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1:54
第五十七章 道(一)

    誇得有些過。

    就算態度從容,應對得體,若是再考慮年齡因素,很不容易。可也不會到了鳴天下的地步。

    但外面洶湧澎湃的憤怒人群,給了王博文巨大的壓力。咱說一句好話,避嫌了,傳出去,也堵了言官的嘴巴。

    老太太若是責問,臣難道說錯了嗎?十二歲的孩子,進了開封府的大牢,還沒弄清罪名,豈不是鳴了天下?

    這才是為官之道!

    然後又說道:「將他帶下去,案情未清之前,勿要慢怠。」

    府尹都如此客氣,衙役們還能說什麼?

    然後將詢問的經過寫了一篇折子,經過了一些潤色,不然老太太會動怒,但也不敢改動太大。懷著這篇折子,走出了開封府,還圍了許多百姓與學子。拱了拱手道:「鄭家子,只是請他過來問一問,沒有別的事,諸位快快散去。」

    不服的人依有之,王博文又說了一些得體的話,漸漸將人群勸解。

    看了看天色,有些暗了。

    黃雲亂滾,北風慘淡,歎了一口氣。

    其實只是一件小案子,開封府每天要發生多少起大大小小的案件。可因為牽扯到太后與皇帝的權利的分配,還有這個小傢伙的年齡,案子小,卻上升到一個無法比似的高度。

    處理不好,自己官途從此灰淡了。但處理重,也會失去道義,以後只能在其他官員面前,挾著尾巴灰溜溜的做人。

    老太太出了一個難題,看看自己這篇奏折呈上去,能不能讓老太太轉變心意。

    他想法很好,可是事情發展遠不是他所想像的。

    為自己正名,也沒有讓衙差封住嘴巴,這些衙差呢,也覺得驚奇,開封府大堂上什麼人都見過,有被冤枉的人,也有窮凶極惡之徒,就沒有看到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用這麼淡定的口氣對府尹說話的。

    似乎都說得府尹不住的誇讚。這倒底是在審案子,還是在看人才?

    於是傳得快。

    第二天京城有頭有臉的人都聽說了,宋朝優待士大夫,確實養了一些不要命的文臣,這也似乎不對的,俗語說文官不愛錢,武將不要命,那麼文治武功就上來了。可文臣不要命,這算不算正常呢?

    一聽熱血啊就往上湧,奶奶的,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無辜入獄,在開封府的大堂上居然都敢公開喊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己,不亦遠乎?

    不提年齡,在之前,這個小孩子似乎還背負著惡名。

    事情演變到這地步,皆認為鄭朗是好的,惡名有可能因為誤會,強加上去了,所以是背負。

    那咱們是國家官員,或者是儒士,是做什麼來著?

    上書,太后,你也將咱往大牢裡關吧。

    一批批的,什麼樣的話也敢說,不怕。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我張王李趙劉,還有後來人。

    紛紛要求太后還政。

    劉娥在宮內差一點氣瘋。

    看來我以前對你們太好了,一個個無法無天,於是處理,一個個貶,甚至將林獻可都流放到嶺南。東京城外那個長亭這幾天很熱鬧,送行的人絡繹,貶放的人不痛苦,臉上豪光滿面,送行的人輩加稱讚。好像不是貶流,而是去做高官似的。

    還不止如此,有大佬坐不住了。下面的人吵翻了天,上面的幾個大佬穩如泰山,吵得最後,有許多人將矛頭指准了幾個大佬。工部侍郎宋綬也寫了一篇長長的奏折。

    他文才好,字也寫得好,這篇奏折條理分明,論斷清晰,矛頭還是劉娥手中的權利。

    不過范仲淹那叫鯨吞,他卻是吞食。在奏折中說道:「唐先天中,睿宗為太上皇,五日一受朝,處分軍國重務,除三品以下官,決徒刑。宜約先天制度,令群臣對前殿,非軍國大事,除拜皆前殿取旨。」

    老太太,俺不要你全部將權利放出來,有史可鑒,像李旦那樣,先放一部分權利給李隆基,軍國大權你老人家繼續掌管著,但一些小事情呢,讓皇帝先嘗試著做一做。這樣以後萬一你老人家有一個三長兩短的,皇帝正好熟悉了政務,完成權利交接。

    老太太一看,大發雷霆,林獻可他們只是小人物,你是大佬,這番發話,影響有多重?

    立即將宋綬貶出朝堂,到應天府支援地方做貢獻去了。

    然後就看王博文的奏折,能有什麼心情看?然而終如鄭朗所想的那樣,她不是武則天那樣的人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凡事還留有三分餘地。包括曹利用之死,也非是她所授使。若恨,還有對丁謂、寇准恨得深?於其整死曹利用,不如整死寇准與丁謂了。

    若是一個大人,能下令,給我打,打得讓他招供,可一個蛋大的孩子,好意思下這份命令?

    氣得臉兒發白,想不出好辦法,只好寫了一句話:「非人所授,汝同齡時有此膽識乎?」

    沒有人指使,你若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有這麼大的膽識嗎?

    王博文接到這幾個字批語後,直搖頭,我是沒有,可不代表著一個人沒有,人家甘羅十二歲拜相,膽識豈不遠勝過鄭家子?只是像這樣的天才,很少,所以才讓人好奇。但不代表著沒有,例如晏殊十四歲考中進士。

    既然如此,先關著吧,等老太太消消氣,以後再將鄭家小孩子放出來。但你也甭想我使出對付曹汭那樣的手段,對付鄭家子!

    事情就僵持下來。

    四兒待在客棧裡整天的哭,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就彈了一首琴曲嗎?似乎也沒說什麼話,你是不是范希文啊,是,那我替你彈一支曲子吧。就這樣了。這犯了那條的罪?

    而且周圍的人也說自家小主人做得好,可做得好,為什麼人還不放出來呢?

    並且還聽到什麼太后皇帝的,四兒更是心驚膽戰,彈琴罷了,咱主僕就一小老百姓,與太后皇帝這樣的天大人物有什麼關係?

    還好,探了兩次監,小主人似乎沒有吃什麼苦。

    另一邊更是炸了營。

    宋伯也昏了頭,趕著牛車不要命的往鄭州跑,先將事情稟報給了劉知州,是你的後生,出一把力吧。然後回家,稟報幾位主母,主母肯定想不出主意,但可以央求親家。

    幾個婦人一聽,全傻了眼,開封府的大牢?

    大娘一聽,白眼一翻,暈倒過去。其他幾個婦人一起哭得暗無天日。別請崔家人了,還是先救大娘吧,宋伯又去喊大夫。

    那一邊劉知州也在發愁,心中很高興,此子甚壯。但壯不行,怎麼才能將人放出來,特別是這些文士與言官們,更整得事情變得十分複雜。自己是知州,可僅是鄭州的知州,連開封府尹都勸說不動,況且自己?

    心中也不大樂意,老太太,你身為一國太后,掌管整個宋朝軍國大權,與一個十幾歲的毛孩子較什麼勁?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1:56
第五十八章 道(二)

    想了半天,最後寫了一封信,寫給朝中諸位宰相的,孩子小,不懂事,或者聽了一些老百姓的議論,於是前去彈了一支琴曲。諸位相公,你們像他這般大的時候,又能會做什麼呢?又能知道幾分黑白?此事越演變越複雜,連我在鄭州都聽到許多古古怪怪的謠傳。就是不發慈悲心,為了國家,向太后進進好言,將他釋放了吧。

    只能這樣說了。

    另一邊大娘醒過來,劉知州也求過了,還有什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只有親家翁。

    實際上這幕大戲中,無論劉知州或者崔知州,又算什麼?頂多是兩隻小蝦米。

    讓宋伯用最快速度趕到崔家,央求崔有節。

    徐氏一聽,立即冷嘲熱諷:「你家小郎還真會闖禍啊,居然都惹怒了太后。」

    「休得胡言!」崔有節怒道。

    這不是闖禍,小子無意中做了一件事,以後發達啦。

    老太太雖不高興,可是宮裡皇帝不知道?老太后上了歲數,還有多少年好活,縱然她有武則天的高壽,也不過頂多活上十幾年,那時候鄭家子也許不足三十歲。

    但皇帝會不會記住這件事?

    無論是范仲淹或者鄭家子,都是受益人。

    況且老太太能有武則天那個妖人的高壽麼?只要鄭家小子以後繼續保持這兩年的學習態度,中一個省試,仕途就會飛黃騰達。

    將妻子斥責下去,好言安慰了宋伯。

    不管怎麼說,先將人撈出來,還不知道開封府尹王博文是什麼態度。聽說這個人是太后的心腹,並且手段惡毒。所以王博文苦不堪言,連崔有節在孟州都這樣認為了。

    可自己力量太小,能求誰?

    其實這件事是鬧大了,否則以崔劉二人出手,什麼人撈不出來?最後想來想去,只好找晏殊,雖然晏殊進諫了張耆的事,貶了貶,也能算是太后的心腹大臣,托他說一句話,比較管用。

    只可惜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謝拒了晏殊的好意,不然沾到一點關係,自己就是不出面,晏殊在京城也會保護。

    劉崔二人是出了力,但這個力很小。

    京城裡壓力最大的是王博文,上朝時,都有許多官員冷嘲熱諷。

    王博文氣得想與這些人捋胳膊肘兒幹架。我容易麼?老太太壓制之下,我還在全力保護,或者硬挺,讓老太太太將我貶出京城,再換一個官員擔任開封府尹?

    再換,鄭家小子會不會那麼幸運?

    還有你們這群言官,不要命似的,若不是你們,好好勸幾句,老太太氣一消,當真與一個小孩子生氣?

    其實這算什麼?往後這種現象更多,好也吵,歹也吵,特別是清流大臣們,為了打擊政敵,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宋朝元氣一點一滴就在這爭吵過程中消耗了。

    歷史上被人美名的人都幹過,范仲淹、歐陽修、晏殊、韓琦、龐籍、包拯、富弼、石介……

    這邊清流大臣冷嘲熱諷,那邊老太太還沒有甘休,又派內侍過來詢問,哀家讓你審問鄭家子,為什麼沒動靜?

    風箱裡的老鼠若是機靈點,還能找到風箱的旮旯躲一躲,可他想找一個地方躲都躲不了。若不是還有些貪圖富貴,真想索性一下子辭官不幹了。

    被老太太逼得沒有辦法,審一審吧。

    帶著文吏與幾個衙役來到牢房。

    於其是來審犯人的,不如是來看望犯人有沒有吃苦。不這樣沒辦法,讓那群清流逼得快要上吊了。老太太若再問,臣也審過。若不放心,你再換人吧。

    在他關照下,衙役特地找了一間乾淨的牢房,關放鄭朗。牢房雖不大,可收拾得很乾淨,並且上角還有一個四角窗,空氣流通,倒也沒有其他牢房那股怪味。

    並且也讓四兒帶了一些床鋪進去,若不考慮前途未卜,是沒有吃多少苦。

    不過此時鄭朗的姿勢有些奇怪,也就是那種坐禪式。

    「這……」

    看守牢房的衙役說道:「這位小哥這幾天幾乎都這個姿勢,要麼在牢房裡走一走。」

    王博文好奇的問:「鄭朗,你在做什麼?」

    鄭朗思路被打斷,不由自主的說道:「我在想道。」

    「道?放心,朝廷會最後公平處判此案的,你不用想出家。」這個孩子看似不錯的,若出家為道士,朝廷以後豈不少了一個人才?

    「府尹,不是道家的道,是道義思想真理。」

    「小郎,是否在牢房裡關得急?若急,明天某在犯人中選兩個斯文的人,陪你打一個伴。」王博文差一點嚇著,這點大孩想什麼道義思想真理?難不成自己照顧不當,讓他一個人呆在一間牢房裡將腦子急壞了?若是那樣,自己就等著清流大臣狂批吧。

    「多謝府尹厚愛,不過不必了。晉文公曾對郭偃說,始也,吾以治國為易,今也難。對曰,君以為易,其難也將至矣。君以為難,其易也將至焉。」王博文點了一下頭,這是《國語》很有名氣的一段話,論述難與易的關係。

    鄭朗繼續說道:「府尹以為難,小子這兩三年閉門讀書,很少與外人來往接觸,承蒙府尹拂抬,這幾天沒有遭受鞭笞之苦,呆在這裡倒也不是很急。」

    「記下來,」王博文對文吏說道。

    這就是證據,你們這些清流不用吵了,聽聽苦主說了什麼!

    文吏開始用草書速記。

    沒辦法,說話的速度永遠比用手寫字速度快,況且這時候還是用毛筆,只好用草書先記下來,再慢慢謄抄。

    「並且小子還讀過一段,孔夫子困於陳蔡,七日未嘗進食,只好吃野菜,但孔夫子依然在屋內放聲歌唱。顏回出去挖野散,在路上遇到子路與子貢,他們對顏回說,夫子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窮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絃歌鼓舞,未嘗絕音。君子就這樣沒有羞恥感嗎?顏回無以答,告於夫子。夫子召之,對他們說,是何言也?君子達於道謂達,窮於道之謂窮。今丘也拘於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所也,何窮之謂?故內省而不疚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藏也。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會稽。陳蔡之厄,於丘其幸乎?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也。小子僅是東施,但何人阻小子效顰?」

    這一段話出自《呂氏春秋》,孔子困於陳蔡確有其事,但與弟子是否有這一番對答很讓人懷疑,可是讚揚孔夫子的德操,所以歷代儒家們就將它當作真的了。

    後來範仲淹那句很有名的話先天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就是從這裡延伸出去的。

    孔夫子餓得都快要死了,心中都沒有憂慮,況且我這個小小的牢獄之災,又算得什麼。雖不能與孔子相比,可不才,也想學一學。

    這句話出自大人之口倒也罷了,偏偏出自一個突然遭到大難的十二歲的少年嘴中,王博文很覺得不可思議,很慎重的湊到鐵柵前,問道:「何以道,請聞。」

    那你想出什麼道了,請說給我聽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02
第五十九章 道(三)

    這一章放出去,不知有什麼反應,但無奈了,寫儒學,必須得這樣寫。就兩章。繼續求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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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君子之心,於喜怒哀樂未發未始不存乎中,故謂之中庸。」

    「何解?」

    鄭朗前面的話出自《中庸》,喜怒哀樂沒有表現出來,謂「中」,表現出來有節制謂之「和」。可是後面一句,王博文沒有聽過。

    「庸,常也,以中為常也。」

    這樣就明白了,又比《中庸》裡的中庸更進了一步。然而這與案件無關,文吏小聲地問道:「府尹,要不要記?」

    「記。」

    幹嘛不記,越有才華,才越好,老太太一喜歡,將他釋放,自己壓力也就消失。

    不過很狐疑的看著鄭朗,你這小子,未免胃口太好了,居然還延伸聖人大義?

    但這幾天鄭朗盤坐,除了溫習外,就在琢磨這個。自己學習,要科考,要當官,不當不行啊,看一看多慘,一頓狠撲,上了公堂一腳踹得鼻血直流,有了功名,誰敢這樣對待自己?

    可是當官了,不是僅只有學問才能當好官的,就是有了政績也不行。看一看,僅彈了一琴,惹出這麼多事。那麼自己該怎麼辦?不往其他朝代想,宋朝矯枉過正的政策,導致某些方面很畸形,只能往本朝人物上想。

    象范仲淹那樣,自己半個小資,肯定玩不來。像歐陽修、韓琦他們內耗,自己不知道罷了,知道了肯定不會去做。但象晏殊那樣,做一個富貴的大臣,不惜裝聾作啞,自己同樣不屑。然而像王旦那樣呢?做忍者神龜,也做不下去。

    一想茫然了。

    學書法,還有一條道路,可在官場上想了大半天,居然沒有找到一條可供選擇的道路。於是沒有事做,就在琢磨宋朝一些文人的心理,包括他們的儒學,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條途徑。

    也可以說道,與文人嘴中的「道」有區別,是他自己的「道」,不過得想好了。這個想不好,自己以後不大好辦。或者換一句話來說,就是他的人生目標,與他獨特的哲學,或者現在人嘴中的儒學。想清楚了,以後行事就有始有終。

    所以第一個選擇了成功的大臣,司馬光的朔學來分析。

    開封府尹好奇,正好說出讓他聽聽,或者傳揚出去,能有更多的人參議,這樣可以為自己做一個參考。於是也說了出來。

    「及其既發,必制之以中,則無不中節。中節則和矣,是中、和一物也。」

    「咦?」王博文先發出驚奇的一聲,然後微涔出汗,這又是對中庸昇華,何謂中,不但是中,還要中(第四聲的中)。因此未發之前,必須培養自己的德操,想法,使之正確,沒有錯失,無不中節,所以中和乃一物。

    不對啊,這小子在竄改中庸!

    老王嚇著了,又道:「何人教你?」

    「府尹,小子自幼時,曾蒙受先父教誨,後來先父過世,小子一時放達,不知所謂,出了一些小事後,看到幾位慈母悲痛欲絕,才痛改前非,於是閉門苦讀。倒無他人教導,閉門造車,因此有些古怪的想法。」

    也就是我自己兒琢磨出來的。

    雖不大準確,可待會兒他還要反駁,算是一半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

    老王頭有些暈,這是人家大儒才做的事,你一個小孩子琢磨這個做什麼,道:「繼續以聞。」

    「養之為中,發之為和,故道,中者,天下之本也。和也,天下之達者也。智者知此者,仁者守此者,禮者履此者,樂者樂此者,政者正其不能然者,刑者威其不能從者,合而言之,謂之道。道者,聖賢之所共用。豈惟人也?天地之所以生成萬物,靡不由之,故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有焉。」

    這是對中庸裡的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有焉的解釋。

    但更深了一步,不是「未發」,而是平時就要養這個「中」,所以呢,一發必中。這才是道。

    這番見解,王博文哪裡聽過。

    似乎很有道理,特別是他自幼也飽讀儒家書籍,此番解釋,彷彿合了他的內心想法似的。喜不自勝的抓耳撓腮,道:「將牢門打開。」

    「喏。」獄吏將牢門打開。

    老王一下子鑽進去了。

    獄吏將他往外拉,道:「不可啊,王府尹。」

    你跑到大牢裡面與一個犯人談什麼道,已失了體統。現在作為一個堂堂的開封府尹,怎麼還要往牢房裡鑽?

    「不要攔某,」王博文急了。憑借多年官場的經驗,今天這番對答,有可能會留名青史啊。終於明白,這個小子為什麼替范仲淹送行了。敢情人家肚子裡真有這種大義凜然的想法。

    差一點將官服都拉破了,衙差不敢再拉,眼睜睜的看著若大的開封府尹,就鑽進了牢房,與那個少年席地坐在爛稻草上。開封府尹都鑽了進去,文吏不用說了,只好皺著眉頭,也往裡面鑽。

    鄭朗只看了一眼,臉上沒有表情。若聽到這樣的話,還不動心,那麼眼前這個開封府尹,則是一個真正的大草包了。

    又道:「但小子思之,非然。」

    嗯,又不對了,王博文道:「請講。」

    「物無完物,人無完人。縱養之,無有人萬制萬節。所有孔子困於蔡陳,老子難於函谷。況聖人以下,漢武黜武,唐太宗晚年失節。」

    「孔夫子也是無奈。」

    「是。但子曰,防禍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焉可等閒視之。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易曰,不利有攸往,小人長也,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

    前一句是孔子提醒人主動遠離危險,但演變到後來,卻成為一些人明哲保身的借口。中間一句說是國家清明時,要正直的說話做事,無道時正直行事,小心說話,省得惹來災禍。後一句出自《剝》卦,小人勢長,此時君子應該順勢停止行動,這也是順應天道的行為。

    前兩句是孔子說的,《易》是孔子修的。他不是教導人貪生怕死,但做事要明智,如果連自身都保護不了,如何將「道」發揚光大。

    這又是一辨了。

    這種學問看似很好,養中,其實就是養這個道,每一個人心中有了道義,仁者守仁,禮者守禮,樂者守樂,政者用它來辦不能辦到的事,刑者不威自有人從,真正的天人合一。

    可關健有那個人能養十全十美的「道」?雖然孔子困於蔡陳,不為苦憂,然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既然發必中,又何必非要招來這場災禍。連孔子都做不到的事,如何讓其他的「仁者」「禮者」「樂者」「政者」「刑者」做到?

    「是……」王博文遲疑起來。

    這時候司馬光還不知在幹什麼呢,更無從談起權威,甚至他此時心中都沒有產生這些想法。

    所以鄭朗反問,王博文立即跟著鄭朗思路走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鄭小郎,你讀過多少書?」

    看一看,從公堂審案開始,到今天晚上一席交談,引用了多少典故?若不是坐在對面,都懷疑對方是一個飽讀詩書的老儒。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03
第六十章 道(四)

    「小子五經略讀,還有一些史書,以及諸子百家一些書籍,因為記憶力好,僥倖能倒背如流,不過僅能理解皮毛,汗顏。」

    五經,一些史書,與百家的一些書籍,你能倒背如流,還汗顏了,小子,是我汗顏好不好!老王讓他噎住了。愣了愣道:「那你背一段《大傳》給我聽聽。」

    《大傳》出自《禮記》。禮記傳講各種禮儀,很枯燥無味,不要說他這樣沒有專人教導的少年,就是王候貴族家的孩子,一般少年時都很少喜歡讀禮記。

    但對鄭朗算什麼,隨便你翻就是,只要硬盤裡有的,順著背,倒著背,插花背,都不存在問題。但是王博文哪裡知道有這個大存在。

    背了:」禮,不王不締,王者締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

    一字也不差,又考了幾篇,還是一字不差。

    最後王博文乾瞪眼,良久歎息道:「坊言何害如此?」

    坊間的傳言,怎麼差別那麼大?這麼好的少年郎,居然被一群老百姓傳成那種樣子。不是不顯露過的,春天在詩社,中秋在花會,也展現過才能與字跡,可老百姓的謠傳就是沒有怎麼扭轉過來。

    想一想傳言的少年,再想一想眼前實際的少年,王博文只搖頭。難怪鄭州那個劉敬嗷嗷叫,喊是我後生,若不是他先下手為強,自己也要搶啊。又想到晏殊的事,再次歎息,晏學士,你一生撥人無數,這一回可真走了眼啦!

    不考了,心裡面琢磨,明天無論如何,得面見老太太,你老人家高抬貴手,難得的一個奇葩,好好為大宋將來留一個人才吧。

    當然,背書這一段,文吏沒有將書的內容記下來,只寫了背某某一段文章,一字不差。

    又道:「那麼何以道?」

    「小子於是思之,又想到了一條,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命,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司馬光那種中庸理想好是好,可太迂闊了,根本實現不了。所以有了張載的這段話,變修養自身,為力爭,為有作為。也就是范仲淹一生做的事。

    一句話,就讓王博文雷得皮焦裡嫩。

    然後想到了一條,俺這一生算是白活了。不然看看,人家一個屁蛋大的孩子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可自己想都沒有想過。

    恭敬地拱手,道:「請受教。」

    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對方很小,如果能說出一個道道,在這方面,能讓他受教了。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下面還有一句話,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沒有仁慈的,對待萬物就像對待芻狗(草扎的狗,古代用來祭祀用的,用完後燒掉或者扔掉)一樣,任萬物自生自滅,聖人也沒有仁愛的,同樣讓百姓自生自滅。

    儒家對道家不是很排斥,無為嘛,正好用來愚民。但用得不多。統治者用的多是法家,可不能言。

    引用了一句,論述下面的:「天地本無心,然天地生生不息,生化萬物,以生物為心,為天地立志!」

    「是!」

    這一講就清晰了,不要追求那些虛無飄緲的東西,天地生生不息,無心而成化萬物,本無心無志,因此這個心是寄托在萬物身上,而不是寄托在天地身上。這也符合儒家的真義,駁斥了道家一些虛無的理論,同時也駁斥了佛家以宇宙為心,以心役物,使物不役心的消積理論。王博文本身作為一個儒生,對這套理論肯定很歡迎。

    為天地立心立志,也就是為萬物立一套標準。這就是為天地立志的本義。

    「命有理命與氣命,兩命皆不可廢也。開顯安身立命之道,使民日用而不知,氣命有所依,理命有所貞。」

    所謂理命,出《漢武帝內傳》:「方丈之阜,為理命之室;滄浪海島,養九老之堂」。指敬事天命,也是指一個人的信仰情操等思想上的東西,氣命,指性命。說氣命有所倚,理命有所貞,生命要保障,是讓百姓能吃飽穿暖棲有所居,若要求更高一點,身體健康,閤家團聚的神馬。理命有所貞,也就是保持高尚的情操,並且在高尚的情感下,精神感到愉快。還不止這些,包含的事物很多,從物質到精神生活全部包含在這兩句話內。

    這才是為民立命。

    王博文倒吸了一口冷氣。

    沒有管他,鄭朗繼續說:「儒家之學,自兩漢起,而魏晉、南北朝、隋唐,千百年,未得之傳承,五代之時,道統搖搖欲逝,我朝之初,竟無一學,光復上古聖儒法言。故為去聖繼絕學!」

    去,不是去掉,而是往,去尋找。

    「非也,有孔穎達等大儒,何來欲逝之說?」

    「府尹,他們只是遵守聖賢,可曾將聖賢發揚光大?就如書法,舉天下皆學二王歐褚顏柳,長久以往,書法會盛否?只有丟掉這些各儒的個人理解,直接去尋找上古諸位大賢的真義,儒家之學方能百花齊放,否則越去越縮,越縮越逝。」

    「這個,這個……你還是講一講為萬世開太平。」就這一會兒,王博文掉下了許多汗。

    「府尹,儒家內聖為本質,以外王表功能,是否?」

    「是。」

    「然儒家只提及治道,有沒有開出政道?一直以來,體制以儒為衣,法為裡,誠乃憾事。唯寄於聖人言,推陳出新,擲出政道,方能開物成務,利用厚生,而非法家滋事多多。」

    這是張載的本義,但鄭朗不恥之。法家好,儒家好,道家好,陰陽家也好,博采諸家之長,才是根本所在。好的吸納,壞的丟棄,與時俱進,推陳出新,才是真正的時務之策。

    當然,僅說了這一段,也不能概括朔學與張載氣學的全部。

    其實張載氣數很複雜,他是從太極圖受到的啟發,認為「和諧」是永恆的,就像能量守恆定律一樣,維持不變,道是隨著和諧而運行,有時陰消陽漲,有時候陽消陰漲。但陰能轉換為陽,陽能轉換為陰,因此將它的積極一面釋放出來。

    這種儒學依然還帶有唯心主義的一些觀點,不過大多數很接近後世的唯物主義了。

    沒有全部說出來,聽在王博文耳朵裡面,只聽出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這一回連話都不能說了,後面一條不僅要推陳出新,還有要原來儒學上,再創造學術理論,使它能代替法家「政道」。

    好大的志氣。

    連記錄的文吏都在抹額頭的汗水。

    鄭朗卻搖了搖頭道:「然小子思之,依是不妥。」

    「為何?」王博文問道。原來的道迂闊不可實現,這種道好啊,只要人人奉獻出一點愛,這世界將會變成美好的花園。

    PS:感謝的評價,感謝雨葉淋、1974、葉鐸格、、蓆子敬的打賞。也感謝各位書友的推薦與收藏支持。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18
第六十一章 道(五)

    「府尹,百人聚會,一人掌廚,能否讓百人皆合口乎?」

    「不能。」

    「正是!若真有這種道,又要實行之,那可就危險啦。士有士的想法,農有農的想法,工有工的想法,商有商的想法。男女老幼想法又各自不同,東西南北百姓又是不同的生活方式與想法。這天下間有沒有一種道,讓所有百姓一點傷害都沒有受到,潛移默化,受益之?」

    「似乎……」王博文不能回答。

    真按照他這個標準,恐怕孔孟之道也不能做到。剛才這小子不是說過嗎,儒家長於理論,疏於「政道」。更不要說佛道兩家一些虛無飄緲的東西。

    「若以自己想法為天下人的準則,會不會使天下人全部受益,並且一致贊成?」

    「不會。」

    「但是人人皆以為自己想法是對的,就是天下人的準則,那將會如何?」

    「這……」

    「那將會很亂,實施於學術,將會相互攻喧不止,實施於國家,國家將會爭吵不休。再好的國力,也會在這無窮無止的爭休中耗盡了最後一絲元氣,然後轟然倒地。所以這種道,看似行,還是不行。」

    鄭朗並沒有誇張,眼下的種種爭吵,是屬於爭權奪位的吵鬧,比如王欽若,是弄倒了寇准,但寇准弄倒的人同樣不少。是上書弄了祥瑞,然而上有所好,下有所和,主要責任還是在宋真宗身上。再看這個人的一生,除了這兩件醜事外,其他的也沒有什麼大惡。但讓史書釘在奸臣的鐵柱上了。真論危害,他及得上司馬光與王安石?有可能歐陽修等人掀起的無窮無盡內爭開始,形成的危害都比王欽若大。

    可馬上他所說的就要開始了。

    而且發起的人,一個個皆是史書上讚揚的清流大臣,許多人讓後人仰目而視。

    有沒有壞心?真沒有什麼壞心,他們是想國家想百姓更好,可這種好心,卻辦了壞事。

    自己阻止不。可不會去做。

    嗯,逼到頭上了,也不大好說的。

    王博文聽出來這兩種道不同之處了,前者要求每一個人都能養「中」,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後者不要求每一個個養中,但實施一套準則,使天下萬物受益,然而這個準則同樣是不可實現的。

    「鄭小郎,那你認為什麼樣的道好呢?」

    「小子眼下只想了這兩種道,其他的沒有來得及想。」倒不是假話,先是將各個儒學回想了一遍,可每一個儒學不是一句話就能概括的,每一學派都要細想。因此,只想到了朔學與氣學。

    王博文問完後,也不自覺笑了起來。

    這已經是千古奇聞,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突然關進大牢裡,然後盤坐在這裡想「道」,並且還真想出了許多,將史書翻一翻,可曾有之。自己還真指望他能悟出一個好道,難道是釋迦牟尼轉世不成?

    走了出來,王博文兩眼茫茫。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牢房裡離開的。

    寒風吹來,凜冽的從臉上刮過,頭腦才清醒過來,向身邊的文吏說道:「可曾全部記下來?」

    「記下來了。」

    「你有沒有在覺得做夢?」

    「王府尹,這句正中屬下內心,一直以來屬下碌碌無為,昏昏而活,今天看鄭家子在獄中悟道,屬下情以何堪?」文吏同樣也是茫然一片,王博文飽讀儒家書籍,他身為文吏,同樣讀過許多書,知道這少年此番對答,有多大的份量。

    就是一個成年人,忽然出此語,都會掀起一場小轟動,況且他的年齡?

    「那日,某審他,態度從容自若,讓某很驚奇,所以吩咐獄卒妥善安置,當時只認為他儀態好,可沒有想到,此子胸懷居然如此之大。難怪,難怪,他要裝天,裝地,裝萬物,又豈是一場小小牢獄之災所能屈辱的?你看看史書,可曾有過?」

    「屬下沒有看到過。」

    「走,我們今天將所有事務放下來,將此份對答,謄抄數份,然後某找幾位宰相,就是拼了這個官職,某也要將這個少年保全下來。」說完了,拉著文吏向自己府上走去。

    ……

    劉知州的信就到了幾位宰相手中。

    呂夷簡翻了翻,遞給了夏竦與薛奎,道:「這個劉敬真不知輕重。」

    看完後,連薛奎都贊成呂夷簡的話。

    老太太再怎麼生氣,會當真將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會怎麼樣?

    可此時清臣太刮噪了,老太太在火頭上,這時候勸說,不但不起作用,相反,有可能老太太一怒之下,反而對這個少年進行處罰。

    夏竦搖頭,道:「此子我也聽過他的一些事跡,才華是有些,可不是一個省事的主。」

    薛奎只是笑,這三年來,此子風頭很盛,前年撥小刀子,去年端午群毆,今天詩社為一老妓寫詩,花會又為了摟抱兩美妓,作兩長短句,鄭州讓他折騰得天翻地覆。

    大約沒得折騰了,居然來到東京城來折騰。

    不過終是一個少年人,又聽說他還寫了一筆好字,因此也不惱,只是覺得很好笑。道:「王府尹不是說過嗎,他自此鳴天下了。」

    連一慣臉色肅穆的呂夷簡聽到這句後,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看看這幾天吧,整個東京城的百姓都在談論鄭家子,風頭都壓過了自己這些宰相。豈不是鳴了天下。

    其實他們也捲了一些進去,不過不是最為難的,最為難的是開封府尹王博文,每次看到他上朝被清流大臣狂批特批,幾位宰相就扭轉頭,裝作沒有看到。

    然後呢,在心中替王博文默哀。

    老王,好好保重吧。

    但老王要拖他們下水了。

    王博文與文吏謄抄了好幾份,揣著其中的六七份,來到了中書,要見幾位宰相。也讓他進來了,劈頭就問道:「呂相公,夏相公,薛相公,你們有沒有想過道?」

    「什麼道?」夏竦問道。難不成這老小子這幾天悲催的,腦子急壞掉了?

    「就是治國治天下治萬物的大道。」

    「王府尹,你沒有事吧?」薛奎關切的問。

    「我能有什麼事?只是這幾天兩頭受氣,嘔心。」王博文煩惱的搖頭,又問道:「你們可曾想過?」

    「想什麼?儒家諸賢書籍裡闡述了還少嗎?」夏竦不解地問。

    「那就好,那就好,」王博文撫胸,這一邊抄著,一邊慚愧,自己身為開封府尹,都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居然讓一個屁孩子比下去,難道是白活了?現在連幾位宰相都沒有想過,自己就不算什麼。

    「那就好什麼?」薛奎狐疑地問。

    「若是有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盤坐於牢房裡,想著這天下大道,你們相信不相信?」

    不用說指鄭家子了,可三個大佬有些糊塗,呂夷簡道:「你能不能說請楚一點?」

    「你們幾位相公過來看,」一人一份,將自己與鄭家子的對答,遞到他們手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27
第六十二章 召見

    老王到現在還沒有回過魂。幾位大佬涵養功夫肯定有了,可看完了,臉上全部露出古怪的表情。

    大佬就是大佬,倒底不一樣,僅是古怪,還沒有失態。

    呂夷簡沉聲問:「何來此對答?」

    「我奉太后懿旨,帶著獄吏前去獄裡審問,見他盤坐於地,感到奇怪,於是問了一句。」接下來發生的事,紙上面全部寫了。幾人也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進監牢審問。

    不是不知道,外面議論洶洶,清流大臣群情激憤,這時候將鄭家子再度拖到公堂上審問,王博文壓力更大。雖到監牢裡審問,多少失了禮度,但也沒有規定審問,非得在公堂上進行的。謀官之道,無奈之舉,大家都能理解他的苦衷。

    然後又再度看著這張紙上的文字。

    作為大佬,智商總比普通人要高的。

    自從花會的事傳開後,就知道鄭家子不會是旁人代筆了,有那個傲氣,有那個字,何須讓別人代筆。況且詩詞到了那種地步,又會甘心做人家的代筆手?

    但僅是詩詞。

    老百姓爭論不休,好像寫了一首好詩不得了,然而到了呂夷簡這層次上,寫好詩詞又算得什麼?還要會行事做人,這樣才能有出息。像初唐四傑,那麼好的才華,唐高宗也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主,最後呢?

    可這張紙上的意味是什麼?

    這是想做一個儒學的大宗師啊,開宗不會,自始至終這小子都在圍繞著儒學轉,然而這小子分明想立派!

    北宋立國之初,好像有不少年,那一個大儒敢這樣幹過?

    當然,僅是這幾句對答,還不算什麼,想要闡述,要需要多篇文章來論證,證明這個論理,這才能真正構成一個學說門派。可說來說去,人家的年齡……

    幾個大佬看了兩遍,然後又在想,似乎還十分有道理。

    呂夷簡說道:「王府尹,在事情沒有結束之前,這篇文不能洩露出去。」

    「呂相公,當時在場的不僅有我與文吏,還有衙役,並且還有諸多的犯人,我怎能讓他們全部封住嘴巴?」

    文吏做記錄的,還有,也是在向老太太表白,我進去不是看望鄭家子,而是審問鄭家子,省得發生誤會。可王博文心中想到:呂坦夫,你當我傻啊。今天你讓我封鎖消息,那你們宰相也就沒有責任了,以後出了什麼事,全由我來擔罵名。休想!要死大家一起死。

    薛奎搖頭,這一回躲不掉了。

    本來整京城的人以為這少年冤枉,若再有這等才情,自己幾人又得知,還做忍者神龜,老百姓會指著自己的脊樑罵人。道:「見太后吧。」

    幾個大佬結伴走向內宮。

    太監不敢怠慢,立即稟報,老太太疑惑,又有什麼事發生?

    幾位大佬來的也是時候,老太太也讓言官弄怕了。處理了一批,又生出一批,比那個野草長得還要快。沒辦法打壓。這時候她有些慌,她可以控制宋朝的頂級官場,調動東西兩府(中書、樞密)的人選,但不可能做到將整個宋朝的官場換掉。這股風越刮越烈,於是將駙馬都尉李遵勗喊來,問了一句:「外議如何?」

    「臣無以他聞,僅聽到人言天子即冠,太后宜還政,又言鄭家子冤,太后囚一個少年人,欲換天。」

    還是還政,還是放人,老太太心灰意冷,心中一些想法漸漸也淡了,最後自己是什麼身份,走哪兒算哪兒,不強求了。

    然後又送了一些關於孝道的經義,比如《孝經》,比如《惟皇戒德賦》,這些書籍,送給了趙禎,要他反覆的誦讀。

    我還是你的老娘,還能活上幾年,給我乖點!

    其實已經準備在退讓。

    老太太很聰明,可這幾年有的事,做得也很傻很天真。既然想做皇帝,又不想殺一個人,可不可能?看看人家武則天是怎麼做的?幾千幾千的殺,十幾年的皇帝做下來,官員、貴族、儒士與平民百姓,殺了總有不計其數,這才將皇帝位置做穩的。

    讓幾位大臣坐下來,劉娥問:「諸卿,一道前來有何政務?」

    幾個人一起盯著呂夷簡,你是首相,還是你來帶頭。

    呂夷簡略不悅的看了王博文一眼,但這個難題都不能化解,也不會被稱為北宋心機權謀最深的幾人之一了,徐徐道:「太后,臣這裡有一份奏折,請太后過目。」

    太監接著那篇文章,遞到簾後的劉娥手中。先讓老太太看,再見機行事。

    劉娥看了一遍,略怒的問王博文:「王府尹,哀家什麼時候讓你與鄭家子談道的?」

    老娘是讓你審問他的,不是讓你與他交談儒學的。

    王博文道:「啟稟太后,臣是去準備審問此子,但見他盤坐於地,無意詢問了一句,結果他說在想道,臣好奇,又問了一句,可越談越奇,是臣疏忽了。」

    有什麼疏失?作為大宋的臣子,見到人才喜歡是應當的。作為一個文人,見到這種新奇的對儒學見解,喜歡更是應當的。連這兩條都做不到,何來談宋朝的文臣?

    老王是準備豁出去,豁得不徹底,自責了一下。

    「這是你寫的?」

    「本來臣帶著文吏,準備記錄審訊經過,結果這一番對話也記錄下來,臣以為太后應當知道,於是重新抄寫了一遍。」

    「可誇大潤色?」

    「臣不敢,不信太后可以將此子帶來盤問一二,就知道臣為何如此慎重。」

    老太太,你也喜歡文學,不談不好辦,一談保準你喜歡,甚至若是談及什麼「道」,有可能將你從簾後忽悠出來。

    可能嗎?

    「這兩年多來,此子風頭很盛哪。」老太太帶著嘲諷,說道。

    「太后,那時他還小,在公堂上也承認自己犯了錯。況且天賦如此,僅是喜歡美麗女子,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並不算過也。」

    「做男人的應當風流嗎?」劉娥很不悅的道。

    王博文有些汗,老太太,你是一個女人,當然這樣說。雖你是太后,這個世界還是男人的世界。不過不辨了,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只要將人放出來,就好辦。

    劉娥又道:「況且他還小……」

    這麼小,能做什麼風流事?純是小色鬼嘛,不過不能明言。

    但眾人相視一眼,臉上都有了喜色,老太太竟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大約有戲。

    劉娥又看了一遍,凡是有些學問的,拿到這篇文章,都會讀上好幾遍。老太太也有些衝擊,還有些茫然,這個屁大了孩子,居然有這麼廣闊的胸懷與學問。還真有天才這麼回事?

    都想得有些高,鄭朗只尋找自己的「道」,至於天下的百姓嘛,有沒有想過,很疑問。但他沒有說,誰知此節。不過聲勢這麼大,老太太覺得就這樣放過,下不了台,看著這篇文章,不作聲。

    呂夷簡坐在最前面,聽著老太太發出的呼吸聲,十分悠長平穩,不是動怒的跡象,終於出面了,道:「太后,雖此子不懂事務,然京城洶洶,此子是洶洶的源頭,不為此子,為了國家祥和,社稷安寧,不如饒恕他這一次。」

    給了老太太台階下,又得到了清名,替同僚們解決了一樁難題。機會也把握得恰到好處。

    劉娥歎息一聲:「王卿,你將此子帶到內宮,讓哀家一見。」

    「喏,」王博文大喜。好不容易啊,老太太終於低了頭,又向呂夷簡投去感謝的一瞥,然後興沖沖的出宮。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31
第六十三章 天堂(上)

    折騰了這麼多天,天氣進入了二九,漸漸就冷了。

    烏雲在天空裡盤過來捲過去,翻翻滾滾的,越積越厚了,風更厲,幾片雪花便悄悄的從雲層裡,降落到人間。

    「冷否?」

    「不冷。」

    「一會兒到了內宮,見了太后,認一個錯兒,事情也就結束了。」

    「府尹,他人如何評價小子,小子不管,但小子為什麼要往自己身上潑污?事父母有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太后也若天下百姓父母。雖是太后,有過也要去委婉的進諫勸戒。小子沒有進諫,還要認錯,小子不從!」

    中間一段,又是《論語》中的一段,侍奉父母,看到他們有不對的地方,要委婉的勸諫,若不聽從,還要恭恭敬敬,不能違背他們的意願,為父母操勞而不怨恨。

    正是這一段段話,構築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儒家獨特的尊卑有序的理論。

    王博文無奈,想要辨服這個少年大約不可能,人家心中裝的東西太大,只好祈求他將太后當成了父母,給予一些尊重,這樣才不會出事。

    進了內宮。

    都要在好奇的看,正是這個少年人,將整個東京城鬧得天翻地覆的。像呂夷簡已經嗅到了另一件事,老太太要低頭了,對權利的渴望,已經在消退。所以這股大勢之下,終於在趙禎生母死時,使他鼓起勇氣,上書以國禮舉哀,為他撈取了最大的一筆政治投資。

    沒有范仲淹的首倡先河,沒有言官的前撲後繼,現在又加上了鄭朗無心橫插了一腳,劉娥一顆雄心壯志是不會消減的。也就沒有呂夷簡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機遇。

    一個少年人,長得不是很英俊,其實也不醜啦。

    可這麼大名聲,在腦海印象裡,肯定是一個無比瀟灑的翩翩少年。因此看到鄭朗,都有些小的失望。

    不過立即發現不同之處,到了皇宮中,不是開封府,級別又升高了許多。又是整個大宋最高的領導,就憑這陣勢,有幾個人不失態的?鄭家子沒有,很沉穩的走了進來,彷彿這個大內皇宮是他自家後院一樣。

    僅這份儀態,就十分難得。

    以前也有一人,蔡齊中狀元,見宋真宗沒有失態,儀態端莊,真宗喜道:「吾得人矣。」

    道理很簡單,沒有這份膽氣,如何做大事情?

    鄭朗也不是裝十三,就這副宅性格,散淡得要命,並且嫌宅得不夠,還要跑到京城轉一轉,養氣。不就是一個太后嘛?將她光鮮的太后稱呼扒去,難道與其他老太太不同,長了兩個角?

    況且他吃定了劉娥,不是武則天,那得小心了,弄不好人頭不保。劉娥不殺人,不殺就好辦。為什麼要害怕?

    沉穩的走進來,然後看著簾子,平靜的問:「太后在否?」

    「小子膽大!」一個太監尖著嗓子問。

    鄭朗心中翻了一次白眼,這得問清楚,老太太曾經將丁謂喊過內宮談話,丁謂說得嘴乾舌燥,結果一個小太監將簾子一拉,道:「相公,你在與誰說話啊?」

    堂堂的一個宰相,對著空氣說了大半天,成為當時京城一大笑談。指不准老太太又要玩一次。

    有太監搭腔,那就好辦,道:「臣民參見太后。」

    然後一拱手,道:「也參見諸位相公。」

    坐著三個宰相,知道是呂夷簡、薛奎與夏竦,但具體的那一個人身上,一個也不認識。

    行過禮後,默默站立。

    四個尊貴的大人物,就這麼看著。蔡京舉止得當,那都多大啦。這個少年才多大?難道他真如王博文所說,胸中裝有天,裝有地,這個內宮根本不在意?就算這個說法有理,可考慮到這個年齡,無法解釋!

    劉娥終於說話:「春天時,鄭州劉敬曾將你寫的那首詩,送到京城。你知道為什麼哀家不報?」

    「臣民早知,當日臣民舅舅聞聽後,曾向臣民報喜。臣民說勿喜,太后為政務實,不喜虛祥,即便詩字到了太后手中,必會壓制不報。就是報之,或者召見臣民,臣民以也為不喜。」

    「放肆!」太監又喝了一聲。

    「讓他說,」劉娥道。

    鄭朗根本就沒有當太監是一回事,這本來就是一個文人的天堂,文臣放肆的時代!為什麼大好機會,不放肆一把?

    道:「臣民今年去了一趟孟州,泰山以喻,宋襄公自不量力,試圖稱霸中原,自取其辱。名器,有德者居之。臣民年幼,學問很淺薄,曾靜心學習了兩年多時間,然學得越多,越知道學問的廣大,猶如滄海,臣民僥倖只拾取了其中一粟。若太后召見,天下揚名,登門者絡繹不絕,學不足,名已顯,那是自取其辱。且登門者多,也無法安心求學,又是好意互訪,不能回絕。因此,不報不喜,報之亦不喜。」

    薛奎與王博文幾人對視一眼,心中都很讚許,這少年才學是有了,更難得的是這謙虛的態度。

    四人當中,呂夷簡或者夏竦都不以容人之量見長,然而鄭朗太小,對他們未來的仕途影響不大,也不會產生嫉妒的心理。

    劉娥又問道:「既然你安心求學,為何又來京城?」

    僅是一問,雖慍怒,但幾位大佬都聽了出來,老太太怒意不甚。

    「此次進京,乃是無意。臣民在家中閉門造車兩年多時間,字體遇到了困境,想出來走一走,看看錦銹的河山,開闊心中之氣,以氣入字,以便使字體更上一層樓。同時,走一走,也能開闊眼界。」

    「以氣入字?」

    「是,太后,臣民的字以天真爛漫為意,心中沒有這個天真爽朗之氣,字跡上就無法突破。」

    「哀家不這樣認為。哀家是收到你寫的那首詩,扣中不發,是哀家聽說了你一些事,挾勇鬥狠,失去了學子應有的儒雅之氣。」

    老太太在這裡埋了一個坎,不僅是你打架挾勇賭狠,包括你在京城,以平民百姓身份為范仲淹送行,在公堂上不屈,都是在賭狠,更不要說什麼天真爛漫。

    一旦打上了這個標籤,鄭朗前程會灰濛濛一片。

    依然很從容,說道:「太后,前幾年的事,臣民是錯了,在公堂上,臣民也這樣回答王府尹的。但不能一味將好勝視為畏途。用在鬥毆上,會以勇犯律,用在營商上,會苛剝於民,用在貪戀權勢上,會出權臣奸宵,可用在學業上,會學有所成,用在治理地方上,會成為幹吏,用在政務上,會成為國家棟樑,用在軍事上,能替君王保家衛國。若沒有這份好勝之心,豈能成否?凡事皆有兩面性,恰如利器,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可惜臣民這幾年休心養性,好勝心漸淡,也不知是不是美事。」

    氣度悠閒的一個推手,將劉娥這個難題化解。

    老太太,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就是那樣的人,也未必不是好人,只是沒有用好人的人。

    雖然語氣很委婉,幾人還是擔心的看著簾後。老太太激了他一句,小子反過來隱隱說老太太不會用人!

    劉娥在簾後忽然笑起來,好笑的。幾個人在簾後肯定看不到,她又問:「范仲淹自己要求外放,幾位相公讓他出任河中府的判官,以他的資歷,也不冤之。你為何前去長亭,為之鼓琴,為之訴屈?」

    「臣民前去長亭,是恰巧臣民聽聞了范校理一些事跡,幼時如此貧寒家庭,居然奮發向上,終於出人頭地,臣民心中十分佩服。進入雎陽書院後,雖有朝廷賑濟,乃家貧苦,求學然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同學見其憐,於是贈其美食,過些時日來看,佳餚起霉竟不食。同學罪之,長揖說,我已安於劃粥割齏生活,憂食之美餐,後粥齏恐難以下嚥。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比起顏回,范校理可遜色乎?太后,這樣的人,臣民怎能不折服?」

    鄭朗侃侃而談。

    怕什麼,老老趙那個石碑還供奉在太廟,言者無罪。你老太太又能將我怎麼著!

    劉娥不能言。

    范仲淹苦,自己青年跟隨丈夫漂泊到汴梁城後,也過了一段很苦的生活,丈夫才將自己賣給了先帝。你幹嘛不說我也不易?

    「臣民僅是仰慕其人,為之鼓琴一曲,不知為何將臣民下於開封大牢。難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麼你說范仲淹是做對了,哀家做錯啦!」劉娥根本就沒有回答鄭朗,僅憑你掀起了這麼大風浪,關你幾天,還算客氣的。隨著又拋出一個尖銳的問題。

    PS:感謝老朋友雲容賦的執事,也感謝2511、cn2541、雨葉淋、、、南郭楚士的打賞,還有諸位的支持。無以回報,雖然這樣碼,會很慢,下星期會用不斷的小爆發,回報大家。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47
第六十四章 天堂(下)

    幾個大佬都有些擔心,心裡面皆想到,老太太,目前這個小傢伙應對也得體,隨便找一個台階下,將他釋放了,再用一些安撫手段,京城裡的沸騰也就消解了,大家皆平安無事。何必問這個尖銳的問題?

    不能看他小,都問道了,會不會向你低頭?會不會說范仲淹做錯了?

    鄭朗繼續從容的答道:「臣民前去彈琴,是仰慕他的品德,居於貧困而不墜落的堅強,不為富貴榮華失去道義的高潔。對或錯,太后請問諸位相公。至於臣民,僅是一少年學子,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太后提問,臣民不敢不答。君臣,父子,夫妻,是維護國家秩序的主體。猶如根固壤吸水土,干延於高空受陽光普照,枝散於干四側,葉篷於枝上,草木才能欣欣向榮。」

    「哀家問你,進諫本是言官之職。你方才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范仲淹是秘閣校理,職責是整理國庫書冊,為何要上言進諫?」劉娥機靈的打岔,將鄭朗的話題中斷。

    不用想,接下來與范仲淹又是一樣的說法,在內宮,皇上可以孝敬你,你是母,他是子,這是人子應當做的事,可上了朝廷,他是君,代表著是一個國家,那怕你是太后,掌管著國家軍國大權,但在名份上,絕不可以凌駕於皇帝之上。否則國家就亂了,甚至這小子陰陽怪氣的,來個什麼國家秩序的主體,老娘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容易麼?反過來說老娘顛覆國家秩序?

    但是這些天她讓言官吵累了,不想再爭。

    其實劉娥有一段時間,是很想做皇帝的,否認都否認不起來。不是沒有太后監國的,前面數個朝代,都有許多太后監國的事例可以借鑒。就連遼國的蕭太后,同樣也掌握了軍國大權多少年。

    可她們掌握的是軍國大權,然而做過幾例比較逾越禮制的舉動?老太太這幾年做了多少?但是宋朝優容士大夫的傳統,使一些士大夫修養得到昇華,於是經常在老太太耳邊鼓風,鼓得老太太特心虛。

    因此王曾一說,喏喏。

    魯宗道一說,嘿然。

    宋綬一說,默言。

    今天眼看鄭朗將話題往上面引,直接將話題引開。

    這也是宋史上最搞怪的一幕,老太太明明想皇帝,卻始終首鼠兩端,瞻前顧後。因此,一個很精明的人,弄得自己有時候像一個小丑。

    要麼就是貶流,這個貶流真起作用嗎?看一看長亭外那些苦主的紅光滿面就知道了。

    想做皇帝,就得學習武則天,大刀子一揮,人頭滾滾,血肉橫飛,幾千個不要命臣子的人頭落地,保證什麼言臣,學子,大儒,都不敢言。包括鄭朗在內,看他還敢不敢侃侃而談?

    鄭朗大聲答道:「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行了,什麼都不用說。

    劉娥讓他的大義凜然,差一點憋死。

    特別小屁孩記性似乎真的很好,時不時帶著一些聖人大言摻雜,辨都無法可辨。難不成說孔夫子也說錯了?

    「你怎麼想起來要問道?」

    幾個大佬臉上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老太太服軟了,咱們不談范仲淹。

    老太太也沒有辦法,面對這樣一個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還是一個小屁孩,不對,還是一個記性特好,嘴尖牙快的小屁孩,無奈,只好主動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一場大變,也如同六月天突如其來的風暴,又是風又是雷又是電的,眼看一場大暴風雨就要來臨,可忽然風也停了,雷電也沒有了,太陽出來了。

    但老太太心中是淚流滿面。

    宋朝就是這種體制,太祖皇帝的遺訓,刻在石碑上的,不得殺害柴氏子孫,不加田賦,不得殺害士大夫,言者無罪。貶放就是最重的處理手段。甚至有士大夫無恥的,哭著喊著,士可殺不可辱,你流放我,我受辱了,要自殺。於是沒辦法,無罪釋放。

    或者自己下一道詔書,將此子流放到嶺南?

    有可能老百姓都能將皇宮給圍起來。

    因此,咱們談一談其他的吧。

    「臣民以前只顧著讀書,遭此囹圄,忽然想到了將來。難道將來僅是讀書,科考,謀官,從政?就是擔任官員,也有幾等的官員,不能首鼠兩端,貽人口實。所以想替自己定一個做人的準則,行事的道德標準。」

    不算高明的言論,可考慮到他的年齡,還是讓人覺得古怪。

    總之,此子很有志氣,抱負遠大。連劉娥在簾後,都不自覺的額首。語氣又變了變,變得更柔和,道:「你坐著談。」

    時代在變化,家俱也在變化,椅子同樣在進化。唐朝是矮腳椅子,必須盤坐於地,到了宋朝,則成了高桌大椅。趙匡胤上朝一看,覺得有些刺眼,尊卑不分,借宰相范質遞書呈時,讓太監將椅子撤去。

    范質愣了一下,不敢說,他站著,其他大臣只好伴著站。自此以後,上朝,或者正式議事時,大臣們都站著與皇上說話了。但在這種小場合,臣子還是繼續坐著交談的。

    「臣民那時想到了兩個人,第一個是唐朝宰相裴炎,前面為了權勢,替武則天為虎作猖,武則天殺他時才幡然醒悟。雖挽回了一些清節,史官也將他的一些事跡隱之不載。可千百年後,終有人替他的生平定罪。」

    僅是舉一例,倒不是刻意隱諷劉娥。

    幾個大佬不是平民百姓,皆讀過許多史書,雖裴炎死得壯烈,然而前面協助武則天廢太子賢,接著又協助武則天廢唐中宗,作為臣子,的確失去了臣子本份。

    鄭家子用他作例,亦無不可。

    鄭朗又說道:「臣民又想起了另一個人,王文穆(王欽若,文穆是謚號)。天聖二年,契丹人向我朝借草場,王文穆說,借它,不借是示敵以弱,若契丹人有歹意,不借,他們就不來?於是我朝越大方,契丹反而不好意思。當時先帝駕崩不久,國事紛至沓來,此議使國家安然渡過一場危機。僅此事就可圈可點。可因為他沒有立人行事標準,主欲為己欲,為群臣恥之。」

    也就是說王欽若是一個能臣,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宋真宗要祥瑞,他就謀劃祥瑞,老太太要務實,他就務實。當然,雖然言者無罪,也只能隱隱說一下。

    可無論他做了多少事,清臣鄙之。

    最有名的一次是吳植托余諤帶二十兩黃金向王欽若行賄,被諸臣得知。其實王欽若未必真再乎這二十兩黃金,休說王欽若,就是現在的鄭朗也未必很在意,不就是兩百緡錢嗎?僅能買婁煙的一條胳膊肘兒。於是群臣上書,吳余二人倒霉了,王欽若讓老太太保了下來。

    第二天上朝時,魯宗道看到他到來,突然大喝:「汝猶敢出頭!」

    群臣爆笑。

    遭此羞侮,王欽若大傷,一病而去。

    其實王欽若再度為相,是準備做點實事的,比如修好《宋真宗實錄》後,刻意的遞給劉娥與趙禎看,用委婉的方式,使劉娥與趙禎母子感情親密。

    比如趙禎問犯私罪何事時,諸清臣諱之不答,只有王欽若不顧名節,做了解釋,並且給私罪準確的定位。

    鄭朗這一說,四位大佬都有些沉默。

    「給他上茶,」劉娥道。

    說到現在,僅此一句,合了劉娥的胃口。

    「謝太后。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故臣民在獄中反思,想尋找一道,讓我有始有終。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從上古諸義中尋找出路,這才想到儒學久之未變,已經是死氣騰騰,才有了臣民與王府尹那番對話。」

    劉娥又不語。

    這一次不是憋郁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僅聽不震憾,就坐在她不遠處,看著更稚嫩,但就是這個小孩子,不但考慮學習,還要考慮人生準則,儒學改新,乃到國家、百姓、萬物。

    還真考慮過的,否則不會對王欽若定位這麼清楚。

    小傢伙,你是不是想得太多啦!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48
第六十五章 對眼

    聽到此處,王博文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到實處。

    老太太不是惡人,只不過做了一些逾越的事,招來議論。這樣不是很好嗎?雖不是皇帝,卻行著皇帝的權利,何必非要念著那個名份?大家也相互平安。

    此子談吐如此,王博文倒不相信老太太不動心。

    老太太忽然看著外面,喊道:「皇兒,進來吧。」

    她在與鄭朗磨嘴皮子,幾位大佬聽得入神,又坐在側面,不覺。

    可老太太在簾後,正面對著殿外,起初也沒有注意,後來終於看到殿下有黃影兒閃動,又看了看,看到養子那張清秀的臉,探了一下,又縮了回去,於是才喝道。

    別鬼鬼祟祟了,想聽,正大光明進來聽。

    小皇帝施施然的走進來,一欠身道:「參見大娘娘。」

    「免。」

    劉娥因為協助宋真宗處理政務,沒有時間帶,只好交給楊太妃照料,於是趙禎稱呼劉娥為大娘娘,楊太妃為小娘娘。

    他參拜完了,鄭朗也隨著幾位宰相站起來參見。

    「諸卿免禮,」小皇帝說完,來到鄭朗面前,看著他的個頭,又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很是滿意。

    鄭朗也在看他,趙匡胤兄弟與宋真宗的畫像看過,大團臉,皮膚黑黑的。趙禎卻不同,有可能他生母來自江南杭州,臉形略長,皮膚也十分白淨,長相清秀。

    接著又想到了這個皇帝的仁愛,以及他的悲情,眼光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趙禎同樣在認真的看著他,有好奇,也有一些折服。

    將鄭朗寫的那幅字偷了過去,有時候還偷偷的練習,可怎麼都不得法門。這些天發生的這件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是為自己向大娘娘爭嘛,情意要領的。

    聽聞母后召他進宮,也來了,但畏懼劉娥,沒敢進來,在殿外偷聽,越聽越折服。還有一個年齡的因素,他所接觸的大臣,一個個都是中老年人,只有這個少年,比他自己還小了好幾歲。這又憑空增加了好感。

    接著又看,少年長相普通,可是氣度悠然,十分滿意,幾乎同時,兩個一大一小的少年,嘴角露出了笑意。

    兩個少年人一對眼,很似一見鍾情。

    但在幾位大佬眼裡,卻看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趙禎道:「剛才朕在外面聽了你一些談吐,為何不參加科考?」

    科考無非就是貼經義,論策與詩賦,論義聽說此子能對許多經義倒背如流,定是難不住。論策,只要此子像剛才談吐一樣,經過一些修葺,就會是一篇篇好論策,賦,既然能寫出那樣的長短句與長詩,還能難倒他嗎?

    明年秋闈,後年春闈,正好與晏殊一般大,名列進士,美揚天下。

    「鄭州知州也勸過臣民,臣民婉拒之。少年揚名,固然美事。然臣民自靜心讀書後,才知道自己學之淺,識之陋。學海無涯,以苦作舟。少年正是學習的大好辰光,譬如建屋,根基扎得多牢,將來房屋會有多固。況且還有那麼多不懂的地方,需要理解。豈止學業,就是寫字,臣民這段時間也遇到了瓶頸,不得不外面行走,開闊眼際,養氣壯識。更不敢過早丟棄學業,追求功名。」

    小皇帝聽了很動容,又道:「朕聽說你字寫得很好看,能否寫一行字,讓朕欣賞一下?」

    「陛下誇獎,臣民不敢受。」不過還是聽命了。

    太監拿來紙筆,鄭朗在白紙上寫下了十幾個大字: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好!」趙禎讚歎了一句。

    好字,好句,好人!

    經過了這幾天的磨難,似乎是養了氣。字略有增漲,至少比趙禎看到的那個長軸的字寫得要好看得多。此句更是孟子的名言。但字好句好,還要看出自什麼人之手。

    大娘娘這麼多手段使出來,都沒有使這個少年屈服,豈不是這三句話的最好寫照?

    四個大佬聽說過,但沒有看到鄭朗寫的字。

    聽到趙禎喝彩,也伸出頭看。

    「好字!」薛奎帶頭喝了聲彩。但都看到了鄭朗的「道」,寫好字,也就那樣啦。在鄭朗身上看到太多驚奇,最後幾個大佬都有些麻木。

    鄭朗說道:「陛下與諸位相公抬愛小子了,但陛下,臣民有一些話要說。」

    「你說。」

    「太祖曾憶昔日淳樸歲月,命內侍制一竹藍,竟被趙忠獻(趙普,謚忠獻)拒絕。可是趙忠獻自己,卻大修營宅。這樣的人,為何太宗追封為真定王,先帝又再度追封為韓王?」

    這個問題問得很古怪。

    趙禎想了一下答道:「瑕不掩瑜,韓王為國家立了很大的功勞。」

    「也是,也不是,陛下可聽臣民一解。」

    「說。」

    「朝廷善待士大夫本義是想士大夫為國家出力,因此比歷朝歷代的官俸都高得多。但人君卻是天下之主,亦為天下表率,一舉一動,天下側目仿佼。是故朝廷可以善待士大夫,人君自己不可奢侈浮華,此乃國家長久之計也。」

    「鄭家小郎,此言中的,」最喜歡的奢華的夏竦立即誇道。

    不是中的,是中了他的心。

    可鄭朗並不是說官員富貴有多好,僅是一個引子,又往下說道:「陛下,臣民剛才與太后也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各位本位,各盡其職,國家才能良好發展。特別是人君,不一定要寫出好的詩賦文章,也不一定要寫出好字,作出好畫,只要做一個皇帝就行了。南唐後主李煜就是前車之鑒。」

    這是一個好皇帝。

    可擔心自己的出現,讓這個小皇帝象宋徽宗那樣,留戀書畫不撥,那就可不妙了。因此順便提醒一句。

    「那如何做一個好皇帝?」

    「這……」鄭朗自進宮後,一直對答如流,此刻被趙視一問,有些失神。皇上啊,我這個年齡……你居然問我這個問題?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02:50
第六十六章 法度

    說一句,趙宋的優劣或許會說,但不會用一副憂國憂民的態度去寫。這本書就是裝十三與歡樂。無論龍空論壇那些清高的大學問家,或者書評區裡極個別的讀者,我都不會受誘惑,將基調改變。這就是一本歡樂的書,或者它是毒草,或者它是小白,不喜莫入。

    ==================

    雖然這是一個只要不謀反,文人欲所欲為的年代,甚至一歲時能將《論語》倒背如流,大家也會認為是祥瑞,而不是妖孽,前面還有晏殊、陳彭年等天才兒童的例子,但鄭朗也覺得今天談話談得過深了。

    看著小皇帝清澈的眼神,心中歎了一口氣,再說一說吧,誰讓這個仁弱的老好人皇帝,是自己前世最喜歡的皇帝之一呢?

    徐徐道:「做一個皇帝,難也不難。難的是持之以恆,不難的僅做好幾件事就行了。以身作則,為天下人做一個表率,懷著仁愛之心,善待天下百姓。分清是非黑白,聽該聽的忠言。再將各個臣子,依他們的才幹放在適合的位置,就足夠啦。不過想做得更好一點,請陛下看臣寫的字。」

    這一句不可謂不奇也。

    難道寫的這個字,與人君之道還有何聯繫?

    老太太涵養好,否則都從簾後走了出來。

    小皇帝也好奇,說:「請講。」

    終於加了一個請字。

    「自唐末以來,五代紊亂,除了畫藝外,書法之藝,文章之藝,詩賦之藝,儒學之藝,漸漸萎縮。」

    幾個大佬相對無言,不服怎麼的,人家確實就是這樣想的,字在變,對儒學也在鑽研「真道」,活活讓自己這群人羞愧欲要撞牆。

    「所以臣民觀看二王,以及諸唐大家筆跡,以圖自創一種書體。國家體制也是如此,建國之初,由亂入治,國家百廢待興,土地寬裕,矛盾並不激化,君臣皆由亂世而來,為政也能兢兢業業,所以各個國運長祚的朝代,開國之初,皆能大治。可日久,國泰民安,百姓益多,土地還是那些土地,吞併又起,矛盾會逐步激化。猶如穿衣,冬厚夏薄。若是僅僅守成,那麼國家遲早會像老病之人,慢慢走向朽亡。可以略加變化,猶如臣民書體,說不定會帶來新意。但變也有兩種,一是法家之變,如商鞅改秦,粗暴的向全國推廣,由是秦強,由是秦亡。因此臣民寫字,可以偽狂,可以作跌宕,但有二字,銘記於心。」

    「何二字?」

    「法度。」

    「法度?」你似乎口口聲聲皆言儒家大義,何用提及法度?趙禎狐疑的問了一句。

    那是,在宋朝就得這麼玩,鄭朗玩得不厲害,王安石才叫玩出真味,他實施的多是法家的政策,但每一句出來,都要掛著儒家的外皮,三句一個聖言,五句一個大義,生生將一群反對的人,憋得乾瞪眼。

    「此法非法家的法,乃是樂者的律,《中庸》的中,儒家的道、傳統。度乃輕重,若琴弦過長撫之吃力,琴弦過短音色不明,執政過恩民輕,執政過重民怨。此乃度也。」

    「原來如此,繼續說。」

    「所以商鞅之變,乃下乘之變法也。其實每一朝每一代都在變,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如我朝之變,於是民為其樂。」

    當然,內政重視了,外政卻軟弱了。

    說完歎息一聲,自己人小言微,否則這段話可以記錄下來,讓王安石與司馬光那兩小子看一看。

    這時候還沒有變法與守舊之爭,一句說完,諸人沉思了一下,皆額許。

    「儒家之變,恍若文景漢宣之政,雖推陳出新,然如春風自海上來,和煦拂面,酥雨拍泥,潤物無聲,法已變,民之不察,此乃真正之變革也。或者如臣民之字,遵尋法度!」

    「鄭朗,說的好,」若不考慮他年齡太小,趙禎都想說一句:「受教啦。」

    「陛下以後會是一個好皇帝。」鄭朗看著他謙虛的態度,不由的誇了一句。

    小皇帝身體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鄭朗心中忽然覺得好笑,雖是老好人,但內心深處怎麼可能一點想法也沒有?只是讓老太太壓著,無奈在內宮裝乖孫子。但真的不能再說了,與年齡不合。看著簾後道:「太后,臣民家中還有七位娘娘,自幼對臣民痛愛萬分,遭此事,她們在家中定為惦念。若臣民有罪,請太后判決。若無罪,能否請太后開恩,讓小子回家。」

    「你家大娘娘與親娘,誰對你好?」

    「啟稟太后,她們對臣民一樣的好,無論是誰,臣民皆將她們視為親娘。」

    這句話問得很有含義的,鄭朗悄悄的看了趙禎一眼,見他依然不覺,心中產生一絲憐憫,可縱然他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將這樁隱秘,在老太太活著的時候說出來。

    老太太聽完這句話,眼色再次一變,由柔和轉為一絲欣賞,道:「江閆,你去內庫拿一千金,作為賞賜,給鄭小郎,以壯今天他與陛下之言。」

    這是獎勵給你與皇上一番談話的,但頂撞了我,不錯也不會對!

    雖宋朝對大臣濫賞無度,可一千金,也非是小數。鄭朗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老太太的想法,一是千金買骨,二是受了一些委屈,授官不可能,多給一些錢,能堵住京城百姓的嘴巴。

    可他一拱手說道:「太后,臣民剛才言過,無論書法文章或者執行賞罰要有法度。小子因奏琴一案,引起京城爭執,讓太后誤會。但太后已給臣民清白,臣民感謝不盡。無有功,豈敢受重賜。再說,陛下要臣民言,是抬愛臣民,所以臣民言之。若僅是因為這件事,就重賞於臣民,臣民恐天下佼仿,各種奇言怪意,雪片一樣飄入兩府,反而不美。且,國家富裕自歷代未曾有之,可自太祖以來,幾代人君善待百姓,甚至不惜花費重資,收養流民為廂軍,以安百姓。因此得之雖多,付出更多。國費一直不足,怎能因為幾句言,就受千金之賜。有三,臣民不敢受也。」

    竟然拒之!

    這可是一千兩黃金。

    幾個人很愕然。

    事實上鄭朗很想說一句,老太太,這筆錢我不能拿,太重啦,真要賞賜臣,好像秘閣裡有許多書書畫畫的,讓臣挑一兩件吧。

    敢情是想的這個。

    但考慮到老太太一個婦女之輩,主意不定,還是不要為妙,因此什麼都不要了。

    這中間的古怪,沒有一個人能想到的。

    老太太忽然沉默起來,心中想到,可惜不是宗室子弟,不然留下陪皇帝做伴讀,都是一個好人選。

    但鄭朗真是宗室子弟,有如此聰穎,老太太指不准每日每夜胡思亂想,想到最後,鄭朗也會多半莫名其妙暴病身亡。

    最後道:「王卿,你帶他出去。」

    也不能這樣就離開,還有一些手續要辦理,這才能真正釋放。所以讓王博文一道陪他出宮。

    兩個人就走出去了,外面雪忽然下得烈起來,幾個人就看著兩人走向一片毛雪中,鄭朗瘦小的身影瞬間被披上了一層雪白的雪花。

    離開時與進來時一樣,腳步沉穩,恰似閒庭漫步,最後彷彿與高潔的白雪融為一體……五個帝國最尊貴的人居然一言不發,全部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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