,等思想成熟要等到那一年?

    「是想修的,可這幾天我也想過,一旦秋收上來,兩圩水稻成熟,百姓們會有什麼想法?其他百姓會有什麼反應?這不是我們想就能想得到的,比如上個月,我以為沒分到田的百姓會鬧會反對,最後是什麼結果?」

    「那是知州帶的好頭。」

    「這也是道德的力量,說明百姓心中有道德存在,否則我再帶頭,百姓為了早得利,還會爭吵。」

    「是……」司馬光眼中終於出現一絲迷茫。

    「不急,你與呂三郎過幾年就要參加科闈,以學業為主。即便以後修書,也不能為它分了太多心思。不過也快,到秋後吧,我們住在工棚裡,一邊處理政務,一邊與你們修書,如何?」

    處理的事務越多,鄭朗反而產生一個個迷huò。想到這裡,對著浩瀚的江面發出幾聲長嘯,嘯聲遠遠傳揚出去,驚起數只江鳥飛向了天空,迅速消失在蒼茫的江面上。

    「怎麼又去了幾天?」崔嫻嗔怪道。

    鄭朗又說了錦銹苑的事。

    「主意好」,崔嫻道。

    老百姓如何如何的,丈夫喜歡,可在崔嫻心中,更看重的是政績。眼下需要錢,不急,過上兩三年太平州各種收入呈上去,一看一萬緡錢,或者三萬錢,或者更多。外加大量的糧食與絲帛,就有了巨大的政績。

    夜色來臨,鄭朗又笑嘻嘻地看著幾女。

    幾天恢復,精神氣要好一些。崔嫻使了一個眼色,環兒與四兒走到裡面房,只剩下江杏兒。

    「你們又想了什麼主意?」

    「是崔娘子要奴陪你。」江杏兒說著,羞澀地寬衣解帶。

    「是不是早了一點?」鄭朗有些遲疑。

    「不早了,你答應去年冬天的……」江杏兒說著,將光滑的柔軀投入鄭朗懷中。

    sū玉一樣的胸膛怦怦跳個不停。

    一轉眼,五六年時間過去,豈不正等著這一時刻到來?

    鄭朗沒有再說話,今年江杏兒二十一歲,對於現代,已經是一個可怕的年齡。

    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任江杏兒緩緩解開自已衣服……

    外面起了風,一會兒下起一場密密的春雨,疏疏的打在瓦楞上,發出溫柔的聲響。

    江杏兒卷宿在鄭朗懷中,嬌聲說道:「奴好快樂。」

    「哪裡快樂,這裡嗎……這裡嗎?」

    「官人,不要開玩笑了,是奴的心,這裡。」說著將鄭朗的手牽到她的胸脯上。

    這一夜,四個學生不知道。

    但第二天司馬光敏戧地感覺有些不對,狐疑地問:「小師母,為什麼你們今天神色不對?」

    「哪裡不對?」鄭朗做賊心虛的喝道。

    可也想到了一個問題,幾個學生當中,司馬光與呂公著漸漸長大起來,再過一兩年,要不要替他們再買一棟房屋,隔成幾個小院子?

    自己在想什麼!教他們「學壞」!

    幾天後,又去了一趟兩圩。

    有許多百姓過來看,遊客來看稀奇,大戶來看莊稼長勢,還沒有分到地的百姓更是關心,三兩天就過來看一次。

    景色很喜人的,這些淤泥都是經過幾千萬年的沉澱,積累了無數拖物腐欄的營養成份,去年冬天圈了起來,經過數月暴曬,土壤是訶等的肥沃?其實不急,如果將它翻耕出來,再經過一冬暴曬,效果更好。

    就是這樣,足矣,所有莊稼都在瘋狂的生長。

    看著田里的秧苗,有的百姓在發愁,這樣長下去,移載時必須要扣秧苗的,但要扒多少?

    看著所有人眼都熱了起來。

    某一處,同樣一個奇跡在悄然發生,沒有人知。可終於有人知道,某一天,一個漁民登上了黑沙州,向裡面看去,一張嘴巴張了起來,一直沒有合攏。

    這又是一個奇跡……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8 19:05
第二百四十八章 劉郎

    對於這些作物,鄭朗不會要求高產,而是要求單株健壯,但不能兩洲上幾百畝地只種上幾十株。

    於是折一下中,稍扣一部分數量,又運去大量肥料,綠肥、餅肥、糞肥,都是經過漚爛發酵後才送到兩個沙洲上。想要莊稼好,僅一種肥料遠遠不夠,現代人已經認識,但認識得不多,各種肥料陸續出現,但只知所以然,不知其所以然。

    接著又派兩個有經驗的老農上去指導。

    這些漁民本身也有一些務農的經驗,老農再一說,三十幾戶人家耕作近五百畝地,全部是精耕細作了。

    也沒有想到其他,貪圖的還是州府的補貼,一頭免費的耕牛。

    若抽出空再捕一捕魚,一家人很快過上幸福的生活。不過產量也是他們收入之一,臨到頭來,暗中又悄悄的放了一些種子。放得不重,總數量有限,想放得多也放不了。

    鄭朗一扣,漁民一放,使種子密度向一種合理的方向發展。

    密度分配合適,可是需要肥料支撐。肥料也有了。

    於是一個奇跡展現。

    冬天還不覺,總體與其他耕地相比,植被稀疏。

    到春天來臨,家家戶戶開始忙碌,沒有人再上兩個沙洲。這時候小麥漸漸抽苔,油菜漸漸開花,小麥只是讓人覺得健壯,看得不明顯,可是油菜蓬了起來,就像一個個小巨漢立在田里。

    漁民站在江堤上看,他家中也種了地的,這一看,覺得驚奇無比,油菜怎能長成這種樣子?

    小心地走下去,不能看表象,有的作物瘋長也很不利的,只長桿兒,不長穗兒。來到油菜田邊,細細地看著油菜,在一些早熟的花莢下面,看到一些長長的籽莢,又到另一處麥田看,看看有些稚嫩的青色麥蕙,哪裡是在瘋長!

    此時江南對冬季作物不是很重視。小麥取麥難,想取出細面成本高,要麼就是粗面,裡面還有許多麥麩,所以麥價一直很賤。油菜也沒有出現甘藍型的油菜,全是白菜型油菜,又是點種,與小麥一樣,打一個宕,撒上幾粒菜籽,蓋上草木灰,產量更低。

    可長成這樣子,產量必然很高,只要產量跟上去,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於是討教經驗。

    問了出來,又將消息帶回去。

    原來是狀元公指導的,並且這些種籽將會無償的給某一圩百姓,讓他們逐漸推廣大。

    更多的人跑了過來。

    一看嘖嘖驚奇。

    年代不同,這時代有的事物有理也講不清楚,比如正月發生一件事,國家錢不夠用,民間私化銅錢,南海諸國、倭國與高麗、契丹又多得宋朝的銅錢為幣,為鎮國之寶,商業流通發達,錢越鑄越少,朝中官員為些商議。

    許申不知從哪一個江湖術士弄來的法門,用藥化鐵雜鑄,銅居三分,鐵居六分,恰恰相反將原來的銅錢成份顛倒過來,原來是銅居六分,鉛錫居三分,所以宋錢精美。

    還有一個主意,任布請鑄大錢以一當十。朝廷下令其議於三司合議,程琳考慮一下,說布用大錢,是誘民盜鑄而陷之罪,唐第五琦嘗用此法,訖不可行。申欲以銅鐵雜鑄,理恐難成,姑試試。

    這個進諫很合理。

    宋錢鑄就精美,造價超過它的實值價格,所以民間不會有私錢。然而一旦以一當十,錢比價貴上幾倍,民間必然謀之。不要說用法律,如果法律能公平執行,鄭朗築圩時都不會拐那麼多彎子,朝廷詔書不准築私圩的,誰敢築,一律毀去,不給任何賠償。那行麼?

    只是許申這個方法若成,還能管一點用。並且以鐵居多,錢流通到民間,也沒有人會私下融化為器。但程琳也不相信,用了姑試之三個字。

    何必姑試之!

    不用銅,還是銅錢嗎?孫祖德氣憤地說,偽銅,法所禁,而官自為之,是教民欺也,固爭,出知兗、州,正是好范諷出知的地方,有沒有其他的預示?

    這麼荒誕無稽的提議,朝廷居然真的試驗了,未成,未成就有了過錯,於是許申自請為江東轉運使,再到江洲鑄百萬緡,中外知其非成,可是趙禎一意為之,於是不作聲。最後不成功。

    說到底,是一個認識的問題。

    事情傳開,引起轟動。

    連鄭朗去了府衙當值,也有小吏問。

    鄭朗不置與否,傳得有些邪,不全部是壞事,全州百姓一起被自己綁上了戰車,但大多數人還沒有看到自己的獲利,卻付出了勞力,或者財力,此事瘋傳,讓他們對自己抱有一些信心是好事。

    壞事是會引起一些後果,期望過高,會使種籽流失。只好下了兩條命令,一旦這些種子收上來後,全部推廣到祐民圩,景民圩十幾萬畝地,滿足不了。

    用圩堤再次構成一個小封閉圈,並且這些百姓都是第五等戶,眼下他們是窮得發瘋,只要有機會,都不要命了,能保證精耕細作。產量跟上來,也能稍做進一步的進化。

    從祐民圩的糧食中,提取更優良的種籽,推廣到全州。再從全州向其他鄰近各州推廣。

    又派兩名小吏在江洲夏糧快成熟的時候,常駐哪裡,不准任何人將夏糧高價售出他處,否則強行從江洲上出之,攆到其他江洲上繼續過以前那種捕漁生活。

    想要大多數人獲利,還是很遙遠。

    但一件又一件的事發生,讓許多百姓看到希望,看到了遠大的前景。

    春天到了深處,桃花水來了,河水漲了漲,但對於兩個兩圩來說,連護堤都沒有蔓上去,何來危險之說?

    各州官員聽了心動。

    誰不想要政績?

    有許多官員與崔有節一樣,純是打醬油的,眼前就是一個功勞,能不能陞遷就看自己是否抓得住,先抓住的才有政績,人家全部推廣出來了,自己再抓,有何政績。

    又要求參觀。

    有的官員精明,隱隱看到皇帝似乎是一個好說話的主,只要上書次數多,必然會同意。抱定這想法,一份不夠,兩份,兩份不夠三份。

    甚至有人要求分一些種籽過來,大家都是宋朝官員,為了朝廷,不能抱有一州一地的觀點,你不能下那條禁令,好處要大家得……

    ……

    到了朝堂。

    此時朝堂卻是最有作為的時候。

    呂夷簡有王曾這個二把手,很是悲催。

    機會難得,呂夷簡就範諷的事,將范諷一幹好友,包括最能搞怪的石延年一起黜削。李迪不服氣,又將另外一件事翻出來。說呂夷簡私交趙元儼,以門客僧惠清為守闕鑒義。呂夷簡不服,趙禎讓胥偃與張傳問訊,一查,當時鑒書時呂夷簡以齋祠不預,只有李迪在中書裡。兩罪並一,故李迪貶。過了好久李迪才想起來,主意是呂夷簡的主意,李迪沒有反對,行了文書。

    宗室與大臣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井水多少會給河水的面子,河水也會給井水的面子,比如允迪求高衙內為一小小的主薄,諸位大臣能不准?趙元儼說惠清當小小的守闕,能不准?

    也是潛規則,不能揭,李迪揭開官場上的遊戲規則,是屈了理。並且他很懷疑呂夷簡是刻意這麼做的,挖了一個坑等自己跳下去,只好悲愴地說,吾自以為宋璟,而以夷簡為姚崇,不知其待我乃如是也!

    哪裡的話!

    宋姚當年也不和睦,兩黨同樣有爭執,只是兩人雖爭,沒有耽擱政事,這才史稱為名相。

    宋姚能共存於朝麼?

    不過這件事翻將出來,趙禎心中起了忌憚。

    八皇叔啊!

    萬一這群無法無天的大臣起了歹念怎麼辦?

    呂夷簡轉眼間想到這個過節,冷汗涔涔,又不好辨,陛下,相信臣吧,臣對你的八王叔沒好感,又不能上門尋趙元儼鬧事,悲憤之下,只好做事,拚命的做事情。

    但他做得越多,有一個人越恨。

    看到鄭朗的奏折,呂夷簡批了,雖每年國家會少得幾萬緡錢的錢物稅收,可是幾千頃的大圩出現,以後會成倍幾十倍的將損失補償上來。

    織女本來就是鄭家子廢物利用,當時放又不大好放,給了鄭家,讓鄭家去妥善安置。

    鄭朗不將張家莊大作坊還給朝廷,朝廷也許有言臣哼哼兩聲,又怎的?到江南也是為朝廷謀利,呂夷簡更沒有意見。但若出了問題,這些事,會一一抖出來,鄭家子有的受。

    但他最大的危機也到來。

    趙禎說范仲淹治蘇州水有功,召回京城。

    早不召晚不召,這時將呂夷簡最大的一個敵人召回京城做什麼?

    大約是顧慮到呂夷簡的想法,趙禎只讓范仲淹為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

    但詔書下達後,別人不會這樣想。

    天章閣原來是宋真宗拜大神時蓋的,後來用於存放一些私人物件,直到宋真宗死後,才有了一絲神聖的味道。於是官職由它來命名,但權限與職務很小,小得沒法看,天章閣待制說白了,就是皇帝侍從,跟班的。

    范仲淹下放前就是右司諫,又有治水大功,官職不升反降,只成了一個小小的待制。該死的,我不盯你,你也要盯我。不過也好,做人就要這樣,恩怨需要痛快一些。

    帶著這樣的心理,范仲淹一路風塵樸樸的從蘇州往京城趕。

    就是一個小小的范仲淹,讓呂夷簡忙得一片雞飛狗跳,吸取上次范仲淹大鬧午門的經驗,呂夷簡先將台臣官員換了一批,其中還塞有自己的親信進去。

    又提撥自己一批親信進入各個部門。

    說他做得對,也不對,做宰相就要有一顆公平的心,只要你品行端正,何必怕人說閒話?但真是如此?鄭朗品行不端正?為何一次又一次,有人說他是未來的奸雄?

    因此說他不對,也對,想做事,沒有一批親信在下面支持,根本做不成功,光是掣肘,就能將一件件實事耽擱了。況且王曾,況且范仲淹。

    想要這些人跟自己轉,要不要給他們陞官。為什麼太平州官吏跟著鄭朗轉,正是因為政績!性質差不多。

    可他越提撥親信,范仲淹越恨。

    范仲淹越恨,呂夷簡為自保,為順利辦事,越提撥親信,形成一個惡性循環,使這件事向著一個無法預測的方向發展。

    兩派在鬥著心思,倒也快活了兩個人。趙禎看透了,為求平安,下詔修樂修書,士大夫們一起舉手贊成。這才是朝廷應當做的,文人們的天堂到了,被趙禎指揮著團團轉,不累不苦,不怨不叫,皇帝在做正事。

    至於趙禎不再每天視朝,不關心救災,不關心難民,不去整治軍隊與土地,根本沒有大臣去管去問。

    那是百姓是民,俺們是人是士大夫,民應當由人來統領來支配,不能與人平起平坐。在這種消積的態度下,國家實際耕地面積達到近七億畝,真宗時統計上來的數字是五億多畝,只是幾年,到了戶部耕地面積只有兩億來畝,三分之二被隱匿了。

    但大臣們高興,趙禎換來了短暫的平安。

    鄭朗也快活,因為朝堂之爭,朝堂修書,他在太平州折騰,不會有多少人盯著他。一旦被這些人盯上,很可怕的。

    呂夷簡收到這些知州的奏報,什麼亂七八糟的說法都有,有人說百姓傳言是神跡。呂夷簡很無語,什麼神跡,鄭家子除了孔孟,什麼神也不信,但太平州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朝廷派王昭明過去,寫了一份奏折,這份奏折寫得很「老實」,連東西兩府的幾位相公皆認為有理,至少在江東圩事上,它有著很高的參考價值。不過沒有經過實踐的檢驗,得到汛期看圩堤安全如何,到了秋收上來看收成如何,才能擇其圩區經驗向各州推廣。

    缺錢用了,上書請求一下子。

    至於其他的,或者以後做什麼,太平州官員全部在悶聲大發財,比如此次那兩個小洲麥菜會大豐收,根本就沒有看到太平州有奏報過來。

    萬一有大事發生,難道你想讓我後知後覺?

    那要宰相是做什麼的?

    寫了一份命令,頒發諸州官吏,現在看有什麼用?秋後秋收上來,又要築圩,你們一道觀看。又看到收成,又看到如何將一個圩從無到有變出來的。

    都成了什麼?是想要政績,還是呆在自己管轄區內呆厭煩了,想到他州透一個氣兒?

    又寫了一份命令給鄭朗,你不能這樣下去,我們幾位宰相成了什麼?有什麼事,得寫一個奏折呈上來,不對,最少得一月一個奏折,將你的安排與結果一一稟明。

    還寫了一封信給呂三叔,你多聽聽,沒有事多寫幾封家信給家中報一個平安。

    懂的,報什麼平安?多聽聽才是關健。

    又讓趙禎下詔,著王昭明,或者其他的小黃門,與中書某一個小吏一道前往太平州,做細緻的觀察,包括汛期如何,收成如何。不大相信鄭朗了,倆人同樣不是一路子人,即便讓他寫奏折回來,寫一句丟一句,自己怎麼辦?難道說他撒謊,未撒謊,是丟漏了!

    至於兒子,那是為了他前程著想,經過鄭家子幾年培養,恐怕與自己也不是一路子的人!

    唉,小子,老子為了你折節如此,希望你能明白為父的苦心,以後萬一人出息了,別在朝堂上來一個父子對薄,讓人家笑掉大牙……

    然後呂夷簡打起了精神。

    一個小人物,也是一個大人物,要進京了。

    看著東京城高大的城門,范仲淹顯得很高興,侍從就侍從,能經常見到皇帝,能時常與皇聊一個天,都不要寫奏章的,可以隨時發表意見,多開心哪。

    城門漸近,范仲淹心裡默默說了一聲,俺劉郎又回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8 19:06
第二百四十九章母訓

    鄭朗先給他的半個上司許申寫了一封信:「君用鐵取銅,此錢曰銅錢乎,曰鐵錢乎。以銅取鐵,自古未有之,君欲點石成金?」

    許申在京城試驗失敗不甘心,跑到江洲又試驗,欲鑄錢百萬緡,會糟蹋多少銅鐵?縱然成功,老百姓會認為它是銅錢,還是鐵鐵?什麼為錢,國家承認百姓承認,它才是錢,那怕是一張白紙,也可以當錢來使用。不承認,是黃金也不行。

    從化學原理角度解釋也不行。

    宋錢不是真正的銅錢,也是一種原始合金,裡面銅畢竟佔有七成,讓鐵佔七成,化學反應成功了,新的合金出來,可佔七成的鐵合金,還會是銅錢麼?

    自己建議范仲淹來擔任這個江東轉運使,怎麼朝廷讓這位許大先生來胡鬧?

    歸根到底,是自己人小官微,說的話無人聽。

    他還是忍不住,又寫了一封信給呂夷簡:「太平州乃一州事務,諸事未定,敗而不傷,成亦不喜,予而治之而思之,一州之政及於一州,數州之政奏表朝廷也。相公乃國家首相,而不顧宮商(五音中宮商乃君臣),不忘一中小州務,予以為視小失大也。予聞呂聖功不聞侮吏名,蘭相如避之廉頗,乃宰相懷也。子張問仁於夫子,夫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而褻於人必褻於己,而防於人必害於己;寬則得眾,隘於偏狹,偏狹生怨,怨生恨,恨生仇眥。信則人任焉,不予誠於人者,何求人誠於己?惠則足以使人,欲使人者,持公平之心也。」

    沒有提勤敏。

    作為治事,前期只有呂夷簡吏治才能最佳,無論被他妙手弄下去的李迪,或者後面才能雙全的王曾與杜衍,皆不及之。

    可其他四行,呂夷簡都欠缺了。

    恭敬,沒有,在下位時想弄掉上司上位,在上位時下弄掉反對的下屬,何來恭?

    寬厚更不提,權操之術趙禎朝無一人能及,包括後來的龐籍、夏竦、韓琦。正是他缺少寬厚之心,才產生呂范之爭。范仲淹負四成五的責任,他要付五成五的責任。

    信沒有,一個無時無刻不在施展權謀陰謀的重臣,何談信字?惠只是惠及對自己支持的親信。所以你離你那個伯父呂蒙正差得太遠。

    最後進一言。

    范仲淹此時只是一個熱血小中年,比你大兒子大不了多少,不值得計較。曹氏已立,郭氏更不足以為害,沒有必要非將她弄死。那麼就沒有幾個月後黨爭出現。

    呂夷簡看了後,沒有當一回事,懂的,你說我權謀陰譎,可你在太平州所用的那些計策,同樣不是如此?只是你披著聖人的大義,拋去這層外衣,有何區別?

    反正是為了做實事。

    不過對鄭朗呂夷簡有些欣賞,不像石介他們,皆是迂闊窮盡揚名之輩,知道做比說更有實在意義。

    可真是如此,鄭朗無論做任何事,束以道德,以德化品行為法,變化為度,這與呂夷簡為做事不擇手段有很大區別的。

    鄭朗也沒有將他當作一回事,你是宰相,我也是一個知州,不是你奴才,要早匯報,晚匯報。只說了產量的事,小麥收上來,畝產不足三石。這是特例,種子精挑細選過的,之所以稱為黑沙洲,是江心肥沃以致沙泥發黑才得名,適合作物生長,無限的提供肥料,一戶人家只伺候十來畝地,精心耕作沒有可比擬性。

    這是選種,不能當作正常的產量。

    若那樣的話不得了。整個河南河北兩季產量勉強才三石,甚至三石不足,僅一季產量三石,宋朝的糧食多得會吃不完。

    就是這產量也不能讓鄭朗滿意,彭大將軍歎息只九百斤,俺不求九百斤,來一個四百斤也好!

    倒是油菜產量很喜人,達到一石兩斗,大約一百四十斤。

    真的不錯了。

    以前宋代畝產也不過七八十斤,所以很長時間以豆油、麻油、豬油等代替食用油。

    鄭朗也寫了單株移載,包括南方的棉花、北方的高梁大根系農作物,都可以使此法提高產量,但植株更大,需要的肥料也更多。

    至於其他的,鄭朗沒有多寫。

    有事稟報,沒有事我也不會稟報,繼續悶聲大發財。

    也知道自己寫信給呂夷簡會當作放屁,於是對朝堂中發生的事,鄭朗漸漸不想過問。空勞神傷!

    ……

    外面下著連綿的細雨。

    梅雨到了,天快亮了,可是天色很昏暗。

    雨季一來,汛期也到來。

    一切以防汛為主,城外面棚子也不授織藝,讓婦人們回家去。

    崔嫻伏在鄭朗懷中,道:「官人,又要出去?」

    「不看看不放心。」翻過身來,揩了一下油,又道:「要麼我回來你做一個補償,再來一個大被同眠。」

    「休想!」

    「去年不是沒有過。」

    「那只是睡覺。」

    「有什麼區別?」

    「如今行房事!」崔嫻說完,恨恨的咬了他一下耳朵。嬉鬧一會兒,鄭朗爬起來,帶著四兒出發。

    還是要看一看,才能放心。

    趙禎選派的人選到了太平州。

    太監還是王昭明,還有一個官員,但不是呂夷簡指派的中書官吏,是趙禎親自選定的,都官員外郎曹修睦。

    曹修古之弟,因上書劉娥還權,曹修古降職知興、化軍,後來趙禎親政赦復,未及回京城,病於興、化。其人潔身自好,以致貧不能葬,同事與興、化鄉人捐錢五十萬助之,被其女而拒。趙禎念其為官忠直,贈授右諫議大夫,贈錢二十於家屬。

    用其弟,也是對曹修古的一種補償。

    曹修睦又是福建人,南方人,對水利會懂一些。還是不懂,福建與太平州地形有什麼相似之處,同是南方,差別很大的。

    也是一種權術表現,漸漸成長起來,什麼呂夷簡,什麼王曾,什麼范仲淹,朕只相信自己。因此用王曾進入東府,調范仲淹回來,對呂夷簡進行掣肘,但又不能不用,呂夷簡如何做實事的,趙禎知道。

    趙禎開始面對現實,不會理想化了,知道權術。這樣用人也是不錯,可關健你能不能將這兩個大神穩住?

    到了太平州,正好鄭朗到了兩圩。

    近兩百里的圩堤,要逐一里外察看。

    順帶著看一看圩內的情況。

    兩圩成敗,關健他整個計劃的成敗。一點馬虎也不敢有。

    在小吏的帶領下到處找了一找,可景民圩發生了衝突,鄭朗前去調解。只好向圩內出發。

    畫在圖圖上,很不錯的,百里長堤,桑柳青青,藕葉飄香,漁舟穿梭,燕兒低舞。不是那回事,比如路,是大路,可這麼多天雨下的,什麼路也下酥了,穿鞋不方便。

    小吏脫靴子,王昭明與曹修睦兩人對視一眼,只好脫,光著大腳向圩內一高一低地走去,濺了一身污泥。

    見到鄭朗,行過禮後,鄭朗大笑,看著他們一身狼狽的樣子問:「你們何故如此?」

    兩個人也很委屈的看著他,鄭朗身上也被斜風急雨打濕,但是很清爽,一身白衣,黃色草鞋子,只有鞋子上沾了一些泥巴,這怎麼可能的?難道你是從天上飛過來的?

    曹修睦納悶地問:「為什麼你身上濺泥濘?」

    「為什麼要有泥濘?」鄭朗道。扭頭看了看,明白了,又說:「我是坐船來的。」

    親民不一定非要狼狽如此,能冒著一把雨站在這裡處理事務,百姓很感動了。形式重要嗎?重要的是將實事做出來。

    「原來是坐船……」兩人對視一眼,王昭明心想你可是南人哪,曹修睦心想你可是親自來過一趟啊,最後看著小吏,小吏心想我哪裡知道,只琢磨帶你們找到人。

    反正這樣子了,聽鄭朗處理事務。

    聽起來很棘手。圩堤很安全,諸圩未起,鄭朗刻意比史上的圩堤加寬近丈,加高半丈,洪水僅蔓過了護堤,對圩堤根本沒有什麼危脅。看的也不是圩堤高大厚度,質量是百姓為他們自己築的,也能放心,不過怕什麼未檢查到的潛潭,還有蟻穴等其他意外因素。

    圩上也派了百姓輪流巡堤。

    甚至給圩吏配上了號角,萬一有警,吹響號角,緊急搶救。

    外部暫時看起來很安全,內部出了一些問題,低窪處讓綿綿的梅雨淹沒。

    天還沒出伏,只好派水車向外抽水,堤高大,在護堤上掘一道小溝,兩個長節水車將水遞更著強行向外撥去。

    排水速度會有多慢?並且鄭朗看了一下,也不大安全,一年沒有事,長久下去,排水小溝往下不斷的涔水,對圩堤也有傷害。正在想辦法,圩內吵了起來。

    劃成了一個個陌,這讓曹修睦看到後很感歎的。好主意,這樣百姓務農,最遠不過兩里來路,近的就在自家門前,不像北方切成碟大碗大,有時候農民耕一塊地能跑到七八里路之外。本來很苦,一天來回跑上十幾里路更苦。

    就是這一個個井坊陌形成了問題。

    圩內地形也有高有低,高處百姓家中的農田沒有受到傷害,不大願意參加抽水,低處百姓不樂意了,這是大家共同職責,當初說好的,於是吵將起來。

    許多村民在吵,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曹修睦聽得頭痛,用眼睛看著鄭朗。

    鄭朗也頭痛,大半年來,自從開圩起,一直在處理這些婆婆媽媽的事,不勝其煩。擺了一下手道:「你們派兩個人出來說話。」

    雙方各有十幾戶村莊百姓,選了選,兩個耆戶長走出來,是家中人多才選為耆戶長的,本身也是窮困人家,笨拙地站到鄭朗面前,鄭朗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馬三瓜子。」

    「小的朱大船。」

    別笑,現代農村百姓名字多是這樣。

    「馬三瓜,本官問你,為什麼不願意出勞力?說真正原因。」

    「鄭知州,真累壞了,有的人家種著雙季稻,又要派人手巡圩,家中養著一些夏蠶,每天日未出而作,月半空才回……」

    「別說,本官知道,既知如此,為什麼多報口數,原來一戶不足兩人,現在一戶六口半人,三分之二人家正好是六口之數,能不累嗎?」

    馬三瓜子不能作聲,三分之二的人家多報了一口之數,特別是五口人家,都改成六口,有的四口之家,也改成六口。九口之家,則改成十一口,包括自家也是。

    貪田貪得多,能不累嗎?

    可能不貪嗎,一生有可能就這一次機會。

    總之,知州這句話讓他明白了,累了活該,沒有資格道出來。

    也沒有打算欺騙這個史上最小的三元,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鄭朗又道:「本官看過,你們用水車抽,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人太少,水車排水量太小,還能損害圩堤。但凡事有得必有失,圩田一畝產量是多少,坡地一畝產量是多少?得的是高產,是不缺水,肥沃的土地壤,失的是澇災。」

    說得有理,曹修睦不由點頭。世上那有十美十全的事?

    繼續說道:「圩田也有高低之分,高處不愁內澇,少了灌水之利,至少灌水沒有低處方便。低窪處本官做了補償,以三作二分於諸位手中,有澇災,可不缺少水,低窪處水澤也多,又有水澤之利。同樣不能十全十美。那個抽水不能再抽了。到冬天,由圩吏帶領諸位,繼續興修一下圩內的建設,將所有溝渠塘泊挖深挖寬,能夠多蓄水,又有淤泥將低田改為高田,高處也因為溝渠深,會有灌溉水源,至於遇到百年罕見澇災,連圩都危險了,何必斤斤計較一塊兩塊田的得失?到秋後等你們大豐收,本官還有一些驚喜給你們。」

    幾天來就在想著內澇的事,沒有辦法解決,只好使用笨方法疏導,可是冬天不能指望他們出任何勞力了。這才是鄭朗最頭痛的地方。

    百姓聽後,一個個散去。

    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今年雨水並不是最大的一次,若是遇到大的雨季,高處都會有農田淹沒的危險,當真靠這些小水車子抽?

    上了船,鄭朗問:「二位,何故來到太平州?」

    曹修睦將來意說了一遍。

    鄭朗抱怨道:「是一州州務,失敗我也想到失敗的挽救辦法,百姓刻意選第五等以下戶,正是他們一無所有,損失不會大。成功我也不會向朝廷隱瞞,何必計較一州州務?河北還有那麼多流民沒有安置呢,難道沒有朝廷修的那些樂書重要?」

    兩人不敢回答。

    「你們剛才也看到了,從去年未來之前,我就在想,來了以後,考察數月之久,還是出現這樣那樣意想不到的事,諸事未定,讓我如何向朝廷一一稟報?能說的,去年王內侍已經將奏折帶了回京,未定的也不能說。」

    曹修睦道:「為什麼去年秋前不開工?」

    時間太倉促,秋後開工,年底圍好,接著又要修阡陌,浚溝渠,石橋,分田,造冊,農民自己要買桑買農具,除草,特別是除草,新圩剛起,田里皆生著許多雜草,不除去莊稼沒有辦法生長。一路來的時候還看到許多婦女帶著孩子在田間耨草。

    事務想不多都不行。

    「我也知道秋前開工好,可秋前莊稼未收割起來,那來的勞力?秋水不平,工程量有多大,灘塗未露出來,不能取泥如何修圩?圩修好後,都是沃土,分到戶這些赤困的百姓會不會願意等上一年半年,慢慢修葺?」

    兩人再次不能言。

    「不過大約沒有事了,」鄭朗看著遠處的大堤說道。

    兩條大堤上桑樹半大,也迸發出蓊蔥的綠色,使得兩個長堤從烏龍變成了綠龍,水澤處荷葉鋪天蓋地,溝渠兩邊稻穀飄香。雖未收穫,已是一片喜人景象。

    又說道:「兩位要寫奏折回京,替我向陛下討要四個字。搶在大豐收到來時,勒石為碑。」

    說完上了堤岸,又將他們帶到其他處。

    讓大圩與小圩做比較。

    雨季以來,兩個小圩破掉了,一個叫十柳圩,一個叫兩里圩,面積皆不大,一個兩百來畝,一個三百來畝。還有一些小圩也危在旦夕。

    船先搖到十柳圩,圩主姓古,正愁眉苦臉的帶著一群佃農搶高處稻穀,半穗,人不能吃了,做豬飼料的,或餵牛。

    船直接從決堤處搖進去,看到鄭朗過來,古家的上來施禮,又問:「鄭知州,這個圩什麼時候圈啊。」

    不破不痛,一破心痛了,還是大圩好,雖然少了幾十畝地,至少每一年不用擔心害怕。鄭朗不確定地說:「我也不知道,看到時候能請來多少勞力。勞力越多,下余六個大圩圈得越多,若沒有勞力,本官也沒有能力將圩堤變出來。」

    又帶著曹王二人上了圩堤,指著單薄的圩堤說:「兩位,看到沒有,這就是小圩不便之處,若象景民圩那樣高大,得不償失,不高大,以後數圩一起,圈去水澤越多,圩越容易破掉。若遇到大汛,人手又不足,無法巡堤與防汛,若是出現缺口,更沒有充足勞力去搶救。所以臣一再上書,要求聯圩。」

    讓他們親眼看,可以直接將事情向趙禎反應,省得以後有大臣能將十柳圩說成景民圩胡亂的誣陷。

    能對皇帝指鹿為馬,還被稱為忠臣,況且對自己?

    接著又搖到兩里圩,圩主見了面,痛哭起來,古家的還有一個指望,他家的小圩劃了進去,兩里圩卻沒有劃進去。

    鄭朗又勸了一勸,盡量吧。

    若財力有,人力有,自己還在太平州陸續的修一些中等圩田,剩下的小圩不便圈大,只好自求多福了,不少有十幾座受地形拘束,無法圈大,即便擴大,也擴不了幾十畝,不值。

    還有五六個圩直接對著河道去的,自己十澇九破不算,還阻礙河道的洩洪,這些小圩要強行拆除的。

    又搖到蕪、湖城,勉強用城來形容,沒有城牆,沒有城門,但有了許多人家。

    帶他們看錦銹苑,不到兩百名織女,一開始不急的,僅調過二十戶織女,其他人從本地雇來的,手藝要慢慢學。然後派人收來蠶絲,或直接收蠶蛹抽絲,再將蠶絲編成各種絲織品。

    成品出來後,沒有讓官府銷售,自己在沒有事,自己不在,不知道售來售去,最後能售到什麼人的腰包裡,交給了城中各個店舖。還真引來一些商人,皇家織女的名義多好使喚?幾乎往鋪子裡一放,就被搶之一空。

    規模不是很大,可作坊裡有許多婦人,都是有臉面的各家戶派來的婦女,學習手藝。就著錦銹苑,陸續地改造出一排作坊,錦銹苑怎麼做的,他們怎麼做,只是規模稍小,也處於停業狀態。不過到明年有可能會全部陸續開工。

    鄭朗又說道:「一旦時機成熟,官員不貪不墨,僅這個絲作監一年可以為朝廷帶來四五萬緡錢以上的收入。還有其他作坊的稅收,各個商行的交易,碼頭,十幾萬緡錢大約會有。」

    也是美好前景,既然朝廷派人來看,讓他們看到,看到後自己才好請求勞力支持。後方數座大圩才是根本所在,沒有那個本,就沒有這個城。

    接著回到太平州,帶他們看了種籽,最好的留在兩個沙洲上,以單株選種的,剩下來的經太陽暴曬,揚篩漂,將所有不飽滿的未成熟的一起去除,儲藏起來。

    甚至僱傭短工上江洲,寧肯晚一點搶收,也要小麥與油菜長老一些收割,讓種子更成熟。

    鄭朗再次抱怨:「為了這一點兒種子,每年要花費一千多緡錢。並且隔江圈種、隔圩圈種,他們眼紅,能不能做到像我這樣?即便分給他們,這些種子會到什麼人的手上?」

    懂的,全部到了大戶手中。

    再帶他們看賬冊,朝廷稅務暫時不收,為太平州財政減輕了壓力,錢糧帛草一起也有好幾萬緡錢稅,這些錢秋後就會派上用場。但一起放在倉庫裡,沒有動,支出多少,收入多少,每一筆賬皆記得清清楚楚。

    並且用了後世財務報表方法記在紙上,列了橫線豎線,一張張表格放在哪裡,一目瞭然。

    想找俺的麻煩,俺也不會授你把柄!

    看後帶他們休息,大約就是這樣,可以上奏了。

    省得朝中的大佬們什麼事不做,盯了樂書不夠,還要盯著自己這攤子事。不能盯,盯得我會毛骨悚然的。

    汛期安全度過。

    稻穀正式發出金黃色的光澤。

    鄭朗很想低調,但怎麼可能會低調?

    兩千多頃的優良圩田,產量幾乎達到以前太平州產量的四分之三。

    有的官員直接上書,你們幾個大佬再不放我們去看,我們自己看去。

    呂夷簡無奈,他最不想多事的,放官員離開駐地去外鄉是怎麼回事?與王曾商議,又與趙禎商議,最後決定,看就看去。再不看,這些知州知府們估計都沒有心思處理境內政務了。

    就在這時候,鄭朗幾個娘娘從鄭州趕過來。

    春天準備來的,鄭朗去了信,不能來,事太多。

    夏天熱得要命,更不能來,別將你們幾位老人家身體熱壞了。

    秋天鄭朗還是半推半就的,事還是多。

    可幾個娘娘想兒子,勸也不行,趁船來到太平州,還有一件事呢。

    鄭朗只好從圩上回來,接幾個媽媽。剛進了屋,大娘喝道:「跪下。」

    一聲喝讓鄭朗一頭霧水。

    司馬光與王安石對視一眼,大戲要來了,難道鄭母也要來一個鞭打兒子?好戲好戲,難得一見,得看好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8 19:08
第二百五十章 謝

    結果讓他們很失望。

    若大娘話管用,以前的鄭朗也不會變成那種紈褲德性。

    鄭朗一頭霧水時,二娘頭伸過去,低聲說道:「大姐,不好,朗兒如今成家立業,又是一方父母官,還有四個學生……」

    能跪也不能跪,是夫,是官,是師。

    大娘一想是啊,換了口氣,問道:「朗兒,為什麼要滅佛?」

    王安石與司馬光對視一眼,搖頭,萬分失望,在鄭家莊住了好長時間,知道大娘這一問,什麼好戲也看不成了。

    鄭朗還是莫名其妙,狠瞪了兩個「用心不良」小三子一眼,問:「大娘娘,兒什麼時候滅佛?」

    自己就是對釋老反感到極點,也不能隨便說出這句話,還了得,全國多少佛教徒?

    「我在鄭、州聽到你寫了一封信給皇帝,說要滅佛。」

    誰在嚼舌頭?鄭朗道:「大娘娘,孩兒有幾個朋友,你是知道的,京城也不過是知日大師與衛中正道長數人,一個是釋家,一個是道家,若孩兒喊滅佛,為何與他們亦徒亦友?」

    有些偷梁換柱,與他們成為好友,是他們品性高潔,與鄭朗脾味相投。事實鄭朗對佛釋兩教並不排斥,是人總要有一個信仰的,儒家又缺乏系統的理論,儒生自己都沒有弄清楚,更不要說讓百姓弄清楚。

    佛釋於是填補了這個真空。

    它雖有許多弊端,可總的是教導百姓向善,也能給貧困百姓一些精神上的寄托。反感的是一些假和尚們,掛著和尚招牌,兼併田地,放高利貸,甚至做出知善那種事。

    上書反對也正是這類和尚,並不是整個佛教。

    大娘娘迷惑起來。鄭朗又說道:「嫻兒,你陪幾位娘娘進屋說一說。」

    向崔嫻使一個眼色,崔嫻會意,將幾個娘娘拉到房中。崔嫻將臨江寺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幾個娘娘一起念阿彌陀佛。

    崔嫻又說道:「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官人很好的,不會滅佛。」

    這事兒傳揚得不是很快,主要真相讓相關各方有意半遮半掩起來,許多百姓能大約知道臨江寺做了很大惡事,考慮到受害者的家屬,甚至裡面還有些官宦人家,連京城幾個大佬也未多言,同樣抓住謀財害命之事做文章。

    幾個娘娘聽到的就是這個,根本沒有想到真相如此。

    但發生了這件事,也不能阻撓幾個娘娘對釋迦牟尼的崇拜之心,又說鄭朗,若不是我們燒香拜佛,你如何改邪歸正,又如何有天賦的,又如何得中解元、省元、會元,又如何下江南做了一些好事?不是佛祖保佑,為什麼你坐著想想不出來,站著想也想不出來,偏偏一打禪坐就想出來學問?不是我們從鄭州燒香,一直燒到嵩山少林寺,你又怎麼到江南想出這些好方法?

    司馬光與王安石見怪不怪,呂公著與嚴榮、施從光還有呂三叔,聽得瞠目結舌,原來不是你兒子肯用功用心思,全部佛祖賜予的!

    是什麼理?

    鄭朗捏著鼻子不能作聲。

    大娘又說道:「明天陪我去燒香,等燒完了,我們還要去九華山燒香。」

    反正兒子上書反對佛祖,讓幾個娘娘很生氣。

    「大娘,我真有事,也是在行善,不如這樣,我明天陪你去廣濟寺看一看,再去看看兩個大圩如何?」

    「也好。」來的時候在路上打聽過,有這麼一個寺,說是什麼小九華。那兩個大圩也讓幾個娘娘好奇。說起了兩個大圩,漸漸話題岔開,又看著幾個少女的肚子。大娘又皺了皺眉頭,鄭朗不由再次捏了鼻子。

    第二天來到赭山,是蕪、湖縣城邊上最高的山峰,還是兩個小山丘,大的山峰也沒有多高,比雞毛山稍高一些罷了。

    進了廣濟寺,這是一個比較正規的寺廟,靠的是香火吃飯,並沒有置什麼田地產,也沒有放什麼高利貸。對此寺鄭朗沒有多大惡感,幾個娘娘要拜廟,只好帶過來。

    轉了轉,幾個娘娘拿出上百緡錢的絲帛,獻給主持。讓廣濟寺一干大和尚喜出望外,今天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不但小知州第一次拜佛,還帶了幾個母親過來,捐了這麼多香火。

    鄭朗看著幾個大和尚笑咪咪的神情,很是無語,心想船上還多著呢,大約帶了一千多緡錢精美的絲帛,準備捐給各部的菩薩,可鄭朗怎麼辦呢?自己又不在身邊,幾個娘娘得有一個精神寄托。

    在縣城客棧裡住了一夜,再次上船,不遠,就到了祐民圩,停著兩艘官船。

    岸上幾個官吏站在圩堤上指指點點,鄭朗狐疑地看去。

    幾個娘娘不覺,只是看到一望無際的青色堤柳,讚道:「朗兒,這樣好,很好看。」

    「大娘,二娘,四娘,不是為了好看,是為了保護堤防。」崔嫻解釋道。

    不大懂,幾個娘娘不敢插言。

    鄭朗上了岸,是兩處知州率先過來考察,一處是和州知州,一處是無為軍知軍,大家平起平坐,寒暄幾句,和州馬知州說道:「我們來參觀,打擾鄭知州則個。」

    「不敢,不敢,」鄭朗道,可是愁上心頭。

    參觀可以,但不是一個兩個知州,有可能附近十幾個知州以及更多的縣令,一起來參觀,這招待費是誰的?該怎麼算?

    朝廷不是規矩森嚴嗎?為什麼讓各個知州能過界?這一過界最後還好收拾麼?誰不想出去溜躂溜躂?

    偏偏不能得罪,為種子的事得罪過一回,再得罪,馬上秋後勞力就沒有了,朝廷下詔書也不行,偏不執行,我們這裡抽不出勞力,怎麼辦?

    鄭朗鬱悶萬分,差一點手伸出來道:「你們來參觀我歡迎,可得給我錢。」

    一個知州外加幾個縣令花上三四百緡錢不算多的,來兩趟花六七百緡錢也不算多,若十幾個州外加縣令過來參觀,如何了得?

    不行,得向朝廷要錢。

    太平州就這點收入,別將我的財政弄空了,下余的事不大好辦。

    肚子裡打著各種念頭,嘴上繼續回答著兩個知州提問。又說道:「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想要做好它,兼顧各方利益,水道對鄰州的影響,對己州小圩的影響,九等戶的分配。開出來國家就會有利,可分配不好,朝廷收益不大。」

    就是給大戶兼併了,糧食是出來的,變出來糧食,無論賣也好,上交也好,產量卻是實在的增加。但讓大戶兼併,除了糧食增加產量外,並沒有給國家帶來什麼直接收入,國窮貧民窮,最富的一群人還是繼續富裕。

    又說道:「想要處理好,或者記好兩個字,就能處理公正。」

    黃知軍問道:「那兩個字?」

    「人民,不要以為百姓是民,士大夫是人,儒家愛人愛的是士大夫,非是百姓。民與人一樣尊貴,所以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許多話鄭朗知道自己說出來與放屁差不多,有時候還忍不住要說一說。

    朝堂變得怪異如此,也是這麼一回事。

    一起認為自己是士大夫了,於是呢,要保住士大夫的優勢,對自己沒有影響,對後代卻有影響。

    是一種潛意識行為。

    所以趙禎不管百姓,沒有人反對,修書好啊,這只有士大夫才有本事做到,士大夫的學問與優勢也昭顯出來。這種心態不但在許多官宦子弟身上有,包括一些剛剛脫貧的專業戶,例如歐陽修,後來的大小蘇,都有這種卑劣的心態,非是像他們所寫的文章那樣雅致。

    有了這種心態,王安石的改革能改好麼?

    他改革謀利的還是國家,若是殺富濟貧,恐怕在世時就讓士大夫活活撕吃。

    真正愛民的恐怕只有一個人能做到,熱血中年男范大夫。

    其他人,全是一群掛羊頭賣狗肉之輩。

    黃知軍與馬知州不能作聲。

    沒深說,帶著幾個娘娘與兩位知州下了圩堤,半年時間的生長,本來它生長速度很快,堤岸又全是淤泥,肥力充足,已經變得很可觀,隱隱成了半林。

    崔嫻說道:「明年可以大規模養蠶。」

    「不知圩內百姓怎麼忙得過來?」鄭朗說完苦笑了一下。

    在大道邊,搭了一個涼棚,官府已經派人在收稅,有的早稻早就收割上來,條件好的百姓自發前來交稅。

    百姓雖然有時為了多謀利會爭一爭,可心地大多數還是純樸的。

    因此鄭朗說秋後修書,他也是看,看人心。不僅看得到實利百姓的作為,還看外州縣過來百姓的作為,有一個對比,才能瞭解更多的人心,還是一葉知秋,可這個葉子能看得更大一些。

    不知人心,如何修中庸?

    幾乎所有百姓都認識鄭朗,兩個圩差不多所有村莊讓他跑遍了,聽到是鄭朗幾個母親來了,忽然一起跪下來,說道:「謝過知州,謝過幾位大娘娘」

    好日子馬上到來,一個個若夢似幻,眼淚汪汪。

    鄭朗將他們扶起來,又讓身邊衙役通知各個耆戶長以及圩長,能做主的長者過來。

    正好藉著黃知軍與馬知州在此,順便將一些事辦了,讓他們看一看,是如何做官的。

    然後與兩位知州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四兒從漁船上買了幾條鮮活的魚,就著船上廚具做了幾個菜,端上堤岸,天不冷不熱,河風颯爽,鄭朗不擺架子,兩個知州也不敢擺架子,盤坐於地,吃了一頓便飯。

    但看著圩內金黃的稻穗,鄭朗心中還是湧起一種成就感,於是搬來琴,席坐於地,彈了一曲。

    知州又在彈琴了,一群老百姓歪著腦袋聽,好聽,真好聽假好聽,十有八九未聽出來,可覺得知州十分雅趣,從內心深處產生一種喜歡與崇拜。

    圩很大,一兜,大半天過去,各個耆戶長才全部到齊。

    鄭朗說道:「你們都報了實際口數,甚至多報了一兩口。」

    四村設一耆戶長,包括圩內、一些長者在內,百餘人一起臉紅起來。

    知州以誠待己,可自己這群百姓做得不是很好。

    鄭朗不計較這個,又說道:「以後必然增加丁役,所以本官說過,圩內漁澤坡崗之利全部讓出來,不會徵稅,但以後本官會逐一傳授一些學問,讓你們如何在這些溝塘坡崗生出利益,有的會變成專人經營。遇到這種情況,可以競價,價高者得之,全村百姓監督競價,競價前為防止惡劣報價,須交一定的擔護金,任何人不得以武力與權勢脅迫,若有請上訴之。競價所得,除朝廷征百分之四的契稅外,全部歸村民所有,若是兩村以上者,依是如此分配,以戶冊口數分配下去。這個我也會勒石為碑,載於河堤之上。」

    圈的地方大,圩內有一些大湖,有的廣達數百畝地,一個小阡陌占不下去,劃歸兩村三村共同經營。

    勒石為碑,是百姓不知道法令,有條令也是自己制訂出來的,載在河堤上,以後成為一個標準,不能讓後面的官吏糊弄老百姓,將自己一番心血全部浪費。

    至少要讓它保持幾十年,若沒有意外,自己還可以活上幾十年的,在這幾十年之內,這些石碑就是圩內百姓的最大保障。

    「知州……」一大群人再次眼淚汪汪的。

    「不用感謝我,我才來太平州就說過,作為一方地方官吏,是父母官,做各位的父母,沒有資格,可盡力去做一個有良心的官吏,公平的官吏,給你們更好的生活。別哭,再聽我說一件事。半年前我就想說,考慮到你們生活當時很苦,沒有說出來,馬上秋收到來,也到了說的時候,除了糧食外,你們可以多養一些豬,雞鴨鵝,不但增加你們收入,也增加肥料來源,現在地力足,可早晚有撥空的時候,為長久計,地力用之也要養之。本官派了小吏聯繫一些好的品種回來,賬目你們可以查看,若不放心,也可以自己去購買。若放心本官的,各耆戶長將村民統計一下,將數量交給本官。」

    也許不會便宜,但品種會比村民瞎買來的要好些。

    對此宋人同樣很講究,甚至將北方的羊買到南方,在太湖流域培育新品種的太湖羊,使羊這個北方牲畜生生挪到南方。

    又說道:「到明年諸事一定,我還會給大家另外的驚喜。」

    「什麼驚喜?」

    「本官正在安排,有一樣事物可以告訴大家,甘蔗,只是你們地太多,怕你們忙不過來。」鄭朗又再次搖頭。

    特別是那個雙季稻,活活將幾個婦女累得中暑,若不是自己早有防備,派了幾個大夫駐在圩內,可能會出人命。學堂的事根本不敢提,只要是八九歲的孩子,全讓家長拖到地裡幹活。學習,時間在哪裡?

    「知州,我們能忙得過來……」一位老者說道。

    鄭朗苦笑,馬上再給他們一百畝地,也能說忙得過來,且不管,反正也是要推廣的。站起來,要讓他們散去,幾個耆老對視一眼,一個老者小心地說道:「知州,小的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一下。」

    「說。」

    「那個差役……」老者不大好意,剛才說能忙過來,現在又說差役。

    然而他們很擔心,狀元知州在沒有事,一旦換了知州,又過了三四年,自己這些人家十之九五會成為四等戶,十之有一會成為三等戶,會有二成以上的人家中箭,自家的地都忙不過來,累得筋疲力盡,況且差役。

    耆戶長好些,就在圩內,一年也不會打擾十幾次,即便打擾,不是很遠,雖耽擱了事,不會耽擱太多,若是差放到外地,一家人怎麼辦?

    鄭朗皺眉頭,不但去年有許多人下跪央請,今年又陸續有人央請。可他搖了搖頭道:「我盡量想辦法,事關重大,乃朝廷制度,我也不敢做你們的主。」

    依然沒有給答覆,讓眾人散去。

    回到船上,兩位知州的船也跟他一道到了太平州,難得的公款出來旅遊,不會馬上回去。

    坐在船上崔嫻說道:「官人,是民心所向……」

    大娘迷惑地問:「老百姓說的什麼?」

    差役就差役,鄭、州也有,為什麼求自己兒子?

    「大娘,有的人想用錢替代差役,朝廷再用錢雇專人付差,兩不耽擱。」

    「這似乎好。」

    「是很好,執行下去就會不好。嫻兒,此事我們也不要去商議,兩圩一出,許多人側目而視,先將政績穩住,眼下在我太平州能應付過來,再過一年或者兩年後議此事。算有人摘桃子,攤子鋪得太大,也沒有人敢過來,此時會燙手的。」

    「官人,你越來越粗……」幾個婆婆在,崔嫻一個鄙字沒好說出來,飛了一下媚眼。

    回到太平州,剛將兩位知州安排好,朝廷詔書再次下達。

    有了小青,速度快,於是王昭德與曹修睦便利用它傳遞奏折。

    鄭朗對衙役說:「讓小青慢些跑。」

    這是老太太賜給我的馬,非是朝廷的馬,你們別當真。

    再慢些跑,此時小青長成成年馬,一天兩百來里地還是能跑出的。

    但這一次卻是鄭朗的奏折。秋收要上來了,秋後怎麼辦?我不向朝廷討要糧食錢帛,最少支持一下我的人力。

    呂夷簡與王曾看後,大半天未說話,真未支持財力,太平州幾年的稅一去,多少錢帛哪?向朝廷討要時,寫奏折了,不討要時,什麼奏折看不到。鬱悶萬分,但不得不議,沒有在中書議,直接上了朝堂商議。

    不僅他們二人略有不滿,其他大臣,包括杜衍在內也有些不滿。

    鄭朗用心是好的,不能放在朝堂上扯皮,有可能扯到鄭朗離任後,事情都辦不好。

    然而鄭朗卻壞了規矩,這麼大的事情你說做就做了,做得好是政績,做得不好,太平州三萬戶百姓怎麼辦?算你有才能有把握這麼做,若其他各州知州學習你,又沒有才能,會形成什麼後果?

    杜衍等人從制度考慮的,有的人用意不是很純正,如今的鄭朗,已經到了讓他們吃味的時候!

    才這點大,做出了這個政績,再過幾年……不敢想像。

    但是鄭朗滴水不漏的做法,讓他們一時半會又挑不出漏洞,只好隱忍不發。

    在諸人各懷心思之下,有了這道詔書。

    先是讓鄭朗將兩圩秋收糧食全部統計上來,總產量與稅務。對此鄭朗沒有異議,其他各州知州也等著這份數據,下面的官吏要政績,上面的大佬們要參考。

    第二份命令是發周邊包括真州在內七州十五縣兩萬百姓,兩萬勞力協助太平州治理諸圩,錢糧與太平州本地百姓律齊。未問給多少,給太平州百姓多少給他們多少。但不用想也不會薄,去年是幾十畝良田,今年能薄嗎?也未提那一州出,更懂的。都眼紅了,我出人力支持你,還要我掏腰包替你付賬。

    鄭朗也沒有異議,早就準備好了。

    奇怪的是第三道命令,翰林學士知制誥宋庠、崇政殿說書賈昌朝、知諫院蔡襄三人發河北流民六千戶於太平州安置。

    黃河決堤,分成三道入海,影響很大,那麼寬的河面,幾乎不到一米一畝地就成了河澤,幾條河流,淹了多少耕地?從去年就在安頓,一直到今年都沒有安頓好,還有近萬戶百姓或做短工,或靠朝廷救濟度日。不是太平州缺少勞力嗎?索**六千戶給你解決,況且多出那麼多圩田,安置六千戶又成什麼問題?

    所以根本沒有尊重鄭朗意見,朝廷先斬後奏,三人以及地方官吏的配合,到處鼓說,江南好,富得流油,又是鄭狀元在哪裡,馬上興修許多大圩,一家一戶能分到幾十畝良地,一年能收幾百石稻米。一鼓吹,並且百姓也聽說了此事。於是蜂擁而來,本來是六千戶,一滾滾成了近七千戶,有幾百戶還不是流民,僅是日子過不下去的,也魚目混珠冒充流民捲了進來。

    三人一看不好,向朝廷稟報,幾個大佬商議了一下,多幾百戶問題不要緊,一起帶上吧。於是發了許多船舶,浩浩蕩蕩地向太平州出發。國庫還是空,幾乎只給了路上的糧食,就讓百姓上路。

    還算不錯,提前對鄭朗打了一聲招呼,好做一個準備。

    鄭朗一看詔書,跳了起來。

    首先人就不對。

    朝廷是好心,大宋是一個老實人,又是才子,賈昌朝也是一個才子,經學造詣很深,並且寫了一手好書法,蔡襄更不用說,別看鄭朗此時書法風聞天下,真與蔡襄相比,不會高,頂多相仿。至於最後誰高誰低,還要看各自以後的努力,鄭朗鬆一鬆,未必會有蔡襄成就高。

    三個大才子對你一個小才子,是不是很滿意?六千多戶百姓事關重大,不值得出動宰相,官員級別也不能小,出了三個中層官員負責,符合制度。

    就是這個才子,才會出問題。大宋老實人,鄭朗喜歡,作為不作為無所謂,不會來拽自己後腿,蔡襄偶爾發作一下,也是一個忠厚人,過來不會有事。中間的卻會出毛病,大大的毛病。石介他們是太陽,熱得讓人害怕,賈昌朝這些人則是寒冰,陰柔得同樣也可怕。

    方式也不對,不能鼓吹得這麼好,自己有什麼條件能讓他們馬上進入小康生活?

    可三個大才子不得己而為之,不這樣,誰願意背井離鄉,去那麼遠的地方?

    最後近七戶人家,多少人啊,鄭朗跳過了,悲嚎一聲,道:「立即讓所有官吏一起前來議事!」

    奶奶的,不就是我沾了朝廷幾年稅務的光?不帶這麼玩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14:05
第二百五十一章鬥法(一)

    鄭朗又說道:「去將曹修睦與王昭明喊來。」

    不知為什麼朝廷會下這樣荒誕不經的詔書,但中間此二人功不可沒。氣憤之下,下了這個評價。多少有些冤枉,朝廷怎能不關注,讓他們前來看,看完了寫,讓朝廷得到最真實的消息。於是寫了,此份詔書他們寫的奏折是依據之一,然而他們本心不會有什麼惡念。

    諸人到齊,鄭朗將他們坐下來,將詔書一一傳看下去,氣得不想說話。王昭明小心翼翼地說道:「詔書有什麼不對嗎?」

    「哪裡對了?」

    曹修睦也小心地問:「鄭知州,你是說七千戶百姓嗎?」

    在太平州呆了有一段時間,其他地方不會讓狀元為難,要麼只有這七千戶流民。

    「你說呢?」

    「新圩一成要安排五千戶百姓遷移,還有一些作坊以後陸續的收工匠,其他地方也需要勞力……」

    「曹員外,我問你,你一頓能吃幾碗飯?」

    「一碗半,」曹修睦老實地答道。

    「為什麼一頓不吃上一百碗,那麼幾十天好不用吃飯了。」

    一干官吏不知一會兒要有大事發生,全部低頭笑起來。

    「能吃下去也要用方法,州內缺少勞力,我一直無為而治,讓各個大戶自己想辦法解決,他們怎麼解決,與我無關,與太平州諸官吏也無關,只要不虐待佃農,不殘害他們,不限制他們的自由,朝中言臣也不會多事。可這些災民由朝廷調過來,我能不能讓他們做佃農?況且他們可能全部是第八等第九等流民。」

    基本分百姓分成五個等份,一等戶最少有良田四五百畝以上,外加豪宅,皆是一方有名的主戶與商人。二等份三等份分別是中型大戶與小型富戶,四等份百姓是中農,家裡面有三十畝到五十畝的地,一些房屋,甚至是瓦房,還有耕牛,或在城中有一個過得去的生意。五等戶就是貧民,還往下分了一分,分成五到九等。

    一般官吏不會細說六等七等。

    中間區別不大,例如錦銹苑招了一名織女,每天給五十文錢薪水,一家溫飽能得以過,原來是八等戶,馬上一躍成為六等戶。

    區別還是有的,真正的五等戶半耕半租,自己有幾畝或者十幾畝地,不足以溫飽,又向人家租了地。依次類推,去年景民兩圩安置的也有少量五等戶,還有六等七等八等戶,真正的九等戶一個也沒有。

    這就是基礎。

    到九等戶等於除一個人什麼也沒有,真正的赤條條而來,赤條條而去。災民恰恰多是此等百姓。

    不是後人所說的那樣,派一個清官放糧,災民歡呼,好官來了,真如此,何必到今年江淮與山東前年受災的百姓,為什麼還有少量人未安置下去?

    給他們吃,那是第一步,才是邁出一小步。

    真的能吃上多少糧食?

    一百萬災民,吃上一年,四百萬石糧食足矣!

    真正頭痛的事是後面,穿的怎麼辦?用的器具怎麼辦?住的怎麼辦?不能養他們一輩子,他們出路又怎麼辦?

    若是放糧那麼簡單,朝中所有大臣會一起與包青天搶著去陳州放糧!誰不想名垂千古?

    或象曹修睦所說的,塞給各個地主做佃農,誰敢去塞!這些是百姓,不是部曲,讓你去救災民,不是讓你前去將他們往火坑裡推的!若真做了,會讓言臣的口水將你淹死,再做人工呼吸,救回來再淹,不死上十回八回,言臣也不會甘休。

    所以看到災民,朝堂上大臣不作為,大多數正常的做法,供你們吃的,不夠再設粥棚,吃完了自生自滅去,而不會主動插手。趙禎也不行,你是皇帝說得輕快,但做事是我們,你知道我們多麼不容易嗎?

    趙禎不問了,大臣們很開心,是體量我們做臣子的難處,包括許多大佬,太陽……們,石介……歐陽修……

    太平州收入有限,夏稅未交,秋稅也不會交,可它是中下小州,非是杭、州那樣大州,一年僅錢稅就能得到近四十萬緡錢,還有絹稅、糧稅,這些大的州府才是宋朝主要收入來源,像太平州,各種稅務加在一起,正常年份也不會超過十萬緡錢。

    做了三回抄家專業戶,從臨江寺到張家再到曹家,除去打賞外,所剩下也不過六萬緡錢。春天地契錢、商稅錢,有可能秋後還會陸續有一批,再加上錦銹苑開始盈利,陸續的接近十萬緡錢,外加兩圩拓展的稅務,不會超過**萬斛糧食,真的不少了。若是往年,得了這麼大一筆收入,有可能諸位官吏趴在錢糧上大笑翻滾。

    沒有這次意外事件,也夠了,能調動四萬勞力,需要九十天才能完成圈圩工程,是雇工,必須要提供糧食,來做工的百姓很苦,平時油葷很少,一旦放開來吃,又是重力活,每人兩石糧食未必會夠,**萬石糧食去掉。

    這麼長時間,最少得付六緡錢的工薪,二十多萬緡錢去掉。

    材料費以及想不起來的支出,最少得準備兩萬緡錢財帛,官員的薪水以及一些打賞,又要近三萬緡錢,其他的開支還要三萬緡錢。

    肯定不夠,可是明年春天商稅,夏初夏稅很快能上來,官員薪水可以暫停,或者少發,到明年一道支付。經過挑選,剩下的百姓不像今年遷居的百姓,都是赤民,不需要官府救濟與財政支援,甚至許多人家本身就有耕牛。省一省,維持六圩動工的資本也就能湊齊。

    雖然緊一點,可到明年秋後,會變得很美好,順利的話後年就能向朝廷貢稅。

    沒有想到多出七千流民。

    不用想也知道全部是真正赤民,一無所有,不然誰願意離開家鄉去幾千里之外的地方?

    最少得提供半年,甚至大半年吃的,冬天來臨要有穿的住的,生活用具,務農的還要有農具,耕牛,每一人包裝一下,最少得花費十幾緡錢。七千戶,不知道每戶多少人,戶部上統計的數量很奇怪,某一地區不征丁役,一戶能有五六口,六七口人,一征丁役,一戶只有一個半人。彷彿兩圩的貧困人家,實際人口會有五口半,若再加上遭受洪水淹沒,家人不幸,有可能僅五口。也不少了,最少得三五萬千人。

    四十多萬緡錢,將鄭朗與太平州一干官吏殺掉,也搾不出這麼多錢。

    就是搾出來,事情有沒有結束?

    這麼多百姓得要安置,給他們一個出路,比如務農,太平州每戶六十多畝地,接下來分配加上四等戶會更多,近七十畝,這些人家最少要給五十畝。否則言臣又要囉嗦,說他有意「排外」,以後將會產生爭岐。

    一戶五十畝,三十五萬畝地,讓鄭朗怎麼變出來?

    將利害關係說了一下,道:「王內侍,曹員外,這回應知道為什麼朝廷現在居然沒有安排好流民原因嗎?」

    王曹二人不能言。

    「我們是一州,還是一個中小州,想讓我們安排一個國家的災民,笑話!」

    鄭朗譏諷道。

    說得有些偏,非是一國災民,這兩年一旱一澇,許多百姓慘了,受災的百姓多達幾十萬戶,讓朝廷逐一安排下去。但也要看輕重,有的像這群即將來到的災民,是赤貧困,這是最頭痛的,有的家中還有一些積蓄,稍給賑濟,會很快恢復過來。真正屬於這類赤貧的人家,不會超過十萬戶,但他們也正是讓朝廷感到最難辦的災民。

    一個中小州都能安排七千戶,朝廷也不會頭痛了,五六個州府塞了下去,少了這幾萬戶赤貧戶,下余災民,朝廷還會頭痛麼?不談錢,談不起來,這兩年朝廷撥出多少錢去救災?八百萬緡,或者一千萬緡?僅是皇帝自己掏腰包,就掏出幾百萬緡錢或者帛出來,況且朝廷。

    無論鄭朗怎麼偏,以一個中小州,還是到處缺錢用的中小州,安頓七千戶災民,確實太過其難。

    鄭朗又說道:「因為有了政績,無數雙眼睛盯著太平州,只要安排得不好,我們一州三縣的官吏等著諸多大臣上書彈劾!」

    「他們……」趙通判經鄭朗一分析,也傻了眼。

    「政績太大,我們一州三縣官員吃獨食了,必然有人不快!」

    鄭朗不高興,說得很偏激。

    有陰謀成份在裡面,微乎其微。

    眼紅的人有,索性給太平州出一道難題。你不是派門客責備石介,說我們不管災民生死,讓你來管!

    但不是所有人,幾個大佬有大佬想法,鄭朗是在做好事,為了國家,為了百姓做得很不錯,可壞了規矩。反過來說,壞了規矩,用心是好的。有褒的一面有貶的一面。

    太平州奇跡般幾千頃幾千頃肥沃的圩田不斷出現,本身也缺少百姓。三萬戶,至少還有三四千戶非農人口,兩三千專門以捕漁為生的漁民,能種植過來?新城又要百姓,人口缺口很大,塞七千戶過來不算多。既然能創造出這個奇跡,安排幾千戶百姓應當不難。

    六七千戶到處遊蕩的百姓安排下去,還有一些流民也不多了,朝廷擠一擠,兩年的災民今年冬天會全部安頓下去,真不行,還剩少量流民,一起編入廂軍中。

    太平無事,開始繼續修書!

    鄭朗能處理好,勞力有了,人口有了。國家又少了一個難題,處理不好,再去想辦法。

    但不知道鄭朗會有什麼想法,不上書,弄不懂,甚至連鄭朗所做的事都看得不大懂,直到做出來後,才知道原來如此,比如去年,一起在懷疑,從哪裡弄來的勞力圈下大圩,書奏一上,是這樣的!

    再根據鄭朗反應做適當的調節。

    「如今怎麼辦?」趙通判皺眉道。

    「不接受,非我們能力所能承受,為什麼要接受,若是朝廷不同意,那怕我們不要他州人力支援,自己一州慢慢來,若是朝廷有人嫉妒,還是不放,或者繼續將災民往太平州放,我會立即辭官,不做了。」

    說著,拿起筆寫書奏。

    前因後果寫出來,別當我是一個傻子,設一個坑我會自己跳下去。若是不服氣,眼紅的什麼,我辭官回家,做不了這個官。明明為國家做事,以一州之力,拓數千頃之圩,建一個新城新港,數年一過,僅此州就能為國家一年多增加十萬緡以上的收益,增產一百多萬斛的糧食,使上萬戶人家脫離貧困。居然層層掣肘。

    這個掣肘不是來自地方,而是來自朝廷本身。合朝廷之力算計一個小小的知州,誰能做好事務?

    俺回家種地去吧。

    要麼讓災民從哪裡還,還送回到哪裡去,要麼我辭職回家,諸位大佬,兩道選擇題,要麼選a,要麼選b。寫完讓楊九斤騎小青送向京城。

    曹修睦與王昭明坐在哪裡呆若木雞,半天才說道:「不妥啊,鄭知州。」

    災民已上船向太平州發出,送回去不可能的。

    但讓鄭朗辭職回家更糟糕。

    朝廷不差官員,許多官員坐在家裡正等著蔭補實職。可是如今的太平州,誰敢來負起職責?不要說負責,理都理不清楚。一個不好,才會真正出大事情。

    「為什麼不妥?有許多人巴不得我這樣去做。」鄭朗說道。

    說完後回家去。

    一干官吏大眼瞪小眼,問趙通判,趙通判無奈,只好追到鄭家,敲了敲門,坐下來道:「鄭知州,不能逞一時之氣,你辭職回家,太平州幾萬戶百姓怎麼辦?」

    「辭什麼職?」江杏兒不解問道。鄭家上下還不知道州衙裡發生的事。

    「趙通判,不是我要辭職,是中書敢不敢讓我辭職?」

    「是,鄭知州……」

    「趙通判,我們合一州之力,不要說修數座大圩,一座景民圩都能讓我們記於史冊。」

    「是啊,」趙通判擔心的臉上稍稍出現一縷興奮。這樣的大圩,怎能不名揚千古?

    「一座景民圩如此,況且數座大圩,外加一個良港米市,況且你也知道,明年我還有一些舉措,一旦這些舉措成功,會是什麼樣的功績?但不動無過,一動就有過。我做得很小心了,可真想挑刺是不是很容易,挑不出來刺能不能製造危機?七千戶流民過來可以收留,也不是無故收留,安頓得好,幾年後他們創造財富,國家會不會得到稅收?可這樣送幾萬一無所有的百姓過來,算什麼?」

    「我還是不大懂。」

    「也是做生意,朝廷開了一個天價,我們也要還價,漫天開價,我們只好坐地還錢。」

    趙通判不由大笑起來,隱隱會意過來了。

    「這幾天事務暫時交給你,別鬆懈。我先休息幾天,真的累壞我了。」

    趙通判同樣也累壞了,不過沒有鄭朗嚴重。

    不僅如此,因為財政緊張,有許多官吏,包括鄭朗、三個知縣中兩個家庭情況稍好一些縣令,趙通判,以及其他一些官吏,好幾個月沒有發薪酬。朝廷出了一個難題,全部感到很委屈。

    連趙通判在內,這一年來幾乎都不要命似的,從來沒有如此認真的做一個好官。不圖嘉獎,至少不要刁難我們。

    「不要對任何人說出真相,杏兒你也不要說。」

    「喏。」江杏兒應道,還是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能說,害怕呂三叔。

    馬上就要扯皮,何謂朝廷,不是趙禎的朝廷,而是這些士大夫的朝廷,一扯皮,呂夷簡首當其衝。怕幾個娘娘擔心,讓崔嫻環兒陪著她們去了九華山。

    幾個娘娘不知道究裡,眉開眼笑,大娘娘道:「我很早就想去九華山。」

    「大娘,今年去九華山,下次若有機會,孩兒讓嫻兒陪你去普陀山。」

    「那就好,那就好。」幾個娘娘笑咪咪地離開。

    剛走沒有多久,事情傳開,全州百姓驚然。

    不能怪知州,在太平州是首號長官,但對於朝堂來說,什麼也不是。

    可這算怎麼一回事,知州做得對啊,百姓日子馬上全部變好起來,還有呢,幾個大圩一開,國家也可以得到許多稅務。若是八圩齊開,僅是一年兩稅,有可能得到二十萬斛糧食,為什麼要害知州。

    這一群體很巨大的,包括了太平州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百姓,官吏指望政績,大戶指望政策延續,新城才能起來,才能有收益,並且兩圩大豐收,讓他們看到更清楚的徵兆,貧困百姓更不用說。全州從上到下鬧了起來,每天有幾千名百姓前往府衙詢問究竟。

    曹修睦和王昭明一看不妙,連忙寫了一封信,不管用什麼方法,得用最快速度傳給皇帝,俺不是呂夷簡的人,也不是所謂倒呂一派的大臣,只是忠於皇帝的臣子與太監。不能讓朝堂上這群大臣胡鬧下去,得讓皇帝知道此事。

    精彩的大戲上演。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14:06
第二百五十二章鬥法(二)

    鄭宅比以前更大,不是因為母親,家中人口越多,原來宅子住得太擠,於是又將邊上的民宅買下來,花了一百緡錢,兩宅打通,中間隔了一個拱門,又得了十間房,才勉強住下。

    書房還在前面,難得的清閒時光,鄭朗與四個學生一起坐下來讀書。

    司馬光忽然說道:「鄭大夫,還是不妥。」

    「什麼不妥?」

    「災民不可能送回去的,朝廷補救之策無非是給錢帛,一旦給了錢帛,關注的人更多,這麼多災民,不可能全部能順利安排下去……」

    一出問題,那麼老賬新賬一下清算,什麼功績都抹平了。

    「竭力吧,」鄭朗淡淡道。

    他心中也沒有想出什麼好主意,也是他將事情鬧大的原因。不鬧,一干人會以為自己逆來順受,那麼事情走向真會如司馬光所料。又說道:「這也是我朝弊端之一,我見過幾個知州,座師劉知州、高知州以及泰山崔知州,前知州王知州,等等,皆似碌碌無為之輩,但真是碌碌無為?正是如此,才不敢有大作為,一有必然產生紛爭,非有功,而成有過之舉。我假如只興修兩圩,是政績。修八圩,拓港口,未必是政績。」

    不是功高震主,是功高震臣。

    氣得不行,說話還是很偏激。嫉妒功績的大臣會有,可到了王曾與呂夷簡、宋綬、杜衍與蔡齊這等地位,值得他們嫉妒嗎?功績的神馬,在他們眼中早成為一朵浮雲。除非鄭朗真的將幽雲十六州與靈夏收回來,那麼諸位大佬才一起會震驚。

    兩封信幾乎不約而同地到了京城。

    鄭朗的小心眼,根本瞞不了呂夷簡,一看信就知道鄭朗想要東西了,錢或者帛或者糧。笑了一笑,原來如此,差一點讓我也以為你真是什麼天上的星星下凡的。

    與幾位相公商議,宋綬有些失望,道:「他也沒有辦法……」

    這個話很不對的,鄭朗有能力將手中所有資源最大限度擠出來,並且更好的發揮,不僅是學問,也有後世的經驗,但絕對不會點石成金。

    王曾想一下,問:「如今之計怎麼辦?此事不能拖下去,馬上災民到了太平州。」

    王隨問道:「他準備要多少錢帛?」

    呂夷簡道:「不急,災民到了,我們不提出來,他也要提出來。」

    王曾沒有作聲,可幾個大佬皆會意,現在提出來,鄭家子會大張口的,不能按照鄭朗那種算法,那要多少錢帛?五十萬緡錢是基數,一百萬也不是不可能。

    有一百萬緡錢,朝廷自己早就解決了,何必等你來處理?

    但真有了一百萬緡錢,放在朝廷只能說勉強解決。放在太平州,不用一些手段,將一百萬緡錢效果放大,會給鄭朗帶來更大的風波。呆板的用錢,一百萬緡錢在太平州還是不夠!

    暫時壓了下去。

    王昭明的奏折卻直接遞到宮中,趙禎看後,莫名其妙,這都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滿朝大臣合計著算計朕,算計著太平州,大怒,將幾個宰相以及其他的一些重臣召進宮內。

    開始詢問。

    呂夷簡說了四個字:「祖宗法制。」

    四個字就讓趙禎不能說話。

    但是幾萬災民眼看就要到了太平州,耽擱不得,於是動用快馬,非是小青,寫了一份旨書,給鄭朗,非是你所想的那樣,祖宗法制。

    趙匡胤兄弟留下一些規矩,不殺柴家後人,言者無罪,不殺士大夫,這是最主要的祖宗詔命,還有其他的一些,比如對權利進行層掣肘,不僅是軍權,還有相權、臣權,包括太宗的權利,甚至皇帝的權利。

    皇權也要進行著約束,若是一封詔書,從知制誥到中書,有一環不通過,這份詔書也通過不了。但也要看,若是皇帝胡作非為,你不同意,朕就換人,一個不同意,就換掉一個,一百個不同意就換掉一百個,那麼這種約束力也就失去了效果。可換成趙禎這樣的明君,反而苦逼了。

    簡單的民主有了,利弊卻無法分清。

    下面知州同樣有通判進行監督制約,除了縣,縣太小,再制約沒有多大意思。

    旨書很快到了鄭朗手中,趙禎讓呂夷簡四個字嚇蒙了頭,想又沒有想明白,所以用最快速度給鄭朗提一個醒。

    鄭朗看後,很長時間不語。

    若是這樣上大帽子,麻煩會很大的,幾個學生同樣也無言,王安石道:「怎麼牽扯出來祖宗法制?」

    會牽扯的,若自己不作為,坐觀事態繼續發生下去,十幾年以後這四個字會天天講,時時講,甚至不久後就要大講特講。

    說道:「真套可以套用,我開了先例,以後其他各州漠視朝廷,各州未立如立,其一。」

    「不會如此……」

    「不會如此,為什麼災民前來拒不受。」

    「是不能受。」

    「都不能受,以後詔書如何執行?」

    「鄭大夫,你講的不是道理,是歪理。」

    「可許多人會抱有這樣想法……不僅如此,未來我開一例,下面各州為了事急從權,全部漠視朝堂命令,又怎麼辦?」

    「不漠視,圩怎麼圈得起來?鄭大夫,我明白了,這也是中庸。」

    「不是中庸,而是遠比中庸更麻煩的東西。」

    「是什麼?」

    「內耗。」

    說完鄭朗寫信,既然要講道理,大家一起講道理。

    「景民原圩不足四百頃,議決五十載不決,奏折盈積如山,尺犢卷鋪延千里余,而臣擴之三倍有偶,八相佛余圩陸續拓於湖澤之中,何日決之,百年千年?」

    不要說什麼祖宗法制,一個原來的萬春圩,面積還沒有我現在的景民圩三分之一大,就讓你們這群大佬一吵吵了大半個世紀過去,寫的奏折鋪開能鋪成一千里路那麼長,有沒有商議出來一個準確的答案?

    「幽雲十餘州乃我朝大恨,靈原然黃河沃野之所,諸位相公,托於汝之一人,半載復之,成否?力有大小之分,財有貧富之分,奈何以一州之地納數萬九等百姓也?」

    力氣有大小,州的力量也有大小,一個小州居然能納幾萬貧困災民,誰能做到,或者讓你們中間一個人領兵半年替朝廷收下幽雲十六州與靈州如何?只有幽雲十六州收回來,以宋朝的財力將故長城修一修,何必受制於契丹人?將靈州收回來,將李元昊壓縮到夏銀與南河套的沙漠戈壁灘上,他能唱什麼戲出來?

    能不能做到?

    「太平州三萬偶戶,砌八方大圩,上下離心,奈何成之?數圩乃成,諸事安定,而與朝廷離心也,諸相當警覺也。圩方興起,猶草木萌芽之季,何用大言謀也?」

    別要說什麼祖宗法制,這僅是太平州,一個三萬多一點戶數的小州,就想做什麼獨立的事都做不出來。祖宗法制是好意,也要就事論事,別給太平州這樣的小州戴上高帽子。要戴也要等事情結束後戴。否則這樣的小州,做這些大事情,上下離心,能不能做好?

    「兩圩收成未計,畝出四斛有奇,新拓耕地一千九百餘頃,每年增糧七十萬斛有偶,而八圩並起,成何數也?且有港口稅益,此乃一中下小州為朝廷所得也,奈何事才起,諸公扼殺也?」

    兩圩一年最少增加七十萬斛糧食,若是八個圩一起起來,會增加多少糧食?還有一個港口一年增加的商稅稅收呢。這僅是一個中小州完成的奇跡,可為什麼事情才開始,諸位大佬,你們就想將它扼殺了?

    是什麼意思!

    「自去年兩圩建者,州內官吏日以日之,夜也日之,萬事紛至沓來,而六圩齊開,諸事倍於去年者四五,朝廷有意掣約,上下離心,諸事休矣,彼時忽上下之季,蟻穴之差,湯池皆潰,予又喏以州民,力不逮也,朝廷數之掣約而來,改敗乎,之於彼弗如此,允臣辭官返鄉,望開兩圩寸功,一年廢寢忘食之苦,不至於臣身敗名裂也。」

    已經很吃力了,諸位大佬你們再像一個玩具一樣玩,用什麼祖宗法制這樣的大帽子,壓我迫我,非得出大事情不可,不如讓我早點辭職罷官,不罷我的官不行啊,我答應那麼多條件,全部沒有實現呢,讓我有一個體面的結果吧。

    既然要講道理,大家一起講道理。

    鄭朗終於看清楚了,什麼祖宗法制,別當真。

    那是呂夷簡敷衍之詞。

    有可能一干大佬對自己不大滿意,事情做得大,可沒有與他們商議,認為剝奪了他們手中的權利。但還不是主要原因,歸根結底,是不想給多少錢帛,今年災害不多,然而元氣大傷,國庫還是很緊張,所以呂夷簡想用最少的錢,辦最多的實事。

    至少呂夷簡有可能是這麼想,可自己收了災民後,會發生什麼,管呂夷簡何事?

    於是有了這份辨奏。

    改了,沒有條件可談,我要辭職。

    倒不相信,朝中那些清臣,王曾、宋綬、蔡齊等等,外加一個趙禎,當真全是糊塗蟲。

    並且災民就要到來,看誰沉住氣。

    敢情他與呂夷簡都將災民當作底牌在打。

    可鄭朗才是迫不得己。

    書奏寫好,送向京城。

    鄭朗自己卻出關了,真辭了職,也要等京城的官員來完成交接,他才能事了。

    趙通判這些天苦得,見了面,很想放聲大哭,道:「知州,你終於出來了?」

    「秋收正式開始,不能不管。」

    「京城那邊怎麼說?」

    「祖宗法制。」

    「祖宗法制?」趙通判聽了這四個字後,差一點嚇得坐在地上。全州官吏上下一心在做好事,為了百姓,也為了國家,管祖宗法制什麼事?

    「我們做得大,為不讓朝廷干涉,沒有向朝廷逐一稟報,有人不服。還有一些人不想掏多少錢帛支援,祖宗法制僅是一個借口。」值得麼?自己改的僅是一州,又沒有打算將它推向全國,在全國頒發什麼改革,改變什麼制度,甚至連自己修的中庸到現在都沒有動手,連太平州的大戶人家利益,自己也考慮好了。

    即便呂夷簡是保守派,也不會向自己下黑手。

    「難道他們不給?」

    「給要給的,要我說,要我求,還想給得少。」

    「原來是這樣……」這徹底顛覆了趙通判對中書諸相神聖的認識。

    「若不是這樣,就做不好宰相。」

    「……」

    鄭朗說完又去了兩圩,它成了重心,也成了自己向諸位大佬叫板的本錢。

    許多人圍了上來,一路走一路有人詢問,真相鄭朗沒有說,也不能說,只是含糊地說道:「朝廷安頓災民,本來是好心,可是我州力不足,不能支持。所以與諸位相公產生一些爭執,你們不要想得太多。」

    又像以前那樣,繼續恢復處理州務。

    秋糧陸續的收穫上來,一共六十萬餘斛,實際數字有可能略高,多年下來,百姓已經養成許多不好的習慣,隱匿人口,隱匿田地,也隱匿產量。但隱匿產量不會很多,實際的頂多六十五斛。

    雖是秋收,也是主要收穫季節,夏收產量不高。一年下來,兩圩產量不會超過九十萬斛,實際不會超過一百萬斛。

    但這個收成僅指新開拓出來的耕地,原來補償各個圩戶的耕地沒有計算。

    結果也在鄭朗預料之中,在百姓精耕細作之下,兩季或者三季總產畝產接近五石,但不足五石。秋收三石多一點。不算特別好,也不算特別差。

    貢稅六萬斛,包括夏稅能達到近九萬斛。

    將這些數據一一記錄下來,交給朝廷。

    已經很了不得,圩內百姓喜氣洋洋,將春天州府發放的牛貸與糧貸陸續償還清,只有十來戶因為家中發生一些特殊情況,沒有還清州貸。

    又花了錢,買了十萬斛稻穀,與災民無關,這批買來的糧食以及稅糧,僅能提供築圩勞力的口糧。

    派官吏組織起來,從外地買來種豬,一共八千頭豬崽子,五萬隻雞鴨鵝,士大夫以豬肉為鄙,可就是四等戶人家,也不能奢侈地每天都有豬肉吃。改善百姓的伙食,提高一下業餘的收入,還能有一個肥料來源。

    很正常的安排,一個月前鄭朗就對百姓說過此事。

    除這些,沒有看到鄭朗對災民提供過什麼,或謀劃過什麼。曹修睦詢問,鄭朗也不答。

    鄭朗寫的奏折到了中書,呂夷簡一看惱火了,派便人問鄭朗,小子你倒底想要什麼?

    鄭朗答道,我什麼都不想要,要麼你們安排災民,讓我辭職。要麼讓我繼續,將災民送回去。

    雙方在拉鋸,弄得太平州百姓看到兩圩大豐收,卻半點開心不起來。

    連江、寧百姓也聽聞了此事。

    魏五娘帶著魏十娘來到太平州。見了面,魏五娘躬身施禮道:「上次多謝了鄭知州。」

    「是本官的職責,五娘勿要謝。」

    「那些壞和尚!」魏十娘恨恨的踢著石榴樹。

    魏五娘臉上微微一紅,事發後她一直想過來說幾句感謝話,可是丈夫聽聞後,無端地產生懷疑,夫妻倆人生起一些齷齪,過了一年時間,才和好如初。

    但想想也好後怕,這些和尚們膽好大,居然敢殺人,敢將婦女囚到山窟裡。

    坐了下來,又問:「妾聽聞鄭知州與朝廷起了爭執?」

    「雙方產生一些誤會,解釋了也就清楚了。」鄭朗淡淡說道。然後看著魏十娘,皺了皺眉。

    大波妹經過一年時間,比去年更加波濤洶湧,但未免跑得太勤快。然後又看著施從光,那一天得提醒一下。以魏家的地位,不可能讓她嫁給自己做小妾的,小妾也不稱為嫁,納。難道看中了自己兩個學生,王安石與嚴榮小,呂公著與司馬光勉強可以談婚論嫁,可他們兩家地位高貴,反過來也未必能看重魏家這個土財主。

    這個神情一閃而逝,幾人沒有注意。

    魏五娘說道:「我家也有船,前幾天在揚州看到災民船,此時大約快到了長江。」

    這是她親自過來的用意,表示一下感謝,再報一個信。

    司馬光與王安石同時看了呂公著一眼。

    不是別人,你父親為了自己權位,敢將皇后拉下馬來,為什麼不能變通?

    「謝過五娘,」鄭朗表情很輕淡,轉過頭對四個學生說道:「此時來的三個朝廷命官,都有一身好學問,你們不懂之處,可以向他們請教,會對你們有所裨益。」

    魏五娘看不透鄭朗想法,怎麼就是這句話。

    但災民很快就到來了。

    不是少人,一路所來,各州府都派人提供了護送,省怕出任何閃失。

    過了江寧府,就是太平州江面。

    一干官員站在船頭上,沖宋庠三人拱了一下手,率船回去。

    蔡襄看著前面的江面,說道:「沒有想到這麼麻煩。」

    賈昌朝與宋庠皆是不語。兩人腦海裡轉過一些念頭,難道朝廷某一個大佬想有意整鄭家子?

    可轉念一想,又不大可能。

    然後一百多艘船上的災民一起湧上船甲板上,興奮地指著江面說道:「太平州到啦。」

    這一路行來,每艘船擠了近三百人,吃喝住都不方便,吃了很多苦,終於到了美好的所在。一路上賈昌朝等官員已經聽到事情的經過,可災民不知道,一個個地在甲板上跳了起來。

    更讓三人蹙眉頭。

    不知道太平州鄭朗有何安排,可船舶逆流而上近半個時辰,未看到太平州派出一艘船舶前來迎接,已經露出不善的徵兆。

    但醜媳婦要見公婆的,隱隱的前方看到長江南岸出現了太平州城,水陽江口到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14:07
第二百五十三章鬥法(三)

    船隻逆著江水而上,發出一陣陣水花聲,百姓歡呼聲更大起來。

    有的百姓還刻意在江、寧下船問過,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景民圩?又不是很遠,況且鬧哄到這地步,回答聽說了。圩內生活如何,又帶著艷羨的語氣說,眼下全是五等戶,但要不了幾年會全成三等戶。

    不容易,除了賣蠶繭交商稅外,其他的漁澤桑麻稅務全部免去,但加了丁稅,實際納稅接近十分之二。

    是鄭朗在此,換作其他官員,圩內百姓如此富裕,會攤派其他的雜稅上去,必然會超過二成。家中吃的喝的,還有災年,大汛期不會破圩,可內澇必然有的。

    能餘下三成就不錯了。

    現在計的是稻穀,非是米,也就是一年平均下來可供支配也不過四十緡錢。剩下要看各人的神通廣大,有人會藉機一躍而成三等戶,但大多數人還是四等戶,一輩子都是四等戶,甚至有可能發生一些不好的事,依然還是五等戶。

    但是災民不知,消息很快在船上傳開,一個個恨不能馬上飛到太平州,得了地,開始耕耘,明年有收穫。然後一家人過上快樂生活了。不是他們想得天真,是原來各個官吏就這麼蠱惑他們的。

    宋庠擔心地說:「子明賢弟,一旦真相傳出,我擔心有民變發生。」

    賈昌朝同樣很擔心,太平州與朝廷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扯皮,可自己這一行人不能扯皮。

    回頭看了一下衣衫襤褸的百姓,道:「聽說鄭知州心腸慈善,希望他看到這些災民可憐的樣子,能發發善心。」

    蔡襄搖頭,只要朝廷不給支援,鄭家子不可能發善心的,是三萬多張嘴吃飯,不是三百幾十張嘴,一天吃掉多少糧食。他現在心思很單純,豈止是吃飯這麼簡單,安排得不好,鄭朗的事情就來了。

    不但要供他們吃飯,還要吃得好,住得好,睡得好,否則會有許多人找他的麻煩。

    船隻進了港,蔡襄眼尖,看著岸邊說道:「有官員出來迎接。」

    宋庠與賈昌朝走出來,看著岸上,相視搖了一下頭,苦笑。是有官員迎接,只看到兩三名官員帶著三四名衙役,無精打采地看著這邊,一看這架勢,賈昌朝隨著對士兵下了命令,讓災民不能下船,聽候安排。

    陸續地將船隻泊好,一百多艘的船一字拉開,浩浩蕩蕩,引來無數百姓觀看。可是蔡襄在這些百姓眼中看到了怒意,絕非歡迎的態度。

    硬著頭皮下船,趙通判帶著幾名官吏迎上來,相互行禮,宋庠問:「鄭知州呢?」

    「他去察看六圩去了。」

    「六圩?」

    「就是冬天即將修建的六圩,不得不察啊……」趙通判又說了去年祐民圩暗潭的事,又道:「還要留下水道洩洪,湖泊蓄水,每一尺圩堤都猶關百年大計,不得不慎重。」

    說了大半天,宋庠聽得頭痛,直接問:「鄭知州如何處理災民?」

    別跟我講圩,我來不是為了圩,而是為了將災民安排下去,其他的與我無關。

    「宋制誥,請跟我來,」趙通判對宋庠不敢怠慢的,宋庠非是外制(他官加知制誥者亦起草詔令,稱為外制),而是以翰林學士帶知制誥,一個很有實權的官職。

    對其他兩位,也不敢怠慢,賈昌朝是崇政殿說書,就是給皇帝做老師的,蔡襄為知諫院,可他才二十三歲,前程會有多遠大。

    將他們引到府衙,相互坐下,趙通判讓人衙役抱來一大疊卷宗,打開總本,遞到三人手中說道:「你們看一看,太平州財政有多緊張?我與鄭知州以及許多官吏的薪酬,一直拖了好幾月未敢發,一點一滴的節約用度,以便冬天築圩。就是這樣,有可能還差三四萬緡錢的缺口。」

    這份卷宗做成表格,看得很清楚,三人都是有才學的人,看後不能語。

    蔡襄猶豫一下說道:「你們太平州還是要需要勞力,六圩一旦開起來,能安排無數人家耕種。」

    「蔡知諫,哪裡有無數人家,六圩規模除兩圩略大外,其他四圩規模皆不及去年兩圩,然而鄭知州答應了百姓,還有近五千戶百姓耕地沒有安置。等到他們安置下來,所剩也無幾。休說七千戶災民,七百戶災民也安排不了。」

    去年用耕地換取百姓的積極性,已經公開,蔡襄沒有質問,一轉話題,問道:「這幾千戶百姓遷移過去所留下的余田也能安排一些。」

    無奈,只好一點點的擠,不然幾萬災民呆在船上像什麼?看樣子,有可能太平州不會提供糧食。難道讓他們活活餓死?

    「蔡知諫,你是台臣,應當清楚,民有財不一,若是均分財富,矛盾自然減少,可行不行?誰敢去做?同樣的付出勞力,分得同樣的田地,能不能將他們原有田產收繳?這麼大的變動,幾乎讓整個太平州換了天地,所有人的矛盾需要,都要逐一考慮,僥倖前一段時間做得很好。雖緊一緊,冬天六圩一出,太平州所有百姓好日子就有了。」

    「六圩一出,百姓遷居,原有田地怎麼處理?」

    「讓他們自行安排,或租或賣。」

    「勞力何出?」

    「也讓他們自行安排,從外地請來浮客做佃戶,州衙與各縣不問。但是蔡知諫,你們想讓這些災民做佃戶,倒是解決辦法之一,大約能安排五六千戶人家,剩下的我們州里再想一想辦法,災民就處理下去。可此事也是開了先河,我們州里不會參與。」

    敢不敢?

    只要蔡襄你做了,雖你是台臣,可台臣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

    「鄭知州是何意?」

    「沒有其他選擇,一是將災民送回去,他繼續治理太平州。一是將災民留下,他辭職罷官,不但鄭知州,我們也要辭職回家,強行塞幾萬災民進來,非得出大事,於其出事,不如在出事之前,得一個好名聲致仕。」

    三人沉默不語。

    趙通判又說道:「三位遠道而來,鄭知州為三位安排好住所,就住在他的府上。」

    宋庠剛想拒絕,事態惡劣如此,住什麼住啊?賈昌朝突然向他擠了一下眼睛。

    於是說:「恭敬不如從命。」

    趙通判將三人帶到鄭府,不是很遠,一會兒就到了,門房將門打開,裡面走出來一些人,好奇地看著他們,包括鄭朗的四個學生,六個小婢,施從光夫婦與他的兩個大小姨子,大戲啊,留下來看熱鬧了。鄭狀元單挑數百京中大佬,誰勝誰負?能不好奇?還有呂三叔子,做保衛的王家兄弟。

    賈昌朝奇怪地問道:「某不是聽說鄭知州幾個娘娘也來到太平州了嗎?」

    你看圩可以,不可能將你幾個娘娘帶著跑。

    宋庠與蔡襄才恍然大悟,原來賈昌朝打的是這個主意。聽說這幾個娘娘心特好,只要帶她們看一看災民,以鄭朗的孝敬,為母親一逼,只能低頭,大家好坐下來商議。

    呂三叔在邊上搖頭道:「幾個娘娘早讓崔小娘子帶到九華山拜佛去了。」

    蔡襄差一點昏倒。

    鄭朗,你太損了吧,一點後手也不留。

    宋庠氣憤地說:「趙通判,你立即派人將鄭知州請回來。」

    「宋制誥,恐怕難,三縣水澤湖泊有一萬餘頃,茫茫水波浩蕩無際,如何去尋找一個人?」

    「找不到也得找,不然幾萬災民出了任何差池,我們有責任,你們太平州也脫不了干係。」

    站在邊上看熱鬧的王安石忽然說道:「宋學士,錯也錯也,太平州未接受這群難民,有何干係?就是有干係,無非就是罷官,鄭大夫早對我們說過,這樣做官不如不做。可歎這句話居然出自宋學士之嘴。臨離開時,鄭大夫屢次對我們吩咐,三位當中,宋學士是一位忠厚長者,三元及第,當之無愧。才華德操,當為我們之師也。賈說書乃皇帝說書也,經學、音律與書道,皆為人中之雄。蔡知諫少成穩重,國家未來重器。三位若住下來,還讓我們向三位多多請教。可是宋學士一言,讓我很失望。」

    司馬光道:「王三郎勿得多言,但是宋學士,朝廷這樣做,讓人齒寒,你們看到的聽到的,只是一角,未來鄭大夫還有許多龐大的計劃安排,遠遠不是八圩。一旦成功,成為一個試點,可為我朝一項無可比擬的內政。然……現在隱隱毀於一旦。」

    「什麼計劃?」

    「甘蔗、草棉子。」

    「這有什麼?」

    王安石與司馬光大笑,呂公著搖頭。

    蔡襄看著呂公著問:「呂三郎,有什麼不同?」

    無論是王安石,或者司馬光,三個大臣都有些畏懼,這兩個小傢伙太饒舌頭了。還是呂夷簡這個兒子好,於是蔡襄詢問呂公著。

    「我聽得不大清楚,只知道鄭大夫說過一句話,若此事成,可能為國家一年帶來幾百萬緡甚至一千萬緡錢的稅務所得,其他的不知。」

    「是錢,還是緡哪?」

    「是緡。」

    三人一起茫然,扭頭問趙通判:「趙通判,你可知?」

    「我也知道,不但是這兩樣,還有其他一些計劃,有的可行,有的不可行,鄭知州自己也沒有考慮好細節,但與我說過,說一旦成,也能為太平州一年增加幾萬緡的稅收。」

    賈昌朝問:「怎麼你們說法不一樣?」

    司馬光鄭重道:「何謂試點,一州能得多少收益?所以鄭大夫屢次說試點,一旦試點成功,諸州推廣,才會有顯著收益。以前鄭大夫對陛下說過,開源與節流,此乃才是真正的開源。太平州所做的事,僅是鄭大夫未來所有計劃中的一角,還有其他更大的安排,皆沒有想好。但只出了這一點功績,朝廷居然貪其功。又因為君子不黨,鄭知州在朝中無人聲援,恐怕未來更難。宋學士,你是忠厚長者,為國家請進一言。」

    宋庠不能作聲,就算我進言,你們有什麼計劃,有什麼安排,說甘蔗,草棉子,都是什麼啊。

    再說你們連開八圩,一座新城生生變了出來,什麼這點功績?難不成你想讓整個宋朝來個翻天覆地的大改造?

    也沒有心思想這些雜七雜八的事,與賈昌朝對視一眼。

    賈昌朝眼睛盯著呂三叔,三人會意,先讓人將行李搬進來,再次吩咐船上的士兵安撫好災民,開始發呆了,感覺坐在鄭家子發明的那種新式火藥大包上,提心吊膽的,不知什麼時候會出事。賈昌朝將呂三叔悄悄拉到一邊,問:「呂三郎,你在鄭家這麼長時間,可知道鄭知州心中究竟是什麼想法?」

    呂三叔搖了下頭說:「自從事發後,鄭知州對我略有提防,連我家三郎君對我都有些不滿,我知道的不多。但朝廷這一安排,是打亂了鄭知州的許多計劃。他所作之事看似大,然而謹小慎微,凡舉事之前,必做精密的安排佈置,例如圈了兩圩,在京城就開始打算,到了太平州後,數月無人知道,一切佈置好後,才將真相揭開。並且朝廷也估高他的能力。」

    比如做生意,想變出一萬兩銀子,最少得有一定的本錢,能力小的要幾萬兩銀子本錢,能力大的有五千兩足矣。但不可能能用一兩銀子博到一萬兩銀子。

    不過呂三叔對鄭朗做法也不贊成,反應激烈了,木秀於林,風必催之,既然打算做出這些大功績的事,想別人不眼紅不可能。

    「沒有挽回餘地?」

    「有,朝廷資助一些錢帛,只要滿足鄭知州需求,大約災民就能安排下去,已是一個奇跡。」呂三叔將奇跡重重地咬了一下。

    三萬多百姓,想每戶人家擁人良田五十畝,是不可能的,不能讓他們做佃農,還讓他們有一個比較美滿的生活,而不讓朝中言臣說話,換自家相公前來,也未必圓滿做到。

    「大約需要多少錢帛?」

    呂三叔搖了搖頭。

    三個人對視一眼,想鄭朗出現,不大可能,甚至他看都不會看災民一眼,只好寫奏折到京城,諸位大佬們,發發善心吧,熬一熬,哪裡都用去大量的錢帛,抽一些出來,大家皆大歡喜,不然準得出大事情。

    寫好奏折,用最快速度發向京城,還要找趙通判,得給一些糧食,不能真讓這些災民在船上活活餓死。

    三個大才子一邊走一邊跺腳,這趟差事太苦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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