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4:30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25 14:38 編輯

第三百零二章 殺雞(上)

  但不久後鄭朗回到杭州。
  拼爹也拼不長的,一旦呂夷簡與韓億得到兩個兒子的動靜,必定會寫信反對。
  例如韓億,宋朝發展到今天,兼併很嚴重了,僅鄭朗知道的如他本家比部員外郎鄭平,佔真定良田七百頃,也就是七萬畝地。一個比部員外郎,況且更大的權貴。
  丁謂當政時,打算佔購故相向敏中在長安華嚴川的田,派韓億前去喻意,而韓億對向敏中的兒子說,土地,衣食之根本,千萬不能出賣。是不畏權貴,或者是守舊?
  這樣的人,萬萬不會讓坐看兒子在杭州「胡作非為」。
  倒是呂夷簡更為老辣,他讓兒子來杭州是為了混政績的,也許會觀望一陣子再做決定。
  所以這件事速度必須要快,帶了一些竹紙,匆匆忙忙趕回杭州。
  見了富弼,富弼道:「鄭知府,為什麼我感到心中有些不安?」
  「那是,如今連轉運使我們都敢動,你想一想,從兩浙到江淮,一個鹽字牽連到多少官員?」
  在鄭朗記憶當中,北宋一朝,因為私鹽一事,造成數次起義,也不能算是起義,與王小波方臘一樣,屬於不得志的私鹽販子,私茶販子,才對朝廷心懷不滿的。他們並不是那種過不下去的佃農,也是小康家庭的小商人與小地主,但人心不能滿足,想要更多。可總體來說,是制度造成的結果。但沒有因為私鹽,揭開什麼大案,這是北宋官場的潛規則。倒是後來,特別是清朝,查出數起特大鹽案,處死無數官員。

  富弼有些色變。
  「富兄,你連陛下都敢罵,難道還怕這些官吏?」
  「不是……富弼說得很勉強。
  「難道富兄也像一些人那樣,以為陛下仁愛,罵一罵沒有事,於是便罵,博一博清名。」
  「鄭知府,你怎麼說出此語!」
  「放心吧,這件事輕重我會掌控。」
  「既知輕重,為什麼你偏偏……富弼準備說一句,為什麼你將事情越鬧越大,想到博一博清名,不由的語塞。
  「我寫的中庸,你也看過,直而溫之,以剛直公平溫和態度決事,但前面有與時俱進,也有一個直字。到病入膏荒的時候,也不得不用重藥、虎狼之藥診之。有的事,我不得不對你說了,」鄭朗將他的十面埋伏說出來。
  「原來,原來……
  「這一回富兄明白我的苦心了,不但人命案,我不好交差,長久下去,連兩礦都不保,你說一說,一個轉運使算什麼?」
  「你怎麼知道兩位轉運使會受賄?」
  「我也不知道啊,」鄭朗打了一個哈哈,很快想到一條理由:「江衙內行為不端,不能證明什麼,但我擔心,若是兩位轉運使德操好,我們處罰也得當,不過挨一些小竹杖,養養傷,當作一個教訓,雖不快,江轉運使不會做出什麼不好的舉動。若德操不好,他們能很快勾結到一起,提前將他們弄出兩浙,不然後果你也知道了。」

  富弼無言以對,難怪鄭朗一直在訓練那一千幾百士兵。大半天后,長吐一口氣,埋怨道:「你瞞得我好苦。」
  「事關重大,恕罪則個。」
  「鄭知府,他們必然不服。」
  「不但不服,你想一想,江東讓范仲淹折騰得天翻地覆,兩浙又受到我的影響,有的官員過得苦啊。」
  富弼哭笑不得。…。
  「他們有一些人際關係,蠱惑起來,上書彈劾的人會很多。」
  富弼還是有一些小手段的,後來硬是扛過呂夷簡給他出的難題,但手段始終有限,因此在韓琦數次折辱之下,無還手之力。靜下心沉思一會,問道:「後面怎麼辦?」
  「不知道,但得快點結束。並且我還帶來一樣東西,」鄭朗說著,將那幾張竹紙拿出來。
  竹紙從唐朝就開始出現了,造價很便宜,但工藝落後,不但粗糙,又黃又硬又脆,實用價值不高。到明朝後才漸漸改良了工藝,遍及開來。天工開物記載了簡單的方法,與宋代工藝區別就是選材、漚材與石灰。選材必須選春天清明前後時的嫩竹子,早纖維嫩了,遲纖維老且粗,也是眼下竹紙發脆發硬的主要原因。二是漚竹子,必須要漚滿三個月到一百天,不同地區的竹子,略有差別。那怕是一天功夫,也會形成區別。三是加上石灰,是起漂白作用。

 
  這是簡單的區別,中間還有更複雜的工藝,夾江竹紙從漚到蒸搗操四個階段,一共是七十二道工藝,富春竹紙還有人尿發酵法的制漿技藝與蕩簾打浪法的抄制技藝。
  許多工藝鄭朗不知道,但記得一部分,於是廣邀工匠,不但杭州本身有許多造紙的作坊,越州更是自唐朝時造紙聖地之一。這兩處有許多造紙名家,用官府的名義將他們召集過來,當然,研發成功了,他們自己也有許多好處。竹紙的廉價,眾所皆知,一旦工藝改進,只要略略有一些實用性,也會產生巨大的經濟價值。
  鄭朗如何知道這些工藝的,他們不清楚,也許是格物的本領,既然能變出蔗糖,大約會成功,將信將疑地被徵召來,坐在一起商議。結果兩百多名工匠與作坊主,想出了最少有八百種方法。
  鄭朗看了看,否決一半,還有一半,他也不能做出判斷,只好讓大家一一研試。今年是不行了,但得到準確方法後,明年兩州就會產生巨大的效益,受益最多是杭州西邊數縣,竹子多,連司馬光也興致勃勃的參與進來。
  什麼是政績,百姓過上好日子,政通人和,又能為朝廷創造財富,那就是最大的政績。
  許多種方法失敗了。

  但已經成功研製出來五六種,有工藝簡單的,僅十幾道,有工藝複雜的,有三十多道,不過製出來的竹紙都能實用了,其中有一種竹紙工藝簡單,成本低廉,質量也可觀。還有一種竹紙從韌性到光滑度,不亞於一些藤紙,並且白潔喜人,書寫流利,唯獨不美的,造價偏高一些。但也無妨,再怎麼比,它也比藤紙造價低,而且選材廣泛。從唐朝至今,許多地方因為大量製造藤紙,已讓古藤幾乎到了枯竭的地步,憑藉這一點,也比藤紙更有意義。
  從兜裡將竹紙拿出來,說道:「富兄,用竹寫一寫,看看如何?」
  不能看光鮮,要看下不下墨,更不能涔墨,否則依然不美。
  富弼用筆隨意寫了幾行字,問:「造價幾何?」
  鄭朗說了造價。
  富弼驚喜地說:「它來得太及時了。」
  竹紙作用不僅是給杭州帶來的經濟價值,使杭州無數人家過上好日子。一旦紙價便宜下來,會使更多的人用得起紙,連書本也會便宜,那麼會有更多的人讀得起書,後面的價值更大。…。
  又道:「遞到朝廷吧。」
  遠方的金子銀子未到,有了這個竹紙,也是一個大大的政績。正好沖上一沖,抵消某些人的彈劾。
  「還用你說嗎?」

  ……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先是王曾卒,後是蔡齊卒。但另一個名臣韓琦漸漸脫穎而出,上書曰,祖宗以來,躬決萬條,凡於賞罰任使,必與兩制大臣外朝公議,或有內中批旨,皆出宸衷。自太后垂簾之日,始有假托皇親,因緣女謁,或於內中下表,或但口為奏求,是致僥倖日滋,賞罰倒置。唐之斜封,今之內降,蠹壞綱紀,為害至深。乞特降詔諭,今後除諸宮宅皇族有己分事方許內中奏陳,自餘戚裡家及文武臣僚或有奏請事,並令進狀,更不許內中奏陳,犯者重貶,則聖政無私,朝規有敘矣。
  於是趙禎下詔禁皇族以及諸命婦、女冠、尼等非時入宮內。
  有積極意義的,不過消極意義就是政權進一步向士大夫轉移。
  接下來一件事就能看出來。
  有時鄭朗懷疑這些人是不是商議好了的,開封府推官蘇紳疏言,王德用宅枕乾岡,貌類藝祖。王德用狀貌雄奇,黑臉,象趙匡胤,懂的。
  鄭朗看到這份邸報後,哭笑不得,王德用是少年英雄,不否認,就憑藉他搶親這一舉動,哪裡象趙匡胤?連趙匡胤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可這人是一個地道的武將,盤居東府,文臣難受不難受?
  接著孔道輔又說,德用得士心,不宜久典機密。於是王德用罷為武寧節度使。

  皇族命婦不能進宮,武將最後一個大佬也倒下來,文臣終於一統江湖。
 
  接著詔李若谷、任中師、韓琦與三司詳定減省浮費。
  這是好事,節流終是主流,是家為國一個樣,大手大腳的,賺再多的錢也不夠花。但是怎麼節的,能看到韓琦的聰明之處,進言道,今欲減省浮費,莫如自宮掖始。請令三司取入內內侍省並御藥院、內東門司先朝及今來賜予支費之目,比附酌中,皆從減省,無名者一切罷之。
  從宮中節吧,本來皇宮開支不大,還要節之。
  再次詔從之。
  韓琦不但進了這兩諫,幾乎每月要上疏一封,以至這兩年中相關的宋朝史書中,有五分之一的篇幅,都是記錄他的進諫奏文。可與范仲淹不同,他每份進諫進得恰當好處,十有八九被恩准執行。
  這一節,一片雞犬不寧。
  就在此時,江鈞第一份彈劾書奏獻到朝廷。
  中書幾個大佬面面相覷,什麼白蛇,什麼臨江寺,老子化胡,他們沒有看到過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傷風化,將奏摺交給了趙禎。
  趙禎也不好判斷,隨著邸報,做了一個批註,讓鄭朗將那三個戲本子呈上來。
  這是開始。
  接下來,諸多彈劾書奏象雪花一樣飄到京城。

  多是兩浙官員,也有江淮官員,彈劾鄭朗無事生非,讓石介查大亭戶,查大亭戶也可以,但石介是什麼人?一介痴書生,在下面查得烏煙瘴氣,民聲鼎沸,怨氣衝天。差一點寫再查下去,下面的百姓會造反起義。不行,即便要查,得換一個人。
  很明智,掰不倒鄭朗,先將石介弄走。不然鹽政合一,事情會很麻煩。
  接著是江鈞的上書,不能撒謊,但能換一種說法。兒子來到杭州,脾氣不好,用茶水潑了小婢,不算很過份,讓韓絳揪住打了幾十杖,作為懲罰,足夠了。鄭朗再次將我兒子拖到畫舫前,挾著妓子一邊尋歡作樂,一邊讓人毒打自己兒子以作助興。…。
  趙禎有些迷糊,鄭朗會是這種人?
  繼續往下看,奏摺上又寫道,鄭朗不僅如此,明知道杭州吏治腐敗,不作阻止,自己與張從革不知,讓幾名小吏請到船上宴會,他卻派著幾名學生暗中監視,並且知道這幾名小吏懷揣錢櫃的存據也不提醒。席間幾名小吏將他們請到另一艘船上,丟下一個錦盒離開。接著鄭朗幾個學生沖上船來,強行搜索,打開錦盒,對我們載贓。臣指天盟誓,以臣的列祖列宗盟誓,臣從沒有打開那個錦盒。
  趙禎不由地揉腦袋,派人將葉清臣喊來。

  將這些奏摺遞到葉清臣手中。
  葉清臣看了看,道:「江衙內的事,臣還在杭州城中,江衙內行為固然惡劣,鄭知府做得略重了一些。」
  很公道的評價。
  「江鈞所奏是真?」
  「怕不是,唱的戲本子,我也看過,風化說過了,鄭知府也與臣提及他的用意。」
  「什麼用意?」
  「寺院侵田。」
  「寺院侵田與戲本有何聯繫?」
  「寺院也在侵田,對此鄭知府不想過問,但許多寺院侵佔了湖澤溪河,妨礙水利,不但杭州,明州、湖州與蘇州皆有,包括淀山湖等湖澤。富弼用地換地。」
  「那不就解決了嗎?」
  「有部分寺院做出退讓,但有的寺院刻意挾制,要求過份,居然要以一換五換十。大約鄭知府來杭州時就考慮到這一點,編了幾齣本子,譏諷佛教,打壓他們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然後再想辦法。」
  「原來如此,」趙禎點了一下頭,這一來有傷風化的罪名洗脫了。
  葉清臣繼續說道:「至於石介,臣也聽聞了一些,他在江淮處沒有什麼作為,但到了杭州,恐怕鄭知府相助了,有些人害怕,然而陛下此案不可深揭,否則,否則……
  「否則什麼?」
  「否則會牽連到無數亭戶、船伕、走卒、衙前、官吏,會達數千人之巨。」

  只要沾上,若是沒有旨書特敕,這些人必死無疑。
  此時趙禎也不是昔日吳下陳蒙,葉清臣這一說,趙禎心中明白了,中間對錯,兩位轉運使過失多些,具體的葉清臣也離開杭州不知道了,可鄭朗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將事態擴大化。
  於是寫了一封詔書,讓鄭朗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上奏朝廷。不好說,寫秘奏,朕為你開特倒。在詔書中又說了另一件事,不管什麼原因,他讓幾個學生帶人搜查兩位轉運使,是越權行為,若是真事,必須懲處,讓鄭朗也解釋一遍。
  怎麼懲處沒有說,大約拿掉一兩個職位,可那個鄭朗在手嗎?
  但朝廷中還有一些大臣有異議的。
  有的直接進諫,將石介召回,別折騰了,西北隨時有可能會發起戰爭,後方要安穩。
  正好鄭朗的奏摺也到了京城。
  也沒有說其他,獻了竹紙,又說了鹽的事,一切麻煩是私鹽造成的,所以從江淮到兩浙有許多官員上書彈劾,是因為這一舉,妨礙他們收取私鹽帶來的好處。
  朝廷若默視私鹽,臣也同意石介回京,並且立即寫州令,鼓勵百姓全部走私私鹽,以便讓更多的人得到好處,對朝廷感恩戴德。
  書奏是先到中書,幾個宰相看了後臉上神情全部豐富多彩,什麼樣的表情也有。

  再者,不縱容私鹽,但為了大局,儘量將事態縮小,那麼請下詔准許我與石介共同議大亭戶的事宜,僅是大亭戶,無他。
  不要再搞了,針對的僅是大亭戶。
  趙禎看了奏摺後,很不悅地對群臣說道:「為什麼幾百個為非作歹的大亭戶,居然不能動!朕想不明白。」
  這一句說出來,幾乎下了一個定論,那一個大臣敢作聲?
  但是江鈞的加急奏摺也到了京城,兩浙罷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6 14:34
第三百零三章 殺雞(中)

  雨下得密集,白茫茫的從天而降,無休無止,黑夜轉眼間怪異地被雨水淋淡墨汁,變得明亮。
  兩人打著油布雨傘,來到吳山下的吳宅,扣著鐵門。咣咣的響聲,在夜雨聲中有些淒厲,吳家的門房將門打開,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憂煩你對你們家大郎通稟一聲,梁都監有請他抵府一敘。」
  「雨下得大……」
  「休得囉嗦。」
  「是。」門房走進去稟報。
  吳畦南在客廳與他的家人說話,他是鹽倉的主薄,又不是堅定的倒鄭石派,事情鬧得大,這幾天神情一直很恍惚。聽到門房的稟報,看了看門外,大雨傾盆,打在瓦愣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宛若玉盆兒一件件碎了,又宛若千軍萬馬裹著鐵蹄而來。
  吳畦南喃喃道:「這麼晚了,雨下得大,喊我有什麼事?」
  「小的也不知,」門房道。
  「你當然不知……」吳畦南站了起來,穿起官服,又看了看嬌妻,兩個幼小的兒子,與長女,最後對長女說道:「杭州一觸即發,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有好下場,你在家中最大,又明曉事理,兩個弟弟你要照顧好……」

  「爹爹。」
  「就這樣吧,」吳畦南搖了搖腦袋,嘆息一聲,幽幽的嘆息聲彷彿從黃泉地獄傳來,然後披起蓑笠,冒著一把大雨衝出去。
  到了門口,兩人說道:「有請。」
  「請。」
  雨更密,連成了一道道無休無止的珠簾,三人行過,靴子踩在地面上,地面的積水不時濺起一些碎浪,水墨色的浪花又迅即倒覆下去,跟隨著雨水流向遠方。
  前面就是一個岔路口,一條是鬧市,一條從吳山上的石徑直插而過,後者更近,其中一人道:「請吳主薄從這裡走。」
  「雨天路滑。」
  四字說出,兩人同時停下,看了看四周,四周除了一片黑漆漆的樹木,茫茫的雨聲外,再無一人,剛剛說話的人突然問道:「梁都監明天要罷市,問吳主薄怎麼想?」
  「罷市啊?」吳畦南再次喃喃道。
  「是,罷市!」
  「過了!」吳畦南道。
  罷鹽,已經是宋朝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時季又不同。
  如今海鹽是煮鹽,煮鹽一要濃度高的鹽泥,二要枯萎的草木,所以出鹽季節乃是冬天,也是私鹽最猖獗的時季。五月份草木葳蕤,黃梅天雨天又多,乃是出鹽最淡的季節,朝廷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罷鹽乃是各鹽場鹽監的職責,一旦罷市,自杭州起,數個鹽倉發動,吳畦南也相信他們有這個能力,但老百姓買不到食用鹽,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吳主薄,你不同意?」
  「恕難從命。」吳畦南說完,看了看西方,西方住著千家萬戶,雖是一片茫茫的大雨,有許多人家點亮了油燈,點點亮光生生的破開雨幕,象星星在閃爍,哪裡有一點星光,就是他的家,慘然一笑,道:「你們想要動手,就在這裡動手吧,我不會喊叫,但請梁都監看在同僚一場的份上,請善待我的家人。」
  「我們一定會轉告。」一人沉聲道,說著,將傘柄一抽,傘柄居然變成一把犀利的細劍,在一片雨幕中,細劍閃著妖異的光芒。
  「好精巧的設制,」吳畦南失神的盯著它看。
  「好大的膽量。」…!
  「膽不大,我也不想死,但這幾天盤算著,你們必定會殺我,雖留戀世間,不能兩全,只好死,請動手吧。」吳畦南閉上了眼睛。
  「對不住了!」說著,細劍刺向吳畦南的胸口。
  忽然兩聲弦響,兩支冷箭迅速射來。
  ……
  燃的是巨燭。
  鄭朗不會吝嗇地用油燈,在此他態度與岳父一樣,奢侈的事不會去做,但也不會刻意做偽。

  家中的收入加上薪酬,一年有一萬五六千貫,為什麼過著窮酸的生活?
  燭光跳躍一下,鄭朗落下一子。
  富弼道:「為什麼要在這裡落子?」
  「無子可落,走一著閒棋。」
  「我有子可落,」富弼笑道。兩人棋力相彷彿,皆是半斤八兩,對了兩局,各勝一盤。但富弼勝的一盤是贏了八子,鄭朗勝的一盤贏了兩子。不是比彈琴,儒學,書畫,富弼信心爆滿。
  隨著兩子落下,雙方各走了十幾著,技藝差,想長考大約不能,所以子落得快,吃過晚飯起,居然只用了一個半時辰,下到第三盤。
  門房走進來,道:「門外有一女子扮作男裝,說要求見鄭知府。」
  「讓她進來。」
  一個二七少女帶了進來,十四五歲,長段兒還沒有長好,可是國色天香,雖穿了一身儒衫,也遮掩不住她的清秀姿色。
  拿著一枚黑子,看著她,鄭朗問:「你是什麼人?這麼晚見本官有何事?」
  「小女子乃是鹽倉主薄的長女。」
  「你就是吳畦南那個漂亮的女兒。」

  「是,不敢說漂亮。」
  「不用作謙,我聽說過,當初為了娶你,馮家花了三千匹絹,以及其他的,計達萬貫的聘禮。」
  「鄭知府,不提馮家,請鄭知府救我爹爹。」
  「今天難得我與富通判下幾盤棋,說這些,俗了俗了,嫻兒,你帶她下去休息。」鄭朗又落下一子。
  「鄭知府,請你答應小女子吧,小女子願意作牛作馬侍候鄭知府。」
  「吳小娘子,這話不妥啊,你雖未婚嫁,但訂了親,怎麼侍候我?」
  「馮家,他,他……」
  「看來你受了刺激,言語不清,真不行,你坐在這裡息一會兒,等想好了再說。」
  「我……」
  「不用我了,你聽一聽,後院那些唱戲的是什麼人,她們一個個姿色也很好,也想侍候我,但這個豔福本官卻不解風情,更不要說你訂了親,爭議良多。」
  吳小娘子氣苦,雖訂了親,但吳家所做所為,你既然對峙,不會不知道。怎麼著我還是一個良家子,怎好與那些妓子相比。但看著站在邊上侍候的江杏兒,這句話生生嚥了下去。

  繼續落子。
  吳家小娘子再次跪了下去:「鄭知府,時間緊迫,再不救,我爹爹就有凶險了,請你答應吧。」
  「唉,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進來。你能不能等我將這盤棋下完了再說?」
  「不能等。」
  「我與富通判是臭棋,下棋很快的,請稍等片刻。」
  「真的不能等。」
  「大俗,大俗,如此良辰美景,後院時有美妙歌喉若天際傳來,又有天簌般的雨聲,若是金戈鐵馬的琵琶曲聲,卻被你擾了。請坐,再不坐下,本官就派人將你趕出去。」
  「你就是這樣的好官嗎!」吳家小娘子氣憤的說。
  後院那聲歌喉,她知道,自從這個知府將案件交給三位知縣審理後,事情就鬧大了。…!
  對於鹽場與鹽倉官員,三個知縣只有監督權,不大好查,但那一夜他們帶了一些隨從,隨從卻好查好刑訊的,讓三個知縣抓了,迅速取得口供。將案件轉到杭州府。
  杭州府也不好審查此案,必須要與轉運使合作。但眼下有一個最大的機會,石介清查亭戶,有權酌情處理鹽監事務,於是這個知府與石介合作,將權利合二為一,將幾名官吏全部抓了起來。

  然後兩個轉運使強行插手。
  杭州府不放人,他們強行來監督問案。在這種情況下,幾名官吏一概不承認。然而這個知府說了一句話:「朝廷不殺士大夫,是文官,但可以流放到嶺南,到了嶺南生不如死。不殺文官,但可以殺吏。按照宋律,牽案的人概無生機,但是牽連的人太多,縱然是朝廷,也不會全部殺,殺不起,大部分罪行輕的人會一率釋放。釋放了大部分的罪犯,剩下的罪犯朝廷會嚴懲以待,以便警告後來人。不但你們會死的死,活得艱難,連你們的家人也會流放,或者做為官妓,任人凌侮。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們保全了性命,也保全了你們的家人。進一步,你,你們全家全落入懸崖,永無翻身之日。」
  決口從這句話說出後,全部打開。
  但另一邊也沒有等死,上書朝廷,還有其他的,包括贖出秦鳳娘等行首。都知道他們用意,贖出來做為家妓婢女,為了報復,她們會馬上生不如死。讓這個知府用感化百姓排練戲曲的名義,將這些女子扣在家中不放,拒絕不放人。

  連十幾名妓女也要救,為什麼不救我爹爹?
  「你知道什麼是好官?」富弼說,但衝她擠了兩下眼睛。
  「富通判……」
  「鄭知府讓你坐,你就坐,為什麼不坐!」
  「是,」吳家小娘子應了一聲,焦急地坐下。
  又落了幾子,富弼說道:「哈哈,我又要贏了。」
  吳家小娘子瞅了瞅,富弼白棋在左上角眼看要形成一條大龍,十幾個黑子在中間苦苦掙扎,卻毫無生機。一旦讓白子將這十幾粒黑子吃下去,這盤棋白子就要大勝了。但是她眼睛往下瞅去,說道:「下面那粒黑子。」
  「萬金娘子,俗啊俗,豈不知觀棋不語!」
  富弼還在棋盤上找那枚黑子,鄭朗落下一子,剛才那著閒棋與左上角棋子立即呼應起來。若強行將這十幾粒黑子吃下,有可能反被外圍的黑子包圍,將上角這好大片的白子反吞下去。
  也不算高明的下法,鄭朗能想起來提起布這枚黑子,再誘白棋一步步跳入這個陷阱,屬於他的超常發揮。
  富弼伏在桌子上沉思,過了好一會才沉重的落了一子,鄭朗立即跟了一子。

  富弼又沉思,艱難的落了一子,鄭朗又跟進一子。
  雙方各落五子後,富弼當斷不斷,左上角的大片白棋全部被隔絕,大輸是眨眼之間。富弼不服氣地說:「鄭知府,你是故意如此?」
  「你喜歡吃子啊,我索性讓你吃個夠。」
  富弼也不氣,本來他棋下得不好,輸便輸了,一推棋子說道:「看來人不能太貪婪啊。」
  「自是,知足常樂,不知足就會一錯成千古恨,」鄭朗說著,看了看坐立不安的吳家小娘子,又道:「有這個俗人在此,不下了。」
  將棋子往壇裡裝。
  富弼又沖吳家小娘子擠了擠眼色,那意思別往心裡去。…!
  吳小娘子哪裡忍得住,又跪下說:「鄭知府,你的棋下完了。」
  富弼嘆息一聲道:「你救父心切,孝心可嘉,但像這樣沉不住氣,不要侍候,這個家你恐怕連門檻也沒資格邁進來。」
  非是他想做媒人,是妾,沒有保媒的說法,士大夫養幾個小妾頗為正常,富弼自己也有好幾個小妾家妓,鄭朗除一妻三妾外,什麼都沒有,富弼冒出這想法,十分正常不過。

  「胡說八道,」鄭朗道。
  富弼微微一笑,這個小女子居然看到那個棋子的妙用,再加上長相,雖是小官宦的女兒。這場劫難過後,吳畦南必然被罷官,做鄭朗小妾倒也可以。於是道:「要解風情的。」
  「嫻兒,杏兒,以後富兄過來,只給他水喝,茶不用給了。」
  「喏,官人,」兩女不約而同齊聲答道。
  「好酸,好酸。」富弼用手扇著空氣。
  「好俗好俗,」鄭朗也扇著空氣,但手的方向是衝著吳小娘子與富弼扇的,彷彿嫌不夠,又道:「四兒,拿琴來。」
  四兒拿出琴,鄭朗撫弦彈奏,曲子很古怪,彈了一會鄭朗道:「我倒底沒有本事用瑤琴將十面埋伏彈好,不知道越州法華山那個大和尚能不能彈好?」
  「那個大和尚?」
  「知日的師弟義海,聽說他還收了一個弟子叫則全,又是一個琴家高手。」
  「他若聽到你的那幾齣戲本,生氣都來不及,你還指望能請他到杭州?」
  「錯也錯也,不知道罷了,若明白我的用意,他來得會更快。」

  「為什麼啊?」四兒不解地問。
  「我這是淨化佛教,他們是真正的避世高僧,會不會看到佛門變成眼下這辰光?」
  富弼細想了一下,義海沒有聽說過,但知日的事蹟則聽說過一些,似乎確實是這種人。再細想,這對師兄弟的秉性不由讓他悠然嚮往。
  「四兒,你來學琴吧。」
  「我?」四兒指著自己鼻子說。
  「就是你,你心性簡單,簡單就容易乾淨,我心中藏了太多的事,想要琴聲出神入化,大約不成了。」鄭朗嘆息道。
  「官人,奴很笨的。」
  「不笨,不笨,比起那些貪貨,你聰明了十倍。」
  鄭朗扯東拉西,吳家小娘子卻是如坐針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就在這時,門房又進來稟報:「韓知縣與呂知縣押了幾個人,要求謁見。」
  「讓他們進來吧。」
  人被帶進來,除了韓絳與呂公著和十幾名衙役外,還有六人,四個大漢吳家小娘子不認識,但有兩人她認識,一個也是鹽倉的一名小吏,非官,乃是吏,差前應徵到鹽倉管事的,還有一個人,吳家小娘子已經撲過去,大聲喊道:「爹爹。」

  「呂知縣,韓知縣,讓你的人替他們鬆綁。」
  衙役將四個大漢的繩索解開,鄭朗說道:「你們坐。」
  讓他們坐下來,又對韓絳與呂公弼說道:「你們也坐。」
  幾人落坐,鄭朗說道:「韓知縣,呂知縣,你們有沒有收到家信?」
  「收到了。」兩人同時答道。
  「你們的父親大人有沒有說過什麼?」
  韓呂二人臉色都有些不自然。
  「很正常,當初他們安排你們過來,是為了政績,以為我會像在太平州那樣兼顧各方,你們能力也有之,那麼政績也會有之。本來我是打算像在太平州那樣做,至於私鹽,我知道得比你們清楚,但沒打算過問。原因相信呂相公與韓相公也對你們說了。雖然我來杭州之前,看了鹽官的鹽場,僅是看一看亭戶的生活。有可能會進諫改善一些小亭戶悲慘的境地,其他想法沒有,太深,不便插手。不是妥協,鹽茶酒礬香,朝廷專營,利潤太厚,動心的人太多,無奈之。但也不是不做,一旦海外的事成功,會用契股做一些約束。在這之前,我不會動。我出去巡查,你們查了,我沒有辦法干涉。我聽到你們前來,有兩個擔心,怕你們做不好,怕你們看不慣我的種種做法,沒有想到這方面。」鄭朗嘆息道。…!
  宋朝制度如此,層層重疊,下面的官員要查私鹽,他能奈何,就像兩個轉運使又怎麼阻擋自己?
  又道:「我也錯了,當時應當快刀斬亂麻的,不能拖。多起命案發生,案子結不下去,一直將人犯拖在監獄裡,我也說出我的心意,但不敢公開說我不查,有違朝廷律法,因此狐疑的人還會有之。正巧兩位品性不好的轉運使赴任,其實說人不好,我也不好,以前讀春秋,譏鄭莊公養共叔段,不想有一天我居然使出這一策……」
  韓絳道:「鄭知府,你說是罷鹽之事……」
  「我說了什麼?此次我養了好幾個共叔段,你知道我說的那個共叔段?」
  韓絳不能作聲,即便罷鹽是鄭朗有意為之,鄭朗也不會承認的。
  鄭朗轉過頭來看著四個大漢,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劉三奇。」
  「小的叫何四八。」
  「小的叫戚家正。」
  「小的鄒清。」
  「劉三奇,何四八,戚家正,鄒清,你們可知你們犯下什麼律條?」
  四個面如土色的伏下,說道:「鄭知府,饒命。」

  「我也不要你們招供,你們供詞對本官意義不大。」
  「是,是,」幾人哆嗦地說道。自己人這邊動手殺人,人還沒有殺呢,人家埋伏的人就殺出來,說明早有了準備。鄭莊公養共叔段他們不懂,但大約意思知道,敢情人家早就知道了,挖了坑讓上面那些大人物們往下跳的。
  「是死罪,但能活命,你們想不想活。」
  「我們想活。」
  「那好,你們回去對你們梁都監說,吳畦南與解方嚴不答應共事,讓你們殺了。當然,你們也可以將實情通知他們,本官不擔心,大不了以後多割幾個人頭。」
  「是。」
  「去吧,動作快點,否則他們起疑,本官給你們生路,但他們會殺你們滅口。」
  「是,是,」四人撥腿就跑。
  鄭朗這才看著吳畦南,道:「鹽倉裡的鹽有多少,別人不清楚,你清楚。大約今天前面發生的事,你也能猜測出來,這幾天過得不大安心吧。」
  吳畦南不答。
  鄭朗玩味地撫著古琴的岳山,又道:「雖然你受賄,但不會死,此次牽連的人太多,若你有功,朝廷必然赦之。」

  然後又看著吳小娘子,萬貫女子啊,僅是訂一個親就出手一萬貫聘禮,成親會值幾何?雖姿色不錯,不亞於後院那些行首,然而當真僅是聘禮,就值這麼多?
  吳畦南還是不答。
  「剛才與閻羅王會了一面,他還沒有點醒你?我明白了,本官早遲會調任,可杭州無論怎麼查,一些人還存在,你呆在杭州危險,不僅你危險,你家人也危險。不說朝廷頂多讓你流放,家人卻能保平安。錯也,你是本官鹽倉的賬冊,他們不放過你,本官也不會放過你。本官救你性命,是本官職責所在,也不要你感謝。但你繼續執迷不悟,拒不交待,案件輕重是在本官一念一筆之間,到時候你的家人還想呆在杭州?你的兩個兒子將會到嶺南,你的妻子與你的女兒,將會到青樓。吳小娘子,到時候你不是侍候我……」
  「侍候你……」吳畦南啞著嗓子問。
  外面的夜雨更大了。 !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31 22:32
第三百零四章 殺雞(下)

    大前天吃了不潔食物,自作聰明,買了一盒藿香正氣水,結果很悲催(難道如今不用地溝油,改用砒霜調味)。這幾天生不如死,上吐下瀉,人都吐成了植物人,知道要寫一下請假條,但寫不出來。昨天責編打電話詢問,晚上想打起精神碼幾千字,頭痛欲裂,還是碼不出來。今天雖然稍稍好一些,情況不太理想,勉強碼一碼。再向各位道歉一聲。希望下午兩瓶鹽水掛後,能更好一些。

    ====================

    「不是我說的,是你女兒說的。但你放心,本官不是那種人。」鄭朗道。

    「我,我……」

    「你好好想一想,本官不逼你。」

    吳家小娘子伏下,道:「小女子剛才冤枉了鄭知府。」

    「沒有事,我不怕別人冤枉我。」

    吳家小娘子俏臉一紅,伏在地上說道:「小女子說的話算數。」

    「休得胡說,你難道沒有聽到富通判剛才那句,我家門檻雖破,可它很高。」鄭朗扭頭對衙役說道:「你們將石介喊來。」

    兩個衙役冒著一把大雨衝出去。

    韓絳問:「鄭知府,我有一不解之處,你給了他們海外礦藏的契股,還有竹紙,以及其他的,收入頗豐,為什麼不知足?」

    「韓知縣,全國有多少百姓?戶部在冊的就有一千多萬戶,還有匿戶,許多蠻人夷人不在戶冊當中,實際人口已隱隱超過唐天寶年間。都鹽院說年產鹽四百萬石,正鹽平鹽平均一下一石只有兩百來斤,以這個鹽量只夠醃鹹菜的,但我們醃鹹菜有了鹽,炒菜也有了鹽,它是從什麼地方變出來的?」

    富弼啞然失笑,這個比喻妙。

    「私鹽情況遠比你我想像的更嚴重。杭州過路的私鹽不問,本地所出私鹽一年最少會有三十萬石,僅此一項,一年能流失一百多萬貫。顧忌到朝廷律法,不是所有大戶官吏參與進去,能參與的僅是鹽監各個官吏、相關商賈、有背景的大戶、大亭戶、一些不要命的船伕力夫,財富更集中。我是給了利,但對這一群體而言,我給的利還是少了啊,你說如何杜絕?」

    「人心太貪婪了。」

    「不對,是人就會貪,有人貪財富,有人貪美色,貪才學,貪名位,你與呂知縣貪的是政績。與貪婪無關,即便貪也是朝廷在貪,若朝廷不專營,象唐初,會不會有私鹽現象存在?我在太平州實施鹽水選種,是官府選的種,沒有向民間推廣,為何?鹽太貴,選一選種最少要二十斤的鹽,才能使鹽水濃度達到選種的目標,可太平州最次的一種粗鹽一斤也要三十文錢,有幾個百姓捨得?不但鹽,茶、酒、礬與香,都有走私現象。利太厚了,伸手的人必然多。算少一點,一年六百萬石,拋去給亭戶的錢,運輸成本,官吏薪酬,一斤食鹽也能為朝廷帶來二十文的收入,那麼僅鹽一項,就為朝廷帶來三千多萬貫,但朝廷得到幾何?」

    韓絳不能回答。

    「故我進諫讓石介過來,只查大亭戶,沒有大亭戶,會少一道重要的橋樑,但只會減少私鹽數量,不會杜絕,殺十萬人也杜絕不了。想要杜絕,除非朝廷取消專營,你認為可不可能?」

    韓絳又不能回答。

    「豈止杭州,還有兩浙,這個利織成了一道巨大的網絡,我們只有數位官員,以及石介。但他們呢?兩浙的轉運使,是我們的上司。鹽監的官吏,我們轄管力度不足。下面更多的大戶、大亭戶、私鹽販子,沆瀣一氣的官吏,船伕力夫,江湖走卒。所以他們罷鹽,也好罷。鹽場諸多官吏絕對不想我們查下去,大亭戶更是惶惶不可終日,況且上面還有轉運使撐腰。即便有小亭戶不願意參與,在這個大背景下,他們敢不敢開鹽?鬧大起來,說我與石介滋事生非,官逼民憤,聽說還有人組織了亭戶簽名上書抗議,雖鬧得大,然法不責眾。我是不會調走的,石介能調走,石介調走了,我怎麼辦?但他們也想錯了,我還有一個力量。」

    「朝廷?」

    「朝廷?除了陛下……」鄭朗不想回答了,其實查不查私鹽,與老百姓沒有多大關係,鄭朗關心的是小亭戶生活,對私鹽興趣一直也不大。不是鬧將起來,也不會走到這一步。至於朝廷,更不能指望了,若不是有幾位厲害的爹與岳父,甚至朝廷早下詔書召石介回去。說:「不是朝廷。這支力量也在杭州,朝廷給我們的支持僅是律法與制度。對方力量強大,受私鹽之利的人很多,但有更多的人沒有受私鹽之益,偏偏我又掀了海外礦藏,就是我不召回京城,處處受兩位轉運使掣肘,他們又貪,那些契股如何作想?他們的地讓我還成湖溪,分給了貧困百姓,他們的錢讓我送到朝廷。他們又如何去做?」

    不可能向朝廷將這些地與錢要回來的,只有幫助鄭朗渡過這次危機。

    韓絳眼睛亮起來。

    但只是一方面,豈止。

    從去年起,鄭朗就在佈局,那支力量才是他真正的倚靠,但不能說出來。

    鄭朗對四兒說:「到後面將張大亮與宜兒喊出來。」

    「張大善人?」吳畦南狐疑問了一句。

    「嗯。」

    張大亮早年航海,積攢了大量金錢,但與私鹽無關。這次契股時,他拿出近十萬貫的財產,也屬於鄭朗所說的力量之一。不止張大亮一個人,還有其他人陸續相助,只是做得隱秘,沒有幾人知道。今天晚上是過來看著宜娘的,不管怎麼說,是他的「義女」,剛才要辦事,索性讓張大亮留在後院看十幾個行首排戲。

    兩人帶出,鄭朗對他們說道:「坐。」

    兩人坐下,鄭朗又說:「楊八望,你帶幾個人,將街西那兩個老鼠抓來吧。」

    不是真老鼠,但今天晚上的安排對鄭朗來說,同樣很重要。有的必須到了斷的時候,比如斜對面那兩個新來的租客,至少不能讓他們將吳畦南活著的消息帶回去。

    楊八望領命出去。

    鄭朗看著宜娘,說:「本官彈一首曲子,你聽一聽,看能不能聽出它是什麼曲子。」

    「奴不敢。」

    「無妨,今天我處理一大堆不想做的事務,遇到了一群俗人,一個俗女子,一個不開竅的主簿,只想彈琴,談談琴,靜一靜心靈。」說著開始撫弦。

    不是剛才亂蓬蓬的一團,隨著雙手在弦上舞動,一組美妙的串音迸出,但再一聽,卻是很醇厚古雅。真是這樣想,鄭朗會氣瘋的,此曲彈得好,是在平淡中求跌宕,簡樸中求醇厚雄奇,不是在跌宕中求平淡。

    造成這結果是曲子表達了多個場景,第一二段天在釀雪,冬日昏晦,然而很寧靜,所以樂符是慢輕,但在慢輕中要彈出那種澀重的韻味。第三段是大雪紛飛,於是有諸多切音與浮點,以及快速泛音。第四五段雪過天晴,節奏又是一變。

    聽到這裡,宜娘正襟危坐。

    下面到了第六段,凌厲的北風吹過瓊林,使掛滿了厚厚冰凌積雪的枯枝也吹得亂舞,不時有雪花落了下來。因此有許多雙綽、雙撞彈法,有時加大高音,連用五六次猱手法表達北風的凌厲。指法難度與煩瑣在所有古琴曲中,也是難得一見的。

    一曲終了,宜娘撫起手掌道:「妙哉,吹風,妙哉,落雪。」

    精萃所在,也就在第六段。

    鄭朗略略有些得色,問:「你也妙,能彈否?」

    「中間那段奴彈不好。」

    鄭朗笑了笑,閉上眼睛。

    富弼低聲問宜娘:「什麼曲子?」

    「《長清》。」

    一聽名字富弼就知道了。這首曲子很有名氣,與它與短清、長側、短側合稱為嵇康四弄,還有一個蔡邕的蔡氏五弄,游春,淥水,幽居,坐愁,秋思,曾經作為隋煬帝擇士時考六藝中的樂的條件,必須會彈九弄,才會錄用你。宋朝不考六藝了,於是九弄漸漸為人們淡忘。

    會彈會聽是雅,不會彈也不礙事。

    並且與《白雪》不同,它描述的不是白雪的高潔,僅是一場冬天雪景,有不同的時間,有古雅之意,但不是高潔。因為第六段,它也是最難彈的古琴曲之一。

    或者好彈,第六段矇混過關,換其他的樂符代替……

    鄭朗閉上眼睛,手搭在古琴的岳山上,不停的撫摸著。

    屋內諸人全部安靜下來,各自想著心思,從這一夜起,決戰開始了。

    雨漸漸小了,楊八望帶著幾個手下,將兩個穿著錦袍的人揪進府中,道:「鄭知府,人抓住了。」

    全部看著這兩人,錦袍華美,但在外面淋了雨,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臉上皮扶白淨,顯然平時沒有做過多少粗活,鄭朗道:「將他們押下去,刑訊。」

    不是審問,是刑訊。

    又揪到裡屋去,一會兒傳出鬼哭狼嚎的喊叫。

    鄭朗皺了皺眉頭,對環兒說道:「你進去,對楊八望說,用布將他們嘴塞上。」

    又扭過頭,看著吳畦南,喝道:「吳主薄,你還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

    罷市開始。

    不是工人的罷市,來個遊行示威,要求公正的啥。

    也不是真正的罷市。

    膽子再大,也沒有人敢做到那種地步。然而操作起來,十分方便,鹽提前調運,運到他州,即便在杭州,也不在鹽倉裡,經過幾天的罷鹽,然後鹽倉官吏喊鹽倉裡沒有鹽了。

    於是杭州市面上也沒有鹽出售。

    有鹽,但成了天價,僅過了三天,一斤鹽就炒成了三百多文錢。

    第四天,江鈞與張從革來到州衙。

    來得正巧,幾乎所有杭州的重要官員與石介全部坐在公堂。江鈞喝道:「鄭朗,石介,你們打算胡鬧到什麼時候?」

    「江轉運使,我哪裡胡鬧了。」

    「你們滋事生非!」

    「沒有啊,難道你指審問賄賂案?范諷受賄幾百兩銀子,朝廷還派出欽差刻意審問,這是幾萬貫錢,我做錯了嗎?」鄭朗一臉茫然地問。

    「那就走著瞧!」

    「張轉運使,不急,既然來了,正好看一齣好戲。」

    「你想做什麼?」

    「不是我想做什麼?難道你坐看象罷鹽一樣,自杭州開始,一直到兩浙全部罷市?」

    「哼!」江鈞冷哼一聲,坐下。

    做樣子的,兩人皆是心知肚明。

    鄭朗下令讓韓絳與呂公弼審問賄賂案,江張二人知道無法善了。罷鹽與罷市的手段使出,鄭朗也沒有辦法與他們二人善了。要麼是他們二人走,要麼是石介走,還要看,六月帶回的金銀數量不足,連鄭朗也要走。

    一會兒帶上幾十個人。

    都是將校,從禁軍中收押上來的,他們全部有受賄的行為,包括兩個禁兵的指揮。

    有人證與物證,但這些將校不承認。

    因為重視內治,宋朝可以說是中國封建朝代中法制最完善的朝代。立法完善,並且不時校正調整,「與時俱進」。制度齊全,從縣到州到大理寺、刑部,都有一套齊全的審問機構。允許百姓上訴,甚至允許百姓攔御駕告御狀,京師設聞登鼓,防止地方官吏沆瀣一氣,造成冤假錯案。還有覆審與奏讞。疑案必須上報朝廷判決,判決下去,判決的官員必須為自己的判決擔當。

    就是這樣,唯恐出現地方官員判案不公,又設有一套監察機構,比如州府的通判,一路的轉運使,朝堂的御史台。最終定奪疑案不是在大理寺,而是在御史台。

    審案時先由幕職官寫出擬判,再由各位官員參加集體審判,簽署畫押,呈送長官正式宣判。僅在本級官僚系統內部,就形成了三次審核。還不能定判,必須問犯人是否服判,若不服可以上訴。若服罪無異,整個案子才能「結絕」。審訊過程中,可以使用一些刑具,但用刑必須長官同意,刑具、用刑部位、等級都有嚴格規定,不能隨便施行。

    不能當真,真若按照這些規定去做,宋朝的律法可以說領先了中國一千年。

    但表面的樣子要必須做一做的。

    比如這些將校不承認罪狀,現在有了人證物證,但不是很齊全,必須要一一再審。然而鄭朗懶得審了,直接將他們押了起來,連同這些罪狀一道帶到京城。

    京城若處理,他不問,不處理,他也不問,但不能在杭州繼續搞事。

    是第一批。

    接著押進來的人更多,江鈞與張從革卻氣憤的站起來,喝道:「鄭朗,你想做什麼?」

    因為押進來的人有大小亭戶,各個鹽場鹽倉官吏,一些大戶豪強商賈,船伕走卒,幾乎達到二百餘人。

    「難道兩位轉運使連本官審案也不讓我審?」

    一切按照制度說話,轉運使有監督權,有疑案權,甚至推翻州府已經宣判的案子,但不能阻止州府審案。就是這樣,已經讓鄭朗很難受了。

    「好,某看你如何審!」江鈞冷哼一聲。

    禁兵推搡著,將這些犯人推倒在地上,迅速離開公堂,到外面戒備去。

    鄭朗將厚厚的卷宗拿出,幾乎是隨機式的,從裡面抽出二十份卷宗,一一問案。

    有了兩個轉運使坐鎮於此,被問到的二十人沒有一個回答。

    鄭朗忽然厲聲道:「來人哪,將這些人推出去棄市問斬!」

    「你敢!」張從革與江鈞同時站起來喝道。

    張從革又補了一句:「鄭朗,你無法無天,難道想謀反不成!」

    又是制度。

    宋朝對死刑案更加重視,不但要有嚴格的審問過程,並且一定要得到犯人自己的招供書,執行時也要有齊全的措施。行刑必須公開,一般有絞斬兩種,另外少數用了族刑、杖殺與棄市,族刑是謀反謀大逆之罪用的,夷一族,只有震懾,幾乎未用過。杖殺是亂棍子打死。棄市是帶到公共場所處死,多是用在貪官身上,也很少用。

    行刑時,允許家屬前來訣別,犯人在行刑時喊冤必須緩刑重審,也別當真,若那樣岳飛不會喊冤?但兩位轉運使坐在此地,又是敵對一方,就必須按照這些程序執行。

    還有時間,必須在每天的未申二時,行刑季節一般在秋後,也就是秋後問斬,但遇到特例,也可以在冬季執行,春夏二季絕對不能執行死刑,重大節日也不能執行死刑。時正好磨蹭一會,到了未時,但季不行。況且手續也不對。

    「不是我想謀反,是這群人想謀反。今天罷鹽,又接著罷市,明天要不要罷政,罷軍,罷國,罷帝?暴亂謀反之即,正是使用重典之時,來人,拖到衙門外,砍首示眾,以便制止謀反暴亂擴大!」

    「你好大的膽子?」

    「難道不是如此,都罷了市,下面還想做什麼?我及時用重典阻止局勢糜爛,你們二位為什麼再三阻攔,難道你們是他們的首領?拉下去,問斬!」

    外面的禁兵闖進來,將這二十人拖了出去。

    喊冤也不行,劊子手拿著鬼頭刀走出去,一聲聲慘厲的喊叫聲傳出,一會劊子手將二十個人頭捧了上來,說道:「鄭知府,人犯全部處死。」

    看著血淋的人頭,公堂上忽然傳出一陣臊臭味,有的犯人嚇得尿褲子了。

    鄭朗拍了拍手,從堂後走出一人,正是吳畦南。

    人犯中有人發出一聲「咦。」

    鄭朗道:「諸位,沒有想到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居然敢暴亂謀反,你以為你們不交待就能躲過去嗎?」

    江鈞與張從革也驚訝萬分的看著吳畦南,再細細默想一遍,忽然驚出一身冷汗。

    鄭朗繼續抽卷宗,又抽出了二十份,點出名字,卷宗都懶得念了,道:「不但你們會死,還有你們家人。不如老實交待,看本官能不能從輕發落。還有,是誰給了你們膽量,讓你們這麼做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1 16:12
第三百零五章疑問品

    罷鹽的事讓朝廷小小震憾,但不會真將它當成暴動與謀反。它是第一次出現,可類似的事情發生許多,比如水利,阻撓拆田還湖,修堰築壩,嚴重的導致江湖氾濫。更有甚者,僱人掘開河堤,以取菱藕之利。

    但對杭州發生這樣的事,並且波及到兩浙其他地區,朝廷十分不滿。

    然而上書的只有江鈞,沒有看到鄭朗的書奏,朝廷一直在觀注,沒有給出結論。

    直到罷市……

    罷市對國家影響也不會很惡劣,可繼續波及到兩浙,再拖上一兩個月不解決,後果誰都不能預測了。

    朝廷終於開始協商。

    雙方對錯,朝廷許多大臣心知肚明,不是罷鹽與罷市,是雙方不和角力的產物。兩個轉運使肯定犯了錯誤,鄭朗也不好,咄咄逼人,以下犯上是跑不了的。小事化大。一查私鹽,必然會有許多事發生,也懂,但你想查,石介也是你推薦的巡鹽使,必須將度控制好,否則也有責任。

    不管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作為宋朝正統的士大夫,許多人已意識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含義,後來王安石變法反對者眾多,固然是變法激烈,導致許多弊端出現,還有王安石變法性質成取民財斂之於國,不少大臣也反對這做法。鹽專營形成於唐朝後期,宋朝更加過份,弊病多多,因此許多大臣隱然將它視為與民爭利的一種畸形國政。只是國家用度太多,沒有大臣敢說中止。鄭朗大肆查私鹽,也不符合這部分大臣的看法。況且當初是杭州全州百姓簽名請鄭朗赴任的,包括鄭朗打壓的一部分人在內,鄭朗這種做法,也不大好。

    趙禎自己都不讚成為朝廷斂財,極度騷亂地方,那怕官員沒有從中貪污半文錢。

    更多的人不懂為什麼鄭朗刻意招惹江鈞。

    沒有這個必要,韓絳將江衙內打了一頓足矣,為什麼還要打?

    然而不能說。

    鄭朗那本中庸很理智的,有許多大臣認真看了幾遍,不少大臣還將它搬到自己執政政策當中。不可能像自己這樣想的去做,於是坐等鄭朗的書奏。

    這導致朝廷協商沒有結果。

    趙禎十分鬱悶,下詔書讓鄭朗寫密奏呈上,有什麼安排不好說,但可以對朕說,難道朕還會出賣你?為什麼沒有奏報抵京。

    正等待時,江鈞的書奏一封接著一封呈上。

    所謂惡人先告狀,正好用來形容他。

    連同各個亭戶聯名上訴書也呈到朝廷,對鄭朗來說無疑是一種譏諷的事。但還沒有罷市來得惡劣,更沒有處斬犯人來得惡劣。

    江鈞書奏一到京城,引起一片喧譁。

    宋朝對刑獄的態度是慎刑,秦檜那哥子不算,包括南宋大多數時間,整個北宋,那怕在宋徽宗時代,對刑獄態度都是抱以縝密,就是為了防止冤假錯案發生的。正是這種態度,整個北宋,沒有大型的酷案發生,這在整個中國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現象。

    為達到這一點,設置了種種制度,完善度遠遠超過後來的明清,有的方面比近代史上許多國家還要完善。特別是死刑。

    鄭朗開的這個先河很是不好,大大的不好。

    書奏一到京城,立即引來許多彈劾奏摺。

    這時候,鄭朗的奏摺才姍姍來遲。

    奏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密奏,寫給趙禎的。

    趙禎不提,鄭朗也要寫,是為了國家,為了國家也等於是為了趙禎,但必須讓趙禎過目一下,就不算胡作非為了。一部分是公開的奏摺,遞到中書。

    這份奏摺寫得同樣很詳細,包括事情的起因,我是殺了人。不僅是這二十人,還有,第二批二十人提出來,嚇壞了,大多數人招供,還有六人猶豫不決,畢竟他們老大正坐在邊上。又讓鄭朗命人拖出去砍頭。

    這一招很好使喚,二十六個人頭血淋淋的放在邊上,幾乎有問必答,那怕問他養了幾個小妾,一月做了多少房事,都會回答。江鈞與張從革反對,可是有人招供為什麼敢這麼做,是鹽監與鹽倉的官員說他們二人會庇護。讓鄭朗將他們轟出去。

    你們是轉運使,但涉及到你們二人,必須迴避。

    也是宋朝法制進步的地方,一是鞫讞分司,獄司推鞫,法司檢斷,各有司存,所以防奸。還不夠,又將鞫分成審訊與錄問兩部分,讞分成檢法議刑與判決兩部分,本朝比之前世,刑獄號稱平者……有此具也。其實後世也沒有宋朝之平,不說岳飛,那僅是少數的事例,比起任何朝代,大型冤案算是宋朝最「平」。

    二是翻異別推,錄問口供時人犯翻供,須移司別推,別推不服臨刑喊冤,則須差官別勘。別推官員不干礙官,原審官員必須一律迴避。若別推後原審是錯誤的,原推官員須責罰,若連復推官員也是錯誤的,一道受罰。還嫌不夠,判決之前,上級司法有權駁正,例如江鈞可以駁正鄭朗的宣判。

    三是法官迴避,法官與犯人之間有親屬、仇嫌、業師、同事、同年(同榜進士)、上下級關係的,包括承辦案件的推勘官、錄問官、檢法官、移推別推官一律迴避。

    制度很不錯,執行卻是不力。

    這三條一度讓鄭朗很苦惱,現在卻用在江鈞與張從革身上,既然犯人說與他們有牽連,縱然是轉運使,也沒有明顯證據,兩人也不可能留下證據主動參與這些人協商,但同樣要迴避。

    當天發生的事是如此,可在奏摺裡鄭朗寫了實情,不是「隨機」抽出來的,那是為了嚇唬犯人,以便用最快速度將這次風波打壓下去。其實所選的四十人,不僅是此次罷鹽罷市中的罪盔禍首,平時也有許多惡劣的行徑,沒有這次風波,也可以按律當殺。抽的時候看似隨意,實際是做了記號。

    定的罪是暴動謀反。

    可有可無,說暴動能勉強之,謀反過了。然而不用雷霆手段,繼續擴大,後果很嚴重。

    又在奏摺裡書寫道,西北今年年底,要麼明年必定會起兵革,不敢說得肯定,自己多次上書,天知道元昊有沒有得到情報,改不改變即將發起的軍事行動?

    一旦用兵,朝廷會急需大量的錢帛物資,杭州這兩年十分重要,一場戰役下來花費幾千萬貫,杭州解決不了的,但能解決幾百萬貫,關健時幾百萬貫也是好的。

    歷史上趙禎一度因為西北軍費緊張,又不想過份苛刻百姓,於是向大戶借錢,京師附近一個李姓大戶讓他借了二十多萬貫錢,沒有還,這個狗皮債扯了好久,趙禎為了搪塞,硬塞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官職給李姓大戶。況且一年幾百萬貫的收益。

    還有一個原因沒有說,在密奏裡寫了,有這三個原因,就算它不是暴動,也必須用雷霆手腕將此事迅速消解。

    再請罪,將他所帶的一些官職全部罷免,必須要罷,不罷不合國家制度。

    為殺這二十六個小雞,麻煩如此。

    好處卻有很多。

    二十六個小雞宰了,所有口供也招認了,開始抓捕。

    一邊審問一邊抓捕相關的人犯。

    牽連很廣,連續審問六天,抓捕了八百多人,包括牽案的平民百姓。

    但在第二天石介「請求」下,分了一指揮禁兵,沿著錢塘江,向越州、明州與秀州抓捕大亭戶與相關鹽場鹽監官吏。有的大亭戶消息靈通逃跑了,大多數大亭戶用暴亂謀反罪名抓捕起來。押到船上,讓他們看著二十六個人頭,繼續審問,再牽連下去,再得到無數供狀,牽連的官吏、大戶不知凡幾,這才一一交回各州看押。

    口狀各備一份,各位知州知府們,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大亭戶抓光了,鹽田就能分下去,資料鄭朗也早準備好,按照鄭朗提供的資料,一一將這些隱瞞的鹽田分給了各個中小亭戶。沒有官吏與大亭戶威逼,又得到許多鹽田,甚至連高利貸也沒有了,中小亭戶積極性也隨之起來,前面分下去,後面鹽場重新開鹽。

    杭州城中,有吳畦南這本活賬簿,從各個商賈家中將鹽搜刮出來,罷市立即結束。

    一舉多得。

    但中書幾位大佬看後哭笑不得。

    有的大佬已經猜出鄭朗是在學鄭莊公養共叔段之策,想破這個局,必須立威,關在牢房裡不夠的,殺人時季又不對。只好坐視事態擴大,直到罷市,才能戴上大高帽子殺人立威。

    可是這麼多犯人如何處理?有一個時間差,那邊一邊在抓人一邊在審問,審問結束後繼續抓人,前前後後一千多人進入監獄,難不成將一千多人犯全部處斬?

    不僅如此,又有一個新問題來臨,從這些犯人口供中,岸上的私鹽幾乎全部催毀了,但海上還有一條私鹽道路,領首的叫富阿郎,沒有多少人見過,消息靈通,幾乎與他相關的亭戶,少數小吏全部提前逃走。這條路線走私的私鹽量不及運河數量大,然而也不是小數量,已經審到這個地步,也要結案。可全無線索,鄭朗也無能為力,問朝廷怎麼辦?

    對海上,朝廷同樣鞭長莫及,不知如何是好。

    案子還在擴大,馬上要波及到江東與淮東,有可能繼續查下去,兩浙路、江南東路與淮南東路整個官場要倒下三分之一的官員,反正鹽監的官吏大半落水了。又如何處理?

    ……

    中書幾位大佬傻了眼,韓絳與呂公弼也傻了眼。

    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案件一變,變得如此複雜。別的不提,逐一查下去,所有牢房人滿為患,關都關不下去了。不得不聯手找鄭朗,衙役說鄭朗與富弼全部在鄭府,又來到鄭家。

    鄭府上的門客將他們請了進去,他們看到鄭朗與富弼在下棋。

    呂公弼剛要開口,鄭朗說道︰「觀棋不語,不準說話,下完棋再說。」

    不知道他們那來的閒情逸致,呂公弼與韓絳只好坐下不說話。看了看,呂公弼忽然吃笑起來。

    「為什麼發笑?」鄭朗問。

    是看他們兩個臭棋簍子笑的,不好說,呂公弼支支吾吾。富弼道︰「要麼你替我下吧。」

    「恭敬不如從命。」呂公弼接過棋局,也不給鄭朗面子,三下五除二,立即將鄭朗下敗。

    鄭朗茫然的看著棋盤,門房又進來稟報︰「上次那個吳小娘子要求見鄭知府。」

    「讓她進來。」

    吳家小娘子帶了進來,又伏下去。

    鄭朗說道︰「你起來,什麼事也不說,待我與呂知縣殺完兩盤後,我會給你一個答覆。」

    小姑娘噘起嘴巴,但想到上次經歷,沒敢作聲,乖巧的坐在椅子看他們重新佈局。走了三十幾著,看得焦急,小姑娘道︰「鄭知府,這一著應這樣下。」

    鄭朗提起棋子,看了看,沉思良久後,布在吳小娘子手指的地方。

    呂公弼也不氣,吳家的事他也聽說了,知道小姑娘是巴結鄭朗,他自己也想聽聽鄭朗如何處理吳家。

    又走了幾步,小姑娘又說道︰「左上九四。」

    鄭朗小考一會,又聽話地將棋子落在左上九四位置。

    富弼道︰「觀棋不語。」

    「富兄,觀棋不語真君子,吳小娘子只是一個女子,不是君子。」

    富弼愕然,然後失笑,道︰「鄭知府,你也有無恥的時候。」

    「我也不是『君子』,無不無恥無所謂。」

    「……」

    吳小娘子一肚子心思,但看到鄭朗另一面,失聲笑了起來。

    人不要臉則無敵,鄭朗不以吳家小娘子在邊上幫助為恥,富弼也休想看到鄭朗被呂公弼殺得落花流水。

    鄭朗不是真的無恥,不願意被呂公弼虐殺,也想看一看這個小姑娘的棋藝。但他本人對圍棋不是很嗜好,所以棋藝一直不精,對輸贏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剛才有的事在公堂不大好商議,與富弼聯手回到家中,商議完了後富弼提議才下的棋。又落了三十幾著,吳家小娘子在邊上指教了六子,鄭朗這才抬起頭,問了一句︰「吳小娘子,你棋藝看來不錯,是跟何人學的?」

    「家父嗜好,時常與人對奕,妾在邊上觀看……」

    「原來如此。」

    吳家小娘子又要下跪,鄭朗臉一沉,說道︰「剛才本官說過什麼?」

    「是,」又乖乖站起來。

    富弼又不由地搖頭,太不解風情了,這樣一個小姑娘,出身良好,又有棋藝,長相又漂亮,居然一點不憐惜。鄭朗就當沒有看見,一邊下棋,一邊問呂公弼︰「你們二人來有何事?」

    呂公弼嚅嚅道︰「鄭知府,人犯太多……」

    「挪地方,有的首惡之徒,將家產罰沒吧,用他們的府邸改造,當作臨時的監獄關押犯人。」

    「但是……」

    「但是什麼?」

    「要不要再抓捕下去?」

    「抓,有多少抓多少。」

    「人太多。」

    「這不是你們想要的嗎?」

    「下官當時冒昧。」

    「也不能怪你們,事情絞在一起了,我也沒有處理好,走到這地步,只能繼續走下去。」

    「但是……人犯太多……」

    富弼在邊上插言道︰「就聽鄭知府的吧,是為了救人。」

    「救人?」

    「是啊,抓的越多,越容易救人。」

    呂公弼與韓絳先是不解,隨即眼楮亮起來。

    富弼又說道︰「還有為了催毀,是學……」

    沒敢說,鄭朗也在學張順和李小波,私鹽之利,想要用溫和的手段調和,是無法解決了。於是來一個謀反式的催毀,從上到下將所有涉案的人抓起來,正好又有一個不知輕重的石介,才能將所有大亭戶連根撥除。

    過不了多少年,又會重新恢復,但這幾年內私鹽現象會減輕,即便恢復,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嚴重。也為另一個案子打下基礎。剛才商議的正是這件事。

    提醒了,就不難理解,呂公弼與韓絳心中落下一塊石頭。不能真的讓兩浙掉下幾百個幾千個腦袋,回家後父親能打斷自己腿的。

    門房又進來稟報︰「壽聖寺智覺方丈求見。」

    「怎麼這個大和尚也來了,讓他進來吧。」

    大和尚被帶進來。

    鄭朗道︰「本官只喝了你一壺茶,難道你想討要什麼?」

    大和尚嘆了一口氣道︰「是啊,貧僧也俗了,家中僅有一個佷子,在監場裡做了差前,貪納一百貫錢,關進大牢,上門求一個情,鄭施主想喝茶,貧僧隨時逢迎。」

    說完合什。很是不好意思。

    鄭朗呵呵一笑,這樣的大和尚他反倒喜歡,不作偽,直接說出來,誰家沒有親人,出家人講空講了,有幾個出家人能空能了?笑完後道︰「法不責眾,人太多,你佷子若僅是受賄一百貫錢不會很嚴重,拭目以待吧。」

    「那麼貧僧感謝鄭知府。」

    「不用感謝,你轉告你佷子,雖是小吏,手也莫長,不伸手無事,伸手早遲必捉。杏兒,給大和尚備茶。」

    「謝過鄭知府。」

    「不用客氣,一客氣過俗,本官倒不喜。」

    大和尚倒真不是很俗,大方的坐下,又說道︰「貧僧聽到一些謠傳,說鄭施主想要滅佛?」

    都唱了好幾本大戲,鄭朗有的用意不難猜測,可多猜錯了方向,搖頭,說︰「我不想滅佛,相反,是尊佛,但尊重的是真正的佛,不是邪佛。大師,你是那一宗的?」

    唐朝有八宗,到了宋代,以禪宗為主,其他諸宗中除天台宗從海外重新帶回大量佛教文獻,有些活躍外,有的宗派沒落,還有的宗派不得不與時俱進,比如淨土宗的教義變得更簡單,華嚴宗、唯識宗與律宗教義也在改進。禪宗又分成幾個流派,溈仰宗、法眼宗、雲門宗、曹洞宗、臨濟宗,臨濟宗中後來又分出楊岐、黃龍兩派,稱為五家七宗。

    禪宗也在改變,因為士大夫不滿佛教種種做為,許多士大夫排佛,範仲淹、韓琦等重量級的士大夫對佛教皆是很反感,因此有的禪宗弟子刻意吸納儒教思想,甦東坡以釋釋儒,他們是以儒釋釋。最有代表性的是契嵩,現在名還不顯。因此鄭朗有此一問。

    大和尚老實地回答道︰「貧僧受業師乃是臨濟宗弟子。」

    「單提直指?」

    「是。」

    「什麼單提直指?」杏兒好奇地問,她也信佛,知道一些,四個字有可能代表很多含義。

    「單刀直入、棒喝交馳、龍驟龍奔、星馳電掣、卷舒縱擒、殺活自在、剿絕情識,聽明白沒有?」

    「奴沒聽明白。」

    「沒聽明白,以後就不要學佛了,」鄭朗不顧大和尚翻白眼說道,其實這些詞眼是指這一宗派機識峻烈,或者說只汝自心,更無別佛,出自壇經,但有上下文的,偏偏這一宗揀出這八字當作立宗真言,說俗白一點,只修自己的心,什麼佛祖菩薩,滾一邊去。剛霸如此。

    又轉向大和尚道︰「韋公曰︰『和尚所說,可不是達摩大師宗旨乎?』師曰︰『是。』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問雲︰「朕一生造寺度僧,佈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弟子未達此理,願和尚為說。』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聖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佈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大和尚可曾記得?」

    出自壇經疑問品第三。

    這是一本很特殊的佛典,佛教傳統,只有佛祖言教的著作才能稱為經,弟子與佛教徒的言論只能稱為論,但這本佛典卻是慧能的言論,可見禪宗的壯大。

    它也是中國唯一佛教弟子的「經」。

    意思是說韋刺史問慧能,梁武帝一生造寺無數,達摩卻說無功德,韋刺史不解,慧能說功德不在求福修福,而是修身中,梁武帝造寺,甚至用出家強迫大臣佈施的行為是邪。

    這一言論很得鄭朗讚賞的,儘管壇經第一品說禪宗北宗為了一件衣服,種種追殺慧能的行為未免過於氣量狹小,甚至鄭朗有些不相信。

    不要問我為什麼排佛,首先將這個問題回答出來。

    大和尚合什。

    主要是一些寺廟大和尚本身就做錯了,讓智覺如何回答?

    「大和尚,你茶也喝了,心事也了,不該有的心事也早了為好。若不了,帶一句話給諸寺的其他大和尚,重九之即,本官與他們在靈隱寺前辨一辨佛法。記好,本官看佛經只是從今年開始的,本身也不信佛,僅是不反對佛教而己。」

    「辨佛?」

    「對他們說一定要辨贏我,否則結果會很慘。」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2 02:24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9-3 00:27 編輯

第三百零六章 保護

  大和尚走了,一屋子人全部石化。
  鄭朗拈起棋子落下,道:「呂知縣,繼續。」
  呂公弼還有什麼心思下棋,揉著眼睛,又揉著耳朵,道:「鄭知府,你要與杭州整個高僧辨佛?」
  「是啊。」
  「鄭知府,你知道整個杭州有多少寺院,多少高僧嗎?」
  「知道。」
  「知道,你……」
  鄭朗微笑道:「你以為我辨什麼?象玄奘那樣挑戰天竺諸多高僧?」
  豈不是找抽?
  「不明白。」
  「我只辨侵佔貧困百姓的地不放,放高利貸,這些不好的行為,不是整個佛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原來……也很難……」
  「是難,可不管是佛、道、儒,宗旨都是治世濟民之術,只要治世濟民,就得講一個理。只是各個創始人經歷不同,導致方法不同。比如儒家,夫子是魯國大臣,所以是入世,定尊卑名份禮儀。再如道教,儒道創自春秋混亂之時,道教發起壯大卻是從東漢末開始,直到三國十六國南北朝,但核心思想還是老子的道家思想。老子出函谷關,大約去了漢中隱居,因此道教多喜清靜無為。」

  「老子不是去天竺化為佛祖了嗎?」吳家小娘子問。
  「什麼去天竺,當時漢中與巴蜀都沒有完全開化,怎麼到天竺去傳教。」
  「你為什麼說老子化胡?」
  鄭朗與富弼全部笑了,沒有理她,繼續道:「佛教創始人是釋迦牟尼,當時天竺也有諸多小國,與中國(中國出自詩經,指中原地區,後來延伸為華夏正統王朝,古代歷朝多用,南北朝為此還發生了爭議,用中國稱宋朝與華夏勿疑)一樣,戰亂不休,釋迦牟尼為解決百姓的疾苦,盤坐於菩提樹下思悟,最後創立了佛教。他是王子,衣食無憂,又不會做事。因此佛教要施捨度日,想過得好一點,又有了寺廟,不僅有傳教,還有香火改善生活。」
  幾人全部低下頭吃笑。
  等於在罵佛教是寄生蟲,但鄭朗卻不是這個意思,真能教導百姓向善,他們自己也真正在做佛祖的弟子,即便收百姓的香火,也不算過。
  各行各業,都有各行各業的作用,不一定非得農民才能吃上飯。
  「再說西方的宗教,伊斯蘭教的創始人是穆罕默德,這是一個雄才大略的主君,他一生積極擴張,注定了教義激進。還有更西方的基督教,創始人是耶穌,他是一個平民,甚至被當成異教徒釘在十字架上,所以教義平民化,另外注定了排他性。」

  「什麼排他性?」環兒道。
  「就是以後這門宗教興盛,會加倍用酷刑處執異教徒。」
  「真野蠻。」
  「休要看它野蠻,所有宗教當中,它的前景最好。」
  「為什麼?」
  「儒家的學問不容得馬虎,想要知道一些皮毛,最少得看一看五經,孟荀的著作。」
  環兒重重點頭。
  「有幾個老百姓能看懂五經?它是大臣看的,士子看的,皇帝看的,想要光大何其艱難。況且學了儒家,也不能成神仙,有幾個平民百姓會對它產生興趣。再說道教,道教要肉身成神,直接飛上天去,有誰能做到?」難道悟了道,穿過大氣層,月亮,太陽系,銀河系,肉身以每秒幾光年的速度,到達宇宙某一個天堂之所?不能說出口,又道:「佛教呢,人死了,靈魂也可以到天堂。我說死了,大和尚們說上了天堂,誰來證明?讓你選,你會選那一門宗教?」…。
  大家哭笑不得。
  「還沒有基督教來得方便,佛教有諸多戒律,基督教卻沒有,可以喝酒,可以吃肉,可以結婚生子,只要平時偶爾祈禱一下,死後就可以上天堂。火拚起來,教徒們會信那一種宗教?」

  不是不能變,而是從釋迦牟尼創教之時,佛教已經注定這種性質。
  想不痛苦,無法解決,他力量太小,不能結束人類的戰亂,貧富不均,於是想出一種辦法,讓百姓空,了,斷,只追求心靈的昇華。
  然而不好斷的,比如色,是男人的都想美妹,那怕滄海橫流僅取一瓢足矣,一夫一妻制,誰不希望自己妻子貌美如花,溫柔賢慧,但跟隨的女性越優秀,自身條件跟不上去,反而成了惹禍根苗,輕則紅杏出牆,重則丟夫棄子,或者在外面養小白臉。對於女子性質一樣,灰姑娘也能嫁給士大夫,但嫁了後,就要做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空守閨房的準備。
  這就是煩惱的根源。
  一時能了不能一世了,於是讓教徒出家為僧尼,剃髮,等等,強行戒之。
  再如美食,想美食也要財富,又是煩惱根源所在。於是說眾生平等,不能吃葷腥,等等。
  有了這些,佛教的主旨出來了,再用什麼言語打動百姓信仰,再想,落英繽紛之時,踏花站起,一門宗教便有了。

  只要把握了這個主題,自己再利用變態的大腦多讀一些佛經,就可以辨一辨。
  委婉的將意思說出,杏兒在後面拚命的掐他後背。
  鄭朗道:「別掐,我不說行了吧。」
  富弼與呂公弼對視一眼,會意的,這個痴妓兒最有福氣,好大的造化,居然因為學字,最後成了鄭朗的小妾。是鄭朗的小妾,也等於是半個正式妻子。
  他們想法有些失誤,非是有福氣,正是杏兒痴,才有的福氣,若是真求妾婢,未必如意。
  韓絳問:「依鄭知府說法,這世上沒有鬼神了?」
  「不知道,可能會有,即便有,也不是我們凡人所能理想的,更不是我們凡人想像編造出來的諸位神靈。聽夫子的話,不問鬼神問蒼生,敬而遠之吧。」
  「盤古、女禍、釋迦牟尼……」
  「不說,不能說,宗教有宗教的作用,揚善去惡,故太祖登基後,崇信老釋,還有舍利子,說出來,未免不好。」
  懂的,沒有再問。
  吳小娘子忽然喊了起來:「糟了。」
  聽得入神,但鄭朗一邊說話,一邊繼續在下棋,落了十幾子,棋面明顯的落到下風,不好再矯正。

  「不要緊,輸便輸,我是人,不會萬能,什麼都優秀。」鄭朗淡淡一笑,又落了一子,又道:「到你哪。」
  「是讓我下?」
  「不是讓你下棋,是讓你說話,來找我有什麼事?」
  「鄭知府,為什麼將我父親也抓進大牢?」
  「為什麼不抓?」
  「他立了功。」
  「可他很不老實,本官威逼了很久,才交待真相。」
  「你那天晚上說過的。」
  「我說過什麼?」
  「你說……」
  王安石站在邊上說道:「小娘子,若為此事,請回去吧,那不是抓,是保護。案子太大,杭州不便處執,必須等朝廷消息。鄭大夫已經將事情經過,包括你父親的功勞過錯認真記下,朝廷聖旨一到,無論怎麼處執,你們全家不會留在杭州,那時候走,你父親會安全。」…。
  「原來……難怪我弟弟被人打。」
  「明白就好,你回去吧。」鄭朗再落一子道。
  「為什麼查抄我們的家產?」
  「那是你們的家產?」鄭朗譏諷道。
  「那……」吳家小娘子忽然又伏下去,道:「妾是知府的妾婢。」

  「你什麼時候是本官的妾婢?回去吧,幸好不是妾婢,否則為了正法紀,我就要拿你父親開刀示問。」
  「妾……」
  「小娘子,知府是好心,杭州提前做了查處,等於是處罰過,有很多涉案的官吏,你父親有檢舉之功,家產又查抄,朝廷即便處罰,也會變得很輕。看你棋藝精妙,怎麼想不明白?」富弼說。
  「這樣吧,本官跟你一道去看一看。」是聽說她弟弟被別人欺負才去的,看一看,也等於是一種保護。
  ……
  杭州終於結束抓捕,卷宗一一整理,上交朝廷。但另一件事瘋傳開,知府要與杭州所有高僧於重陽節辨論佛法。
  百姓愕然,驚奇。
  大和尚們卻是很擔心。
  原來無所謂,之所以有種種貪心不足的表現,也是認為鄭朗溫和,老實人終是好欺負的,縱然是出家人也想欺負一下。但六月初的雷霆行動,讓大和尚們看到鄭朗另一面。
  還是想錯了,鄭朗對此一直猶豫不決,主意也不是鄭朗主意,是仝明的餿主意,見效快,可後面會有許多弊端。以後無論鄭朗到那一州擔任知州或知府,大戶人家心中難免會產生一些不妙的想法。

  這時代,大戶豪強士大夫,終歸是國家主流,沒有他們支持,什麼事都有可能辦不好。
  內幕不知,但知道鄭朗也不是好惹的。
  辨佛法更讓這些大和尚們一愁莫展,輸了,只要輸得不太丟臉,對鄭朗來說不會在意,他學的是儒家,又是一人,自己才是真正的佛門弟子高徒,又是很多人。準備也準備不足,不像自己這些「高僧」們,終生在學習佛法。即便有本事讓鄭朗輸得落荒而逃,但他是父母官,敢不敢這樣去做?
  贏了呢?不說什麼嚴重的後果,自己這些人以後還會有什麼威信?恐怕連香火也會減少一大半。
  大和尚想法鄭朗沒有空關心,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到來,那有精力過問。可在家中,卻問了四個學生:「你們知道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時就放出風聲?」
  嚴榮答道:「減少麻煩。」
  「是啊,減少麻煩,不然這些大和尚們繼續貪心不足,一個寺院兩個寺院能強行處執,諸多寺院齊心合力,想強行,就會惹來天大的麻煩。」鄭朗搖頭。

  不明白,不管是否真出家,兩浙百姓信仰佛教,香火一直很旺盛的,自己也用地換地,居然敢變項勒索官府,貪到這種地步。說明他還是有些偏見的,不但宋朝,唐朝更嚴重,逼得朝廷一度強行滅佛。又問:「還有呢?」
  王安石道:「安一些人的心。」
  「中的,正是安他們的心,不然往倭國跑不妙。」說著嘆息一聲,又說道:「王三郎,此次杭州的行動,你要銘記於心,想要做事,主要還是用溫和的措施,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最會使國家受益。古今談變法,要麼談春秋諸國變法,例如商鞅變法,或者王莽變法,或者唐朝兩稅法,其實不然,開國不算,那是制訂製度。中興最有名的事例是開元盛世,姚元崇進的那數諫,也是變法,因為沒有紛爭,幾乎讓所有人忽視。可只要變,多少會產生紛爭,姚元崇雖是春風化雨,唐朝重要的弊端,逃戶、均田制與府兵制的破壞、兼併都沒解決。他沒有動,一動紛爭會很多,假若動彈,溫和手段為主,必要時必須輔以霹靂的法門。因此儒家也說寬猛相濟,張弛有道。」…。
  「大夫指教的是,」現在王安石不知道鄭朗說的苦心。史上王安石變法手段十分激進,實施過程中卻十分墨跡。居然讓司馬光率領著一大群大佬跑到洛陽修史書,積攢更大的力量名氣隨時伺機反擊新法。
  正好顛倒過來,同樣是變法失敗的重要原因。
  但未來的事,鄭朗也不好說。王安石所做的事,鄭朗許多時候已經著手在做。甚至準備以後舉辦類似銀行的措施,只要辦下去,就不必王安石所謂的青苗法。
  門房又進來稟報:「張大亮求見。」
  師徒五人對視一眼,鄭朗道:「讓他進來。」
  人帶進來,伏下施禮,讓鄭朗挽起,問:「張大亮,你找本官有何事?」
  張大亮說:「聽說有一個富阿郎,至今沒有抓獲。」
  「是有這個人,但只是聽說,這個人長得什麼樣子,做什麼行業,本官一點消息也沒有得到,可惜啊,連案子也不大好結。」
  「要不要小的派人問一問?」
  「你聽到什麼線索?」
  「小的也沒聽到什麼,但他是從海上私鹽的,對海上航道小的很熟悉,若不是鄭知府有條令,到今天小的還有兩艘船繼續在跑倭奴國,因此小的與海上漁民,其他的一些人,略略有些交情,或許能問出什麼線索。」

  「本官不知如何感謝你。」
  「這是小的榮幸。」
  「坐下來說吧。」
  張大亮欠著身體坐下,又說道:「另外小的還有一件事斗膽想請求鄭知府。」
  「但說無妨。」
  「小的義女宜娘子欽佩知府,只想入府做一名家妓或者小婢,不知能不能成……」
  鄭朗放聲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個本官就不能答應了,家中妻妾四人,本官很是滿足,不想再納妾。至於家妓,本官向來不喜。做小婢,以宜娘子的色藝,太過委屈。天涯何處無芳草,宜娘子的國色天香,不要說小妾,就是做正妻,也能找到一個好郎君。」
  張大亮擰起眉毛。
  鄭朗又說:「本官略有些虛名,又是父母官,父母官善待管轄內百姓是職責所在,百姓卻會產生一些想法,認為本官了不起,或者感恩,或者其他原因,如果是好女子,一一納入門內,本官最後成了什麼?難道開百芳園?」
  張大亮不由也笑了起來。
  江杏兒過來給他沏茶,張大亮受寵若驚地站起來施禮,鄭朗道:「不用,當成自家,不必拘於俗禮,那樣本官反而不喜。但你好心一片,替本官查線索,可要切記,千萬保密,這些人當中有不少亡命之徒,上次在東海上,本官如今想到,心中還慼慼啊。」

  「小的切記。」
  說了一會兒話,一個衙役進來,遞了一份信給鄭朗:「秀州衛知州給知府的信。」
  「衛知州的信?」鄭朗奇怪的自言自語,上次這個衛知州還寫過奏摺送到京城彈劾過自己,為什麼又給自己寫信?難道是石介引起什麼事,將信打開,迅速看完,臉色一變,問:「送信的人呢?」
  「正在府衙。」
  「立即將他帶來。」
  王安石奇怪地問:「大夫,發生了什麼事?」
  「衛知州說江務准持我的親筆書信到了秀州,請求衛知州放兩個人犯。」
  「江務准?」
  「就是鄭州江二郎。」
  「你的朋友?」
  「是啊。」
  「這不可能的。」
  「又有誰能仿冒我的字跡?」鄭朗反問,他的字體有流傳,但流傳不是很廣,即便仿冒,以衛知州的眼力不會看不出來。
  「是難仿冒大夫的字,但大夫根本不會寫這種信。」王安石皺眉不解道,不能說不可能,江家也有江家的生意,萬一碰巧秀州有江家的產業,牽連到案子當中,江二郎來到秀州不知輕重,讓衛知州利用,那很不妙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3 00:26
第三百零七章鄭體

    鄭朗轉過頭,對張大亮道:「本官略有些事……」

    是聰明人,張大亮起身告辭。

    秀州的人也帶進來,鄭朗將信攤在桌面上,問:「衛知州寫信給本官,但信中沒有說清楚,你說一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來者小心答道:「來的人二十幾歲,北方口音。」

    鄭朗蹙眉,若是江二郎,肯定是北方口音,但內心深處鄭朗不希望是真正的江二郎到了秀州。

    「他持信請求衛知州釋放兩個人犯,衛知州不同意,又改了要求,要求去看一看,衛知州便將他帶到牢房裡。」

    「兩個人犯叫什麼名字?」

    「一叫鐘全,一叫何秀。」

    「他們是什麼身份?」

    「鐘全是一個商戶,何秀是一個閒人,牽連到大亭戶暴亂案,關進了大牢裡面。」

    「江務准現在何處?」

    「聽衛知州說他是你的朋友,衛知州沒有放人,讓他回去了。結果他又拿著鄭知州的親筆書信找到石御史,石御史給了命令將人犯帶走。衛知州查了一下,他沒有將人犯帶給石御史,三人全部消失不見。雖說涉案人員很廣,未必會一一處死,朝廷也會寬釋,但案子沒有了結,鄭知州徇情枉法,終是不好。所以衛知州寫了一封信給鄭知府,希望鄭知府將兩個人犯交出來,讓屬下帶回秀州。」

    嚴榮氣憤地說道:「鄭大夫根本不會寫這樣的信。」

    「衛知州仔細看過信,信上的字跡確實是鄭體。」

    「鄭體?」

    「就是鄭知府的書體。」

    「我確實沒有寫,你稍等一會。」鄭朗站起來,找來一塊石炭,用刀削尖,在白紙上畫了一張素描,幾位好兄弟有六年沒有見面了,但這幾年一直保持書信來往。

    這幾家都有一些產業,或者是大主戶,其實不一定非要做官,做官的念頭是中國古怪的官本位思想作怪,士農工商,士為最貴。但實際收入,官員不貪不墨,遠遠不如那些大戶的收入。

    只要他們不像少年時無知,正經做人,憑藉他們的家產,好好經營,能有一個富裕美滿的生活。他們家長不希望他們到這種地步,可是鄭朗心中,卻替他們暗暗高興。做官,自己這幾個好哥們什麼能力他清楚的,根本不是做官的料。

    至於他們家有什麼產業,鄭朗沒有過問。事發突然,即便江二郎來到秀州,也有可能鄭朗不知道。但不一定是,所以畫這張素描,最後一次見面時,江二郎已經十八歲,縱然面貌會變,變化不會很大。

    迅速畫完,遞給這名衙差,問:「是不是他?」

    衙差盯了好一會兒道:「很像。」

    「很像?」

    「是很像。」

    「你回去對你們知州稟報,本官根本沒有寫過什麼信,不知道為什麼出現這個『鄭體』,」鄭朗不解,衛知州與他沒有打過什麼交道,但石介與他這段時間多次接觸,兩人公事為主,不得不配合,相互之間並不感冒,可因為公事,多有信件來往,石介應當認識自己的字跡,石介也是一個書法大家,內行人,不知道是什麼人能寫出讓石介都難分真假的鄭體,又道:「讓他立即畫影圖形,捉拿這三個人。還有,這是本府的衙印,問一問那封信上沒有蓋。」

    從抽屜裡拿出府印,蓋在這張素描上,讓這個衙差帶回去。

    衛知州對自己一些做法十分排斥,一定用這件事做文章的,但鄭朗也不在乎。其實讓這些人找一些小的把柄,未必是壞事,什麼事都做得十全十美,就像一個真的聖人降臨,不是好事情。

    主動往自己身上潑污鄭朗不屑,別人潑之鄭朗也會不快,可潑了,也就潑了。但潑也不容易的,沒有官印,人不是他命令釋放的,也沒有吩咐手下不准放人,衛知州也犯有錯誤。

    衙差離開。

    鄭朗又派人詢問石介,讓石介將那封信拿來。

    他倒要看一看,什麼鄭體。

    又暗中派人查一查那兩人的根底,寫了一封信給江家,讓江家找到江二郎,讓他速來杭州。迅速將事情安排妥當,嚴榮問道:「大夫,會真的是江二郎?」

    「不知道,」鄭朗搖頭。昔日幾個好友性格他知道,也有可能不知輕重。若不是,又成了案中案,但不是他的責任了,那是衛知州的事。

    門房又進來稟報,說吳畦南的妻子帶著女兒求見。

    王安石一笑,老師這幾年桃花運不斷,先是魏十娘,後是宜娘,又到了這個吳大娘子。

    鄭朗瞪了一下眼,對門房說道:「讓她們進來吧。」

    人帶進來,吳氏伏下道:「鄭知州一片好心,妾身不知,女兒不知好歹,居然找到鄭知府,妾身有罪。」

    「你起來。」

    吳氏不起來,流涕道:「請鄭知府收留妾身的女兒吧。」

    鄭朗不悅,說:「你還讓本官怎麼說?你丈夫有罪也有功,如今牽連這麼廣,朝廷也不便全部重判,我已查沒了吳主薄的贓款,即便處置,不會重,說不定還會讓他擔任官員,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你女兒也會繼續是官宦之女,到我府中做什麼?」

    「妾身還有兒子……請收留她吧。」

    「有兒子?」

    「是啊,還有兒子。」

    「我已經到你家中看過了,不會有人找你們麻煩。」

    「妾身好怕。」

    「有人對你說過什麼?」

    「是啊,三天前,你派人抄我的家,前面抄過,後面妾身上街買菜,兩個大漢攔住了妾身,對妾身說,要我全家小心,妾身好怕。」

    「竟然有這等事?」

    「是,妾一直不敢對他們說,」說著看著惶恐不安的女兒,慚愧的低下頭。

    「本官會派人查一查。」

    「妾身,妾身……」吳氏號淘大哭起來。

    站在邊上的江杏兒心軟,拉著鄭朗的手道:「官人,不如讓她家人暫時住在我家裡。」

    鄭朗苦笑,不是他心腸硬,不可能為保護每一個人,都將他們收留在家中,最後成了什麼,但看在江杏兒央求的份上,鄭朗說道:「你們起來,你女兒是好女子,本官不敢做任何非份之想,不過你們可以暫時住在我家中,不會等多久,大約沒有多少天,朝廷會有旨意或者有欽差到杭州來。」

    看她們離開,江杏兒道:「這些惡人。」

    「你懂什麼?」鄭朗略有些不滿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

    很快朝廷聖旨下來,派了三名大臣親自來兩浙主審,人犯太多,不可能將他們押到京城去斷案。

    第一個大臣是楊安國。

    與其父兩人皆博於經學,中進士後任枝江縣尉,遷大理寺丞,入國子監直講,景祐初,置崇政殿說書,進天章閣恃講、直龍圖閣,遂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直學士,皆兼恃講,判尚書刑部,糾察在京刑獄。經學造詣深,懂刑獄,也能說是趙禎的心腹大臣。但是為人淳厚,用法持平,朝廷派出這個人選,也說明朝廷對此案的態度。

    第二個是監察判官王拱辰,他曾經擔任過鹽鐵判官,對鹽務比較熟悉。

    第三個是言官韓琦。

    同時任命了兩位新的轉運使,嵇穎,曾因好學為王曾、張知白賞識,因為王曾的推薦,遷太子中允,為集賢校理,歷開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同修起居住。

    他為轉運使,正是擔任過三司度支判官這一個履歷,不僅鹽務,還有一個平安監,作為轉運使,也要做一些小小的監督,這要內行人。

    副轉運使度支判官馬仲甫,曾經知過台州,而且他父親很有名氣,太子太保馬亮,其家為合肥第一家族,多有子弟為官,因為馬亮的慧眼識人,與宰相辛仲甫、呂蒙正、呂夷簡、王珪等都有姻親。

    至於江鈞與張從革如何處理,他們與案多有牽連,聖旨裡沒有說。

    但全部明白,基本兩人垮台了。

    ……

    天正是熱的時候,鄭朗批著公文,雖有四兒與環兒在後面用團扇扇著風,汗水還是濕透了衣服。

    鄭朗索性將衣襟敞開,捋起袖子,這樣涼快一些。

    崔嫻說道:「官人這樣才好,有魏晉風範。」

    「什麼魏晉風範,若全部那些清淡雅士那樣,國家就完了。」

    崔嫻只是笑。

    鄭朗丟下手中筆,說:「你們全部在此,難道晚上又要……」

    「官人不是喜歡?」

    「偶爾為之,那是喜歡,縱然山珍海味,天天吃,你會不會喜歡?」

    「哪裡有蔬菜……」崔嫻指了指院牆另一邊,另一邊正住著吳家四口人。

    江杏兒用團扇捂嘴偷樂。

    「真要那樣,你這裡又不愉快了,」鄭朗用手在她胸口上抹了一下,再度驚奇道:「你沒有系胸圍?」

    「蘋兒要吃奶。」

    「大了,要斷奶。」

    「妾還有奶水,讓她吃吧,不然讓某一人偷吃?」

    杏兒與四兒、環兒再次偷樂。

    「若這樣,我家更難有子。」

    「為何?」崔嫻最緊張的便是這一句,所以讓鄭朗納妾,甚至大床同眠,正是想要孩子。無後為大,鄭家無子,她是正妻,也有罪孽。

    「一斤蔗糖化水,是化十杯水甜還是化一杯水甜,」鄭朗道,但天天與幾個如花似玉的妻妾呆在一起,想努力控欲,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多次出巡,也等於是控欲,回來後同房依然無子,也少了說服力。不知道是哪裡出了毛病,難道鄭家的遺傳基因,就是天生少子的?

    崔嫻眼睛轉動,鄭朗搖頭:「你啊,不要多想,能得到是緣份,不能得到也是緣份,有蘋兒也是一樣。」

    但提起這件事,崔嫻看得更重,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問:「朝廷欽差什麼時候到?」

    「快了。」

    「我擔心那個韓琦。」崔嫻有些慼慼的說,這個韓琦鼎鼎大名,連幾個宰相都讓他掰倒下去,丈夫是為了國家,但這一次做了許多逾制的事,害怕韓琦揪丈夫的小辮子。

    「王拱辰你不擔心?」

    「這人頗有謙讓之風,為什麼要擔心?」

    是指誠信狀元。

    王拱辰中了狀元,三甲上殿謝恩,其他兩甲先後伏下,王拱辰不伏,說考題正好是不久前我做過的,選上狀元是僥倖,如果默不作聲當上狀元,我就成了一個不誠實的人,從小到大我沒有說過謊話,不能因為狀元失去節操,請陛下將狀元判給他人。當然不可能判給他人的,反而更得趙禎賞識。

    鄭朗啞然失笑,點頭,道:「好一個誠信狀元。」

    「難道不是?」

    「是不是,以後你便知道了,」鄭朗道,到王拱辰發力的時候,自己大約也返回京城。但又說道:「不過這一次朝廷所選的幾個人選倒很合適。」

    「韓……」

    「不要擔心韓琦,也不要被他一道道進諫迷惹了眼睛。他與范仲淹不是一路人,真要是范仲淹來了,我反而擔心。」

    「也是。」

    「為什麼啊?」四兒不解,丈夫很敬重范仲淹的。

    「剛易折,范仲淹太剛,這件事牽扯太多,又揭開了真相,范仲淹來了後,事情會越鬧越大。但也不能是夏竦,他為了人緣,能過於委屈求全。韓琦不同,他掌控時機能力,天下無幾人能及之。王拱辰心眼多,楊安國用法寬平。就連兩個轉運使也遠比江張二人稱職,馬家家族龐大,也能起到彈壓作用。」

    「奴明白了,他們到來,能將事態控制。」環兒道。

    「是啊。」

    「朝廷早該這麼做了,葉清臣與張夏在兩浙時多好哪,」江杏兒道。

    「但是張夏生病,無奈之。況且一個人好壞,又豈能從外表看得出的?就是能看得出,人也在不斷改變中,有的人擔任官吏,會犯一些錯誤,可能漸漸改正,從一個不好的官僚變成一個好官,但有的官員一開始素有清名,後來卻變差了。」

    「范諷。」

    「中的,杏兒,正好,給你看一看。」鄭朗從一疊公文中抽出一封信,是那個鄭體字寫給石介的,信上用鄭朗語氣請求石介提釋二人到杭州問案。

    「咦,字不是官人寫的嗎?」

    「再看一看。」

    江杏兒盯了好久,喃喃道:「又不像。」

    「哪裡不像?」

    「澀。」

    「是澀,它能算我的字,但不是我寫的,這是坊間流傳出去的臨摹本,用臨摹本再一個字一個字的重新臨摹,所以枯澀,可是乍一看還像是我書寫的。臨摹的人又是方家,平時字寫得好,這才臨摹得唯妙唯肖。」

    「是象,但再看還有區別。」

    「除了澀之外,還有什麼區別?」

    「嫵媚。」

    「又中的,今天晚上我只與你一人休息,」崔嫻翻了一個俏媚的白眼,沒有當真,鄭朗繼續說道:「所以我斷定這個人平時多學二王體,雖是用臨摹本臨摹了我的字,因為自己寫字頗多,仔細看還能看到二王的嫵媚之意,但是你對字頗有研究,又經常看我書寫,能看出來,換他人,縱是石介,也不易看到破綻。」

    已經足夠,本來信就不是寫給鄭朗與杏兒看的,只要石介看不到破綻,足矣。

    「是不是江二郎請人寫的?」四兒擔心地問,她在鄭家時間最長,知道鄭朗與七個好哥們的感情。

    鄭朗搖頭:「肯定不是了,江家有這個力量,但時間匆忙,即便江二郎來到秀州,江家的力量是在鄭州,不是在秀州,冒充我語氣寫信是犯法,江家就是在秀州有產業,親信中怕沒有人有這種筆力,外人敢不敢書寫?再說江二郎至今未來杭州,他與我交往感情很深,不會因為慚愧不來杭州的,至少來告一個罪。別的不說,我為官不邪,他應當心中清楚。」

    「那是什麼人?」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與太平州幕後兇手一樣,鄭朗還是想和稀泥。往下牽會牽出鯨魚鯊魚,不是他現在力量能撼動的。突然眼睛愣住,盯著杏兒胸前隱約的腥紅兩點。

    「天熱,我是學嫻娘子。」江杏兒羞羞答答地說。

    「睡覺。」鄭朗看著幾個嬌yàn似的妻子,索性放下手中的公文道。

    幾個女子又是捂嘴偷樂。

    正準備洗澡休息,外面響起急促的拍門聲,幾個妻妾慌忙的穿衣服,鄭朗打開門,見到門房,奇怪地問:「這麼晚,又有什麼人找我?」

    「船,船回來了。」

    「倭奴國的船,不,是朝廷到倭奴國的船回來了。」

    「走,」鄭朗大喜過望,為船隊回歸他一直很擔心,因為航道熟悉,到高麗倭國的船隻四季都有,但船隻以風帆為主,多是就風而行。向南去的船去以十一二月,就北風,來以五六月,就南風,通向高麗與倭國的船恰恰相反。

    然而一年一次時間太長,因此鄭朗訂成半年一次,臘月回正月走,避開冷熱交加的二月天氣多變時季,六月回七月走,避開八九月颱風多發時季。可是六月還有颱風,每當刮颱風時,鄭朗都會心驚

    òu跳。

    不要說在海上,長江與大湖之中,就連大運河裡,每年也有許多船被風浪打沉。

    六月每過一天,他就擔心一天。

    聽到船回來,他一顆心才定了下來。

    急忙穿戴整齊,向碼頭衝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3 01:06
第三百零八章 雞鳴山  
  
  「官人,等一等……」崔嫻在後面喊。船回來,崔嫻也高興,一回來會帶來好消息,那麼韓琦趕到杭州後,丈夫有了功績,就不好挑別,雖然丈夫不在意。
  鄭朗不是不在意,相反對韓琦很忌憚。
  韓琦與王拱辰不是小人,他們做事有著一些底線,不像夏竦,為達到目標不擇手段。但兩人也不是真正的所謂君子,有心機,有手段,特別是韓琦,對時機掌控能力無幾人能敵,要麼前面有呂夷簡,後面有司馬光與王安石,兩者中間的間隔只有一個龐籍才能與之媲敵。
  自己越有政績,不會成為昌夷簡仕途的障礙,但會成為韓琦仕途上的重要障礙。不要說他與韓琦沒有過節,范仲淹提轄韓琦,韓琦的報答便是在關健時候抽梯子。只能說他們到來,是主審此案的好人選,於公有利,於私對自已未必有利。若不猜錯的話,韓琦在杭州這段時間,會給自已出一些難題的。但怕妻子擔心,鄭朗沒有說出來。
  等了一會,帶著幾個妻妾,抱著女兒來到碼頭。
  已有一些消息靈通人士來到碼頭圍觀,看鄭朗到來,平安監專庫馬隨走下船。

  見過禮後,鄭朗問道:「那邊可好。」
  「比較順利。」
  「那就好,礦藏如何?」
  「屬下正要稟報此事,我們二月中旬抵達倭奴國的,六月上旬離開,真正採礦時間是一百零九天,這是賬冊。」從懷中掏出一本賬薄。
  鄭朗打開,上面清楚的記著每一天的賬目,到離開時共計采銀五十六萬四千多兩,得金一萬三千兩百多兩,相比於這兩個易采的大富礦,又帶去大量火囘藥幫助,所得不是很厚。但一開始,一切草創從賬面上也能看出來,越往後得金銀數額越多。因為盯的眼睛多,賬面記得同樣十分乾淨清晰。
  已經很不錯了,發展到趙禎時整個宋朝一年金課也只有一萬五千兩,銀課二十二萬兩。實際數量比這數量大,但不會超過兩倍。造成這原因,許多礦藏找到,但因為深,以現在技術無法開採,火囘藥沒有正式應用,一些礦是藏量少的淺礦一些是貧礦等等。
  除金銀外還帶回來許多伴生的銅鐵,那個不佔重要地位,鄭朗掃了一眼,合上賬本,道:「你們做得不錯。」
  「沒有達到知府的要來。」
  「慢慢來明年就好了……」,鄭朗道。若保持這個採礦速度發展下去,一年采三百萬兩銀子五六萬兩黃金,不是難事。僅這兩礦就能帶來六百多萬貫毛收入,四百萬以上的淨收入。況且還有南方的銅礦在尋找中。利潤是其一國家有了充足的金屬做貨幣,受益更大。

  「王內侍在那邊還擔心知府不滿呢。」
  「不會,但要謙虛謹慎,畢竟暫時這中間一大半是剩廷的。回去時對他說,辛苦了。」
  「是。」馬隨眼中有些興囘奮,還有些敬佩,道:「鄭知府的格物學果然博大精深,在幾千里之外居然就知道哪裡有礦……」。
  「不用誇,再問你一件事,那……辦得如何?」
  「我們離開時,王內侍已安排人將他們往礦上送,但王內侍發現杭州依然有船私自到倭奴國,不敢將人送回來。也擔心,紙包不住火啊,早晚這件事會讓倭奴國的人得知。…。
  就算杭州的事務解決,還有他港的國內船隻。鄭知府,索性藉著此次機會,再放一放吧。」
  「放終歸要放的,至少沿海各港的海客讓他們加入,但我也在等,等南方的消息,這樣放得才有價值。」
  「要不要遲一些時間發動?」
  「不能遲,這案子拖了很久,朝廷也派了三名欽差,不日即將來到杭州。你們離開時,兩淅還發生了一件大堊事,更拖延不得。」
 
  「所以,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馬隨撓頭,用眼睛瞅著崔嫻。
  「你只管說。」
  「所以王內侍贊成你與倭國朕親,那個天皇聽了你許多事蹟,又看到你寫的字,作的畫,十分高興,重選了一個皇族的女子,比上次那個更漂亮,又讓她學習我宋朝語言文字,並且從國內精挑細選,挑了四個漂亮的少女作為婢女,一道隨著使節來了。」

  鄭朗有些暈,摸著鼻子說道:「難道他不懂妾的身份?」
  「他說可仿照部分海客的事倒,崔小娘子是國內的正妻,郡主是國內的正妻。」
  「什麼呀」,鄭朗接腦袋,但能理解,這時倭奴國對中囘國極度崇拜,恐怕王昭明又再三吹捧了自已前程,想要獲得宋朝的友誼,未必與皇室朕親有效果的,若是與重要的大臣成親,不但有地位,說話更有權威性。
  若是倭國技術發達,國家富裕,國內也會有許多女子乖乖的去倭國做人家受氣媳婦兒,比這些倭女更沒有骨氣。
  說著看了崔嫻一眼,崔嫻眼睛一瞟,瞟向船上。
  鄭朗笑了一笑,道:「這件事再議,他們人在何處?」
  刻意將再議咬得很重,實際無論怎麼議,鄭朗也不會同意。
  「就在那艘船上,」馬隨一指,鄭朗已經看到了,正中最大的一艘船上站著一些衣著華麗的倭人,不過沒有看到那個郡主與四個婢女。這些倭人大約就是前來的使節。是正宗的使節,因此沒有下船。
  其他船上也站著許多人,是護送的禁兵與船上的水手,沒有得到命令,也不敢下船。
  幾艘大船吃水很深,不是裝金子銀子的,是用兩作單位,用噸作單位才十幾噸,不論那艘船,也不知塞到那個旮旯裡。其他的多裝載著板材,一部分是謀利,一部分是做樣子的。

  不能讓使節久等,又問道:「那個借種的事怎麼說?」
  崔嫻飛了白眼,可是嘴角卻露出笑容。
  「各方答覆說會管一管,但屬下認為他們不會真去管,畢竟他們國內有許多女子以獲得我朝種子為榮,上次回去後有數百名女子受孕,屬下好奇的打聽了幾戶,幾乎每一戶人家都將這些孕婦視為珍寶,恐怕管也管不了。」
  崔嫻終於笑了起來,嗔怪道:「別說這些有失斯文的東西。」
  「是」,馬隨道。
  「必須說,儘量讓他們控制,」鄭朗又揉腦袋,不關種子,是此事早遲會議論紛紛,這些季婦久在中囘國借種,能得到消息,也會帶回去,得知真相,兩礦會成為眾矢之的,於是又想問士兵的武裝、構築的寨櫥,還有楊九斤兩人的下落,以及自己制訂的拉攏分化策略實施得如何。不過不能讓人家的使節久等。
  心中不樂意,表面的樣子還須做一做。
  說道:「要麼明天再議吧。」
  說著登上船,一道來了一百多名使節,實際不止,還有一些地方勢力也派了代表前來杭州,不是來杭州,他們將會從杭州出發,趕向開封去。相互寒暄,又對富弼說道:「你派人將他們安頓下來。」…。
  說完又暗中擠了一個眼色,不僅要安頓,還要派禁兵以拱衛安全的名義將他們隔離,如今杭州還有些亂象,許多抓捕的人家心中不滿,擔心會告發,特別是那二十六個被自已砍頭的人家。

  富弼點頭。
  接著拜見那個慶子郡主,看了看,比上次那個延子郡主果然漂亮多了,邊上還有四個絕色少女,也就是精挑細選過來做婢女的女子,鄭朗眼睛從她們身上掃過,又不由自主回過頭看了一眼崔嫻與杏兒。
  崔嫻掐了一下,再度嗔怪道:「不准比較。」
  鄭朗呵呵一樂,替她們做了介紹,又說道:「慶子郡主,時間不早,你們也要休息,我鄉富通判馬上派人安排你們,有事明天再說,可否?」
  「客隨主便,就依知府,」慶子紅著臉,用不太流利的漢語答道。
  富弼在外面已經佈置妥當,一百名禁兵護送著這群人離開。
  鄭朗也下了船,過來幾個當地的大戶,緊張的問:「鄭知府,有沒有采到礦?」
  「情況良好,明大說。」
  幾人歡呼起來。
  鄭朗這才對富弼、韓絳、昌公著說道:「到我家中有事商議。」
  在路上韓絳與呂公弼不停好奇詢問,找到金銀還不算的,必須能開採出大量金銀,那才不虛朝廷興師動眾的安排。
  到了家中,江杏兒渤茶,鄭朗道:「今天不談礦的事。」
  韓絳與昌公弼不解,今天不談礦的事,談什麼?
  鄭朗對楊八望道:「你到牢中將吳畦南用有人想要加害他的名義提出來,帶到我家。」

  「提吳畦南?」這一回連富弼也不解了。
  「嗯,今天晚上談的話題有些沉重,杏兒,你去將吳氏母女喊出來,說我請她們。」
  「官人猾。」
  「去吧。」
  吳氏母女帶了出來,鄭朗讓她們坐下。看了一下諸人,道:「還是從去年的案子說起,我率人救自已的女兒,做了些佈置,可是發生意外,船上的人相互火拚,還將船燒了,沒有抓到一個活著的人證。」
  「李用德」,呂公弼道。
  「有可能是李用德,但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李用德,所以有人不想死,胸口挨了一刀,氣憤之下喊了一句,害我們者乃國舅也。可憑這一句,當成證據略顯不足。正好船上起火,有了火光,我記住幾個人的相貌。只要讓我記住相貌,就能將他長相逼真的畫出來。將李用德抓捕後,我認真的查了查從我內心處,也希望是李用德做的,一便手結案,二事態不會擴大。」
 
  換在一年前,鄭朗這樣說,韓絳與昌公弼有可能不會明白,如今全部點頭贊成。
  「不能憑我想法就去定案,查的結果也讓我失望,李用德雖然為非作歹,可與海上牽連不大,甚至到抓捕時,也沒有一艘像樣出海遠航的船隻。這是其一。那一晚死了不少人,又有我的畫像,比較好查的,明州不久便傳來消息,我畫像上的幾人多是島上的船民,家中境況差,這樣的人萬萬不會成為某些人心腹,連船也查出來,是僱傭來的。韓知縣,呂知縣,你們聽明白我的話嗎?」
  「是嫁禍。」
  「對,那就是第二種可能,是嫁禍,這人心思很縝密,我抓捕的人當中可能有一人知道他一些事,不得不殺人滅口,綁架我女兒,不是救人,是殺人。但為了防止萬一,他也做了安排,就是我沒有佈置暗船,也會殺人滅口。只有放箭的那些人才是他的…。死士。這人勢力龐大,特別是在海上有著強大的力量。本來我可以正大光明去查,可那時準備去倭奴國採礦,怕將他逼急,逃到倭奴國去,於是模梭兩可,將李用德關起來,一直沒有真正結案。」
  「查出來沒有?」
  「過了這麼久,當然查出來了,不過很麻煩,他的手下很多,不但在海上,還有私鹽,最主要他十分小心,不是心腹,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個富郎君?」呂分弼終於明白。
  「正是,但不姓富否則就是富通判了……」,鄭朗道,是說笑的,又道:「所以稱富郎君,是自誇能給大家帶來財富,一是到倭奴國的貿易,二是同倭奴國商人海上私商,三是私鹽。」

  「他是誰?」
  「這個要等吳畦南過來,給我們答囘案。」
  吳氏跪下道:「我家官人不知道啊。」
  「你起來,有終是有,沒有本官不會載贓嫁禍。」
  正說著,楊八望將吳畦南帶來。
  鄭朗道:「楊八望,你表演一下中刀跳海。」
  「喏」,楊八望找來一團衣服塞到懷中,再用刀刺進去,非是真刺,所以手捂著胸口,不是捂胸口痛疼,而是挾著刀子不讓它鬆開,然後說:「害我們者乃國舅也。」
  復做了一個跳海動作。
  「做得好,你且退下,吳主薄,那天晚上你沒有將事情交待清楚啊。」
  「屬下不知。
 
 「我還是那句話,交不交待由你,但我要對你說另一件真相。東海案發,我表面將李用德定為真兇,可沒有當真,雖李用德是死罪,但不會因此做成錯案。不過為了大局,沒有打草驚蛇,也做了一些安排,從太平州,還有一些背影乾淨的蔗糖作坊契股人家裡找了一些人手,全是精明強幹之輩,一共是三十五人!悄悄盤查此案。包括訓練禁兵,整頓禁兵中一些將領貪墨,都是為了將這些人一網打盡的。至於證據,我手中證據足矣。如果你不交待,僥倖因為本官強迫,你所立的一些功勞,到時候一乾二淨。」
  江杏兒嘴張得大大的,呂公弼與韓絳同樣如此,但還沒有下面一句話讓幾人感到震撼,鄭朗又說道:「宜娘想做我的小妾,吳小娘子想做我的小妾,我那來那麼好的豔遇?」
  「吳小娘子是為了救父親。」江杏兒辨解道,相處很久,對吳家小娘子江杏兒多少有些感情。
  「那天晚上是為了救父親,以後不是了。」
 
  「為計麼那些人要殺吳主薄?」
  「兩路人根本不是一夥的,也不知道還有另一層關係,為什麼不殺?」
  「不對,為什麼吳小娘子不找他們相助?」
  「找有什麼用?他們終是見不得光的,不然不會將我女兒交到我手中後再殺人滅口。」
  「為什麼是吳主薄?」
 
 「海上風險多,想私鹽還得從運河走,吳主薄是鹽倉主薄,多少鹽,無論力役怎麼運,也不清楚,甚至他們在搬運中還將手中的私鹽當成了官鹽,然而只有一個人最清楚,鹽倉的主薄!所以前一段時間我派人查抄吳主薄家的財產,主要是核對,看看有沒有受其他的不明財產。因此吳主薄明知自已必死,但對家人很放心,因為會有人照料。」
  「吳主薄為什麼那天晚上寧死也不同意?」
  「他兩邊受財,捲得深,事態在擴大,害怕了,唯求一死,心安理得。自已都死了,朝廷還會怪罪他的家人?」

  「吳主萍,當真如此?」
  吳畦南痛苦的閉上眼睛不答。
  站在邊上的嚴榮同樣驚訝萬分,道:「為什麼非要做大夫的小妾。」
  「我們這樣查,他們也害怕,想套本官的話,有什麼從枕頭邊更容易的?況且本官愛護家人,又不是難以得知。」
  「那麼宜娘?」
  「嚴榮,你真相信世界上義父與義女關係純潔無暇的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3 22:35
第三百零九章 雞鳴山(下)

  「他是張大亮?」呂公弼驚訝地說。
  鄭朗的話說得有些片面,偶爾特殊情況下,也有良家子認義父,關係十分純潔,但少,民間有子認義父,拉攏兩家關係,若是兩家好,是女孩子,訂娃娃親,但很少有人讓女兒找一個義父,況且在青樓那種環境下相認的。
  「是。」
  「怎麼會是他?」呂公弼兀自不相信,張大亮是他管轄下的大戶人家,是張大善人,治下的頭號良民。
  「我再解釋一回,你就能明白。還是去年說起,為什麼他要僱船,比較容易理解,船不是小事物,那艘船雖不大,也值好幾百貫,除了真正大戶人家,放在那一家也會極度重視。查一艘船比查一個人更容易。當時綁架了我女兒後,事情緊急,他怕暴露,自己有船,但不敢動,於是僱船。能理解,可只要派出一個生面孔僱船,對我們沒有價值。」
  幾人點頭。
  太平州災民一案中,因為那個船,對鄭朗破案幫助很大,又不是隱秘的事,杭州早已傳聞。相對而言,僱船最安全,反正東海諸島上有許多船隻,一些船設計刻意追求速度,十分快,最適合他們。

  「船上為什麼出現當地的船伕,也容易理解,是僱船,船主不放心。他也怕我們暗中佈置了快船追趕,準備逃離,那一帶島嶼有數千之眾,暗礁更是不計其數,想逃離不但要船快,還要熟悉當地的航道峽流。那一批箭雨射後,船伕縱然害怕,也逼上絕路,只好幫助他們逃跑。能理解,更沒有幫助價值。」
  幾人又點頭。
  「關健是第三條,我們追趕時,看到逃不掉了。船上的人自相殘殺,放火燒船,毀屍滅跡。自相殘殺是有人不想死,才出現的。可本官問過一些有經驗的校尉,他們是真的自相殘殺,不是在做樣子。」
  自相殘殺肯定是真的,有什麼不對?諸人一頭霧水。
  鄭朗隨著替他們解開謎團:「既然細心如此,安排的是死士。恐怕也早佈置好的。船上的人分成兩撥,一撥是不知根底誤上船的船伕水手,一撥是死士。誤上船的人雖久在海上捕漁運貨,性格剽悍,但他們根本想不到,連一件武器也沒有。想要殺他們,以這些死士之能,是不是很快?何必鬧到放火燒船時還在自相殘殺?說明有的死士臨到死時,也後悔了,才出現激烈的自相殘殺。但反過來證明還有許多死士臨死時也抱定死心。千古艱難唯一死耳,是什麼樣的人能讓這麼多人甘心為他送死?」

  大家已經會意鄭朗要說的是什麼,能養這麼多死士,肯定有勢力,又要在海上馭船放箭。說明一件事,是鄭朗剛才所說,在海上有著強大的勢力。
  四兒問:「喊話跳海的人有沒有死?」
  「不知道,那時船在兩個礁島之中,水流湍急,就是作偽,水性好,跳下海同樣凶多吉少。但幫助斷案僅是提供了一條線索,兇手有勢力。特別在海上。其他的線索只能慢慢尋找。隨後我抓捕李用德,遇到了宜娘。此人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做事力求完美,可力求完美的人就像我一樣,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多疑。」
  「你多疑?」韓絳再次驚訝地說。
  「是,多疑,包括對王三郎司馬三郎,我一直擔心他們性格激烈,有才學有悟性,可這種激烈的個性會使他們走向極端,因此與他們探討學業時,說了不知道多少遍,溫潤謙恭。還有富通判,我將事務交給他,是相信他處理事務的能力,然而他才來時,我對他性格一直不放心,省怕富通判拖我的後腿。」…。
  富弼啼笑皆非。
  也能看到鄭朗說自己弱點時,卻在展現自己優點,坦蕩,有自知之明。
  「我查過張大亮的底細,他幼年家貧,先是在船上務工,最後積攢了一些錢,捎一些貨物出海,其人聰明,又十分凶悍,很快攢成一片家業,但在大海上,不像在陸地,無法無天,為了財物什麼事都能發生,因為他的智慧與凶悍,很快成為杭州海客的首領之一。可是海上除了人之外,還有天氣,這非是人力所能抗衡的。這時,有了聲望與人脈,張大亮看到另外一條生財道路,私鹽。走私私鹽僅在近海活動,有風險,卻沒有遠海風險大,甚至不用他本人出面,於是沒有再出海,呆在杭州,遙控指揮。可他很聰明,私鹽終是要掉腦袋的事,又做了一些善事,替自己做掩護,還讓親信指揮,自己化名為富郎君,卻不直接拋頭露面。但我朝用法寬平,私鹽製法雖苛,盤查卻很鬆,從海上走有風險,還兜了一個大圈子,他又想到了運河。當然,他這種方式雖看似安全,是他在主持事務,一旦他死了,這個王朝也就瓦解了。然而這個王朝讓我很擔心,一是死了那麼多人,我要結案,二是他膽大妄為,自以為是,野心會膨脹,會不會想利用他在倭奴國的關係,吃掉那兩個礦?」

  「怎會如此?」呂公弼喃喃道。
  「怎能不會如此,連陛下的皇后莫名其妙死了,兩位寵妃說拉就拉出後宮,僅是海外的兩個礦,有什麼不敢做的?」
  富弼與呂公弼同時低下頭去。前面與呂夷簡有關,後面與君子黨有關,都是不光彩的事。
  「這是我的擔心之處,再說案子。因為他力求完美,所以事必躬親,這樣的人若是大臣,必然會是諸葛武候,若是人君,又會成為隋文帝,自己會活活累死,在世時會有龐大的功業,死後貽害無窮。」
  「官人,」杏兒搖著鄭朗胳膊肘兒。
  「我也是,所以每到一州,務必下去再三查看,不看看心中始終不放心。」
  眾人又是哭笑不得。
  「看來我也要學著嘗試放手,這是一州,若到了朝堂上,國家那麼大,我怎麼可能看得完?放手啊。怎麼去放?」鄭朗嘆息道,就算他有歷史知識,有金手指,但這是他的短板所在,一直成了他困惑之處。
  大家一起沒有說話。
  王安石眼中卻放起光亮,老師做得很好了,產生這樣的反省,卻是在向一個更高的高度進軍。就像寫字一樣,突破過去,老師會更加接近他心中的那個完美。

  「事必躬親會有許多短處,一是死後無人好去接手,二是抹殺屬下的創造力,三是對自己很自戀。杏兒不要掐我。我也自戀。比如兩位知縣將人犯送到州衙,我應當立即將他們判處死刑,結案了事。因為這個自戀,產生了一個判斷,不想動私鹽,以免對平安監產生危害,因此拖了下去,引起了這麼多的事情出來。」
  韓絳與呂公弼全部低下頭,羞慚萬分。
  「多疑。自戀,事必躬親,於是出現了宜娘。多疑導致張大亮不放心,畢竟我在民間有許多過份的傳言。到張大亮的高度,雖識字不多,也知道這些傳言多半是假的,可終會有些不安的想法。我女兒綁架後,宜娘放出了話,就是陪一條狗一頭豬過夜。她也不會陪李用德過夜。」…。
  「為什麼要說這話?」杏兒不解地問。
  「宜娘你也與她相處很久。長相漂亮,知書識字。對樂律又十分精通,她對士大夫有吸引力,但對於李用德與張大亮這些粗人更有致命的吸引力。以他們財富,狎的全是行首,宜娘處不可能不來,李用德看到宜娘,張大亮看到宜娘。然而李用德與宜娘是仇家,宜娘放不下心中的包袱,陪侍,於是屢次拒絕了李用德。但李用德是『國舅』,長久下去,對宜娘很不利。正好張大亮出現,張大亮外表低調,其實是一個殺人越貨之輩,會不會真將這個冒牌的國舅放在心中?見李用德逼迫,暗中相助了幾回,獲得宜娘的芳心。」

  「為什麼他不納宜娘為妾?」
  「得到她的身體,她的心,為什麼還要納之?你真以為張大亮會對一個行首產生長久的感情?如果不是本官到來,張大亮甚至最後會放手,讓宜娘給李用德羞侮。不過出現了這件事,宜娘地位讓他重視起來。因為唱白蛇,我與她相識。她讀書頗多,又懂音律,似乎合了我的胃口。」鄭朗說著看四兒與環兒,幾個妻妾都懂的,鄭朗重視的是感情,非是才學,對四兒與環兒也一視同仁,不過外人難以猜測出來,繼續說:「放出這句話,李用德會做出一些反擊的事。張大亮再刻意與他發生衝突,讓宜娘告狀,然後來個哀求的什麼,與我關係走得就會近。」
  「宜娘是他的人?」
  「以前不是,直到事情出來後,張大亮才透露一些口風,比如說我也走私了一些私鹽,或者我兒子、侄子參與,你接近鄭知府,看能不能打聽出一些消息。不會說很多,包括吳主薄,也不可能知道張大亮所有故事,這是多疑的必然產物。卻沒有想到本官直接率手下進坊抓人,其實當時我已產生了懷疑,說海上的力量,張大亮同樣也有。於是彈奏了一首曲子,十面埋伏,只奏了第一段。其後我將宜娘安排在我府上,宜娘那時對張大亮還是傾心一片,張大亮又沒有交待清楚,因此與本官走得不是很近。張大亮想說,但人在我家中,又不大好勸解。直到我將宜娘放回去,他才說了更多的事,宜娘逐步對我委屈求全。」

  「他有什麼能與官人相比?」
  「不能這麼說,人也有感情的,本官地位才華比張大亮高,但宜娘對張大亮產生了感情,不會因為本官才華與地位,移情別戀,只能說發展到後面,對本官產生更多的好感罷了。但是張大亮這步棋卻成了畫蛇添足之舉。我不相信所謂的義父義女純潔關係,張大亮聰明,宜娘卻年輕,節度沒有控制好,感情轉變突然讓我更懷疑,挑釁李用德時間太過巧合。這讓我更斷定了幕後的人便是張大亮,刻意將十面埋伏一段段的放出來,打草驚蛇,讓他露出一些馬腳。」
  「為什麼?」
  「杏兒,你心無雜念,不會想其他。但心中有鬼,就會想許多事,特別是這個力求完美的人。我以前寫了許多曲譜,就像青菜蘿蔔一樣,送給知日大師,為什麼一首曲子,我想了那麼久?當真是因為古箏不是我善長所在?這就是自戀疑心的結果,不過後來我也怕將他逼急,沒有再用這首曲子挑釁他。」
  「為什麼吳家小娘子……」
  「吳家小娘子啊,具體的要問吳主簿。吳主薄是不是?不過我也能代他說一些。張大亮與他們不是一夥人,也不會知道我有什麼計劃。之前我僅是懷疑吳主簿與張大亮之間關係,不敢確認。後來全城抓捕,吳畦南為我所逼,到了公堂做證,張大亮必然知道。雖我做了一些舉動。以安他的心,比如公開與杭州各寺高僧們辨佛,但有人供出海上有一個富郎君,原先我也做過試探。張大亮始終不放心,也像我一樣逼迫吳畦南,但是吳畦南沒有答應。那時我也不能確定,為了對吳主簿保護,核實贓款,派人查抄他的貪納財產。又將他關進牢房。於是張大亮又派人找到他的妻子,所以那一天她說有人恐嚇,私鹽只要牽連進去,就是死罪,我都抓了那麼多人,誰敢在這時候恐嚇?非乃為吳主薄供出那些人恐嚇,無論朝廷最後怎麼處執,這些人也倒下去了,乃是張大亮也。因此。先讓她女兒來我府央請。後又帶著女兒來到我家中,做不成我的妾。但進入我家,就可以從我家人嘴中聽到什麼。吳夫人,我說得對否?何苦,何苦,你們自己也罷了,又要害自己女兒。」…。
  吳畦南臉色灰白,沙啞著嗓子問:「為什麼到現在才問?」
  「原來我沒有確定,如何詢問?況且那時候我也不想驚動張大亮。春天張夏在的時候,我們能相互配合,但我沒有蒐集到足夠的證據,更不知道張大亮詳細的底細,抓了張大亮沒有用的,他手下還有許多親信,逃到倭國,你知道會產生多少負面影響,那兩礦對朝廷又有多重要。非是所獲之利,乃貨幣也,南海諸島有銅,因為路途險惡,又遙遠,每到一處必須派士兵與官吏,十分煩瑣,僅能維持朝廷貨幣需要而己,但全部找出來開採,也不會欠缺。但你想過金銀的作用沒有?不僅是首飾器皿,一兩銀子縱然氾濫,也會值五百文,它的重量只是六文銅錢的重量,攜帶方便,更不用說金。所以朝廷需要那兩礦。隨後我手中證據漸漸充足,又碰到眼下的兩位轉運使,同樣不能動彈。僥倖這一次朝廷派出的三位審案欽差,兩位新轉運使都是能吏,有他們的配合,也到了結案的時候。不然這些人牽連到兩浙各州府,讓我怎麼辦?我與石介權利累加起來,都不便抓捕。所以這時候才問你。」一口氣說完道:「杭州百姓簽名讓我來赴任,卻讓他們亂了很久,擔心很久,也到了大治回報的時候。」

  一切要結束了。
  要麼還有一個重陽辨佛會。
  又道:「說吧,吳主簿,如你知道得多,還是一個機會。朝廷派楊安國作為主審官員,已存了寬平處決此案的念頭,機會來了,不為你自己,為你的子女,也要把握吧。」
  ……
  第二天先是接見倭國使節,心裡面不舒坦,嘴上說得客氣:「我們兩國一衣帶水,自古以來就是友好邦國,此次你們來訪,某心中十分高興。」
  通譯翻譯後,這些使節歡天喜地。
  鄭朗說得很虛偽,但這群人若是到了開封,會受到熱烈歡迎的。特別是宋朝在軍事上的軟弱,對唐朝的開疆拓土,萬國來朝更是充滿了渴望。
  又帶著他們到杭州城中到處轉了轉,做了賓主之誼。
  繼續將他們帶到西湖,北邊的白堤,中間更長的新堤,像兩條綠龍一樣,攔在翠綠色的湖面上,唯獨不美的因為掘深,挖出了許多蓮藕,今年蓮葉少了許多。不過清除了大量蓮藕與雜草,水面變得更清澈,幾乎能看到湖底的魚兒在游動。

  鄭朗這才與那個郡主說話。
  長相十分漂亮,不美處是稍微矮了一點。
  與四個婢女坐在一起,象五朵鮮花在競相爭豔。
  鄭朗卻沒有多大興趣,神情未流露出來,用十分溫和的語氣對這個郡主說道:「你知不知道儒家?」
  「知道。」
  「我是儒家弟子,讀的是儒家書籍,也用儒家准家做為言行的準則。而我的身份只是一名大臣,按照儒家的禮儀,只能擁有一個正妻,與你國風俗大約有不同之處。再說聯親,唐朝與你國沒有聯親,關係一直很好,唐朝與吐蕃數次聯親,嫁的是最尊貴的至親公主。可是伴隨著唐朝一世,始終是刀光劍影。因此我朝立國以後,從來不與外國和親。儒家禮儀,不能讓我擁有兩位正妻,國家制度,不會因為友好而與外國聯親。你說讓我怎麼辦?」
  「我。我……」
  「不急,你們先到京城看一看,京城比杭州繁華十倍。看完了,你們還要從杭州出海返回你們祖國。這段時間你可以慢慢想,甚至派人打聽,也可以與我們陛下交談。」…。
  說著鄭朗站起來告辭。
  鄭朗終於明白什麼郡主,並不象中國的郡主那樣寶貴,就是皇族的女子,有的女子地位也很低的。比喻一下。象唐朝的文成公主一樣,不是真公主,是李道宗的女兒,宗室女子,後來金城公主才是真公主。有可能還沒有文成公主身份尊貴,這個郡主不當真。但鄭朗不想納妾,對倭國也有情感的因素,讓他拒絕納之。
  說漂亮,宋朝沒有漂亮的女子?
  到了晚上。讓富弼作陪倭國人。鄭朗將契股的代表聚集,要分賬了。其實這次收益不多。包括板材以及其他貨物在內,也沒有兩百萬貫的收益,分給契股的是六十五之十五,不足四十萬貫。相比於前期巨大的投資,與龐大的人力,收益太薄。
  不過各契股選出的代表,對賬目都很精通的,將賬冊翻看一張張的查看,越看臉上神情越是興奮。收益雖薄,但每一個月都在以數倍的速度增漲,能看到可觀的前景。
  鄭朗咳嗽一聲道:「倭奴國的兩礦,在未來不佔重要比例,有可能佔的比例不會超過五成一,六成一,七成一,我看中是的金銀。」

  這個比較容易懂,宋朝缺銅,更缺金銀,所以金銀越來越貴。
  「還有貿易,真正可觀,後年才是開始,十年後,才能看到真正的收益有多少。沒有疑議,開始分賬吧。」
  大餐來臨之前,先上一道開胃小吃。
  將賬款分下去,其餘的,將隨後天護送倭國的船隻,一道押到京城,也讓趙禎樂一樂。天黑後才回到家中,草草吃了晚飯,又將馬隨喊來,詢問那邊具體情況。
  情況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壞。
  拉攏了一些武士組織,但因為言語不是很精通,還有能力問題,異國他鄉,等諸多因素,若是現在發生異變,王昭明在那邊不能控制局面。除非再支持一批准財物,用厚禮繼續拉攏。
  鄭朗沉聲說道:「你回去後對他轉告,僅用財物是不行的,還要手段,人心難有足意,倭人更是如此。」
  「喏。王內侍還讓屬下稟報另一條喜訊,楊九斤他們兩人帶回一批女真人。」
  「戰鬥力如何?」鄭朗驚喜道,也好奇,史書說這些生女真俗勇悍,喜戰鬥,耐飢渴苦辛,騎馬上下崖壁如飛,濟江河不用舟楫,浮馬而渡,敢情不是人類,是披著人皮的怪獸。記載過於誇張,可後來阿骨打只憑藉手中一萬人,其中還有大半是俘獲過來的俘虜,大敗最精銳的二十七萬契丹軍隊。

  因此,對生女真的戰鬥力,鄭朗心中始終是一團謎。不能用岳飛打敗的金國士兵相比,那不是生女真的軍隊,十分之七是漢人,十分之二成五是契丹人與其他各族士兵,半成不到是真正的女真人,就是這半成,大半還是熟女真。
  問完後,期待的看著馬隨。。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5 05:46
第三百一十章 九里山大戰
               
    馬隨想了想,答道:」鄭知府,至今沒有發生過戰事,戰鬥力不好比較,不過這群人顱後蓄髮,穿皮毛衣,言語不通,生性野蠻,不好惑。」

    將具體情況說了一遍。

    楊九斤二人沒有隨隊到倭奴國,直接到了高麗,言語不通,只有找到高麗人,才能做翻譯,兜了一兜,繞到北方,找到了女真人,稱喟也多,宋朝人稱喟生女真,高麗人稱喟東海女直,哪裡有一個最大的部族叫剖阿里。

    鄭朗開始用筆在紙上畫地圖,還是生女真,叫東海女直也不錯。剖阿里是五國部最東邊的一個大部族,在混同江的下游,臨近海濱。楊九斤二人不知道這段歷史,也沒有到達剖阿里部,就在海邊。鄭朗估計了一下,兩人所到的地方是在烏蘇里江東側,興凱湖東北的沿海地區。這一帶眼下人煙稀少,但有一些零星的部族,部族稍大一點能有兩三百戰士,小一點彷彿宋朝的一個村莊,只有幾十名壯力。

    這時完顏部沒來得及將生女真組成聯盟,相互之間很鬆散,因為野蠻與惡劣的環境,各部不斷仇殺。楊九斤二人所找的部族叫什麼鐵、同,名字很古怪,馬隨記不起來了。

    鄭朗一笑,起初生女真部族取的名字是很古怪,例如耶懶部、奧裡米部、越裡篤部,也不像馬隨所帶回來的情報那樣,大者只有幾百丁,要往裡去,大的部族有好幾千丁,一千丁只能算是小部族。楊九斤所去的地區僅是生女真的外圍,非是生女真的核心地區。

    現在生女真正從原始氏族社會向奴隸社會過渡,臣服於契丹,然而他們更窮更野蠻,即便勒索也勒不出來所以然,因此契丹對這裡不大重視,只讓他們交納一些貢品有時生女真人用馬匹皮毛與契丹人交換物品,臨行前鄭朗也交待過。但有一點鄭朗沒有料到,各部為了生存經常仇殺,可奴隸社會現象不嚴重對待俘獲回來的俘虜,往往也當成部族的成員,壯大部族。

    於是楊九斤這一行碰了一些小釘子,也得到一些奴隸,但花了不少物資,唯獨一門好處,這些生女真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沒有什麼忠貞的觀念,並且生性野蠻也讓楊九斤有些擔心。因此先只帶了一百幾十名奴隸回來,放在礦上,先學會如何同他們打交道,再相互熟悉,以後帶人過來,這些人可以做為橋樑。

    人帶來了,兩人又離開。

    這點人手少了兩人想嘗試著往深處出發。

    究竟戰鬥力如何,才帶回來不久,馬隨不好下結論不過偶爾發生一些爭執,單從武力角度來說,肯定不是鄭朗想的怪獸,不比中原士兵強悍多少,然而野性發作,不要命,搶過兵器就會拚命,幾次爭執下來,礦上的禁兵對這些女真人皆有些忌憚。

    聽完了,鄭朗心中有些擔心。

    馬隨帶回來的消息是比較可靠的真像史書記載那樣,生女真個個成超人了。他們強大正是這種凶悍不要命的精神。鄭朗花心血也是看中了他們這種凶悍,甚至能為朝廷提一個醒,契丹只是一隻狼,女真人才是真正猛虎。

    鄭朗提前做了安排,對楊九斤二人再三提醒恩威並用,以恩為主,以威為輔,還對王昭明囑咐過,一旦組隊成功,讓楊九斤挑選精壯士兵作為副指揮使、都頭、副都頭、十將、將虞候、承局、押官,協助王楊二人統領這支異族軍隊。他還是沒有多少底氣,這支純粹的生女真軍隊,用得好是一把利劍,用不好不要說在異國他鄉,在宋朝中原地區也會成為禍害。

    正想著心思,崔嫻匆匆忙忙地走進來,衝他使了一個眼色。

    跟著崔嫻走出客廳,鄭朗問:「嫻兒,何事?」

    「吳家小娘子懸樑自殺。」

    「自殺?」

    「被她母親發現,救了下來。」

    「去看看。」

    來到別院,一天未見,吳家小娘子憔悴許多,正伏在床上抽泣。

    鄭朗道:「吳小娘子,你先不要哭,我問你幾句。」

    如今一家人生死,全部在鄭朗一筆之間,吳小娘子不敢再哭了,鄭朗才說道:「那天晚上,你為救父親,冒雨來到我府上求情,我沒有怎麼說,但心中對你這種孝道很欣賞的。」

    但是鄭朗話鋒一轉,問道:「萬一我真的收留你為小妾,你會怎麼做?」

    吳家小娘子不能回答。

    「不救你父親是謂不孝,救你父親背叛了我是謂不守婦道。你家也是書香門第,看你的棋藝,也不是笨女子,夫子多次說過,父母有過,做子女的應當勸說,但不能主動助父母之惡。你這樣做,是真的在守孝道?」

    吳家小娘子又不能回答。

    「想自殺,等此案結束再去自殺,不要在我府上自殺,眼下我還給了父親兩次機會,否則以你父親的罪孽,你全家族誅都不過份。」說完鄭朗立即離開。

    杏兒嗔怪道:「官人,你說得好過份。」

    「我過份了嗎?你想一想,他主動交待的就貪污了四萬多貫,還不包括送禮,那個萬金聘禮。事情洩露,我將他逼到絕路,問一次擠一次,一點一點滴的擠出來。如果我將這些情況從實寫到卷宗上,縱然他有舉報之功,也難逃重責。即便朝廷打算輕處此案,我也用文字將事情遮掩過去,貪污的數量巨大,過手的私鹽太多吳家中落,必成定局。

    以前她家過著錦衣玉食般的生活,以後多災多難,這點委屈都想自殺,還怎麼能過得下去?還有你們,也戒告家人,想要什麼明說,不要打著我的旗號,不但害了我,也害了他們。」

    江杏兒不敢吭聲了。

    崔嫻道:「杏兒,你不要心軟,官人是好心,當頭棒喝。」

    前面送走倭國的使節,後面三位欽差與兩位轉運使就到了。

    鄭朗沒有託大·親自迎到碼頭。

    楊安國宣讀聖旨,與原來的詔書差不多,接管案子,換掉轉運使。不過這份聖旨中又加了一句·說鄭朗雖犯了一些錯誤,但為朝廷立下不少大功,將功折罪,望以後不要再犯。

    鄭朗說暴動謀反,又在六月殺了犯人,不管對錯,不處理了。鄭朗嘴張了張·終於沒有作聲。

    韓琦說道:「鄭知府,我們去府衙說話。」

    「好。」將他們帶到府衙。

    韓琦又說道:「麻煩鄭知府將案件存檔拿來,讓我們看一看。」

    鄭朗讓人拿來卷宗,五人一邊喝茶,一邊翻看卷宗。

    韓琦又說道:「還有另一案。」

    富弼狐疑地在五人臉上掃視一眼,心裡想到倒底誰是主審官?

    鄭朗只是微笑,這才是強勢的韓琦,又讓人將另一案的所有卷宗拿出來·楊安國翻開,不解地問:「這個張大亮豈不就是那個張大善人?」

    「楊學士也聽說過此人?」

    「此案在京城也引起轟動,因此我留心了一些杭州的消息。他不是在幫助過你嗎?」

    「是幫助過我·兩邊的人不是一夥的,本來杭州自從私鹽案翻開後,他在海上會受益。不過我在練兵,五月從泉州訂的快船又交赴過來,於是我在錢塘江出海處一些島嶼設了五個軍營。至於用途,在這裡已經寫了,我也向陛下稟明過。」說著從卷宗裡抽出一份檔案,這是計劃書。之所以訓練這支水軍,眼下是為了對付張大亮的手下。還有長遠的打算,在海外·發生的事誰也猜測不出來。不但倭國,南海諸國也有一些力量,最要命的這些部族又沒有什麼史書記載,即使有也只是浮光掠影。

    因此鄭朗提供的只是大礦,還是那種特大礦藏,專於一地經營·不能遍地開花,非乃唐朝,有強大的實力,還有開疆拓土的雄心,宋朝已經變成一個內斂的國度。

    會不會有殖民地,鄭朗沒有去想,但考慮到實際情況,只想將這十幾個選定的礦藏經營好,其他想法一律沒有。就是這樣,每一礦必須準備一些快速船隻,能相互就近增援,或者在事發突然時緊急撤退,保障工匠士兵的安全,甚至需要時,用這些船進行征殺。

    今年是第一批,到年底有更多收益後,各種船隻還要訂購一批。不僅是運輸貨物,以後也要進行一些交易,增加平安坊的收入。

    等楊安國翻看過後,鄭朗又說道:「張大亮也希望我將這些人抓獲,那麼大運河成了真空地帶。案子一了,利太厚,必然會產生新的私鹽,我也不大想管了,只要做得不過份,以後大約不會過問,他又派了宜娘在我家呆過一段時間,打聽到我這個想法。我不想管,又是真空,他就能夠用自己力量填上。況且這個人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主動立功,想讓我不對他產生懷疑。案子牽連多,朝廷必然會寬平處理,包括東海命案,也會催我早些胡亂的結案。他就平安無事了。」

    韓琦忽然道:「那好,這兩件案子全部交給我們吧。」

    「行,韓知諫也不能疏忽,杭州乃是南方最繁華的場所,我雖抓了許多人,然而沒有動他們的財產,他們家人還在,有的人使出手段會讓人防不勝防,包括石介來到杭州後,幾位美麗的歌舞妓向其示好,有一美妓便是刻意接近石介的,讓我提醒後,石介才遠離了她們。」

    富弼低頭失笑,若論風流,韓琦與小宋乃是朝堂上有名的風流才子,不說外面,在家中就養了無數美豔過人的家妓。

    鄭朗向富弼等人擠了一個眼色,全部離開。

    一名小吏說道:「鄭知府,這個韓琦還真霸道啊。」

    說著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巴。雖是欽差,韓琦官職並不比鄭朗高,才學也是如此,皇帝的寵愛可能還不及,看到沒有,功過相抵,這是皇帝在包庇鄭朗,有什麼了不起的。

    富弼不以為然,道:「韓知諫的性格我卻很喜歡,當如此,鄭知府有些…···」

    沒有往下說·意思鄭朗做事有些墨跡,不及韓琦的果斷。

    鄭朗想說一句,那你就看錯人啦,終是不好的話·沒有說。

    在韓琦的帶動下,雷厲風行,第二天立即開始斷案,首先釋放了一百多人,只要罪行輕的,僅是稍微牽連的案犯一律釋放。以寬人心,不然這一次來應鄭朗要求·又帶來兩千禁兵,許多人家人心惶恐不安。下午又將兩千禁兵派了出去,抓捕張大亮的手下,但用的是看管案犯名義派向各州府。隨行還有一份份命令,陸續再次釋放各州府的案犯,連一些大亭戶也放了出來。還好,查沒的鹽田以及高利貸沒有歸還,不然鄭朗與石介這段時間的努力·可能前功盡棄。

    第三天各個禁兵到達各地,韓琦率領鄭朗練好的禁兵上船,開赴半山島與大鬧島。兩島皆在後來的嵊泗群島上·兩個小島,張大亮經營私鹽後,窩藏了一些逃犯,閒人,還有匿戶,將他們安置在這兩島上,平時偽裝成打漁的漁民,暗中走私私鹽,或者走私商貨。到了這裡,遠離海岸·朝廷鞭長莫及,名義是昌國縣管理,可連昌國縣的知縣對這些島嶼也無法知道根底。後來大肆抓捕大亭戶,有部分大亭戶與張大亮有瓜葛,但在鄭朗有意放水下,讓張大亮及時也將他們轉移到此處。

    轉移過去的還有一個人·仝明。

    將他們送到碼頭,鄭朗嘴角動了一下,想勸一句,不用那麼著急,謀劃好了再清剿。

    但是看著韓琦意氣風發的樣子,又沒有說出來。

    只有少數人知道內幕,送行的人大多以為韓琦是到越州與秀州的。看著船隊遠去,一個個回去。王安石低聲說了一句:「真魯莽啊。」

    富弼奇怪地問:「王三郎,那一個魯莽?」

    對鄭朗這個學生,富弼也不敢輕視,來到杭州日久,兩家互有來訪,他的妻子晏氏與崔有嫻平時十分親近,因此富弼與王安石做過一些交談,無論學問,或者才氣,以吏治的認識,皆讓富弼刮目相看。

    「若不是大夫還留了一手,憑藉韓知諫這樣魯莽的抓人,非得有許多人逃走不成。」王安石不屑地說道。

    「休得胡說,」鄭朗喝阻道。

    「什麼後手?」

    「王三郎,你回家去,富兄,我們一道去看看宜娘。」

    「看宜娘?」

    「是啊,那曲十面埋伏還沒有彈完呢。」

    富弼一頭霧水地跟著鄭朗來到宜娘處,宜娘不知道發生的一切,穿戴齊整親自迎了出來。

    富弼眼睛盯了一眼,淡掃了一層粉黛,娥眉似畫,眼淨似水,又裹著蘋果綠黃碎花夏裙,當真人比花兒還媚,富弼不由嘆息一聲。

    「富通判,有什麼心事嗎?」

    「他的心事啊,宜娘子,我唱一首長短名,你便知道了。」

    「那是奴的榮幸。」說完高興的拿出瑤琴。

    鄭朗撫琴唱道:「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猶滴金盤露。輕裝照水,纖裳玉立,飄飄似舞。幾度銷凝,滿湖煙月,一汀鷗鷺。記小舟夜悄,波明香遠,渾不見、花開處。應是浣紗人妒。褪紅衣、被誰輕誤?閒情淡雅,冶姿清潤,憑嬌待語。隔浦相逢,偶然傾蓋,似傳心素。怕湘皋佩解,綠云十里,卷西風去。」

    這是張炎的名作水龍吟.白蓮。

    唱完後道:「他是擔心兩個女神,被西風捲了去。」

    出自湘皋佩解的典故,鄭交甫在漢皋遇到兩個美麗的女子,身上佩著玉珮,上前求她們相贈,也就是示情問好,不能說我愛你,我喜歡你,古代人也談戀愛也尋歡,但多說得很委婉,兩個女子也將玉珮送給他,走了十幾步,手中玉珮忽然消失,連同兩個女子也不見。鄭交甫才知道兩名美妹是女神。放在詞中不是寫美人的,是寫蓮如美人,怕這樣高貴美麗的白蓮與綠葉被西風吹去。

    「什麼女神,」富弼哭笑不得的說。

    「原來你對宜娘子與吳娘子沒有好感?那為什麼一心要勸說我納她們為妾,難道你想害我不成?」

    「這個,這個。」

    宜娘聽完這句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鄭朗瞟了一眼問:「難道宜娘子不樂意?」

    「奴那敢?」

    「說笑的,本官一不解風情,二經常知足,家中有妻妾四人足矣,不想納妾,三更不會奪人之所愛。」

    「奴,奴……」

    「你也不要不安了,一道坐下吧。」

    等宜娘坐下,鄭朗又說道:「本官前來,是有些事情要詢問,你先讓她們退下。」

    「喏,」宜娘讓婢女退下,怯怯地問:「鄭知府,有什麼事要問奴婢?」

    「先不急,前面我那首曲子還沒有彈完呢,你這裡有沒有古箏?」

    「有的。」宜娘將古箏抱來。

    鄭朗彈了起來,彈完了第八段停下,說道:「能不能用琵琶演奏出來?」

    第七段是雞公山小戰,第八段是九里山大戰,也是這首曲子的**部分,在琵琶上,用劃排彈排急促交錯進行,甚至為了表示激戰的場面,用雙弦與推拉技法,放在古箏上有的手法不好表達出來。鄭朗雖用古箏在彈奏,終是感到不美,又不能象女孩子一樣學彈琵琶。只能看宜娘的悟性。

    宜娘蹙眉思索一會道:「鄭知府,能否重彈一遍?」

    「行,」鄭朗又彈了一遍。

    宜娘怯怯地問:「這是在交戰?」

    富弼眼中憐惜的神情更濃,這個女子對音律越精通,越讓富弼感到可惜。

    鄭朗不解花語,平淡地說:「中的,後面兩段曲子正是雞公山小戰與九里山大戰,再往後,就到了項羽敗陣,烏江自刎一段落。」

    「為什麼鄭知府不將它彈出來?」

    「這兩段還沒有到彈的時候,今天韓知諫率兵出海,九里山之戰才剛剛開始,因此暫時不彈。」

    「咣啷」一聲清脆的聲響,宜娘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雪白的瓷片就像一朵白蓮花在綻放,迅即猱碎。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5 21:04
第三百十一章 色賴有一

  「宜娘子,心要靜啊,不靜這盆花又如何插好?」鄭朗走喔角放花具的矮立櫃前說道,在矮立櫃上用白定瓷方口花瓶插著十幾株花。...正中一株大紅蓮花,濯濯嬈嬈,下面有十幾朵白色的杜英與金黃色的石蒜花如同諸星拱衛。杜英花很香,時時將陣陣幽香傳來,使室內增加了一份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息。
  「鄭知府,為什麼說插花?」富弼道。心裡卻在說,老弟,你有話直接說,不要打啞謎了。
  「我說過各教教義與創始人的關係,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什麼樣的宗教,插花也是如此。西方也有花道,僅得花道一角,亂蓬蓬將許多花堆砌起來,湊一份熱鬧,不值一提。」
  當然,富弼沒有看過。
  後世因為文明落後,西方的文明是在向東方灌輸,連插花也是如此,其實不然,科技後世西方先進,但許多藝術,西方因為審美觀點與歷史的緣故,卻是很單薄,也包括插花,在插花藝術上,西方的插花不要說不如中國插花工藝,連倭國的插花藝術也不及之。

  繼續說道:「只有中國,講究詩意畫意,又經過數次民族大融合,歷史悠遠,所以藝人將這種包容與詩、畫賦於插花藝術上,插出來的花是詩,是畫,是歷史,是一種博大包容的精神。倭國也有,隋朝時小野妹子來訪,回國後帶去許多中國的字畫、雕塑、文學與園藝,以及供佛的瓶花。
  後來小野妹子出家,住在京都六角堂小池塘邊的頂法寺,在此插出了倭花第一盆插花,因此倭國又叫插花學校為池坊。但是倭國環境四面臨海,許多地方土地貧瘠,於是戰亂不休,渴望向大陸擴張。這種生存環境導致插花的花道寧靜而簡潔,雖是靜心可充滿了一種肅殺之意。」
  富弼對插花不太懂,還沒有聽明白鄭朗要說什麼。
  鄭朗繼續說:「宜娘子,你的花道是跟誰學的?」
  宜娘不答。
  「難道你是花重金請倭商傳授的?不過他技也不精啊,你為了讓張大亮高興學插倭國的花藝,未達倭國插花的精髓所在,這盆花更沒有插好,」鄭朗說著動起手來,將大紅蓮花撥得最高,下麵糰撫著數朵爪傘形的石蒜花,再下面是一長排數朵杜英收拾完了後道:「想插花倭國的花藝,這盆花中杜英不能擺出層次感,必須要整齊,才有倭國花藝那種寧靜肅殺之美。」

  聽到此,富弼才完全會意。
  原來也來過宜娘這裡,每來一次,便看到這盆插花,不一定是今天這盆不同時季開不同的花,一盆插花也不能保存多少天。但他一直沒有注意,這也是細微處見知著。
  張大亮久在倭國在倭國還有妻兒,宜娘若不是喜歡張大亮,何必學插倭國的花藝?
  「捨本求末,何苦來哉?」說著鄭朗只留下兩簇杜英,其他的丟到外面,又從外面折了一片竹葉,走了進來,重新插花,將大紅蓮花降低,兩簇杜英花放於邊側其餘的石蒜花放於荷花之下,但與荷花中間相齊,邊緣處兩朵石蒜花依次降低高度,斜斜的將竹葉插在石蒜花邊
  隨著這片竹葉插上,這盆插花立即充滿了無限生機。明明用的花數量少,甚至還扣下一朵石蒜花但比剛才那盆更有層次感,立體分明,也少了那份肅殺,多了一份柔和雍容華貴。富弼不由的擊了一下掌,以示喝彩。…。
  宜娘還是不語。
  富弼有些急了,鄭朗有話外之音的,是沖宜娘招手,不是插中原的花藝,是讓宜娘立即回頭是岸。勸道:「宜娘子,不要執迷不悟了,張大亮是在利用你。他真的喜歡你,以他的家產,你們相處也有兩年之久,為什麼不將你贖回府上做為愛妾?」

  宜娘垂下頭,繼續不說話。
  富弼更急,道:「小娘子,你將人家當成了項羽,可人家沒有將你當成虞姬,醒醒吧。」
  鄭朗呵呵一笑,說君子唯范仲淹耳,自己不是,富弼也不是,但富弼相比於其他人,要稍好一點,這份同情憐惜心情也是有的。但富弼也在執迷不悟,道:「富兄,白蓮花眼看就要被西風捲去,你痛惜了?」
  「我是哀其不爭!」
  「著相,著相,佛言愛慾莫甚於色,色之為欲,其大無外,賴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無能為道者矣,宜娘子若沒有礀色與才藝,富兄還會有沒有同情心?」
  前面一段話出自四十二章經第二十四章,**障道。.....
  四十二章經是十三經之一,十三經也有多個版本,金剛經、維摩潔經、法華經、楞伽經、楞嚴經是必選經義,其次是心經、勝經、觀經、無量笀經、圓覺經、金光明經、梵網經、壇經,再次者是四十二章經、佛遺教經、解深密經、八大人覺經、大乘密經、地藏菩薩本願經、菩薩十住行道品經、在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

  是那十三經,要看在各人心中的地位。可這二十一本佛經,鄭朗全部在閱讀。
  很了不起了,佛經千萬,不可能所有高僧都一一閱讀過,只要讀了這二十一本者並且理解者,已經能夠稱為佛法精通者,加上老百姓不識字的人多,往往會上兩三本佛經,就可以招搖撞騙。
  甚至有的神棍不知道佛經的來歷,自創佛經。有那麼好創的?中國幾千年以來,屬於自己的佛經,只有一本壇經。但老百姓不知道啊,於是有了王則的五龍經、滴淚經。
  四十二章經有多個版本,通俗的版本並不長,每一章長者才幾百字,短者有的只有十幾字,總共才幾千字,所以韋小寶懷裡能揣著好幾本四十二章經。屬於小乘經書,不是中國流行的大乘佛教經義。
  這一段話意思是愛慾中沒有什麼比**更厲害的,也有柏拉圖式的愛情,但很少,一般人還是要「靈慾合一」,不能人事有幾人能做到擁有愛情,十分中的。故**危害最大,幸好只有這樣一個**,如果擁有同樣厲害的兩個普天之下就沒有人能夠行道。

  四十二章經不知富鷯有沒有讀過,但這段話意思比較好理想,富弼苦笑,無言以對
  「宜娘子,佛又言,愛慾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適度即可,更要愛得有理智,所以富通判再三勸你。」是第二十五章,慾火燒身,縱慾貪愛,就像手執著火炬,逆風而行,會有燒壞自己手的隱患。
  富弼啞然失笑起來,道:「鄭知府,你也著相了。」
  「她畢竟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又能用琵琶將我的十面埋伏彈奏出來,上哪裡找這個妙-人,宜娘子,你說是不是?」
  「鄭知府,富通判,你們不要說了,能不能聽奴婢說一句?」
  「行,說吧。」鄭朗道。終於開了金口,何其不易。…。
  「張大亮雖犯國法,但他是一個好人,鄭知府你也是一個好人,為什麼不能寬恕他?」
  富弼愕然,沒有想到勸了大半天,居然等的是這句,嘆息道:「難怪天神魔王波旬獻美妙-的玉女給佛陀,想使佛陀生起**,破壞佛陀的修道。波旬沒有送玉女給你,卻送了一個海客給你。」

  「富兄,你也看過四十二章經?」鄭朗奇怪地問。
  「你要辨佛,我怎能不看一看?宜娘子,張大亮有什麼好的?僅是一個海商,手中有一些錢,沒有學問,沒有地位,又比你大了近三十歲,為什麼要貪戀?」
  「富兄,錯也,歲數大好啊,宜娘子家門慘遭不幸,缺少安全感。張大亮歲數越大,越能給宜娘子安全感,他又多次出生入死,你我可有這種瑰麗的人生旅歷?為人聰明能幹,孔武有力,有錢有勢,對宜娘子來說,這樣的人更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嘛,你我皆不行。」
  富弼翻了一下眼睛,不想繼續與鄭朗說玩笑話,對宜娘說道:「宜娘子,張大亮暗中幫助過你,但他貪圖是你的美色,非是真心相助。你說他是好人,為什麼東海上殺死了那麼多人?」
  正是這個命案,導致鄭朗無法結案,為了結案,只好苦心經營,是張大亮將鄭朗逼到這一步的。
  「奴知道,他殺的多是死刑犯,鄭知府派人苦苦追趕,最後不得己才這樣做。」
  「……他殺的人是死刑犯,那麼張大亮豈不是要死上幾百次,才能伸張國法?」

  「奴,奴……你們不要相逼,鄭知府不放過小女子,請將小女子抓進大牢吧,」宜娘說完痛哭起來。
  富弼無輒了,站起來說:「鄭知府,我們走吧。」
  話說到這份上,這個小女子依然執迷不悟,已經無藥可醫。
  鄭朗也搖頭,道:「宜娘子,你知道這是什麼花?」
  說著將那朵剩下的石蒜花舀起來。
  宜娘邊抽泣邊答道:「是龍爪花。」
  「是龍爪花,它還有其他的名字,石蒜花,曼珠沙華花,蒜頭草,蟑螂花,另外還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因為它多開在秋分前後,正是古代的秋之彼岸日,所以又叫彼岸花。你一生淒苦,所遇又非人,已岸是苦海,去彼岸吧。而且這朵黃色的花兒,又使我想起了一個名字,黃色的石蒜花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忽地笑,說它像一個回眸抿笑的少女。你在我府上多日,生性也恬淡,若不是張大亮所逼,你懷著一些心思,也是一個才藝雙色,安靜賢良的小娘子。拋去一些不好的心思,你也是一朵忽地笑。去彼岸吧。彼岸是彼如來國,多諸寶樹,純金樹、白銀樹、琉璃樹、水晶樹、琥珀樹、美玉樹、瑪瑙樹,最妙-寶樹乃黃金為樹,白銀為身,琉璃為枝,水晶化梢、琥珀為葉,美玉為華,瑪瑙為果,榮色光曜,不可勝視,清風時發,出五音聲,微妙-宮商,自然相和。又有菩提樹,高四百萬里,其本週圍五千由旬,枝葉四布二十萬里,一切眾寶,自然合成,華果敷榮,光輝遍照,復有紅鸀青白,諸摩尼寶,眾寶之王,以為瓔珞,云聚寶鎖,飾裝寶柱,金珠鈴鐸,周匝條間,珍妙-寶網,羅覆其上,百千萬色,互相映飾,無量光炎,照耀無極。」

  是無量笀經中描寫的彼岸國部分場景。…。
  但無論富弼或者宜娘已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宜娘所犯的過錯並不大,雖做了張大亮的幫兇,卻被鄭朗反過來利用了,沒有多大的過錯,再供出張大亮部分消息,將功折罪,仇家早遲被重處,以後可以過上快活的生活。
  不是彼岸國,而是一種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快樂生活。
  因此鄭朗剛才插花時,刻意留下這株石蒜花不插,是早料到宜娘會執迷不悟,最後用這株花再次來個當頭棒喝。
  做到這種地步,鄭朗可謂是仁至義盡。
  宜娘還是哭。
  富弼更失望,直接拉起鄭朗的手,拖他出去。
  「富兄不急,我還有一句,如果宜娘子留戀這片苦海,那麼只有這個去處,這個方帕是你唯一的存身之處。」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交到宜娘手中,這才離開。
  富弼走到坊門口不解地問:「那個方帕有什麼妙-用?」
  一個素色方帕,上面什麼圖案也沒有,怎麼成了存身之所。富弼沒有想明白。
  「回去後對你說。」

  將富弼帶到自己家中,鄭朗說道:「富兄,對私鹽我一直不是很關心,關心的僅是大亭戶,取締了大亭戶,會減少許多麻煩。」
  還是關心私鹽,這也是去除私鹽的一條重要弊端。
  繼續說道:「除了這條措施外,等到辨佛會過後,到年底得到更多的收益,有錢帛可供支配,也有一些政績可供你我揮霍,我還會對茶與鹽動一動。」
  「茶與鹽?」
  「茶法榷商,他州府的我不敢動,一動風波會很大,然而杭州因為海外需要,可以請求朝廷放寬法令,配給變成榷商。」
  「這法子行,」富弼思量後答道。全國動麻煩多了,會牽涉到許多大戶豪強的利益,僅是杭州一府問題不大,況且海上貿興盛後,也確實需要茶葉外運,不可能從杭州將茶葉運到海州後,再從海州運回來:「鹽法呢?」
  「鹽法也簡便,大亭戶抓了一批後,亭戶變得簡單,那麼下一法也容易執行了,先付亭戶本金,象福建的荔枝一樣,煎煮成鹽後繳鹽之時,付清全部鹽款,可以進一步杜絕私鹽,還能提高產量。」

  因為保鮮技術與運輸業發達,荔枝不再像唐朝需要快馬加鞭送到長安,除水浮陸轉以入京師外,北則運至契丹,東南舟行新羅、倭國、流求、大食,是宋朝的名牌貨。
  商人為了謀利,初著花時,計林斷之,立券,若後豐盛,商人知之,不計美惡,悉為紅鹽者(用鹽梅佛桑花製成紅漿,投荔枝漬之,曝干,色紅而甘酸,三四年不蟲,稱紅鹽花)。這便是一種先進的包買關係,當地人雖然產荔枝卻因為包買關係吃不到荔枝,但是極大的推動了荔枝種植,一歲之出,不知幾千萬億,好幾億貫。荔枝譜記載誇張了,可是一年荔枝所帶來的實利會達到幾百萬貫之巨。
  鄭朗所用的鹽法性質差不多,但不是鄭朗的創意。
  宋朝的專營鹽產生諸多弊端,私鹽嚴重,象張大亮好處罰,若是餘杭盛度的家人私鹽怎麼辦?或者李用和兄弟多,有人在杭州又怎麼辦?於是實行買撲制,以撫大戶豪強,將這一群最有力量的群體安撫住,剩下的次大戶豪強,依法處理。

  執行時並不理想,特別是汀、虔、漳、潮、循、梅、惠、廣八州,執法鬆弛,私鹽氾濫,稍稍一控,劫人谷帛、掠人婦女,與巡捕吏卒格鬥,至殺吏卒,則起為盜。鄭朗若在這幾個州內象杭州這麼做,連官員包括鄭朗本人都敢將你殺死。…。
  其次是兩浙江淮,這一帶百姓富裕,性格也純善一些,可因為私鹽之利巨,衣冠人士也多販鹽為事,就像鄭朗盤查的結果,無數大戶人家,有的還是書香門第,也陸續牽連進去。
  後來範祥實施鹽鈔法八條,進行改革,但這次改革比較激進,侵犯了大戶豪強的利益,被弄下台,得包拯保舉,再次復官,又進行了第二次改革,這次改革態度變得溫和了,是六條,兼顧了這些大戶豪強的利益。也許想一想會屈悶,但這是事實,不兼顧,除非將宋朝推翻,不然什麼法都不會成功。這次溫和的改革是比較成功的,還有飛語流長,為他們所逼,薛向進行了第二次調整,對商人再次做一些讓步,可因為西北大用兵,熙寧後此法再度不適用。沈括與皮公弼於是實行第三次改革,控制鹽鈔的發行,擴大通商法,也沒有獲得成功。

  就如鄭朗所說,只要朝廷要謀利,並且巨大的差價存在,任何改革也不會成功,這才是根本所在。
  對兩浙也有官員進行了改革,熙寧時盧秉提點兩浙刑獄,主管鹽事,用了兩法,也就是鄭朗的兩法,一是改良亭戶的生活,都餓得吃不下飯,什麼掉腦袋的事也能做得出來,因為大亭戶沒有動,小亭戶貧困化繼續存在,做得不成功。另外一條,就是包買制,雖然沒有改善私鹽現象,卻增加了產量。盧秉還有其他的一些措施,自三灶到十灶為一甲,以相譏察,互相監督。再用嚴法打擊私煎與私鹽,罪不至配者,雖杖罪,皆同妻子遷五百里。不過他不敢動大戶,雖用了酷法,同樣沒有做好。
  富弼想了想道:「此法也可。」
  主要沒有什麼利益的牽扯,是官府舀的錢,也不是舀,是先墊付。雖買斷了,還會有私鹽流出來,但會好一點。至於根治,富弼這一年多的經歷,也看穿了,無法根治。
  「富兄,僅是改良,對私鹽我沒有抱什麼妄想,若不是事情鬧出來,更不想掀起這麼大的風波。然而張大亮那一邊不同,事關到兩需,那是從外國人口袋裡將財富往我朝掏,性質截然不同。馬隨帶了消息回來,那邊也沒有做好準備,最少還需要一年時間,韓稚圭做得太急,必然會有一些人逃出法網,一旦讓他們逃到倭國會產生嚴重的後果,所以我去了宜娘處。」

  「為何?」
  「讓她通風報信。」
  「我不大明白。」
  「為了此事,我暗中佈置人手,查了許久,可有的人我手下並沒有查出來,韓琦立功心切,立即著手清剿兩島,只好先放過這個項羽,讓他逃竄。」
  「原來你還是在利用……」
  「也不是純粹利用,你我苦口婆心規勸,是給了她第一次機會。以她的性格,必然不聽,也必然向張大亮通風報信,至於她如何在我派人監視的情況下通風報信,我也期待著。就是這樣,我還給了她第二次生機。」
  「作何解?」
  「韓琦一來杭州,立即釋放人犯,做得豈不是太急?」
  「是安心……」
  「安什麼心?昨天放人,明後又要捉人,用得著安心嗎?這是在蘀朝廷向百姓示好,我抓了這麼多人犯,他是朝廷欽差,一來就釋放犯人,朝廷多麼寬大啊。」
  「你不能與朝廷爭功,更不能與陛下爭功。」
  「是,做臣子的,應當歸功於朝廷,歸功於陛下,否則做為重臣,收買民心想做什麼?可他在蘀朝廷未好過程中,是不是也蘀自己在向百姓示好?是不是在抹黑我?」

  「不能這樣想,」富弼差一點說出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不懂的,是不是這樣,以後你會拭目以待,宜娘與我走得近,不管什麼樣的關係,對她你我皆有一份憐惜之情,她參與幫兇,又通風報信,不論有沒有被我利用,韓琦必定會將她處死。所以我送了一份手帕,給她最後一次生機。」
  「手帕上說了什麼?」
  「手帕上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手帕是越羅寺綾做的,她若聰明,應當知道怎麼做,若不聰明,又做了這麼多不好的事,那麼不值得我去救她了。」
  「越羅寺綾有什麼生路……」富弼忽然悟了出來,道:「是啊,好生路,好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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