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43
第六十七章 跪門

    雪越下越大,夥計與四兒正在往馬車上搬東西。一邊搬,一邊四兒還抹著淚花,不知是高興的,或是難過的。

    「你這個小婢倒很忠心。」王博文說道。

    鄭朗微微一笑。

    「大雪翻飛,道路泥濘,走得急……」

    「府尹,你看四下人群。」

    聞聽鄭朗出獄,周圍已圍觀了好些人。幸好在下著雪,否則圍觀的人更多。

    「小子喜靜,在宮中我也說過,要有法度,我朝開放的風氣,小子很認可,多些監督,就會少生許多殘暴腐敗。不過凡事皆有度,過猶不及。」

    「是啊。」王博文感慨的歎口氣。

    他沒有幾位宰輔那樣高瞻遠矚,但知道事情鬧一鬧可以的,可總得要消停。忽然又用古怪的眼神看著鄭朗,這小子怎麼懂得那麼多呢?連人情世務也懂得不少,難道那本書上教過?

    微笑道:「當初某說你鳴天下,一半是戲言,倒沒有想到會成為事實。」

    「對小子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學習,有名無實,反而不美,」鄭朗搖著頭,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王博文無語,一千金,視之如草履,大好的名聲,卻不高興。當真是非常人,有非常之想法。自此以後,再也不能以年齡看人啦。可他有本事升起一百顆衛星,觀察宋朝大地,又上哪兒去尋找象鄭朗這樣的「天才」?

    還是歎息一聲:「走得急。」

    鄭朗卻在心中說道,走得慢了。

    就是不考慮老太太的感受,一會兒京城裡的學子,還有一些清流大臣聞訊趕過來,然後恭賀勝利。說不是老太太手段軟了,而是他們爭取來的勝利。說不定既得隴,復望蜀,然後將自己一架,跑到皇宮門前一跪,有的人還不平的拍打著皇宮的大門。

    不是不可能,還不止一次幹過。

    找抽啊!

    但想到這裡,心中也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能說,道:「家中幾位慈母惦念,歸心似箭。」

    萬德孝為首,王博文只能無奈,看著他上了馬車。

    鄭朗又說道:「府尹,將小子送到客棧,小子已經很承蒙抬愛,不能再送,小心,清流啊……」

    「是,」王博文呵呵樂了。

    馬車一會兒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王博文突然想到河中府那個人,不論他的做法是否理智,可很像這個白雪,高潔而冷冽,自傲而又一塵不染。其實這小子也很驕傲的。大約一個人有了他們這種品德,這種才學,不問年齡大小,都會驕傲吧。

    知道,可自己做不來。

    然仔細的品味一番,有可能出身不同,范仲淹傲得有些冷,有些孤芳自賞。這小子出身良好,家庭也算是富裕,因此談吐自帶著一種從容貴氣,雖傲,但帶著一種散淡隨和。

    還是後者讓人喜歡啊。

    蒙!我遙想的對象是孩子,還是大人?自嘲的笑了一笑,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返了回去。

    馬車繼續行駛,宋朝因為北方讓契丹佔去,西邊又有吐蕃與黨項人,馬匹十分金貴。雖是京城,真正用馬拉著的車子也是不多,即使有,也是不好的馬,或者從軍中淘汰下來的傷馬老馬。

    四兒坐在車裡,抱怨道:「還沒我們家大黑拉得快。」

    大黑,就是鄭家那頭大黑牛,除了這頭黑牛外,還養了其他的四頭牛,除了滿足自家佃農的需要,有時候也會租給缺牛的百姓耕地。在宋代又叫牛客,牛這時候很金貴,牛客是指有牛的主家與佃農。有的佃農家中有一頭健壯的牛,除了滿足自己耕耘外,還租給別人耕地,得一筆租金。主客(地主)人家更不用說了,僅租牛,一年就會得到不菲的擁金。

    然而無論地租或者牛租,要看主客良心是否善良,鄭家養了五頭牛,於其說是謀利,不如說是做善事。於是一到農忙之時,幾頭牛反而很苦,老宋說了多少次,幾個娘娘不聽,最後老宋說,大黑留下來吧,咱還指望它拉車,不能讓它苦著。

    鄭朗笑笑沒有說話。

    四兒終是小,好奇地用手摸著糊在車壁上的皮革,又說道:「大郎,比我們家那個車子暖和。」

    鄭朗還是笑,就是整個大宋最好的車子,對於他也就那麼回事。

    但作為普通百姓,能坐著篷車,在宋代,卻是很難得。

    四兒又問:「大郎,奴聽所有人都說你好,為什麼太后要抓你?」

    「正是人都說我好,所以我才入獄。但正是我好,所以才會最終被釋放出來。」

    「奴聽不明白。」四兒繞得有些糊塗。

    「你不用明白,」有的事,不能隨便亂說的。

    其實老太太就是做皇帝了,又能做幾年皇帝。又想到那個關在深宮裡的李氏,世間最苦的,莫過於這個女子吧?道:「累了,我想憩一會兒。」

    也不是王博文所想的那樣,在牢房裡關著,與在家裡面閉門造車終是兩回事。然後在內宮與老太太又磨了一會子嘴皮,心力有些憔悴,此時坐在馬車上,看著簾外千家萬戶向後飛逝,想睡覺了。

    靠在四兒的肩膀,一會兒睡去。

    ……

    第二天到了家中。

    幾位娘娘哭得像淚人一樣,大娘說道:「朗兒,你以後就不要再出去了。」

    幾個婦人全部點頭。

    這能出去嗎?前年讓高衙內打暈了,讓人抬回來的,去年端午又被打得鼻青臉腫,逃了回來。今年不錯,兩次去了蔡水,賺了一些好名聲,可居然快年底,賺到開封府大牢裡面了。

    「大娘,放心吧,我心中有數。」鄭朗扭頭又看著老宋說道:「宋伯,這幾天苦了你。」

    從東京趕回來,又返回了東京城,送了一些錢給四兒,聽到王博文安慰後,又返回鄭州,對幾個主母報信,剛準備再度返回東京,沒想到小主人居然安全回來了。

    「小郎,回來就好。」宋伯咧著大嘴,高興的說。

    然後問關押的原因,鄭朗沒有多說,其中的關節,一般人很難明白,只是含糊地說,彈了一曲琴,讓京城百姓傳左了,開封府這才派人盤問的。隨著寫信。

    通過宋伯才得知,劉知州與岳父前後都出了力,雖他們出的力起幾分作用,讓自己懷疑,可要表示感謝的。劉知州好辦,明天雪一住,進城親自登門感謝就是。

    不過岳父家,鄭朗不想去了。

    岳父好辦,頗講道理,大不了再與他談談五經,或者諸子百家,但崔家那幾個女人,鄭朗一個也不想見到。於是寫了一封信。

    寫完後,身心皆累,早早躺下休息。

    第二天還賴在被窩裡不想起來,四兒慌裡慌張的跑進來,說道:「大郎,有事。」

    「什麼事?」鄭朗一下子坐起來。

    「那個江杏兒來了。」

    「江杏兒來了?那個江杏兒?」還沒有睡好,腦子未清醒。

    「就是那個小行首,到了我們家後,突然跪在門外,幾位娘娘拉她也不起來,說要見大郎。」

    PS:過渡時刻,過幾天再奉送高潮。還有精華不多了,不過下星期一全部補上。感謝何南石、神聖獨角龍、cn2541、冬萍揚芳、、雨葉淋、不會飛的龍、2511等書友的打賞。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44
第六十八章 拜師

    「替我穿衣服。」

    「喏。」

    連柳兒也過來幫忙,穿起衣服,梳好髮髻,走到門口。

    俏麗的江杏兒伏在門口雪地上,楚楚可憐。但下雪天,早上天氣冷,也沒有驚動村民,倒是鄭家上下全部驚動了。幾個娘娘在勸,肖家婆娘與許家婆娘站在後面議論:「這是誰家的娃啊,好俊俏。」

    「怎麼要找我們家小郎?」

    兩人女人百思不得其解,自小郎只有一門缺點,喜歡一些美麗的小姑娘,這也沒有錯,換那個都喜歡。可小啊,若大一點,還能說自家小郎做了什麼,要上門求小郎負責任了。

    鄭朗聽著兩個婆娘對話,哭笑不得。

    咳嗽一聲,兩個婆娘立即將嘴巴閉上。

    來到江杏兒身前,說道:「江小娘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奴要拜鄭郎為師。」

    「拜我為師?」

    「奴要跟鄭郎學寫字。」

    「江小娘,我自己兒字都沒有寫好,甚至為了磨練胸襟,去了一趟東京城,差一點惹了大禍,怎麼可能教你?」

    「奴曾出三十金,打聽那四老的下落,於是魏家的佃客找上門,說出真相……」說到這裡,江杏兒抿嘴竅笑,這個小師父太搞怪了。

    拜師的事八字沒有一撇,她就吃定了鄭朗。

    「三十金哪!」鄭朗嚇著了。在內宮是一千金,不大好收,那個很燙手。但不是不知道一兩金子如今值多少錢。換成小銅板,是一萬枚,就是一個個數,還要數上大半天。休要說三十金,就是十金,魏家那個僕役,也準得將自己賣了。

    「奴以為不多。還望小朗成全……」

    「你起來,跟我到房間裡說話,」鄭朗頭有些昏,剛剛一件大事,風波還沒消停,若這件事真相傳出去,自己真上了浪尖兒。前段時間,四賢者鬧得沸沸揚揚,連老太太都著劉知州派人尋找。過了幾個月,自己到了京城,還聽到老百姓繼續議論。

    只是劉知州怕打擾了「隱者」,沒敢出錢公開尋賞,恐怕也出了,但不會很多。自己「做賊心虛」,也沒敢問。

    但在這門口說話肯定不方便的,再說下去,馬上真相就會讓所有人知道。

    江杏兒拍了拍膝蓋上的積雪,跟在鄭朗後面,很乖巧的進屋去,不過低頭時,那對有些糊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來到了後房,許嬸她們不好意跟過來的,幾個娘娘向四兒弄清楚江杏兒的身份,也進了屋。

    四娘說道:「江小娘子,你是行首,我們鄭家雖是小資之家,可要贖你出來,錢帛同樣會很困難。」

    有可能是花不少錢,但鄭家手頭緊一緊,也不是拿不出。可四娘是鄭朗的親娘,擔心啊。兒子越長,似乎在學好,學問也在長,可這個小色心更在長。看看鄭州城五大行首,婁煙不用說,動了小刀的。那個白玉娘與譚婉,大庭廣眾之下,給兒子摟摟抱抱的。現在又輪到了這個江杏兒,上門拜師。看看這個小姑娘美艷的,最後是在書桌上拜師,還是在床上拜師?

    四娘好心,可有人比她心更「好」。

    七娘搖頭小手帕說道:「四娘,看看人家小娘子多可憐啊,咱湊一湊,權當做一個善事。」

    六娘撲過來,捏著鄭朗的小臉蛋,道:「朗兒,好樣的,青出於藍勝於藍,你比官人學問好,其他的也要好。」

    做得好,學問比你父親強,那麼泡的妞檔次也要比你父親泡的妞檔次高。

    鄭朗聽了嘴裡發苦,這都是哪兒歸哪兒?

    「六姐,我也贊成,這是咱鄭家的臉面。」七娘說道。高家那個衙內與婁煙扯皮扯了三年,最後不歡而散,看看咱家的兒子,一拉就是三!多有臉啊。

    最老實的五娘擔憂的說:「六妹,七妹,朗兒還小,對身體不好。」

    漂亮是好事,可兒子小,萬一的什麼,不節制,會傷身的。

    「五妹,渾說什麼!不過我擔心崔家的人,」大娘道。

    「大娘,崔家的人不用怕,不就收一個小婢嗎,崔知州同樣不是也有小妾?」三娘說道。

    「孩子不能……崔家畢竟是一個有臉面的人。」二娘道,可以做什麼……但不能生孩子!

    四娘聽著幾個姐妹這樣說,那樣說,腦袋有些花,不知如何。

    「二姐說得對,不過這事兒交給我與七妹處理。」六娘打著包票。不就是不懷孕嗎,老娘還有些小手段的。

    幾個女人七嘴八舌,越扯越遠,越扯越離譜。江杏兒看著這古怪的一家人,又是笑,一對美眸彎成了月芽兒。徐徐道:「幾位娘娘不用擔心,奴這幾年悄悄攢了一些錢,只要小郎肯出面,贖自己還是夠的。奴什麼也不想,只想跟小朗後面學字。」

    錢你們不用擔心啦,至於其他的方面,你們也不用瞎想胡想啦,我只是學字,不是來勾引你們寶貝兒子的。

    「娘娘,你們出去,讓我與她單獨聊一聊。」自家人自家事,鄭朗清楚,若將幾位娘娘留在這裡,今天是說不清楚啦。

    幾個娘娘走了,鄭朗問:「我昨天剛剛回來,你是如何得知的?」

    「鄭郎,奴聽聞鄭郎出事後,奴日夜擔心。只是奴出身卑賤,不能盡綿薄之力。只能留心。昨天聽聞鄭郎自京城回,在你家布店停留了一會兒,所以今天一早動身,前來拜門。」

    其實昨天天冷,路過自家店舖時,四兒下來,討了一些熱水,灌進暖壺,自己也順便看了一下,與店裡面幾個人寒暄幾句後就離開了。就算城裡面開始傳揚,速度也沒那麼快,只能說這個小行首是留了心。

    又問道:「為什麼出三十金?」

    問完後皺起眉頭。

    這件事早遲會洩露出去的,但不想在這時候,事情真相就傳出去。而事情的關健就在這三十金上,若沒有這三十金,魏家的那個老佃戶是不會說出去的。

    剛才是一個乖巧的兒子,此刻卻變成了一個有威嚴的大少爺。

    江杏兒不怕,說道:「奴將那個筆筒上的字拓印下來,每天臨摹,心中渴望之極。又見崔知州遍尋不到,於是說了,有知道者,賜三十金,以求登門一見。可是沒有想,想到……」

    然後又笑,四個白鬍子老頭子沒有見到,卻見到了一個小哥子。

    忽然俏目亮了起來。

    門開著,有些風吹動,就吹進了房中。

    自從鄭朗在花會上進一步揚名,寫的字,作的畫,四兒說什麼捨不得扔,一張張的摞好,放在房間裡。多是紙,還有絹。不過絹多是用來作畫的。用來繪畫最好的是院絹與獨梭絹。這兩種絹正是專門為繪畫而發明的。前者唐朝就有,不過粗而厚,到了宋朝保留了其厚實,但質地變得更細密勻淨。後者到宋朝才出現,是一種稀薄纖淨的細絹。作不同的畫,需要選擇不同的絹。甚至後來為了寫生畫,宋代人又發明了一種做工更絢麗複雜的遍地錦紋絹,不過現在還沒有出現。

    所以做有錢人家的孩子,若不是打架鬥毆,溜馬鬥雞,放在字畫上,也能享受這份不同的富足與小資。

    鄭朗的房不是女孩子的房,除了房門,還隔了一層珠簾,房門開著,風一吹,那些字啊畫的,便不停的翻動起來。

    小丫頭眼裡閃著光,恨不能三步並用兩步,衝進去翻閱。

    鄭朗搖頭,這個書癡無藥可醫了,什麼都不用問。從她這眼神裡都看出來了!

    然而頭痛起來,難不成要收一個女行道做徒弟?連幾個娘娘都說教到床上了,況且別的人。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45
第六十九章 王老虎

    不僅如此,鄭朗隱隱感到還有更大的麻煩,即將到來。

    此時都有些後悔,何必掀起花會,或者前往東京。安心讀書,等到肚子裡有了真才實華,再出來顯擺不是更好嗎?

    走到江杏兒的身前,比劃了一下,道:「你看看你,都比我高,年齡也比我大,我怎麼能做你師父?」

    「鄭郎,奴僅比你大三歲。」

    「大三歲也是大,我自己字都沒有寫好,因此才出去,差一點闖了大禍,更沒有資格教你。」

    「鄭郎的字,教奴足夠了。」說著,又跪了下來。

    「你起來,」這不是興跪的年代,還要到明清呢。

    「你不收我為徒,奴就不起來。」多難得的機會,正好鄭家小郎沒有發達。若發達了,自己見都見不到,怎麼拜師。這個機會稍縱即逝,縱然此時鄭朗趕,也趕不走。

    「你也看過我的字,我也看過你的字,我寫字的風格不適合你。」這倒是不假的,米體僅取了二王的框架,卻捨了其柔媚。更不要說後面的四種怪字,就是劉羅鍋的那種肉書,雖不剛健,同樣也刻意丟棄了館閣的呆板與嫵媚。

    「奴可以改。」

    「字如其人。那天我在花會上看到過你的舉動,性格似乎很安嫻。練二王體倒也合適,不過我的字與二王關係不大了。」

    「奴只是想跟在鄭郎後面……」我說不過你,但不管你怎麼說,我賴定你了。

    遇到了這癡人,怎麼辦?

    正在想著,聽到外面武三郎大嗓門道:「見過幾位娘娘。」

    不用說,也是聽到自己回來的消息,鄭州城中的幾個好哥們兒來了。像魏三少他們在城外,有可能還沒有得知。

    只好看著江杏兒道:「我收了你,但有兩個條件,你必須答應。」

    「只要先生肯收我,奴做牛做馬也願意。」

    「我不是先生,別將我喊老了(先生,在宋代是指老師,亦指德高望重的長者)。」

    「是,」江杏兒笑如嫣花,又用眼睛賊兮兮的望房間裡看。

    「別看,我們說好了,你可以自己進去翻看。」鄭朗只搖頭,無輒了。

    「僅聽鄭郎吩咐。」

    「我可以指撥你,反正家中人少,你只要能吃得這份靜苦,倒也無妨。不過我不是你先生,而你是我花錢贖來的小婢。懂嗎?」

    「只要鄭郎收留奴,奴願意做小婢。」

    「我不是……這個小婢是托詞。還有,將你贖出來,契書也還給你。」

    不能對外公開,自己收一個行首做女徒弟,只能說是小婢。前者會有爭議,後者則平安無事。在宋代,風流不是罪。不過也頭痛,既贖她,不可能當真讓她自己掏腰包,還不知道得花多少錢。

    「為什麼要還我契書?」沒有契約存在,想趕自己走,就趕自己走了。可是有了契約存在,鄭朗若是不滿意,想將她送人,就送了人。鄭朗是為了她好,不過想一想,估計說也說不通,只好道:「隨便吧。」

    「奴那天在花會上看,先是對婁行首憐憫,直到婁行首將柳三變推開,眼中才露出憤怒,那時就知道鄭朗心很好。果然像奴猜的那樣,」說著,江杏兒高興地將鄭朗抱著,用一對小鴿蛋在鄭朗前胸上廝磨,香氣不停的撲入鄭朗的鼻子裡。

    磨得鄭朗小身板都有了反應。

    唉,這樣下去,早遲教到床上!

    鄭朗很無語的向外屋走去。

    城外的魏三少、牛家二郎沒有來,其餘哥幾個全部來了。

    「哎呀,大郎,想死我啦。」武三郎伸出了九陰白骨爪,一下子撲過來。

    「好好說,好好說。」哥們,你們太熱情了。鄭朗一邊說,一邊往後閃。

    「大郎,怎麼回事?」朱少春問道。哥子,你彈琴就彈琴,怎麼彈到了開封府大牢裡面?在家中他百思不得其解,問父親,父親只是狠狠訓斥一頓,學著人家。

    坐牢坐對了?

    「范校理是朝廷命官,我聽說了他一些事跡,於是彈了一曲,但我們差距是不是很大?」

    「是啊。」人家是京官,即便到了河中府擔任判官之職,也是宋朝重要的州府判官。憑什麼理你一個少年人?一起點頭。

    「那就是了,彈過後我就離開,什麼也沒說。京城百姓不知道我的來歷,傳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論,於是我就進了開封府大牢。些許誤會,理清了,我也就釋放出來了。」

    事情絕對不是這樣的,可幾哥就這點大,隱隱覺得不對,又不知道哪裡不對。

    「正好,我要進城答謝劉知州,陪我一道進城吧。」

    「好,我來做東,」岑大少說道。

    「不行,輪到我來做東,」曾四郎爭搶道。

    「上次我回了家,你們幾個樂著了,怎麼也要彌補我損失吧,」岑大少捋起衣袖,不平的說。

    「抓閹!」房間裡傳來清脆的聲音。

    鄭朗一離開,江杏兒自來熟,就鑽進了房間裡鑽研。只看到背影,哥幾沒有想起來。

    「抓閹好啊……咦,是誰在說話?」武三郎終於察覺不知。

    「是奴。」

    「奴是誰啊?」

    「奴是奴。」

    「奴又是誰啊?」武三郎問完,發覺不對,這樣繞下去,一年也沒有結果。跑進房裡,側過身體一看,驚奇的道:「江杏兒,你怎麼來到鄭家?」「奴是鄭家的小婢,為什麼不能來?」江杏兒一邊看字,一邊用手在空中臨摹,那邊還有一幅花鳥畫,畫得十分逼真,不知道是要看字,還是要看畫,忙得不開可交,頭也不回答道。

    「你怎麼成了江家的小婢?」曾四郎問道。一聽是江杏兒,一起跑到房中。

    「鄭郎要我做鄭家的小婢,奴就成了鄭家的小婢。」

    這是那門子答案?

    鄭朗說道:「江杏兒,別看了,以後慢慢看,我們一道進城。」

    什麼鄭家的小婢,契書還沒有拿出來呢!

    「好呢,」江杏兒將字戀戀不捨的放下來,站起身。

    一行人離開鄭家莊。既是鄭家的小婢,江杏兒很乖,用手挽著鄭朗,四兒不知,看了看,覺得這種姿勢很親近,正好鄭朗左手空著,於是也用小胳膊肘兒過來挽起來。

    鄭朗瞅了瞅左邊,又瞅了瞅右邊。

    若是自己再手拿一把倭國紙扇,身穿一件大綠花長袍,整個形象,活像電影《王老虎搶親》裡面那個男豬角。

    但是村民不這樣看,這番鄭朗關進大牢,民間說法不一,可多有好評。既然放出來,更證明是無辜的。於是對自家孩子又是另一套說法了:「伢,你看,要好好讀書啊,看看人家那個小娘子,長得多美啊,這就是讀書的好處,書中有顏如玉啊,以後還有黃金屋。」

    敢情鄭朗來到聊齋世界,江杏兒是從書裡面鑽出來的!

    武三郎看得眼熱,道:「不行,今天要鄭哥子請客,五個行首,他生生佔了三個。」

    「什麼三個!白玉娘與譚婉閨閣我也一次沒有去過。」

    「哪裡不好,不是鄭郎應去的地方。若鄭郎想,奴每天將房間收拾乾淨,讓你看……」江杏兒在鄭朗耳邊低聲說。

    我還每天看呢,難道看出一朵花來,鄭朗故作粗暴的說:「不行,要每天替我暖床。」

    「鄭哥子,別,暴殄天物……」江二郎當真,惋惜的說。

    一行人鬧著,在眾人艷慕中,鄭朗來到了鄭州城。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46
第七十章 香閨

    來到城中,先辦理了江杏兒的事。

    非是重色輕義,江杏兒身份不明,帶著她到處亂跑,終是不好。

    到了店中,這兩年經營狀況良好,可多大收入,就有多大支出。收入多,家裡用費就大,這幾天為了保佐佑兒子平安無事,幾位娘娘為各個寺廟就貢獻了七八百緡的香火錢。

    鄭朗要買書,筆墨紙硯、絹、顏料,同樣是不菲的花費。

    聽說小主人要大批的錢,劉掌櫃立即拿出籌碼與賬薄,一一合算。經過鄭朗一嚇,兩年來,乖巧多了。最後面露難色的說:「大郎,只能湊出兩千九百幾十緡錢,否則店裡賬面轉不活。」

    花會過後,五行首水漲船高,這筆錢,肯定贖不出來的。

    「先拿給我吧。」

    「喏。」

    江杏兒不解,道:「鄭郎,奴有。」

    「我不想做李益,更不想重蹈高衙內與婁煙的後塵。你的錢,我不想動,過得開心,繼續呆在我家,過得不開心,你的錢,也能讓你預防未來。」

    杜十娘沉百寶箱還要等馮夢龍的《警世通言》出來後才能廣為人知。但李益與名妓霍小玉的故事,卻是家喻戶曉。唐朝詩人李益考中進士後,久未得重用,僅擔任了一名小吏,獲名妓霍小玉青睞,兩人山誓海盟。其實相比名氣,霍小玉比今天的江杏兒名氣可大多啦。然而李母不同意,拆散了這門親事,逼李益強娶了表妹盧氏。後來霍小玉憂慮病死,臨死前對李益發出了詛咒,我病死之後,即便變成厲鬼也要讓你的妻子不得安寧。

    後來每當李益從妻子房間經過,都會聽到一個青年男子的說話,甚至有磨刀霍霍的聲音。即使他做了禮部尚書之職,休了幾任妻子,也未得安寧。唐朝文人蔣防又根據李益這段經歷,寫了本傳奇小說《霍小玉》。宋朝人喜歡講故事,聽故事,於是這個故事在許多地方流傳。

    做徒弟可以,做小婢也行,可我有一門親事,還欠了老丈人一些恩情。

    假如你有什麼想法,我是不能接受的。

    但就是做一個小妾,江杏兒現在沒這想法,以後不知會有沒有,就是有,崔家那個小娘子,鄭朗不熟悉,二女會不會相容?

    宋朝士大夫喜歡狎妓,於是出了許多悍妻,比如夏竦那個婆娘。

    不可能每一個女人,都像大娘那樣的。

    那麼萬一到了那地步,江杏兒手中有一筆錢,就可以預防萬一。這是好心的。

    高衙內與婁煙結局更讓人惋惜。

    兩個人廝守了三年辰光,但高縣令於花會後不久,遷於他地為官,高衙內苦勸父親用錢贖出婁煙。其父沒有同意,多種原因,第一婁煙行首的身份他不喜,第二在花會上與柳三變摟摟抱抱,更不喜。還有婁煙的身價,對高家來說,也很吃力。

    也有婁煙的責任,若不是貪慕花魁,都不需向柳三變**。其次,高父的態度讓她遲疑了,杜十娘有百寶箱,江杏兒有家當,婁煙也有。就是白玉娘讓父親逼得走投無路,恐怕也有一些底子。

    然而遲疑之下,沒有拿出來。

    最後兩人拖拉了三年之久,不得不分道揚鑣。

    江杏兒琢磨了一會兒,伏在鄭朗懷中,在鄭朗嘴唇上親了一口,道:「鄭郎,你是好人。」

    鄭朗讓她親得愣住了,江小娘子,這可是我的初吻,就讓你侵佔了。

    搖頭。

    帶著錢,替江杏兒贖身,老鴇兒捨不得,然而此時鄭朗已經在鄭州有了一些名氣,不敢拒絕,也沒有出高價刁難,還是要了四千緡錢。鄭朗再次搖頭,四千緡錢哪,贖一個人,也不知道值不值。

    進了江杏兒的閨閣,背負了一身壞名聲,真正進入一個粉妓的閨閣,這才是第一次,還是帶江杏兒離開,替她撿拾行禮才進來的。

    略有些好奇,在二樓上,一個小客廳,有茶桌,擺放著一些茶具,臨著窗子,還放著幾盆花。隔著珠簾,便是房間了,挑開進去,裡面有一張書桌,上面放著一些文具用品,另外就是一個書架子,幾本書,還有厚厚的紙卷,是她練字留下的,還有一部分是求來的書法。

    向裡才是真正的閨閣所在,一張床,錦綢紅帳,圍著淡紫羅的羅幔,旁邊是一張衣櫥,還有幾件奩著朱漆的箱子,一個梳妝台,放著一些脂粉。與尋常的閨閣沒有多大區別,只是房間裡散發著一些淡淡的脂粉味,似讓人想入非非。

    「這就是閨閣,不過它遠沒有你那房間可愛。」

    江杏兒將他的話當真了,好奇是有的,但至於現在就急吼吼的往這些大小姐房間跑嗎?鄭朗笑笑不答。

    江杏兒又道:「鄭郎,你是有才氣的才子,將來會名揚天下,什麼樣的好女子都能得到,要學……」

    「別亂想,」鄭朗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我已經名揚天下啦,只是消息還沒有傳到鄭州,而且我也不想!

    但這兩句話,說明了她的品性不錯,也值得收留。

    江杏兒吐了一下舌頭,道:「奴多嘴了。」

    繼續拾衣服,一會兒拾到一些隱私的褻衣,忽然臉一紅,又跑過來,對鄭朗說道:「等你再大幾歲……奴也是你的小婢……」

    「拾衣服吧,你!」

    「是。」

    衣服沒有拾完,館裡的湧來了一些姐妹,聽到消息,都感到很驚奇。若贖,鄭家子也許贖白玉娘與譚婉,畢竟在詩社上,她們就追上去表達心意的,在花會上又左擁右抱,可與江杏兒,根本就沒有交集。

    這事兒來得太古怪。

    隨著心中都有些艷羨,雖然江杏兒是行首,可是鄭家子,漸漸將他幼年時披著的紈褲外衣扒去,才知道是一塊瑰麗的寶玉。

    比起婁煙與高衙內的不歡而散,高衙內又算什麼?只是一個官宦子弟,家境好一些罷了。鄭家子那才是前程無量啊。

    一個個上來恭喜,鶯歌燕舞,鄭朗只好退出去。

    鬧了好一會兒,江杏兒才下樓來。

    去劉知州府上,幾個少年不敢跟過去了,約好了再會的地點,分別離散。

    劉知州很驚喜的放下公務,迎了出來,道:「好後生,怎麼出來的?」

    滿臉的欣慰開心之色。

    雖知道這時代很重視傳承,鄭朗心中一暖,施了一禮道:「大約開封府的王府尹與幾位相公說了一些好話,然後太后接見,後生又得體的對答了幾句,隨後太后將後生釋放。」

    真實情況不是這樣的,王博文與幾位宰相,連同著老太太,都讓他炸蒙了頭。

    有可能今天,幾位大佬們還沒有喘過氣。但何必炫耀呢?

    劉知州也沒有想到內幕,道:「那就好,那就好。」

    「後生還要感謝知州抬愛與相救。」

    「你做得很榮光,我高興都來不及,謝什麼,正好中午來了,陪某吃一杯酒。」後面的內幕,劉知州不知道,但前面發生的事,劉知州可是清楚。不僅是象鄭朗敷衍幾個好哥們那樣奏了一琴,主要還是在開封府的公堂上與王博文的對答,就這個小子,居然吼出了讚揚天地正氣,數千年道德傳統,稟程聖人大賢,忠臣賢士,又吼出了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己,不亦遠乎?

    這才震動了京城的。

    挽著鄭朗的手,進去。

    此時挽手,自己這個後生有資格了,不怕言臣彈劾。

    然後又道:「不過以後不要這麼衝動,以和為貴。」

    鄭朗呵呵一樂,劉知州是好心,可是再過一段時間,到小皇帝正式上台後,那才叫熱鬧,什麼樣的行為都有,自己這個舉動算什麼?簡單溫柔得像江杏兒磨蹭到自己胸口的那對小鴿蛋。

    不過他也不喜歡做得過激,道:「是,所以後生一出皇宮,就離開了京城。」

    「這就做對了。」

    說完,臉上笑容更勝。此子雖疏狂,但僅有四份疏狂於外,六份沉穩於內,就像他寫的字一樣。這才是他最看重的,若狂得沒邊了,成了一個為狂而狂的狂生,再好的才氣,也會沒有前程。

    坐下後,劉知州讓下人端來酒菜,眼睛就盯著了江杏兒,又轉向了鄭朗,大約是開心,於是為老不尊的豎起大拇指。

    鄭朗心中悲歎,無論人們對自己有沒有扭轉印象,但有一條,這一輩子是不會扭轉了。那就是自己是一個很好色的人。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47
第七十一章 告密

    江杏兒機巧。

    不要被她迷糊的大眼睛蒙騙了,呆在那場合的,怎能一點察顏觀色都不會?

    見到劉知州對她不反感,立即欠身,施了一個很隆重的大禮。先生的先生,當受之。

    劉知州也不知道內情,還以為鄭朗看重了她,將她贖出來的。又盯了一眼江杏兒。前往鄭家莊,江杏兒刻意做了一些打扮,梳起了雙童子髻,後面用銀釵束起,一縷烏絲直披雙肩,像一個童子。

    臉上淡淡的抹了一層粉,很薄,若不細看,都看不出來,使一張俏臉很乾淨。身上也是穿著一條素色厚羅長裙。不知道她的底細,很難看到她身上散發出半分風塵味。

    讚賞了一句:「鄭小郎,五行首中,其他幾位,你切記了,只可與她們逢場作戲,只有此女能配得上,陪伴於你左右。」

    「謝知州抬愛。」

    「江杏兒,鄭小郎能收留你,也是你好命,少年時受了苦,轉命了。」但用眼睛看了看北方,聽說那個崔知州為人很方正,不知道聽說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人家的家務事,不大好過問的。又道:「鄭小郎,但學業要緊。某已經派人散出一些話,你受到了驚嚇,讓鄉里面的學子,不要前去打擾了。」

    「謝過知州。」這才是鄭朗最需要的。

    然而轉眼一想,一旦開封府發生的事,傳到鄭州,恐怕就是劉知州保護,也不會起作用吧。

    唉,早知道不該去京城的。

    酒菜已上,食不語,盡歡而散。

    但只過了三天,劉知州又碰到一件頭痛的事。

    鄭朗出來後,又與幾個好哥們聚了一聚,對此,鄭朗與崔家父女看法一直相左,崔家父女深受儒家教誨,看重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孔子在論語中也多次提及,品德不好的,不要與他們打交道,學問不好的人也不要與他們打交道。要交往,必須與比自己更高明的人交往,這樣才能學到東西。

    這句話放在後世也成立,與高層的人交往,能構成有用的人脈關係。當然,適者生存,這有一個前提,得在這群比自己更高層的人當中,能混得如魚入水。混不開,憑白遭人白眼,那就很悲催了。

    道理似乎也成立,可鄭朗性格很散淡,更看重的是友情。

    文人又怎麼啦?看看馬上這些清流的表演吧,或者往後去,到了明朝時,才更好玩。

    因此崔有節沒有勸好。

    歡聚時,魏三少與牛家二郎也聽聞到消息,跑到城中相尋。

    鄭朗就淡淡說了一句,讓你家那個莊客,以後就不要再向外洩露上次筆筒的秘密了。也沒有責備,責任是身邊這個小蘿莉的。

    魏三少有些惱怒,鄭朗還勸了勸,換你是他,聽聞三十金後,會不會動心?

    但魏三少回去後,心中有些不服,還將這名莊客喊來,斥責了一頓。

    莊客叫魏華,本來得了重金,就準備「跳槽」,一聽更不樂意了。我手中有了這麼多錢,就是買上等田,也能買上七八十畝地,若上去偏遠的地方,都能買到兩三百畝的,足能讓一家過上溫飽的生活,何必非要租你家的地?

    但畏於魏家的權勢,沒敢吭聲,一邊尋思著上哪兒買地,一邊又動起了糊塗心思。

    便來到鄭州府衙,跪下說道:「小的參見知州。」

    「你說你知道四賢者的下落?」劉知州關切的問。這件事查了好久,老太太還過問過兩遍,然而半點頭緒都沒有。這讓他懷疑那四賢者,有可能不是鄭州人,而是鄭州附近州府的百姓。

    「是,小的知道。」

    「他們是哪裡人氏。」

    「鄭州人氏。」

    「哦,那麼快快道來。」

    「小的有一個請求。」

    「說。」

    「江小娘子出了三十金……」

    魏華此時被貪婪蒙蔽了,若是他提出討要幾金,劉知州還能掏出來。但三十金,讓他自己掏,會很吃力,要麼從州庫裡面支取,數額大了,彌補不上。劉知州一聽不悅了,道:「大膽刁民,居然以賢者來勒索本官!你可知道,此事直通聖聽,若要三十金可以,某派人將你押到京城,向太后討要。」

    押向京城,向太后討要?

    魏華一聽蔫了,伏下說道:「小的說。」

    「他們在何處?」

    「不是他們,是一個人。」

    「什麼一個人?」

    「知州弄錯了,是一個人,用了四種書體寫的,」雖不識字,聽到各種謠傳後,魏華也慢慢琢磨出來此節。

    「是一……人?」劉知州有些冒汗,若是如此,這個烏龍鬧大啦。

    「更不是老翁,是一個少年。」

    「少年?」劉知州立即想到了自己乖學生後面那個俏影,正是這個江杏兒出的三十金尋賞。汗水冒得更多,問:「可是鄭家莊的鄭朗?」

    「正是,他弄的器物,上面有畫,有字,還有那長短句,然後讓我家小郎,命我進城,一個小姐送一個。」

    「你可弄錯了?」

    「小的沒有弄錯,小的還看到鄭家子,為了使器物更完美,提前磨練了一段時間,這才製出四筒,托於我家三郎,轉交四小姐的。」

    「於是你背主忘義,出賣了鄭家子?」

    「小的……」

    「於是你見利忘義,又勒索到本官身上?」

    「小的不敢。」

    「拖下去,重杖六十。」

    宋代刑罰有笞、杖、徒、配役與死五種,後來又增加了管置。笞用荊條抽條犯人的臀部或者腿部,數量從十次到五十次,是最輕的處罰。其次是杖,用三尺來長的竹竿擊打犯人的臀、背、腿,天聖時又規定杖最重不能超過十五兩,數量是六十到一百。流頂多三年,配役懲罰更重,要刺面,是集杖、黥、流、役於一身的復合刑罰。

    沒有打板子與打棍子的事。

    可是六十杖打下來,也將魏華打得嗷嗷直叫。

    劉知州沒有理他,是在考慮這件事揭開後的影響。

    有些哭笑不得,其實自己應當問一問的,既然後生能創出那種書體,或許同樣能寫出其他古怪的書體。難怪那天他說怎麼怎麼的,自己幹嘛就沒有想到?

    若早知道了,影響不那麼大,也就算了。但現在影響這麼大,鄭家子又在京城大鬧了一場,這事兒如何收場?這事兒瞞不住了,今天過後,這個刁民準得四處宣揚,不如先寫一封奏折,去京城挽回一些影響。

    但他謹慎的性格,沒有寫,去鄭家莊來不及,於是讓衙役將武三郎帶過來。武三郎不是鄭朗,劉知州兩句一喝,就一五一十道了出來。包括哥幾個挑撥,然後鄭朗才讓他們鼓起花會,最後才出現筆筒的原原本本,一起說了出來。

    劉知州聽完了,嘴中發苦,此時鄭朗不在,否則都會上去扭鄭朗的耳朵。讓武三郎回去,提起筆寫了一封信給老太太。咱鬧了烏龍,根本就沒有四賢者,是鄭家子看到花會在即,人小,覺得好玩,弄了一出惡作劇,刻意創立了四種書體,又寫了四首好的長短句,刻於竹筒之上,時至今天,下官才得知真相。

    他小,你就寬恕他這一次吧。

    誰家都有小孩子,十二歲的少年,不可能像大人一樣懂事。

    看似說得也對,但劉知州也不知道,此時無論老太太,或者四位宰相,會不會將鄭朗當作小孩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48
第七十二章 糊塗

    信送走了,第二天劉知州來到鄭家莊。

    這也不是過份,人家師徒關係,連宮裡面的老太太都知道了。若不是規矩不合,早上香認師徒了。來的次數多,合乎情理,換誰有這個學生,也會驕傲的。

    鄭朗正在寫字。

    磨練了一下,終於得到好處,自京城回來後字體略略在改進,終是人家的東西,臨摹,最後無法達到大成境界。因此思考了一下,字形略正,但為了防止變得呆板,又在筆畫上做了一些小的變動。

    這樣一來,原來貴公子弛沖街衢的米體字,似乎在向一位富有趣味貴氣的士大夫方向發展。

    但改動不是很大,非是內行人看不出來,原來的天真爛漫之意,繼續保留著,包括二字的框架,從唐朝諸家吸收來的字形字意變化。

    才開始寫,不是很成功。

    鄭朗也不急,若原來他僅是一個書法小家,眾人驚奇,一是年齡,二是字體的新意,可這一次改進後,一旦突破,雖不能進入頂尖書法大家行列,但勉強可以真正稱為一個大家了。

    這個過程會很漫長,有可能一年,有可能五年十年,就看自己悟性。

    江杏兒就站在後面看得入神。

    四兒不懂,江杏兒懂,知道鄭朗每一個字下去,都在做著一種嘗試,一種突破。可心中不奇怪,都看到了五種新字體,嘗試似乎是應當的。不過親眼看著鄭家子,在做著一次次的突破,欣喜之極。

    估計此時崔家小娘子沒有嫁過來,嫁過來,即便用鞭子抽她,趕她走,也未必能趕得動。

    不僅是寫,還藉著寫字的功夫,在記著各種經義。有許多經義是比較冷門的,腦海裡沒有存儲,只能多寫多記多想。一個多時辰後,手腕有些累,放下筆,江杏兒連忙過來,替他洗筆。

    鄭朗道:「我的字,不適合你。不過我可以教你兩種字。」

    「好啊。」江杏兒欣喜的說道。

    鄭朗在腦海裡翻了翻,當然,放在腦海裡的字很好的,到他手中未必寫出,重新染墨,用紙上仿照趙孟頫的《三門貼》寫下了幾行字,寫完後說道:「這種字就是從二王筆法上發展出來的,其技巧就是一個熟,保持一種悠雅富貴從容的心態,就能寫出它的真味。」

    鄭朗自己也沒有怎麼寫好,但說了一些用筆的基本筆法。

    這才又仿照了董其昌的《萬歲通天帖跋》,再度寫下幾行字,寫完了道:「它還是上承二王一路,不過略有不同,以古淡嫵媚為主,粗率、雄奇、強勁,都是它的忌諱,也是這種書體的短處。不過寫好了,自有一種富貴華麗之氣。」

    又講解了它的一些用筆技巧,將兩張紙遞到她手中。

    能不能突破就看江杏兒的天賦了。

    江杏兒忽然跪下來,道:「鄭郎大恩,奴無法回報,這一生就讓奴做鄭郎的牛馬吧。」

    「不用說得那麼可憐,不過既然到了我家中,就要習慣這種清靜的生活,以前的種種,我不計較,可再發生,我必然不喜。」

    「是。」

    江杏兒拿著這兩張紙,如獲似寶的研究。

    劉知州也到了。

    迎進屋中,劉知州埋怨道:「為何不告訴我?」

    鄭朗一愣,告訴你什麼?

    「知州是……」

    「那個筆筒。」

    「知州恕罪則個,當時後生只是惡作劇了一回,也沒有想到它引起了轟動,當時人多,不好說。後來又傳揚開來,後生喜靜,怕人聞之,上門打擾,於是又沒有說。」

    「鄭小郎,你可害苦了……某。」

    「是,是,後生不如改幾天制一物,送給知州。」說著跑到房中拿來兩個竹根,上次用剩下的,至今沒有出手。然後拿在手中揣摩,選擇了其中一個,又道:「就是這個。」

    看著這連著竹筒的竹根,劉知州更是哭笑不得。

    鄭朗又跑到房間裡,拿來顏料,與畫筆,還有紙,看了看院中,院中還有幾株臘梅,此時含苞欲放,沒有開,綻著點點的星末。靈機一動,在紙上仿照南宋著名畫家馬遠《倚雲仙杏圖》畫了一幅圖畫,只是將杏花換成了梅花。

    上面還裹著一些白雪,其中有幾團雪似是在寒風吹動下,從梅枝上落下來,使梅花露出一塊塊褐色的枯枝。

    馬遠是一個很有名氣的畫家,善長畫山,善長畫水,也善長花鳥。僅在他手中,就出現了十二種畫水的方法,但他的畫法很奇怪,畫山一角,畫水一涯,特別用了一些奇怪的畫法,使他的山水畫看起來怪怪的,瘦瘦的,奇峭的,疏朗的,因此很長時間,人們不知如何評價他的山水畫。但他的花鳥畫比較中規中矩,所以在他生前時就得到了人們的承認。

    鄭朗對這個畫家十分重視,這兩年多來,曾經臨摹過他的十幾幅圖畫。

    此時畫一幅雪梅,倒也不吃力。

    最後用淡墨水皴染了枝幹,又用少許花青復染了老干,後面這一道程序,使梅花看上去有了生機,否則全部褐色,會籠上一層死氣,與綻放起來的十幾朵梅花不相符。

    再用草綠在白粉勾塗的花瓣上淡塗,復勾上胭脂。

    一幅漂亮的雪梅圖就完工了。

    丟下畫筆,又用毛筆在上面寫道:

    黃昏明雪皚,月香煙梅開。

    風吹花簌簌,疑是陽腳來。

    一首很雋永的小詩,最後一句更是韻味深長。出自唐朝賢相宋璟的典故,雖然是冬天,可春天不遠了。但用了陽腳,是比喻劉知道就像宋璟那樣有政績的,所到之處,有腳陽春。

    寫完了,吹了吹墨汁,這是他自己寫的詩,短小精悍,因此十分滿意。

    然後將這幅小畫包在竹根上,說道:「就用它做一個筆筒給知州,算是後生請罪如何?」

    「這也……好,」還能說什麼呢,看看徒兒的心意,也不能再責備。

    鄭朗呵呵一笑,道:「知州,後生此次有過,知州多擔待則個。」

    「你啊,切不可以才賣狂。上次范仲淹也來過,看到你寫的詩,寫的字。他就說過,不要打擾你,你歲數小,惹是將你捧得太高,生了驕狂之心,反而不美。」

    「他來過?」

    「就在詩社上那一次。」

    「難怪後生為他撫琴時,他只是微笑。」

    「雖然他此次做得過激,不過此人也是人中龍鳳。」

    「那是,所以後生仰慕,前去為他撫琴,卻沒有想到生起這麼多是非。」但鄭朗並不後悔,對這時代,最敬重的三人,第一個就是范仲淹,第二個是狄青,第三個就是小皇帝。

    雖然小皇帝在位時,發生了許多事,可若宋徽宗這個傢伙,有小皇帝一半治國的能力,縱然金人南下,北宋也絕不會亡國的。當然,司馬光、王安石有很大的功勞。甚至說起來,連歐陽修、韓琦、孔道輔這些清流大臣,對北宋亡國,都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又問道:「知州如何得知的?」

    劉知州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鄭朗歎了一口氣說道:「人心都是貪的,范仲淹貪的是天地正氣,後生貪的是才氣,村夫只能貪的是財物。無法避免。」

    說了一會兒話,劉知州告辭。心中喜愛,帶著怒氣而來,見了面,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語重心長的交談了半天。

    只過了幾天,這一次朝廷有回話了,老太太親自做的批語:鄭家子年少輕狂,汝亦糊塗,速將那幾物送至京城。

    一個小孩子惡作劇,並且還是你的後生,你居然當成了四賢者,你是不是一個糊塗官?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49
第七十三章 老太太的不良嗜好(上)

    老太太動怒了,劉知州沒有辦法,派人向四行首索要四個筆筒。

    江杏兒那邊比較好辦,她雖捨不得,可鑽進了寶庫啦,猶豫了一會兒,就給了衙差。其他三女都不給,手裡有這物事多好,憑空招攬了大量生意。劉知州只好一個個登門勸說。

    不是那回事,是我們弄錯了,這四個筆筒是一個人製作的,他開了一個小玩筆,有可能太后都生氣了。你們放在身上,弄不好惹火燒身。

    老太太有沒有動怒不知,但老太太肯定生氣了。

    先不管,將三筒誆來,否則三女不給,又不好用強迫的手段。

    幾個女子一聽太后都生氣了,連忙從手中將它拿出來。自己是青樓的小姐,非是鄭家子,官宦子弟,又是讀書人,朝廷律法會寬容一些。不過還是好奇的問:「是誰製作的?」

    「這個你們最好不要問。」

    將幾個筆筒誆走,送到京城。

    其實老太太根本沒有生氣,這個小傢伙鬼鬼祟祟的,才氣又好,但有誰能想到?豈止是劉知州,那幾首長短句都傳瘋了,可曾有人看出來?不過雖喜歡小傢伙的才氣,然而這個小傢伙頂得自己差一點下不了台,劉知州是他的半個恩師,自然不輕不淡的說了一句。

    東西到了京城,老太太看了也驚奇的說:「好物事。」

    不管怎麼說,這四樣東西往桌上一放,多雅致啊,比那些金啊玉的,好看多了。幾首長短句,她早就銘記於心,甚至宮裡的宮娥都在傳唱。於是就看字,倒底是什麼原因,讓劉知州都疏忽了。

    「咦?」

    老太太也脫不了俗,看過發出驚奇的一聲。

    「太后,怎麼啦?」羅崇勳立即跑來問。

    「羅卿,你來看這字。」

    「咦,好生古怪。」

    「這個小孩裝神弄鬼……」老太太搖頭。不是第一回了,在京城也是,不是彈完琴一聲不發就離開了,何來那麼多謠傳。

    羅崇勳也沒有聽出她話中意思是反感,或者是欣賞,不敢發言。

    「你去將小宋與晏學生喊來。」

    小宋也就是宋祁。

    這可是一個了不得的才子,天聖二年,因為宋真宗的病,科舉好幾年沒有開了。來參加省試的人特多,但這一年的科考在宋史上可以是一次里程碑式的科考,也從這一年起,宋朝的文臣進入了文華風流的年代。看看這一年的中榜的一些人,宋痒、宋祁、葉清臣、滎陽鄭家隋唐時流落到蘇州一脈子弟鄭戩、曾公亮、余靖、尹洙、胡宿,那一個不是後來的風流人物?

    但宋祁的文才,卻獨傲於眾人之上,只是很苦逼,因為弟兄倆一道來的,老太太將本來屬於他的狀元,拿掉給了他的哥哥宋癢。

    老太太將宋祁喊來,無非就是才子對才子。

    那天在內宮,鄭朗果斷的中止了談話。不然太深入,那就妖異了。斷得及時,幾個大佬都認同這是一個天才,也不是沒有,晏殊十幾歲時,文章就寫得花團簇簇了。

    但兩相比較,好像鄭家子似乎還勝過了一籌。胸襟有可能比晏殊小時候大,並且有可能因為考慮到什麼「道」,思考過一些國事,有一定的政治才幹,敢於創新,可有節有度,不是那種沒有節制的人。

    這就是幾位大佬的印象。

    很有可能以後是一個棟樑之材。當然了,現在是天才,若不發奮,以後也不好說。

    用兩個大天才,看小天才的作品。

    筆筒的來歷,晏殊與宋祁不知,但兩人也奇怪的看著上面的字。

    隔著簾子,劉娥說道:「你們坐下來。」

    兩個大才子坐了下來。

    「這幾首長短句寫得如何?」

    小宋老老實實的答道:「寫得很好,若讓臣來寫,臣一定寫不出來,只有晏學士的長短句才能與它一決高下。」

    晏殊是前輩,不過人家是「四賢者」,兩相並論,並沒有抹黑晏殊。

    晏殊也老老實實的答道:「臣的長短句輕快見長,這幾乎長短句,卻是雅約與層次見長。雖長短句不是文人正務,但此四老才華也非同小視。只可惜,至今不知他們下落。」

    說完了,一臉嚮往。

    老太太在簾後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晏殊是不是只想著四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了,這才將幾首長短句誇大的。不過自己也覺得好,暫且不提,問:「那麼這個字呢?」

    「字啊,好古怪。」兩人大才子又將筆筒子翻來覆去的察看。

    「是好是壞?」

    「臣恐怕很難評價,不過新意倒是有了,也隱隱的自成一家。」晏殊再次中肯的說道。

    「若是這些長短句,這些字,還有這四樣物事,是一人所為呢?」

    「一個人所為?」兩個大才子又看。

    「是一個人所為的,並且不是老人,他歲數很小,很頑劣。」

    「難怪,臣就覺得那點不對,此字刻意偽飾,於是自創新意,所有略顯生澀。不過就字來說,若藉著這四體發揚下去,也自可成為一家。此人才華非同小可啊。」

    老太太悶哼一聲。那是,小傢伙天賦有了,又沒有經過正統的教育,於是什麼事在家裡面自己兒琢磨,包括字啊,文章啊,詩餘啊,還有那個「道」,因此都很古怪。不過寫得最好看的,還是那天在宮裡面寫的字,那個字與春天在鄭州詩社上的字是一脈而下的,可是進步十分驚人。這才恐怕是他最常用的字體。

    「這個人是誰?」小宋不管老太太什麼想法,心中十分仰慕,這才是大才子嘛。

    「他就是前段時間轟動京城的那個鄭家子。」

    「咳,咳,」兩個大才子一下嗆著。

    不僅是因為詞的關係,主要實際的與腦海的印象懸殊太大。本來以為是四個白髮蒼蒼的逸老,那知道突然變成了一個黃毛小孩子。

    劉娥再次在簾後,看著兩個大才子失態,也氣得樂起來。

    這個小傢伙鬧的惡作劇,太過頑劣!居然蒙騙了半個宋朝的文人。那一天怎麼就那麼輕易的放過了他,該當派內侍將他揪出去,在屁股上狠打幾十個大巴掌,然後再賞。這才叫獎罰分明!

    好不容易定住了郁氣,晏殊道:「此次臣失誤大了。」

    「晏卿,何來此言?」

    「前年此子於鄭州城出事後,其泰山孟州崔知州與其亡父十分交好,於是責問。此子自那次後有可能痛改前非,寫了一封信給其崔知州自辨。崔知州托臣將他帶到雎陽書院進學。臣當時也看了他寫的那封信,文也可,只是可能帶傷的原因,字沒有寫好。當時臣猶豫不決,怕他到書院去生事非,於是答覆崔知州,說再觀察一下。去年時,又聽聞他端午與眾子鬥毆,臣就沒有再答覆了。後來他在詩社上大放光采,范校理恰好前去觀看了一回,回來後對臣勸說。」

    「原來他們早就相識!」劉娥不滿地道。

    「非也,當時還有臣小婿也隨范校理前往,小婿都想結交,然而被范校理阻攔,怕他年少成名輕狂,卻誤了他。范校理認識他,他絕對不會認識范校理。」

    「這兩人倒有緣,」老太太語氣裡十分幽怨。

    晏殊知道老太太心裡還在抱怨著,不敢吭聲。

    「你繼續說。」

    「是,後來臣派了家僕前去鄭州請他前來雎陽書院,可是被此子拒絕了。隨後臣就進京赴職。看來是臣這一回失誤,錯失了人才。」

    「那倒也未必,一旦他進入雎陽書院,以他的性格,有可能雎陽書院,會被他鬧得天翻地覆。」

    晏殊有些傻眼,硬是沒有聽出來,老太太這句話僅是嗔怪,還是帶著怒氣。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50
第七十四章 老太太的不良嗜好(下)

    但晏殊也犯不著在這小事上巴結老太太,再次中肯的說道:「可此子才氣是有了。」

    雖然失了一些溫和,似乎氣節也有了。總之,此次是自己失誤。

    「晏卿,你不用自責,應天府離得遠,哪裡能得知?倒是劉敬是一個糊塗蟲,喊著後生,居然不知。」

    這句話說得晏殊很不贊成的。

    也不是不知,人家特地上書,連詩帶字一起送到你手中,可你不報。他僅是一個小小的知州,沒有資歷,沒有根底,那敢再強行上書你老人家?不過晏殊也不敢辨解。

    「那這個字還是不錯了?」

    「雖是精心偽裝,鄭家那個小郎也用了心,確似是開一先河。」

    宋祁也額首同意。到了他們這境界,又比劉知州高了一分,放在他們手中,不會說字有多好,但新氣像是看出來了。兩人說完後,又盯著筒子上的字。這也不簡單的,想創造一種別出心裁的書體,有多難,他們心中可是很清楚。這個小孩子居然來一個鯨吞,一下子出現了四種書體。不知道他本人寫的又是什麼書體?

    兩人趴著看,劉娥說道:「哀家再給你們看一樣東西。」

    是王博文與鄭朗的談話。

    知道此事的僅是獄卒,文吏與幾位大老,還有附近牢房的一些犯人。獄卒與犯人哪裡聽得出來,就像在聽天書一般,說了,也沒說出來所以然。文吏很幹練,記錄後,心中歎服,但沒有多言。幾位大佬也沒有多說,於是這事兒還沒有傳出去。

    兩人接過來看,看完後,晏殊大驚失色,道:「太后,此子心胸廣闊,天賦過人,將是我大宋未來之棟樑之材。」

    「天賦過人倒有了,氣節似乎也有了,可此子卻很要強,」老太太有些懊惱,屁孩子,與自己爭辨,一句也不讓一句的。若不是哀家胸襟同樣寬大,你能兜得起嗎?

    「他是少年,年少輕狂終是有的。並且除了數次是巧合,也沒有聽到什麼他憑借才華,做出張狂的舉動。」

    「哀家知道了,你們退下去吧。」

    但此時晏殊心中後悔,又犯了愛才的毛病,拉著宋祁,來到中書,看到幾位宰相,埋怨道:「幾位相公,鄭家少年如此才華,為什麼不將他留下來,放在太學?」

    「晏學生,你這是……?」薛奎疑惑的看著晏殊,這事兒都過了好些天,為什麼將它翻了出來。

    晏殊一五一十的將今天宮裡的事說了出來。

    這幾首詞越唱越火,中書裡許多官吏還在猜測這四老的來歷,聞聽後,一起圍了過來,就像聽傳奇故事一樣。然後一個個面面相覷。

    也許鄭朗說了一句大臣可以奢侈,可人君必須儉樸的話,讓夏竦滿意。反正言者無罪,這非是醜聞,沒有必要張揚,也沒有必要保密,於是再次將那天宮中的對話說了出來。

    一干官吏有些暈,這成了什麼,整個傳奇故事,紛紛討要王博文謄寫的那篇文章。

    到了此時,鄭朗在京城那段時間的真相才漸漸揭開,不過傳到民間去,還有些日子。

    晏殊聽完了,也明白了,再想一想,回家讓他孝敬幾位母親是假的,當時幾位宰相皆摸不清太后的最終想法,獎是獎,罰歸罰,留在京城繼續惹事,不如讓他回鄭州,來個清淨。

    不好說什麼,歎息的回去。

    宮裡面老太太卻在沉思,兩個大才子肯定了字的價值,讓老太太為鄭朗的奇思妙想折服,於是想了半天後,對羅崇勳說道:「你派幾個人,到鄭州秘密查一查這個少年的底細。」

    「喏。」羅崇勳下去。

    這個比較好查,又離得近,幾天消息就帶了回來。

    將一疊子邸報看完,老太太問道:「羅卿,你說這個鄭家子改邪歸正,究竟是為了幾位母親,或者是為了那個行首,或者是被高衙內打痛了?」

    老太太暫時不想做皇帝了,於是精力比較旺盛,也顯得很無聊。在宮裡,充當了一回福爾摩斯。

    羅崇勳不知道怎麼回答,答案也許他心中有,可得觀察老太太的反應,小心的答道:「最後一條大約不會,進了開封府大牢都不怕,怎麼讓高衙內一頓痛打,就打得改邪歸正了?」

    「羅卿,言之有理,那麼前兩者那一種可能極大?」

    羅崇勳又瞅了瞅老太太的臉色,沒有什麼怒氣,只有好奇,大著膽子答道:「孝順恐怕也有之,臣也讀了邸報,上面寫著鄭家子幾位母親相處和睦,好像平時,此子對幾位母親也很恭敬。」(注)

    「嗯。」老太太滿意的點著頭。

    羅崇勳見老太太首肯,大著膽子說道:「有可能也因為那個行首,所以才寫出那些長短句。」

    說完了,不由低頭笑。

    這個小孩子,倒是一個多情種。才多點大?

    老太太也感到好笑,復又問:「但哀家卻聽聞他來到京城後,並沒有去什麼不好的勾欄。」

    羅崇勳沉思了一下,道:「啟稟太后,依臣猜測,那時他還小,第一次看到那個漂亮的行首,驚若天下,所以衝動的與高家衙內拚命。後來臣又聽說另外兩個行首,向他示好。見得多,心就淡了。或者他身邊的小婢已長大一起,對他貼心,歸真返璞……」

    不愧為老太太頭號心腹大太監,連返璞歸真都說了出來。

    「倒有可能,可終改不了風流的性子,於是不顧崔家的反響,又納了那個行首江杏兒在身邊服侍。」

    「太后言之有理。」

    「還有那孩子,未受過正統教育,才思有了,於是瞎琢磨,居然連儒家大義,都敢篡改,美其名曰悟道……」

    「太后……」羅崇勳說不下去,太后這話兒有些貶了,那不是篡改,是真在悟道,自己進宮後,讀過很多書,與王府尹對答,很有道理啊。可他敢說太后,你說得不對嘛?

    「不過也幸好,家中有幾位慈母,有身作則,樹立了好榜樣,沒有使這孩子走上歪路。」

    「是。」

    老太太權謀之術,絕對在宋朝掛得上號的,然而讓她破案子,準得很麻煩。那叫以身作則嗎?這叫慈母多敗兒!若不是換了一個人,原來的鄭朗還不知變成什麼樣子?有可能鄭家此刻都敗光了家產,一家人開始家破人亡。

    然後老太太又好奇的將邸報重新翻看,有傳奇,有香艷,就像看故事書一樣,看得津津有味。然後又說道:「這四個筆筒經過青樓女子之手,倒不便放在大雅之堂,我兒也喜歡書法,送給他賞玩一下,再送到秘閣裡。」

    「喏。」羅崇勳道。

    但心中已經清楚老太太意思了。送給小皇帝,不是這幾件物事,是將來的人!雖經過青樓幾個女子之手污過,可放入秘閣,也代表著老太太的慎重。心中弄清楚老太太意思了,於是很小心的說道:「難得有這幾位慈母,元旦將至,太后是否賜一些布帛做為賞賜,也能為天下做一個表率。」

    「羅卿,你此議甚好,不過替哀家傳一道懿旨……」

    聽完了,羅崇勳臉上表現很精彩。老太太,你既然喜歡這個少年,又何必如此折騰呢?

    PS:宋朝太監在皇帝面前權高或親信者自稱臣,賤者稱奴婢,老奴,對外自稱某,與正規臣子差不多,可見宋史宦官以及宋朝小說一些記載。甚至象童貫在皇帝面前也自稱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51
第七十五章 幽蘭

    「鄭郎,為何如此待這些字畫?」江杏兒看到鄭朗將剛剛臨摹的一幅畫隨便的又放在那一大堆紙裡,心痛了。

    說完,又將這幅畫撿了起來。

    這是一幅臨摹唐伯虎的《落霞孤騖圖》。後人所知的是唐伯虎善畫仕女圖,其實不對的,他是一個全才,僅在繪畫上,山水、花鳥、人物無一不精。落霞孤騖圖也是唐伯虎的代表作之一,最巧妙的是佈局。要畫的是「秋水共長天一色」,但水很少,五分之四的篇幅畫了山石樹人樓閣,一皴崇嶺之外,才是茫茫的湖水。

    用山的高,物的實,對了水的虛,細看去,更覺得水色蒼茫,長天無際。

    鄭朗僅是臨摹,不過江杏兒也懂一些,察覺出來這幅畫的不尋常。

    「丟下吧,若不是四兒阻,我早就將它們一起丟掉。」

    「為何?」還沒丟掉,江杏兒就肉痛起來。

    「你還不懂,它們缺少了靈魂,也少了靈氣,不值得保留。」現在作畫,完全是在臨摹各家名作,就算誤差不大,也不能說成功之作。無他,是自己的東西,該是一氣呵成的地方一氣呵成,該停頓的地方停頓,但臨摹別人,一筆一畫,粗看看不出,細看就能看出它的呆板。

    後來內行人收藏字畫時,也多用這一點判別真假。

    臨摹是必須的,比如張大千成名後,還多在臨摹,先學石濤、張風等人,接著又轉向了唐寅、張渥,又上溯到唐宋。可那時候,他已經帶有自己風格,如《仿倪雲林秋水清空圖》,是臨摹之作,但比起原圖更加完滿繁複。拋去年代關係,藝術價值也比原圖只高不低。這是第二步轉換過程。直到晚年,對潑墨手法更加熟練,信手畫出了一幅《山園驟雨圖》後,才真正擁有了自己一片天地,接著巔峰之作《幽谷圖》跟著出現!

    這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

    鄭朗在書法上,努力突破,似乎欲破未破,可在繪畫上,至今沒有進展。

    全是臨摹,所以鄭朗說,少了靈氣。

    想要突破,會非常慢,並且如今鄭朗分了太多的心思,科考上的一些知識,經義,字,琴,進展更慢。不過鄭朗也不急,繪畫僅是愛好,不是當務之急。

    說著,又將它隨手放在那一疊厚厚的字畫稿上。

    道:「走吧,我們看一看陳四娘去。」

    畢竟算是自己的老師,嫁過去也有一個來月了,不知過得好不好。

    拉著戀戀不捨的江杏兒與四兒,向沈村走去。

    天晴了,但積雪沒有融化,田埂上依是鋪著一層酥雪,踩上去絨絨的,不時的發出咯吱的響聲。

    沈村離鄭家莊不到三里地,共有五十幾戶人家,是一個中等的村莊。年關將近,有許多人家開始準備年貨了。給小孩子置一些新衣服,買一些酒肉,羊肉金貴,多是準備的豬肉。

    當然,豬肉雖賤,窮到沒有辦法時,蘇東坡也只能吃豬肉。

    百姓的生活不算太好,儘管北宋大治了很多年,可許多佃農家中,依然很寒酸。只能相對來說,比起唐朝部曲慘無天日的生活要強。這也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了。畢竟這時代,就是這種生產力。

    看到鄭家子難得出門,沈村百姓一起出來圍觀。

    笑了笑,進了沈大郎家中。陳四娘正在替幾個孩子縫衣服,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沈大郎笨手笨腳的給鄭朗沏茶,陳四娘愛嗔的輕啐:「看你的樣子。」

    沈大郎嘿嘿一笑。

    僅是二人的表情,鄭朗就無需再問。

    還有三個孩子,大閨女十四歲,聽說訂了一門親,快到出嫁的時候。鄭朗瞄了一眼,羞澀的站在陳四娘身後,看著鄭朗,身體半大,肯定沒有發育好,這就要結婚?很悲催的年代。

    小女兒小,不怕人,用烏黑的大眼睛也瞅著鄭朗。倒是與鄭朗一般大的男孩子,似乎性格內向,站在角落裡,有些緊張,有些畏懼,還有一份好奇的看著鄭朗。

    「茶水簡陋,鄭小郎,包涵,」沈大郎端過茶杯,憨厚的說道。

    「不用客氣,我說幾句就走。四娘,我去了一趟京城。」

    「大郎,是怎麼回事,奴在家中聽聞後,心中十分擔心。」

    「一些誤會,沒有事,不過刻意去了一些坊市看了一下,有一些琴質很好,開價也不貴,但發生了一些事,只能匆匆忙忙回來。下次,我若再去京城,帶一把給你。」

    即使不貴,能入鄭朗眼的,也不會低於百金。

    倒不是暴利,好琴對材料有著嚴格的要求,而現在取材又十分困難,成本高昂,再加上優秀的斫琴師少,所以能上手的好琴,價格一直居高不下。

    「大郎,不必。當初奴是為了謀生,又孤苦伶仃,不得己,只能以琴作樂。自入沈家後,奴琴彈得少了。」說到這裡,臉上又露出笑容,這種充實的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又道:「以前只是看到你先父那把琴很好,彈奏時舒服,音色洪亮,倒不是想據為己有。天下好物事很多,又能佔得過來嗎?」

    鄭朗不語,不知道陳四娘這樣做對不對,若真將琴技放下,他心中還是感到很可惜。

    陳四娘又說道:「奴也斗膽說一句,大郎才氣天下罕有人能及。不過大朗似乎誤了岐途,過於貪婪,貪好字,貪好學問,貪好畫,貪好琴,可貪得多,就會分心。其他的奴不懂,比如琴道,無他,一是手熟,手熟了巧就有了。二是心誠,奴聽聞古人彈琴前,必須淨手焚香,不是對琴敬重,而是要靜心,無為才是為,這樣才能彈好琴。」

    「受教,」鄭朗拱手。

    但能不能改正,未必。又說道:「四娘,麻煩你將你那把琴拿來。」

    四娘將琴抱來,鄭朗坐下,彈了一曲《幽蘭》,這是陳四娘臨出嫁前,才教鄭朗彈奏的,此曲手法也很多,有勾(右手中指向內撥弦)、挑(右手食指向外撥弦)、撮、跪(左手無名指屈回,以末關節外側按弦)、歷(連撥兩弦或數弦)、輪(右手無名指、中指、食指依次連續向外撥弦)、半輪右手無名指與中指依次向外撥弦)等等。特別是跪指法,指所用之處,皮膚嫩薄,初用時會很痛,只能先做虛按,過了一段時間皮膚適應後,才能實按。

    這都是技巧,若沒有陳四娘的教誨,縱然鄭朗記得再多的曲譜,也未必能將琴彈好。

    長達近十分鐘的曲子彈完後,將琴遞到陳四娘手中,說道:「請。」

    這是讓陳四娘再彈一遍,觀摩並且進行比較的。

    「奴獻醜了。」說完,陳四娘手搭在琴弦上,彈奏起來。即便她說很少彈琴,也比現在鄭朗琴技高明。一曲彈完,鄭朗丟下了兩緡錢,然後離開。

    四兒追上來,奇怪的問道:「大郎,為什麼走得那麼急?」

    「我是來看看她過得如何。剛才一曲高潔而不甘的《幽蘭》讓她彈得如此的平和安祥,我還能說什麼呢?」

    「原來如此啊。」

    江杏兒跟在後面,不知道是不是陳四娘的境遇,使她產生了聯想,走了幾十步路,忽然說道:「大郎,讓奴替你暖床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14:52
第七十六章 最要得

    暖床現象,許多大戶人家都有,孩子小,讓一個小丫環在天冷時,先將被子暖和了。

    對此,鄭朗也不排斥,不必刻意追求奢侈,也不用刻意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苦逼的主。不過柳兒反感,於是基本交給了四兒。還有柳兒也漸漸長大,自己名聲不大好聽,繼續讓她暖床,會影響她以後的出嫁。因此,這兩年再也沒有讓柳兒暖床。

    鄭朗盯著江杏兒,道:「你是我的學生。」

    「奴也是你的小婢。」

    「不要胡想,陳四娘過得很幸福,她的性格更是你們都不及的。」

    這是一個典型的人淡如菊的女子,不過雖這樣說,想到了她的琴技,馬上漸漸轉換成一個典型的中國農婦,眼中還有了一些惆悵。

    回到了家中,繼續讀書。

    就在這時,劉掌櫃送來了四袋子泥。

    宋伯狐疑的看著這些泥巴,問:「大郎,你要這些泥巴……」

    不懂,也沒看出這些泥巴與其他泥巴有什麼不同,可居然自家小主人,要客商從江南帶來。

    「人間珠寶何足取,宜興紫砂最要得,宋伯,你不明白。」鄭朗愛不釋手的看著這幾袋子泥,多是紫泥,還有少量綠泥與團山泥,並沒有看到紅泥。不過做幾件賞玩的茶壺足夠。

    向劉掌櫃問道:「為什麼他們到這時候才將砂泥帶來?」

    「江南的絲綢進得少,加上路程又遠,這是蘇州的綢商今年第一次配貨到鄭州。」

    不發貨到鄭州,泥巴肯定不會特的派人送過來,自己還沒這資格。

    「哦,替我向他們謝一聲。」

    「喏。」

    僅有泥不行的,還要經露天攤曬風化,再用小磨磨碎,篩去大顆粒,泥灰攪伴成涇泥,再堆放腐化,將腐泥進行練泥。練泥也就是將泥質放在小水池裡浸泡,用木楸不斷的翻攪,漂去浮渣,篩以馬尾細籮,沉澱後用細絹袋裝漿滲水,用石壓去水成泥。再用鍬反覆反轉,使之純精結實。其中的水質也很有講究的,弄不來太湖的水,最少要用活水。

    然後才制壺,燒壺。燒壺溫度一般在一千一百攝氏度到一千兩百攝氏度之間。在鄭州沒有這條件,要到鞏縣去,鞏縣在唐朝曾經是重要的瓷器產地之一。後來瓷土資源漸漸枯竭,瓷器作坊少了。但有。

    儘管煤炭開始普遍使用,此時還沒有出現高達一千三百度以上的高溫瓷。大約這個溫度相彷彿。大不了到時候給一些錢,讓這些小作坊托燒一下。

    真不行,多制幾把,總有一兩個作坊溫度比較合適的。

    經過浴火變色這道程序後,砂泥裡所含的礦物質會出現奇異的色變,雖不上釉,但同樣會出現硃砂紅、棗紅、紫銅、海棠紅、鐵灰鉛、葵黃、墨綠、青蘭等瑰麗的色彩。並且因為是自然原色,更加質樸古雅可愛。

    看了看太陽,將其中一袋泥倒出一半,攤放在院中石台上,攤曬。

    還要準備一些東西的,捶打泥片泥條的搭子,琢嘴把、轉足、革小平面的尖刀,切削挑挾用的鳑鮍刀,打身筒、拍片子,拍口的木拍子,用開壺口的小規車,用於勒光線條的各種線梗,用於砂壺成型後精加工的牛角明針,起泥條與大片子的泥扦尺,用來勒光口頸、底足、身筒交接處的勒只,用來復脂泥的小腹只,拍身筒、推身筒接頭、做嘴的大中小竹拍子,用來挖嘴孔、用粗鋼絲製成的挖嘴刀,用來鑽大小洞眼的各色筒管,用來做圓眼、圓嘴的獨個,用於整形的篦子,用於拖水的水筆帚、不過也可以用毛筆代替。

    這是制壺基本工具,還有其他的一些工具,比如工作台,又叫泥橙,打印章的頂柱,木鎯頭,加工蓋子用的多種蓋座,小轆轤,木轉盤,噴水壺,小車刀,完底石,圓口陀,矩底,水磨布,皮磨布,還有純棉布,後面的不知有沒有,反正他家店中是沒有看到純棉布。

    多數工具,肯定買是買不到的,必須進一趟城,讓一些工匠製作。

    工藝複雜,工具很多,但好在他的嗜好,前世還去過民間手工作坊細細參觀過一回,心中有了深刻的印象,比較熟悉。至於僅為這個嗜好,花了多少心血與代價,根本就沒有想過。

    自己收了一個美徒弟,花了幾千緡錢,相比起來,這點用度又算什麼呢?

    正好給劉知州那個筆筒子制好,一道帶了過去。

    比起給四行首的筆筒,這個筆筒無論是字,或者是畫,都十分簡潔,圖案少,字也少。但劉知州十分喜歡,玩賞了一會兒,說道:「雖是器物精美,可不能為它分出太多的精力。」

    「是,這是後生權當放鬆用的。若是只顧著學習,天長日久,也會產生疲憊感,反而進步不快,所謂欲速則不達,正是此理。於是學習之餘,後生練琴、學畫或者弄一些小器物,張馳得法,寓教於樂。」

    「那就好,」劉知州額首。

    害怕的是鄭朗分心太多,偶爾樂一樂,也未嘗不可,比在外面與幾個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的強。

    留下來,讓鄭朗陪他吃了一頓飯,說了一些經義上的學問,心中更加滿意,放鄭朗回去。

    年關將到。

    這段時間鄭家莊十分平靜,鄭朗回來的消息,掀起了一個小小的轟動。可劉知州做了許多隱飾,小子膽子大,不知天高地厚,你們各位就不要打擾他啦,讓他安心學習。

    京城的事又沒有傳出來,劉知州又囑咐了衙役不要說出筆筒的事,這也是無奈之舉,只好隱瞞一時是一時了。所以依是沒有什麼人登門拜訪。

    倒是幾個好哥們來了。

    武三郎再次蠱惑道:「大郎,你馬上又大了一歲,我們一道去東京城看燈市吧。」

    幾小子上次去看過,可遇到太多的紈褲,一個個都不是他們惹得起的,於是挾著尾巴,在京城灰溜溜的做人。很老實的玩了幾天,很老實的回來。

    但小哥子好啊,在京城博得這麼大的名氣,可以趾高氣昂的進京城了。

    曾四郎又看眼睛放在江杏兒身上,說道:「江小娘子,你也沒有去看過東京城的燈市吧?」

    「你們不用勸,無論怎麼勸,我也不去的。」

    「朗哥子,上次你去京城還沒有喊我們呢,無論如何,你要陪我們去。」岑大少說道。

    「上次喊你們?想到開封府大牢啊?」

    「做牢好啊,爹爹說的,」江二郎說道。

    「做牢好……你爹爹說的?」

    「是啊,他說你做牢做得對。」

    「對你個大頭鬼!」鄭朗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又道:「那是王府尹是一個好官,給我一些特殊的照顧,否則與其他犯人關押在一起,你想想看,能進開封大牢裡的犯人會是什麼樣的貨色,你這個小胳膊肘兒小腿的,能活活將你虐死。」

    說的誇張,有一些犯人,僅是犯了一些小錯,比如餓極了,偷了一些財物抓住了,還有京城魚龍混雜,坑騙拐賣的人,這些人多是為了生計,當然,也少不了狐假虎威的小流氓,以及一些真正的兇徒,但特別是後者,很少的。

    「那你為什麼不怕?」

    「怕啊,可怎麼辦?」

    正說著,外面老宋慌裡慌張的跑進來,說道:「小郎,快迎接,欽差來啦。」

    可憐老宋只是一個忠厚的長者,欽差對他來說,太過遙遠,說話舌頭都打著卷,連腿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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