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08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8 22:43 編輯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二百七十四章 老貪

    兩份書奏迅速傳到呂夷簡手中,先是那幅萬人簽名書。

    非是小事,當真呂夷簡不知道差役法的弊端。但他同樣經過了許多事,比如茶法,正是在他主持下,李咨拉開茶法改革的序幕,可沒有多久,就被大儒孫奭率領守舊大臣弄得灰頭灰臉。

    一顆心還沒有死。

    再到趙禎親政,他手疏八事,正朝綱,塞邪徑,禁賄賂,辨佞壬,絕女謁,疏近習,罷力役,節冗費。

    若是讓他成功,宋朝還有沒有弊端?

    正朝綱,驅逐後黨,維護皇帝地位,穩定帝權。

    塞邪徑,斷絕不好的行為,比如說祥瑞,諂媚。

    禁賄賂,杜絕貪污受賄。

    辨佞壬,辨認忠臣與小人,這個小人非是君子黨說的那種小人。君子黨當真是君子,除了破壞就是破壞,除了打倒就是打倒,這就是君子?好像與黃巢他們所做的差不多,只是黃巢他們不是用嘴巴子,不是用筆桿子,用的是武器。或者論吵架,東京城還有幾百個特會吵架的婦人,難道她們也是君子?

    他也不會做這樣的君子,忠臣是指忠於皇帝的人,為了皇帝,為了宋朝,什麼事都願意去做,兢兢業業,那怕污了自己的清名。

    事實他一生名聲不大好,但也是這麼去做的。

    正因為有了這個忠,使他與丁謂等人有了本質性的區別。鄭朗一直不怎麼惡,儘管有很多事也讓鄭朗反感。不是一個忠臣,是一個忠於國家的白臉老臣。

    絕女謁,後宮中的女人們,你們安心替皇帝養兒子,政事不得囉嗦。

    疏近習,近習出自《禮記.月令》:「﹝仲冬之月﹞省婦事,毋得淫,雖有貴戚近習,毋有不禁。」李治次子李賢注近習之義為諸佞幸親近小人也。也就是遠離小人。

    罷力役,許多道宮寺廟不要再修,養一養民生。

    節冗費,那一晚與皇帝說得不多,但說了一些。畢竟事情猶關很大,冗兵冗政冗吏,動那一樣都會引起無窮的爭議。

    什麼叫改革,這也是一種改革。

    比如姚元之上疏十事,李隆基受之,改了,革了,改革得很好。不一定非得像王莽與楊炎那樣,讓天下沸沸揚揚的,才算改革。

    是不是很高明,輕重得當,若是趙禎受之,就可以再進一步著手細節。

    但第二天詔書就下來了,自己外放!

    這就是自己雄心勃勃的後果?

    再到後來,自己卻成了奸臣,成了小人。

    於是什麼改革也不談了,只做進一步的微調。敢動?動一動,馬上會讓言臣噴死。

    鄭朗打的什麼小心眼,他看不出來?

    還來一個四萬人簽名按手印上書?

    直接批了五個字,汝意欲何為?忽然想到了舒州與廣德軍,和州與無為軍兩個太守在胡幹,讓他不喜,但比廣德軍與舒州好。廣德軍本來就是在太平州的南邊,兩州相鄰,你要學習人家的經驗,而不是看守百姓。這是宋朝,非是唐朝,不讓百姓流動。舒州太守在做什麼?苛沒大家的財產不對,也不能讓國家的財產給大家做人情。

    中庸之道啊!

    這樣想一想,鄭朗還是不錯的,雖然與他政見不合。

    又寫了一句:諸吏事跡呈於中書。

    然後用快報送回太平州。

    你想幹什麼,直接說,不要拿四萬戶百姓來嚇我,我是長大的,不是嚇大的。直接說,說得有理就通過,沒有理俺就不准。有膽量就你敢鼓動四萬戶百姓鬧事,看你要不要腦袋!

    很簡單的就將事情處理。

    但剛將這十幾個字的批注送走,第二份書奏又到了京城。

    第一份書奏四萬人簽名按手印沒有嚇著呂夷簡,第二份書奏卻將呂夷簡難住。

    糖作坊可以解釋,僅是一例,當時迫於安置災民,事急從權。但是錦銹苑從一開始成立,它的性質就是全官方的。也能說它是「特區」,太平州在朝廷未接受之前,怎麼安排都可以,反正是當作示範。

    並且朝廷中的大臣已經默許。

    比如圈圩,讓朝廷吸納了一些經驗。留下足夠的河流與深的湖泊,前者為了洩洪,為不妨礙他州航道與洩洪河道,後者是為了蓄水,所圈區域水淺,也容易立即改造成圩田,不然一個深達幾十尺的湖泊圈了進去,還是湖,不得耕。圩要大,有人手護防,也容易集中管理,也值得大圩大堤。以田換力役,國家省開圩經費,民得其田,兩相方便。中庸分田,想到這個中庸,呂夷簡很是彆扭,但不得不承認它的好處,通過它來調節大戶與貧民的關係,矛盾不會激化,也符合他的思想觀念。

    這都是好的,逐一在推廣。

    還有一些默認了,但有待考察,比如甘蔗與糖作坊。

    然而在太平州可以做,不能遞到中書,遞到中書就等於讓中書承認這一條例。

    不是你這一監,全國有多少監?

    中書一旦公開批准,他監全部模仿,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為什麼要遞到中書?難道是這小子來意不善?

    一時沒有想明白,遞給趙禎,陛下,你看著辦吧。

    趙禎打開一看,鄭朗先說原因,還是說茶法,茶法最高得利七百萬貫,如今只有二十九萬貫,太平州沒有茶葉,然後宣州歙州都有,鄭朗聽聞了一些,民受其苦,中小茶商承其弊,多有不服之心,臣恐再有王小波李順的事發生。

    這個過了的,王小波李順起義有多個原因,一是宋朝平蜀時殺人過多,行為殘暴,蜀人一直不服,二是當時略有災害,聚集了許多流民,三就是改革茶法,王小波非是貧民,但是小商茶,利益受損,於是鼓動流民起義。起義的性質與方臘起義是兩樣的,方臘起義才是百姓過不下去,非是流民,雖然方臘本人是神棍外加地主。但兩人做法又不同,方臘起義純是胡作非為,不亞於黃巢的吃人肉,王小波卻喊出了均貧富的口號。造成的結果也不同,方臘雖然殘暴,卻沉重打擊了宋徽宗的腐朽政權。王小波不管是不是好心,卻造就了李繼遷的壯大。正是他的起義,給趙匡義的朝廷帶來沉重的負擔,沒有再圍剿李繼遷,留下黨項這個禍根。

    但改革茶法用心是好的,為什麼到了下面卻讓農民謀反?

    也是發人深思。

    又往下說,錦銹監本來就是為了朝廷謀利的,是替朝廷賺錢的,明著說,朝廷費用匱乏如此,不用不好意思啦。我在可以清明的主持,但我不可能永遠呆在太平州,也沒有這個規矩,都快三年了,還能留下幾年?若有不會經營的官吏插足,不但不會替朝廷謀利,甚至貪墨,苛於民,苛於小商,什麼事都能發生。我的種種良苦用心,以後不僅不會成為朝廷的賺錢機器,反而成了魚肉百姓的機器,一如茶法。

    不但如此,還要派官吏經營,又增冗吏。總之,像鄭朗所說,下面的官吏爛到家,爛得不能再爛了。沒有那麼嚴重,但若有一個不好的知州過來,的確什麼事情都能發生。

    稍做改革,將它也像糖作坊一樣,四五分托於朝廷,五六分契股托於商賈,朝廷只要派一會算賬的小吏過來看管它,其餘的全部由商賈來經營。不但不苛於民,還會由最內行的人去經營,朝廷又得其利。只要馬上便賣其契股,又可以籌得十幾萬緡錢。反正是一無所有變出來的,有了這十幾萬貫也值得了。

    趙禎看著眼中很茫然,便問:「呂卿,你是何意思?」

    肯定不是這樣,但呂夷簡一時半會也沒有猜測出來鄭朗用意,老實答道:「臣以為不可。非是從無到有而來。」

    「說說。」

    「對於太平州種種,臣也做過思考,錦銹監初名為錦銹苑,用意也是鄭知州用來改善江南的絲織技術,同時做一個榜樣。於是設了此監。從始至終,規模不是很大,技術也沒有保密,公開讓境內諸商派人觀摩學習。後來因為草棉,可能草棉規模很大,再次將它並到了錦銹監,此監才大起來。」

    「嗯,再說。」

    「但草棉子紡織很麻煩,脫籽同樣麻煩,鄭朗又發明了幾種機械,還從河北花重金請了十幾個高明的工匠進行革新,這才出現棉被,還有棉布。僅有革新與機械遠遠不夠,正好陛下放出大量織女。這些織女技藝精湛,於是從監內流傳出來的棉布製作精美,雖未謀多少利,到秋後會變得很可觀。這也是一種有。」

    呂夷簡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很勉強。

    當時這些織女放出宮來,是陛下儉樸,節約內宮支出,才放出來的。朝廷還在發愁如何安頓,不是寶,而是燙手的芋頭。結果鄭朗全部接手,如今全成了寶貝。

    沒有這些織女,也就沒有以前的錦銹苑,如今的錦銹監。其實等於是變廢為寶。

    趙禎在低頭沉思。

    賣出十幾萬貫錢,在太平州是好的,可放在朝廷不算什麼。想了一想,問道:「下面官吏當真敗壞如此?」

    「陛下,未必,自古使然,有良有莠,但論經商之道,吏確不如商。」

    「那此法可行?」

    「陛下,不可,衣食住行,非是蔗糖,有錢食之,無錢不食。此監乃是衣用之監,一旦朝廷公開允許,他監必然競相模仿。即便謀利,交給商人托管,價會更高,且看那種冰糖,太平州出價每斤僅是九十文,如今京城每斤六百文。陛下請三思。」

    這個想法卻是錯了的。

    暫時而己,一旦量多,數坊一開,以後除品牌外,像太平州因為不產良蔗,每斤能賣到一百文錢就不錯了。

    但也非呂夷簡不聰明,有時代的局限性,比如海運,朝廷居然不讓宋朝商人與契丹人交易,賺他們的錢錯了嗎?就是錯了,契丹人越想得到宋朝的貨物,就越不賣給他們。

    為什麼?

    在宋代就成為了公認的道理。

    還是海運,對宋人出海管理很嚴,一直到南宋迫於無奈,才漸漸放鬆。因此宋朝如今不是出口國,而是進口國。為什麼?同樣一邊喊著錢不夠用,另一邊人為造成銅錢大量外流,也成了道理。

    「那就暫時不准,且觀後效。」

    「喏。」

    得到趙禎批示,呂夷簡這才做了回答,非是我說的,你莫要與我鬧,是陛下說的,不准,且觀之。

    但鄭朗也無所謂,這是一次小小的進攻,也是一次試探。

    看到回批後,鄭朗不作聲了。還是步子邁得小一點,省得麻煩。可另一件事老實不客氣地回奏。不是我要做什麼,是老百姓想的什麼。我剛到太平州,就有差役攤於之人家向我跪伏求情,其後求告有十幾次之多。

    可以做一次小小的嘗試。

    比如分幾等征免役錢,四等戶者不在朝廷差役之內,可朝廷征之已成定例。這又是呂夷簡不敢否認的,若連四等戶不征,朝廷沒有辦法湊齊那麼多差役。

    上面在冗吏,下面也在冗差。

    因此從四等戶開始,每戶一年征一緡錢,但有一個先提條件,四等戶也就是完全自耕農,又分成好幾等的,有的人僅能維持溫飽,再征一緡錢,有可能因為這一征,馬上境況日下。在征之前,必須派人查訪一下,每年除去稅賦、請的短工、農具耕牛損耗外,能毛得二十緡錢以上戶者,才可徵得。也就是四等戶中的中上戶才可以征這一緡錢,而且是二十取一,負擔不重。

    再到三等戶,他們是朝廷必征之戶,境差者,每年需付五緡錢,境好者,需付十緡錢。一役與數緡錢相比,已經很輕。就是十緡錢,對於三等戶也不是一個負擔。其實最苦的就是三四五等戶,本來情況不好,不上不下,卻又成差役的主要力量,所以最苦逼。

    二等戶者,二十緡與四十緡。一等戶者,八十緡到一百六十緡。

    沒有象王安石那樣做,若是年收入十萬緡錢,二十取一,豈不要五千緡錢?大戶人家能不反對?

    這不算撥狼牙,而是撥狼毛,就是這樣,若在全國普及,還會有一片反對聲。能交一百六十緡錢的,都是最尖級的大戶,整個太平州不會超過十戶人家。也許他們在京城豪華酒店裡吃一頓,能花上幾百兩銀子,但若讓他們交一百六十貫給朝廷,馬上能叫苦連天。

    可是能喊一些冤,但大約能在他們忍受範圍之內。

    然後又說道,這是便民,不是斂財。一旦變成朝廷斂財工具,後果不堪設想。

    各州收入情況又不一樣,標準也會不一樣。各州所需差役不一樣,比如邊境各州還有大量的弓箭手,收入困窘,若是強行實施免役法,會產生很大的騷擾。

    各州大戶情況不一樣,比如太平州大戶人家背景簡單,不是其他一些州府,容易實施。所以無論太平州做得如何,朝廷不能做為榜樣普及,就是普及,也要三思而後行。

    實施過免役者,一定嚴格執行免役。勿要像有些州府,國家改革新法新稅,舊法舊稅去除,然到了地方,新稅乃征,舊稅復收,民更不堪其苦。

    錢收上來,標準也不一。比如差役,一日吏,這些吏終日公幹於官衙,但有實權在身,最是大戶人家所喜。就是廢除差役,大戶然喜之,不會放手。輕者會怨,重者不當,可以給其次等補貼,如太平州會給其每人每年五十貫錢。二是衙前,這些人最苦也,服務於官吏,周旋於鄉里,特別是保管倉庫者,失其追究,一提管物,聞之色變,畏之如虎。或者遞公幹於千里之外,來回需數月之久。給錢也需最重。每人從五十貫到八十貫者不等,管物者再補於二十貫,外出公幹者給予津貼。三日耆戶長、弓手與壯丁。耆戶長職最輕,又是最多者,每年協助官府,只需一月奇偶,只需給錢二十貫足矣。弓手太平州乃是內陸之地,不需。但有壯丁,往往押送貨物遠途,不過不是終年服務於鄉里,一年四十貫足矣。四日散職役,如顧符、散從官、人力、掏子、秤子、渡子。有的節便於民,廢之,比如渡子,於村口處投擺渡,民過渡付其一二文,官府不設。有的必須要的,比如顧符,官吏必須通過他們催促官稅,下達命令,比如秤子,需用他們秤稱徵糧。這又要分常設與不常設。顧符必須常設,有事立傳立到。秤子只有夏秋稅時才用之。因此用錢不等。

    但是數量仍然驚人,太平州到少需用七百多名差役,兩百名臨時差,需錢近四萬貫。

    能征多少錢,沒有提。

    不過呂夷簡粗算了一下,若是像這樣發展下去,僅是太平州就可以征七萬貫以上的免役錢稅。

    這一點也明白鄭朗的用意,是特例,他州不可模仿。

    僅是一個五萬戶不到的州府,馬上出現三萬多四等以上的戶數,這個比例就是蘇杭二州也不能與之相比。

    想徵稅,最少得百姓有錢有收入,才能征,才能征而不怨。

    還是很小心的,說了許多難處,也說了他州想要模仿必須三思而後行。這種態度讓呂夷簡哭笑不得,新玩意兒全是從你手中出來的,為什麼做事這麼小心謹慎?

    最後才說了一件事,廂兵,今年太平州不設了,可以置一些專門的衙役,這些衙役不但給他們錢,還派人教他們識一些字,讓他們熟記朝廷重要的法令。也能說他們是執法者,執法者不知法不懂法,那成了什麼?不但教他們識字知法,還要教他們弓馬技藝,應付突發事情。以前衙役必然不願,說不定手中做著事,心中想著家裡面一畝三分地,如今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也能養家餬口,可以讓他們安心做事練武學習。

    有了這條,便有了下一條,廂兵全廢。朝廷可以於江東專設幾處禁兵,並且已經設了,有事發生時,立即阻止,或者延緩其蔓延速度,等候朝廷援兵前來。

    其實除了邊軍,那怕是鄉兵外,這些禁兵根本不能指望。養了也等於是白養,廂兵更不用說。但沒說。

    多小心哪,而且考慮多周全。

    但又譏諷了一句,朝廷坐養一百多萬軍隊,近五十萬差役,外加兩萬多的官吏,幾乎以八九戶人家供養一人,試問前朝可否有過?

    呂夷簡苦笑,將鄭朗這份奏折先於中書商討。

    不是一個兩個作坊,而是制度,雖然鄭朗再三說僅是太平州的州務,非乃全國性的普及,可一旦中書允可,那麼必然會有其他州效仿,會產生一系列的後果。

    但中書官員也不能決。

    事情太過重大,又將它再次交於趙禎手中。

    趙禎不得己,將東西兩府,六部與三司使官員齊聚於皇宮之中,共同商議。

    先是問了一句:「差役敗壞如此?」

    不敗壞如此,怎麼可能四萬來戶,居然有四萬戶百姓聯名上書?

    諸位官員不能言。

    趙禎站了起來,走了兩步,這兩份奏折讓他很是失望,一說吏治腐敗,一說差役敗壞。然而坐下來想了一想,沒有差役是不可能的,就是鄭朗小算盤打得如此精明,還需近千名的差役。況且他州。

    道:「諸卿,以錢免役,行不行?」

    呂夷簡立即說道:「不妥,陛下你看一看,太平州有多少四等戶,等到秋後收成上來,占的比例會達到七成,他州不可比擬,所以用錢代役,誠為可能。若是他州模仿,後果不堪設想。此奏中,鄭朗也多次提及。」

    「為什麼他州不行?」

    呂夷簡不能言,不是每一個官吏都能有才幹的,換自己下去,認真的呆上三四年,也會打造一個太平的州府。可試問,又有多少人能達到這樣的水平?

    若那樣,宋朝盛世也早就到來。

    忽然又想到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吏治之才也有的,為什麼到了朝廷後專門與自己作對?

    「讓他試一試,不行即撤。」

    「喏。」這也符合呂夷簡的想法,拒其一,再拒其一,也怕鄭朗在下面變成自己的反對派。聽說他那本《中庸》快要完稿了,一旦完稿,同樣會有影響力。他與自己作對,再有一個范仲淹,自己頭會很大的。

    然後時時遙想,此子確有才能,未來前程似乎比自己還要光明。

    這一點很看好的,一是小心,二是兼顧,三是才能,四是學問,有了這四條,前程遠比范仲淹更遠大,當然,若成長得快,也遠比范仲淹帶給自己的危脅更大。

    搖頭,這個上升的高度太快了。

    此議議完,還有一議。

    那就是人選。

    廣德軍的知軍將境內治理得一塌糊塗,人口流失不反思,還在不停的抱怨,要換人了。此次太平州不僅鄭朗一人功勞,其他官吏也有功勞。居然都累暈了,僅憑這份職操,不重用重用何人?

    以趙通判替換廣德知軍,舒州的知州也不行,他想到了一個人,劉沆,此人是天聖八年的榜眼,曾通判過舒州,有大獄歷歲不決,沆數日決之。章獻太后獻太后建資聖浮圖,內侍張懷信挾詔命,督役嚴峻,州將至移疾不敢出,沆強奏罷張懷信。於是遷太常丞,出知衡州。到衡州後又有政績。

    他對舒州瞭解,正好調回來,出知舒州。可怕他對圈圩不瞭解,那個蕪湖汪縣令不錯的,又是主要的圈圩縣,操守又好,按功可以陞遷,通判舒州。一是能臣,一是幹臣,不然舒州這樣僵持下去,真的會有民變發生。

    那是下面的事,可到君子嘴中,卻會成宰相過失。

    不但如此,各州因為圈圩,皆發生這樣那樣的小事件。這個圩質量他也不大放心,一旦大圩破掉,會有成百上千家受損失,甚至出人命。從鄭朗遞上來的各吏名單中選出三十人,塞於江東各州擔任官吏。

    他也相信鄭朗眼光,並且以身作則,與這些官吏奮戰在第一線,對這些官吏會瞭解。而且有功必賞,到了賞的時候。

    至於這一抽,太平州會成什麼樣子,呂夷簡不管,權當你再替國家培養一批能吏。但還是很慎重的,派了探花楊察前往太平州擔任通判,李中師擔任判官,蔡挺擔任縣令,仲訥與石洵直擔任參軍事。

    這些人都是與鄭朗同屆的進士,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用意不僅於此,鄭朗早遲要調走,可是太平州那一攤子的事,恐他人不大好接手。所以調去五名新進士中的佼佼者,是為以後接班人做培養的。

    呂夷簡用意很簡單。

    諸位大佬一看他的名單就知道了,也沒有人反對。

    不但呂夷簡,王曾看到江東在大肆圈圩,同樣提心吊膽,省怕出事。

    有了這些內行的官吏散於各州,也能起一個幫助作用。畢竟已經圈了三年的圩,大大小小的圩達到了近三十個,有大圩有小圩,富有經驗。

    鄭朗的任期也快接近三年,不可能呆在太平州一呆就是六七年,也不符合朝廷規矩。

    不過這道命令下達後,很快換來回報,但這個回報又讓呂夷簡哭笑不得。

    正月過了,太平州的一干官吏累得都快趴下,也等來了好消息,一下子陞遷了三十多人。有十幾人本來只是役差,也因為功勞,變成了職差。當然一個個很高興。還有許多官吏,不過還早著呢,後面還有功績,也能繼續升。

    事務終於輕鬆下來。

    二月中旬,蔗糖作坊停止。有蔗也不搾了,春天來臨,蔗開始腐敗,即便搾糖味也會產生怪味。圩也圈好。忙碌還是有的,但不是甘蔗,不准載甘蔗,耽擱糧食生產,讓他們種棉花補償。織女的工藝,新事物,提高了附加值,也提高了收購價。但也不會長遠,一旦種植的人多,價必然下跌,不過那時候棉花適應當地的氣候,產量也漸漸跟上去。與後世的畝產幾乎相差了五六倍,相齊不可能了,看看能不能提高兩倍。一旦提高兩倍,即便價格下跌,收益同樣可觀。

    第一個好消息送到京城。

    糖坊利潤達到六十三萬貫,還產生了三萬多貫的稅務,稅務到夏收到來,一道派差役押送到京城。但先將作坊的收益送來。

    這是好事。

    可後面又說了一條,因為作坊諸契股作主,借了十二萬緡錢給了無為軍與和州。要扣除這十二萬緡錢,並且將過程大約說了一遍。與我無關,是諸代表自己投票議決的。

    也不錯了,扣去這一筆錢,還有二十萬四千緡。同時還有謄抄的賬冊。

    賬冊上列了表的,很清楚,一目瞭然。

    可是諸代表居然抹殺朝廷意志借錢給兩州?

    當真我們這些人是笨蛋白癡?

    又將這份奏折遞給趙禎,做得對與不對,我不評價,陛下,你看著辦。

    趙禎也是啼笑皆非,但他心中反而比呂夷簡更贊成,大戶是大戶的利益,他是皇帝,四海皆是他的家,貧民是他的民,大戶是他的民,大戶少了這些田日子能過下去,貧民少了這些田日子過不下去。若不是考慮到後果,他也想劫富濟貧。因此,對馬知州與黃知軍很欣賞,就這麼幹,可不敢說朕支持你。

    有了這筆錢,兩州就能度過今年的難關。

    他也意識到不大好,說道:「替朕下一道旨,此事已經發生,就此作休,以後不准再發生類似的事。畢竟創於朝廷,諸商戶雖有經營權宜,可不得隨便挪用此款項。」

    「喏。」呂夷簡道。就是不滿,又怎麼辦呢?這份奏折呈上來,錢早發放到貧困戶手中,難道朝廷派人討要回來?

    一切都是這個該死的「合資」制度,新出來的,制度不全,讓鄭家子鑽了漏洞。

    但這時王曾發難了。

    忍無可忍。

    讓范仲淹一次又一次攻擊,呂夷簡安然無事。膽子也越來越大,以手中的權利樹市恩,也就是私恩,於諸臣子,結黨專權。

    朝堂中有許多大臣看不下去,可彈刻一個就會貶放一個,沒有辦法,包括杜衍這樣的直臣都央請王曾,你是國家棟樑,要說一說,呂夷簡不能像這樣發展下去。

    王曾私下做了一些暗示,但不是他初任亞相時,那時候呂夷簡會畏懼,此時呂夷簡不將他放在眼中,言語中多有慢怠。王曾氣得不行,為了國家,兩相不好爭吵開一個壞的先例,只好求去。看到他求去,呂夷簡也求罷。

    王曾又想到了呂夷簡的其他事,當時呂夷簡也是推讓給孫士遜為首相的,張士遜能做好首相麼?接著又推讓自己為首相,他首相做得好好的,皇帝又怎麼讓他下位?這時又故意求罷。

    這些手段無恥不無恥?

    真正的人不要臉,樹不要皮,無奈了,對於這個殺不死的螳螂精,其他人是沒有辦法對付,咱們同歸於盡吧。

    兩人一個要外放,一個要求罷,趙禎懷疑了,將王曾喊來,問是什麼原因,難道是你不滿足做亞相?

    王曾說:「呂夷簡招權樹市恩結黨,又納秦州知州王繼明賄賂,臣無法忍之,故求外放。」

    趙禎一聽來火。

    他忽然想到了鄭朗給自己的進言,托王昭明帶回來的,只要是結黨,就該撲滅。無論什麼直臣能臣,去年還以為他說的是范仲淹等人。然而似乎又不是,不然不可能收范仲淹兩子為學生。

    雖在皇宮,也聽說過一些事情,有的大臣看得眼熱,托人帶信給鄭朗,我家有兒子,拜其門下。不會這樣說,很含蓄的說了,可全部讓鄭朗拒絕。但一收就是兩子,破例送了那麼遠,到了黑沙洲,差一點出太平州州界,才返回,怎能說他對范仲淹惡?

    原來在此節!

    至於賄賂,那是小意思,默認了。

    於是問呂夷簡。

    當時呂夷簡蒙住了。嗯,

    不爭辨就是默認,一默認那就是罷官。爭辨就會吵起來,一吵,並且是與亞相吵的,也會罷官。

    急中生智,俺也不辨不爭,只問一句話:「王相公,你說我結黨賄賂,請問證據何在?」

    王曾懶得回答,咱學的就是你,想害人何用證據!下去吧你。

    他不說話不代表著其他人不說話,蔡齊藉機將呂夷簡一些「不法」事情一一說出來。

    宋綬不服氣,不能這樣說,呂夷簡很不錯的,這幾年來日夜操勞,國家才迅速從災害中走出來,做了許多實事,不能冤枉。特別是賄賂,呂夷簡至於要收下屬的一些小錢嗎?

    吵得唾沫亂飛,趙禎看不下去,只好四人全罷。

    這一罷大事情才發生。

    其實事情發展到今天,一是廢後之事導致君子黨對呂夷簡不滿,二是龐籍因為尚美人對范諷發難。結果劉娥朝最有能力的六個大臣,王曙已死,李迪下放,如今呂王宋蔡也全部下放……趙禎很爽,可很快發現自己沒有人可用了,得有人幹活。想來想去,選了一批人,這批人不能年輕,年輕就容易衝動,中年人都不行。越老越好,這才能沉穩善良。

    選了一批善良的老人擔任諸相,六十五歲的王隨與七十五歲的陳堯佐為平章事,六十六歲的韓億與六十六歲的石中立、五十歲的程琳為參知政事,七十歲的盛度知樞密院事,六十多歲的王鬷同知樞密院事。

    再看看這些人的人品,王隨借給周懷政五十兩銀子也坦白從寬。有可能僅是他的一天工資!

    這個人當宰相,會不會吵架,會不會教訓皇帝?

    陳堯佐是資深,一門三進士,兩狀元,早王曾六榜,李迪七榜,這樣的老人會不會穩重?

    范仲淹上《百官圖》時將呂系的大臣一一揪出來,同時推薦韓億升職,理由是不附奸黨,然而韓億卻不領情,說我不是呂黨,也不是范黨,俺就是俺,是陛下的臣子。這樣的大臣貼不貼心?

    但聞聽這個任命時,鄭朗忽然用呂夷簡與范仲淹用人作對比,然後黯然,胸襟抱負呂夷簡不及范仲淹,德操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用人上范仲淹卻遠遠不及呂夷簡,兩者的差距正如他們在德操上的差距。不但看錯了韓億,看錯的人很多很多……程琳不好作評價,算是一個正常人類。

    再到石中立,這個人父親是大名鼎鼎的石熙載,但一生很蒼白,要麼他十分滑稽,一次到南御園(皇家動物園)看獅子,園僕說每天要吃掉五斤肉,一小吏嘀咕道,我們這些人反不如獅子了?石中立道,我們是園外狼(員外郎),怎麼能園中獅相比,眾人一起絕倒。當宰相後,依然沒正形,有人勸他,他表情很無辜,將趙禎的詔書拿出來,說敕命可本官參知政事,余如故,如故,這是皇帝讓我繼續這麼做的。又絕倒。有一天盛度拿一份奏折要遞交,他搶了過來,問是誰寫的,盛度無意答道,度撰,猜的,大家又絕倒。

    至於王鬷,曹瑋對他說,一定要注意李德明元昊,未以為然,元昊反,趙禎數問邊事,不能對。整一個糊塗蟲。但打醬油打出了水平,居然混成了宰相。

    盛度也是一個非人類,石中立笑他,也不氣。因為長得太胖了,一日從殿前出,宰相位後,這是不對的,初不知,突然看到,只好急行百步隱於一捨,走得急,又胖,氣喘吁吁,石中立又來了,問,相公問否,盛答道,不問,忽然想起來,罵道,你是刻意看到我在喘氣罵我為牛來著。也不氣。肚子大,拜不能盡折,又有人詬罵他故意為之,還是不氣。果然大肚也。

    這一群老人該讓趙禎省心了吧?

    看到首亞相之爭,趙禎又玩了一個小心眼,王隨與陳堯佐不提誰是首相,誰是亞相,都是平章事,是不是可以打造一個和諧朝堂。

    然而很快趙禎苦難的日子到來,他這一生中最黑暗的朝堂即將出現。

    應當卻讀一讀孔夫子寫的話,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很快這群安祥的老人讓趙禎知道什麼叫貪得無厭。

    先是首相之爭,趙禎不想立首相,就是怕吵的,可吵得更厲害。看年齡,看資深,俺陳堯佐總比你王隨強吧。至於能力,不談,兩人差不多,大約此時鄭朗就進入東府,可能十有八九比他們做得更好。

    老王不服氣,有詔書為證,俺在前面,俺就是首相。

    於是兩人見面就掐,掐完了就生氣,生氣就生病,生病了就請假。沒有辦法,人生七十古來稀,兩高齡老者,在這時代,能活到這份上多不容易啦。趙禎只好允許他們請假,特詔王隨五天一假,七天上一次班,陳堯佐更不用說了,俺不是奔七,而是奔八。中書成了養老院。

    還沒有完,咱老了,也要為後代著想,家中子女多啊,難得的成了宰相,機會錯過就不會再來,於是升啊升,兒子有了官,孫子有了官,但還是不行,太單薄了,於是親戚有了官,朋友有了官,門客有了官。

    咱老了,還想多活幾年,這個不是自己來決定的,要天上的神仙給陽壽,王隨帶頭,延納道僧,信奉巫祝,外面有什麼議論,俺活到這歲數上了,什麼也看開了,你們說你們的,俺做俺的,貽誚中外,怡然自得。

    陳堯佐要稍好一些,不過讓兒子從監門左藏庫使一下子升了六七級,變成三門發運使。

    韓億更絕,我是參知政事了,可以蔭補自己兒子。不算過份,趙禎就問,你蔭補那一個兒子,沒法子,他兒子特別多。不能全蔭補吧。韓億說了,咱想蔭補咱兒子韓綜為群牧判官。要求不過份,趙禎準可。詔書發下,可沒有過兩天,韓億又來央請,咱後悔了。

    你後悔什麼?

    臣後悔不應當讓我兒子韓綜擔任三門發運使,這個職位是最適合我另外一個兒子韓綱。

    趙禎頭暈,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可你兒子韓綜任職詔書已經下達。

    那沒有事,可以讓他改知太平州知州。

    太……平……州……知……州,你……確……定?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12
第二百七十五章 留

    趙禎彷彿聽到鄭朗問鬼。

    因為韓億幾乎講的是鬼話!

    但老韓今天說出這句話,還是有心理準備的,徐徐道:「陛下,可知黃霸否?」

    「知道。」怎麼扯到黃霸身上。

    「他是漢宣時地方第一能吏,臣又想到張士遜張相公,為什麼在地方頗有作為,到廟堂上卻泯然眾人矣?」

    算一說,問:「為什麼?」

    「因為少了勘磨。」

    趙禎頭更暈,反問:「如今他在太平州不是勘磨?」

    「非也,那是在地方勘磨,在廟堂上卻沒有勘磨,除非陛下不想重用鄭知州。」說話多溫和哪,這樣的重臣,稱呼鄭朗不稱名字,而稱知州。

    趙禎真有些動心了,隨即醒悟過來,道:「朕不能答應。」

    就是將鄭朗調回京城,朕也不會讓你兒子去折騰。這時他想起呂夷簡了,雖然結黨的事讓他很苦惱,但不得不承認呂夷簡有很多好處,比如安排,太平州許多事是特例,先讓楊察過去擔任通判,學習觀摩。不但調去楊察,又調去進士李中師、蔡挺、仲訥與石洵直,這些都是與鄭朗同屆的進士,不會存在輩份問題,又是上一屆進士中的佼佼者,培養一段時間,可以完全將太平州的事務勝任。

    為什麼結黨?

    揉了揉腦袋,盯著韓億,又道:「韓卿,你看這個字。」

    指了指後面法度二字。

    如今他執政好幾年,越看這兩字越覺得含義深刻,呂夷簡失了度,范仲淹失了度,王曾失了度,此時韓億更失了度!

    「度啊,那好,那臣就替子綱求太平知州通判一職。」

    「……韓卿,通判已有人選。」

    「非也,楊察身為三甲之列,又勘磨了好幾年,怎麼還擔任一個通判,太平州又非緊州望州,不若讓楊察擔任知州……」

    看,多好啊,鄭朗就能調回京城,陛下,你很看重他的,難道不培養嗎?通判職位又空缺出來。

    趙禎擺手,道:「你倒底是替你子韓綜求職,還是替子韓綱求職?」

    頭更暈,朕想一個兒子想不到,這個傢伙八個兒子,幾十個孫子。得問清楚一點,省得暈頭轉向。

    「陛下詔書已下,臣還是替長子韓綱求職。」

    要求似乎不算過份,趙禎沉吟,道:「太平州非你所想的那樣,乃是一個中上小州,有可能今年下來,一個大州稅務也不及太平州一州之得。我派人問一問。」

    「謝過陛下,」韓億高興的退下來,然後寫了一封信給鄭朗,信上說你在太平州呆了好幾年,風頭正盛,也到讓出來的時候,回京城來吧。俺會照顧你的。當然不會明寫,話音就那個意思。

    多好的長輩啊,諄諄勸戒,做人要知道進退之道……鄭朗知道這幾個老而不死的傢伙很貪,但暫時不知道居然有一個老傢伙盯到太平州。

    開始送人,先送走的是范家兄弟。

    母親死了,派人過來報信。可是李氏望子成龍,丈夫一輩子飄泊不定,她是默默支持著,但不希望兒子這樣。丈夫為什麼要這樣做,意志太堅定,聽到鄭朗一些事跡,那個中庸之道,婦道人家,不懂得什麼大道理,也知道與中和有關係,至少此子比丈夫多了一些溫潤之氣。有這個,就不會吃太大苦頭。

    希望兒子多學著一點,臨死前的遺言是讓二子休得回去,否則做鬼都不會放過他們。說得很果決。

    范家老大老二哭得像什麼,又不知如何是好。

    鄭朗說了一句話:「你們回去守孝,乃人倫之道,你母親說歸說,真回去守孝,難道她真不放過你們?」

    兩兄弟一聽眼睛一亮,哇哇地要回去,替母親扶喪回老家,再不回去,扶不起來喪了。鄭朗又說了一句:「見到你父親,替我問一句,范二郎君吃那塊冰糖對不對?」

    都是什麼啊?

    鄭朗很正色地說:「我不是拿你們打趣,你們有此不幸事故,更不會打趣。是我真的不明白。」

    當時是支吾過去的,可不算答案。

    若與他淡儒學,這幾年累得要死,可為了修中庸,儒學並沒有丟下,即便賈昌朝這樣的儒學大家,也未必談得過他。但這個看似很簡單的問題,鄭朗就沒有想通。

    不久後范仲淹親自寫了一封信給他,說了答案,和靖孤隱於杭州,王隨、薛映均與我都與他有唱和,這數人性格不一,也未見他勸說,他隱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官吏。

    多少也是他心悟了一些所說出的話。

    我家就這傳統,吃冰糖是不對的,你吃冰糖也是對的。答案如此。

    但是半年後呂公著回去,也向父親呂夷簡好奇地問了這個問題,呂夷簡稍稍有些失神,也給了一個答案,盧懷慎以煮豆待客,德操好不好,要知道他的出身遠比一般人高貴,甚至比李氏皇族還要高貴,來自范陽盧家,在唐朝范陽盧意味著什麼?為什麼有一個伴食宰相名號?

    別與我談德操,身為國家的大臣,首先要有辦事能力。要德操,將知日師兄弟喊來做大臣,豈不比范仲淹更好?

    看到兒子教得不錯,親自寫了一封信給鄭朗,我感謝你,也看好你,是你辦事能力,一些小聰明的手腕,非乃你的德操。

    對這個白臉老奸臣的話,鄭朗全當了耳邊風。

    送走范氏兄弟,接下來送走的人很多。

    朝廷答應得爽快,有些出忽鄭朗的預料之外,他認為還會要扯皮扯上一段時間。但是諸位官吏很高興,一下子許多官吏得到陞遷。對此鄭朗很懷疑,多數不是科班出身,難道做一輩子各縣的小主薄?

    為一個小主薄,離開家鄉值不值?

    然而誰去想那麼長遠?

    抽調三十多人,幾乎將太平州一半重要力量抽調走,鄭朗暫時沒有放他們走,進行一次重組,招收了大批差役,增加的只是吏役,如今太平州諸吏嚴重缺乏,不增加不行了。

    衙前也增加一些,某些時候要代替廂兵。

    但減去了一些差役,比如渡夫,還有大量的耆戶長。要付薪酬的,多一個就是二十緡錢,多一百個,就是兩千緡錢。因此耆戶長縮成兩百來戶設一耆戶長。相當於後來的大隊幹部。

    然後就圩長,小圩設一圩長,大圩設一圩吏,一圩長。這時就能看到小圩作大的好處,不能一百來畝地的小圩也設一圩長,最小的小圩有三十幾頃,一百多戶人家,可以獨設一耆戶長與圩長,不過為了省便,兩者合一。

    圩長責職又比耆戶長重,耆戶長僅是配合一下州縣公幹,一年不需要抽出一月時間,而圩長則要時刻注意大堤安全,還有防汛,放水排旱,監護堤林,所以薪酬更重。

    為力求樣板,鄭朗對每一個細節苛刻到讓人發指的地步。

    因為有薪酬,還是不算低的薪酬,比較好招人的。吏役依然讓各大戶佔據,這是他們的榮光,對此鄭朗也不反對。富有富的好處,窮有窮的好處,富者不易貪,窮者能攤薄社會貧富不均的矛盾。

    將人招來,讓這些小吏帶上一帶,等楊察他們到來,這才放人。

    但趙通判與汪縣令聯手找上門來,央求道:「鄭知州,教教我們吧。」

    以前夢寐以求的就是想陞官,真陞官了,卻是兩眼茫茫。一個變成一州一把手,一個變成了二把手,可細細琢磨一下,想從鄭朗這幾年學到什麼,再想,卻什麼也沒有學到,鄭朗那種做法,根本是自己學不來的。非是有港口,就是有港口,自己也不可能將它變成現在的蕪湖。

    解鈴還需繫鈴人,別人不知,自己可知道,鄭知州有多神奇,知道得越多,才越覺得神奇。於是不約而同前來求救。

    鄭朗先看著汪縣令,說道:「舒州新知州是劉沆,此乃幹才,要你多想何為?他不問你不用管,他問你有什麼想法就回答,讓他做參考。」

    劉沆文學上成就不高,可是很有真材實料,正以長於吏治而著稱,也是未來能臣之一,一個有作為的宰相。一個舒州豈能治理不好。況且他今年正好四十左右,正是心智最成熟的時候。

    要你出什麼風頭?

    若不是一些小學問,與後世的知識,僅憑吏治,俺到他面前也自愧不如。

    汪縣令傻傻的問:「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在此人手下擔任通判,可能遠比在我手下擔任知縣更輕鬆。」

    汪縣令很狐疑地離開。

    但幾個月後,用尊敬的語氣寫一封信給鄭朗,君識人之能天下無雙。俺過得很適意。也要看的,如果他作風不正,想在劉沆手下過得舒適,那是休想。

    趙通判的事有些複雜。

    當天沒有說,第二天將趙通判喊到府衙說的,順便說給楊察聽,讓他們多思多想,很有可能以後就是楊察代替自己。

    徐徐道:「分為兩條,第一條是現在。廣德軍多有人口流失,朝廷才讓你替代。」

    「正是,」趙通判犯愁呢,兩州情況相差太大,自己去也不行啊。以後人一起跑到太平州來,境內無民,自己同樣也會悲催。

    「但不得萬一,有誰肯離開家園?廣德軍多山陵,地形複雜,又受茶務所苛,以前甚至還有牛租之苛,故民多逃。先解決第一條,堵不如疏,對不對?」

    「對啊,如何去疏?」

    「以前廣德軍做法正是堵,朝廷不禁止百姓流動,離得又如此近,能堵得住嗎?不過太平州人口漸漸飽和,後來者無地可耕,無工可做,情況會漸漸緩和。但還需要工的,多是短工,例如夏收到來,有的百姓家中地多,這兩年情況好轉,又很是辛苦,多願意僱請短工。為什麼不組織他們過來?秋後棉花成熟,又有秋收,到了冬天今年甘蔗量更大,需要的短工更多。工期雖短,但是薪酬高。兩州合一,互補長短,又避免了許多紛爭。你州內百姓得到收入,還因為官府組織,少了許多意外事件發生,比如被人欺侮,會不會感謝你?只要生活變好,他們會不會逃離家園?」

    「不錯,好主意。」

    「要麼再長遠的,各地有各地的長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州境內有多條大河,通太湖通長江,能圈圩,即便是山陵,可以多種甘蔗,棉花,或者桔。」、「桔?」

    「如太湖洞庭山之桔,雖位於湖島之上,可多種於湖山之間,為了取水,鑿井於樹邊,遇到大旱之年,雇人擔水。然收成頗豐,一籠僅百斤,上桔可售一千五百文,下桔可售六七百文。大者僅數畝田便以富足,中等僅幾株可以度日。為何不能派人取其種,學習其技術?」

    「是啊,為什麼以前沒有人想起來?」趙通判拍頭道。這個不難,富者取其技術大約不肯,可中者家庭情況一般,給其高薪,都可以親自將人請來指導。鄭朗也這麼做的,請工匠過來改進織機,不願意,用錢砸死你,一百緡來不來,不來,兩百緡來不來,不來,三百緡來不來?來了。

    「啊哈,民啊,心中有了百姓就會想到……」鄭朗很心虛地說道,理由不充分,關健宋朝的商品經濟意識還不大成熟導致,但他說不出口。

    「還有,例如象竹子,可以在竹蓆上繪上一些花卉,做一些竹屏風,用綠竹葉做圖案,會不會很雅氣,提高它的價值。等等,這都是山之利。何必一定效仿太平州,太平州開的思路,不是讓你完全模仿,而是讓你將當地的優勢發揮出來,造福於民,造福於國家。」

    「我明白了,」趙通判茅塞頓開,千恩萬謝的離開。

    鄭朗也滿意地一笑,未必做得很好,趙通判才能還是差了一點,但有這個大方向,也不會做得很差。

    送走諸位官吏,意外的是太平州百姓也捧場,以前種種不提,這幾年這些官吏既然是鄭朗刻意點名讚揚的,表現都不錯。有了今天,百姓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前來送行,有的百姓為他們祈福,場面十分感人。

    趙通判揮淚而別,但在心中說道,不僅自己,大約狀元知州也留不了多久啦。

    鄭朗又帶著新官吏繼續熟悉公務。

    不知不覺的,夏收結束。

    一共貢稅十八萬斛麥子,三萬匹絲絹,錢五萬一千緡。在宋朝不算最好的,可考慮到太平州以前的情況,僅一個夏收,就遠遠超過以前一州一年半的稅務。

    成績引人奪目。

    這時鄭朗的中庸寫完了,除了三分,又加了天下兩篇,天下上講各代興亡,是對謀篇歷史篇進行補充,專門講述各朝各代的興亡原因。有的觀點很新穎,比如講藩鎮割據,這是五代十國之亂的罪魁禍首,但不僅講武將專權。

    從唐朝開始講,開始唐朝也重武功,但沒有出現什麼武將專權。為什麼會出現,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府兵制的敗壞,募兵制又沒有這個財力,於是讓各節度使手中有權調動邊軍,還有民政財政大權,慢慢比中央坐大。其次是李林甫忌憚節度使回來擔任宰相,任用胡人為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王忠嗣不死,在河北為節度使會不會有安史之亂發生?其三是李隆基晚年昏庸,多次有人提醒他安祿山會亂,提前扼殺他會不會容易。沒有安史之亂,會不會有藩鎮割據局面出現?

    只寫此,不往下寫了,若說宋太祖與宋太宗、宋真宗還用了一些武將,到趙禎手中,武將那絕對成了狗屎。寧肯文臣胡亂率兵,寧肯太監帶兵,也不讓武將統領軍隊主持戰役。好的還好,壞的,多少將士枉死?

    下篇卻一轉,說何謂天下,天下是君、臣與民組成的。

    是三位一體代表著這個天下,還是僅士大夫代表著這個天下?是河北河東代表著天下,還是天下人代表著這個天下?

    問得很幼稚是麼?

    但這卻成了一個真正的問題,其實北宋幾個皇帝多過得很苦逼的生活,宋真宗玩了幾次祥瑞,上綱上線。宋徽宗不算。老百姓過得同樣苦逼,最快樂的是士大夫與豪強。

    還有一個地域,最強的地域就是黃河以北,後來簡化成朔黨,不但打擊南方代表的新黨,還打擊河南代表的洛黨與四川的蜀黨。無他,這一帶出的人才最多,把持的資源也最多。新黨的殺富濟國,受損害最大的正是他們這一群體。

    抱著這個地域觀念存在,同樣很可怕的。

    就這兩個問題展開論述。

    將這兩篇與三篇三分合在一起,與前面二十二篇裝訂起來,計達二十七篇,修改後達到了十五萬言,這本書到此結束。

    但沒有將它面世。

    呂公著好奇地詢問原因,至少在參與修這本書時,對幾個學生幫助很大,他認為這本書面世,會給許多人,特別是官員帶來幫助。

    不明白鄭朗將書藏起來的是什麼用意。

    鄭朗答道:「我有兩點沒有想清楚,不喜歡成群結黨。」

    呂公著認真的點頭,孤傲清高,同樣是一種德操。

    「但想要做事,一人卻難以做成大事,所以范仲淹與你父親鬥得越厲害,他們手中的黨羽就越多。即便他們不想,也有大臣附從。這就是群體的力量。」

    評價很公正,這件事上,呂夷簡有錯,范仲淹有錯。

    呂公著沉默不言。

    「也許你父親貶放,范仲淹稍做醒悟,可二人黨眾已成,自此以後,已經不死不休。黨爭之勢,從你父親與范仲淹這一次惡鬥後,已經成形,再無去勢,戾氣更是深厚。我這時候說溫和,用溫和的手段處事救國,能不能成功?這兩條我沒有想清楚,豈敢將它面世?不過我會在南方等你們好消息的,若明年你們科舉高中,我一定會將它面世。」

    「喏。」

    然後鄭朗巡圩,但讓司馬光與呂公著一起呆在家裡閉門苦讀。鄭朗也主動抽出時間,教導他們學業。有的話他不會說的,比如明年主考官會是丁度,胥偃,李仲容,王堯臣與鄭戩,以丁度為首,此人留心軍事,又是一個文字訓古學家,按派系來劃分,屬於相對保守一個派系。

    出的題目他不知道,但是人都有私心,有意地教導這方面的內容。

    時間也不多,到了六月他們就要離開太平州,回去參加解試考。

    鄭朗還想他們早點回去,司馬池本身就是大儒,論學問不亞於任何人,唯獨不像自己,教他們治國做人處事,改變他們一些性格。

    呂家的力量更不用說。

    不過二人要等崔嫻生產,看一看小寶寶。

    只好由他們。

    寶寶沒有出來,先來了韓億的私信。

    鄭朗一看氣昏了,讓我做人要知道進退之道,笑話,真乃天大的笑話,對於這幾個老貪,鄭朗幾乎無語。

    淡淡道:「你回去對你家相公說,我知道了。」

    將韓億的家人打發回去,前面一離開,後面將這封私信丟到拉圾裡面。然後看,看趙禎做什麼反應。

    趙禎再次派王昭明前來,並沒有下聖旨,只是詢問。朕想讓韓億的兒子來太平州擔任通判,讓楊察擔任知州,將你調回京城,做翰林學士知制誥。也就是大宋前來太平州的官職,不高,可很有實權。特別以鄭朗與趙禎的關係,能說得來,更有權利。

    但鄭朗迷惹不解,不對啊,戲本不是這樣唱的,按照原來說好的,我先在太平州呆上幾年,做出成績,再出知蘇州或者杭州,並且我也在做準備。為什麼將我突然調回京城。

    翰林學士知制誥雖然好,絕不是自己現在拿的,會很燙手!

    而且此時到朝堂做什麼?看著那幾個老貪,與他們嘔氣?弄不好,陳堯佐來一個瞪眼,你翁翁在世,還沒有我歲數大呢!

    反抽,是自己不尊重前輩,不抽能活活被氣死。

    但是不能說不答應。

    雖是詢問意思,如果自己一口回絕,傳出去,又會讓人做文章。

    想了想問:「王內侍,為何陛下想起來將我詔回去?」

    王昭明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鄭朗心中有數了,道:「你回去對韓相公說,想讓他兒子來太平州,不管那一個兒子來都可以,只要他的那一個兒子能回答我五個問題,我不但同意他做通判,還推舉他做太平州的知州。」

    有意噁心韓億。

    拿來一張地圖,道:「這是景民圩的地圖,請他兒子們用最快的方法將它的面積計算出來,比例是一比一萬,只要將這地圖上面積算出來,乘一萬,就是景民圩實際面積。不過我先說醜話,有誤差,與我上報的實際面積大約有五十分之一的誤差。請他算準一點。並且再用類似的方法,繪出一張祐民圩的地圖出來。」

    算大約還是能算出來的,他的面積計算公式,已經在逐漸流傳。難的是後面,如何將實際地形做一個縮小的地圖。

    司馬光不行,王安石也不行,這是他變態大腦的功能,還有繪畫的本領。

    王昭明哭笑不得。

    「再問他一句,夫子說少年戒色,中年戒鬥,老年戒得是什麼意思。」

    「是。」

    「再問他一句,為什麼單株移載棉花與甘蔗產量會高,同樣的單株移載,為什麼油菜不用營養缽。」

    「是。」

    「再問他一句,我用中庸治州,這個中庸是什麼中庸?」

    「是。」

    「再問他,同樣有大河之利,為什麼我將新城新港選在蕪湖,而不是太平州城?」

    「鄭知州,這太難……」雖知道鄭朗在說氣話,王昭明忍不住說了一句。

    「難嗎?幾個學生編了一本小冊子在流傳,他又是宰相,能看到許多奏章,能找到更多蛛絲馬跡,理解我的中庸有何難?不相信,問一問呂夷簡,看看他知道不知道!新港在我未來之前,京城就選定好的,又有何難?民以食為天,一個宰相居然不知道簡單的莊稼耕作,何以治國治民?」

    純粹是無理取鬧。

    但是很生氣,韓億有幾個兒子還是不錯的,只能說不錯,沒有一人達到劉沆的高度,可新來的幾個新進士也許在同年當中是佼佼者,也沒有達到劉沆那樣高度。這無關緊要,韓億的老不要臉氣著了鄭朗,並且韓億几子當中此子最為暴虐。一旦他來到太平州,自己打下的基業,有可能毀之一旦。

    王昭明帶不帶話,不管,繼續說道:「你再對陛下說,臣不敢受,此時受翰林學士知制誥,非是勘磨臣,而是害臣。」

    此時趙禎已經略略會一些權謀之術,點開就會理解。

    「臣更不是黃霸,請他勿要擔心。不過臣在太平州任職很長時間,按照制度要左遷,如果陛下調臣的職務,請將臣調於明州、秀州,或者密州。」不知道什麼原因,趙禎也許將當初的約定忘記了。於是鄭朗退而求其次。

    杭州最好了。

    但想要航海,還有其他地方。

    南廣州、泉州,還有杭州,杭州這一處更動最多,先是杭州,更改於明州,又置於杭州,鹹平時二州皆設,北宋末年又於秀州華亭縣設舶務,南宋時華亭舶務移於青龍鎮,又於溫州置司,聚集在一起了,略蠹,後來僅留明州一處。另外就是密州,於哲宗年間所設,規模很快後來居上,超過其他數舶,直到北宋亡。

    但舶務發展很是畸形,有空間給自己利用,而且此時市舶使是由知州兼任的,更加給了自己操作空間。這幾個州眼下沒有升府,但都是人口接近十萬戶的真正上州或者望州。

    有了太平州的履歷,鄭朗前去出任,也沒有任何問題。

    這個王昭明不敢插言的,嚅嚅道:「我一定替你將原話帶給陛下。」

    鄭朗又道:「再替臣向陛下問一個問題,請問他是用人的才能治國,還是用人的年齡來治國?若是用人的年齡來治國,不用勘磨,只要將戶部的冊子拿出來看一看,按年齡高壽者往下排位即可。科舉亦是如此,若是以年高者錄取,也擇高壽者往下排位,不用科考,省得浪費國家大筆財政。」

    說完,也沒有留王昭明,讓他回去覆命。

    可是此事迅速傳開。

    太平州百姓最擔心的是什麼?

    不是趙通判他們走,他們走只會惋惜,主心骨還在。

    可是連鄭朗也要走了,全部失了魂。一個個來問鄭朗,鄭朗如何回答,只好說道:「朝廷制度,地方官員不可在某地久留,我已經任期三年,也到了離開時候。若是詔書下達,如何敢抗命?」

    不說宋朝,那一朝也不可能讓一個太守永遠留在某一州一輩子的。其實去年在送鄭朗母親回去時,人群忽然寂靜無聲,那時候人們就知道早遲有這一天到來。

    但這一天到來,全州百姓如喪考妣。

    司馬光與呂公著讀書讀得累,上街轉了一下,看到老百姓掉了魂的樣子,對鄭朗歎息一聲:「若是我們以後做到鄭大夫如此地步,死而無憾了。」

    「會做到的,老百姓很容易滿足,只要真心替他們辦一些實事,讓他們勉強有一口飯吃,有衣穿,他們就會感恩戴。可就是這樣,官員也很難辦得到。」鄭朗道。

    不過事情起了變化。

    有人想到一個辦法,強留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多留一兩年。朝廷同樣也會講道理,就像以錢代役,正是因為上了萬印書,才得以通過。此言一說,無數人附和。

    開始簽名按手印留人。

    這一次遠比春天的轟動,幾乎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一起上。有的人還按了好幾次,太平州幾個鄉紳一看,道:「這樣不行。」

    太亂了。

    重新組織起來,派人買來筆墨紙硯,又請會寫字的人會來寫字,寫上那一戶那一個人的名字,再讓百姓按手印。有據可依,不是胡按的,不相信用這個做憑證,一家一戶的查。

    百姓關心,他們更關心,蔗坊的本錢還沒有收回來呢。一朝君王一朝臣,一個知州也是一個州的君王,新知州上來,換了政策怎麼辦?

    不但組織起來,還要快,一旦正式詔書提前下達,什麼簽名也沒有用。

    分頭到各縣各村組織人手。

    這些都是地方上最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旦他們組織起來,速度有多快?

    鄭朗聽聞後,沒有作聲,不反對也不支持。

    他本心還是想多留一兩年的,鞏固一下,糖坊,錦銹監,事情都沒有完全定落,此時一走,楊察未必很熟悉。不是才幹不夠,年輕了,對這些新事物不能掌握,就是不年輕,沒有足夠的智慧,沒有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未必能吃準。

    坐視百姓去做。

    成功就多留一兩年,不成功也要回去。這是無奈的事,可以拒旨,看什麼情況拒,越是這種情況越不能拒旨,那叫挾恩滯留。

    場面很感動人,鄭家上下也在議論。

    梅子紅了,閃著紫亮的顏色,崔嫻嘴中腆著拚命的吃著酸梅子,酸得江杏兒在邊上看著磣牙,然後說:「官人,你真沉著氣。」

    「不是我沉著氣,是我說的不算。」

    「不過官人,你好了不起,」四兒崇拜地說道。

    江杏兒不吭聲,只是拉著鄭朗的手不放,一臉的幸福。

    環兒說:「官人,我不能出去買菜,一買菜那些百姓不要錢,給錢就下跪,還是讓鄰居帶買的。」

    四兒道:「我也捨不得離開,看著蕪湖城變得一天天美麗起來,好想呆在這裡不走。」

    「你不是說這是什麼鬼地方?」鄭朗打趣道。

    「那是官人的本事。」

    「錯,那是蕪湖獨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我只是起一個推動作用。如司馬三郎他們,我教導得很少,主要是靠他們自學,苦學,以及天賦。」

    「先生,別誇,我們很慚愧。」司馬光與呂公著正色道。

    沒有想到,臨回去之前,能看到這壯觀的一幕,很震撼人心的。

    無論鄭朗怎麼勸,也改口稱先生。

    對先生二字不喜,可這次對他們心靈的衝擊,鄭朗很喜歡。一個國家,就像一個人的身體,朝廷是大腦,有皇帝與京官組成,地方官吏與百姓是四肢,是軀幹。

    不能只想著大腦,若是沒有四肢會很可怕,除非做霍金,那也要有一顆智慧發達的大腦才行。宋朝如此,能稱為智慧發達的大腦?趙禎是好皇帝,甚至最怕聽到的就是死人,不管是官員或者是將士,或者是百姓。可很多方面也沒有做好,抹殺了他在歷史上的地位。特別是貧富差距的拉大。無論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在後面也沒有做好,王安石還稍顧顧,司馬光顧都沒有顧,躲在洛陽小棚裡寫書。至於嗎?

    同樣的富弼蓋了洛陽第一園,同樣的王拱辰一棟宅子蓋了四十八年未蓋好,僅是一個中堂高到雲彩裡。

    那不是住小棚子,是噁心人的。

    所以最大的歡喜,是看到司馬光思想的轉變。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人的思想也跟著成長環境改變而改變。未必現在的思想就是司馬光將來的思想,但在他思想成形之前,打下了濃濃一筆基石。

    崔嫻瞇縫著秀眼,也笑,笑得有些驕傲,什麼是政績,這才是政績,這才是她辛苦了幾年最希望看到的。

    速度真的快,幾天功夫,簽名書收集好了。不知道有多厚,用幾輛騾車拉到京城的,沒有敢用驢車,怕速度慢。

    將中書嚇了一大跳,這是幹嘛呢。

    幾個老傢伙又貪又怕死,不敢收。正好蔡挺看到這情況,有感而發,也寫了一封書奏,遞到京城。一看,原來如此。

    對視一眼,王隨與陳堯佐冷哼一聲,相互別過頭去。

    程琳拚命的撓頭,這都叫什麼事兒,一起不管,還是俺來管吧。

    老程這幾個月最苦逼,幾個老傢伙動不動就生病,其餘人一起不管事,可中書事務不能不處理,誰讓他最小。一想起這個,氣得要罵娘。可罵誰?那一個都比他大了十幾歲,有的二十多歲,古怪來哉,老子五十歲了,居然成中書的小伙子!吃了種種的苦楚,還沒有人領情。

    這一次又是如此。

    兩個老傢伙又在對眼睛,得,咱不敢參與,還是做正事吧,你們慢慢對去。

    接過蔡挺的奏折,看了一眼,兩眼茫然,兩個老傢伙動輒生病,可我一直在中書,從未聽說過要調鄭家子進京啊。

    走了出來,幾個鄉紳伏在地上泣不成聲,程宰相,我們知道留不住鄭知州,可朝廷能不能開一個恩,讓鄭狀元多在太平州呆上幾年,我們給你回去上香。

    「別,」程琳鬱悶得要死,南人果然古古怪怪,我還沒有死,你們上什麼香。看著騾車問:「你們怎麼拉這麼多奏折?」

    「這是鄉親們的請願手印,請人寫的字,按了手印來的。」

    程琳撓頭,問:「怎麼可能這麼多?」

    閉嘴不說話了,因為蔡挺在書奏上已經寫到此事,但還沒有當面看的震撼。難怪幾個老傢伙不敢收下。想了想,沒有這個風,就不會有這個雨,大約是皇帝安排,詔書未下,但意旨已下。於是來到皇宮。

    王昭明回來後,將鄭朗的話帶回,趙禎此時也後悔,幾個老臣的確「越老越得」。不過才遷為宰相不久,立即將他們罷免,不是他們丟臉,是自己丟臉,再看看。

    讓程琳進來,問:「程卿,有何事?」

    兩府中唯一正常的宰相。

    「是太平州來了幾個鄉紳,帶了三十萬百姓的請願書,意欲挽留鄭朗在太平州多留一年。」

    「三十萬……怎麼三十萬?」趙禎反應過來,人口增加了不少,夏稅呈上來時鄭朗主動提過,如今太平州戶數達到四萬九千戶。有可能還會增加一千戶,但到了五萬戶,人口會暫時飽和。即便增漲,也會很緩慢。就算五萬戶,也不可能有三十萬百姓。

    「是這樣,聞聽鄭知州要離任,許多外州縣打短工的,還有一些商人,怕朝廷換來的新知州德操差,不但影響太平州,還會波及受益的鄰近州縣,也加入挽留行列。還有一些戶將剛出生的嬰兒抱出來,按了手印。陛下,你看。」程琳也覺得此事不可思議。人心居然向到這種地步,什麼叫祥瑞,不是前些天殿柱上生的那顆靈芝,這才是祥瑞,國家之福。

    感情不一樣,換韓億在此,恐怕會加一些惡語。但對鄭朗,程琳也不惡,在京城時,兩人嚴格來說,還有一些情份。

    趙禎打開一看,蔡挺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不過自己這一行人來到太平州,知道朝廷是為鄭朗離開做好後路。

    於是寫道……乃聞此訊,百姓面若蒿灰,全城啞然寂靜,笑聲頓失,了無生機……望陛下恩准民意,允鄭朗於太平州復任一年,以揚聖懷。

    聽到這件事,老百姓臉上都像死人一樣,包括過往的客商,逗留的外地短工,聽不到任何笑聲,整個城彷彿一下子沒有了生機。說的有些誇張,但大半卻是事實,包括此次多出的幾萬手印來歷。全部太平州的百姓除鄭朗一家外,幾乎沒有一家沒有按手印,或者簽名挽留的,包括蔡挺自己。還有蕪湖城大牢裡關著幾個打架鬥毆的,聞聽此事後,以頭撞牆,痛哭失聲。

    「怎麼會如此……」趙禎喃喃道。

    程琳苦笑,說:「陛下,剛才臣在琢磨,一是改善了百姓的生活,恐是太平州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次大治,二是德化,鄭朗在太平州很重視德化。三是鄭朗帶頭吃了很多苦,包括他的幾個妻妾。所以老百姓才不捨。」

    無論怎麼解釋,也是史治史上的一件大事。

    趙禎說道:「騾車在何處?」

    「就在中書門外。」

    「帶朕看一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18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8 22:45 編輯

第二百七十六章 請

    出了宮。

    遠遠就看到許多百姓圍著幾輛騾車。

    這事兒很古怪。

    有的,例如寇准、司馬池、張士遜與范仲淹在地方吏治上皆留下清名,他們離任時,百姓強請,強留,哭於道送之,發生過很多感人的事跡。但畢竟是少數。

    於是圍過來詢問。

    幾個鄉紳那有心思回答他們的問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然後焦急萬分的看著皇宮,都沒有心情看皇城的壯麗。

    禁兵過來,分開人群,趙禎很親民的,但也不能不注意保護與安全。

    皇上出來了?

    幾個鄉紳一起跪於地上,抬頭看,誰是皇上啊?

    一個穿著粗麻長袍的小青年走過來,問道:「你們是來自太平州的百姓?」

    「是,請問你是誰啊?」一個鄉紳問,得弄清楚,不能一個老百姓也讓俺跪下。

    「大膽!」禁兵喝道。

    趙禎笑了笑,擺手制止,然後道:「朕就是皇帝。」

    「民見過陛,陛下,」一起哆嗦起來,然後又偷偷打量趙禎,眼中一起充滿疑問。

    趙禎又問道:「難道有什麼不對?」

    「衣服……」一個鄉紳嚅嚅道,不敢近前看,大約遠沒有自己身上這件袍子布料好。

    「朕富有四海,何必在乎錦衣玉食。」

    「是。」

    「你們起來吧。」趙禎說完,來到騾車前,打開那些小冊子,也沒有裝訂,不過在諸位鄉紳組織下,井井有條,那一縣那一村的百姓標注得很清楚,還有外來的百姓也寫出來,多是請人寫的,寫完名字,再讓百姓在上面按手印。趙禎很有些感慨,問道:「你們的知州可長大了?」

    長……大?

    忽然醒悟過來,一個鄉紳大著膽子說道:「身體長大了。」

    「何來此言?」

    「他在我們心中一直是大人,小的對不起陛下,對不起知州。」趙禎這話突然勾起幾個鄉紳冰封已久的回憶,又伏於地上,以頭撞地。

    「你們起來。」

    「喏。」

    「為何有些說,」趙禎看著幾個鄉紳頭上都撞紅了,可見這幾個人是真撞,難怪蔡挺說囚犯地大牢裡以頭撞牆。但有些不明白。

    「陛下三年多前讓知州去我們哪裡,是好心的,我們也以為知州小,前一兩年只知道吵,只知道要,還有爭,我們對不起皇上,對不對知州啊,」一個鄉紳說到動情處,哇哇大哭起來,不停地用手捶著胸口。

    程琳心中想到,這才是民心。

    趙禎歎了一口氣,說道:「朕答應你們,讓鄭知州留任一年。」

    其實沒有韓億之事,趙禎也打算將鄭朗調回,或者安排到他州,畢竟太平州太小,若不是因為鄭朗,它在江東一帶,與和州還有真州、廣德軍是最小的幾個州,也是人口最少的幾個州。當初放任時,是以勘磨為主,或者想到圈圩,有一個景民圩足矣,根本沒有想到後面一連串神奇的事跡發生。

    有了這功績,是到陞遷的時候。

    「那太好了,」幾個鄉紳忽然緊緊抱了起來,高興地蹦跳,又伏下說:「謝過陛下,謝過陛下。」

    然後失態的商議,讓誰回去報喜訊去。

    回到皇宮,趙禎對小黃門史志聰說:「前幾年,有人說過那樣的話,夏天太戾,冬天太寒,春天太媚,只有秋天才是最妙,可朕忽然感到了春風拂面。」

    四季論出自誰的口,史志聰也聽說過,但不敢言。

    趙禎又說道:「朕也有些想念了。」

    史志聰道:「陛下若想念,可以下旨詔他回來。」

    趙禎遲疑一下,道:「明年再說吧。」

    這件事在京城引起轟動。

    全城百姓都在談論此事,連帶著蔗糖猛烈暢銷,但也不叫蔗糖。砂糖叫三元糖,褐糖稱為解元糖,黃糖稱為省元糖,白糖稱為狀元糖,大伯,來三等的狀元糖一斤。夥計知道了,來一斤普白糖。

    冰糖也不叫冰糖,而叫君子糖。特別過了好幾個月,蛋清的成份與糖的成份結晶出來,外面上沾著一層雪花霜,裡面裹著青白色的糖塊,更像一片潔雪包裹著一塊美玉。

    不用吃了,許多人家買回去是觀看的。

    至於朝中君子小人之爭,老百姓才不管呢,你有本事,讓老百姓日子過得更好,像小三元在太平州那樣,小人也是君子,做得不好,君子也是小人。

    但價更貴,一斤居然漲到近兩緡錢,還有價無貨。

    王昭明出去替宮中購物,因為曹皇后也愛,買了一點回來,咂舌說道:「皇后,好貴。」

    奶奶的,太坑人了。一斤在太平州出來只有九十文錢,現在買到兩緡錢,賺的錢太黑心。但不服,你不要,有人要。

    曹皇后很無語,咱不吃了,行吧。

    ……太就熱了起來。

    人也如同棉花,如同占城稻,呆得時間長,也就適應了這裡的天氣。朝廷發過來五個新進士,楊察是廬州人氏,氣候相差不大,石洵直是眉山人,四川盆地同樣氣候濕悶。

    可是李中師、蔡挺與仲訥都是北方人,夏天來臨,都熱得吃不消。

    鄭朗笑了一笑,還好啦,現在的太平州七分是圩,是丘陵平原,三四分是水,比才來時七分是水,三分是田要好得多。那時到了夏天,太平一蒸發,不但熱,而且濕悶。

    忽然想到了嶺南。

    此時的嶺南更恐怖,正是沒有開發的緣故。

    帶著幾個官員來到祐民圩,為了種子的事。第一年沒有多少人注意,雖然種子改良,放到大田里不明顯,到第二年效果就出來了。這是眼下最先進的擇種方法,曬的很科學,不能曬得太老,減少種子的生命力,也不能曬得太嫩,水分多不易保藏,產生腐爛。拋揚也很科學,絕對的擇取上風種籽。再經風車吹,鹽水漂,才交到農民手中。

    另一個條件也跟上來,肥料。

    鄭朗鼓勵百姓養豬,養雞鴨鵝,是副業,改善生活,還有一個就是肥料。沒有化肥,只好用草木灰、畜肥、綠肥,以及豆類輪耕補充地力。其中的畜肥佔據著主要作用。

    經過三年風吹日曬,翻耘出來的耕地也到了最好時光,不是新圩地力最足,有一個日頭粉化的過程,地力最足的是三年後到十幾年的時間,再長,過度耕種,肥力漸漸撥盡,又不及以前。

    從去年冬小麥油菜起,就開始長瘋了。但冬季作物,在這時不佔主要地位,價賤,產量又低。主要還是夏季作物。水稻漸漸長起來,開始瘋長,長勢之旺,讓其他諸圩眼紅。

    有的百姓就說了,知州,你不能偏心哪,交種子只交給祐民圩一個圩百姓。但知道鄭朗要離開,一個個捨不得,說得很含蓄。

    因此鄭朗帶著幾個官吏過來親自看一看。

    下了船,來過多次,嚴榮高興地在圩埂上打了一個滾兒。不但是千里碧堤楊柳,還有草,不讓百姓放牧,不管草長成什麼樣子,不要打它的主意,這是害你們自己。但長得很長時,可以用刀割回家做青飼料,只要根部不得破壞。

    都是勒碑於圩堤上的州令。

    正是如此,很好的保護了圩堤綠化,如今景民與祐民兩圩上全部長滿了綠色的青草,與高大的碧樹遙相呼應,成為圩區最亮麗的風景線。

    楊察踩了一下鬆軟的青草,感慨道:「鄭知州,每當我踏上了圩堤,就想到《與陳伯之書》中一句話,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鄭朗沒有說話。

    風景不是很看重,若有更好,是保護圩堤。還有更長遠的,水土流失。忽然又抬頭看了看南方,趙通判臨行前,有一樣東西鄭朗沒有說,就是油煙墨。

    此時徽墨未起,墨主要產地還是在北方,並且是松煙墨。相對於北方脆弱的環境,南方變成產墨地,受影響會小一點最後卻沒有說。

    有些私心的,對圩同樣十分害怕,破圩會早遲發生,一旦遇到特大汛期,圈了這麼多的圩,水位從上流開始就一直被抬高,必然會破圩。而且各州不可能做得像自己這麼細緻。即便破,在得到足夠的收益之後破掉幾圩,自己不會被言臣找到把柄。不但要保留足夠的河道與湖泊,對環境保護也要重視。

    是他心中的秘密,不會說出來。

    走上堤岸,制止都沒有用,許多人家還是種了雙季稻。這個稻種鄭朗一直沒有培育,百姓太苦,太耗地力。包括多種套種,他也不教。不值得,在沒有足夠肥料養地之前,必須讓地力休生養息。連蔗地也是,一旦種過蔗地後,鄭朗下達州令,冬天翻耕酥凍,再種豆子,種完一季豆子之後,再種紫雲英,然後種莊稼,再換回來載甘蔗。

    種種措施可以使如今的太平州,作為整個江東地區農業耕種的樣板,甚至作坊業同樣可以做為樣板。

    看了一會兒稻穀,自己給的只是單季秈稻,從占城稻產生的變種中稻,還有小半原住民,單季粳稻。前者叫寒占城,後者叫黃粒稻,相傳後者是地藏王從新羅帶種到九華山普及的,其味香軟,是江東的品牌水稻。

    兩樣都是舶來品。

    還有本地的一些品種,宣州早,山鄉地寒處皆能種植的冰水烏,只能在肥田種植的大粒稻肥田跂,味覺最好的十里香、師姑粳,本地早熟品種帶著譏諷名字的瞞官白,晚熟品種八月白、九里香。

    但自從占城稻引進後,因為不挑地,迅速推廣開來,漸漸演化成各種品種,多是在占城稻上演變的新品種水稻。包括鄭朗所選擇的黃粒稻,也沾有一些占城稻的特性。

    一路走來,順便給這幾個官員解講,各個水稻有什麼特性,如數家珍,包括它的來歷,比如占城稻,不一定是從占城引進過來的,有的還從真臘等南方國家引進過來。從一開始引進,就有多個品種。可在當地不是很好,全是粗放式的種植,連一個灌溉系統也沒有,靠天收,最初是二十幾年前宋真宗從占城引進的一個優良品種推於兩淮與長江一帶,因為容易種植,迅速流行起來,短短的不到三十年辰光,各地培育上千個品種。

    也要做瞭解的。

    一番介紹,不僅是介紹,要讓他們明白種子的進化,以及進化後對種子的再培育重要性。還有菉豆,就是綠豆,也是從天竺引進過來的,中國有,沒有天竺的品種優良,子大粒多,自宋朝引進後,也迅速在全國普及。一些蔗地輪換時種了綠豆,多是這種天竺綠豆。

    這才看他精心在黑沙洲培育了幾年的水稻。

    圩內只要是種中稻者,都是種植這兩種水稻,長勢確實比其他水稻壯實一些。

    如今才吐穗,能不能長好,要等兩個多月後才能決定,但已經看到一些喜人的兆頭,也是引起其他諸圩紛爭的原因。想了一會兒,對楊察說道:「楊通判,我回去後會下一道州令,明年繼續讓祐民圩種植,這是做為變更當初命令的補償。但後年諸圩輪流耕種新種。」

    說完後皺了一下眉頭。

    這個處理法不是很滿意,頗有些吃大鍋飯,搞平均主義的味道。當初自己執行時,一年肯定產生不了基因突變,有可能兩年,有可能三年。最好的種籽還是在黑沙洲,不但採用最科學的選種法,還是用單株選種,每一粒種子都是最強壯植株上的最強壯種籽。這是根本,然後到大圩。比如今年祐民圩產量高,將糧食收購上來,再經過反覆的選種,將人力與工本計算上去,略加一些價格,發還到州內各農民手中。賬目也是公開的,州衙不能從中謀任何利益。

    一旦作為謀利手段,什麼後果也有了。

    全州農民最後會全慢慢地用上優良稻種、麥種、油菜種,以及少量的豆瓜種籽,最後幅射到江東各州。過程會非常慢,以十年為單位計算,但收效會顯著。

    可嚴格說,州衙做的一些補貼,是來自全州百姓,僅讓祐民圩一圩先得利,會顯得不公平。但公正了,不斷的輪換,又會產生種種意想不到的事。改了州令,心中不喜。

    立即回去,崔嫻到了生產的時候,司馬光與呂公著也要回去,臨行前還要教一教他們的學業,使他們科舉時更有把握。

    重新回到圩堤上,圩堤上桑樹已長了三年,三年成桑,都有一人多高,一尺多粗,綠意翳然。這是未來太平州紡織業興起的希望,能看到一些婦人在林間採桑,一個個恭敬的向鄭朗施禮。

    「不用客氣,你們忙,」鄭朗平和地答道,然後上船。

    未到太平州,聽到太平州城中傳來許多鞭炮聲,很是疑惑,不是節日,何來這麼多的鞭炮聲?

    上岸一問人,才知道去京城的幾個鄉紳提前將好消息帶回來,趙禎允許他在太平州還呆一年時間。鄭朗長鬆了一口氣,太平州剛剛起步,問題多多,現在自己走,不是很好。

    留一年就有一年時間充足的安排。

    楊察也鬆了一口氣。

    來太平州,說句不好聽的,純是前來摘桃子的。

    自己被呂夷簡挑中,與摘桃子無關,是運氣。呆了那麼多天,也看到許多情況,比如桑麻,兩年後所有桑樹才正式成林,並且周邊會有許多人種棉花,僅一個錦銹監前途就不可限量。

    還有蔗糖,賣到天價了,今年蔗糖產量會更高,稅有了,利也有了。

    並且有這個糧種,今年糧種就能看出差距,過幾年後差距更大,增產是必然。大圩一開,四周會有更多的稻米,從江北到江南,運到蕪湖城出售。糧食、衣服、經濟,甚至城中的各個作坊,連下水道都安排好了。

    只要不胡作非為,就等著政績到手。

    這不是摘桃子,是摘一個天大的金桃子。

    可也看出還有許多問題存在,沒有解決好,對這些新事物,自己又不大懂。馬上將鄭朗調回去,自己接手,可能會做好,但若是做不好,那不是摘桃子,與鄭朗一對比,會成為自己一生吏治的污點。

    留一年最好,不是一個偽作之人,沖鄭朗拱手道:「鄭知州,太好了,我也在擔心,這下子懸著的心落了地。」

    ……好消息接著而來,到了六月,崔嫻生產。

    太平州城中的百姓自發地選出最好的三個接生婆過來服侍,待遇完全是公主式。

    鄭朗也緊張。

    醫學落後,嬰兒與母親最危險的時候,就是在生產的時候。

    忽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一會兒接生婆出來,報道:「恭賀知州,是一個漂亮的小娘子。」

    怎麼辦呢,這時候很重男輕女,但生了女兒不能變成兒子。只好說很漂亮了,其實才出生不久,臉上還有褶皺,再漂亮也看不出漂亮。但母親長相如此,大約不會差的。千萬不要象知州。

    這話不好說出口,鄭朗會傷心,難道我就這麼醜?

    鄭朗又問道:「我妻子如何?」

    「母女平安。」

    「那就好。」鄭朗要給賞錢,三個接生婆不要,其中一個歲數大的伏下說道:「知州,我們家中很苦,直到知州來,一家人才溫飽,謝都來不及,還敢討要什麼賞?而且是知州在我們太平州生下的孩子,這是我們全州百姓的榮幸。要麼取一個名字,叫太平。」

    太平?

    可不敢取這個名字,往那方面想都不好。

    鄭朗道:「太不敢用,取蘋吧。」

    那也好,平嘛,太平的平,整意會錯了。不過就是取了鄭平中性化的名字,也比高滔滔好,怎麼叫滔滔呢?

    拋開這無聊的心思,走進房中,看到崔嫻一臉無奈。

    鄭朗問道:「千嘛不高興?」

    「妾不好……」

    「傻不成,是男是女,都是你身上的肉。」高興地抱著女兒,親了一口。長得漂亮不漂亮看不出來,但大約臉型卻很像崔嫻,長瓜子臉,不像自己一張團臉蛋。

    然而崔嫻不喜,最想要的是男孩子,丈夫家單薄,多生幾個兒子,也就不單薄,生女兒有什麼用。

    「別在我家弄寐生。」鄭朗喝道。

    「喏,」崔嫻這才笑起來,指鄭莊公母親的事,生鄭莊公難產,大約當時很痛,於是不喜鄭莊公,取名寐生,才有了兄弟閭牆之亂。

    「來,吃魚湯。」鄭朗一邊抱著女兒,一邊拿著黑魚喂崔嫻。

    飲食上一家人很有意思,崔嫻她們喜歡吃蠶蛹,這個吃法從遠古就流傳下來。蠶繭抽去絲後,蠶蛹留下來做美味佳餚。但終是昆蟲類,鄭朗不敢吃。

    鄭朗敢吃的,比如魚蝦,這個一家人能接受。但還有鱉黿,鱔魚,河鰻,螃蟹。特別是黿,大者一百多斤,後世鄭朗根本就沒有看到過,肉更多,肉質比鱉肉更鮮美。對螃蟹一家人不大反對,對鱉黿勉強接受,可對鱔鰻,卻之不恭。

    但對黑魚不排斥,據人說的吃了對產婦好,有沒有科學根據,鄭朗也不知。但既然好,多吃吃,沒有好處,吃了也不壞。

    「妾自己來。」

    「好。」鄭朗抱著女兒走出來。

    幾個學生好奇地看著。

    鄭朗說道:「你們要回去了。」

    兩人父親在外地任職,呂夷簡在許州,司馬池在河中府。要過去看一看,按理不能在各自管轄區域內解試的,若那樣,在太平州也可以。還要回各自的原籍處解試。因此要兜一個小圈子。

    再不走,就來不及。

    司馬光與呂公著眼神有些黯然,相處這麼長時間,一起討探學問,一起分析事務,若師若友若兄,捨不得離開。

    「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你們殿試通過,我會向陛下請救,將你們調到我身邊任職。」

    「是真是假?」

    「我幾回打過誑語?」

    兩少高興地跳起來,這是可行的,鄭朗繼續要求外放,這一回外放,不管那一個州都會比太平州更大。州內也會有更多的縣,更多的職位,求兩個不是很難。

    別的大臣說閒語,然而不在一起,他們不是師生關係嗎?

    杜衍對范仲淹如親子,范仲淹對杜衍也有若長輩,誰又敢質疑這一對品行高潔的大臣?

    看著他們的笑容,鄭朗同樣開心地笑起。

    呂公著不用擔心,擔心的正是司馬光,成長道路還很長,未來十幾年間仕途也會對他內心產生巨大的影響。

    比如蔡京蔡卞兄弟,未來的蔡卞因為得到王安石的賞識,收為女婿,品行十分端正,蔡京沒有得到這個機緣,於是機格越來越陰柔。若是提前對他教導,會不會是以後的蔡京。沒有他的蠱惑,宋徽宗會不會走到一條昏君的道路?

    不知道,但前半生的影響很深遠。

    所以還想將司馬光栓在身邊栓上幾年。

    這個想法不會說,也要他們接受,不排斥,自己才好開口央請。

    但不僅是他們,回到家中,還有他們的父母親,又說了一句:「未來陛下若召我進京,我會拒之。」

    這個懂。

    鄭朗淡淡說過,司馬光還補充過意見,到朝堂上做什麼?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在下面有了政績,又算什麼,一是年齡的制約,這個年齡擔任知州問題不大,可到朝堂上能升成什麼官職?二是資歷又淺,說話未必有人聽得進去。鄭朗多次說過黨項人的事,然有沒有人聽,去年趙元昊出兵蘭州,未做得過份,可凶相更顯,朝中依然沒人察覺。

    鄭朗用了什麼詞,狼子野心!並且將他改趙為李,根本不承認他是宋朝的家臣!有什麼用?

    朝堂上是折磨,一事無成,不如乘著年輕,在地方上多做一點實事,積攢一些政績,也算是為朝廷出了力。

    讓鄭朗很無語,不過腹黑也是一種本事,腹黑本身沒有錯,看用在什麼地方。自己有時也腹黑過,如對付趙元儼那次。

    繼續說道:「我只會請求三州,秀州、明州與密州,在哪裡我會做一票大的。」

    崔嫻在房中正在喝湯,聽到這句話,差一點將湯碗摔了。

    你準備帶著幾個學生做強盜或者做土匪?

    可是司馬光與呂公著眼睛放起光,這個大的,他們明白。可惜不是杭州與蘇州,否則這一票會更大。

    鄭朗又囑咐道:「李斯寫了諫逐客書,說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於是驅秦吞六國,並八荒,一統天下。然而他與韓非子知道說難卻死於說難一樣,既得六國,既出此語,更知道包容。可得到六國,卻視六國百姓如芻狗,何來包容?又失其正道,默視趙高篡改詔書,讓胡亥登位。以至自己身遭慘死,秦國瞬間湮滅。」

    「是,這也是中庸之道。」

    「不僅是中庸之道,也是治國之道,若我朝還像過去那樣分為南人北人,那麼南北不親,大臣不合,這比冗兵冗吏冗政更危險。」

    「是。」司馬光與呂公著答道,只聽懂鄭朗話中一半意思,人分南北由來已久,連趙匡胤自己也說,南人刁猾,多用北人為臣。而寇準則更過份,每看到北方中一新進士,動輒日,又為朝廷得一北人矣。

    這樣說對南方不公平,如今財稅遠離不開東南(非是指太平州,乃揚州江寧往東南一帶,也多是大州,許多州十幾萬戶,有的二十幾萬戶,是北宋人口財富最集中的地區)。

    「我對你們的要求就是時刻記住這個包容調濟之道。」

    「喏,先生,你放心吧。

    一夜無話,第二天兩人離開。同行的還有四個小婢,呂三叔與丁勝。

    自發湧來許多百姓送行,看到船隻離開,百姓再次無語,雖將知州留下來,但只有一年時間……忽然一個個傷感起來。

    不但沉默不言,州內連吵架也消失了,一條最流傳的語錄就是知州只呆一年,別給知州惹麻煩,這幾年苦了知州,讓他享一年清福。

    以至吏部評議各州縣官員政績時,毫不猶豫將鄭朗排在第一。

    想作祟都不敢。

    但此時趙禎心中的想法,不是杭州與蘇州,也不是鄭朗重新提出的秀州、明州與密州,經韓億一提醒,趙禎份外想將鄭朗調回來。

    他此時內心是最迷茫的時刻。

    呂夷簡很會做事,他是知道的,因此這幾年一直在重用,可是這樣的重臣居然也在結黨,這讓他很失望。於是用了幾個長者,可這幾個長者的所作所為,更讓他失望。

    詢問又不好詢問,若問尚書左丞宋綬、韓瀆等人,一定說只要將呂夷簡召回,什麼問題都沒有了。若問杜衍與韓琦等人,一定會說將范仲淹召回來,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因此這時候他最渴望一個有能力,還會識人,又沒有私心,又不會結黨,對他還十分忠心的大臣在身邊。

    不是韓瀆,他除支持呂夷簡外什麼也不會,不是韓琦,他們都是「君子」。

    至於到一州的州政,就算你將太平州變成天下第一富州,一年稅賦達到一百萬緡錢,神得不能再神,牛得不能再牛,但對於朝廷這一百萬緡錢算什麼?

    一個小小的決策,幾百萬緡就沒有了。

    前思後想之下,認為鄭朗回京好。

    而且離開這麼久,十分想念。當初在君子對自己惡言相向時,只有他一個人不顧這些君子會不會罵他是小人,說出自己暈倒的真相。

    但就在他打定主意時,杭州來了人。

    是因為錢塘江。

    這一帶沿海地區變化很大,從海州(連雲港)起,一直到秀州(松江嘉興),許多地方此時還在大海裡。但在外沿伸。

    錢塘江卻是一個特例,因為它入海向著東北方向,許多地方在海潮沖刷下,漸漸北移,但在南邊卻有許多泥沙沉澱。沒有形成喇叭口,而是一個三十度角的三角形。

    所以這時受海潮危脅的不僅是秀州海寧與鹽官地區,還有杭州。

    在歷史上,以前杭州地理位置也不是很重要,而是以會稽,也就是宋朝的越州(紹興)為中心,直到京杭大運河開通後,杭州才漸漸取代越州成為東南要地。

    可杭州一直受二害困擾,一是西湖之害,二是錢塘江之害。李泌在西湖置水閘洩水,無功,白居易於是強行築堤,可湖水不得洩久塞,吳越時只好再引湖水為湧金池,以濟運河,活其湖水,但危害一直沒有斷過。

    這個錢塘江,唐朝沒有想到破解的辦法,也是吳越,吳越王錢鏐見其石不能投,一投就被潮水沖走,反而堵塞了航道,苦思良久,發明一種方法,命民夫修造一個個竹籠,用木樁下住竹籠,再往竹籠裡投石。有竹籠之困,潮水不得沖,於是堤成。到宋朝因為年久失修,再成潮害,杭州知州戚綸與轉運使陳堯佐畫策,用梢楗防沖,用樹枝柴草捆成卷排,放於堤岸易受水潮衝擊地段抵擋潮水侵襲。不得功,發運使李溥、內供奉官盧守懃又用錢氏舊法,逾年乃成。

    然而如同鄭朗所說,南北待遇不一樣,杭州僅成了北宋的斂財重地,非乃中心。修好,又忘記了,這時的江堤十分危險,有石頭,有木柴,有泥土,還有巨木,整一個大雜燴。

    到了今年六月,杭州刮起一場罕見的颱風。

    風害不提,那一年都有,記都不用記載的,可這場颱風刮得錢塘江起了六尺高的巨浪。脆弱的江堤經這個浪頭一催,嘩啦啦的,崩掉千餘丈。一丈怎麼來著也有三米一,三千多米的決口出現,海水流得那個歡暢。

    無數人家被海水沖之一盡。

    東南人口密集,秀州十幾萬戶,杭州十幾萬戶,越州二十幾萬戶。越密集受害人口越多。

    朝廷反應很快,趙禎一聽很緊張,立派工部侍郎張夏為兩浙轉運使前往杭州治堤。

    這個大臣治水能力不亞於范仲淹,在泗州任知州時就有治水之功。其父張亮又是吳越國的刑部尚書,對錢塘江也很瞭解。

    本來很正常的。

    但出了事,不但老百姓,最苦逼的一群人,還有各個商賈大戶人家,損失也不計其數。前思後想,不怪朝廷疏忽,也沒有這麼長的眼光想到南北問題。

    只是想本來的官員不作為,不但坐視江堤久而不修,即便修也是糊差事,為了推御卸責任,分段守護,中間的不好賴,但邊上這一段你說是他的,他說是你的,正是這樣的江段出的事故。

    因此恨上了杭州知州鄭回。

    其實朝廷真正派了一個治水能吏過來,但也沒有百姓相信。

    只好想,想到了范仲淹,不是鄭朗,那麼長的海堤正是出自范仲淹之手。

    原來差一點就來到杭州,讓蘇州百姓留下了。

    可范仲淹不是你想要就要的。

    這時就聽到鄭朗還有一年任期的事。

    杭州百姓一聽也不錯,雖未治過海堤,可那麼多的湖澤,生生讓他變成了圩田,也是水利之能。

    人是對的,鄭朗還記得一個比竹籠法更高明的治錢塘江堤法。

    但這樣想是不對的,圈圩與築錢塘江堤是兩回事。圈圩只要測量好湖澤深淺,防止暗潭,留下蓄水的湖面與洩洪的河道,就是普通的官員記住做好這三點,都會圈。

    這個錢塘江堤才是一個真正的技術活。

    可平常的老百姓哪裡知道這個區別。

    不但是江堤,還有吏政。想一想鄭朗在太平州做的種種事情,不但老百姓渴望,大戶人家,商人同樣渴望。想一想那些新事物,許多商人流下口水了。

    感情也有,吳越王朝對百姓還可以的,至今許多百姓留戀不忘,錢惟演遭到范諷一次次誣陷,只有鄭朗師徒說了公正話。對此,許多懷舊的百姓也抱以感謝。為蔗糖,少數商人去了太平州,還刻意提到此事,不過鄭朗沒有表態。

    這一想,幾乎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表示贊成。至於鄭回,同樣一個鄭,見鬼去吧。

    一年,一年也沒有問題,咱們先預訂著。

    於是一千商人與一些大戶人家,來到京城,也上書央請趙禎,陛下,咱們求你一件事,太平知州卸任後,讓他到杭州來吧。

    趙禎很無語,這個豈是你們說來就來的。能吏不多,若全是像你們這樣,想要那一個知州就得到那一個知州,整個宋朝就那麼幾個能吏,還不得分了吃。

    對太監吩咐道:「傳朕的口旨,明年再說,這不是他們說的算,也不是朕說的算,是吏部與中書的安排。」

    用官腔將這十幾人打發走。

    可這十幾人不這樣想,不對,為什麼太平州兩次上書全部成功。是了,那是人多,幾萬人懇請,咱就十幾個人懇請,朝廷不當一回事。於是立即回去,得發動群眾。諸位父老鄉親,你們想不想過一個好日子?

    當然想了。

    想不想滄海變成桑田?

    想了。

    還好,沒有胡說,不然差一點能說出來想不想換一個日月天地,然後十幾萬戶人家說想了,那麼鄭朗麻煩就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22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8 22:47 編輯

第二百七十七章 無敵(上)

    但參加的百姓並不多,秋收到來,沒有受災害的百姓在忙著秋收,張夏又徵集民夫築堤。

    太平州百姓在忙碌,杭州百姓同樣在忙碌。

    鼓動的商人與幾個大戶看到這情形心中很焦急。

    時間說不多也多,要到明年太平州那個三元才能決定去向,說多也不多,大半年時間眨眼就過去。現在百姓是一頭熱,熱度過去,再冷了場,朝廷如何放人?

    又想到一個方法。

    派一些人看,從老百姓中選,年齡地位身份無關,但要去過太平州的。

    從杭州到太平州近,也不遠,從湖州到太湖,到陽羨水、煤水到固城湖,就到了太平州,或者從陸路,翻過天目山,到安古、廣德,也就到了太平州。不是所有人到過,但有。有的人年青時去過太平州,有的因為差役去過太平州,或者其他種種原因。

    召集一百多個老者,上了船,從水路出發,你們以前也看過太平州,有的就在四五年前去過。再看看如今的太平州是什麼變化。

    幾天後到了太平州,先從圩田看,正是收穫時季,然後再到蕪湖城。

    這些老者看到後十分震撼。

    幾名商人同樣震撼,才半年未來,又產生變化,圩內蓋了許多新房子,蕪湖城多增加了居住人口,多了許多店舖,以及一個更大的新碼頭。這是商人的看法,鄭朗很無所謂。

    城內居民也不過九千幾百戶,一萬戶不到,其他人多是暫時以務短工為主,九千幾百戶是大城市麼?還不及後來大一點的鄉鎮。

    碼頭也是必須的,才開始建造的碼頭是資金緊張,先湊和著用,新碼頭才是真正的碼頭,不但深,泊船量更大,放在長訌邊上,無論河船或者江船都可以直接停靠,甚至在枯水時季,也能停靠一千多噸的海船。這是最大的硬件,砸下去兩萬多緡錢,是前一個碼頭的兩倍半。

    有了這兩個碼頭遙相呼應,蕪湖才真正成為一個良港,政策不放,若放,海船都可以直接從長江而來,於此靠泊。至於江船,再大的訌船,也能靠過來,除非不顧木質結構,來個四千噸的船隻。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來看的時候,碼頭才修好。

    但正是收糧時季,很多平時難得一見的大江船蜂擁而來,碼頭上一片忙碌。然後許多商人又開始抱怨,請不到短工。

    這幾個商人對視一眼,相顧一笑,今年春天他們也抱怨著這樣的話。

    唉,為什麼放在太辜州,放在杭州多好。

    看一看杭州的人口,僅杭州本地就有十六七萬戶人口,越州二十多萬戶,秀州十萬來戶,湖州十幾萬戶,宣州十幾萬戶,婺州十來萬戶,僅是睦州人口少一些,也比如今太平州,近八萬戶。

    不管做什麼,得要人啊,太平州人口少,周邊的除江寧與宣州外,其他各州人口比賽著一個比一個少。怎麼做出大事。

    想法不對的,事情略有些出忽鄭朗意料,其他各州在開圩,制約了人口流動,可各個大戶看到後心中也在發急,廣招流民,只是招流民速度跟不上擴張速度,來的短工雖多,勞力依然很緊張。只要再過兩年,湧來四到五千戶勞力長期住下,就不會出現眼下這種狼狽。

    必須要這麼做,不能主動以州衙的名義招流民,只要一招,速度會很快,然而盯的眼睛也就多起來。流民餓死沒有人管,你征了,就得將他們當作祖宗供著,否則上綱上線。

    因此,鄭朗對所謂的君子流不感冒。

    不是君子,能稱為君子僅是范仲淹一人,其他的自已怎麼做無所謂,但對別人要求會提高十倍,真正嚴於律人,寬於利己的「好君子」。

    在中庸裡說過,與學鑒做過探討。

    顛倒了對象,他們是文章高手,非乃君子,這個君子乃是厚著臉皮,給自已臉上貼金的。

    但這些商人哪裡想到這些,只是看著可惜。

    怎麼一年喊缺人,兩年喊缺人?

    帶著老者上了岸。

    也沒有人看他們,那有時間看,況且每一天湧來那喜多的外地人。

    到處走了一走,還看了物格院,以及鏡湖。

    一行人皆是驚歎莫明,當初來看,只有兩千戶人家,一個正宗的破縣城,如今九千多戶人家,大大小小的作坊、店舖不計其數,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的杭州城。

    可生機更盛,城的兩端建築物還在繼續瘋狂的蔓延,街上人來人往,一片繁榮景蕊這還是蕪湖麼?

    一個姓錢的商人說道:「一切變化,僅是三年三個月時間。」

    說完帶他們回去。

    我們說的不算,讓你們自已看。

    風景優美,百姓富足,不對,看到大家在忙,但一路幾乎沒有聽到一人在爭吵。不但富,民風還諄樸如此。這簡直就是傳說中的世外桃園哪。

    一行人就回去了。

    亂說起來,至少物格院那幾樣事物是親眼所見的,也一路聽到許多傳說。

    錢塘江堤聳什麼,翻江倒海也能做到。只要將人請來,咱們杭州百姓那就有福了,以這個三元的能力,還不知會將杭州變成什麼。又將太平州誇得天上無二,地上無雙。

    這麼多人在鼓動,百姓終於動心。

    其實張夏治水開始見到成效,可百姓哪裡去管,有沒有成效,要靠時間栓驗的,一年沒有事,十年沒有事,也不代表著有功,只要幾十年再來一次大決堤,都是失敗的水利工程。

    九縣百姓開始發動,到處簽名按手印,將鄭回活活氣死。

    也不能說他有多壞,與崔有節一樣,是一個打醬油的官員,按資歷混到這個職位。

    可是出了這狂子事,知道自已要悲催,卻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悲催,被整州百姓丟棄。

    先發制人,寫了一份書奏,上書朝廷,俺對不起陛下,貶俺的職務吧。

    書奏到了中書,這時候中書能做什麼事?別煩我,也不是你的錯,治堤都開始了,這時候換人?壓住不報。

    百姓按手印的很多,張夏哭笑不得,你們按可以,必須派人出力共築江堤,別耽擱事務。這件事上悲催的不是他,雖然百姓不信任讓他略有有不滿。

    於是默不作聲甚至主動示好別排擠我咱也是吳越兒女,父親還做過吳越的刑部尚書。

    怎麼辦呢?

    與鄭朗一樣要小心的,鄭朗是擔心有人吃味,他是後台背景太淺,都會引來麻煩。只好哄著老百姓。

    又暗示,決堤的事與我無關,看到沒有,在我率領下秀櫳越明四州聯手修堤,再沒有以前劃段分區推卸責任的情況。

    這時百姓很單純,張夏態度這麼低調漸漸百姓歡迎起來,可按手印繼續。無他,不僅是江堤,更想有一個好日子過,老百姓想的是溫飽,有一全新房屋,大戶人家指望著錢更多。於是籌了十一萬戶百姓手印,用船載著順大運河,迅速駛往京城。

    到京城時,王隨與陳堯佐再次告病假。

    這是東府,西府更亂,趙禎不得不以章得像為同知樞密院事,扶助西府。

    東府還有三人,韓億、石中立、程琳。

    韓億一肚子不高興,奶奶的,管我什麼事,一扭頭不作聲。

    石中立發揮他一慣應有的滑稽,說道:「這樣好啊,明天將外放的知州,全部張榜,讓百姓自已選去,若吏治好,皆大歡喜,吏治不好,百姓也抱怨不得。」

    省了多少事!

    程琳氣憤地瞪了他一眼,這是十一萬戶百姓的請求,一個處理不好,將會被史官釘在恥辱的鐵柱上不得翻身!

    但石中立這句滑稽話卻是正中了核心所在。

    當真混到副相的位置,是一個打醬油的?看一看他的園中獅,再想一想有沒有話外之音,這是園中獅,可是皇家的獅子,豈是園外狼所以比擬?再恥笑盛度,無意中走在宰相前面,停下來道一個歉即可,何必跑得氣喘如牛?

    可是他這種遊戲人間的滑稽性格,在朝堂上可以,但進入東府,確實過了。

    程琳也沒有多想,來到外面,看了看,頭很痛,進了皇宮對趙禎說,陛下,你看怎麼辦?

    以前可從來沒有這種事情發生,還艙提前預訂知州或知府的。成了什麼啊?

    趙禎也不喜。

    前兩次答應太平州請求,自有原因,非是百姓請求。

    第一次是呂夷簡進諫同意的。

    差役法是有弊端,但不能普及,鄭朗說得很是中肯,可以試一試。

    是試一試,其他州不能學習,一沒有太平州如今的財富,像一些窮困的山區小州,一年也許還沒有四萬多緡錢的稅務,如何實施以錢代役?

    太平州差役不重,比較容易實施,一些邊區州府不但有差役,還有弓箭手等役!太平州是五十擇一,這些州府是十擇一,甚至五擇一。怎麼用錢代替?

    鄭朗給了百姓巨大好處,有了威望,所以執行務例時,百姓支持。但像這樣的知州知府是鳳毛麟角,沒有威望,納錢時恨不能以一當十,征役時恨不能以十當一。如何實施?

    鄭朗在修中庸,書沒有看過,但聽到兒子一些書信提過,主要講包容調劑,公平之心。所以行事很公平,比如將役分為幾等。有的加錢,有的錢少,像耆戶長不但大肆削減,錢也少,僅二十緡錢。

    做事細心,新差過來,教他們律法,教他們識字,讓他們習武。這是一個國家未來最重要的棟樑之材,讓別人如何做到?

    少了這五條,能不能實施?

    僅一個貪墨與討要政績,就會生起無窮的風波。

    對免役法呂夷簡不瞭解,可他嘗試過變法,還為此吃了很多苦頭。

    鄭朗在信中又說得很清楚,一下子聯想到這些。

    總之,在趙禎一朝,論吏治之能,唯有呂夷簡為第一,其他人只能爭第二,第一想都不能想。比如黃河決堤,這麼大的事還是在三路大旱大蝗之後發生的,讓他彌化千無形之中,這就是能耐。與之相比,可以看到十幾年後黃河第二次大決堤時百官的情形。無他才千不足也。

    但可以讓鄭朗嘗試,在鄭朗手中不會出差錯,再過上一段時間看,十年八年,換了好幾任知州,再看看幾任知州過後,是什麼情形,才能吸收經驗與教訓慢慢地在全國逐步推廣。

    原因還是不知道後果也不知道只知道會很麻煩。

    所以用了逐步二字,也就是過了十年後,才能一步一個腳印,零碎的在一些州府推廣,不是全國。

    從呂夷簡私心角度,正好鄭朗提出兩個要求,若一個不答應,也怕鄭朗對他進行怦擊讓范仲淹咬得怕了,最少要答應一個。

    這才是趙禎最後默許的真正原因。與民意無關。

    鄭朗留任,是趙禎還沒有考慮好百姓央請,又是德政的體現,他答應了一年,僅一年時間。

    偶爾一兩次可以,但多了,不會是好事。可以想一想,是鄭朗,趙禎絕對放心,又不是邊關重鎮,若是邊關重鎮,手中經濟軍隊大權,用了什麼蠱惑人心,百姓上書央請朝廷,朝廷同意之,會不會還有安祿山的事發生?

    這也是權利的內核。

    是趙禎不同意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趙禎渴望鄭朗回到朝堂。秋稅已上,但太平州沒有交足。

    本地以及鄰近州縣今午種植大量棉花與甘蔗,商人運來的甘蔗那是為了配給,農民的甘蔗卻不能拖欠,打白條。

    棉花不是錦銹監一處在收,太平州出現大量私人作坊,對此鄭朗沒有隱瞞,讓他們學習,不是最好的技藝,可能混一口飯吃。手藝是越來越精的,幾年後就會出現群體效應。今年還是錦銹監為大頭,最少要佔去三分之一的比例。

    同樣不能拖欠。

    留下一筆資金,寺年就一直保留著一部分資金,是所有契股的資本,一直沒有動,今年復又追加了一些,但重點還是在鋒銹監。

    所以錢稅沒有交納,只納了三十八萬斛稻米,七萬匹絹。

    但呈上賬薄,共留下糧十萬斛,絹十九萬匹,錢包括借貸給和州與無為軍的,以及資本,一共是近三十二萬緡。

    這個賬趙禎聳不出來,部分有去年賣契股強行斂出柬的,有一部分是產生的利潤,讓官員估了一下,大約今年太平州糧絹錢幾樣加在一起,有六十多萬緡稅務。

    但到下半年,糖坊與銹坊規模更大,到明年各種稅務與監收入有可能會有近百萬緡錢。還不算最多的,蘇杭等州府,稅務與各種收入依然比太平州高。

    可莫要忘記原來太平州是一個什麼所在。

    而且這一切是在輕徭薄稅的情況下產生的。

    宋朝稅務是以十征一,也就是一畝地僅征三斗,加上丁役,最標準的是二十征三。不過讓鄭朗擠了一擠,將真實人口,甚至沒有的人。都增加出來,稅務比有可能接近十比二,不到,但不止二十征三。

    是很重嗎?那就錯了。在各州變相的徵稅下,十征二就聳知州清明得像包青天。十征三聲百姓也不會有怨言,最怕的就是十征四征五,甚至征未來七年八年十年的稅。

    除朝廷免稅的地區外,太平州如今的徵稅,在全國三百多個州府軍監當中,可以排在最低的前十位行列。

    要麼就是嶺南等三不管地帶。

    這些數據就是政績。對所謂的君子與小人,趙禎也不大相信了,咱看的是本事,有本事治理好國家治理好百姓,就是好官,反之,就是夫子復生,聯也用不起。

    有了政績,可以順理成章地將鄭朗調回柬,給自已做一個小參謀。

    因此,聽程琳說完,立即說:「對他們說,聯答應過太平州百姓,到明年夏天才對鄭朗調任,現在說太早,讓他們回去協助張轉運使修好訌堤,建設家園,這才是他們職責所在。」

    又是一個官腔。

    但櫳州過來的幾十個人不服,不這樣想,一琢磨,不對啊,這都是十一萬戶百姓請命,最後猜測之下,認為不是請命不對,是人數不對,是十一萬戶,可杭州還有近六萬戶人家沒有參與,因此陛下沒有同意。於是又再次回去動援。

    但杭州的來人勾起趙禎的心思,派人將呂公著喊來,剛剛通過斛試考,在京城家中溫習功課。

    進了皇宮,參拜禮後,趙禎說道:「你坐。」

    「臣不敢。」

    「你父親是朝中重臣,你鬼……生性格坦然,不必構禮。」

    附過陛下。」

    「說一說集平州的事。」

    「太平州的事?」

    「聯聽了一些,不是很瞭解,你天天在鄭朗身邊,應當知道更清楚一些,說給聯聽一聽,不然聯很多地方沒有弄明白,讓聯吸收一些經驗,也能有所啟迪。」

    不是作偽,他內心正是這樣想的。

    「喏。」呂公著老老實實地將他所看到聽到的揀重點說出來。

    趙禎想了一會兒,還有許多地方很茫然,只是聽了出來,鄭朗做事想法很長遠,可做事很實在,也很細心,不過真做起時,也發生許多意外,包括災民那一次確實帶來很大的麻煩。

    這個麻煩恰恰是朝廷陋政之一。

    還有一些意外是出忽鄭朗預料的,能理解,不可能神奇到這地步,學問方面只能啞然失笑,夫子當真教了那些格物知識?別當真,反正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不但儒學,還有雜學。

    定性十分清楚,別惡搞孔夫子,你那不是格物學,不過用心是好的,趙禎也不怪。

    幸好及時做了補救,才一直沒有出大漏子。

    有的地方茫然不明白,有的地方看出來是急智,大約換作其他官吏非得出事不可。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成了,就是能吏。

    然後問:「鄭朗想去杭州?」

    呂公著還不知道杭州百姓第二次來京城的事,猶豫一下答道:「原來是打聳去蘇杭二州的。」

    「為什麼?」

    呂公著不好說,這本來是你說的,現在不算話了,俺家先生只好求其次,答非所問道:「無論蘇杭,或者秀明密三州,皆有一樣是先……生最想得到的。」

    「什麼?」

    哦務處。」

    舳務處?」

    「喏。」

    「為何?」

    「它是財富所在,也可以為國家得到大筆的錢,非是財政的錢,而是鑄幣用的銅,代替貨幣的金銀。」

    「何來此言?」趙禎很述茫。

    「這幾處皆有一個特點,有優良的港海,可以停泊龐大的海船。」呂公著側身坐在椅子角上,看著趙禎眼裡有些迷茫,於是又說道:「陛下,太平州臣來的時候,僅一萬四千頃耕地,近五萬戶百姓,若是人均攤地,尊多不多?」

    太平州還是太小了,不計人口總數,單計密度,幾乎與蘇杭相媲美。

    「它變得很富裕,不僅是耕地,還有紡織,蔗糖,以及其他各個作坊,今年可能州里面還拿出一筆款子購地,真正的農民一戶會擁有四十多畝耕地,其他的全進了城做工。真正的財富也是這些作坊,與作坊所產生的商稅,它不斷地產東西賣東西,將其他地方的財富向太平州吸納。這才是太平州富裕,百姓安定的來源。」

    「再說,」趙禎漸漸有些抓住,但不是很清楚。

    「小者為家,中者為一州,大者為一國。州如此,國也如此。國家年鑄銅幣達到二百萬緡錢,幾乎是唐朝幾十倍,為何一直不夠?」

    別要說問得傻,的確是一個問題,一年二百萬,一百年就是兩億貫,並且指數一直在贈加,漸漸漲到一年鑄幣三四百萬緡錢,向五百萬緡錢大關進軍。

    還有金銀做為輔幣,可是銅始終不夠,不得不繼續以絹代替,不但絹,還用鐵幣,與紙幣代替。甚至唐朝的銅幣繼續在流通,全國以為唐朝開元通寶幣最好,得者立藏之不出。又有民間的私鑄小錢流通。雜七雜八的,市面上積累下來,最少有十億貫以前的貨幣在流動,還不包括絹。為什麼錢一直喊不夠用呢?

    所以有了呂公著下面一段話:「陛下,一是缺銅地區私自化朝廷銅錢謀利,二是大富之家將錢藏於地窖之中,若有意外發生,錢終世不得出,三是流向海外諸國。我國海貿購買大量的外番貨物,對本國百姓行商者,所出商物者,盤苛甚嚴,多購外番之物,本國之物不得出,金銀銅幣齊流於外。不但海外諸番,連契丹也是如此,朝廷對椎場下令頗為嚴格,諸物不得出,而北方皮裘等物源源不斷流向中原,於是銅錢散於契丹不得回。海上更是杜絕了交易。何必如此,只要放鬆商物,嚴令的軍械等物資外,一律准許外銷,可以為國家收回大量的金銀銅鐵,沒有者,也可以用物易物替之。畢竟我朝才是產貨物大國,非是產金銀銅大國。再如契丹,一旦放鬆,我朝文明遠遠勝過對方,即便有歲貢之弊,也會數倍十倍用交易賺取回來。而且大量絲綢、茶葉、瓷器銷往契丹,給契丹帶去更多的奢華,與文治一樣,我朝文明已久,奢華文治不足惜也,反而會有大治之功。可契丹人一旦文治與奢華,有何懼哉?」

    問題又回到起點,原來鄭朗就說過此事,向契丹出口浮華!

    這次不但是出口浮華,還要將流失的銅錢賺回來。

    對這個趙禎一點也不懂,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出海會有風險。」

    「是有風險,但陛下,前幾年的大災難不算,每一年國家因貧困餓死或者病死多少百姓?這是木小之爭。國庫空虛如此,冗費嚴重,以後國庫更加緊張。多得一筆財富,會少苛於民一份。也是大小之得。」

    是呂公著的想法,鄭朗不這樣認為,三冗還是國家根本,有了這三冗存在,無論怎麼樣開源,除非如來佛降臨,使宋朝一年收入達到三億貫,否則錢還是不夠用,賺得越多,用度越多,三冗越嚴重。

    可開源是必須的,節流,現在與鄭朗無關,資歷不夠,節那樣?節那樣都會引起無窮的風波。

    趙禎又說道:「若是出事,他們家人怎麼辦?」

    「我與鬼……生討論過,似乎有策安排,但未到,也未說。」

    是說的很少,還有呢,大量的出口,會帶來作坊生意興隆,最少雇工會多起來,那麼會給更多貧困百姓生路。航海業發達,造船業會發達,船隻變得大,運輸成本會下降。

    嶺南的糧食就可以運進來。

    這才是一個處女地。

    作坊興盛,可以為國家謀得大量稅務,一系列的良性循環便產生了。

    對此,呂公著是一知半解,趙禎更是不懂。他很擔心,不但人命,還有大量百姓蜂擁到大海上,糧食怎麼辦,畢竟民以食為天,這還是一個嚴重缺糧缺衣的國度。

    不知道,於是避了過去,問道:「鄭朗那本中庸有沒有寫好?」

    「四月份就寫好了。」

    「咦,聯為何未見?」

    「有兩個原因,一直沒有再世。」

    「什麼原因?」

    「先……生他性格孤傲,不喜歡結交,然朝中兩黨已生,孤傲雖是德操,最終會辦不成事情。不知道如何化解,是其一。新中庸以溫和為主,四句宗旨,包容調濟,與時俱進,直而溫之,簡而無傲。公正溫和,是行事的手段。朝中成黨,能不能用溫和的手段做成事?沒有想明白,於是書成後收藏起來。」

    「黨已成……?」

    「已成,分為做實事務實派的小人黨,只會誇季其談的偽清高的君子黨。」

    趙禎聽到最後一句話有些苦笑,道:「那鄭朗贊成小人黨了?」

    「也不贊成,雖然務實,也要注意德操,否則此風一開,天下百姓必為功名利祿熙熙攘攘,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故先……生一去太平州,十分注意德化。」呂公著艱難地說著,所謂的小人黨就是他父親為首領的,做實事,務實是好的一面,可隨便著打擊對手,甚至將皇后弄死,都是不對的做法。

    他是兒子,怎麼好說?

    「那為什麼說偽半高?」

    「君子如玉,溫游有加,不可能是這群君子性格。可以進諫,國家需要監督,有了監督,帝王才不會副庸,大臣才會兢兢業業。

    但就事論事,不能因為帝王做錯了一件事,就將帝王換掉。」

    「嗯」,趙禎大笑,此一說很有理。

    「大臣也是如此,對了表揚,錯了處罰,本需如此。人人都犯過錯誤,不能因為一件錯誤,將其一生貶低,更不能因為政見不合,就將其視為終生對手。即便如妹,進諫時也應想一想,想遠一點,不能只看表面,看看這一諫會對國家對百姓產生什麼影響。不能為了清名,對別人隨意污蔑。恰恰這些錯誤,都是君子黨們犯下的。更有人自己享受榮華富貴,卻看不慣別人穿一件綾衣,養一個小妾,修一棟稍華麗的房屋。自己做不到,有什麼資格讓別人做到?」

    「再說,」趙禎更帝興,又說到他心裡去,這恐怕是鄭朗對范仲淹敬重的原因,也只有范仲淹一個人言行一致,其他的君子嘛,別當一回事。

    「再者就是爭論,爭論也是好事,多聽聽別人的意見,先生與我們也爭論過,雖然聰明過人,可往往還聽進我們意見。」

    娥。」

    「慚愧,這情況極少,大多數先生的眼光長遠到了極致,讓我們好生嚮往。」

    「你也不錯。」趙禎誇道,說到現在,此子言語溫和,某些方面與當年的鄭朗像極了,而這種溫和是他最喜歡的。受朝堂種種戾氣的薰陶,趙禎被折磨得仙仙欲死,好不容易選幾個溫和的長者為相,誰知道全是一群貪得無厭之輩……心中有些遺憾,同樣此子歲數太小,想大用等不及。

    「陛下,臣不敢當。」

    「你再說說爭論。」

    「喏。爭論本無事,還是好事。人多力量大,自已一個人所看到的,與諸人所看到的會截然不同。通過對方的爭論,尋找自已的不足。但不可固執已見,認為自已一定就是對的。那不是爭論,互補長短,而是叫戾氣。」

    「正是戾氣!」趙禎慨然道。

    呂公著不敢亮「你繼續說。」

    「喏,就是夫子,有時還向別人學習請教,況且其他人,雖說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但那一個人能夠做到讓自已的道理最大?那種爭論不是叫爭論討論,叫強詞奪理,天大地大,我最大,我的朋友第二大,夫子第三大,陛下第四大第五大……」呂公著聲音越說越小,這是鄭朗原話,不知道皇上聽了會不會生氣。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24
第二百七十八章 無敵(下)

    趙禎如果生氣,那也不叫仁宗了。聽到這裡,居然呵呵樂了起來,然後歎口氣道:「怎麼辦呢?偏聽則暗,一旦偏聽十主九昏,一旦不聽,十主九暴。有時候朕也知道他們為了清名,強自賣直,可不得不受著。能強行賣直,比進媚言蠱朕要好啊。」

    這才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並且他一生都做到了。

    「陛下,臣不及遠矣。」

    「朕有時候也很生氣,算了,不說這些,今天耽擱你這麼多時間,回去吧,安心讀書,省試殿試考好。」已經不用多問,為什麼鄭朗稱他們為誇誇其談,為什麼鄭朗不願意回京。

    來京城做什麼,一不想結黨,二兩者都是鄭朗不喜,歲數小,資歷淺,不如呆在地方做點實事。

    說完了,歎息一聲。

    但有一點他還沒有意識到。

    他這種肚量是好的,胸襟更是好的,鄭朗也不及之。可失了掌控之道,恩有了,威不足,所以無論那一黨都會肆無忌憚。

    黨爭沒有後來激烈,但已經成形。

    這才是糟糕之極。

    「喏,」呂公著站了起來,告退。

    與呂公著一番交談,沒有影響趙禎心情,折磨的,任誰做皇帝,被大臣折磨成他這樣子,什麼脾氣也折磨完了,不過任誰做皇帝,也不會讓大臣放肆如此。

    想了想對身邊小黃門說道:「你去喊王昭明過來。」

    「喏。」

    小黃門將王昭明喊來。

    趙禎說道:「你去太平州,將鄭朗那本中庸取來。」

    先給朕看一看,嘗一個鮮兒。

    「喏。」王昭明下去,十分高興,好啊,多跑跑有感情,別人不敢說,未來鄭朗恐怕才是朝廷真正的重臣,現在自己是奉旨拉關係。

    ……趙禎對幾個老人漸漸不滿。

    但更多的人對幾個老貪不滿。

    先是解試考。

    這一屆參加解試考的生員更多。上一次鄭朗與張方平努力一下,削去了許多恩科生員。

    還是錄取了幾百人。這讓許多生員看到希望,只要拚命的考,就有機會錄中,即便省試不中,也有恩科。但有一個首要的條件,必須得考中解試。這一道關不難過。

    不但京城,各州都是如此。

    看著雪花片一樣的奏折,趙禎下了狠手,讓各州嚴格地限量名額。

    不但京城,還有各州縣,一旦考中解試,國家就要承擔所有費用,無論經濟,或者省試考的壓力,非是國家所能承受得起。

    就是如此,宰相陳堯佐之子陳博古考中解元,副相韓億四子全部高中,名次還是十分地高。

    也在京城參加解試考的呂公著只落到十一名,他沒有引起爭議,自鄭朗收為學生,天下開始矚目。十一名對呂公著來說,不算高名次。但其他幾人不服氣了。

    本來諸多生員興沖沖而來,沒有想到名額一緊,全部落第,失望之極,再看看這榜單,一個個嘩然。

    不要小看京城這群學子,有許多學子大有來頭的,因此聽到許多小道消息,如中書的一些事,或者其他大佬的一些事跡,於是罵人,還罵到王博文與王宗道,這兩人純是遭到池魚之殃。

    天章故國三千里,學士深宮二十年,殿院一聲河滿子,龍圖雙淚落君前。

    故事發生在范仲淹去年找呂夷簡麻煩的時候,兩個老王來到趙禎面前,王宗道是宮中侍制,也就是文學侍從,年紀大了,因為沒有功績,二十年沒有陞遷,不對啊,俺沒有功績,可有資歷,二十年哪,陛下,你講不講理,怎麼也輪到跳俺幾級吧。

    王博文此時忘記在牢中他怎麼聽鄭朗說道的,情況更慘,當場就哭了,臣老且死,我快要死了,不復得兩府之門矣。真正奇怪來哉,這可是兩府宰相,一朝一代能有多少人進入,憑什麼你快要死了,就得進入兩府?

    但人家就是這個理,而且十分委屈,當場號淘大哭。

    多可憐哪,哭得趙禎都心酸了。

    然他這時是什麼官職,三司使!只比宰相矮半級。

    趙禎讓兩個老臣煩得沒有辦法,只好說道,你們一個升龍圖閣,一個升同知樞密副使。

    但考生們更難受了,俺們十年寒窗苦讀,特別許多戶籍落在京城,可隨父親在千里的外地,也不得不返回京城省試,結果是來落第的,而人家哭了哭,馬上就高昇。

    這是那一朝那一代的規矩!

    京城鬧得一塌糊塗。

    章得像搖頭,然後又想到一個人,進言道:「開封府的進士章仲昌,是臣的鄉里遠親,實無學業,近聞解試不公,請牒回家。」

    章仲昌不是這一屆學子,這一屆學子進士名額還沒有出來,要到明年。可章得像預感到事情會鬧大,提前坦白從寬,將過去這一段故事交待出來。

    朝廷沒有承認,說是殿中侍御史蕭定謨與直集賢院韓琦、吳育、王拱辰主試,非有私也。

    但真實情況是趙禎被幾個老傢伙弄煩了,密詔陳博古以及韓億四子,還有兩家門生范稹試卷勿考,內定了。你們交白卷吧,一個是第一名,一個是第二名,一個是第五名,一個是第七名,這樣瓜分了六個名額。

    學子一聽,是啊,韓琦是君子,吳育是君子,王拱辰是君子,斷然做不出舞弊的事。

    難道真是一個巧合?

    漸漸議論聲消停下來。

    還是有人不服氣,蘇舜欽找到韓琦,不客氣地問道:「韓司諫,你是君子,也是諫臣,為什麼做出這等事情?」

    「你說什麼?」

    「君空付天下盛名!」蘇舜欽看到韓琦裝聾作啞,十分失望的離開。

    韓琦妻子崔氏從屋中走了出來,問道:「這人說的什麼?」

    一樣的姓崔,與崔嫻家還有一些淵源,皆是來自河北清河崔家,不過在宋朝不興這個。一樣的才女,此女寫得一手好書法,略在崔嫻之上,並且肚量寬廣,也有孝心。

    是一個典型的仕女。

    父親是殿中丞,韓琦高中時,榜下捉婿捉去的。

    「他說了一些異想天開的話!」韓琦冷笑道。

    舞弊肯定了,但與他無關,他只是負責閱卷,最終定名次的是蕭定謨,朝廷用他的清名搪塞諸位學子。

    自己怎麼好說?

    就是彈劾這幾個老傢伙也不是時機,得等到皇帝真正到了不耐煩的時候,一擊必中!

    時機再次到來。

    年底災難再次到來,忻代並三州地震,僅忻州一州死了一萬九千多人,傷五千多人,北方有牧,牲畜多,又死了五萬多頭牲畜。然而地震連年不止,第二年繼續地裂泉湧,或噴火如黑沙狀,一日四五震,民皆宿於露天,不敢待在家中。

    也就是地震外加火山爆發。

    趙禎在宮中都不想往下想了。

    老天爺,你別折磨人,朕這幾年也算是兢兢業業,可才主政幾年哪,就發生三次特大災害。派人賑災,祈求上蒼。

    韓琦出手,但不是針對幾個老傢伙的,皇帝也沒有心思想幾個老傢伙,先是上疏道:鄉者興國寺雙閣災,延及開先祖殿,不逾數刻,但有遺燼。復聞仰觀垂象,或失經行。今北道數郡,繼以地震。此女謁用事,臣下專政之應也。又震在北,或者上天孜孜遣告,俾思邊塞之為患乎?望自今嚴飭守臣,密修兵備,審擇才謀之帥,悉去懦弱之士,明軍法以整驕怠之卒,豐廩實以增儲偫之具。

    為什麼地震,臣在家中觀看了天象,邪不邪?於是看到了什麼,此女謁用事,是臣下專政之至。才是韓琦的用意,這幾年趙禎整個在放鴨子,隨大臣折騰,不好了,貶放,再換一批大臣折騰,成何體統。可趙禎願意這樣?

    算說得很勉強,可下面一點說得很有針對性,還有邊患,以備萬一。但對黨項人的動態,韓琦把握不透,說得十分模糊。

    又過了十天,再次上疏:近聞大慶殿及諸處各建道場,及分遣中使遍詣名山福地,以致請禱,是未達寅畏之深旨也。臣竊以為祈禱之法,必徹樂減膳,修德理刑,下詔以求讜言,側身而避正殿,是以天意悅穆,轉為福應。願陛下法而行之。且大慶殿者,國之路寢,朝之法宮,陛下非行大禮、被法服,則未嘗臨御,臣下非大朝會,則不能一至於庭,豈容僧道繼日累月喧雜於上,非所以正法度而尊威神也!望今後凡有道場設醮之類,並於別所安置。

    祈禱可以,不是你那樣祈禱的,國家正等著用錢呢,以心敬上帝,非是大興宮殿去敬上帝。

    但京城的餘震波漸漸擴散到了京城。

    葉清臣再次上書,頃仲淹、余靖等以言事被黜,天下齰舌不敢議朝政,行將二年。願陛下深自咎責,詳延忠直敢言之士,庶幾明威降鑒,善應來集。

    葉清臣的一生遭遇,正是鄭朗擔心的。

    很清的一個臣,新黨變法時,說不能這樣玩,玩過了頭,不聽,苦逼,舊黨一概廢之,葉清臣說不能全廢,有些法還是好的,不聽,苦逼。很有才能的一個人,正因為沒有結黨,下場一直很慘。

    就事論事嘛,懲罰也足夠了,不用安置那麼遠。於是遷范仲淹知潤州,監筠州稅余靖監泰州稅,夷、陵縣令歐陽修為光化軍乾、德縣令。但讓一些人很害怕,進諫誣蔑范仲淹。其他人無事,這個人不能進京,一進京大家沒有好日子過。程琳再三擔保,勸解趙禎,乃意解。實際程琳是投機,趙禎本來就不想過重處罰,可最少得給他一個下台機會,否則又與大臣對陣起來。並且一對陣,十有**輸掉的是趙禎。

    蘇舜欽求韓琦無門後,十分失望,指匭通上疏道:臣聞河東地大震,歷旬不止;孟春之初,雷電暴作。臣以為國家闕失,眾臣莫敢為陛下言者,唯天丁寧以告陛下。

    為什麼有大災,是國家犯了大錯,可大臣不敢言,如何讓天下太平,讓我來告訴你們。

    進諫就進諫,不能擺著一副老子最大的感覺,就要聽我的,其他人都是錯誤的,大嘴巴亂吼,也不想想後果。這正是鄭朗最反感的地方。

    然後說了一通,書歸正傳,范仲淹以剛直忤奸臣,言不用而身謫,所以老天爺降下災難示警的。

    難道范仲淹是玉皇大帝的老爸?

    僅貶了一下,就要死幾萬人來陪一個過錯?

    胡說八道一番,又說道,想要好,記住二條。日正心。心正則神明集而萬條理。今民間傳陛下比年稍邇俳優,燕樂逾節。繼續將石介的語錄拾起,還在說趙禎吃喝玩樂。等等。

    又,府庫匱竭,民鮮蓋藏,誅斂科率,殆無虛日。三司計度經費,二十倍於祖宗時,此用度不足也。

    是二十倍於祖宗,可怎麼裁?先從你開始吧,你是大理評事,月薪五百貫,馬上裁,裁成一百貫,願不願意?

    為什麼韓琦看到蘇舜欽上門找他,打了一個哈哈,就是進諫,我也不會與你一道同行。

    早晚會被你拖下水的,也因此,韓琦一生成功了,范仲淹卻失敗了。包括他的那個變法。

    這才是天下無敵。

    二日擇賢。夫明主勞於求賢而逸於任使,然盈庭之士,不須盡擇,在擇一二輔臣及御史諫官而已。昨王隨自吏部侍郎、平章事超越十資,復為上相。此乃非常之恩,必待非常之才,而隨虛庸邪謅,非輔相器,降麻之後,物論沸騰,故疾纏其身,災仍於國。又,石中立頃在朝行,以詼諧自任,今處之近輔,物望甚輕,人情所忽,蓋近臣多非才者。陛下左右尚如此,天下官吏可知也。且張觀為御史中丞,高若訥為司諫,二人者皆登高第,頗以文詞進,而溫和柔懦,無剛直敢言之氣。斯皆執政引置,欲其緘默,不敢舉其私,時有所言,則必暗相關說。故御史、諫官之任,臣欲陛下親擇之,不令出執政門下。台諫官既得其人,則近臣不敢為過,乃馭下之策也。

    直指王隨與石中立。

    這幾個宰相都不是東西。

    不但宰相不是東西,張觀、高若訥等言臣也不是東西,御史與諫官全用得不好,沒有指名道姓,也包括韓琦在內。

    不胡說八道,這篇進諫還是有意義的,但說得太過份,看到後趙禎就將它扔掉。

    但這篇進諫終於拉開一個序幕,蘇紳與葉清臣等直臣先後進言,不是象蘇舜欽那樣玩的。說得很含蓄,也不說科舉之事,在那事上趙禎也犯了錯誤。只說天象,隱約的說宰相用得不當。

    可兩人說得太含蓄,又缺少威力。

    倒是張方平指出問題重點,進七事,一日密機事,二日用威斷,三日廣言路,四日重圖任,五日正有司,六日信命令,七日示戒懼。此時他是一個小官,圖任校書郎,不好談論宰相過失,可問題重點是趙禎太軟。

    不能哭一哭就陞官,這成什麼?

    俺不說天象,不談某人,但皇帝你得拿出一些威風出來。

    張觀又上書,承平日久,政寬法慢,用度漸侈,風俗漸薄,以致災異。一日知人,二日嚴禁:三日尚質,四日節用。

    他是人雲亦云,與天像有何關係?

    兩人矛頭所指之處,還是兩府幾個老傢伙。

    韓琦還是沒有出手,他只是一個司諫,動搖兩府,是什麼樣的概念?

    二月初,趙禎下詔,今日御前殿視事,也是蘇舜欽進諫中的事,但只用了這條。迫於無奈,幾個老傢伙弄得天怒人怨。

    這是一份時機,可滿朝大臣都沒有看到中間細微的差距,然而韓琦出手,上書道:宰臣王隨,登庸以來,眾望不協,差除任性,褊躁傷體。廟堂之上,不聞長材遠略,仰益盛化,徒有延納僧道,信奉巫祝之癖,貽誚中外……次則陳堯佐男述古,監左藏庫,官不成資,未經三司保奏,而引界滿酬獎之條,擢任三門白波發運使,參知政事韓億,初乞男綜不以資敘回授兄綱,將朝廷要職從便退換,如己家之物,紊亂綱紀,舉朝非笑。此二事,陛下若忽而小人,因循不問,彼必愈任威福,公行不善,更無畏矣。又,石中立本以藝文進,不能少有建明,但滑稽談笑之譽,為人所稱;處翰墨之司,固當其職,若參決大政,誠非所長。……伏望出臣此疏,明示中書,委御史台於朝堂集百官會議,正其是非,以塞群議。

    說得對不對,將臣這封奏折拿到中書,當面對質。

    趙禎看到後傻了眼,韓琦在做什麼?

    這是彈劾四個宰相,然後回想,有沒有言臣做過類似的壯舉?

    當場略有些呆癡,不由自主喊道:「讓韓琦進宮。」

    小黃門將韓琦喊進宮來,趙禎還在繼續石化中,問了一句:「既如此,如何?」

    「全罷之!」韓琦輕描淡寫的說。

    邊上的小黃門哆嗦了一下,他們上四個宰相,說罷就罷的!

    趙禎不確定地問:「全罷之?」

    「陛下,以祖宗八十年來基業,坐於庸臣,隨他們崩壞乎?」

    「那你說換誰?」

    小黃門更暈了,這是任免整個中書,管一個司諫什麼事?難道皇帝是有意噁心韓琦。

    然而韓琦堅定的揚起了頭,他知道,從這一天起,他的飛黃騰達到來,宋朝官場上第一壯舉也讓他完成了,呂夷簡,讓你看一看,想做權臣不是你那樣做的,不但可以做權臣,同樣可以保全清名!俺這才是真正的天下無敵,既得了裡子,又得了面子!毫不客氣地答道:「陛下擔心沒有人輔助你?太多了,想要正臣,杜衍、宋道輔、胥偃、宋郊、范仲淹等都可以擢用。想實千之才,王曾、呂夷簡、蔡齊、宋綬又是諸人所望,都比現在的中書強!」

    問我人,我就答,我就有,而且是絕對的人選。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29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8 22:50 編輯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天下

    趙禎讓他噎得無語。

    說錯了嗎?

    換誰聽到這幾個名字,都不會認為他說錯了。

    無力地說:「你且退吧。」

    「喏。」

    看著韓琦站起來,兩個小黃門居然主動讓出一條道路,這主太牛,不得不讓。

    但趙禎沒有認為韓琦有多牛,只是苦笑一下,老子人才是太多,不知道怎麼用了。還有一個更牛的,從抽裡拿出一本書。很長的一本書,在這時代而言。

    這不是網絡小說,每一字每一句都經過仔細的推敲,十五萬字,是很長的著作了。

    真正牛的是這本書。

    趙禎不知道翻了多少遍。

    但越翻越迷茫。

    講的是儒學,更講的是天下,是國事,是治人,是立人,是樹德。

    「學以致用啊,」趙禎又翻開了書,歎口氣說道。這才是學以致用的極致。

    這本書的確很有實用性,可很多地方趙禎不是很解,書中也因為略有忌諱,沒有說得清楚。比如冗兵,直指冗兵之患。

    冗兵之患,當真趙禎不知道?

    知道,但他不敢動。

    受黨項與契丹之逼,不得不在邊境上駐紮大量的禁兵、廂兵與鄉兵,還有少量蕃兵,邊境駐紮的軍隊越多,與之對應的京城禁兵就要更多。這樣才能形成平衡之道,否則對邊境上那麼多兵力,趙禎心中同樣很害怕。

    論兵革之道,自己懂什麼?

    鄭朗也說過,除自己那個大伯祖外,祖父用兵已稍遜一籌,父親更不行,澶州之圍正是父親胡亂插手導致的。趙禎也不氣,是直臣之言。若失這份剛直之氣,只對自己拚命維護,說自己多好多好,趙禎反而瞧不起。

    父親不懂軍事,自己更不懂。

    邊境之兵削不得的,若削,只能削京城的駐兵,敢不敢削?

    這個憂慮困擾著他一生,事實後面龐籍著手削冗兵,可削著削著,溺於黨爭之中,悲催了。雖是小呂夷簡,最終缺少呂夷簡的厚臉皮,然後下台。但中間趙禎作用不可忽視。

    雖然他在眾裡尋度,最終找到這個真正能吏,也沒有用好。

    至於韓琦,只是無敵,別當真。只要將韓琦當真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或者按心理學分析,他對軍旅不懂,內心產生害怕與不確定性,故主動維護著這個冗兵系統。

    是不是對的?顯然錯了,宋朝最強大的軍隊是西軍,與黨項人長期作戰培養出來的戰鬥力,而不是禁兵。當真強敵到來,幾十萬禁兵會起作用?或者出一個安祿山,率領十萬西兵起亂,京城的禁兵能抵抗得了?

    不起作用,養它做什麼?

    不如少養一些軍隊,讓他們上戰場打一打,再調回來,少就能給以厚待,少就能挑選精兵,少就能有效的管理。想一想,八十萬禁兵,壓縮成四十萬,是不是精英,八十萬禁兵的供養,拿掉二十萬人下來,朝廷會少多大的壓力?將另外的二十萬人供養放於其他四十萬人身上,會起什麼樣的作用。四十緡錢一家人不死不活,六十緡錢一家人就能小康。沒有後顧之憂,士兵作戰時會不會更加不要命?

    但不是鄭朗現在說的,他只說中庸。因此趙禎不解。

    再到冗吏。

    又是一個頭痛的問題,宋朝開國之初,只有三千幾百名官吏,現在膨脹到兩萬多名。

    各州配置太守、通判、長史、判官、推官、各曹參軍事,縣有縣令、縣丞、縣尉,似乎兩萬多名不多。但不是每一州每一縣都是如此,比如太平州,中上州,縣也是一個上縣,兩中縣,配置只有一半。還有一些下州下縣,配置更少。能裁去一半人。

    宋朝為了養兩萬多名官吏,一年花去兩千多萬緡錢,一個官吏平均是一千一百緡。僅是明處的,還有職田,還有暗處的,利用手中權利兼併田地作坊等等。

    省下一半官吏,將會成什麼?明處一年就少了一千多萬緡的支出,呂夷簡治黃河,也沒有花掉一千萬緡!

    還有職田與隱形的支出。

    但趙禎不這樣想,這是宋朝的體制,架疊再架疊,包括冗政,制約著權臣出現。也起到作用,比如黨爭,趙禎並沒有害怕,只是不喜,無論黨爭,或者丁謂,不會危害到國家的統治,但黨爭出現肯定不喜的,一旦開了這個例,會影響國家正常的發展。

    這時趙禎也忘記鄭朗所說的那個詞,法度。

    架疊,鄭朗也不反感。

    本來相互制約未必是壞事,權利過於集中,是**的最大溫床,可有個度,這種重複的架疊已經超過了這個度。

    但討論是中庸,只是就事論事,本身架疊是對的,像陰陽太極流動一樣,架疊原先是魚點,現在變成了魚中,漸漸向魚頭發展,陰已盛,陽漸衰,必須及時效正。

    資歷的不足,使鄭朗敘述時再次含蓄略過。

    又在天下裡說到論武。

    窮兵黜武是儒家歷來反對的,可不修武備武,只好做人家的兒皇帝,處處挨打,因此李世民極重文治,以文皇帝自稱,可不忘武備。這個武不是讓文人率兵,讓太監率兵,而要讓專門的武將領兵。

    才論述唐朝藩鎮割據的起因。

    趙禎依然不贊成,自己的大伯祖同樣不是節度使,也沒有掌握地方軍政大權,只是軍功,只是得到諸將士喜歡,所以被黃袍加身。

    他再次犯了意識錯誤,是當真如此?趙匡胤得到皇位一是當時情況五代十國更遞不休,禮法已經崩壞,放在現在試試看?二是趙匡胤本身的軍事才能,人格魅力,以及趙普。

    趙普為謀士,軍事才能是趙匡胤率五千破南唐名將皇甫暉的十萬軍隊,不但大敗南唐十萬軍隊,還奇跡般地的奪下滁州城。前面還有五千破兩萬,後面還有兩千破南唐最強的兩萬軍隊。

    誰能做到?

    宋朝一個將領也做不到,只能往歷史上翻找,或者往後一百多的翻。

    人格魅力更是讓他在攻城時,士卒奪著當他的肉盾。還有運氣,正好柴榮死,主幼母弱,才讓他有了機會。

    缺一不可。

    誰又能做到?

    看他本人吧,他本人只是架空了功勳老臣,但沒有反對使用武將,潘美、曹彬等人都是在他手上得到重用的。只是到趙匡義手中,讓大哥莫名其妙死了,侄子莫名其妙自殺,害怕大哥在軍中的威信,於是進一步對武將制約。時已過,現在何須如此?

    適當的做一些制約,到領兵作戰時,還要武將率軍,這才是正確的道路。

    然而趙禎同樣產生了狐疑。

    不能怪他,每一個人都有歷史的局限性。站在局中,很難看到真理的。包括范仲淹,跌跌撞撞的,始至今天,還沒有真正看到真理所在。

    還有人性的論述。

    嚴格說,鄭朗的人性觀是偏向善的一面,所以用人性與制度對立,說了泰否二卦。重要的兩卦。乾坤構成八卦由來,泰否二卦與八卦構成了六十四卦的基礎。

    人生下來不是無善惡之分,當他第一眼看到父母親時,就打下深深的印記。有善的道德一面,有惡的貪慾一面。在前面鄭朗也論證了德與利的相對相生性。

    除少數人生下來就因為父母的遺傳有大善大惡外,大多數有善有惡,善為先,惡為輔,所以說兒童最為可愛。天真無邪也。

    這是陽於裡,陰主外的大泰之卦,但是隨著成長,要麼外陰侵於內,要麼強行以陽交惡於陰侵於外,而生戾氣,使陰於內滋,於是城復於隍,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

    制度是從外部對人性的制約,讓各階層百姓安然有序,用強制性的手段,或法或德,進行處罰與德化,這是外部大陽,內部大陰,因為日否。用意是好的,可分了尊卑名份,必然會有許多不公平的事情發生。

    因此否卦日撥茅貞潔,必須從內部進行守正。儒家又說內聖外王,以仁為本,以義為節,以禮為本,以儀為節,以寬為本,以恕為節,從內到處進行中庸調節。

    這才是根本所在。

    例如漢朝,說什麼宦官外戚之爭,說什麼窮兵黜武,那只是假像。

    儒家之道本來就是強調內聖外王,先齊家,可將家齊好了,整體很難流動的,必然會傷害其他家庭利益。再治國,國家強大了,必然危脅他國。所以天下沒有辦法用仁去主持,故日平字。

    只能齊家愛國,千萬不要愛天下,那完蛋了,整一個傻冒!

    似乎這種傻冒還不少,越往後越多,越傻越整你,方方面面都會越欺侮你。而且因為傻,懦弱,所以找不到真正的朋友!誰願意生存在一個懦夫的羽翼下?

    這才是真正的齊家愛國平天下。

    也不能說君子獨善其身,有一個包容調節的過程。若發展到獨善其身,那又是過了,很片面的。

    漢武帝用兵是過了,也要看到他的積極意義,沒有了外患,對河北河東的百姓產生什麼影響?並且喊出了一句,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有沒有加強民族與國家的凝聚力。

    漢朝外王政策是好的,可忽視內部的內聖,這才是真正基礎。愛民是愛所有的民,以人為本,以民為本,是為內聖。正是忽視這一基礎,默視權貴無窮的擴大自己視力與財富,苛剝於百姓,力量集中,於是才有諸王、外戚與宦官之亂,並且使民無法承受重壓,一個張角,讓漢朝徹底湮滅在歷史長河裡。

    真相就是一個內聖。

    只要內聖做好,輔以適度的外王,國家千年何妨?

    制度是假的,得圍繞著內聖外王轉,這就是鄭朗想表達的意思。如果成了外聖內王,什麼制度,最後必然崩潰。乃是天下的定理,一千年如此,一萬年還是如此。

    看到這樣的書,趙禎會不會很傷神?

    雖然後面的仁義、聖智、禮儀、忠恕、孝悌等等,還沒有詳解,管中窺豹,略見一斑。沒有後面的詳說,這個中庸已經無窮大。

    也提及用人,什麼樣的才能配用什麼樣的人。

    自己沒有能力掌控他,最好不要用。

    比如劉邦,人都說他是無賴之徒,當真如此,為什麼他為帝時,蕭何這樣的能臣要自污?張良要吃石頭?僅憑他將蕭河、張良、韓信與陳平、曹參這些人用好了,作為一代開國帝王足矣。但是人才,要看人君有沒有能力用,故魏征在李承乾手下沒有用好,到李世民手中成為千古名臣,故裴矩在楊廣手下是媚臣,到李世民手中卻成了直臣。

    然後隱隱的說了朝局。

    范呂!

    陛下,你看著辦吧,能掌控好,讓他們拋開紛岐,一個德操進諫,一個有實力辦事,花花簇簇的大宋就會到來。但掌控不了,最好一個不要用,否則都會引來天大的麻煩。

    什麼樣的烈馬配什麼樣的主人。

    這個道理好像鄭朗拒絕趙禎的好意,不想回京一樣。

    進京城做什麼?

    治一州功績,算什麼,年齡不足,資歷不足,人脈關係不足,無法掌控,無法掌控就什麼事也做不了。

    書中沒有說,但性質差不多。

    趙禎苦笑,道:「好大的中庸。」

    其實合上書之後,趙禎心中有了主意,韓琦這幾人都不錯,可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索性一個不用。人才多也不怕,於是下詔,王隨罷為彰信節度使、同平章事,陳堯佐罷為淮康節度使、同平章事、判鄭州,韓億罷為戶部侍郎,石中立罷為戶部侍郎、資政殿學士。

    彰信節度使非乃實官,同平章事也是如此,在家中帶薪養老吧。老陳得了實職,是知鄭州,考慮他歲數大了,不能外放多遠,於是耽在鄭州。韓億與石中立還了本職。

    判河南府張士遜為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平章事,戶部侍郎、同知樞密院事章得像以本官平章事,同知樞密院事王鬷、權知開封府李若谷並參知政事,權三司使王博文、知永興軍陳執中並同知樞密院事。

    幾人當中王鬷是打醬油的,張士遜雖是打醬油,稍稍能做一些事,李若谷最幸運,剛從江寧調回來,連爬幾級,迅速做到副相,王博文雖是哭出來的宰相,也能湊和,章得像與陳執中卻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

    這就是仁宗盛世。

    人才太多了,除這幾個老貪外,隨便著揀一揀,一套班子就湊合出來。

    但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是韓琦推薦的。

    可也不得了,正是他的彈劾,導致四相全罷。

    一時間韓琦清名雀起,上朝時所有官員向他側目而視。哥,你太牛了,這樣的壯舉,也只有你一個人才能做到。

    多麼不容易啊。

    看一看,范仲淹、孔道輔他們為了對付呂夷簡,傷亡纍纍,頭破血流,呂夷簡安然無事,最後是兩相火拚,才將呂夷簡弄下去。

    為了此,孔道輔拍宮門,范仲淹在家中準備與妻子決別。

    然而哥子你很好,不露山不露水,家人也沒有擔驚受怕,四個宰相就讓你拉下馬。

    司馬光與呂公著卻在客棧裡說道:「時機。」

    司馬光又說:「若是你父親在相位時,韓司諫絕對不敢這麼做。」

    是四個老傢伙,無才能,又貪婪,想掰倒他們很容易的。也要掌握時機,去年不行,去年進諫,惡行不顯,又是皇帝親自任命,那是自找沒趣。可今年春天反對的聲音大起來,趙禎本身也不滿意,因此韓琦輕輕一推,四個老宰相全部下去。

    「沒有你說得那麼黑……」

    「先生數人,最看重的人是誰?」

    「龐籍。」

    「可提及過韓琦?」

    「似沒有。」但呂公著心裡想到,怎麼能以先生看人來判斷問題,況且先生也沒有與韓琦打過交道,如何點評天下人?或是漏點了的。

    問題不要緊,無論韓琦是私心還是公心,皆不是他們現在能參與,包括鄭朗在內。

    打開了鄭朗寄過來的書信,還有禮物。

    先是賀禮。

    司馬光與呂公著參加解試,解元不是,可想通過解試考太容易了,名次皆比較的高。

    因此兩家替他們訂了親事。

    皆是官宦世家,司馬家不想自家兒子被人榜下捉婿,呂家更不想有什麼意外發生。須知兩個兒子跟隨鄭朗一行,天下矚目而視,別以為是呂家,就是呂家,只要未訂親,都會有人心動,若是遇到王德用那樣的老匹夫怎麼辦?呂夷簡殺回來與人家拚命。

    全部提前訂親,司馬光是一個官宦人家的女兒,姓張。

    品德很不錯,聶氏反覆查問過對方的品行,最後才做的決定。

    一個很聰明的女性,不看對方門第,也不需要看,鄭家子前程不可限量,這幾年皇帝派了多少欽差親自前往,是鄭家子不受官職,否則不知道升成什麼。

    所以看重人家的品行。

    家有賢妻頂半邊天。

    不過攤到呂家想不看都不行,畢竟呂家更輝煌。

    也選了一個張氏。是待制官張待制的妹妹,張待制無所謂,是他的妻子,他妻子是魯宗道的女兒,這樣一環套著一環,門楣倒也相配。而且聽說了這個張氏很聰明。

    聶氏看重了人家的品行,呂家看重了人家的聰明。

    呂夫人的主意,看看崔家女,在太平州做得多好,正是聰明能幹,帶頭協助丈夫,太平州不僅有政績,還有德化之功,讓言臣啞口無言,崔氏功不可沒。

    未成親,不過殿試結束後,會雙雙成親。

    兩人與鄭朗還有著書信來往,這是一份感情。

    休說他們,就是蔡京,遇到鄭朗做老師,這樣的悉心培養,也會產生感情。

    鄭朗得知此事,他沒有出面,崔嫻出的面,從太平州錦銹監裡挑出最好的布匹,送了幾端,還有太平州自己出產的一些工藝品,比如少量的刻絲織品,送給兩家。

    然沒有送到兩家,是直接送到兩子手中。

    與你們家沒有關係,送的僅是師徒關係,現在鄭朗根本沒有考慮結黨,就沒有必要與兩家走得更深。

    還有鄭朗一封長信。

    信上先說恭賀,以及考場要注意的事項,還有其他。

    一個是任職。

    有可能皇帝會問他們,問就果斷說出來。

    在這之前發生一件事,杭州一千人回去後,再次進行商議。

    張夏說了一句公道話,朝中局勢張夏也不知道,比鄭朗更悲催,背景太單薄了。但大約的還能知道,對他們說,別要胡思亂想,人家這麼好的吏治之才,不可能呆在地方上的,皇上大約會調回京城去。如答應早就答應下來,大家安心治堤吧,才是你們的當務之急。

    如同澆了三九里一盆冷水,時光也冷了下來。先考慮一下蔗糖吧,賺錢的事也不能丟下來。今年去太平州取蔗糖的商人更多。

    許多商人再次來到太平州。

    太平州此時也在忙碌,最後一年,溝塘渠泊要進一步挖深,不要怕累著,挖深了才能有更好的蓄水功能,並且嚴令任何百姓不得侵佔水面,將挖起來的泥巴堆放窪地。

    不得己的土辦法,若是外面河水低,內河水高,倒有千種辦法,利用壓力關係將水排出去。但是不可能的,一旦內澇,外面河水更高。只好從內部想辦法。

    減少低窪的地方,增加蓄水功能。

    至少小的澇災危害不大,碰到大的汛期,沒有辦法了。

    還有繼續挑圩埂,防患未然,數年必須挑一次,可方量不大,這是增加厚度與高度,厚度是水土的部分流失,高度是圩基的下壓。

    但任務不是那麼緊張。

    然而幾個商人聽到一件事,太平州大戶人家出八百頃田,售給州衙,讓他們均分給百姓與佃戶。

    有些不明白。

    不是當初,當初是為換蔗糖坊的契股。現在諸事已定,為何要這樣做。

    回答很簡單,感謝知州,知州想減少境內貧困百姓比例,我們協助他。

    還有其他的原因,諸多人家設有作坊,勞力緊張,勞工高貴,地所得的利很薄了,售地後能有一筆資金,換取更大的本錢周轉。視野與鄭郎家一樣,主要利潤不在田地上。

    想一想,五百畝的地,算是大地主,一畝地租一石半,不算低的,七百五十石糧食,不是京城的大米,是江南的稻穀,只有兩百幾十緡錢。不如換一些錢做本錢,但卻是有一份感謝之心。索性讓知州功績更大一點,境內幾乎沒有貧民。雖不可能,此時佃農比下降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但各戶還是保留了二千多頃的良田未售。這是內因與外因產物的結合。

    可這批商人不知。

    拜見鄭朗,鄭朗回答很乾脆,聽從朝廷安排。

    但鄭朗對杭州同樣很心動。

    宋朝現在的與未來的幾個良港,廣州在唐朝就出現了,在許多大食商人,這是歷史基礎。泉州因為地窄,百姓被迫經商,許多百姓私自出海,這是群眾基礎。溫州不及泉州群眾基礎明顯,但形式差不多。蘇州設港不能設在長江邊上,此時長江也有一個大大的喇叭口,一直到泰州都是海水,而不是江水,江堤不稱為江堤,而是海堤。不過內河河運發達,很久以後才出現海港,不是現在,不是明朝,但也有一些基礎。

    密州離河北與京城近,有地域基礎。剩下的就是明秀杭三州,明州可以長久,但沒有大運河之便,秀州不但不能長久,還沒有大運河之便,除了他真有翻江倒海本事,將整個上海與黃埔江提前五百年變出來。相對來說,杭州倒是好一些,以後作為海港也不便,早遲會成為喇叭尖子,但這時是一個三角形,海船能直接到達杭州城邊上。還有大運河長江,上能溝通河北京城,下通溝通巴蜀。

    而他的任期有限,蘇密溫三州皆不大適合,若求不成,有比無好。泉廣二州太遠。秀明二州條件不是很有利,首選還是杭州。

    可不是他說的算。

    因此說了,前景很好,遠比太平州前景好上十倍幾十倍,但非是我所能決定。朝廷也沒有那規矩,我想到哪裡就到哪裡。

    幾個商人迷茫地離開。

    沒有聽到口風,只聽到會好上十倍幾十倍。

    更動心也更迷茫。

    回去後一說,更多人動心更多人迷茫。

    想通過其他途徑,然而錢家漸漸走向沒落,雖出了一些進士,不在朝中擔任宰輔,拼爹拼不贏。正規的途徑,大約是皇帝捨不得。怎麼辦?

    聽到鄭朗的十倍幾十倍,心中又十分嚮往。

    太平州已經成為人間的樂園,若是幾十倍會成為什麼,是不是人間的天堂?

    於是商議一下,繼續徵集百姓,這是民意,得要杭州九縣所有百姓首肯,其次各大戶齊聚在一起,湊集一下,兼併東南兼併很嚴重的,遠勝過太平州,十有八九戶皆是佃農,大約是鄭朗不喜,也是朝廷不喜的地方。

    大家七湊八湊的拿出兩千五百頃地,多是不好的山地坡地,但也算一份心願,而且是無償交給朝廷,至於朝廷是當作官田,或者學田或者分給貧困百姓不管了。

    可有一個條件,必須鄭朗前來杭州。

    當時朝廷人事沒有變動,陳堯佐納悶地問了一句,你們不怕朝廷將鄭朗調去一個月後又調走了?

    同樣有可能。

    就不是一個月,像范仲淹那樣僅一年半時間,又能給地方上帶來什麼政績,至少不是鄭朗那種政績。

    這些商人拍胸道,既然能來,我們就能留。

    真不行,我們派人將鄭朗強行看著,用民意逼迫朝廷默視事實,怎麼也要留下一個三四年時間。

    這事情又稀奇,又古怪。

    趙禎沒有作聲。

    幾個商人帶著夥計就在京城留了下來,朝廷什麼時候給我們答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正是因為此事,鄭朗寫信提了起來。

    趙禎問,就答,不問就不答。

    但不管怎麼說,不回京城。

    另外一件事,還有中庸。經過改寫後的中庸,交給兩子手中,讓他們刻版發行。

    司馬光與呂公著談了一會兒,前面幾條或謝或同意,但後面一條沒有同意。

    因此這本書還沒有面世。

    殿試考就到了。

    但殿試考完後,兩人還沒有將這本書拿出來,安心等著放榜。

    這一屆錄取的人比上一屆進士名額少,只有二百人及第,一百十人同出身,特奏名一百六十五人同諸科出身,為諸州長史。但隨後又發生變化,賜諸科四百十人及第並出身,又恩賜特奏名四百一十六人。

    張方平啞然。

    為了省冗吏,當初自己在京城做了何等的努力。

    實際很好了,史上這一屆恩賜特奏名者達到九百十四人。

    但是這一屆發生了一個小事件,省元范鎮被唱到了七十九名,按例在奏官歐陽修與吳育唱名過三人時,省元未現,可以抗聲自辨。

    范鎮卻沒有,一直到七十九名才出現他的名字。群臣嘩然,然後看著趙禎。

    趙禎也無奈,諸學子為舞弊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只好平衡一下,將范鎮名字往後壓一壓。

    因此狀元落到揚州呂溱身上。

    邊上還有一個舉子,輕聲道:「呂兄台,當日之言,果然中的。」

    「邵學弟,不然,學的學問不一樣。」呂溱道。

    正是前往當塗摹字的兩人。

    當時兩人看到司馬光等人的風範,很是艷羨,卻沒有想到如今與鄭朗兩個學生同列榜上,邵必名次稍稍落後一些,呂溱卻成了狀元。

    還有邛州李絢中了榜眼,等等。

    反正這一屆出的人才不及前幾屆,可比上一屆壓力要好,而且名額也很少,所中的進士也有許多星星,比如悲催了的范鎮、狀元呂溱、孫抗、吳幾復,還有司馬光等人,星光成色比上屆也高。

    賜宴,前三名賜酒食五盞,還要各進謝恩詩。與司馬光與呂公著無關,一個是第九名,一個是第三十二名。乖乖的吃著普通泡飯,忽然司馬光微微一笑。

    呂公著看著泡飯也笑起來。

    趙禎好奇,雖然今天榮譽是屬於呂溱的,可對鄭朗這兩個學生很關注,便問了一句:「呂卿、司馬卿,你們為何發笑?」

    朕打壓的是范鎮,與你們無關。但也理解,鄭朗帶著兩個學生,學的雜七雜八知識,不僅是學問,還有如何做人的,如何做官的,這是提前培養吏治之才,學問上稍挪了一些,不足為奇。不能以名次,就對這兩子疏忽不重視。

    但今天的場合,兩人都不適宜露面,史上司馬光倒是小露了一面,沒有佩花,這一回佩了花的,跟鄭朗學了很多坦然淡定,無所謂了。司馬光簡潔明瞭的說道:「陛下,是臣與呂三郎想起學弟范家大郎與二郎,不食冰糖,卻讓先生為難。」

    「為何為難?」趙禎不解地問。

    「不知當不當禁食之。」

    「當不當禁食之?」趙禎想了一下,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簡單,問:「當不當之?」

    「先生一時沒有想起來,事後范仲淹信中說,如林和靖之例也,避世可,不避世也無不當,食之可,不食也無不當。但是先生現在大約也明白了。」

    「何?」

    「食之可,有度,不食之亦無不對。本是德操之舉也,不食之難以為之,過於厲,食之過度為奢,失之德操也。因此先生再修中庸,面目已非也。」

    司馬光說完想坐下來,心裡想到,別問了陛下,要問改天問,今天俺不想出風頭。

    「重修中庸?」趙禎可不顧他的心情,對這個中庸,趙禎很關注的,若不是有些地方讓他不大同意,都可以將它當作制訂國策的標準。

    「是,先生前一段時間寄來了中庸,已非去年中庸,做了大修。」

    「在何處?」

    「就在客棧裡,但是陛下,今天是騎馬誇花時刻。」司馬光坦然道。

    你不要考慮什麼中庸,明天後天有的是時間,今天是狀元時刻,輕重得分清楚。

    隱隱有進諫的含味。

    而且風儀也好,在殿上他根本沒有半點緊張,頗像極了當年的鄭朗。

    歐陽修與吳育不由多看了幾眼,忽然想到他們以前教訓范諷就像教訓小孩子一樣,隨即釋然,不是怪胎,怎麼能進一家門呢?

    趙禎只好道:「司馬卿,你坐。」

    「喏。」

    但經這一折騰,有許多大臣不由地將視線集中在他與呂公著身上。

    第二天趙禎就將二人召到皇宮,並且讓他們將那本新中庸帶上。

    翻了翻,不由地「咦」了一聲,再次細翻起來,將以前那本中庸拿出來對照,趙禎奇怪地問道:「為何做這麼多修改?」

    這本新中庸言語更加溫和,特別是那兩篇天下,改得面目皆非,對兼併怦擊得更含蓄,唐朝藩鎮割據的原因所在也徹底消失。

    司馬光答道:「妥讓耳。」

    道理說開了很簡單,現在宋朝是文人主持天下,包括政務,包括聲音。鄭朗在書中強調武將的作用,文人集團如何作想?還有兼併,兼併主要是士大夫集團與權貴集團,肯定是不對的,可言語過激,必將使這兩個集團不快。得罪了文人集團、士大夫集團與權貴集團。什麼改也不改了,回家養老做騷客吧。

    因此這個天下非是百姓的天下,只要做得不要過份,百姓永遠是被精英奴役的。這是讓鄭朗思考到最後,十分灰心的認識。

    想要改革,必須爭取精英的同意與默可,讓他們意識到這種改革是維護他們子孫萬代的利益,否則百姓被壓迫到一定地步,揭竿而起,改朝換代不提,他們大部分將會葬送在這個改朝換代過程裡,包括唐朝的七姓十家。

    如今他們在何處?

    這個改革非是改革,而是一種改良。不是鄭朗心中庸所在,是一個妥協的新中庸。

    將利益讓出來一部分,安撫底下的百姓,稍做一些遷就,這個社會就會穩定,一旦穩定,士大夫集團與權貴集團才會常久,而不是均貧富,共田地。

    這成了新中庸天下篇的主題。

    但是趙禎如獲至寶,說道:「這本書好,可以刊印天下。」

    呂公著與司馬光對視一眼,大約先生心中想的還是前一本書中的中庸之道,那才能徹底革去宋朝的所有弊端。然而他們想法與趙禎一樣,雖好,沒有可行性,這本書才有可行性。宋朝制度已定,如同先生當初畫花,梅花可以改成桃花,但絕對不能改成荷花,性質一樣。

    司馬光又說道:「陛下,臣有一請求。」

    「說。」

    「請允許鄭大夫去杭州,也是為了天下。」

    趙禎正在看天下篇呢,改得好啊,聽了此言,奇怪地問:「為何?」

    僅一個杭州怎麼能代表天下呢?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32
第二百八十章 依(上)

    趙禎一問為什麼,正中司馬光的下懷。宋朝論嘴巴功夫,最好的不是韓琦,也不是歐陽修,而是王安石與司馬光,偏偏兩人全部讓鄭朗攏在一起,天天在討論,也是一種爭,功夫更加了得。

    想對付此時的司馬光,只有一個辦法,學杜衍,什麼不理,什麼不睬,畢竟才是一個新進士,司馬光就無輒了。

    陛下問了為什麼,要回答的。從容答道:「陛下,還有數月時間,臣能不能問一聲,陛下如何安置我先生?」

    能問的。

    做為大臣,趙禎時的大臣最快樂,可以隨心所欲的談話,而且只要不過份,趙禎從來不會生氣。

    趙禎也老實的答道:「朕打算讓他回京。」

    「陛下是好心,可回京後,就要爭,就要鬥,以如今先生的資歷,年齡,背景,出身如何去爭,去鬥?」

    「為什麼要爭要鬥?」

    「先生常說世間唯一的君子非乃是君子黨也,非是先生自己,乃是陛下,為何不敢承認廟堂上的事實?」

    你是君子,不當撒謊。

    趙禎也沒打算撒謊,他又想了一下,苦笑起來。但這不是重點,又問道:「為何與天下有關?」

    「陛下,今年災害不重矣。」

    趙禎不大好回答,死了好幾萬人,怎能說不重。但正是不重,人一死萬事皆了,就怕人活著,要救要賑災,要安排糧食民舍等等。範圍也僅是在三州,所以前兩次災害讓他焦頭爛額,這次僅派人稍微賑濟一下,難關就度過去。

    這話不能說出口的。

    「可萬一有個大災害,朝廷國庫可積余乎?」

    趙禎還是不能答。

    稍稍太平兩年,國庫好轉了。但再有象前幾年那樣的大災害,國庫依然不足。若連續的來上幾年,慘了,又要繫腰帶。

    「萬一黨項人謀亂如何?」

    「不會,前一段時間趙元昊請人供佛於五台山……」

    「怎麼會?」

    「司馬卿,呂卿,你們怎麼啦?」

    「先生說過。」

    「他什麼時候說過?」時間不對,這是今年二月份發生的事,才過去半個月,就算鄭朗聽到,信也不可能到京城來。

    「是前年說的,他說若我是李元昊,在謀反之前必然會派人托一個借口,比如供佛於五台山。朝中的大臣醉生夢死,必然不知,不但答應,還會派使臣做導護,沿途介紹山川地形,險要所在,這樣一來北方一帶所有地形必為黨項人掌握。怎會如此?」

    趙禎臉色一下子灰黑起來。

    事實正如此,不但准許,給了館券,還命令使臣做引護。以至他疏忽了另一件事,鄭朗說這句話時是在前年!

    「先生還說了,一旦元昊謀反,但我朝在黨項人中很有威信,有的人必然不服,率族眾來投。只要我朝納之,必然會有更多黨項人不願意與我朝開戰,率族眾來投。黨項人內部會混亂,不會四分五裂,可是失去了凝聚力。李元昊原先只在夏州一帶活動,後來吞併靈州、河西走廊,以及青海北部地區。部族繁多,人種不一。然而我朝未必會有人重視,為安撫李元昊,必然拒之。一拒李元昊會殺之立威,百姓無去路可投,只好隨李元昊向我朝發難。陛下,你如何去做?」

    「他不會……」趙禎軟弱地說:「前兩年的宗哥河之戰……」

    「陛下,吐蕃王城今在何處?」

    兩人說的是前幾年吐蕃與黨項人的一系列戰爭,吐蕃另一個權臣溫逋奇突然發動政變,將唃廝囉突然關了起來。機會難得,李元昊派大將蘇奴兒率領兩萬五千人出擊貓牛城。結果全軍覆沒。李元昊怒不可遏,派人打聽,唃廝囉是被關起來,可他在民間影響力太大,一個護衛連夜將他放出來,然後他站在老百姓面前,只是說了幾句,老百姓立即萬眾響應,溫逋奇垮臺。

    李元昊不管,親征貓牛城,打了一個多月沒有攻城下,然後對城中百姓說,我們和平吧,不打了。城中百姓也相信了,城外已經葬送了三萬五千黨項人,李元昊除了求和還能做什麼?打開城門,抬來美酒,以及等待宰殺的耗牛,準備向天盟誓,結果李元昊帶兵衝進城中,一個不留,全部屠。再下宗哥城,攻向青唐城。

    唃廝囉卻不主動迎敵,將兵力集中在鄯州。李元昊率大軍趟過宗哥河,又在淺水處留下標記,這是防止萬一的,能迅速退回宗哥河。來到鄯州城下,開始攻打,誰知道鄯州城卻成了加強版的貓牛城,鏖戰了兩百多天,李元昊只好撤兵。

    就在渡宗哥河時,不知道從哪裡殺出來十幾萬的吐蕃軍隊。兩百多天的鏖戰,士氣衰落到什麼地步?李元昊只好先撤,撤到宗哥河對岸再說。然而該死的吐蕃人居然察覺到他的標記,還將標記挪到深水區域。這可是湟水,就是一千多年後還能淹死人的!

    一個個下去,一個個上來。下去的是活人,上來的是死人。李元昊慘敗而歸。

    然吐蕃人的老毛病又發作,唃廝囉家庭分裂,連帶著產生一系列的分裂。唃廝囉後娶一妻喬氏,生子日董氈,他本人喜歡喬氏與董氈。前妻李立遵之女李氏帶著兩個兒子瞎氈與磨氈角逃向青唐城,在高原擁兵自重。為了自保,向仇敵李元昊示好。次子的首席幕僚甚至將女兒嫁給李元昊的兒子為妻,結成血肉至親。唃廝囉無可奈何,只好將都城從青唐城撤向西北的歷精城。

    有的細節宋人不知道,但主要經過,宋朝君臣大多數很清楚。

    「朕知道了,」趙禎說道。

    他還不是想多惹事。

    誰叫宋朝的命苦,攤上這兩個惡鄰居。就像村中的無賴漢,又窮又是光棍,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來,能偷能搶能騙能拐,能不要臉,能軟能硬,只好花錢買一份安。大不了太平州一年新增加的稅務,足以將這兩個窮鄰居打發。

    知道鄭朗心是好的,可趙禎不想開這個戰例。

    並且一旦開戰,契丹人會不會乘機發難?

    誰也說不清楚。

    對此司馬光也不確定,說:「萬一開戰如何?如果國家能有充足的糧草,錢帛,心裡面是不是更有底氣?」

    「朕還是不明白。」

    「先生在地方上所做所為,不僅是兩個州的變化,而是一種思路,比如太平州,大肆開圩,江東其他諸州府紛紛佼仿,一州不知,十幾個州府一年會增加多少糧食,多少稅務?這是江東。到了杭州是兩浙,都是天下最富的所在。這兩個地區一旦思路開闊,產生良性變革,會給國家帶來什麼影響?豈不是天下?」

    原來是這個天下。

    趙禎沉吟一下,道:「讓朕想一想,可你們以後要進朝為官,不可再稱呼先生。」

    善意勸了一下。

    不算結黨,可公開場合稱呼先生,不是很好。況且朝廷殿試之舉,本來就是針對師生的,沒有師生了,皆是天子門生。

    雖杜絕不了,在公開場合稱呼,也不大好的。

    「喏。」兩人退下。

    但趙禎讓司馬光與呂公著將這本新中庸留下來。

    這本溫和的改良版中庸,讓趙禎頗為欣賞。並且各州因為開圩出現了許多事。一是分配不均產生的,包括宣州池州,原先說好的,可分配時又產生分岐,即便一圩之內,有良田有次田,有影響的大戶人家手一指,這塊地是俺家的。東指一塊,西指一塊,進行切割。百姓再次不服。

    僅是一方面,還有各州各縣缺錢少糧,去年是王隨他們,於是手寬了寬,各州放糧貸與錢貸。不是我們要這樣做的,太平州有這個先例。但放下去,有需急救得不到,有的不需要,可強行攤牌下去,放也要看人頭,窮得像鬼一樣,憑什麼放給你?很類似後來王安石搞青苗法時出現的種種丑狀。有的秋後歸還,今年繼續放,不要也得收利息。

    還有的直接將地契拿著投奔大戶,給俺幾個錢,俺帶地做你的佃戶。不然怎麼辦,沒牛沒糧沒農具,這個地我沒辦法耕。

    更有者藉著高利貸,秋後還了一還,老本歸老本,不想要這個地。

    相反,鄭朗所說的那兩個才能低下的黃知軍與馬知州,態度一直強硬,所圈五圩分配最為合理。

    可也不服,下面告黑狀的人不計其數。

    希望這本書能給他們一些啟迪。

    裡面就有三篇太平州,專講鄭朗在太平州如何做的,包括未去太平州就在謀劃,然後如何調解,如何安排等等。

    不過整個本也做一些變動,大綱後面就是三分,再到講易,謀政,謀人,謀事,德利,太平州,師徒對答,天下。

    ……坐在船上,崔嫻疑惑地問道:「官人,能不能去杭州?」

    本來是想去蘇杭,趙禎堅持讓鄭朗回京,使鄭朗不得不放棄這一想法,改成秀明密,三州當中最想去的秀州,雖沒有黃埔江,也有密集的內河網絡。明州過於疏遠,密州雖好,到了北方,那一州都有得罪不起的大戶,頭痛萬分的大戶。

    不作為,無為而治,無所謂,一作為必有利益的糾紛,因此是最末一位。

    杭州也頭痛,宋朝各種專營杭州都有,還有大戶,畢竟這是南方重要的都市。

    然而其他條件跟了上去。

    奇怪的是杭州百姓自己在請官人前去杭州,聽說幾乎所有杭州百姓都在請願書上簽了名字,或者按了手印。這會減少官人的壓力。

    但是鄭朗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是杭州百姓想請就請的。

    沒那麼回事。

    上次來太平州,是自己歲數小,又堅持到地方,朝中的大臣也擔心。自己在京城,與趙禎經常交談,最後如願來到江南,來到太平州。

    但趙禎如真下詔書,讓自己回京,或者到襄州其他地方擔任太守,自己豈敢不從?

    主要是司馬光歲數也小了,說話不管用。

    船隻停在黑沙洲。

    另一艘也停過來,兩艘船上的官員一起走下來,江水已起,淺淺一層江水拍打著堤岸。不過提前築了江堤導致江沙進一步淤積,江堤外圍的淤泥抬高了許多。

    順著土階登上堤,向裡面看去。

    小麥與菜籽全部黃了,低下沉甸甸的穗莢。

    嚴格說這是第四代種籽。

    楊察說道:「長得好。」

    他就是廬州人,離這裡不是很遠,看過莊稼。

    鄭朗沒有作聲,也許在宋人眼中很好,在他眼中就沒有一個莊稼讓他認為好的。

    油菜畝產四石是不敢想,但兩石總可以吧。然而這樣的精耕細作,種子進化,也不過一百幾十斤,產油大約能達到七八十斤,大圩裡只能產油六十幾斤。百姓開心萬分。

    小麥六七石也不敢想,四石總可以吧。也不過三石略多一點,大田里兩石到兩石半。百姓也開心。

    但與原來相比,肯定是高產田,高產得不能再高產。

    鄭朗道:「還遠,最少十年進化,有可能要二十年時間進化,那時候產量才會驚人。這是做一個試點,若是好了,可以在全國推廣。一旦全國用都用上優良的種籽,糧食危機會化解許多。」

    只能說化解許多,糧食越多,百姓數量越多,沒法治!

    又說道:「當初我在設想時,就想到我要離任,萬一有官員不好怎麼辦?投的錢不多,畢竟也是錢。所以寧肯補貼百姓,不用高價收購種子,與糧價相齊收購,就是不讓利存在。否則百姓自己會以次充好,混淆種籽的質量。然後又以平價給百姓,道理一樣,也是不讓中間產生利益。否則官吏會強攤於百姓。」

    楊察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比如開圩,本來用意是好的,可四周的百姓哄成一團。

    皆是因為官吏執行時發生偏差導致。

    心悅誠服地說道:「鄭知道,下一任官吏蕭規曹隨就行了。」

    「不是,我有一些事也留給了下任知州,一是城牆。沒有城牆,這麼大的城市終沒有一個保障。」

    休說是太平年代,天知道以後會不會有方臘呢,太平州變成這種光景,為什麼要攻打杭州去,不如攻打太平州,有城牆多少可以擋一擋。咱不信史書,什麼叫好,什麼叫壞?

    甚至還有人為儂智高與李元昊喝彩。

    不管喝得對與不對,俺現在是宋人,就得替宋人著想。

    「喏。」

    「還有學堂,今年太平州省試居然全軍皆墨,這是我這幾年來疏忽文治的結果。但當時迫於無奈,全州建設,百姓忙碌,以後事情逐步定落下來,可以鼓勵一下州學,甚至私學。」

    「喏。」

    「還有外來人口。蕪湖城中多是大戶人家圈走地皮,蓋了許多房屋,為留住勞力,免費給他們居住。但這些房屋終不是這些勞力自己的,有一些百姓想自己蓋房子,卻沒有地。眼前危機不大,長久下去,這個問題若不解決,也會麻煩。中間需要大家坐下來協商解決,不能用強制手段,也不能太過軟弱。這些勞動百姓,才是未來城市的主流。」

    「喏。」

    「就這三條,但城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多,以後必然會有新的問題。」其實在交待後面的事務,但朝廷詔書未下,鄭朗去向未定,同樣也未必是楊察接任。

    所以兩人說得很含糊。

    人口確實在膨脹之中,四周新的糾紛,導致一些人口繼續向太平州流動,不像以前那樣猛烈,但在三月底戶數增加到了五萬一千戶,繼續在增漲。若像這樣發展,楊察接手三年,六萬戶不是一個夢想。

    這是鄭朗有意留下的一個缺。

    有外部原因,也有內部原因。

    有的是因為勞力問題,勞力這幾年太緊張了。但有的是刻意留下來,給新知州討一個好。否則他做得太滿,新知州未必是來摘桃子的,摘得不好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到處轉了轉,再次上船,返回蕪湖城。

    就著蔗糖作坊,將各個大戶聚在一起開了一個小會。

    大家陸續坐下。

    等坐好後,鄭朗說道:「這幾年辰光終於變好起來。」

    諸人感謝地一笑。

    「很多人奇怪我是怎麼做到的,我說過很簡單,中庸理事,學問創財。何為中庸,我寫了一本書,那個似乎有些難懂。」

    諸人再次一笑,估計是有學問人看的,與自己肯定無關。

    「但說一個簡單的比喻,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有六七個兒子,大兒子最好,二兒子其次,三兒子日子也能過,四兒子只是溫飽,五兒子六兒子飯都吃不上。做父母的怎麼辦?只好將大兒子二兒子多挖一點,分給五兒子六兒子七兒子,可挖不能用強迫手段去挖。畢竟也是大兒子二兒子辛苦所得,智慧所得。」

    一起拍掌喝彩。這個比喻比得妙。

    「因此要勸,還要用一些手段,比如我圈圩之前不明說,只對你們說老實交待哪,多少地多少勞力。結果你們肯定不願意說出來的。這個地也就挖走了。我再用勞力分地,諸君有錢,卻沒有足夠的勞力,又挖走了一部分。」

    諸人先是面面相覷,然後大笑。

    「我在中庸那本書中也說過,大家都是大宋子民,是兄弟姐妹。老百姓要求不高,有一口飯吃,不會凍死,有一個能遮風蔽雨的家,家不要大,可是他們自己的,不會莫名其妙被強拆走,一無所有,就心滿意足了。連這個要求都實現不了,一個沒有事,兩個三個幾千個幾萬幾百萬個,最後會成什麼。結果老大老二皆會在這場暴風雨下一無所有。自己過得好起來,可以做一些善事,比如敬菩薩去,其實也是在敬菩薩。但怕你們不理解,畢竟當初分家時,大家都是差不多。後來因為勤勞,因為節約,因為智慧,慢慢使自己日子過得好起來。」

    「是啊,是啊。」說到這些大戶人的心中。

    「我也在兼顧你們的心理感受,盡量給你們補償。這叫兩頭兼顧,所以剝削你們一部分財富,你們不會生氣。甚至會通過其他手段將這個財富彌補回來。這就是學問,何謂學問,實用的就是技術。為什麼江南的絲絹不值錢,正是工藝落後。這一點你們深有體會。不但絲絹,鐵銅藥革玉瓷茶等等,都是如此。但我是父母官,不是商人,只能帶你們一個頭,做一個示範。於是鼓勵你們自己請高明的工匠回來。」

    大家恍然大悟,這使他們想起一件事。

    「四年快要過去,應當水落石出。今天說的事,是第一次說也是最後一次說。為什麼我讓你們請高明的工匠,有了高明工匠,你們作坊裡所制的器物就會精美,賣得貴還能賣得多。你們賣得越多,太平州就越會繁榮。對你們有好處,對官府也有好處。」不說大道理,這些人論儒學也許沒有幾人精通,可一個個很精明,說實情。

    鄭朗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道理雖然簡單,可你們以前沒有想過,於是我用一些激勵的政策激烈,有的人做得很好,有的人做得普通,有的人只是看到別人去做自己才想起來去做。做得好的,看到收益,不但自己有了收益,也為太平州帶來了收益。今天到了獎勵的時刻。」

    這是他做的承諾,今天到了兌現的時候。

    但只是這一次。

    無他,公平耳。在他手中能做到很公平的獎勵,但在其他官吏手中未必能做到,不一定所有官吏都是壞的,事實在言官的監督下,許多官員寧肯不作為,都不敢做得太過份。

    這也是鄭朗對君子黨唯一不排斥的地方,那就是監督的力量,包括江東諸州,事情越鬧越烈,將會有大批官員因此下台。

    但未必對這方面懂。

    至少不是他們所學的學問,他們學的孔孟之道也不會說這些。

    此次獎勵是一個開始,也是一個最終。

    於是宣讀名單,最多的就是紡織作坊,有些人眼睛光長遠,從一開始就派人學習,作坊中有一些織女工藝相當高明,在錦銹苑之外,他們也打出了品牌,還有兩個鐵作坊,一個剪刀作坊,一個琉璃作坊,以及其他五六個作坊,先後闖出一些名氣,在周邊頗有一些聲望。

    但不是他們自己研究出的工藝,都是從外地請來的高明工匠,帶著一群工匠,打出的名聲。這些作坊符合當初鄭朗制訂的標準,先後減去一成到兩成的稅務。

    鄭朗說完後,許多人捶胸頓足。

    知道請高明工匠的好處,然而宋朝高明工匠薪水太高了,一個個捨不得。

    然而這一項政策,足以保障工匠的薪酬,還提高了作坊製器的競爭力。

    現在後悔已晚。

    鄭朗揮了一下手,讓諸人安靜下來,繼續道:「亡羊補牢,未失之晚。納稅只是商稅,諸君又能交幾何,即便減去一兩份,也未必在諸君心頭之上。我只是通過這個來告訴大家,學問與技術的重要,一個蔗糖作坊產生何等的利潤,這就是格物致知的好處。」

    格物致知說得空洞,但宋朝因為外在因素與內在因素的結果,對雜學不是很排斥,包括商業,有許多弊端,正是普及科學的好機會。

    鄭朗說完離開。

    這一次聚會,基本是他最後一次聚會,也為他在太平州劃上了一個句號。

    該做的也做了,不該做的留給了下一任。

    夏收到來。

    連同稅務呈了上去。

    這是十分驚人的稅務,糧食少了一些,僅二十萬斛麥子,油類三萬石,但後面的數字很驚人,二十二萬匹精美的絹布,僅這項就值價近四十萬貫。沒有辦法,錢不足,只好用絹來代替,還有二十四萬多緡錢。還有十萬緡錢與十萬匹絹繼續作兩監的資本。

    這些稅務與收人兩稅占的比例很少,蔗糖作坊盈利九十多萬緡錢。朝廷分了三十多萬緡錢,錦銹監盈利達到了二十多萬緡錢,商稅接近八萬緡錢。其他的才是兩稅。

    結果呈上去,也將幾位新宰相嚇了一跳。

    太不可思議了。

    王昭明再次來到太平州。

    鄭朗客氣地將他迎進家中,心中忐忑不安,知道這次王昭明前來,不是為了太平州的事,而是為了他的安排。

    崔嫻也緊張的包著女兒看著王昭明。一開始環兒還想回京城的,京城大,熱鬧,氣候也適宜,不像南方到了夏天有那麼熱。但經過鄭朗分析,才知道回京城不是好事,除了爭吵,將會一事無成。相反呆在地方,多磨練幾年,有了政績,將來仕途才有根本。

    但也未必,若能像韓琦那樣,陞遷起來也快的。可那樣,鄭朗不喜。

    一起很緊張的看著王昭明。

    來了幾次,與鄭朗一家很熟悉了,王昭明喝了一口茶,低聲說道:「恭喜鄭大夫。」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36
第二百八十一章 依(下)

    王昭明沒有說話,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正是鄭朗寫修的新中庸。

    不但內容,還有字,寫這本書時鄭朗雖然做了修改,多少有些顧盼自得之情,至少開了一宗,因此字寫得洋洋灑灑。趙禎看書的內容喜歡,看字也喜歡。

    雕版時請了九百多工匠,採用拓印雕版,一人刻一頁,沒有辦法,印刷的落後,一頁只有一百來字,十五萬字的小書居然刻了近千頁,分成了十卷。

    先摹拓,後雕版,內容是鄭朗書寫的內容,字是鄭朗的字。

    兩個大字中庸就格外引人注意,雖不像米芾《珊瑚帖》那麼誇張,也充滿了活潑情趣。一個中活脫脫地像一個金鼎大鐘,一個庸用了漲墨法書寫,似乎有許多大人小人在活動,可仔細看去,只是一個漲墨法的技巧所在,一筆呵成,根本沒有去繪畫一個個小人。趙禎對書法很精通的,僅這兩個字,就他看觀摩了好些天,然後嗟歎。

    摹拓後失了三分神韻,可同樣觀者如山。

    書一出便被搶之一空。

    非是盈利性質,只是官方印刷了一些,大多數分給諸州官員,供他們揣摩這個中庸,學著一點吧,不要吵不要鬧,朕很想安靜……因此流傳出來的少,於是百般的央請,求一本回來摹拓。

    洛陽紙貴不至於,可在京城傳瘋了。僅一個書法就引起轟動。

    但造成轟動的還是內容。

    嚴格來說,從鄭朗十二歲「悟道」開始,一直到今年,過了九年多時間,直接醞釀中庸也是十六歲就開始的,也過了五年多時間,所有的精華便在這十五萬字上。

    先是吸納了諸家思想,遠的有明清時大儒陳獻章、王陽明、羅欽順、王廷相、吳廷翰、劉宗周,明末清初的黃宗羲、顧炎武、顏習齋、李二曲,大大儒王船山。南宋元朝的胡宏、朱熹、張栻、呂祖謙、陸九淵、魏了翁、許衡、劉因,還有北宋的,因為有宋元學案,吸納最多的是宋元時各儒家的思想。

    大約是沒有人能翻開歷史的真相。否則能看到很多,比如蘇東坡在《易傳》裡第一乾卦中所說的話,君子日修其善,以消其不善,不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小人日修其不善,以消其善,善者日消,亦有不可得而消者焉。

    不能上下句聯在一起讀,那麼意思會相左,僅摘出這句,很有積極意義的,是人有善的一面,有不善的一面,君子消其不善,小人修其不善。

    但蘇東坡又說道,中庸日,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中節謂之和……善中者佛性之異名,而和者六度萬行之總目也。致中極和而天地萬物生於其間,此非佛法,何以當全?

    蘇東坡學問天人,大家一起在創新,於是他也創新,喜歡老釋,匯通老釋之說,以佛解老又通於儒,統合三家。

    旁徵博引也無可是非,博采眾家之長更是學術進步之道,然而蘇東坡這樣做,未免太過兒戲,以才氣凌駕於莊嚴的學說之上,玩股於他的三百年第一才學之胸間,因此雜而舛,借鑒還是有的,但因此為後人齒,故《宋元學案》排名時第一是胡瑗與范純祐、其次是孫復與石介、第三是戚同文與范仲淹等等。但倒數第三是王安石的新學,倒數第二便是蘇家的蜀學。

    鄭朗不會去做。未發之前的準備是中,結果是和,過程就是中庸。與老釋根本無關!

    老釋法名雜陰陽縱橫等諸家門派,也吸納了一點,主要的中心思想全是孔孟荀,並且以孔子本人的思想,以及思想延伸展開論述。所引用的論據全部來到孔夫子的書籍或者他修的諸書籍,夫子學習的周書。少量雜以孟荀,其他各家各派各教,一句也沒有。有,但誰人知?

    是不是真正的儒學書籍。

    可是各個儒者看後全部瞠目結舌。

    比如內聖外王,最早提出來的是莊子,可最適應於儒家。比如夫子說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這是內聖的表現,也就是修己。敬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這是治人,也就是外王。內聖是基礎,外王是目的。只有基礎才能實現目的,只有實現目標才能完善基礎。相對相生的一對關係。

    這是夫子的矛盾之處。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自己做不到如何要求別人做到呢?

    但治人是終點,治人也就是治世,不可能說一說仁,天下太平。

    考慮當時的環境,沒有契丹,更不會有英古利,法蘭西,因此夫子想再次出現幾百年前天下攘周,秩序井然的大同環境。不過他心中還是隱隱感到不用武力不行的,比如六藝中的御射,他本人也是一個劍術高手,比如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平。

    讓鄭朗一一摘出來,這個內聖外王變成恩威並用,自己人以恩為主,外人以威為主。但即便是伐,也是伐無道,不是窮兵黜武的那一種討伐。這才構成內聖外王的真正有機整體,與時俱進!雜以恩威相調。

    仁者無敵,去對黨項人對契丹說去,咱仁了,你也仁吧。行不行?這有王,有義,有直,有度。

    更不用說新穎的三分。

    大家翻開這本書,很是茫然。

    可以說它是將夫子話外之音延伸出來,也可以說它對夫子零碎散亂的學術思想進行一次總結。

    但也能說是鄭朗披著夫子的皮,裡面血肉卻是鄭朗自己的想法。

    它倒底是夫子的儒學,還是鄭子的儒學?

    面對這爭議,鄭朗早就料到,寫了一封信給司馬光,信上說:吾十二歲悟道,始至今日已十歲矣,道終未悟,乃著書,何如?吾周遊之地,鄭汴太平三州者也,所觀乎乃天下一隅之地,然著天下書者,何如?吾與汝輩黑髮黃孺,天下豪傑,不計其數哉,吾等立學作書,俎於螳螂擋臂於泰山崩也,何如?非佼夜郎者,吾見自廟堂至江湖嶺外,士大夫與儒生忽生睚眥於莫明之間,日保守激進,日君子小人,日清談作為,所謂清者言語犀利勝村婦潑語也,所謂小人手段若趙高者也,兩相不休,越爭越烈,君不見八王亂者使胡羌鮮卑亂我華夏,朋黨宦官藩鎮黃巢至五代更替不止乎哉?中國地大物博者,內不亂,外虜何敢欺也?旦夕廟堂鴻溝乃成,內崩而外有強虜虎視,國家必亡哉。故將此書托於汝等,刊印天下,以陋磚拋而美玉來也。

    我知道種種原因,這本書有缺陷,可朝堂局勢很危急,不得不將這本書刊印出來,提一個醒,總比讓朝堂分裂的好。

    這是他美好的想法。

    有可能會想作用,有可能不起作用,有可能只起一點點作用。但交待了刊印的原因。

    想怦擊可以,我就是一塊陋磚,不是美玉。

    總不能說它連陋磚也不如吧。

    就是二程張載到了大成的境界,也不敢說這本書是一塊陋磚。

    人家自己說它是陋磚,還能說什麼?只好看,但再看,有的人就看出一些門道。

    當真是陋磚,那本激進版的中庸都讓趙禎翻了最少有二十遍,況且這本溫和版。整本書沒有談多少政治,即便說史也是用史論述中庸,強調他的中庸思想,包容調濟,與時俱進,直而溫之,簡而無傲。

    還有一個思想,學而致用,知行合一,但這裡的學而致用與知行合一不是一種單獨的思想,同樣是一個三,知是這一端,行是另一端,從知到行中間的過程是三,是知行合一,也是中庸的一種。

    那麼這個中庸如何落到實處,太平州與師徒對話那六篇就詳細地闡述了如何將它落到實處。

    嚴謹的一本學術書籍。

    可是不是如此,再看,就看到它所說的每一個思想,都似乎直指時弊,並且教導如何去解決時弊。沒有說清楚,可只要不笨的人,能清楚地看到裡面的含義。

    每一篇文章證據有力,氣勢磅礡,不但是學術,也是一篇篇優秀的古散文。

    這樣對儒學的進行一次大總結,也是宋朝開國史上破天荒的一件大事,書一出,便引起轟動。

    消息不通,太平州還不知道。

    不過一州要送一本,王昭明過來宣旨,也帶了一本刊印好的中庸,遞給鄭朗。

    鄭朗翻了翻,奇怪地問:「王內侍,怎麼是秘書監刊刻?」

    有區別的,宋代印刷分為官刻與私刻兩種,官刻有地方各司與州縣官府,京城有秘書監、崇文院與國子監三處,私刻是私家書鋪刊刻,但不論是私刻為了宣傳,官刻為了負責,最後一頁都留有書鋪名字,比如岳珂的《棠湖詩稿》最後一頁留有臨安府棚北大街陳宅書鋪印,有地址,有書鋪名字,甚至還有刻工姓名與字數,雕板數,合用紙墨成本與書價。

    王昭明簡單的將過程說了一遍。

    鄭朗苦笑一下:「這兩小子。」

    自己是好心,搶在殿試榜發出之前,讓他們刊印這本書,是為給他們加分的。今年錄取的進士遠遠少於上一屆,鄭朗教他們學問,教他們做人做官,但害怕影響科考,不一定是前十,但不要掉到同進士裡面,對以後仕途必然產生影響。

    比如賈昌朝,因為不是正宗進士出身,後來反覆讓君子黨拿出來做文章。但那又有何妨?論在儒學上的造詣,許多君子也未必能趕上賈昌朝。當真學歷如此重要?問一問愛迪生去。

    事實它就是很重要,沒有辦法。

    提前將這本書搶出來,真落到那田地,看能不能照顧一下。

    然而兩人不領這好意,偏壓到揭榜後才準備公佈於眾。

    不問他們做得對不對,但這份操守是對的,略過,又問:「王內侍,何來恭喜之言?」

    「陛下問你,聽杭州去京城的人,說你能使杭州變得好十倍幾十倍?」

    「我是說過類似的話。」

    「這怎麼可能?」王昭明撓頭。

    「為什麼不可能?」

    「杭州一年各項收入達到一百多萬緡……」下面不好再說。杭州的收益很多,舶務處的收入,地方上的收入,有錢糧帛以及其他形式,還有專營的收益。很難計算,有的屬於杭州地方財政,有的屬於朝廷的財政。但總計是一百多萬緡錢,還遠遠超過。

    在北宋的地位,它漸漸超過江寧、揚州、鄂州與成都府。蘇州都黯然其後。

    不要說幾十倍,十倍也不可能。

    也是趙禎最後改變主意的原因之一,杭州的幾十倍收入,那會是多少?

    還有一個原因,朝中諸相勉強為之,不會出大的差錯,當然李元昊不謀反,不會有問題……也沒有大臣爭吵,讓趙禎覺得這段時間很適意。

    但鄭朗拍起了腦袋,道:「王內侍,杭州的幾十倍收入,要麼讓我以杭州一地之功,謀天下稅務所得好不好?」

    杭州一年所得乘七八十,豈不是正好宋朝一年的稅務所得?

    王昭明也覺得那一點理解錯了,呵呵一樂。

    鄭朗又說道:「我說過類似的話,不僅是收入,還有德化,比如境內的矛盾,百姓的幸福感,美好的前景,以及對朝廷的忠心。前幾年,我用景祐年號取圩名,有一些人暗暗說我媚,可為什麼我能有今天,是朝廷的制度,陛下對臣的支持,百姓的勤勞,我才能略施推手,使太平州產生這樣的變化。我不歸功於朝廷,不歸功於陛下,難道歸功於自己,成了什麼?」

    「原來……」

    「他們說我媚,我不在乎,只要別招我惹我,妨礙我做事,任他們說去。」鄭朗淡淡道,懶得吵。但藉著寫給司馬光與呂公著的信,還做一淡淡的譏諷,一個吵鬧如村婦,一個一手遮天如趙高,都走了歪道。

    「是,」王昭明道。去年鄭朗及冠,給自己取了一個字,正是散之。此次宣旨,還有一旨與他的字有關。

    「但只要陛下能給我足夠的支持,三年時間,十倍收入太過勉強,五倍六倍也不是不可能。」鄭朗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五倍六倍啊?」

    「嗯,但想五倍六倍,要大費周折。」

    「那也行啊,」王昭明腦海在盤算,杭州多少收入哉,說不清楚,比如茶利,歸泰州榷貨務結算,鹽又歸都鹽院結算,酒又歸都酒務結算,還有礬、香等,少量礦山,似乎杭州都沾有一點,特別是酒,杭州還是全國重點的產酒地區,但這個收入究竟多少?

    不過乘五六會是很驚人的數字。

    真的使杭州變得乘五六,只要不謀反,鄭朗將杭州鬧得天翻地覆,也未必會有人過問。

    雖不是乘十,那太玄幻了,杭州的總收入乘十,那還了得,可乘五六,也是很玄幻,王昭明道:「真能乘五六?」

    「大約行吧,不過會很麻煩,並且有些需要陛下支持,甚至對一些法令進行更改。」

    這個無所謂,不是憲法,也未必有多少人將法令當作一回事,所謂的法令只是攻擊對手的工具罷了。

    王昭明又問了一句:「陛下問你,是真想去杭州?」

    「是啊,最好是杭州,若不行,秀明密也可以,但陛下若不准,任陛下安排。陛下是君,我是臣,君臣大義必須理清。」

    「還是鄭知州懂禮份。」王昭明歎息一聲道。朝中一些大臣不像話了,簡直不將皇帝當作一回事。可他還是不懂,當真杭州那麼好?果然異人異行,別的官員頭擠破了想進京城,鄭朗不同,不但不想進京城,越放越遠,居然到了東南的杭州。

    想不明白也不想,問也問了,於是說道:「恭賀鄭知州,陛下說若鄭知州真想去杭州,他也恩准。」

    「謝過陛下。」

    這是意旨,不是正式的詔書,通知一聲的。也是恩寵的一種表現。王昭明這才正式宣旨,第一是賜字,別散之了,你做一個臥龍崗散淡的人,朕怎麼辦?改字,改成行知。知行合一,行而知之。一邊知道一邊做,一邊做一邊知道,咱就逮住了你這個好員工,不想放手了。

    改一個字,鄭朗也默然受之。

    接下一道聖旨是加官進爵,這麼大的功勞能陞官了,升成中散大夫天章閣侍制,鄭朗再次擔然受之。那個龍圖閣直學士別當真,學士與直學士都非是自己所能受的。受這個職,也是為便於管轄杭州,否則職太低,有人會刁難。這不是差,那怕差宰相也可以,但那是差官。

    知杭州的調令未下,還是知太平州。但天章閣待制在地方是館官,到京城又變成了實官,還有平章事,以平章事判知州,是使相,職官無權,到京城後不可能以平章事差平章事,又以他職差平章事。

    後人有時候看著看著,會犯糊塗,然而這麼複雜的官職設置,宋朝官員就沒有一個會糊塗的!

    到第三道聖旨,是改縣,蕪湖變成了望縣,繁昌改成了上縣。這關係到官吏以後的福利與收入。

    招待了王昭明,吃完飯後王昭明站起來,動身去蕪湖看一看。這是他最後看一眼了,以後他人為知州,自己不會再來。轉一轉,頗有一番留戀的感覺。

    而且這幾年來,他也一直在看,看它的變化。

    可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鄭朗說能使杭州收入增加五六倍。

    多麼神奇啊。

    帶著這樣的心思離開。

    王安石同樣不解地問:「先生,為什麼要說出來?」

    這不符合鄭朗一慣做法,即便用這個承諾,換取朝廷為以後鄭朗種種改革的默認與支持,這是必然的,五到六倍的杭州稅務,休說五六倍,就是三四倍,朝廷三司使的官員也會一個個眼紅。

    憑空增加五六百緡錢收入,能不動心?

    估計消息放出後,中書的人動杭州,三司使的官員也會主動與中書大佬們拚命。

    但是未來之事,誰又能說得準?所以鄭朗到了太平州以後一直在說,我以後每年能讓太平州增加十幾萬緡的稅務。結果呢,是增加了八十萬緡。可事情沒有做出來,鄭朗一直不說。到今年蔗糖與錦銹監利潤未出來之前,還是不說。誰提與誰急,得到手才算數。

    為什麼如此高調?

    鄭朗沒有回答,他看著西北方向,心中在想著一首詞: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對軍事他幫助不大,或者說李元昊要攻打延州,金明寨要注意,誰會相信?

    即便說了,加強警戒,李元昊不能換一個方向?

    唯一能做到的,只能說是戰爭機器開動起來,會讓朝廷財政充足一些。

    因此,他會冒很大的風險…………王昭明將鄭朗的話帶給趙禎,趙禎用手撫了一下胸口,這才像話嘛,十倍杭州的收入怎麼可能?忽然反應過來,張大嘴巴道:「什麼,五六倍,他親口說的?」

    「說陛下與朝廷支持,三年後會有五六倍……」事情挺離譜的,王昭明吞吞吐吐地說。

    「怎麼支持?」

    「未說。」

    趙禎狐疑地說道:「你下去休息吧。」

    然後將章得像喊來,問:「章卿,需要什麼支持,才能使杭州收入在三年後增加五到六倍?」

    章得像這一刻很呆癡,大半天才說道:「陛下,你沒有事吧?」

    「朕能有什麼事?」

    但你沒有事,怎麼問這句很癡呆的問題。經過不知,他正色說道:「陛下,此乃杭州,天下一等一的大州府,非是太平州,雖然收入逼近百萬,朝廷也有二十多個州府累積超過百萬緡收益的。幾個效益好的大作坊就拉動起來。然而杭州五到六倍是何數字?期望不能太高,若如此,將鄭家子置於朝堂上,一年收入提高五到六倍,我等會甘願以他為首相。」

    只要能做到,我不管他多年輕,竭力輔助他為首相。

    趙禎不由笑起來,是啊,能將太平州的歲收入翻了幾番,那是小,收入低,翻了起來。可杭州多大哪,杭州能變出來,朝廷同樣能變出來,若是朝廷……也別五六倍,來吧,兩倍就好了,朕不嫌錢多,壓死朕吧,兩億緡的歲收,朕晚晚喝羊肉湯。

    「陛下,若讓鄭家子去杭州試一試,臣也不反對,可別逼他……」章得像老實地說道。

    趙禎很鬱悶,不是朕逼他,是他親口說的。

    這個問題讓他感到很好奇。

    但也讓他失去最後一份堅持,下了詔書,讓鄭朗知杭州。

    還是讓王昭明去下詔的,其實不用如此,只要從中書發一道詔書遞到太平州,鄭朗就可以前去杭州赴任。

    然而讓王昭明下去要問一問,你讓朕支持你,是如何的支持法,或者需從國庫裡撥出錢帛出來,或者需要什麼人才,或者需要其他什麼。

    至於斂刮百姓錢財,趙禎都不會相信。

    王昭明沒有想到居然又能跑一次,將趙禎原話帶到。

    鄭朗道:「其他條件不需要,我會在杭州做一些改革,包括市舶司的法令,這個必須要變動的。讓我變動,收入就能增漲起來。」

    「市舶司?」王昭明好奇地問。

    呂公著與趙禎也提及過此事。事後趙禎也派人問了一下,事實市舶司遠不像呂公著所說的那麼樂觀,朝廷從市舶司獲利主要三個來源,一個榷賣,將一些珍稀的東西購買下來,進行專賣,二是抽解,唐朝是十抽三,宋朝是十抽二,後來看到商人遠途而來十分不易,海上風險多,於是下降成十抽一,最後是和買,將一些優良的器物買下來,再由官方出售。實際幾個市舶司盈利只有五十幾萬緡錢,包括杭州的市舶司。但中間還有一個因素,官吏多貪污,實際收入有可能會放大一倍半,不到兩倍。

    但鄭朗沒有再說了。

    將王安石與嚴榮喊來,如今也長成半大的小伙子,囑咐了他們幾句,讓王家兄弟帶著他們離開。做什麼去的,鄭朗也沒有說。

    然後又將糖坊的契股召集在一起,不是那六名代表,是各家家主。

    在糖坊裡開了一個會。

    也是鄭朗在太平州最後一次與大家協商事務。

    傍晚時分,糖坊的大門打開,鄭朗與諸人走了出來。

    忽然當地的幾名大戶一下子伏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起來。人都會有良心的,這些年他們不但賺了很多錢,還有一個光明的將來,境內又是如此的祥和,一切全是知州帶給他們的變化。

    但終於要離開太平州了。

    幾聲大哭,像幾聲響亮的號角,一下子城裡的所有老百姓一起湧過來,幾乎一轉眼間,萬人空巷,密密麻麻地擠在河堤上,看著鄭朗。

    鄭朗哭笑不得,本來打算悄悄離開,沒有想到讓幾個商人的大哭將百姓驚動。

    拱手道:「諸位鄉親,天氣熱,請回吧。本官走也不需要留戀,這幾年讓你們春無春休,夏無夏夏,秋無秋息,冬無冬養,累壞你們了。本官要走,你們應當開心才是。」

    打趣的。

    可是看著他一身白衣勝雪,終於無數老百姓哀號起來。

    沒有辦法,鄭朗只好再次拱手,緩緩上了江船。

    站在船頭上,崔嫻也低聲說道:「官人,妾也捨不得走。」

    但是不可能的。

    與楊察進行了政務交接,早就交接好了,立即搬東西上船,連宅子都沒有處理,像逃離一樣,雇了船離開。還是沒有瞞過太平州的百姓,從搬東西起,百姓源源不斷地湧來,有的站在河堤上,有的站在木船上,悲哀的看著鄭家走上船。

    鄭朗只能拱手道:「以後本官若路過太平州,一定還會過來看一看各位父老鄉親。」

    說著對船夫道:「開船。」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說的話越多越難過,不如早點走。

    在無數百姓的哭泣聲中,船隻越行越遠,最後成了天地間的一點。可是老百姓還繼續站著,期盼著什麼奇跡出現。太陽漸漸下山,知道奇跡出現不了,突然間所有哭聲大了起來,一片哀嚎聲都能隔著長江,傳到江對面的和州方向……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39
第二百八十二章 魚鱗塘

    有人哭,就有人笑。

    張夏這幾天讓鞭炮聲炸得心煩意亂,治理錢塘江工程浩大,一南一北兩邊江堤長達兩百多里路。從南邊的鳴鶴鹽場開始,到暴風鎮到蕭山、杭州,這都是次要的,南邊一直以來受的災害不大,關健是北邊,從青暾鹽場就要治(在南匯西南,但南匯與川沙此時全在大海裡),一直到金山、寧海(浦東機場南幾十里處,海鹽南十幾里處,後來全部變成錢塘江灣)、巖門山、赭山(後來在南岸蕭山,但此時在北岸鹽官)。

    牽連四州,直接的縣達到近十個,朝廷給的錢又不多,張夏迫於無奈,知道錢氏籠石法很好,但不敢採納全線的石塘法,繼續混合使用柴塘、草塘與土塘。

    這樣做風險很大的,必須每一寸堤岸經過細細考察,什麼地方當用石塘,什麼地方可以節約成本,使用草塘與土塘,都要經過反覆的考察推敲。

    唯一朝廷給他的便利條件就是一個軍隊,北宋在軍隊中設置了一支兩千人的部隊,叫捍江兵,專門用來治理錢塘江海塘。

    軍隊有兩個好處,一是專業部隊,技術水平高,可以做到一當五,二是朝廷出費用,不向百姓征多少稅,也僅向百姓征少量的力役,百姓無橫賦之壓。

    但有許多地方還是讓他擔心,比如杭州城方向。

    杭州城就在錢塘江不遠的地方。一旦這裡的江堤被衝垮,他可不相信什麼天象,若遇到天氣惡劣之時,就是修了石塘,也未必管用,照樣垮,一旦垮掉,自己後果不堪設想。

    自己死了,子孫都會悲催。誰叫自己沒有後台。

    偏偏這時候舉州在準備歡迎那個新知州。

    這是修堤,非是築圩。

    只要有足夠的力量,都能將太湖圈起來。可海潮有多危險。

    張夏的想法很偏激,真將太湖圈起來,少了這個大蓄水池,非得出大事。

    但是張夏暗中在替鄭朗捏著一把汗。

    太平州是一場奇跡,不得不承認事實。

    但太平州是江南一個小州,僅三縣人口,若不是圈圩只有三萬戶多一點兒,不足三萬一千戶,有背景的人家不多,當初鄭朗前去,百姓除了好奇,也沒有抱多少希望。這是杭州!一切恰好顛倒過來。

    對此張夏很是熟悉,因為他本來就是蕭山人氏。

    也沒有看衰,畢竟鄭朗在太平州所做的事情已經能稱為奇跡。

    這一行以他的本事,不會太難,也不會太易。並且民意如此,作為一個大臣,最理智的做法是要主動迴避,一是為了避諱,你不是做知州知府,以後還要做宰相。聲望太高了也不好的。民心所盼如此之濃厚,更要迴避。夫妻之間還會吵一個嘴,囉嗦幾句,況且是官員與百姓之間。就像你去太平州一樣,為什麼會處罰幾戶立威?不明智的選擇,天下那麼多的州府,為什麼非要來杭州?蘇州可以去,秀州、明州、越州、揚州、湖州、江寧,這些州府都很不錯的。杭州是繁華,但它已經達到了極致。比如商稅,杭州一年在十二萬貫錢,江寧是五萬七貫錢,越州是兩萬七千緡錢,像偏遠的封州不到兩千緡錢。

    鄭朗說的處女地他沒有聽說過,可知道越是真空地帶,庸吏會發愁,但能吏越會起政績。

    杭州都到了如此的極致,再比如酒稅,四京只有一百萬貫,京東西四路各五十萬左右,河北兩路八十幾萬貫,利州與梓州只有幾萬貫,夔州則無,然而兩浙路達到了一百九十萬貫,百分之四十集中在杭州。

    鹽兩浙路一百多萬石,杭州也要分去十分之一強。以及市舶司的收入,兩稅的收入,兩稅收入針對的是農民,杭州很少的,遠達不上越州,甚至不如湖州,可還有一個稅種又是雄冠東南之首,城廓稅。以及各監收入與礦藏收入,構成了杭州收入主體。但這些收入多是杭州本州不好動的。

    這種情況來做什麼?

    有本事點綴出幾朵花,放在這個百花齊放的杭州,也展現不出來風采。

    想不明白,翻看著手中的圖紙。

    錢塘江最怕的就是六到九月,風暴多,潮水大,最容易出事的季節,然而工程一直未修好,只好馬不停蹄,將一些關健的地方先搶修起來,以準備應付將要到來的汛期。

    忽然門房走進來,稟報道:「阿郎,門外有兩少年求見,說他們是即將赴任新知州鄭郎的學生。」

    說著遞上來兩份拜帖。

    張夏有些不解,據他所知,鄭朗沒有動身,為什麼讓兩個學生先來?

    看著拜帖上兩行秀麗的小字,苦笑一下道:「讓他們進來。」

    不但這兩個學生張夏不得不看重,隨後來的一系列官員,他都不敢小視。杭州城以後有的熱鬧。

    一會兒王安石與嚴榮被帶了進來。

    對這兩子張夏很慎重。

    鄭朗所寫的那本書,幾個學生先後參與,也能看到輕重,發言最多的似乎就是這個王安石,其次是司馬光,兩子揚名已久,不知道性格有沒有變得沉穩起來,但在鄭朗六個學生當中,唯有這兩子出息最大。

    嚴榮也不是打醬油,從京城得到的消息,說是副相陳執中有一幼女,不知道怎麼的,在京城裡就與嚴家訂了親事。

    這讓張夏很汗顏。

    女婿以後越來越難捉了。還沒有科考,就要去捉……但內情比他想的還要複雜,陳執中此女是乃是小妾所生,地位要低些。不過陳執中升為副相後,水漲船高,就是小妾之女,也是宰相家的小娘子。放榜後,考慮了一下。

    一些看得上的少年,未必能看上他這個庶出之女兒,能看上他女兒的,他未必又能看得上。看到新中庸後,將眼光盯在鄭朗幾個學生身上,范仲淹那兩個兒子,不敢想,二子又小更不能考慮。王安石家人在南方。於是盯著嚴家,派人委婉地與嚴家說了一聲。嚴家有什麼本事說不同意?

    最慘的是嚴榮多了一個小媳婦,他自己還不知。正好鄭朗將他與王安石放出去後,嚴家才送來信。

    兩人走進來,恭敬地行了一禮,唱一個肥喏:「見過張轉運使。」

    以後這人就是鄭朗的半個上司,他的治衙同樣也在杭州城內。

    中間輕重得要知道。

    「你們坐,來人,給兩郎君沏茶。」

    下人端上來兩杯茶。

    張夏問道:「你們前來有何事務?」

    「張轉運使,我們前來是奉鄭大夫之命,到處看一看。」

    讓張夏聽得很鬱悶。

    但英雄不在年高,人家雖小,可確實有看的資格,比如鄭朗外放太平州才多大一點?

    「那為何來我家?」

    「這是鄭大夫給你的一封信。」王安石說道。

    「哦,拿來,」張夏道。

    王安石從懷中遞出一封信。

    就是鄭朗更科學的治塘堤方法,魚鱗塘。

    錢氏竹籠法是比較先進,但也有不好的地方。現在沒有鐵絲,捆紮竹籠時,只能用麻繩甚至草繩捆紮。然後將石頭放於其中,打下木排進一步防固。

    可是海潮每時每刻都在衝擊江堤,拋去風暴不提,每到月圓之時,錢塘江立即換成一個狼人,又凶又狠的一次又一次襲擊壩堤。

    如若久不治,或者治理鬆懈,石頭縫隙裡填塞的泥灰與泥土被搖動沖走,石頭也接著晃動,造成捆紮竹籠的繩子鬆弛腐爛,甚至被石頭移動磨斷。竹籠崩潰,江堤崩塌,決堤開始。

    有鐵絲也不行,還有一個**銹化的過程。

    後來又出現木板法,但費用昂貴又不合理,於是出現一種更科學的塘堤方法,魚鱗塘。

    這個妙想是從棧道而來的。

    古代一代山區通向外界道路不便,一個人空身可以翻山越嶺,但帶著輜重與車輛,如何翻過那一座座大山?便想出一個方法,從山崖打上一個個洞眼,將木頭塞於洞眼中,上面鋪上木板,特別是四川通向陝北的棧道,多是這種形式。還有一些險惡的河道,不好拉縴,同樣使用此法,鋪上棧道,並且在棧道上面再打眼,裡面繫上石環,供縴夫抓撓時借力。比如三門峽,時過境往,三門漕運在宋朝遠不如唐朝,還是有百姓在使用唐朝的棧道拉縴,將船隻拉過三門,通達關中。馬上西北戰役一打響,這一道漕運還會更重要。

    後人將竹籠法與棧道兩法結合,不用竹籠了,直接在潮平時下石,但外圍的石頭都設有石環,用繩索將石環相接起來。因為不是竹籠,石環全在堤外,便於更換繩索。但這樣一來,外圍的石牆成了一個整體。甚至裡面的石頭也可以用這個方法串連起來,使整座大堤形成一個整體。再填上泥灰,打下木排。

    遠遠看去,江堤像一片片魚鱗一樣,所以又叫魚鱗塘。

    成本略高,但比竹籠法並不高多少。

    可是效果呢?

    放在張夏這樣的大家眼中,立即感到不對。他驚奇地問了一聲:「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某?」

    王安石奇怪地反問道:「這也要慢慢想的。鄭大夫說水利之能,你能排進我朝前三位,你都沒有想到,鄭大夫怎麼可能會一下子想到?」

    事實不是這樣。

    其實這一次張夏治堤效果顯著,沒有這個魚鱗塘,錢塘江隨後幾十年內也太平無事。若提前給了此法,等於是從張夏手裡搶功勞。於是修到差不多時才給。

    不是給,也是一種能力的展現。

    不然張夏若看自己不順眼,同在一個城市裡,後繼的事很難做的。並且他所做的事,有可能是國人自古以來從沒有做過的事。

    內中真正情況王安石也不知道,所以立即駁斥。

    張夏無語。

    是啊,就是一個錢氏竹籠法築堤,看似很簡單,可為什麼以前沒有人想到呢?

    這個方法也很簡單,就像築圩一樣,都是簡單的方法,然而幾千年都過來了,又有誰想起來?

    王安石又說道:「鄭大夫還有一個顧慮。」

    「什麼顧慮?」

    「最好的方法在這裡。」說著又拿出一封信,其實就是一份圖紙,以及一些說明。最好的魚鱗塘是讓條石縱橫交錯,條石間鑿出槽榫,這與用繩子串石原理差不多,可後面產生變化。不是用繩子,而是用鑄鐵強行嵌合,合縫處用油灰與糯米漿澆灌。接下來又是一樣的築堤,用一根根的梅花樁與馬牙樁釘死在石塘下面。

    僅中間產生一個新變化。

    但這才是真正的魚鱗塘,不過成本嘛,也是真正的成本。

    所以讓它與長城、大運河並列為中國三大土木工程。

    關健是成本的考慮,還有現在的錢塘江,不是後來的喇叭口,那種喇叭口危害才最大的。鹽官與海鹽百姓被這種喇叭口折騰了好幾百年。

    現在是三角形,沒有什麼阻礙,潮水一字形來了,嘩一下子到了杭州。

    但到了杭州,潮流威力漸漸下降。杭州最悲催,其次才是鹽官與海鹽。有危害,然遠不及後世的危害。值不值得用這種最昂貴的魚鱗塘法。鄭朗做了一些改良,用繩索代替鑄鐵之法。

    張夏拿著兩份圖紙在手中有些發愁,有的話不用說,都到了這層次上。看到鄭家子也贊成前一種方法,畢竟經費是嚴重的掣肘。

    可想一勞永逸,還是後一種辦法最妙。

    「我們打擾了張轉運使,」王安石與嚴榮略一欠身,告辭。

    如何選擇,是張夏的事,鄭朗絕對不會插手,兩少更不好插言。

    兩人走了出來。

    杭州百姓認識他們的沒有幾個,還有三人趕到太平州參加了鄭朗那個會議。

    帶著王家兄弟,在杭州城轉了轉。

    一座很大的城市,多少人口不是他們所能過問,可從坊間聽到一些消息,僅仰糴而食,也就是自己不產糧,靠買糧食謀生的百姓達到十六七萬人,南北二廂商業區還不算,柳三變說參差十萬人家那是過了,可參差八萬人家差也差不離。

    加上大量的過往客商,每天要購買八九千石糧食才能維持百姓用糧,所以杭州運河米對杭州格外重要,被杭州人稱為北門米。

    城市的東面就是錢塘江,西邊是西湖,一江一湖將整個城市擠成狹長形,還有一點,水多橋多。

    一路走過去,這才是真正的江南水鄉城市,小橋流水,亭台樓閣,褐瓦走簷,百姓富足。一路走一路看,一直到北門大運河畔,是看看新來的官員。

    朝廷不但讓鄭朗來到杭州,還有一系列的官員先後到達杭州。

    葉清臣也是君子黨行列,放到兩浙擔任轉運副使,與他同時放到杭州來的有富弼,以及上書的蘇舜欽。呂夷簡不在京城,可京城裡還有一群「小人」。

    讓你們到杭州,看看人家是怎麼做君子的。

    還有幾個人,比如范仲淹的連襟鄭戩,同娶李昌齡的女兒,李氏雖死,兩家關係依在。還有大宋,因為其忠厚,也被無辜的劃在君子黨行列,李淑害之,進言日,宋,受命之合也,郊,交也,合姓名不詳。

    不要說李淑無恥,他本來就是一個無恥之輩。

    夏竦能說果斷的反擊,拋開君子們記載的史書,恩怨其實是一筆超糊塗的糊塗賬。他是無人招他,也會咬人的那一種。

    趙禎不以為意,為了保護,這才將大宋正式改名為宋庠。都是「小人」憎恨的對象,另外一個人有些不敢動他,韓琦!

    竄奪下,葉清臣放到兩浙。

    看一看鄭朗能不能感化。

    休說京城裡的一群「小人」,呂夷簡在京城為首相時也讓他們吵得怕。

    還有一批人,韓億還在京城,又來央請,俺不是宰相,也要照顧俺兒子一下,官不要求太大,只求一個小小的參軍事。有沒有搞錯,如今杭州非是太平州,無論是參軍事,判官推官,都是很重要的官職,順便混一個政績。

    居然還真讓他求著,讓韓絳來到杭州。對韓絳,鄭朗不排斥,聽到後沒有作聲。

    湊熱鬧的人不止他一個,呂夷簡看到新中庸出來,自己三兒子就像冉冉升起的新星,十分欣慰。這個起點終不一樣,自己兒子就怕沒有才能沒有政績,有升起來會遠遠超過那個王安石與什麼司馬光。

    不用他出面,有人說話,呂公弼來了。鄭朗兩個學生來了。新進士薛利和、崔黃臣,因為吳育在臨安縣做縣令頗有政績,讓他弟弟吳充也來了,范鎮判為七十幾名,天下不服,也調到杭州。

    數名宰相之子,還有有實無名的新狀元,船未來,觀者如山。

    王安石與嚴榮隱在百姓身後,苦笑道:「這一下先生有的受。」

    受趙禎忠告,几子當面都喊先生,可在背後繼續稱呼鄭朗為先生。

    嚴榮因為長得胖,走了那麼遠,天又熱,坐在一塊青石上,不由地用手擦著汗水。

    然後撓頭。

    他的心思很單純,可在其他几子薰陶下,簡單的一些權謀官場之術還是知道的。

    想了一下,也覺得老師會很麻煩。

    這一行他們先過來,就是察看的,替老師先看,看杭州的真相。雖繁華,可很多地方存在著問題。遠不是此時繁華的杭州城所展現的假象。比如鹽,鹽場之苛,讓他們看得慘不忍睹。老師不來便罷,一來以他的脾氣,非得插手。難道直接與朝廷的鹽法直接PK?

    還有茶、酒,以及一些湖田、寺田,遠不是當初的太平州。

    這一行人前來更是麻煩。

    葉清臣、富弼、蘇舜欽是君子,葉清臣馬上還是半個上司,老師要將杭州收入變出來五六倍,動作非同小可,可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活動」,這些君子連皇帝都想拉一馬,況且老師。特別是那個蘇舜欽,讓他們感到很危險。

    這人以前在老師學字時,有過一段時間交情,那是私交。放在公務上,此人又是一個類似石介性質的激進危險人物。

    以及呂公著,韓絳。對此老師理論很簡單,為己及人。何為為己及人?鄭朗做了一個簡單的比喻,十幾個孩子掉進河中,其中有一個是自己兒子,先救自己兒子是對的,但救上來後,要立即救別人的孩子,那怕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才是德操。如果將別人的孩子一個個救上來,坐看自己兒子在眼前溺死。那不叫愛,叫戾氣。連自己兒子都不愛,有什麼資格談愛別人的兒子?

    放在公務上,自己兒子犯了錯誤,那麼應當處罰,這是公平,要麼不讓他做官。這也是大家與小家的兼顧。可反之,若自己兒子有本事,要勇敢地將他推薦出來,而不是自污。所以說舉親不避仇,這才是上古士大夫的風範。

    因此有了這個基礎,若是好,老師會重用,不好,老師必然不會重用,甚至彈劾朝廷。但這兩人後面的父親……以及新進士,這些人新中進士,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前來杭州做什麼?拋開他們進士光彩的外衣,不如從太平州召一些有經驗的老吏過來。

    但朝廷這一換,會換掉一半官員。又是不大好,還不如當初去太平州,趙通判帶著一千官吏繼續維護著太平州的事務,老師不作聲不作氣將太平州細細察看後,這才改天換地。中間很長一段時間,正是有趙通判坐鎮,才得以平穩過渡。

    「是啊,王三郎,朝廷這樣做不大好,」嚴榮又擦了一把汗水說道。

    「豈止不好。先生是中庸之道,可終是年齡少壯,恐怕來的諸位新進士也多比先生歲數大。又有這麼多麻煩,還有幾位來歷很大。會超過老師的中庸能力範圍。」

    嚴榮低頭不語。

    老師的中庸之道不是平衡之道,是調濟之道,但這個調濟之道,也要調濟的人有能力有資歷,就是知道這個道,能將呂夷簡與范仲淹兩黨調濟得好麼?

    然後抬起頭,看了看遠處,遠處就是西湖,萬里的荷花遮天蔽日,無數妖嬈的紅蓮在碧葉間綻放,山色空濛,嚴榮道:「五六倍啊。」

    老師才能是相信的,可這個五六倍讓嚴榮也不解。

    其實在遠處京城皇宮裡,趙禎聽到王昭明稟報後,同樣也不解,在他想來,所謂的支持,需要國家大量錢帛、人手,可僅是法令,而且僅是市舶司的法令。

    只要將杭州收入增加五六倍,朕將幾個市舶司全部交給你,讓你折騰行麼?

    然後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還有什麼能阻擋著宋朝向更繁榮昌盛進步?連年的災害都不行,只是稍稍恢復一下,宋朝又比以前更加安定,因此舉國上下在準備一場千古未有的大祭祀,文武百官群策群力,以宋綬為首,重新繪製《鹵薄圖記》,共十卷長文,說明郊祀大典所需的玉輅大仗與諸班法器,散扇、御馬等等。僅動用的人手整兩萬零六十一人。

    趙禎看著兩萬多人的排練,臉上難得的露出笑容。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40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宋詩

    三艘船在縱橫交錯的塘浦中行駛。

    一輪明月升了起來,昏黃月光給這些河道帶了一種瑰麗的韻味。

    河浦兩邊是望不到邊際的青色蘆葦,茭,葑,藕,還有岸邊的青茅與青蒿,像一道道青色的紗帳一路挽到天際。到了這裡,才是真正的江南水鄉。崔嫻與四兒、江杏兒坐在船頭,看著兩邊美麗的景色,說了一句:「官人,做一首詩吧。」

    「做詩啊,好,我來一句,下面你對。」鄭朗看著月亮,以及向後移動的柳樹說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這不對景,人在船上,如何約於黃昏?」崔嫻說完,用丹鳳眼狐疑地看著鄭朗。

    知的。

    可鄭朗偏不解釋,從她懷中將鄭蘋抱了過來。

    「要不改成月上柳梢頭,船行黃昏後。」

    「行啊,下句到你。」

    但一改還有那個韻味?崔嫻仔細地琢磨一下,很覺得不妥,不服氣地問:「你也沒有約過人。」

    「約過的,我約過杏兒,」鄭朗看著吃吃笑的杏兒說道。

    「官人,不要打趣,正經的作一首詩。」

    鄭朗磨不過,看著這美好的夜景隨口吟道:「水中紗黃,浦邊紗綠,船行紗縵不破。月移華影露水濃,閬中飛彩映雲路。河下月走,天上月故,風動柳絲萬縷。手掣玉盤做酒盅,蓬圓丹朱懸江樹。」

    「不好,沒你在花會上寫得好,」崔嫻抗議道。

    一分鐘詞作,怎能會好?

    鄭朗笑笑不作聲,想寫那幾首詞,讓蘇大才子過來,也不行,後人說蘇東坡的詞為北宋翹首,可在宋朝人眼裡,有幾人的詞能及上周邦彥詞作?

    船兒到了長安鎮,從這裡,進入杭州境內。

    這一行鄭朗速度很慢,沒有立即來到杭州,一路走一路停,看了江寧,從潤州進入大運河,看常州、蘇州,再從吳興入太湖,看了洞庭山、宜興、湖州,再從湖州吳興塘插到大運河上,看了看秀州。

    又是許多官吏疏忽的地方。

    一個地區的發展,周邊環境也很重要。

    如在太平州設港,必須挪到蕪湖,沒有後來地形的變化也要挪,當塗離江寧太近,必然會有很大的影響。

    先看了周邊地區的商品,是在他計劃之類的事務。

    北宋之初有九福,京「」城錢福、眼福、病福、屏帷福,吳越口福、洛陽花福、蜀川藥福、秦隴鞍馬福、燕趙衣裳福,有的福微不足道,比如什麼病福,指大夫多,有的福正是指當地名產,燕趙的紡織,四川的藥材等等。後來有人又提出監書、內酒、端硯、洛陽花、建州茶、蜀錦、定磁、浙漆、吳紙、晉銅、西馬、東絹、契丹鞍、夏國劍、高麗秘色、興化軍孑魚、福州荔眼、溫州掛、臨江黃雀、江陰縣河豚、金山鹹豉、簡寂觀苦筍、東華門把鮓、京兵、福建出秀才、大江以南士大夫、江西湖外長老、京師婦人為天下第一。

    說法是不對的,許多未必是天下第一,例如京兵。

    但這些第一中的商品都是宋朝最傑出的名牌產品,其中東南佔了很重要的比例。

    除了榜上的,東南還有一些產品也在全國享有良好的口碑,看一看它們究竟好在哪裡,以及當地的市價。

    後者同樣重要。無他,一個商稅!

    宋朝幾個皇帝是很愛民的,無用置疑,趙匡義雖是化學大師,對老百姓同樣很愛護。因此制訂的制度與法令比較公平,不僅是科舉,還有經商之道。商稅有行往時的過稅,交百分之二,交易時產生的住稅,百分之三。不算重。不但如此,原先不讓官員行商,但貴戚仍鬻販謀利。直到駙馬柴宗慶央請妻子魯國長公主,也就是將宋仁宗救醒的大公主,求宋真宗將華州市木免除商稅以圖謀利,宋真宗下旨恩准,又說自今不得如此,這是特例,可此例一開,官員武將更加追逐商利賺取錢帛。以後又制訂了各項制度,名義上還是不允許官員經商,但經商者最少按例交納商稅,一視同仁。

    但到下面不同,有的人根本不可能一視同仁認真交納商稅,官吏為了政績與貪墨,只好加壓於中小商人之手,長途販運後往往交納商稅百分之三十以上,而不是百分之五。

    似乎不重要,可自己一旦著手後,會非常重要。

    今天的盤問,以及以後官吏的記錄,會作為重要的證據。

    後面似乎很重要,但其實不重要。水利!

    江東百姓在與江湖高山爭田,而東南的百姓不但與江湖高山爭田,還與大海爭田。

    最著名的就是蘇州。

    錢氏以東南小國立於諸國之間,不僅重視武備,也重視民生與水利,對太湖地區進行成熟的治理。也是錢惟演為感謝鄭朗,讓他來東南的原因,不一定非是杭州,只要是兩浙,錢氏全部有影響。

    到了宋朝,將東南當成斂財地點,對水利卻荒廢了,等同錢塘江堤。

    喬維岳甚至為便利漕動,還破壞了錢氏所留下的排潦工程。直到范仲淹與他的老上級張綸看到連年大水,才開始重視起來。鄭朗到太平州時,范仲淹到了蘇州,開茜涇、下張、七了、白茆、許浦五河,疏瀹積潦,又用「」錢氏潦淺軍之法,設開江營,卒千人,兩指揮,一在常熟,一在昆山。

    往後可能要到這個葉清臣,又有一系列的動作,再到後面,郟但上書說天下水利,莫大於水田,水田之美,莫過於蘇州,當以五七里而為一縱浦,又七里或十里而為一橫塘,使塘浦深闊而堤岸高,江水不至於倒灌於民田。高崗阜設堰瀦水,以灌溉之,浚其經界溝洫,使水周流,以侵潤之。可他到實地後,忽視了長遠與目前利益調節,也就是鄭朗所說的中庸,水利沒有在當年受益,飽受非難,民多愁怨,停了下來。到單諤,他總結郟但的教訓,提出一要蓄水,才能方便灌溉,不是為防洪的,蘇州就在海邊江邊,防洪對蓄水要求不高,二是洩洪,必須鑿開一些豪民鄉胥隔阻之田。但觸動了豪強的利益,束之高閣。又到了趙霖,採用妥協的方法,豪強的田俺不動你,只排積澇,開一江一港四浦五十八瀆。但這種妥協的辦法,反而見其功。

    妥協聽起來很不好,但也是鄭朗所贊成的,不妥協怎麼辦?與天下豪強對抗,能不能做好實事?

    這是封建社會!

    福建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為了生存,只好與山爭田,用龍骨車汲谷水以灌溉,或者導泉接續,自上而下,灌溉耕墾,雖不得雨,歲亦倍收。得雨在山上也積不起來。濱海平原地帶,一瀦二防。瀦就是將溪水瀦存起來,防就是築海堤防潮。或在海上淺的地方強行設堤,讓大海變成陂塘,變成耕地。後來還有一個女子,因為宋朝對技術的保密,傳於後人,一水官將水利技術傳於其女錢四娘,讓官員邀請治陂,陂剛築好溪流壞堤,錢四娘憤而投水自殺。因此木蘭陂聞名於後世。

    再到杭州,鄭朗還沒有看,但它幾乎集中江東、太湖與福建所有的地形於一體,有山田,有湖田,有圩田,有海田。

    看的情況不理想,並且金壇一帶的豪強尤為惡劣,併吞最為嚴重。

    但百姓這種頑強的精神,還是讓他很感動。

    不像前代,是一點一面,或者數點數面,在宋代幾乎是全國各地,四面開花,在大修水利,一半以上的水利都能使後人在怦擊宋朝軟弱時,卻在享受宋人留下的榮光,包括圩,圍,江河湖泊。如黃知軍在無為馬上以蓼花洲為基礎,在那片沼澤地帶圈一個五十里長几萬畝的楊柳圩,很有可能一直沿用到後世,濡須河一變再變,楊柳圩卻屹立不動。

    未來的不僅楊柳圩,還有他在太平州修建的數圩。

    這些圩會是後人的基石。

    想到這裡,鄭朗寫了一篇奏折。

    這是第二次進諫讓范仲淹做江東轉運使。

    皇帝你心軟,愛民,可這個民不僅是豪強,還有貧困百姓,他們才更需要你去愛護。心軟了,豪強更欺,於是在你手中兼吞現象更重。然而江東諸圩大興,反而是一個機會。

    我在太平州做了一個樣板,中庸調和,但偏向於貧困百姓,用他們之力換取耕地,節約國家圈圩成本,但圩圈好後,這些貧困百姓卻不會隱瞞田地,逃避兩稅,也沒有那膽量。既救最需救助的一群人,又給國家帶來稅務。

    但各州出現了一些問題。我一走,等於是大旗倒下,漸漸鬆懈,即便圈圩,也會成了官吏豪強勾結的產物。這個說得很不客氣,也不需要客氣,他所做的功績實打實立在哪裡,任何人不能迴避抹黑。

    所以這時需要一個心存公平,對水利精通,有吏治之才的大臣主持江東,唯有范仲淹最合適。有范仲淹主持,幾年過後,江東大局一定,即便再次出現兼併,危害也不會大。

    寫好了,上了岸,這是他第一次踏上杭州的地界。

    長安鎮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衝,又是傳遞公文的必經之地,加上漕運往來,四方客商雲集,唐朝時就形成了墟市,到宋朝改成了鎮。已經是二更時分,鎮上大多數店舖關上了門,只有幾家酒肆還在挑著燈籠營業。

    鎮的面積也不小,大約有六七百戶人家。

    走過長街,就是稻田,一望無際的稻田稻花飄香,流水潺潺,蛙聲咯咯,景色迷人。

    崔嫻抱著鄭蘋說道:「官人,認真寫一首詩或者一首長短句吧。」

    鄭朗那有心思琢磨長短句與詩,聽著蛙聲,吟道:「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

    與他那首《鵲橋仙》一樣寫喜悅的心情,可這首詞意境截然不同。

    未吟完范純佑已喝彩道:「好。」

    鄭朗很是慚愧,看來自己是不是要放下手中的政務,以及其他的一些雜好,研究一下詩詞歌賦?

    走了一下回來,三艘船上的船夫正在與隔避船上的船夫搭話。

    談的正是自己。

    不過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來的時候在潤州停了一下,將范仲淹兩個兒子帶走。這是范仲淹寫信來的,他這些年東跑西竄的,有時候感到也苦逼,甚至一年就要挪一個地方。不像鄭朗,呆在哪裡一呆就是三四年,此次到杭州,大約時間不會短,否則難以有政績。

    不是這樣做是對的,范仲淹也認為此時鄭朗歲數太小,到廟堂做什麼?再過十年,到廟堂上還是小青年。

    以鄭朗的睿智,不會察覺不到。

    可兒子正是學習的時候,要麼繼續放在蘇州胡瑗哪裡,要麼聽從前妻的勸告,繼續留在鄭朗身邊,權衡一下,還是放在鄭朗身邊為妙。

    反正從潤州經過,於是停下,還看到范仲淹那個如夫人,十分年青,二十略出頭,長得不但漂亮,而且知書達禮。范仲淹這個老少配不管了,自己一妻三妾同樣說不得別人。

    范純仁對這個如夫人不是很反感,畢竟還小了一些,范純佑略略有些不感冒。其實是人家的家務事,管你鄭朗屁事,這是鄭朗在學趙禎,胸中升起了八卦之火,才多注意了幾眼。

    接著就換船,自己那艘大船太招人眼。一路察看,身份暴露也不大好。

    傳言中鄭朗帶著兩個學生,可兩個學生歲數與范氏兄弟不符,范氏兄弟守喪剛到潤州,又不認識,所以船夫也不知。

    幾個船夫正談得起勁。說的話讓鄭朗一家聽起來很吃力,宋朝官話放在後世,還帶著濃濃的南方口音,中間經過數次變遷,最終普通話取代「宋話」「唐話」。此時千萬不能一口京片子,否則準得讓人將你當作奸細抓起來。

    然而宋朝官話與東南地區的蘇杭口音還有著顯著的差距,不細聽,根本聽不明白。

    鄭朗聽了幾句,回去睡覺。

    第二天沒有直接去杭州,將船分了分,讓施從光夫婦先去杭州,購買一棟房屋,這是安家之地。

    鄭朗自己卻去了鹽官。

    王安石最擔心的是鄭朗插手鹽務,鄭朗卻最關注鹽務。

    不是曬鹽,錢塘江不適合曬鹽法,多雨,真正赤熱的天氣又少,江海混合水鹽份含量低,都不適合做曬鹽場。

    倒是宋朝興起的煮鹽最佳,先是犁土,多年的沉澱,灘塗上會積出一層潔白的鹽土,用人牛牽挾刺刀取土,到後來越來越少時,只好用小刀子刮,不是犁土取鹽泥,而是刮土取鹽泥。

    將鹽土集中起來,鋪草於地,復牽爬車於土上刺土成草溜,大者高二尺,方一丈,用鍬挖鹵井於溜側。後來取鹽量少了,只好改木桶取代鹽井。暴曬一天後使鹽份充分結晶,婦女小孩手執蘆箕欿水灌澆,鹵流於井。用蓮子試鹵,擇蓮子重者用之,鹵三蓮四蓮味重,五蓮尤重,全浮者全鹽,半浮者半鹽,十蓮者,官鹽,五蓮者,私鹽。或者用桃仁雞子代替。若鹵輕再復刺溜,以濃鹵沖之。什麼時候合格什麼時候為止。

    若用到曬鹽,此時可以代替,宋人是煮鹽法,用鐵盤煮鹵,鐵盤就是一個廣達數丈的平底鐵鍋,既成,人穿水鞋及時收鹽,道理與曬鹽一樣,鹽一旦曬老,容易產生一些化學反應,出現氯化鎂與硫酸鎂的化合物,不適宜人食之。按照宋人的說法,味不美也。

    曬鹽省了柴禾錢,但更複雜,要根據天氣情況,增減滷水,中午為防止表層出鹽後太陽曬不下去,用木釘耙子打鹽花。所以又稱板鹽。因此流傳一句話,天熱朝外跑,雨天往外衝,下雨天也躲不了,要將側板翻轉,不讓雨水淋著,沖淡滷水濃度。

    這個也無關,宋代鹽很貴的,一斤鹽從二十幾文到四十幾文上下浮動,有的偏遠地區能賣到一百多文。一百文放在太平州可以買到上等的大米兩斗!能夠一年精壯勞力吃上近半月時間。

    可這些實利到了何處?

    不是在鹽戶身上,鹽戶過得很苦。

    更不是產量問題,宋朝出鹽一年**三百多萬石,近四百萬石,後來漲到近六百萬石。這才是大大的問題,自己不改變便罷,一改變,有可能曬鹽的鹽戶都不願意曬鹽,而選擇其他事務。到時候如何向朝廷交待?

    不但有鹽,還有礦、茶、酒、礬,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問題還十分嚴重。

    只有香那是例外,是市舶司的香,與本地居民無關。

    看了看鹽戶的生活後,鄭朗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改革鹽、茶、酒與礬法,給他十個膽量,也不敢動手的。至少現在絕對絕對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一插手天大的麻煩就會到來。

    細節決定勝敗,別看幾千鹽戶,可能會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困難。

    擰緊眉頭想了一會兒,也沒有想出好辦法。

    休說這一道江水注定曬鹽法不會簡易,有以後南北各大鹽場曬鹽的便利條件,鹽法不變,麻煩依然存在。

    幾個刺溜的鹽戶正在說話,有的說到他,有的說到張夏。

    日久見人心,張夏為了治堤,日夜奔波,終於贏得老百姓的尊敬。漸漸有人意識到張夏的好處,許多人也在用尊敬的語氣談論著張夏。鄭朗不清不楚地聽到張夏與葉清臣來到赭山,這裡以後從江北生生移動江南,可見它也是重災區之一。

    一是杭州城的浙江口,二就是在這裡,是張夏重點治理的地方。

    鄭朗站了好久,也沒有想出好辦法,於是來到赭山,先看一看江堤。

    遠遠就看到一群人,其中一個老者正在指點諸人。

    走過去,葉清臣已經認出了他,奇怪地問:「鄭府尹,如何到了這裡?」

    怎麼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聽說?

    對葉清臣鄭朗不排斥,不像王安石所想的那麼可怖,這僅是一個老好人,而且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王安石變法時他說了,不能這樣玩,玩大了。不聽,悲催。但熙寧變法還有一些成效的,司馬光全部推翻,葉清臣又來了,說不能全盤推翻,好的一面得保留下來,不聽,悲催。

    當時是一個苦命鬼,可站在後人的角度,縱觀仁英神三朝,有幾個人能有他這樣的長遠眼光?

    就怕不留下來,一留下來,不僅是一個老實人,還有吏治之才,鄭朗會舉手歡迎。倒是他幾個新下屬讓他頭痛萬分。

    施了一禮,說道:「見過葉副使,我來看看鹽場。」

    「鹽場?」葉清臣奇怪地問,這與杭州職責不大,屬都鹽院統管,三司使是頂頭上司。

    不過老者已意味深長地問道:「鄭府尹,看過後如何?」

    「見過張轉運使,」鄭朗再次施一禮,對這樣做實事的大臣,鄭朗十分尊敬,又答道:「十分棘手。」

    張夏也沒有再說話,再次笑笑。杭州棘手的事還多著呢,除非守成不變,一變,各種麻煩事會接踵而至。看著錢塘江,正是潮水平下去的時候,渾濁的江水帶著滾滾濁浪,一路東流。

    鄭朗又看了看新築的石堤,用了他那種簡易的魚鱗塘法。但一些平坦之處,繼續用以前的土堤、柴堤、草堤,只是加高加厚。

    張夏問道:「如何?」

    「張轉運使治堤,下官如何敢提意見?」

    「說說也無妨,況且此石塘法還是出自你手。」張夏說道。別謙虛,如果謙虛,你都不會寫中庸,將前代各個儒家大儒統統打倒在地。

    「若讓我說,江堤無他,兩法,石塘代替柴塘草塘泥塘是必然,只要用石塘全部代替他塘,再派人嚴加看護維修,用籠石法,或者這種魚鱗塘法,都不會出大的故障。其次是還陂退海。」

    「還陂退海?」葉清臣奇怪的問,這個從大海裡搶出來的陂田多珍貴啦,怎麼退還給大海。

    「葉副使,你看,錢塘江是一個三角形,水向東北流,潮水被迫從東南來,明州尖角處,還有北江岸都是受災重點。南江岸在沉澱,北江岸會逐漸北移。但這時間會很慢,若是大幅度的圈陂為田,江面會越來越窄,陂堤更加快泥沙沉澱的速度,然後再圈新陂,江面會越來越窄。可潮水自海口處來,不會減退,前浪未消,後浪疊起,江面越窄,危害越大。所以想長遠而治,必須退陂還海。」

    僅是說一說,張夏就是認為這個說法是對的,也不好去動,讓誰還海啊!

    會吵翻了天的。

    還有石塘,張夏不知道好,可錢帛與人力呢?這麼長的江堤若全部用石塘,全花費多少錢帛?若是用鄭朗那種嚴密的鑄鐵魚鱗法,更會是一個天價。朝廷會批准這批款子出來?

    鄭朗也知道是空談,話音一轉,繼續說道:「兩浙其他水利亦是如此,上者為洩,次者為蓄,下者為圈。」

    「為何?」葉清臣又不解地問道。

    「我一路而來,經過數州,看到一些情況,杭州我還沒有細看,可一路上看到許多豪強寺廟強佔耕地湖田、圍田與堰田,越州大水便是此故。非是蔣堂為官無能,恰恰相反,蔣知州很有吏治之能,然侵佔水道嚴重,洪水一來,水道不暢,於是氾濫成災。只要疏導一下,使水得迅速出,這一帶離江離海很近,何來澇災之害。因此治水之功,洩為浙東之首。蓄是退田還湖,正是豪強多佔,湖泊變成耕地,水不得洩,旱時又無水可灌。不但貧困人家旱澇破產,大戶人家自己也受到牽連。最後才能圍,湖蘇常杭越等地,可以做少量的圍田。然僅是少量,非是太平州,這裡開發已經成熟,所剩餘地並不多。比如秀州澱山湖、越州鑒湖、明州廣德湖,多有侵佔,這些侵佔的私田全要退耕還湖,以及西湖,不過那不用麻煩葉副使了。」

    讓我說,就說了,而且朝廷也有詔書,嚴禁私人圈田,就看你葉清臣有何手段阻止。

    葉清臣就當他沒有說。

    讓我做到將所有豪強退耕還河還湖?你做到沒有?好像你也是通過妥讓,才得能通過,當真將那些大戶人家的私圩全部強行拆除了?

    沒當真。

    鄭朗又看著張夏,吸取經驗,他有的是知識,缺的是實踐,看張夏如何指揮的。

    天色漸晚,將行李搬上來,坐上江船一道去杭州。

    聽到鄭朗的身份,兩艘船上的船夫張大嘴巴。

    笑了笑,給了薪酬,上了江船,其實已經是海船了。所到的地方是浙江口,市舶司也在此地,一河一江構成杭州兩個商業區,鳳凰山南邊是南廂,也就是浙江商業區,以市舶司為龍頭帶起的商業繁榮,一是北廂,以大運河為龍頭帶起的商業。

    但有好事者早將消息稟報,岸上湧來無數的百姓前來夾道歡迎。

    有的人還不解,新知府怎麼從錢塘江而來?

    站在船頭上,看著一干官員,大多數不認識,包括韓絳在內。

    韓絳與呂公弼動態不明,一個是蔭補出身,一個是賜進士出身,但兩人最終一個做到東府副相,一個做到西府首相,憑借這一點,就不能小視。

    富弼好一點,這個人與蔡襄、葉清臣等人都屬於溫和派的大臣,不過眼下還有一些戾氣,會小小的頭痛。

    幾個新進士多不認識,但他們的名字全部聽過。吳充眼下是新進士,可以後卻是一個重要的黨魁,薛利和硬是扛贏了王安石,崔黃臣略差一些,可與他的父親弟弟一門三進士,而且與蘇舜欽十分交好,憑借這一點就會讓人頭痛。范鎮更不用說了,誰敢小視范鎮哪,那是讓司馬光都折腰的保守黨。

    這一群新進士中除他兩個學生,恐怕也只有呂公著讓他最滿意外,沒有一個讓他滿意的。

    但還沒有一個人讓他感到頭痛。

    詩人,濕人,好濕。

    不能想,一想兩眼淚汪汪,朝廷怎麼將這個活寶派來了。

    蘇舜欽。

    字子美,杜甫也字子美。

    詩的成就此子美不及彼子美,但字的成就彼子美不及此子美。

    也不妨礙他在詩上的成就,他與梅堯臣、蘇東坡等少數幾人,是北宋最偉大的詩人。

    看看他的詩,曙光東向欲朧明,漁艇縱橫映遠汀。濤面白煙昏落月,嶺頭殘燒混疏星。鳴根莫觸蛟龍睡,舉網時聞魚鱉腥。我實宦游無況者,擬來隨爾帶笭箵。特別前四句的意象之美,北宋有幾人能及?

    再看這一首: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是何等的清幽。

    再如這一首:別院深深夏簟清,石榴開遍透簾明。樹蔭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是何等的別緻。

    然而莫要急,再看這一首:我今饑伶俜,憫此復自思:自濟既不暇,將復奈爾為?愁憤徒滿胸,嶸嶸不能齊。只要讓我當權,就能拯救老百姓。無奈命運不好,自顧不暇,奈爾為呢?

    固然有詩人的酸氣,不酸不濕怎麼寫出好詩呢?但作為一個官員,可曾看到他反思過?

    這種自以為是,會讓他成為好濕人,但會讓自己兩眼濕濕的。

    下了船,先與鄭回說話:「見過鄭府尹,此次決堤君乃是無辜受害也。」

    很客觀地說了一句。

    鄭回是打醬油的官,也不算太惡,宋朝官場上像他這樣的官員不要太多。但正好碰到了決堤,朝廷這才改換人選,並且鄭回很可憐,貶放到一個更遠的地方降為知州。

    鄭回搖頭。

    不爭了,看看這個年青的府尹在杭州以後會玩出什麼花樣出來。

    但接下來他會很呆癡。

    諸位官吏一起過來,除了朝廷派來的官員外,還有一些原來杭州的官吏,畢竟一府九縣,遠不是當初的太平州。

    蘇舜欽衝他一笑。兩人還有些交情的,然而鄭朗頗感惡寒,不僅他,還有吳充,范鎮。但他們多是各縣知縣,要到各自任上赴任去,於是鄭朗索性將話挑明,說道:「諸君,你們有的是原來杭州官吏,有的是朝廷剛剛調來的官員。我不管你們有什麼想法,與朝堂上有何瓜葛,但不要帶到杭州來。因為我對陛下說過,會在三年內努力使杭州為朝廷帶來五到六倍的收入,必然做一些法令與制度上的變更,看不慣者立即寫奏折到朝廷稟明。否則不要怪我到時候不憐惜下屬。」

    醜話先說在前面。

    一句話說完,四下裡很安靜,然後石化,有的人吐白沫。

    鄭朗也沒有辦法,這一群君子,黨魁,濕人,會讓他很難受。也不怨,隨著自己地位提升,這樣的人會遇到更多。趙禎朝名人太多了,若在京「」城隨便打一棍子,都有可能打到歷史上一個鼎鼎大名的大人物。

    但逼得鄭朗不得不高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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