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40
第九十七章 講仁(五)

    因為來得晚,崔家兄妹兩輛車子只能停在幾百米外,還沒有完,後面陸續的有車有人跟連著過來,橫街之處眼看停不下,漸漸向御街方向轉移。

    崔嫻說道:「大哥,三哥,你們立即擠到前面去。」

    「為何?」

    「這等架勢,官府與太學必然還要放人進去,但人多,不會全放,擠到前面才有機會。」

    「小妹,言之有理。二弟,你將小妹照顧好了。」

    「大哥,三弟,你們放心吧,有我在,保證小妹安全無事。」老二學業無成,大多數在家裡替崔有節打點著家產,有時候做一些粗事,因此身體長得壯實,不停的拍著厚實的胸脯,還舉起了大拳頭。

    「只是讓你看著小妹,不是讓你打架的。」大舅哥有些小頭痛,但有小妹在,想來二弟會無事。不過這都是誰保護誰啊?

    弟兄倆下了車,拚命往前擠。

    看著大哥與三弟在人群中掙扎,崔嫻氣得皺起眉頭,自家爹爹替自己訂的什麼親!看看不生事的,再生事,還不知能折騰出多大風波!

    太學官員表示壓力大,只好向開封府求救,老程同志帶著一批衙役與禁兵急忙奔過來支援。

    來到此處後,看了看,額頭上也有汗。先分開了人群,進了太學看了看,呆在某一個課室是不成了,這麼多人,就是放在早朝的長春殿(明年改為垂拱殿)也未必容納得下。

    「這些學子都瘋啦?」程琳搖頭道。

    一是稀奇,二是有的學子還是很仰慕鄭朗的,那叫正氣,三是好奇,稀奇的是年齡,好奇的是學問,看看十二歲就想悟道的鄭朗,能說出什麼仁。

    程琳哪裡顧他們感受,只求不能出事情,這才是他的職責。

    不過心中撫了一口氣,還好放在太學,若放在大相國寺門口,自己還不知道該擔著多大的擔子。

    正如崔嫻所料想的,不放肯定不行了。人太多,放那麼幾十個進去,皆不服。轉了轉,指著裡面一塊空地說道:「不如讓鄭家小郎在這裡講吧。」

    這一變,就能容納更多的人。至少一千幾百學子不成問題的,緊一緊,能放上兩三千人進來。外面的壓力會鬆些。太學官員也無法可想,鄭家子前來講儒學,是老太太與幾位宰相都恩准的,自己這些小芝麻官敢不同意麼?

    商議後,程琳來到外面,說道:「諸位莫擠,改了地點,可以多放你們進來,但諸位當中非舉子者莫入。還有,不准帶任何女眷進去。」

    都成了什麼?本來就擠,還帶著一些美妓前來,難道是來看耍猴的?

    有的人不服,不服也不行,開始放人了。大舅與三舅哥此時也擠到前面,都不用他們擠,後面人就將他們擠入太學中。進了太學,哥倆對看了一眼,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進來了。跟著衙役與官兵的指引,往前走。人太多,不可能讓這些人隨便亂逛的。那麼整個太學都亂了。

    ……

    鄭朗終於到了。

    「好多人。」坐在車上,四兒緊張的看著周圍說道。

    鄭朗不語,心中有些感慨,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幸好劉知州出了一把力,若放在相國寺,會更加混亂,自己不是有心的,到時候也會惹起非議。

    主角到來,萬眾矚目。

    許多人沒有進去,放了一批,不能再放,還有一些人不得入,包括原來想看熱鬧的非舉子,以及帶來的一些美妓們。但大多數沒有離開,在等著得到第一手消息。這個講仁,能講出什麼仁?

    看到鄭朗到來,一個個都議論起來:「那就是鄭家子。」

    「好小。」

    「才十四歲,當然小啦。」

    「這麼好的才氣為什麼不科考?」

    「不知道,人各有志吧,但他想科考,還不容易?」

    二舅哥道:「小妹,看到沒有,他就是妹夫。」

    「什麼妹……」崔嫻讓二哥一句話噎著。

    「大哥擔心了,小妹,你看,」二哥沒有留心崔嫻的反應,繼續沒遮沒攔說道:「嘴唇上有了一些小絨鬍鬚,還有喉結,不會長不大。」

    「不准說。」崔嫻害羞道。終於釋去了她一塊心病,可是不喜。看到了,但看到的情形讓她十分不高興,前面老僕駕著牛車,後面車上鄭朗坐在正中,左邊是那個叫四兒的小婢,右邊長得更漂亮的大約就是那個書獃子行首。兩個小姑娘緊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在悄聲說些什麼。可樣子十分親暱。

    別人看很正常,人不風流枉少年。

    然而崔嫻看到,能高興起來麼?還沒有下面一幕讓她苦惱的。牛車往前行駛,主角來臨,沒有人阻道,讓開一條道路。忽然人群中有清脆的聲音喊道:「鄭郎,那天奴不識鄭郎,搶了你的琴,今天晚上奴將琴送還給你。」

    正在為陳四娘琴著了一些愁,聞言鄭朗扭頭一看,正是那天那個美艷的「大家」。夾在人群裡,向他喊道。這一回明白了她的身份,所謂的大家,有可能也是京城有名氣的行首,只是因為善長某一方面的技藝,這才讓人美稱為大家。

    雖想著琴,但不想憑借名氣,從別人手中得到,衝她擺了一下手,那意思是不用啦。

    過程崔嫻不知,對二哥說道:「二哥,你去問一問那個美艷女子誰?」

    二哥下去問了一下,是京城的行首柳玉芳,一手琴技冠蓋京華。崔嫻咬上了小紅唇,更不樂意了。先是書獃子,後是奏琴大家,這都是什麼呀!二哥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難不成衝下去,將鄭朗從牛車上揪下來,狠揍一頓,那麼回家後,父親還不將自己腿打斷了!

    ……

    到了太學門口,擠了擠,擠出一塊地方,讓宋伯守著牛車留在外面,帶著四兒與江杏兒一道進去。別人帶美妓進去是不行的,可不好阻攔四兒與杏兒,老太太都將她們召入內宮過。

    帶著兩個美妹,進去了。

    好奇的瞅了瞅,差一點自己就來此地學習。佔地很大,有許多房屋,載了許多樹木花卉,景色也很好。不過到了講解的地方,還是皺了一下眉頭。好多人!

    不僅是放進去的一大批舉子,還有太學自己的一些學生,也擠了進來。包括一些官員,以及太學的儒生。黑壓壓的,根本就沒法從人群中辨認出他還有兩個舅哥到來。

    程琳搖著頭迎了過來,將他領到正中,並且給了他一個檯子,說道:「你開始講吧。」

    外面還有許多舉子沒有進來,正氣憤的指責他,而這一切,正是眼前這個小哥子惹起的。

    鄭朗知道程琳不快了,先是衝他拱了拱手,又衝人群拱了拱手,道:「我來京城,本來想觀摩一些大家如何作書的,但因為外面的傳言,使我背上了一些虛名,有許多學子前來互訪。這本來是美意,互相交流才能進步。可是我有一些不好的習慣,不僅為科考讀書,平時又鑽研了一些儒學大義,又瀏覽了諸子百家的一些文章。這還不是不好的。又喜玩物喪志,學書,學畫,學琴,甚至還親手製作一些小物事。」

    大多數人對鄭朗抱有好感的,這個小物事就是指傳言中的紫砂壺與筆筒,都是會心一笑。

    「所以時間緊,恨不能一天當作兩天用。這也是我無法抽身,與諸學子互相交流的原因。但諸位是好意,回絕了終會讓人覺得故顯清高。可我那有資格顯清高呢?因此前幾天子美兄來訪,我愧疚不能作陪,於是做了一個承諾,講一下儒家的仁,權當互相交流,以示回報。沒有想到造成這麼大風波,也給開封府諸位官員與太學帶來了很大麻煩。在這裡,我先陪一個罪。」

    說著,向幾個方向鞠了一躬。

    原來如此!這樣還差不多,馮元在人群前面暗點了一下頭。

    這一番謙虛的話,也讓程琳怒氣消解了些。畢竟人家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小嘛。

    鄭朗又說道:「我自幼時承蒙先父教我讀書寫字,只是學了一些基本功。後來家父病故,我又浪蕩了兩年,才幡然醒悟。跟了陳四娘學琴,跟了劉少監學做人,此番進京,又跟在周博士後面學書法,這是我嚴格意義上的三位先生。其他的皆是我在家中琢磨的,有可能見解荒謬,但看在我沒有接受過正統教育的份上,諸位若有不滿之處,還請包涵,權當我以丑磚拋出,引良玉而來。」

    劉處也來了,其他幾位官員對劉處說道:「劉少監,你這個後生很謙虛,收到了。」

    劉處苦笑,別忙說謙虛,馬上大戲就要上演!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41
第九十八章 講仁(六)

    打開了準備好的稿紙,又道:「這是我的一番看法,有可能對,有可能不對,不對請各位指出,對我糾正,也原諒我年少無知,膽大妄為。」

    說著再次鞠了一躬。

    爭議可以,別攻擊我,我小,什麼都不懂,又是野路子來的。第一次鄭朗覺得自己這個幼小的身軀原來也是一件好事情!這是先將醜話說出來的。可諸人皆不知,還以為他繼續謙虛呢。

    人多,在後面聽得就不清楚,好在大家很安靜,鄭朗有意將聲音放大,半猜著,也能勉強聽出他說什麼。

    三舅哥說道:「大哥,真的不錯,這麼多人,居然十分鎮定,我就做不到。」

    「他在內宮中都沒有失態,這個場合又有什麼,三弟,不要再說話,要開始了。」

    三舅哥閉上嘴巴。

    鄭朗打開稿紙,其實準備了兩天,不用稿紙也可以誇誇其談,但那樣就更顯得賣弄了。這個稿紙僅是做一個樣子的。開始讀道:「道家有《老子》,兵家有《孫子兵法》,而儒家大義散於諸經,詩長於詩樂,易長於卦辭,書春秋長於事史,禮長於禮教,非有專類理義書籍也。而後道釋方興,諸經羅列,儒家式微螢滅也。故昌黎曰,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

    僅一個頭,就讓大家愕然。

    這句話意思很簡單,儒家書籍雖多,可沒有一本專門論述儒家「道理」的書,只有諸句,散於五經當中,但看五經,又有幾人專門搜集這些散句?看春秋無外乎看史,看禮記無外乎看什麼禮,缺少一個專門的書籍論述儒家的道理,所以到了漢朝後,黃老方興,後面佛教東來,信仰佛教的人更多。因為人家有許多專門論述教義的經義,可供信徒宣揚,這才發揚光大的。

    是不是很簡單?

    是,但在宋朝儒學沒有興盛之前,就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連興盛後,都沒有對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做過思考,以至西方的大哲學家黑格爾在研究中國古代思想時,說了一句話:「孔子只是一個實際的世間學者,在他哪裡思辨的哲學一點也沒有,只有一些善良老練的道德教訓,從裡面我們得不到一些特殊的東西。」

    勉強的承認了一些道家的東西,可對儒家卻認為分文不值。

    僅一句,就給大家來了一個小小的震憾。

    有的儒生抹汗。

    不是沒有闡述儒學的書籍,有,但一直以來很零碎,比如注春秋,就是講春秋,注易,就是講易,可從來都沒有將儒家各義綜合放在一起去闡述。

    鄭朗不顧大家驚愕的表情,繼續道:「斯如是也?《道德經》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以證天地陰陽轉換也,天地晝夜交替,四季輪迴,陰盛則陽之始,陽盛極陰自來也。故天地循環不息,生機不滅。引理其去儒家乎?非也。《系辭》有言,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者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予曾用兩家言思之。儒家者,出世也,故飛龍在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道家者,避世也,故虛消為善,盈實為惡。予不知乎?盈實不求不留,復求虛消乎?復以為道消如之五代者,為善乎?」

    又是一說,維護儒家正統地位的。

    兩家皆承認虛實陰陽之間的轉換,或者換到細處,沒有永遠的國家,沒有永遠存在的制度,盛有衰的時候,衰也有重盛的時間。等等。這是符合客觀邏輯的說法。

    但兩家又不同,儒家刻意追求盛,留下盛,因此在乾卦中,龍在虛處,稱為潛龍在淵,勿用。從龍從深淵裡出來,一直為吉。吉到盛處轉衰時,反為不美,所以亢龍有悔。然而道家卻刻意的追求這種消極。

    兩下比較,高下立分。

    有的沒有細說,但乾卦,只要是讀書人,就沒有不知道的。也無需細說,這段話僅是總領今天要說的大綱。

    再次發前人所未言!

    馮元用一塊硬板托在手下面,一邊聽一邊用草書速記下來。記到此處,多少也有些汗顏。心裡想到,這小子果然有些門道。

    劉處身旁的幾個官員已經向劉處拱手了。那是恭賀!劉處搖頭,別急,最後你們向我恭賀,那才是恭賀。

    鄭朗繼續往下讀道:「儒家浩瀚無際,其之予所能悟也,僅舉一例。下說仁義。《說卦》曰,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

    易經從乾坤兩卦開始,減陰減陽,分出八卦,又用兩儀分之,演化成六十四卦象。但是不是象孔子疏注《易》經那樣,將天道分為陰陽,地道立為柔剛,人道分為仁義,兼三才而兩之,成了六爻之數的?未必。

    甚至上古六十四卦,也經周文王手中一變,序列變掉了。後人看到的《易》,非是伏羲之易,也非是文王之易,只能說是孔夫子的「易」。

    孔子的易對不對,鄭朗也不去管,他要的是孔子的易,對儒家仁的闡述。

    有的人隱隱感到又有驚人之語出現了。自古以來,仁義一體的。可用了孔子的疏注,這裡,仁與義是對立的!

    劉處開始用衣袖抹汗,小子要來了。

    但誰敢說他講得不對?

    不服氣,自己翻翻《易經》去,黑字白紙寫得分明。

    馮元自認為遍讀五經的,聽到這裡,都震住了。小子……野心不小啊。

    但還有幾人嘴張了張,欲要反駁。鄭朗哪裡給他們機會,又道:「此言非予首倡也,《漢書·文藝志》亦曰,諸子之學辟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辟猶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陰陽、柔剛、仁義,皆相對而相生也。辟若乾坤,陽顯於明,陰生於下,謂之乾也。陰彰於明,陽潛於下,謂之坤也。」

    兩者是對立的,但又是相伴相生的,就像世間的事,沒有十全十美,沒有十善十惡,乾坤是大陽大陰之卦,明處是大陽大陰,但暗處滋生對立的陰陽,所以卦象才能輪轉起來。這才符合天地運轉之道。

    這一解釋,就無法可辨了。

    事實是如此,有可能放在一千年後,這個理論繼續會存在。

    不服氣又怎麼著,只有乾瞪眼的份。

    實際後世的辨證觀,也有類似的邏輯推理,但不會像現在又是陰又是陽的說得讓人感到玄乎。然而性質卻差不多。

    大舅哥與三舅哥對視了一眼,眼光都有些訝然。

    這僅是開了一個頭,可豈止是說仁義,已經在等於講「道」了,但不是道家的道,是儒家的道。

    「何謂仁,夫子曰,愛人。何謂愛人?子貢曰如有博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夫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者!」

    分別出自論語的顏淵與雍也兩章,什麼叫仁,去愛別人,子貢問,如果能幫助所有人過上好日子,能不能說它是仁?孔子答道,豈止是仁,那是聖了,就是堯舜也沒有做到。

    當然儒家也有許多弊端,但不讓後人反覆曲解,有許多積極意義的,就不拍馬屁,可取性也比更消極的道家要強,對於一個國家與一個社會來說,也更有實用意義。

    「何謂民?夫人又曰,君子而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君子何為,非是士大夫也,以道德分之。故夫子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在這裡,鄭朗將孔夫子美化了。在孔夫子的眼裡,所謂的君子還是指上層人物的。並且還有類似的言論,什麼不要與比自己不好的人交往,不要比自己品德差的人交往,不要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交往,等等。所謂的己欲立而立人,而達人,是指了所有老百姓,但首要前提是自己,上層人,然後才推廣到所有人。

    但對此,孔子不是很自信,也不大相信所謂的小人能夠認識到「仁」。

    這句話有人也許意識到漏洞,可時代不同,在唐朝,還有門閥,還有部曲存在,能反駁,但在宋朝,從寬鬆上說,實行了某種意義的人人平等,就是佃戶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他們也有一定意義的人身自由,非是唐朝可比,比如老太太出身也就那樣啦,還有後面那個宋仁宗那個商人女兒的寵妃,出身同樣很賤,但皆榮耀**。所以明知道鄭朗在美化孔子,又不能言。

    可鄭朗下一句說出來,全部嘩然起來。

    「陽陰柔剛仁義相對相成也,相剋相生也,有愛亦有恨也!故之義!」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43
第九十九章 講仁(七)

    這句話徹底推翻了以前對義的認識,而將它定為愛的反義詞,惡、恨!

    這一個推翻,可了不得,不僅是儒學有可能全部推翻,重新認識,連民間的一些說法也要推翻,比如義氣,哥們,你對我仗義,好了,不是對我好,講信用,而是你對我很恨很反感,恨惡!鄭朗索性停下來不講,等大家議論完了,再發話。

    有很多大儒不服氣的責問。

    鄭朗也不回答,等問得差不多,才拱手道:「聽我說一句,我還沒有講完,講完你們再交流或者指教我不遲。還有,我講的是夫子之道,非是墨子兼愛。請稍等一下,很快我就將它講完。」

    不管承不承認,也確實要等人家說完了,才能辨。說了半句就辨,也沒有這個理兒。人群漸漸平息起來。

    「如是言?夫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

    僅一句話,反對的人沒有聲了,一句出自論語,一句出自大學,全部是孔夫子說的。

    「故《國語》曰,愛而不仁,又曰仁而不親。此仁乃仁義也。置於天地,云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愛而不義非愛也,仁而無義非親也。墨子雲,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故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家主相愛,則不相篡;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君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傲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是以仁者譽之。此迂闊言,孟子作惡語曰,墨氏兼愛,是無父也,是禽獸也!」

    這一段說有愛有恨,才是對的。若象墨子那樣幹,將人家的國家當作自己的國家一樣愛戴,將別人家當自家,別人當自己。這才是仁。天下有這理麼?所以孟子說,是無父之言,是禽獸之言。

    事實也不能這樣玩,比如作為一個宋朝人,能將契丹當成自己祖國嗎?

    因此仁不但有愛惡,還有敵我。這種仁才能豐滿起來,然而後來的人呢?一起被忽悠住了,全部成了傻蛋,不但將此仁變成了墨子那種迂闊的仁,還有什麼以和為貴啦。

    這才是讓人最痛惜的地方。

    至此,鄭朗已隱隱接觸到他所在說的仁義核心。也沒有看下面滿是驚疑的人群,繼續念道:「故齊王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尚志?曰仁義而已矣。孟子又曰,王何必言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何為義?」

    劉處身邊一個小吏問道:「少監,不是恨與惡吧?」

    「聽他言……」劉處繼續搖頭。

    「《中庸》曰義者,宜也。上古文字始創,字稀也。先有骨文、鐘鼎、大篆、小篆也。」說到這裡,抬起了頭,道:「何宜為義,等一下我再說,大家看一下骨文宜的寫法。」說著將宜字的甲骨文抽出來,傳遞下去。(奶奶的,甲骨文打不出,複製也不行,大家有空自己搜一搜。)

    「今之宜,安居所也。上古共產均富,所出之瘠也,故俎肉勻之。其義或祭祀也。此為一宜,二宜也……」又傳下去一個宜字,這一回在原來的宜字上又加了一把刀字。繼續念道:「是故多有鐘鼎,曰宜太牢,宜一宰雲也。」

    這個宜不僅是割肉,還是殺牛殺羊,甚至殺人的。

    甲骨文現在無人考,可鐘鼎文有人研究,驗證並不難。

    想要推翻鄭朗的話,除非從甲骨文或者金文(也就是鐘鼎文)上找出另一個義字出來,這是不可能的。就是找出來,中庸上義者,宜也又如何解釋,難道說孔夫子說錯啦?

    但承認了鄭朗說的對,那麼有可能整個儒學都要推翻重寫。

    這才是劉處不能言的地方。

    現在對甲骨文與金文考證還沒有那麼嚴謹,所以後來董仲舒犯一個嚴重的錯誤,將義曲解,這一曲解,又導致了後人曲解。

    兩個宜字傳下去後,全場鴉雀無聲,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有可能聽到。

    馮元記錄的手都開始略略顫抖起來,一旦今天讓這小子說法成立,以後儒學怎麼辦?

    「義所出者,是於戰國中期也。先以儀為宜也,儀行者,義行也,容烈血之威威含嘉彰,始代於儀。墨子又曰,義耳義耳,焉用言至哉,義者,利也,君子不恥!孟子則不然,曰,側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禮記》曰,義者,仁之節也,仁者,義之本也。夫子曰,上好義,則民莫敢不屈。此義,非乃墨家兼愛者,善有賞,惡有罰,道德輔之,王化之道也,故則民莫敢不屈,否之,何屈乎?故君子以直報惡,何謂直,義也、理也、德也。」

    這樣說,就將仁義講清楚了。不是墨家那種濫老好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打了我,我先與你講道理,還不行,再報之德,再不行,大家PK吧。但要反擊得光明正大,伐正義之師。

    治國也是如此,以道德化之為主,輔以獎罰,這才是孔夫子沒有講出來的話。

    是不是如此呢?不好說,其實孔子這個義說得很模糊,也許意識到了,丟了許多話尾巴,但沒有認真去解釋,倒是孟子說得比較清楚。也僅僅是比較二字,還沒有鄭朗今天說得清楚,直接來一個定位。

    可同樣不能否認,鄭朗這些話都是從孔孟的言論當中延伸出來的,細思之,確實有此意。

    「仁者,乃側隱之心,義者,乃羞惡之心。故仁者,乃義之本也,義者,仁之節也。是故《逸周書·本典》雲,能收民獄者,義也。易曰,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荀子曰,夫義者,所以限禁人之為惡與奸者也。《禮記》又曰,大夫強而君殺之,義也。除去天地之害,謂之義。是故莊子取之,雲所謂仁者,同好者也,所謂義者,同惡者也。此乃儒家仁義也。」

    這裡的義不僅僅是與仁的對立羞噁心,還是一種刑罰,甚至刑殺!

    但不是鄭朗說的,也不是從甲骨文中考來的宜、儀、義,是周朝禮官說的,孔子說的,荀子說的,孟子說的,莊子說的。

    隨便搬出那一個出來,都將下面這群人活活給砸死。

    「法家苛刻,以懲治民,故秦亡於二世也。道家消積,追求飄緲,故尋於神仙之道也。墨家迂闊,亡哉,久矣。唯儒家仁義之道,長存於天地之間,奉為國家宗教也。」

    也就是法家太苛刻了,不是治國之道,只能被統治者借鑒,道家太消積了,只有用它來修練神仙的法門,但這是好話還是歹話呢?墨家根本不可取,所以很早就消失不用了。只有儒家才是治國的法門所在,也是國家之道的宗教。

    「聖人義,何曲解此?董仲舒也。春秋之所治,人與我也。所以治人與我者,仁與義也。以人安義,以義正我,故仁義為言,人也,義之為言,我也。義者謂宜在我者,宜在我者而後可以稱為義,故言義者,合我與宜以為一言。以此操之,義之為言我也。」

    這一段話是出自董仲舒《春秋繁露·仁義法》。在這裡,他將義抽像成「人與我」的關係,更上升到道德的高度,而抹殺了義原來與仁的對立性,與刑殺刑罰的性質。

    自此以後,仁義變了味!

    「董儒曲之,國者困之罰,無仁義用也,於以法家裡,儒家表,一誤千年,誠為可恨也。」

    正是因為董仲舒的錯識,仁義是好的,愛人嘛,但僅靠愛人怎麼能治理國家呢?只好用法家的一些理論,作為國家的裡子,輔以儒家的道德治國。何必如此,事實儒家也沒有反對刑罰,但比法家更進步一些,以道德愛人化人為主,以「義」為節,這才是儒家的王道。

    實際上也沒有多大區別,現在的統治者還不是這個政策?

    但這樣一講,就能更清晰一些,並且明確了治、愛、化為本,義為輔的開明政治,同時也不需要羞答答的以法家為恥,不好談論。

    就是這個細微的區別,卻有可能產生一個巨大的進步。

    合上紙,實際根本沒有看,以他的記性,還能說錯嗎?

    然後再次鞠躬,道:「我歲數小,或者見識粗陋,還望各位包涵。」

    說完了,帶著兩位小美妹,就離開了。

    可在下面聽的人,卻沒有一個人離開,也沒有一個人發出聲,一個個全部聽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20:44
第一百章 區別(上)

    「大郎,為什麼那些人不說話?」四兒不解的問。

    「他們不說話,是在想我說的是對是錯。想明白了,話就會越來越多。」

    倒是不假,但四兒依然沒有聽明白。

    江杏兒臉上露出笑意,四兒有時候很好玩。不過也不易啦,本來認不出幾個大字,這幾年跟在鄭朗後面,逐漸的認識不少字,有時候還能冒出一兩句驚人之語。

    江杏兒問道:「大郎,董仲舒真的錯了嗎?」

    「也不能說錯,西漢之初稟程黃老精神,崇尚無為。董仲舒雖正了名份,以儒家有為取代道家無為,可其精神思想,或多或少受了道家無為的影響。義字,與法家或許有些淵源,說不定法家就是從義字發展起來的,就像墨家從儒家的仁字起源一樣。所以董仲舒沒有去想,或者沒有敢去想。這才有了他那種仁義之說。但也注定了他一生的命運,雖得了寵,沒有得深寵。那時候漢武意識到無為不是治國長久之計,於是從儒家裡尋找,雖然董仲舒的名份他喜歡,可沒有提供一種準確的仁義。時至後來,漢武任用酷吏,更將這種有為演化成法家的有為。誠為可惜。」

    「原來如此。」

    「是如此,可後人不敢質疑,誤了儒家的真義,更不會想到董仲舒沒有得到重用的真正原因。若是當時董仲舒想得更深一點,以他的學問足以辦到的,不但還後人一個真正的儒家仁義,他自身的命運,官拜宰相也不是不可能。因此自漢武後,國家治國皆以儒為表,法為裡,一誤千年,甚至以後還要誤下去。」

    替封建統治者正名份,鄭朗不是很反對,就像到宋代了,敢不敢說什麼民主制度,社會主義,在這時人們的思想認識下,一旦推廣後面的制度,無疑是自取滅亡。

    其實僅是治民來說,宋朝的制度比較完善,甚至比明朝更開明。當然,羸弱的軍事不能算。

    這個正名,實際是規範了一種秩序。

    化儒家有為,更是贊同。看看東晉與宋齊梁陳,道釋大盛,都成了什麼?無君無父的結果,意味著幾十年國家就重新換上另一個家姓,最苦的還是老百姓。

    可廢百家,尊儒術,鄭朗不是很贊成。

    對陰陽的轉換,陰陽家、道家、儒家都有許多共通之處,仁義與法家、墨家也有淵源,縱橫是集諸家之長,用於縱橫捭闔,兵家專講軍事,可也有許多道儒縱橫的學問。雜家更是開宗立義就說了,兼儒墨、合名法,甚至有不懂的人莫名其妙的將它劃到陰陽家門下,或者將《呂氏春秋》居然當成了儒家書籍。名家與縱橫家也有一些緊密的聯繫,醫家與農家是實用派,小說家不僅是娛樂,也是以故事喻理。

    就因為董仲舒,百家相繼淘汰。

    儒家在接下來的宋代興旺了一下,到明朝反而更教條了。若是有百家繼續存在,中國的思想學說,會不會更加百花齊放,甚至使制度更加完善?

    有的話能說,比如今天說得很過份了,可自己用的是孔孟,是荀,是周禮官,只會爭議,卻無事。誰敢說他們說錯啦?但有的話不能說,比如董仲舒的廢百家,尊儒術。

    即便這兩個與自己關係親密的小姑娘,都不能說出口。

    四兒又說道:「大郎,但你很了不起,居然讓他們一個個不說話。」

    「不是我了不起,是他們嚇著啦。」鄭朗哈哈一笑。方才也看到劉知州夾在人群中,不過人多,不好過去招呼。唉,可憐的劉知州,收下了自己這個後生……

    改天再帶兩件禮物,去一趟他家中,順便也到晏殊府上,謝恩一下。今天是在太學,換在相國寺,有可能場面更亂。自己要拜謝的。

    笑完了,摟著兩個小美妹,左擁右抱,香艷無比的上了牛車,對宋伯說道:「我們回客棧。」

    「怎麼就你們三人出來?」宋伯不解的問。

    「他們在參觀太學呢。」

    「哦,」宋伯沒有想到其他,趕著牛車返回。兩個小姑娘咯吱地笑得像花兒顫抖,伏在鄭朗懷中都起不來。

    ……

    「小娘子,他們出來了。」環兒說道。

    崔嫻抬起頭,正好看到兩個小姑娘往鄭朗懷中鑽,一邊鑽一邊笑得花枝招展,崔嫻一對柳月眉兒隨著兩個小美妹的笑聲,都擰到一起了。然而怎麼辦?因為爹爹的約定,自己最少要到二十歲才能出閣,說不定二十歲都不能出閣。自宋立朝以來,有幾人二十歲就考中了省試?況且這人……還分了心思,放在了旁門左道上面。

    「不對,小娘子,為什麼只有他們三個人出來,其他人呢?」

    「他們在後面。」

    太學也不是一個吃人的老虎,就是老虎,也吃不下這麼多人。

    但這一等,等了很長時間。

    全部迷茫了。

    終是要醒來的,圍集的儒生們,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倒是太學的官員頭腦清醒得快,既然講完,這些人也該散去,不然議論聲越來越大,最後能變成了菜市場,都能耽擱太學學生正常的學習。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太學的學生也偷偷的跑來聽講了。

    對程琳說了一聲。

    老程同志可憐這時候也在迷茫當中,能在場的,就沒有幾個不懂儒學的。提醒後才想起正事要緊,得讓這些學子立即回去,自己擔子也就卸掉了。至於鄭家子今天這一講,會掀起多大風浪,與自己無關。

    說道:「鄭小郎講完了,各位,你們也要離開了。」

    諸舉子只好離開,在路上還在三五成群的交頭接耳議論。

    「出來了,小娘子,他們出來了。」環兒說道:「可他們很奇怪。」

    一個個出來了,有的沉思,有的質疑,有的失魂落魄,有的議論紛紛,表情不一而足。接著做了一件事,宋代的商業十分發達了,沿街的門面大多開設了店舖。

    太學門口不用說,也開了許多店,有吃的喝的穿的,還有就是文具,一起跑到賣紙墨的店裡面買來筆墨紙硯,得記下來,大約意思好記,可鄭家子引用了許多典故,這是支撐他論點的重要依據,少了一條,意思馬上大相逕庭。

    一邊寫,一邊還相互詢問,有沒有弄錯了。特別是那兩個甲骨文的宜字。若是小篆大篆,多半都會寫,可換成了甲骨文,有的就記不起來。不得不問。

    崔嫻臉上騰起來一片暈紅,輕聲說道:「十有八九,他……他又在搞怪。」

    這都不是正常的表現,包括這些學子到現在才出來。

    連同兩個哥哥都夾在人群裡,擠到紙墨店裡面,正在奮頭書寫。這是何苦呢,直接到客棧,連鄭家子的原稿都能討來。

    有的手快就寫完了,然後聚在一起議論。

    程琳一看還是不行,這是太學門口,朝廷最重要的教學單位,不是讓你們聚會開派對的地方,又說道:「諸位學子,抄好了,散去吧。」

    有人動身離開,可還是聚在一起議論不止。

    大哥與三哥也奮戰完了,走回馬車,道:「小妹,要出大事情。」

    「慢慢說。」

    「你來看,」將稿子遞到崔嫻手上。崔嫻看完了,也有些矇頭,雖然她古怪精靈,但也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休說是他,有幾人也往上面想過?看完將稿子放下,輕聲問道:「大哥,你可曾見過骨文宜與義?」

    「小妹,你多會看我研究過骨文?」學業都跟不上,還有空研究骨文與鐘鼎文?這樣的事,都是你們這些天才做的,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無關。

    「還是有區別的。」

    「有什麼區別?」

    崔嫻用手輕輕在大哥的胳膊肘兒擰了一下。

    「小妹,你要做什麼?」

    崔嫻忽然重重的擰了一下,又用手指甲深入到皮膚上,不但擰,還狠掐,大哥痛得叫起來,道:「小妹,痛啊。」

    「區別就在這裡。」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20:47
第一百零一章 區別(下)

    「小妹,你打什麼啞謎?是在故意報復我吧?」大舅哥揉著掐紅了的胳膊,委屈的說道。

    猜中了。

    這個壞大哥,總是拿自己開玩笑,機會送上門,不報復到什麼時候報復?但不能說出來,紅艷艷的小嘴唇揚起笑意,用小手又狠敲了一下大哥的腦袋瓜子,說道:「這是為了你加深印象。還不明白?」

    「不明白。」

    「孟子說義以德為主,大約有可能是有懲戒之意,」細細回味了一下,崔嫻似乎否認不了,不得不承認,又道:「可是到了他……他嘴中,加重了懲戒之意韻,一個是輕,一個是重,這就是區別。」

    以崔嫻的能力,只能說出這麼多,也是不易,畢竟歲數同樣很小。

    但有一個人看得更清楚。

    馮元將手中的草稿謄抄了一遍,回到了皇宮。

    小皇帝還正等著他的消息。

    「馮諭德,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小皇帝很意外,在他假想裡,還要有一會兒,開講很快的,但講完了,無論母親怎麼下暗旨關照,總會有一些儒生不服氣,很有可能要辨論一會,這一拖,不到下午老師是不會能回來的。

    「鄭家子說完,就離開了,所以散得快。」

    「沒有人為難?」

    「當場沒有人發難,不過……」馮元皺著眉頭,這事兒說不清楚,將手中記下謄抄後的稿子遞到小皇帝手中。

    小皇帝看了後,同樣膛目結舌。

    「沒人敢說,所以散得快。」

    、「可仁義怎麼變成了如此?」小皇帝也快暈了,仁還好一點,這個義經這一改,都成了什麼?

    「在路上我反覆思考過,陛下,記得他評價中庸的中嗎?」

    「記得。」

    「那非是原來的中,是在原來的中上做的延伸。此義也是如此。孟子想說的話,是仁為義之本,義為仁之節。節,節制、輔助、擊也。也就是義對仁起了輔助約束作用,也是仁擊發外部的表現。刑懲之意,僅是節制的一種,這個節制不僅有刑懲,還有道德的王化,行為的約束,濫愛的控制,很多種。」

    「諭德之言果是正理,倒底鄭家子還是小了些。」果然是自己老師,看一看,義到他嘴邊,又擴大了許多,僅是一個節制就延伸出這麼多含義。

    「非也,若不是今天聽他一番話,臣對義的認識,也與董仲舒一樣,」老馮也不停的搖頭,小皇帝的誇獎受不起。

    此乃道德之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某些方面,他的言行舉止,也是讓宋代產生了歷史上最另類的皇帝原因之一。為什麼鄭朗對小皇帝十分敬重,正是這個原因。

    別說什麼總統主席的神馬,無論是何種方式產生的領導人,幾千年前,一千年後,單論仁愛二字,小部族與小國不算,大的國家幾千年來數不清的領導人,能達到小皇帝仁愛高度的,不會有五人存在。

    中國五千年歷史,堯舜什麼的,是傳說,真實的歷史,就沒有一個領導人單在仁愛高度上超過他的。若用好人卡給小皇帝打分,最少能打九十八分到九十九分。當然,才能是另外一回事,若加上文才武略,小皇帝差了些。這中間就有馮元影響的作用。

    小皇帝再度愕然。

    「雖他多少同樣也有些曲解,可用意是好的。」

    「為何?」

    小皇帝對鄭朗有些對眼,不僅是因為字,打在前年在大殿外面偷聽到他與母親的對話後,好感與好奇心就一直在增加。

    「自漢武罷百家,尊儒術後,雖儒術興盛,因為缺少了一個罰的理論基礎,只好借用法家與道家。而儒家雖尊,一直用的僅是名份、禮教,維護著國家的尊卑秩序。沒有罰,百姓沒有畏懼心,也會動亂不休。所以雜以道家無為之治去百姓悖妄之心,又雜以法家刑罰之策起警戒作用,時寬時嚴,又有酷吏曲解國家律法,導致時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但因為鄭家子的言論,就給了國家一直以來治國方針一個名份。並且將這種罰約束在義裡面,是以仁家與道德化之為主,罰為輔。確立下來,都可能使子孫萬代受益,也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道法儒三家的爭論。」

    「諭德,是好像有此意……」小皇帝十分高興的踱來踱去,然後眼睛冒著光亮,問:「他怎麼有如此雄心?」

    「不知道,有可能是巧合,有可能心更野……」

    「再說說。」

    「在獄中悟道之言,基本說了,可上次在宮中他與皇帝談話時,似乎臣有一個直覺,就欲言欲止,此次講仁,更是沒有說乾淨。畢竟他歲數小,聲望低,說得多,會惹起非議。所以點到為止,反駁了董仲舒的話後,就結束了。」

    能產生這個想法,是對儒家學術懂,能聽出來,那麼多人當中,僅只有馮元敏銳的察覺到了鄭朗留了一手。崔嫻雖古靈精怪,還遠遠沒有達到馮元的高度,也沒有察覺出來。

    不留怎麼辦?

    說出這些,夠爭議了,再說下去,後果鄭朗也判斷不出。

    「臣擔心鄭家子失誤。若是有人從春秋鐘鼎文上另找出一個義字,鄭家子會很麻煩。那麼會有儒生對夫子的義者,宜也這句話重新詮釋。但無論什麼結果,董……董仲舒的仁義之說,會被重新推翻。」

    推翻了董仲舒的學說,罷百家,尊儒術又何以自處?不僅如此,鄭家子的言論是對的,那麼有可能會對漢以後所有的儒學進行重新詮釋,就是錯的,也有可能重新詮釋。

    這還不是大事件?

    「諭德,不知他是怎麼想到的?」

    「天性異賦,又無人指導,膽子大,傲。」

    「傲?」

    「是,雖進入太學後,說了一番謙虛的話,仍傲在骨子裡。就是臣以前也傲慢,遇到這個學術大事,至少會與他人商討一番。然而他沒有,僅因為打發上門交流的學子,就將它隨便的拋出來。」

    「諭德說的……」小皇帝忽然笑起來,笑完道:「經諭德一講,朕也覺得他是有些傲氣。」

    「大約是他自幼雖受父親教誨,可那時小,僅教他識字而己。後開竅,父親亡去,又未受過什麼其他儒生教導,於是想入非非,從他的字,到他的學問,莫不過皆是如此,全部都很新奇。並且他還喜歡獨自思考,甚至為了思考盤坐。臣也曾試過。」

    「效果如何?」小皇帝好奇的問。

    「好是好,就是臣骨架已老,盤坐久了,終不適應。陛下不妨試一試。」

    「若法子好,朕倒想嘗試一下。」小皇帝躍躍欲試。馮元卻不認為搞怪,是為了加深對學問的理解,是好事,有何不可?

    「但有一點,此子學問是有了。」馮元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思想新穎也要學問支撐,這一講,從儒家五經,到墨老莊孟,包括董仲舒各大家的語錄,再到冷門的逸周書等一些典籍,還有鐘鼎文的字,隨手信拈,紛至沓來。據他所知,此子這兩天呆在客棧裡根本沒有出去的。隨身不可能帶那麼多書籍去查。也不是提前準備的,因為在他準備講仁義之前,幾乎還沒有稿子,這是劉處親口對自己說的,已講到這份上,沒有必要對劉處撒謊以自顯。聽到後,當時自己還替這個少年人捏了一把汗呢。

    這證明他確實看過很多書,而且記了下來。再度搖了搖頭:「所以很驕傲,還不是一般的傲,傲到骨子裡。」

    竟然一上場,居然自己都被他溫和的樣子蒙騙住。

    小皇帝看著老師無可奈何的樣子,不由開心的大笑起來。

    馮元又說道:「那麼臣就告辭了,還要去查一查。」

    不但他一個人在查,許多人在查……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20:48
第一百零二章 大家(上)

    找了一家客棧,四兄妹住下。

    可是滿客棧的人都在談論鄭家子的所謂仁義。

    這些人僅是好奇,當作了一件趣在談論。最撓人的是京城的那些大儒們,此時都快急瘋了。幾乎一大半的大儒自從聽聞此事後,全部趴在上古的書經裡尋找,一篇篇的找,一條條的去理解。

    還有的人像馮元一樣,去找相關的鐘鼎文。

    不過好在宋代不像唐朝,文壇風氣不是很保守,若是象唐朝,很有可能此時無數儒生跑到鄭朗所在的客棧,用口水活活將鄭朗淹死。但想要反駁鄭家子的話,必須找到證據。

    甚至還要找到證據去維護董仲舒的地位。

    這些證據要有力度,畢竟鄭朗子所舉的證據很充分的,有字來歷,有孔孟荀的語錄,自己不能用白馬非馬的例證去反駁,那麼更加是一個笑話。

    上哪兒找去?

    大舅哥說道:「只怕鄭小郎自此以後,風頭更盛。」

    崔嫻咬著小嘴唇不作聲,美麗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大舅哥本來還想說一句,小妹,你將來很危險哪。但看著她一對烏黑的大眼睛,不敢開玩笑,怕引火燒身,又道:「小妹,我們一道過去看看他現在做什麼?」

    「別忘記了爹爹臨行前說過的話,敗壞了門風,我們都不要回去。」

    「小妹,我們只是過去看看他。」

    「要去你們去,我不能去。」

    大舅哥想勸,然而不敢勸,父親說敗壞門風,妹妹過去看一下未來的夫婿,算不算敗壞門風,不大好說。

    崔嫻只是看到鄭朗得意的樣子,有些兒惱,父親用意似乎隱隱猜出,但偏偏不讓父親如意!若知道她的想法,崔有節會不會將她放出來?咬了咬小薄唇,又說道:「你們可以去的,順便看著那兩個小婢。」

    「小妹……」大舅哥搖頭,小妹越長越大,才氣也越來越大,人越長越漂亮,可這醋味也越來越……大。

    二哥很贊成,說道:「小妹所言,不得不防,你們離開後,妹……鄭家小郎就到來了,不但帶著他那兩個漂亮的小婢,又與一個美妓打了招呼。我過去問了一下人,說是京城裡有名氣的行首,叫柳玉芳,並且彈得一手好琴技。」

    說完了,二哥一臉擔心,那個柳玉芳長相不僅美麗,畢竟二十多歲了,自有一番成熟的風韻,不是小妹所能擁有的。

    主要鄭朗風流的名聲在外,幾個舅哥都多少有些害怕。

    「那我們要過去看一看。」大哥也擔心了。

    「大哥,要去我們晚一點去,」三哥說道。

    「為何?」

    「晚上要就寢,萬一有什麼,我們去正好捉個正著……」

    還來一個現場捉姦呢!

    「你們在胡說什麼!」崔嫻羞得丟下筷子,飛快的拉著環兒逃走了。

    ……

    有可能自今天起,京城能多出幾百萬根頭白急白掉。這個鄭朗不去管。我也說了,也應籌了,各位,你們大約不好意思再來打擾我。這才是他炮出這一篇另人匪夷所思仁義的原因。

    但他炮製出這篇仁義,當真一點野心沒有?

    到了客棧中繼續練字。

    敢情字比他所說的仁義更重要,不知道這個真相傳出去後,馮元會不會拿著菜刀與他拚命?

    到吃晚飯的時候,客棧胖掌櫃忽然闖進來,一下子跪下來。

    鄭朗嚇了一大跳,扶他起來,扶也扶不動,兩百多斤重的大肉,不是他現在這副身板所能拉起來的。抹著汗水道:「嚴掌櫃,你起來,有話好好說。」

    不是噁心人麼?你這麼大一把歲數,就是我父親在世時,也未必有你的歲數大,往我面前一跪,算什麼?

    「小的求鄭郎一件事,你不答應,小的就不起來。」

    「嚴掌櫃,你不是小的,按歲數我要喊你一聲伯父。」

    「小的就是小的。」

    「……」好,你就是小的吧,道:「你說什麼事?看我能不能辦到?」

    「小的只有一個孫子,今年十歲,讓你拜你為先生,學習經義,只要鄭郎君同意,要什麼小的都答應你。」

    「嚴掌櫃,你怎麼產生這種想法,想要學習,京城裡面有那麼多儒生,他們都比我學問高深,況且你看看我……」比劃了一下身高,我還小呢,收什麼學生?

    然後狠狠的看著江杏兒,江杏兒搖頭,那意思是辨解,我拜你為師的事,從來都沒有對外人說過。

    「京城的儒生都不及鄭郎,我小孫很聰明的,都能背誦整篇《千字文》,一定不會侮辱你的名聲。」

    「嚴掌櫃,這話兒不能亂說啊,」鄭朗真讓他嚇著了,憑借後世人對儒學的認識,自己可以講解一些新的觀點,甚至更全面更透徹更有說服力的觀點,但真實功底,眼下還趕不上一些老儒的。就像寫字一樣,也許將來自己會寫一筆好字,可基本功,就不如周越。

    大約是嚴掌櫃聽到外面一些傳言,這些傳言又傳得誇張,認為自己是什麼天上的星宿,正好自己住在他客棧裡,好來一個近水樓台先得月,便宜他小孫子。

    只好又說道:「嚴掌櫃,真的,相信我,除了一些觀點新穎外,我基本功差得很遠,否則我都不會不敢參加科舉了。」

    然而無論他怎麼說,嚴掌櫃就是不起來。

    鄭朗氣苦,最後只能說道:「這樣吧,我差的是基本功,你先讓你的孫子進學,將基本功打紮實。以後我科舉成功,若有閒賦的時候,你讓你的孫子到我身邊,相互交流如何?」

    「鄭郎不要誑我。」

    「不會。」

    嚴掌櫃這才高興的爬起來,科舉對這個小神童還是問題嗎?不僅孫子以後能學到學問,還搭了這一層關係,後面一點也很重要。可憐鄭朗就這樣被算計了。

    嚴掌櫃搖著胖大的身軀,走了出去,一會兒幾個夥計端來了許多佳餚,還領了一個小孩子,一個小胖墩,將菜放好,是答謝鄭朗的,很豐美的佳餚,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四兒倒底小,看著直流口水。鄭朗卻想回絕,然而看到嚴掌櫃可憐巴巴的眼神,還有這是菜,燒好了,又不能放,難道兜售給別的食客?只好由他。

    小胖墩跪了下來,說道:「參見先生。」

    看上去很老實,就是胖,有可能重量與現在的鄭朗重量差不多。將他扶起來,道:「別,你起來,喊我一聲大郎即可。」

    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將嚴氏祖孫打發走。然後一邊吃晚一邊發呆,當真出了一篇仁義,以後就安靜了?

    吃完晚飯沒有一會功夫,嚴掌櫃胖大的身軀再次出現,跑進來說道:「大郎,外面有人拜見。」

    「何人?」鄭朗不悅地說。還要拜?自己在太學裡不是說得很清楚,因為不想打擾,才講了仁義。

    「不是學子,是京城裡的大家柳玉芳。」

    這一回清楚什麼大家了,無他,此次來京城,做了一些打聽,若是書法繪畫,他知道誰的字寫得如何,誰的畫畫得好,但琴不同,不是歷史上記載的歐陽修,或者蘇東坡。那是文人彈琴,不是琴彈得好,是琴到了他們手中彈了一下,變成了雅事,於是記於史冊。真實的歐陽修與蘇東坡很有可能琴技頂多與陳四娘差不多。

    問出了幾個人,有的是宮中的御用琴師,有的是名妓,人家就是吃這行飯的,還有一種職業,那就是和尚道士,特別有一些和尚道士,琴技特別出色。很有可能是他們不需要多少勞動,又修養的是靜心,清靜無為,因此琴技反而十分出色。

    這個柳玉芳就是其中一人。

    不過字沒有悟好之前,不敢貪琴技。

    但「送」上門來,也勿用客氣。道:「你讓她進來吧。」

    「喏,」嚴掌櫃喜滋滋的跑出去,這少年郎好脾氣,可惜他沒有聽到宮中的御用老師,大儒馮元的評價。一會兒,人未至,香氣已至,一股淡淡的蘭花味脂粉香傳了進來。

    一個二十來歲的妙齡女郎跟著香氣,走了進來,徐徐欠身道:「奴見過鄭郎。」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20:49
第一百零三章 大家(下)

    既然名動京師,肯定很美麗。

    美則美矣,四兒卻尖叫起來:「怎麼是你?」

    柳玉娘再次欠下身體,說道:「鄭郎,那天奴不知是你,多有得罪之處,望請海涵。」

    說著,用一雙美目看著鄭郎。

    事情經過很簡單,鄭朗看中了那把道士衛中正斫的古琴,都談好價格了,然後柳玉娘橫插了一把,說了,這把琴我要了。

    但沒有那麼簡單。

    柳玉娘那把古琴的岳山因為某件事,摔裂了,雖做了修補,彈奏時或多或少影響了音質,於是打算重新物色一把好琴。東京城的好琴很多,有的琴好價也好,不值。往價賤的琴尋去,又不大放心。尋了很久,看重了兩把,另一把是名斫琴師斫出來的琴,制工精良,外形美觀,材料也好,可價很貴,居然需要六百多金。

    六百金,等於是六千多緡錢,沒有經過花會,很有可能將江杏兒與婁煙兩個人贖回來做小婢。縱然是柳玉娘,也多少捨不得。

    另外就是這把衛中正斫的古琴,她試了試,音質很好,除了外形修飾稍簡陋些外,其他皆無話可說。可衛中正此時還沒有名氣,價又賤,心中始終不大放心。

    那一天正好轉到那家琴鋪裡,就看到鄭朗試了試琴音後,不語了,讓兩個小丫環在還價。不認識鄭朗,可從他手法中能看出,是一個內行人。再無遲疑,眼看價談好,說了一句,這把琴我要了。

    事也不大,可若往細處思,就不是這樣了。換誰討了大半天價,忽然來了一個旁人說我要了,多少有些欺侮人的味道。人家是學子打扮,自己雖有名氣,終是一個行首。

    當時心中猶豫了一下,可聽到幾人說話是外地口腔,一狠心插足進去。果然,她一插足,那少年就退開,讓她將這把琴得到手。

    後來聽到鄭朗說仁之事,心中再度疑惑。

    總不大放心,又來到太學門口,辨認一下,真是碰到這個鄭家子。這事兒不能傳,傳出去,自己是一個行首,居然強行從鄭家子手中將琴奪走,絕對不是美談。自己用琴做什麼的?是取悅客人的。人家用琴做什麼的?是文人雅事,陶冶情操。況且如今他名門天下,自己這事兒做得太過荒誕不經。左思右想了一下,忍痛割愛,喊了一句,我把琴還給你。

    雖虧了一百金,然而這樣一做,事情就能扭轉過來,反而有可能成為一件美談。

    心思細膩如此。

    但吃這行飯,又想走紅,沒有好心思是不行的。要麼就像江杏兒,整成了一個書獃子,明明氣質勝過其他四女,花會之時,名落孫山。

    用一對美目瞅著鄭朗,看他面部表情。

    不能以為他歲數小,外面都在傳言,是天上文奎星下凡的,只是因為以前還沒有到開竅的時候,所以才荒廢了兩年。一旦開竊,人家學一年,他一個月就學好了。

    忽信忽疑的,可不敢怎麼說,這近千年來,有誰敢說董仲舒的話說錯了?

    鄭朗到哪裡能想出這中間曲折?

    身在宋代,大部分思想還是後來的,因此看到老太太,並不感到有什麼畏懼害怕的啥心理,可也忽視了這時代人們還存在的一些不平等,以及淳樸風氣。

    就是認真想,也未必想到。

    還認為自己看中了,人家也看中了,價高者得是天經地義的。

    所以很客氣的說:「柳小娘子,勿用,是我不是我,皆一樣,我喜歡能買,你喜歡也能買。」

    「這怎麼行?」

    「你坐下來說。」

    美不美不提,個頭比自己高,站在自己面前欠著身,鄭朗看著難受。

    柳玉娘坐了下來,從丫環手中將琴接過來,推到鄭朗面前。

    鄭朗再度推了回去,道:「柳小娘子,無功不受祿,所以我在內宮拒收太后一千金,況且此琴。」

    柳玉娘有些急了,不是琴的問題,這把琴只要在自己手上,會燙手的。眼睛珠子轉了一轉,道:「要麼這樣,奴斗膽懇求大郎為奴作一首長短句,權當給奴之功。」

    那也不行!

    「柳小娘子,你的情意我心領了,最難消受美人恩,小娘子之情意非是金錢所能衡量,長短句雖是文學小道,終是文壇奇葩,也非金錢所能衡量。至於琴,我在學琴時,陳四娘曾說過一句話,彈琴最要心靜,平和,所以古人彈琴前有許多規矩,比如淨手焚香,還有六忌七不彈。更是高潔之物。若是用來交換,卻是污了它們。」

    就是不要。

    柳玉娘更急,難不成非要將我逼得就像你身邊那個小行首,投入你懷抱,才甘休?就是鄭朗願意,她不也樂意啊。現在自己年輕之時,風華正貌,可這少年太小了,等到他三十來歲,正是一生中最黃金時光,可自己呢,四十多歲,怎麼辦?

    帶著委屈道:「大郎,難道你嫌棄奴出身低賤?」

    「柳小娘子,此言錯矣,看看我身邊的杏兒,我可嫌棄過她?還有家中的六娘七娘,我也將她當作了娘娘一般。真的不能要。」鄭朗此時也不樂意了,我都這麼說了,不要這把琴了,你怎麼不講理兒?

    其實心中已經有了打算,等書法的事結束,自己再尋那家店舖的掌櫃,問一問衛中正本人在何處,大不了約掌櫃一些錢,然後上門親自求衛中正替自己制一把琴。這時候他名氣還不顯,只要出的錢足夠多,未必不答應。何必非要與一個行首爭一把琴?

    兩人想法都有些偏,柳玉娘說服不了,焦急的伏下來,說道:「奴知錯了,行不行?」

    「你起來說,」鄭朗更暈,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將她扶起來,嚴掌櫃又跑來,道:「大郎,又有客人拜見。」

    「不見。」鄭朗沒好氣地說。想圖一個清靜,結果越來越熱鬧。

    「他們說是孟州崔家的哥子。」

    「見……不,還是我迎出去,」鄭朗立即改口,怎麼辦呢?無論後來,還是現在,舅子都大三分。走了出來,一看,哥仨全來了,上次去崔家,只看到大舅哥,不過腦海裡還有二舅哥與三舅哥印象,唱了一個喏道:「見過大郎,二郎,三郎。」

    不能喊大舅哥,二舅哥,三舅哥。這婚事也兩晃悠著,同樣不能喊大哥二哥三哥。但親戚的事,一直讓他腦子有些蒙,表哥表弟太多,崔家還好些,三個舅哥,兩個表姐,另一邊還有幾個娘娘家幾十個表哥表弟的,一到元旦相互拜訪,若聚齊了,幾桌子人,若再加上姨家的親戚,人更多。就不知道幾百年前滎陽鄭家沒有解體之前,是如何敘的。作為家主,那一定非常麻煩。

    寒暄了幾句,問:「你們怎麼來到京城?」

    不能說特地看看你能不能長大起來,順便帶小妹過來認一個人,大舅哥打了一個哈哈道:「在家中學問久了,悶,今年我也要成親,所以藉著這辰光,來京城看一看,哦,對了,今天我與三弟也去了太學。」

    「恕罪,人太多,我沒有看到你們。」

    「不怪你,況且有那麼多大人物。」

    說了幾句,將他們請進屋中,幾個舅哥眼睛就像燈籠一樣,先往床上看,若是兩個小美婢陪寢,總會找到蛛絲馬跡,比如一些換洗衣服,或者其他物事。床讓他們滿意了,很乾淨,房間裡似乎沒有任何小婢的物事,倒是有許多字稿,一把古琴,還有一些文具,幾本書籍,別無他物。

    可這一點滿意,其他的更不滿意了。

    二哥低聲說道:「就是她。」

    刷!

    三個舅哥眼睛充滿敵意,整齊無比的盯著柳玉娘,六道眼光就像六把衝鋒鎗!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20:52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次非親密接觸(上)

    得先將這個「紅顏禍水」打發走,不然幾個舅哥今天晚上能不顧體統,為了小妹,在客棧打起來。鄭朗對柳玉娘說道:「若你過意不去,過幾天,我會登門拜訪,請教琴技,到時候還望不要藏拙,此事就揭過了。」

    柳玉娘大喜,深深的欠身道:「奴那敢,鄭郎若光臨篷篳,奴一定會掃塵相迎。」

    軟嫩的聲音彷彿都要滴出水來。

    大舅哥很不悅地問:「這個行首,這麼晚……」

    「聽我說……」一把將大舅哥拉坐下來,這一點鄭朗比普通宋人做得好,我還沒有成親呢,你們管得未免太寬!但後來人的想法,幾位舅哥看到柳玉芳這麼晚到來,肯定會有些誤會,若是碰到太花心的主,妹妹的幸福顧不顧?那還是不是自家的親哥哥?

    休說自家親妹妹,就是陳四娘嫁到沈家,若沈家那個大郎花心,自己樂意不樂意?再說,自己也不在乎,於是在外面風流名聲又大,怎麼能不生氣?

    將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

    三個舅哥相對無語,看來又誤會了。想到剛才的不禮貌行為,大舅哥訕訕的岔開話題,問道:「小郎,為何想起來說仁義?這弄不好,捅了蜂窩。」

    「我不是說過嗎?自己學,瞎琢磨,權當拋磚引玉的。」

    「你那叫拋……」大舅哥又不能言,只好又問道:「董仲舒怎麼是錯的?」

    就是他錯了,就是你是天才,也不是十幾歲的你所能看到的。算小妹說得對,妹夫誇大了義,然而不管有沒有誇大,按照他的說法,董仲舒大錯特錯了。

    也徹底顛覆了他的儒學觀念,以後怎麼學習啊?

    「大郎,我問你,我朝崇尚什麼色?」

    大舅還沒有反應過來。

    鄭朗又問道:「也就是我朝是五德的那一德?」

    這個知道:「火德,尚赤。」

    「可知道它的出處?」

    二舅哥讀的書不多,不學無術,問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因為五德之說見於鄒子,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見詳乎下民,黃帝之時,天先見大螾大螻。黃帝曰,土氣勝。土氣勝,故其色尚黃,其事則土。乃禹時,天先見草木秋冬不殺,禹曰,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乃湯之時,天先見金刃生於水,湯曰金氣勝,故其色尚白。乃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烏銜丹書於周社,文王曰,火氣勝。後來雜家呂不韋吸納了陰陽家這一學說,使秦尚黑,屬水。陰陽家何道也?」

    三教九流,若說法家和道家不好,或多或少還有可取之處。然而陰陽家怎麼能上檯面?

    「立朝之德,立國之色,何用陰陽家之言?非為他故,長者我用,短者我捨。」不過五德之說,還有讖緯自歐陽修起,就開始批判,南宋滅亡後,讖緯從某種意義上繼續保留下來。

    這個玩意好,好胡弄老百姓,看看每一個皇帝出生時,都是太陽啊月亮,或者芳香滿室,人家就是天生的這個富貴命!所以保留了很久。

    但五德之說隨著南宋滅亡後,也消失了。

    那是以後,現在繼續存在,南宋都還存在著,所以鄭朗用它比了一個例子,又說道:「在路上我與江杏兒也說過,董仲舒犯下一個錯誤,也許是意識到了,可當時西漢黃老體系佔了主流,他也害怕惹起非議,所以用了似像似不像的一些言論,給仁義定了位。結果呢?他大多數主張漢武採納了,可這個仁義並沒有採納,反而到了漢武後期用了法家。本不該的。就是漢武沒有用法家,西漢與我朝相不相同?董仲舒一變,變了很久,也到了將仁義還回真面目的時候。」

    這就解釋了董仲舒犯錯的原因。

    董仲舒也許是刻意犯了錯,後人因為他的超然地位不敢懷疑,於是跟著一起犯下錯誤。

    當然不是如此,一旦這個說法得到確認,不僅僅是馮元所看到的維護統治者的地位,而且將會以後逐步變得封閉保守軟弱的外交政策得到改變,更具有攻擊性。甚至整個民族都能像漢唐那樣,重新喚醒自信心,積極進取,而不是沉溺在無窮無休的內鬥中不能自拔。

    這是一個遙遠的夢想,這一刻,也許鄭朗想了,也許沒有敢去想!

    ……

    鄭朗拜訪了最後一個人,御史中丞兼判吏部流內銓杜衍。

    這也是一個悲催的孩子,年幼時母親改嫁,兩個哥哥虐待他,甚至用劍砍他,無奈從父親家中跑到母親家中討活路。繼父又不同意收養,然後就成了一個流浪兒。幸好一個富戶看他相貌不凡,將女兒嫁給了他。這是史書的說法,實際上最初是等於入贅,做上門女婿的,後來越來越有出息,岳家不敢這樣說了。

    但這給了他一個機會,發奮讀書,終於在三十歲考中進士。幼年的經歷,使他的性格變得很簡樸。為政寬平,與李迪、王曾、張知白被稱為宋真宗到宋仁宗過渡這三四十年間的四大賢相。他同時也是蘇舜欽的岳父。

    現在還沒有做成宰相,可對這個長者,鄭朗有些敬重,為了給他留下一個好應像,將江杏兒與四兒留在客棧,獨自前往杜家拜訪。

    杜衍好奇的看著鄭朗。

    不知作何評論,說他喜歡惹事吧,來到京城後,要麼拜訪學字,要麼呆在客棧裡面,都不與人交遊。說他不惹事吧,每一次出來,都是那麼轟轟烈烈。

    看看京城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害得老百姓連義字都不敢提了。

    問道:「某為什麼沒有看到你那兩個小婢?」

    「對長者敬。」

    一切皆在不言中,你生活簡樸,我像一個花花公子一樣,上門還帶著兩個美妹,豈不是找抽?

    「我不喜,也不反對。」

    「喏。」

    「前來找某有何事?」

    「觀字,請中丞成全小子。」

    「某的字並不以新奇見長,為何找我?」

    「字從古法來,因此小子先觀變,最後還歸古法。」

    兩人對話很簡潔。這是因為杜衍的字引起的,杜衍是寫了一手好字,然而現在宋代諸人中,只有他最得魏晉之法,新意雖無,可看魏晉的法度,杜衍的字倒是很有借鑒價值。

    杜衍想勸說,字終是小道,你還是用心讀書。這幾乎是所有人的認識,但話到嘴邊,忍著沒有說。都分了心,還弄出來一個匪夷所思的仁義,若專諸用心,會捅出什麼妖蛾子。

    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問:「你那個仁義惹出了許多麻煩。」

    這幾天吏部裡面幾乎所有官吏,只要一有空,皆不議論時政或者什麼妹妹,全部在談這個仁義了。

    有的官吏爭著爭著,雙方都能較勁較得臉紅脖子粗。

    反對的人只能與大人較勁,不會跑到客棧中找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吵架,那也有失身份,讓杜衍看得啼笑皆非。

    鄭朗態度很從容,就是這個慢性格,無論在何處,所以給人看上去,他的儀度十分好,隱隱有魏晉那種坦蕩之風。拱手道:「小子對我身邊的小婢與崔家三位郎君說過,董仲舒改變仁義,有特殊的歷史影響。」

    「嗯,怎麼又是一辨?」

    鄭朗只好再次將他想像的原因說了一遍。

    杜衍很茫然。

    主要這時代,甚至再往上數,幾百年來,人們根本就沒有往上面想。

    鄭朗又說道:「在獄中我又說過,養中發和與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兩種說法,都有些迂闊。但董仲舒特殊的歷史時期所提的特殊仁義,本已偏左,後來再偏上加偏,聖賢言何以自處?小子不敢說要為去聖繼絕學,但看到了,也要鬥膽試圖將它扭轉到正確的儒家理論上來。」

    杜衍的學問很好,可辨證法不是他所長,聽了後居然無言以對。

    但聽了這一句後,他忽然用驚疑不定的眼光看著鄭朗,心裡想到,你小子難不成真想來為去聖繼絕學?

    似乎一篇仁義,已是此少年踏上了為去聖繼絕學的第一步堅實的道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20:54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次非親密接觸(下)

    對此,杜衍也表示頭痛,那就寫字。

    先還是鄭朗寫,寫完了,再到杜衍寫。在鄭朗記憶裡,還有一幅杜衍的書法作品,《仲冬嚴寒帖》。可沒有親眼觀他親手書寫,受益良多。應當是得魏晉之意,可仔細琢磨,又略有些不同。

    腦海裡接連的湧來範仲淹、歐陽修、文彥博的字跡,卻不知為什麼,二蘇的字以及周越的字,卻突然與這四人的書法,有些格格不入!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腦海裡格格不入的字多了,更有許多字,連他都不敢寫出來,比如徐渭的狂草,鄭板橋的柳葉書。為什麼後三者的書法與前四者會格格不入?

    不但如此,他似乎隱隱更感到了一些什麼!

    杜衍不知道,問:「鄭家郎,你怎麼啦?」

    「我在想……」

    老杜同志再一次乖巧的閉上嘴巴。

    但一打擾,鄭朗的思緒「清晰」了,知道再想找剛才感覺不大可能,只好告辭。

    目送著他離去,杜夫人道:「官人,此子癡了。」

    「非是癡……」杜衍搖了搖頭,歎息道:「就不知道他以後走那一條道路。」

    放在書家,肯定會成為一代書法大家,這是杜衍最不想看到的。放在儒學,有可能會成為一代宗師。這不是不可能,以他這種癡勁與悟性,往儒學上鑽,幾十年後,會更可觀。放在政治上,卻有些不大好說,不過成就也不會低,宮中的議論他同樣聽說了。

    又想到了李迪推薦的歐陽修、范仲淹、韓琦、文彥博、大小宋,隱隱的感到宋朝的春天到來了。

    對此,鄭朗絕對不同意的。放在文學上,宋朝的春天到來了,放在儒學上,宋朝的春天同樣到來了。但放在政治上,宋朝的悲催到來了。相反的,他更看重象杜衍、李迪、王曾這樣做實事少爭執的溫厚長者。

    ……

    坐在牛車上,宋伯看著鄭朗茫茫然的神情,問道:「大郎,難道剛才杜中丞態度不大好?」

    「不是,他是一個很溫厚的人。」

    「那我怎麼看大郎不高興?」

    「是為了字,似乎剛才有了一些感覺,可又消失不見。」說到這裡,他再度茫然的看著大街上兩邊的行人,這一次出來,耽擱了很久,從七月末,一直到了十月初,眼看就要三個月,僅是用度就花費了五六百緡錢。錢都是小事,自己也不是很鋪張浪費,偶爾奢侈一回無所謂,關健是一無所獲。

    也不是。這一次開講仁,將他的聲望更推向了另一個新的高度。

    此時他在京城的風頭一時無兩。

    就是反對的大儒,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才情。

    但對這個風頭鄭朗並不看重,看重的是自己實際能掌握的本領。

    對這個,老宋不懂,勸解道:「大郎,不用急,我在京城到處都在聽百姓傳揚你很了不起。你畢竟歲數小,可以慢慢來,可惜老郎君死得早,不然他看到你有今天成就,還不知會樂成什麼樣子?」

    「不是這樣……」有的話鄭朗不好辨解。

    看看人家范仲淹與歐陽修,可曾有誰指導過他的字?但獨成一體,並且寫得十分漂亮。可自己當真是獨自鑽研的?是不能算,能算的話,自己腦海裡存在了多少老師。

    並且再看家境,歐范二人是什麼家境?

    自己應有盡有,想要筆就有好筆,想要紙就有好紙,甚至上等的絹綢有時一天就用去好幾尺。為什麼差距如此?

    「大郎啊,你性格不要那麼強。」宋伯有些擔心,省怕小主人會走火入魔。

    「是,我著了相。」鄭朗微微一笑。

    這是機緣的,何謂機緣,是機會緣分,可遇不可求的。

    想到這裡,臉上再度露出以前儒雅的笑容。

    其實鄭朗長得不算好看,但一笑起來,與他沉穩的氣質,卻十分的奪目。當初正是這笑容,讓崔有節心動的,最後心軟了下來,沒有狠下心去,給了鄭朗一次機會。這四年多來,幾乎就泡在墨水裡,無論歐陽修或者范仲淹,若真加起來,寫的字會比鄭朗多,可用毛筆寫字絕對沒有鄭朗多。

    這更造就了他特有的一種氣質。

    是男人走在街上,會看美妹。但美妹同樣,也會悄悄的留心街草。

    一個小美妹無心中看到鄭朗嘴角揚起的微笑,那種淡定,那種自若,以及溫文爾雅的笑意,居然讓她愣了一下神。拽了拽身邊的青年,問:「四郎,你看那牛車上坐的是誰?」

    恰巧是一個舉子,看到了鄭朗,高興的喊道:「鄭家小郎。」

    有人喊,鄭朗謙虛的拱了一下手。

    「他就是鄭家子?」少女驚奇的問。

    「正是。」

    「鄭家小郎,你好,」小姑娘發起花癡,用手中的花手帕搖著。

    鄭朗只是笑一笑,這幾天遇到多起類似的情況了。

    正在此時,身邊一輛馬車錯過來,裡面一個少女吟了一首詩:「蠅蛉點菊黃,東施撓眉妝。

    可憐螢火光,強爭日月長。」

    吟就吟唄,偏偏又加了一句:「輕薄浮浪之輩。」

    鄭朗再不反應過來,那就是遲鈍了,這豈不是正是說他!不但將他比作了螢火蟲,還比作了蒼蠅蛉蟲,甚至象東施一樣,醜得不行,卻偏偏自鳴得意。

    是誰啊?

    鄭朗扭過頭,看著馬車,正好這個少女剛要準備放下車簾,還沒有放下來,讓他看到了少女的模樣。歲數不是很大,大約十四五歲,也有可能十三四歲,十五六歲也不是不可能,要看少女身體的發育程度了。

    穿著一身紫羅蘭秋裙,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胸部還不是很大,坐著身高看不出來,有可能與江杏兒差不多高。不過身體長得很勻稱,側影讓人看去就覺得風姿綽約。

    是不是,沒有站起來,不敢太肯定。

    但身材想來也不會很差。

    一頭烏黑的青絲偶有幾縷披落在臉上。臉上沒有抹粉,肌膚白裡透紅,卻勝似抹粉。一對烏黑的大眼睛,似羞似惱似怨似嗔,還透著一種靈氣。不僅是這些,美麗的少女他見過許多了,比如江杏兒,或者那個柳玉芳,或者婁煙她們。但與她們不同,就包括江杏兒才到鄭家時,因為命運的不公平,身上散著一種灰濛濛的氣息。可這個少女給人感到很清新,很乾淨。

    很美麗的一個小姑娘,可這個小姑娘,自己並不認識,在京城也沒有得罪什麼人,為什麼她要嘲諷自己。又不大好問,人家也沒有指名道姓說,鄭家子,你是一個輕薄浮浪之輩。

    簾子就挑了下去。

    很正常的一次邂逅,雖讓少女嘲諷了一下,前些年,嘲諷他的人還少嗎。

    鄭朗僅是一笑,又將頭扭過來。忽然腦海裡再度浮現出少女那對靈動秀麗的眼睛,本來也沒有什麼,有可能這些天就在想著書法的事,居然剛才在杜衍府上那種感覺又湧上了心頭,各種書體在腦海裡舞動。

    機緣難得,鄭朗有些失態,一下子從牛車上跳了下去,小跑了十幾步,對著馬車喊道:「小娘子,請等一等。」

    讓我看一下你的眼睛哉,指不准多看兩眼,困擾在心頭一年多的心病就解決了。

    經他一喊,馬車緩了緩,簾子再度挑開,裡面的少女探出身體,嗔惱的斥責道:「鄭家子,妾乃良家子也,非是行首,何故惹我?」

    一句話將鄭朗說得無言。

    就是行首,就是現在的禮教非是明朝那種禮教,男女終是有別,不能隨意上去搭話的。

    少女聲音大,街兩邊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個好奇的看著鄭朗。

    宋伯駕著牛車也跟上來,道:「大郎……不可啊。」

    心中很擔心,以前小主人有過類似的行為,正是對了那個行首發了花癡,結果惹下一件大醜聞。

    那邊馬車簾子再度放下,漸漸走遠,可是鄭朗卻站在大街中央發著呆,宋伯又喊了幾聲:「大郎,大郎。」

    然而鄭朗卻像失了魂一樣,全然沒有聽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20:55
第一百零六章 求

    但此一時彼一時,若是幾年前的鄭朗,有可能東京城的老百姓會用石頭,臭雞蛋往鄭朗身上擲了。

    現在老百姓卻以為美事。

    人不風流枉少年,什麼叫風流,才華風流,行為也要風流,否則像一個書獃子,又有什麼意思?這才是我們喜歡的風流才子……

    看著鄭朗在發呆,老百姓聞聽此事,有些好笑,也有些同情,小才子,你多情是好的,可怎麼就碰了一個不懂情的小娘子?這又是那家不解風情的大閨女啊?

    看看現在京城裡有幾個小姑娘對這個少年不心動的。若不是他有婚約在身,恐怕說媒的媒婆此時都將那家客棧給踏平了。唉,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宋伯聽了兩邊的議論聲,不知是哭還是笑,但是一顆懸著的心稍稍落了。可還是不行,拽了鄭朗的衣服,道:「大郎,大郎。」

    這才將鄭朗拽清醒過來。

    美人誰都喜歡。然而喜歡的方式不同,不一定看到美人就要將她搶入懷中,那豈不是亂了?剛才少女的清新明麗,讓鄭朗心動,可沒有讓他到了癡迷的地步,是因為字啊。頭腦清醒後,才知道失態了。這個小姑娘,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對自己似乎很反感。然不反感,又乍的?難不成對她說,讓我多看幾眼吧,說不定我看著你的一對大眼睛,書法就能突破了。

    有沒有這個說法?

    脾氣好的羞惱的罵一句離開,脾氣不好的,抽自己兩個大耳光子,自己也無話可說。

    也並不是眼睛迷人,他知道自己書法到了突破的時候,只差最後一線。所以看到一些引人注意的人或事或物,隨時就引發了機緣的到來。上了車,在諸人議論聲中回到了客棧。

    又將自己關在客棧,苦思了三天。

    不過他在路上發花癡的事,迅速就傳開了。老太太也無聊,於是對羅崇勳說道:「這個小東西,風流的性子始終改不掉啦。」

    「他長大了。」

    「長大也不行,人家終是良家子,不可褻瀆的。可憐孟州的崔有節,有了這個女婿,一定喜憂交集。」

    羅崇勳尖著嗓子笑。

    終非是好事,做事要有節度的,這小子前年剛剛寫給那個行首的歉書裡說了,少年犯色戒,終是君子之戒,怎麼又犯了。但也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又將他召到宮中詢問。老太太有些擔心。

    宋伯與江杏兒、四兒才真正擔心。

    外面議論紛紛,是看不到,有許多是胡弄猜測的。

    可他們在鄭朗左右,知道這三天發生了什麼。不僅是閉關,每天鄭朗都在瘋狂的寫字,滿紙上各種展現了各種字跡,江杏兒開始沒有注意到鄭朗的變化,看得如癡如醉。一個寫,一個就站在邊上看。

    後來發現不對了,最後字越寫越離譜,各種草真隸行混雜在一起,煙緲不可辨認。與鄭朗說話,也像丟魂一樣,要麼啊,要麼哦。連續到了第三天,江杏兒終於急了,一下子將鄭朗的筆搶過來。

    鄭朗愕然的看著她:「江杏兒,你要做什麼?」

    還好,能認識她是江杏兒。

    「鄭郎,你不能這樣,出去走一走。」

    「出去走一走?」

    江杏兒也不管他是否犯了迷糊,與四兒對視一眼,一把將鄭郎拉出屋去,鄭郎苦笑的說道:「你們不用擔心。」

    不過沒有再說。自己這種情形也很怪異,大約就是前面的懷素,後面的黃庭堅,都不能與他現在的情形相做比較。造成這個原因,多半是腦海裡的存儲了大量的書法造成的。

    出來走,也不得安寧,許多人在指指點點。想了想說道:「我們回客棧,備車,去皇宮。」

    「去皇宮?」

    「嗯。」

    兩個小姑娘也不知道皇宮那有那麼好進的,這不是自家後花園,想來就來,想去就去,還認為都進去了兩回,進第三回應當沒有關係。不過到了皇宮,與老太太談談心,似乎不是壞事,很有可能將鄭朗扭回正常的生活軌道。

    又回到了客棧,讓宋伯備上牛車。來到大內門前,鄭朗看著守衛皇宮門口的士兵,說道:「這位兵哥子,能否麻煩替我通稟一聲,臣民要求見太后。」

    士兵臉上青黑起來,雖然你有了名氣,可太后,是那麼好見的嗎?然而想起來以前老太太對他的一些關照,不敢怠慢,於是往裡面傳。職太低,一道道的傳進內宮,等到回話,都過了一個半時辰。

    但老太太真接見了。

    看著他帶著兩個美妹,在內宮的太監牽引下進了皇宮,幾個兵哥子不住議論。

    「唉,真破例了。」

    「張三,你也不要艷羨,看看人家的才情,太后能不重視嗎?」

    「三哥子說得對,不過我納悶,也沒有看出他與平常人有什麼兩樣,那個心怎麼就那麼玲瓏呢?」

    「四哥子此言中的,不同的是心。」……

    等鄭朗拜見後,老太太很八卦地問:「哀家聽聞你又在京城露出了醜態。」

    不說風流,是說醜態。

    鄭也不辨駁,嚴格說,是醜態了,畢竟人家是一個黃花大閨女,沒有幾人看到,若是看到,都妨礙以後人家的出閣。徐徐道:「臣民此次做得是很孟浪。那天我上了杜中丞家中,觀杜中丞的字。回來後,隱隱有所感,偏不知這個小娘子嘲諷了臣民一聲。」

    「嘲諷了什麼?」老太太好奇的問了一句。

    「她的馬車與臣民牛車交錯時,吟了一首詩,蠅蛉點菊黃,東施撓眉妝。可憐螢火光,強爭日月長。又說,輕薄浮浪之輩。臣民知道她是嘲笑我的。扭頭看了看,看到她眼睛十分靈動,不知為何,又想到了字,失了禮儀。」

    「她為什麼要嘲諷你?」老太太也感到納悶了。這個少年狂傲的是才學,待人處事卻十分溫和,所以也是她喜歡的地方。到了京城,雖然再度惹起轟動,那也算是學問引起的轟動,都害得自己問過幾位大儒,然一個個全部茫然不能回答。其他惡劣行徑並沒有,就連花柳之地,也未曾去過。若說京城的一些未出閣小娘子,看到他,只有喜愛的份,怎麼用了這首潑辣的小詩來譏諷?

    「臣民也不知,並且從來都不認識這位小娘子。」

    「她說的倒中了四五分。」

    「太后之言極是,臣民為了求字,這一番所做所為,的確過於招搖。」

    居然承認下來,老太太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於是不再提這個話題,又問道:「為什麼你要進宮?」

    「臣民想求太后兩件事。」

    「何事?」

    「能不能讓臣民看一看東西兩府?」本來想說,上早朝時看一看,但知道說出來也等於是白說,退而求其次。

    「為何有這個無理的要求?」

    「不知道,臣民只是覺得它很有可能與臣民的字有關。」

    老太太也有些暈了,為了字,你僅是一個布衣,就想參觀東西兩府,國家最重要的機構,你當成了什麼?立即否決道:「哀家不准。」

    「那麼可否讓臣民進入秘閣觀摩一下?」再退而求次。

    秘閣是皇家珍藏所在,裡面收藏了許多書畫,若是進去,同樣是一個寶庫,放在腦海裡的,效果肯定會更好些,可現場觀摩也會起另一種效果。就像進餐一樣,肉也要吃,青菜蘿蔔同樣也得要吃。

    說完了,用殷切的眼神看著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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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inda123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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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