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38
第七十七章 歉書

    鄭朗卻不喜,老太太派了欽差來鄭州,若是事情真相再傳出去,恐怕自己不得安寧了。

    也不解,老太太在深宮裡難道無所事事嗎?為什麼惦念著自己這個小人物。鄭朗很不情願的走了出來。來了許多人,有鄭州各級官吏,還有一近百名禁軍,以及十輛馬車,中間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圍著一個大太監。

    外面是鄭家莊好奇過來圍觀的人群。自己幾個娘娘正手忙腳亂的準備香案,其實這是民間的說法,備不備香案,皆不要緊。但幾個娘娘哪裡知道,就是鄭朗亡父生前的人事調動,僅是來自中書的安排,也沒有接過什麼聖旨、詔書。

    可皆不高興,聖旨沒有讀,天知道是禍事還是福事?

    劉知州怕鄭朗誤會,上來介紹道:「這位大官(高級太監,中級的稱為閣長,低級的稱為老公,公公)乃是大內副都知羅大官。」

    羅崇勳哪!

    鄭朗更狐疑不解了,這人乃是劉娥的心腹大太監,怎麼跑到自己家中,下什麼聖旨?

    難怪鄭州上下的官吏如同眾星捧月一般。

    上前施了一個禮,道:「小子參見羅都知。」

    「免禮,」羅崇勳說完後,用眼睛瞅著鄭朗,很好奇。

    將他迎到屋中,羅崇勳這才宣旨,但不是讓鄭朗接的,是下給幾位婦人的,幾個婦人眼中茫茫,太后給自己下旨做什麼?其實這道聖旨準確來說,不能稱為聖旨,只能稱為墨敕,或者老太太的懿旨。

    打開懿旨宣讀,無非就是說鄭朗幾個娘娘品德好,老太太聽到後十分喜歡,於是給予賞賜,賞了大娘娘三百匹絹,四娘兩百匹絹,其餘的幾位娘娘各一百匹絹。

    但懿旨上的文字全部用了四六體,天地宣授,仁德永昌,宜彰諭行,綏化鄉民,罔失先夫,彼哲艱難,寡獨所悲,其志喻艱,諱教兢兢,小心翼翼……

    休說其他幾個娘娘了,就是大娘娘聽了也是兩眼不住的左右顧盼。幾乎一大半沒有聽明白!

    羅崇勳沒有管,念完了懿旨,開始讓禁兵搬東西。

    這回明白啦,老太太賞東西。幾個婦人才開始謝恩。

    但隨行的鄭州官員有的就在琢磨了,雖說自宋真宗手中,賞賜越來越重,可鄭家子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居然一下子賞則了一千匹絹,這個象徵意味很濃厚啊。

    畢竟是老太太從內宮裡拿出的綢絹,非是市場流通的凡物,那都是上等的絹絲,有可能一匹都在四五緡錢。一千匹絹下來,也不是一個小數字。當然,他們不知道,在宮中鄭朗拒絕了一千金,遠比這一千匹絹價值更高。

    既然賞賜,大約沒有關係,幾個娘娘又忙著沏茶,從家裡面又拿出一些銀子,給羅崇勳的賞錢。

    分主次坐了下來,羅崇勳這才看著鄭朗說道:「你的事,太后也聽說一些。雖你略有才思,可是此次持才冒用四老之名,制四筒贈於四名行首,刻意用此羞侮那個婁煙。她終是一個小姐,你是才子,這失去了君子寬厚之本。」

    許多官員皆不知道,什麼筒啊?終於想起來,難不成那四個筆筒是鄭家子製作的?一個個狐疑的看著劉知州。劉知州也是苦笑,紙是包不住火的,自今天起,不僅是後生,就是自己也休想安靜。

    但這份口旨才是最古怪的地方。

    老太太居然都賞賜人家幾個母親這麼多絹帛,那證明人家教子有方了,何必折辱?

    幾個娘娘不知輕重,鄭朗還能聽明白的。

    你小子都為了神馬的正氣,去為范校理送行,在開封府大堂上大氣凜然,跑到宮中後,更是對著天下最有權利的老太太,不亢不卑,不依不饒。然而臨到自己呢?

    這豈不是說人一套,對己又是一套?

    其實羅崇勳宣完了這道口旨後,心中歎道,老太太,何必呢,既然喜歡人家的才氣,又何苦要為難這個孩子?

    看到沒有,是十二歲,可長得幼嫩,連說話還保持著尖聲的童音,看上去才十歲出頭似的。終是一個孩子,能做到這一步,容易麼?

    心中也奇怪,這孩子按理說,也要長身體了,難道身上的精華,全部長到心智上去,所以身體才長得慢?

    這有何……干係?

    說完了,看著鄭朗,看他如何回答的。

    鄭朗也必須答案,否則以後進入官場後,就會成為一個污垢,讓別的官員攻擊。

    有的言官可不管你是不是十二歲,既然能悟「道」了,那麼必須將你當成大人看待。

    鄭朗皺了一下眉,忽然道:「四兒,拿筆墨過來。」

    四兒與江杏兒幾乎同時出現,拿來了筆墨紙硯,鄭朗磨了一會兒墨,打開紙張,在上面寫道:

    太史公曰:獨非韓子為說難而不能自脫耳!予以為然。

    不知道他要寫的下文,就不知道這一句劈得險峻。倒是一起看著他的字,皆是額首稱美。

    繼續寫道:天聖五年,予與數子,游於鄭州郭裡,見一女郎,艷若芍葯披帶夏雨,肌膚宛回雪翻舞,明眸有倩,勝環秋水,著羅衣拖曳,搖飄雲霞,佩叮噹於蘭裾,步履踟躇,仙樂生成。回首一笑,綃霧橫溢,風情萬種。予以為驚睹天人也。

    夫子曰:吾未見好色如好德者也!一錯者也!

    復上明珠,撥小刃相向,暴丑於鄉里,貽笑於天下。

    夫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犯色於前,賭鬥在後,予二錯也。

    睚眥始生也。

    今年太守於蔡水畔,主辦盛會,予即興賦詩一首湊興,以圖錦上添花也。汝因情種故,譏吾以他人詩抄之。吾挾才,惹數子鼓汝等鬥艷於秋菊之時,生怨懟於古勝之所,復以才技,制四物贈之四女,羞汝於廣庭化日之下。

    夫子曰,君子坦蕩蕩,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直,正直也。予以才巧構於暗技,以陰詭報一言之怨。失其君子坦蕩,失其君子之德。三錯者也!

    予曾遍覽諸賢文章,而失於君子根本。況韓子生於亂世,時局紊亂難辨乎?

    以上諸句,寄於婁娘子,是謂謙書也。

    寫完了,長鬆了一口氣。

    劉知州說道:「文是好文章,然過矣。」

    這篇小短文幾乎一氣呵成,從頭一句太史公曰劈出天地,接著一轉,轉到鄭朗與婁煙之間的種種恩怨,做了三次反思。或論或敘,文句跌宕有力,特別是後面一句,再次收了起來,收得委實之妙。

    當真是短小粗悍,文章明快,論據清晰,可也不需要向一個行首認錯如此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44
第七十八章 君子守德

    羅崇勳也點頭,道:「稍過了。」

    然後又看著文章,字是好字,不用說了。文章雖然沒有用駢文寫,然而自有一種回蕩之氣,似乎泉水自高山出,一氣呵成的,就到了江河之中,其中的懺悔之情,更是流於字表。

    但確實也過了。

    其他不說,就是第二段幾句誇獎的話,也讓這個行首名揚天下,足以對她進行補償。

    「羅都知,你不知,」鄭朗將婁煙自花會後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道:「若不是小子所為,她就不會為了爭勝,邀請請柳三變前來作長短句,一較高下,更不用在眾人面前,向柳三變獻身。正是因為小子之舉,柳郎才高八斗,反而遭此羞蒙。小子愧疚。婁煙小娘子與高家衙內,也更增加了種種困難。最後不得不分道揚鑣,誠為可惜。」

    「鄭小郎,也不能這樣說,那個行首某也聽過,器量狹小之輩,高衙內更是浮誇……」是官宦人家的孩子,雖不懼,可說出來不大好,羅崇勳忍住,頓了頓又道:「即便他們在一起,也未必能美滿。」

    「終是他們的心願。若沒有小子橫空出現,或者他們能最終走在一起。未來之事,誰能說清?也許圓滿,也許不好。但沒有走到最後,何來美滿?因此,君子不發人惡,善戰者無赫赫戰功,還有《春秋》自衛莊公養共叔段起篇,正是此意……錯就是錯了,不用為自己做任何隱飾,就怕錯了,不知悔改。今天將它說出來,小子輕鬆了很多。」

    還能說什麼呢?

    連鄭州的一些官員聽完這段話後,都感到思想得到了昇華。

    武推官看了一眼,躲在後面鬼鬼祟祟的兒子,狠瞪了一下,那意思是告訴他,你成天與鄭家子廝混在一起,可這句話得聽好了。

    有的官員很驚奇,果然是能在開封府公堂,能大氣凜然對答的少年。看到沒有,與這個整個宋朝最當紅的大太監之間對答,居然這麼從容。還有那四個筆筒是怎麼回事?

    不過羅崇勳只是佩服他的才氣,器度不驚奇,自己算什麼,與老太太那樣的對答,才是器度。自己簡直是小毛毛雨啦!

    可是羅崇勳思後,又覺得好笑,這樣一來,老太太的刁難,被這少年無形中化解,似乎又隱隱成了一件美事。不就是風流嘛,有幾個士大夫不風流的,這又不是罪過了。不知道老太太聽說後,又有什麼樣的反應?

    看著鄭朗吹乾墨汁,將它疊好,托宋伯帶到鄭州城,交給婁煙,羅崇勳又說道:「某臨來前,皇上也托某帶了一樣事物,給小郎。」

    說著手一揮,侍衛拿過來一個錦盒,羅崇勳將錦盒打開,裡面是一個卷軸,緩緩鋪好,鄭朗眼睛立即放起了光芒。

    這正是王羲之的《姨母貼》。

    不是王羲之的原貼,而是硬黃摹拓版本。

    硬黃是指唐朝發明的一種名貴的藝術加工紙,經過染色塗臘砑光製作而成,此紙易於久藏,光澤晶瑩,唐人多用此來寫經,又因為紙質半透明,許多唐人用來摹拓大家的書法。

    特別是李世民欲以文教治天下,於是廣搜大家書法,用硬黃紙摹拓,有的真貴大家名跡,多有一本或者多本臨摹副本。

    不過魏晉年代已久,王羲之父子即便有真跡存於世,也保存不了。因此,流傳於世的真跡,全部是硬黃摹拓或者石刻摹拓。

    既然小皇帝將如此珍貴的手跡送來,大內裡面恐怕還有其他的副本。然而不易了,這是鄭朗兩世為人,真正擁有的最大牌珍寶,將此貼打開,看得如癡如醉。

    羅崇勳搖頭:「倒底是愛書法的人。」

    劉知州也笑,輕聲對羅崇勳說道:「鄭小郎也貪,他與我說過,貪的是才氣。」

    「倒也是,」羅崇勳咯咯樂了起來。

    觀摩了好久,才依依不捨的將此卷放入錦盒裡,說道:「羅都知,替我謝過皇上了。」

    「不用,替皇上寫一幅字吧。」

    用我的字,換二王的字,好啊,天天換,我都願意。這好事情……

    第一次親眼觸摩到了二王的真跡,鄭朗居然都有些失態,開始不著邊際的亂想起來,道:「喏。」

    拿起了筆,又寫下了一段: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鹹亨。牝馬地類,行地無疆,柔順利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為什麼不寫長短句?宮裡面許多宮娥都在傳唱你的那幾首長短句,若再作一首,也是美事。」羅崇勳道。字雖好,但是出自《坤卦》彖辭的,太普通了。

    長短句啊?鄭朗苦笑。

    最怕的就是人讓他寫詞,若不講究音律,僅是依句,倒是可以寫一寫。若是講究音律,並且按照絕對的雅詞標準去寫,有可能自己這一生,都達不到周邦彥的高度。

    好在現在的宋朝,詞僅是小道,詩文賦才是主流,除了賦略差外,詩文自己也能勉強拿得出。但也有推辭,道:「長短句是末流之道,用來把玩的,臣怎可能將它進獻於陛下?那天在宮中,臣就說過,字可以略加把玩,但做人君的不可迷戀。所以臣寫了這段話,君子守之以德!」

    話是說得不錯的,但是出自鄭朗的嘴中,諸人覺得要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羅崇勳沒有覺得什麼怪異,在宮中都說了那番見解,在獄中都悟道了。這番小心思,又算什麼呢?

    鄭重的將它收起來,道:「正是。與小朗一晤,某覺得如沐春風啊,正所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看到了小朗的才華,某都感覺自己老啦!」

    老是老啦,可話不能這樣聽。

    他是老太太身邊最重的親信,既然說出這番話,老太太又送來一千匹絹,不是他所帶來口旨那樣的,證明老太太在宮內,多半流露出極其喜愛鄭朗的動態,這個老太監才說了這句話的。

    諸位官員心領神會,武推官更是面露得色,鄭家子有出息,連帶著自己三兒子,恐怕也能在未來這頭鳳凰身上趴一趴了。

    正事交待完了,老太監喝著茶,然後看著一臉好奇的江杏兒。

    雖是行首,可這陣場從未見過。

    老太監面帶春風的問:「你就是那個江小娘子?」

    「奴是。」

    「你倒有福氣啊。」

    「是。」

    「過來,讓某瞅一瞅。」他是太監,也不用忌諱,只是好奇,看清楚一點,回去好與老太太磕閒話時,胡吹一番。

    江杏兒走了過去。

    「果然生得俊俏,也不污了鄭小郎。」

    「是……」江杏兒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某聽說你愛字如癡?」

    裡應道,心裡面納悶,自己只是一個青樓女子,太后怎麼知道自己愛字如癡的?

    「寫一字,能否寫一字讓某看一看?」

    「遵命,」拿起筆寫了一行字。

    「倒也不錯。」

    「都知誇獎,我家小郎才是不錯,他還寫了兩種書體讓奴臨摹,可是奴笨拙,至今未悟。」

    不是笨的,怎麼可能一下子將一種新書體吃透,況且鄭朗僅寫了形似,未寫出神似。

    「哦,又是兩種書體,鄭家小郎,能否讓某長一下見識?」

    鄭朗很無語,心裡想到,你這個大太監,乍就這麼濃厚的好奇心?不是他有好奇心,主要宮中那個老太太有好奇心!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46
第七十九章 擋箭牌

    面對這個大太監的請求,鄭朗無法回絕,只好再度用筆,在紙上分別用董體與趙體寫了幾行字,並且說了它們的用筆要點。

    比起竹筒上的四種書法,顯然這兩種書法,對大家視覺衝擊力都不大,大不了一個悠閒,一個古淡,皆是見嫵媚見長。劉知州說道:「鄭小郎,能不能再說說其他四種書體的寫字方式?」

    花會上說過一次,可說是不細,並且他又是好字的人,正好提及,順便問了一句。

    還有另一個用意,外面的人對自己後生太多懷疑了,當著大家的面,將它們寫出來,那麼羅崇勳就能將這個消息帶回皇宮。後生將來能不能富貴,全靠宮裡面一老一小兩個主。

    讓他們滿意了,富貴也就來了。

    座師的請求更不能拒絕,於是先用了劉體書寫,除了「肉」多外,這種書體給大家視覺衝突還不大的。接下來到了黃慎的狂草,寫了幾行,著重講解了以繪畫的線條感,代替筆畫的一些區別。

    講解得越多,對它瞭解得也越多,內行的人開始擦汗水。

    但還沒有何紹基的書法來得震憾,不僅也要取繪畫的線條感覺,還有回腕法,劉知州回去嘗試了好幾次,沒有成功,此次聽得很入神。不知道今天過後,是讓他在書法另闢蹊徑,或者會有可能讓他誤入岐途?

    又到了金農的漆書,好久未寫了,拿來毛筆,不停的裁毫,不敢多,多了不美,少了寫不出漆書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那些個大磚頭終於出現。雖早看過,可是大家還是再次冒汗。

    其實看似它最簡單的,卻是最難的。

    所以後世金農的漆書很受人追捧,但沒有一個人能在上面有所突破。當然,若寫好了,突破鄭朗的漆書,還是不成問題的。

    真相,全部揭開!

    武推官問了一句:「鄭小郎,怎麼想起來寫這麼多書體?」

    好奇是一,也順帶著誇獎一句。

    「武伯父,無他,小子閉門造車耳。」字體已經寫出來了,不回答不好。至於一門藝術,無論是工藝藝術或者文學藝術,想不要淘汰,必須要不停的推陳出新,百花齊放,鄭朗不想解釋了。

    讚歎了好一會兒,眾人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但鄭朗的麻煩,很快就到來了。

    消息終於傳開,每天都有各個學子,前來登門拜訪。對此鄭朗是不厭其煩,本來性格就好靜,還有,自從劉知州獻詩不報後,這些學子立即變臉,不來了,也讓他感到世態炎涼。

    所以心中極其的不喜,對幾個娘娘說道:「娘娘,我要去一趟嵩山少林寺。」

    「不能啊,」大娘立即說道。

    自從鄭朗盤坐默想後,幾個娘娘一直害怕兒子產生出家的想法,一聽去少林寺,全部嚇壞了。她們能燒香拜佛,可是兒子絕不能去寺廟。

    「兒啊,都年關了,你去什麼少林寺?」四娘擔心的問。

    「娘娘,不是兒子想出去效游,看看這家門口,都成了街市,我怎麼學習?」

    話音未了呢,外面就傳來一個學子的肥喏:「滎陽學子鄭平、原武學子李少然、新鄭學子徐中清求見鄭家小郎。」

    一來就是仨,還有一個本家!

    「這日子沒法過了,」鄭朗嘀咕道,還不能不見。

    江杏兒摀住紅艷的小嘴唇,偷樂。

    跑到了少林寺,租了一間廂房,過了幾天安靜的生活。然而外面風聲更大。很快,消息再度從京城傳來,聞者皆驚。宋朝一代,還真出過不少神童,前面的陳彭年、晏殊不算,後面還有一個更牛的,汪應辰,五歲知書,十歲寫的詩詞讓宋高宗以為一個老秀才寫的,驚為奇,召見後才知道是少年,十八歲中狀元。牛叉連晏殊都失色。

    這些人都在十歲不到,就以才華出名。

    鄭朗十二歲才出名,不算稀奇,可稀奇的是他的過人膽識,宮中那番話容易麼?一個老年大臣所能說的,也不過如此。況且在獄中還要悟道!

    許多人覺得很雷,很萌,很暈。

    然後發瘋一樣傳,連瓦捨裡的雜劇,都拿鄭朗的故事編排。

    前來鄭家的人更多。

    一開始幾個娘娘還沾沾自喜,高興哪,兒子有出息了。後來也不勝其煩,剛將茶具洗乾淨,又來了一批客人,打老遠來,至少讓人家喝一杯茶吧,要燒茶,沏茶,還在寒暄幾句,送走,結果新的一批人又來了,有時候一天能來十幾撥人馬。

    換誰也受不了。

    鄭朗呆了幾天,終於要回去,不然到了元旦,還呆在少林寺,那也不像話。回到家中後,看到這場景,鬱悶得不行。連老太太都恨上了,想到了老太太,他靈機一動,喊來村中的一個石匠,讓他吃了一點苦,連夜刻了一個大石碑,刻好後放在門外。

    第二天,雖元旦即將到來,還有學子登門拜訪,可來到鄭家門口一看大石碑上的字,呆住了。

    石碑上刻著幾行字:

    孟懿子問孝,夫子曰:「無違。」太后、陛下、皇后,乃百姓之父母也。小子乃一介布衣,僥倖得入中宮,太后問,予答,陛下問,予亦對之。而小子其間多有固執之言,冒犯之語。雖發自公心,而逾於禮制。承蒙太后寬宏不究,非以為幸事也。今以違禮之舉,邀幸於天下,結交諸友,誇耀世俗,可乎?閉門哉!

    雖然我無辜進獄,辨是對的,雖然太后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我沒有屈服,辨了幾句也是對的。可若是用來誇耀,那麼對不對呢?我關上大門了,你們甭來害我。

    請問,看到這幾行字,敢不敢再敲門?

    一個個歎息良久後,琢磨了再三,只能離開。

    先是劉知州得知的,聞聽後哈哈一樂,好主意。害得我還在城中擔心呢。

    消息也傳到了京城。

    老太太先是愕然,然後笑罵道:「此子無賴,居然用哀家做擋箭牌。」

    「太后,臣以為他也是無奈之舉。否則登門的人多了,確實沒有辦法安心學習。」羅崇勳道

    「他是多此一舉,當真哀家不知道?哀家正準備召他進入太學造就,不過這樣,哀家也就放心了。」其實老太太也沒有生氣。雖然做了擋箭牌,可這幾句話當中,隱含了名份二字!

    特別是那句,無違與那句太后陛下皇后乃是百姓父母也,讓老太太感到很滿意。

    不過召他入太學,也是發自內心。可讓這小子將這難題化解,老太太心中又猶豫不決起來,這小子似乎學問全部來自野路子。並且這條野路子走得似乎蒙對了。

    到了太學不行,那必須經過正規的教育,與他的野路子是兩回事。想了想,對羅崇勳又說道:「你去將小宋與晏學士召來。」

    非常人必須非常對待。

    這些天才兒童與常人兩樣,必須以同類人做參考。還有一個天才,可惜幾年前去世了,那就是工部尚書楊億,七歲就能文,十歲時能賦詩,十一歲在京城即興賦了一首《喜朝京闕》:七閩波渺邈,雙闕氣岧嶢。曉登雲外嶺,夜渡月中潮。願秉清忠節,終身立聖朝。

    很短,很無聊,還有皇家喜歡的馬屁味,當然不能與鄭家子那首三疊陽春相比,不過考慮到楊億的年齡,也算可圈可點。

    兩人性格也不能相比,鄭家這小子,似乎很喜歡幹些搞怪之舉,心特大,什麼事物都想來一個鯨吞。

    正是因為這個性格,老太太拿不準,否則即便授他一個小官職,以示獎勵,又有何妨?

    宋祁與晏殊到來,聽完了老太太的話後,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皆是發苦,老太太,你也是一個果斷的人,並且智慧絕頂,怎麼像一個尋常的小女人一樣,為了一個少年人,變得如此反覆無常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48
第八十章 較勁

    丟了這些無聊的想法,兩個大才子對視了一眼。

    老太太的問題不大好回答,兩人同樣在很小的時候,就能寫詩作賦做文章,但並沒有什麼悟「道」。似乎到現在,也沒有怎麼悟道。

    雖同樣就少年成名,沒有很好的對比性。

    特別這個少年的胃口很好,自己一頓能啃個半斤羊肉,而這少年呢,恨不能一頓就吞下一頭羊。算不算野路子,帶來的好處?對視過後,兩人茫然,最後晏殊答道:「太后,以臣之見,不如問他自己。」

    不清楚這個少年人,不如交給他自己去判斷。

    「哀家也想過,就怕他自己在家悶頭鑽研,最後不知鑽研出什麼怪胎……」說到這裡,老太太又好氣又好笑。但最終同意了晏殊的建議。也沒有派欽差過去問,再過去,略顯隆重了,並且三番五次的旨臨,更使鄭家子站在風頭上,也不好。

    僅在例行公文裡,帶了一句給劉知州,讓他前往鄭家問一聲。

    鄭朗有些猶豫不決,進了正規的書院,可以接受正統的教育,再說裡面有許多大儒,可以向他們請教。只怕太學與自己相互學習進度不同,雖自己在瞎琢磨,腦海裡還有一本《辭源》,權當了大半個老師,後來又買了一些其他的書籍,例如《說文》等這時代的參考書,家中還有《字林》、《切韻》、《玉篇》,這是亡父留下的。

    再加上腦海裡充塞的一些資料,在家中同樣可以學習。

    一時間不知如何選擇,但劉知州無意中說了一句話,終於使他下定了主意。

    劉知州是好意,道:「進入太學,會試容易通過,可省試的錄取率還不及雎陽書院,裡面又有許多權貴子弟,你性格傲,某反而很擔心。」

    「劉知州,那我就不去了。」

    不僅是諸多的權貴子弟,還有一件事,也讓他擔心。

    比如對諸賢大義的屈解,自己給婁煙寫的那封信,提及了以直報怨的話,這裡是正直,非是以德抱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忍無可忍時,同樣抄起傢伙,大喊:「弟兄們,咱們不要做壓迫的奴隸,上啊。」

    還有對其他諸家的鄙視,也是不對的,比如法家、道家、墨家、名家,都有一些好的思想值得吸收。唯獨前提,你別說出來,得像王安石那樣玩,對法家無比精通,可句句用的是儒家大義。披上這層外衣,就行啦!

    「某也不反對,」劉知州道。

    到京城鄭家子未必知道會發生什麼,在家裡豈不很好,看看這兩年學問的長進。

    劉知州離開了,大娘沒有作主,但十分欣慰,道:「太后是一個好人。」

    好人嗎?

    對此,鄭朗想得越多,就越不明白,王欽若是壞人?呂夷簡是壞人?龐籍是壞人?放在官位上,做實事的是壞人,難道誇誇其談才算是好人?說老太太想做皇帝,這倒是不假的。不過她並沒有為做皇帝,進行血洗,就是李迪、寇准與丁謂這三大對頭,僅是流貶。或者曹利用,太監相逼,但也非老太太用意,換作別的朝代,十個曹利用也被推出午門外斬首示眾了。

    但能算是好人嗎?鄭朗又不由的想到了深宮裡那個杭州女子。

    這一刻,鄭朗也糊塗了。

    ……

    消息肯定也傳到了孟州。

    也不用崔有節去打聽,前來恭賀的人絡繹不絕。你找了一個好女婿!而且也佩服,多不容易,當初鄭家開始有敗亡的跡象,外面的傳言,傳得又那麼難聽。崔家居然沒有悔親,堅持下來。

    但崔有節也讓鄭朗唬得一愣神一愣神的,談經義,他知道這小子記性好,記住了許多經義,可你談什麼治國,什麼「道」?

    這還是當初與自己說話一字一頓,什麼沉、默、是、金的少年嘛?

    徐氏擔心的說:「官人,要不要再請他過來一下?」

    「以後這樣的話少說!看看你,前倨後恭,都成了什麼?傳出去,難道不怕別人嘲笑我家?」

    「官人,我也是好心。」

    「好心,上次鄭家子就不會那麼快走啦!」

    幸好此事沒有張揚出去,否則還不讓人笑掉大牙?但當真鄭家那個少年沒有看出來?鬼得很,這個小傢伙。

    還是寫了一封信,諄諄教誨。

    雖得意了,千萬不能得意忘形,還有那些長短句,什麼道,暫時不是你碰的,字嘛,寫得工整就好,一切以學業為主。科考中榜,進入仕途,是你的目標。否則學問再大,算你飽讀五經,精通六藝,頂多也只是一個讓人尊重的窮儒生。縱然開了恩科,錄取了你,與進士科錄取謀官,是兩回事。

    崔有節這些話說得也不完全對,可站在此時人的眼光來考慮,倒是能理解。士農工商,士才是第一位。況且宋代的文官,又是生活在夢鄉裡。

    大舅哥沒有敢插言父母的對話,卻跑到了小妹的香閨,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報喜的。畢竟是自己妹妹,若是真嫁一個沒出息的人,心裡也大不好受。

    崔嫻正在寫字,頭也沒有抬,道:「有什麼好高興?無非就是一個持才傲物、愛出風頭、誇誇其談之輩,好色之徒!」

    前面一句別當真,後面四個字,才是崔嫻不開心的地方。

    大舅哥想了一下,還真是一個好色之徒,身邊兩個服侍的小婢不算,與鄭州五個行首,牽連就達到四人,甚至不惜重金,將其中的一位納入家中,做了小婢。

    那能是小婢嘛?

    換自己花了幾千緡錢,買一個小婢回來?

    男人風流不是罪,可自己小妹往哪兒擱?這才是小小的鄭州,若是以後進入京城,哪裡的美妹更多,這小子也越長越大,豈不更糟糕?

    這一想,真替自己小妹擔心了。

    不知道如何安慰,走近看,看到小妹正用著工筆小楷,在抄寫經義,不僅是抄,還在旁邊做著解注。這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不是看別人的解注,是自己去想,去思,再用文字寫下來。

    有些汗,道:「小妹啊,你才氣已很好了,為什麼還如此用功學習?」

    下面不大好說,你又不是男子,還想要考一個功名。崔嫻不作聲。大舅哥忽然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了,小妹,你想要與鄭家子較較勁?」

    「誰與他較勁哪?」崔嫻羞惱,看著賊眉鼠眼的大哥,抄起毛筆,醮上墨汁,在大舅哥臉上畫了一個圓圈。

    大舅哥只是狂笑。畫就畫吧,終於看到小妹的心思,多難得啊!

    崔嫻氣惱,端起硯,作勢要向他身上潑。

    「別,聽我說,」一邊笑得氣都透不過來,一邊艱難的說道:「我就擔心哪,這其中又有什麼誤會。當初外面的傳言,豈不是將鄭家子貶得一文不值,可後來呢?」

    崔嫻還是不作聲。

    「要麼小妹,我去鄭州看一看。」

    「誰要你去看的。」

    「真不讓我去?小妹,爹爹在孟州職上已好幾年了,說調就會調任,若是調到江南或者利州、荊湖等路擔任州官,想去看,都不能。」

    崔嫻漂亮的小美眸飛了一個小白眼。那意思分明是說,我可是你小妹哎,你做大哥的,替我觀察一下,難道還要讓我一個女孩子家說出口嗎?

    大舅哥懂的,然後又看著桌子上厚厚一疊文抄,想到了小妹的可愛之處,再次捧著肚子,一路狂笑走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49
第八十一章 四君子(上)

    二月時份,大舅哥來到鄭家。

    先在門口站立了一會兒,古怪的看著這個石碑。這才進去。

    大舅哥到來,幾個娘娘慌忙的請坐,燒水沏茶。張大郎道:「幾位娘娘,不用了,我去看一看小郎。」

    大娘領著張大郎來到後院。

    鄭朗正在寫字,見到大舅哥到來,客氣的行了一禮道:「大郎好。」

    不能喊大舅哥,會有麻煩。

    「小郎好,」說完了盯著桌子紙上的字,也在解注經義。這是最快的學習方法了。心中覺得好笑,這倆人,倒是一對兒,很默契。不過驚奇的問了一句:「這個字……?」

    字越寫越好,可幾月不見,字反而變醜了。

    「你可聽說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是山,看水還是水這句話?」

    這是唐朝禪宗大師青原山行思說的話。

    宋代佛教不如唐朝盛行,可這句禪言已廣為流傳。

    「聽說過。」

    「你來看看我以前寫的字。」對這個大舅哥,鄭朗印象還是蠻好的。沒有刻意藏拙,將他帶到房中,從前幾月寫的字稿中隨便抽出幾張。但大舅哥很快被這一摞摞字畫稿吸引了。

    翻了翻,道:「你畫似乎畫得很不錯。」

    「那不行,字隱隱要突破,畫嘛,還在塗鴉當中,不值一提。」

    大舅哥對繪畫不內行,只好狐疑的看了幾眼畫稿,又看字稿,然後不解的問:「你以前寫的字就十分好了。」

    「那也不算好,只能說是童眼看山看水,了無新意。倒是眼下這一關突破後,字才會真正有長進。」此時鄭朗也苦逼了,原來以為學一樣適合自己的書體,那麼很快就能成為大家。可隨著對書法理解的深入,才知道不是。無論是那一家的書體,沒有自己的感覺,休想有所突破。

    於是也走上了米芾的老路子。

    當然,比米芾有更多的捷徑,畢竟後人在書法上開創了一個個新天地,米芾為了字稿,到處拜訪臨摹,鄭朗卻不需要,在腦海裡翻一翻,對照就是。這會節約很多時間。

    可最重要的一點,天賦呢!

    連鄭朗都不知道那一年才能將這一關突破。只有這一關突破後,自己才能向書法大成境界進軍。

    至於繪畫,連眉目都沒有。

    因此,時間很緊張。恨不能一天當作兩天用,不閉門根本不行。

    但讓大舅哥無言,你這麼點大,都寫出這一手漂亮的字,還要突破,讓我何以情堪?雖在家中讓自己小妹打擊慣了的,可也不想繼續深入這個看山看水的話題,岔開道:「為什麼那天你在我家中寫的字,那麼大反差?」

    崔有節是看出來了,可沒有說。大舅哥至今沒有明白。至於累了的話,他也不相信。

    四兒聞言,趴在牆角直抽搐,不是哭的,是想笑,又不敢笑憋的。

    「啊,啊哈,我也不知,」鄭朗打了一個哈哈,然後狠狠的瞪了四兒一眼。大舅哥岔話題,他也岔,道:「我們出去喫茶。」

    來到客廳,大舅哥又瞅著俏麗不遑讓小妹多少的江杏兒,道:「她……」

    「大郎,她要跟著我學字,求得緊,無奈,只好收她做了小婢。」鄭朗答道。不過心中在猜測,大舅哥這句話問得太明顯,不知是他的主意,或者崔家人也在關心這件事。

    「原來如此……」可大舅哥一會兒又發現了一個問題,聽著妹夫尖聲尖氣的童音,心中擔心起來。這也是大問題,什麼童顏、**的啥,前面重要,後面也重要,臉蛋生得嫩沒有關係,得身體健全。若是童顏童軀,那就不妙了。這又不好問,甚至都無法向小妹開口。談了一會兒,帶了新的問題回去,只能明年再過來看一看……

    ……

    崔家大郎來訪幾乎是天聖八年,鄭家難得接待的客人。

    鄭朗中間只出去了一下。

    是劉知州調到秘書監做了少監,品級一般大,一個是閒職,一個是地方大員,一個是京官。孰輕孰重,不大好說。

    鄭朗前去送行的。

    觀察了一下劉知州的神情,看到他很滿意。

    想了一下,就明白劉知州此時的心意。雖官職的品級沒有動,甚至手中的實際權利變小了,然而進了京城,有機會與老太太、皇上見面,陞官的機會也多了。況且京城是那麼的繁華,誰願意呆在外地任職?

    不知道自己這半個座師的心願能不能實現?

    記憶裡也沒有他這個名字,但宋朝每一代有多少官員?就是京城裡面的官員也多如牛毛,能記於史冊的並不多。有可能會讓座師實現夢想,只要他不要想做宰相即可。有可能實現不了。

    不過劉知州歡喜,於是帶著微笑道:「知州,後生恭喜知州前去京城任職。」

    「看到你,某比去京城任職更高興。某這就去了,切記,儒家真義,溫、良、恭、儉、讓,溫者貌似和,恭者內肅,儉乃節約,讓即謙遜,還有五常,仁、義、禮、智、義,仁者心德,義者宜為,禮者尊卑,智者明察,信者居誠。溫乃是第一。」

    雖然自己這個後生做得很好啦,可有時候也犯一些小脾氣,用挾才犯勇說是過了,可傲氣卻是有的。所以臨行前叮囑了這一句。

    此乃長者言!

    「是。」鄭朗說道。心中卻想到,馬上宋代即將出現璀璨的士大夫們,僅用一個溫字要求,大半的士大夫就不合儒家規矩。

    「唉,我在鄭州也呆了很長時間,忙於公務,你又在城郊,對你疏於教誨,某一直心中有愧。」

    「知州,學問可以慢慢學,可是知州教導的是後生如何做人。若連人都做不好,學問越多,越容易犯下奸邪。」

    新知州站在一邊聽了有些愕然,這樣老成的話,居然出自一個少年人之口。天才,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維來判斷。

    「有你這句話,某就放心了。」

    「知州,別急,後生還送了一件禮物給知州。」

    說著,江杏兒捧上來一個錦盒。鄭朗遞到劉知州手中,欠了一身,送君千里,終有一別,無需多言,在江杏兒與四兒的環抱下,瀟灑的離開。

    諸人都好奇的看著這個錦盒。

    這小子好是好,脾氣有些吝,有人央請求字,居然說字未大成,不敢拿出來獻醜,幾乎一律拒之。甚至城中有好事者,用大字五十文一個字,小字十文一個字,收鄭朗的書法。

    不知道他送給劉知州是什麼禮物?書法,筆筒,或者是新的長短句?

    又不能強搶過來,打開錦盒看,只好用眼睛看著劉知州。

    「各位……」劉知州搖頭,只好將錦盒打開。

    「咦!」眾人看著錦盒裡的物事,不由地發出一聲驚歎聲。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52
第八十二章 四君子(下)

    本書第一卷到此結束了。晚上第二卷開始。

    正是紫砂壺。

    比鄭朗想像的要難得多,運來的紫砂泥讓他用去了一半,製出三十幾件成品,僅燒成功了六件,其他的要麼因為做工原因,要麼因為燒製的溫度與方法不對,皆成了次品。

    本來鄭朗利用後現代主義,將壺身做了一些扭曲,徐徐向上,制了一壺,象徵著步步高陞。用此壺送給劉知州最好不過,然而那一件也燒壞掉了。

    幾件當中,唯有這一件是效果最好的。

    但不能用一件來說,應當是一套,一個壺,配著四個小杯子。

    這把壺的形狀,是仿製明末清初制壺大師範大生製作的四方隱角竹頂壺。象徵

    取了他的壺意,不能製成竹頂,那就麻煩了,改成了松枝頂,流嘴、頂紐、壺把浮刻成松枝形,原壺壺蓋上是一片可愛的竹葉,現壺的壺蓋上是一片松針葉。原壺身是竹段演變而成的,也變成了松幹形,用鏤空手法鏤起了隱隱的松紋。又加了一幅畫,一個老者站在松樹下,對著一個童子問答。遠處用寥寥幾筆畫了幾座山峰與一朵白雲。

    圖案很簡潔。後來有在紫砂壺上浮刻繁複圖案的,不過終不是主流,多數紫砂壺上面僅是寥寥簡單的一幅畫,或者幾十個字,以取古拙之意。因此這幅畫從遠處的山峰到雲,到松樹到人物,全部用了簡單的筆法繪製。

    背面有一行字,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字還是原來的字。

    鄭朗曾嘗試做篆書作字,這樣古意更濃一些。然而篆書在書法史上,是一個另類,所用的筆法,與隸楷草行皆不同。很少有人能將篆書寫到登峰造極,在隸楷草行上又能再次達到大成。

    所記得的篆書大家筆法不少,特別是清朝時,湧現出來許多篆書大家,然而到了自己手中寫起來,很是彆扭。最後老老實實的還是用了米體字作體,拓於壺身之上。

    唯獨顏色讓他很滿意。原壺是葵黃色,用來作竹壺,倒是很般配的,可取松意,顏色就嫩了。燒出來後,卻發現了壺意外的燒成了肝紅色。這個顏色是鄭朗無法控制的,因為砂泥所含的礦物質不同,顏色也不同,經驗又少,叫鄭朗如何去區別砂泥的礦物質成份?

    略略上了光,沒有敢上多重,怕影響了古樸。

    除了這把壺外,還有四個小杯子。

    也做了一些修飾。

    先是一株臘梅,後面是一行小詩,一種幽素姿,凌寒為誰展。似嫌冰雪清,故作黃金淺。

    再者就是幽蘭,又有一詩,孤蘭生幽園,眾草共蕪沒。雖照陽春暉,復悲高秋月。飛霜早淅歷,綠艷恐休歇。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

    接下來到竹,詩為:生挺凌雲節,飄搖仍自持。朔風常凜冽,秋氣不離披。亂葉猶能勁,柔枝不受吹。只煩文與可,寫照特淋漓。

    最後到了菊,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蘭與菊的詩都知道,一首是李白寫的,一首是陶淵明的名作。另外兩首詩,皆沒有見過,不知道是不是這小子所作。但四首詩皆取了高潔孤雅之意。

    然後看著這松壺,梅蘭竹菊四杯,正好合成了花中四君子。

    器是好器,喻是好喻,詩是好詩。

    不僅如此,五物放在錦盒裡,又用朱紅絲絹層層折疊,拱衛起來,更顯得雅意逼人。

    宋代人喜歡品茶,有各種各樣的喝法,也見過各式各樣的茶壺,陶的、瓷的、鋁的、鐵的、銅的,可多會見過這精緻的茶壺?

    一個個圍觀,驚歎不止。

    新知州更是艷慕的看著劉知州,這老小子運氣咋這麼好呢?別的不說,閒來時,將這壺與杯不用來喝茶,就是放在手中把玩,也是一大樂趣啊。然後又看著遠處,鄭家子左擁右抱著,坐在牛車上,牛車已到了街道的拐彎處,那個秀麗文靜的小行首似乎在與鄭家子說著什麼,嘴角還有著笑意。

    心裡面又歎惜,這個行首運氣更好,出身如此低賤,卻最後與這個少年走到一起。才華不用說了,僅憑藉著這份雅約,大宋也沒有幾個少年所能相比的。

    這份雅約不僅是富貴,京城裡面富貴公子不要太多,不但要有富貴,還要有那個才華,那個修養。又不知道那塊石碑後面,那幾間瓦捨,是什麼樣的雅約所在。

    低低的歎息道:「好物事,好人。」

    沒有這個小妙人,怎麼能有這個好物事?

    劉知州得意的微笑,在眾人留戀不捨的眼神下,將錦盒合上,離開。

    ……

    這次出行,沒有前幾次那麼拉風。

    想起來也讓人啼笑皆非,鄭朗實際出門的次數很少。前面的小鄭與高衙內的互毆也算到鄭朗頭上了,後面端午出行,再次群毆。這是壞的一面。然後到好的一面,詩社、花會、京城。那一次不轟動了鄉里,甚至最後連老太太與幾位宰相都驚動了。

    唯獨這次出行,悄悄而來,悄悄而去。

    可這件雅物,還是引起了小小的議論。

    劉知州到了京城,就讓老太太喊去,並且讓他帶著這套茶具進宮,老太太想要看一看。

    劉敬不敢怠慢。

    老太太從錦盒裡拿出來,端詳了好久,最後問了一句:「劉卿,你捨得用它來喫茶麼?」

    劉敬不知如何回答,最後老實道:「有時候也有的,但多數臣捨不得,只是用來賞玩。」

    「這個鄭家子,難不成長著七竅心?」老太太一邊端玩一邊樂。

    劉敬看不到,可聽到老太太的笑聲。

    識相點,就將它交出來吧。不過劉敬此時也犯了邪,不是不懂,看似簡單,恐怕自己後生為了這物事,也花費了許多心血。若是為了仕途巴結老太太,將後生的心意捐出來,有礙清名。坐在哪裡裝糊塗。

    老太太弄沒轍了,只好還給他。

    不是字,下一道旨書,說寫一份字給哀家看一看。這是器物,人家為座師才放下身架製作的。若自己討要,外面的清臣,又要吵。更不能向大臣討要學生送給老師的禮物。說了一會兒話,才讓劉敬離開。

    羅崇勳在劉敬離開後,憤憤不平的說:「此人不識好歹。」

    「勿要多言,若是他人送,哀家留……他定是給的,此物乃是他後生所獻,自然捨不得。羅卿,此言以後勿准再提,防止諫臣又要多事。」

    「喏。」

    「只不知那個鄭家子會不會來京城。」

    來京城就好辦,召見一下,委婉的將意思說出來。若不通情達理,那麼自己讓別人打發走,就直接吼出來,替哀家制一壺吧。不服也得服。受了黑天冤枉,都沒有人替他做證明!

    想到這裡,老太太開心的笑了起來。

    然而此時,她想鄭朗到京城來,鄭朗卻不來了。不但不來,幾乎在一年加大半年內,連家門都沒有出,整成了一個養在深閨裡的黃花大閨女。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55
第二卷 第八十三章 拜大神

    江杏兒拾起鄭朗換下來的內衣,忽然彎腰竅笑起來。

    鄭朗惱怒地說道:「笑什麼?人終是要長大的。」

    「喏,」但江杏兒洗淨了鉛華之後,一些原來美好的品性顯露出來。終是不大好意,紅著臉,提著他的衣服,拿出去洗。

    曬好後,回來又是笑。

    「還笑!」

    「奴是笑大郎身體長得好慢……」

    對此,不但大舅哥擔心,時間一長,鄭朗自己也擔起心來。難不成讓高衙內那幾腳,將海綿體踩壞掉了?不過終於有了一些發育長身體的跡象,心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這時候才發育,是晚了些。

    不知道那方面……是不是正常?想到這裡,不由自主的瞅了一眼江杏兒漸漸鼓大起來的胸脯。不算什麼**,但呆在鄭家,每天陪著鄭朗寫啊畫的,合了她的心。又沒有外人打擾,生活飲食皆是很正常,身體便長得快。

    一對小鴿子蛋,漸漸變成了一對大麵包。裹在綠色綢裙裡,曲線分明。

    看到鄭朗瞅她羞處,江杏兒臉再次紅了,輕聲說道:「大郎,你才長身體,過兩年吧,要奴給你。」

    「給什麼給!」敲了她一下小腦袋。

    但此時江杏兒留在鄭家真不想走了。鄭家生活安定,幾個娘娘人又好。實際呢,家中只有鄭朗一個孩子,無論柳兒或者四兒,或者江杏兒,幾個娘娘也像對待半個女兒一樣疼愛。

    不但對她,還有她的家人。

    相比於其他幾個女子,江杏兒品性確實是最好的了。淪落到那地步,也是無法之想。父親如崔有節說的,是一個窮酸儒,喜歡寫寫字,看看書,可是屢考不中。這個不中,不是省試,而是解試,又不會經營,整天就堆在書堆裡,最後因病去世,家也潦倒了。母親帶著她的哥哥,還有一個弟弟度日,日子沒法子過,才將她賣到青樓。

    可能受了她父親的影響,這才嗜書如命。

    才開始鄭朗名聲還沒有完全正過來,江母擔心,來看了兩次。幾個娘娘對她母親熱情招待,還拿了許多錢帛,作為救濟。其實這兩年江家情況在轉好,大哥能挑起家庭重擔,在江杏兒偷偷資助下,又娶了一門好媳婦,倒不是她幼年時那樣寸步難行。

    母親看到這狀況,還能說什麼呢?

    後來事情真相傳出來,才知道女兒三世修來了好福氣。

    此時,江杏兒感覺自己就像生活在天堂裡一樣,有時候做夢摟著柳兒,笑出聲來。

    柳兒抗議無效。

    為此,幾個娘娘狠狠的取笑了她一頓。

    江杏兒又紅著臉跑走了。

    如今,她才從書癡裡走出來,漸漸有了些小想法……

    鄭朗又開始寫字。

    外屋有人說話。

    到了夏末,陸續的有佃農前來詢問交租子的事。

    以前鄭朗名聲未起之前,十幾家佃戶總是在拖,拖到最後,往往大娘慈悲心一起,也就算了。六娘看不慣,便道:「人善了,要被他人欺的,我家租子已經是很輕。」

    大娘溫聲溫氣地說:「六妹,想一想他們也可憐,又要交租子,又上稅,一年下來,往往一點存余也沒有。權當積德行善吧。家裡面不差這幾個錢糧。」

    若沒有劉掌櫃侵吞一事,就是鄭朗不附體,鄭家用費也足以自保。不外乎就是燒燒香,給一點香火錢,這個可多可少的。或者買幾件衣服,六娘七娘喜歡用一些脂粉。

    大娘對地租看得就淡。

    但也不是所有地主都這樣的,那麼宋代都進入和諧社會了。有的地主不但租子重,還放高利貸苛剝百姓,名目繁多,甚至用各種花樣侵吞田地,好在地稅在宋代占的比例不大,否則這幾十年太平辰光下來,都能成為嚴重的弊端。

    自鄭朗揚名後,佃農賴租子的情況,反減少了。

    於是出現了一種怪狀,收租子的人溫聲相勸,少交一點,交租子的人搶著交。隨著鄭朗名氣越大,這也成了一件瑣事與美事,被傳揚開來。

    說話的人聲音都很輕,怕打擾了後院正在看書寫字的鄭朗。

    往日鄭朗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可此刻聽著前面的說話聲,居然沒有辦法再寫下去。

    無他,自己幾乎過著閉關的生活,不但看書,也在練字。可用米體書寫,字雖然缺少了靈氣,看上去還是很可以的。想通過一些其他字體的變化,找到感覺與靈魂,可練了一年多,也沒有悟出什麼。相反,不停的嘗試之後,不用米體字,用自己想出來的字跡,字倒越寫越醜。

    字還能感到這個瓶頸卡住,但繪畫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一開始並不急,知道非是一日之功。但卡了很久沒有突破,雖他的性格很宅,最後也沉不住氣。不但字,甚至這種煩躁的心情,都影響到學業。

    丟下毛筆,想了好一會兒,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吃晚飯的時候,鄭朗說道:「娘娘,我想出去一次。」

    「你要到哪兒?」大娘丟下筷子緊張的問。

    「這一行要去的地方有些遠,有可能去洛陽、河中府,還有京城,以及其他的一些地方。」

    「太遠了,再過兩年吧。」大娘緊張地說道。

    「朗兒,聽大娘的話,想想你前年去京城,家裡面多擔心?大娘都急暈了。」

    提起這件事,鄭朗也覺得很慚愧。

    不過這一次必須要出行,否則繼續下去,這種閉門試的苦讀,就失去了作用。還不如向老太太請求一下,進入太學,效果還好些。安慰道:「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聽兒說一句。上次發生的事,是京城裡面百姓傳得偏了,太后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你們不是不知。況且兒這一次出去一定會注意的。」

    「那也不行,」四娘一口回絕。

    是博了好名聲,還得到了太后一千匹絹的賞賜。然而四娘寧可不要這賞賜,也不想兒子進開封府大牢一趟。

    「四娘,聽兒說,兒最近學業上遇到了難題,幾乎沒有進展,這一次出去,是尋訪一些大賢,請他們指導一下。再說,兒也長大了,不是以前的黃毛孺子。」

    「現在拜訪,有沒有遲啊?」二娘擔心的問。

    「不遲。」

    「當初你就應當答應太后,前去太學就學。」

    「到太學,還不是在京城。我一去,幾年就不在家中,你們捨不捨得?」

    二娘語塞。

    但皆寵慣,與上次一樣,勸了幾句後,幾個娘娘全部舉手投降。因為這一趟行程遠,時間也慢,得準備許多行李。甚至連秋衣都帶上了。準備了兩天,開始上路。

    宋伯問道:「大郎,去哪裡?」

    「河南府西京。」

    也就是洛陽,第一個先拜一拜一尊大神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30 23:58
八十四章 臨江仙

    來到了洛陽。

    經過多年的修生養息,洛陽漸漸恢復了生機。但規模遠不如盛唐之時。佈局依舊仿照唐朝的格局,比如各坊,以及皇宮的位置。坊大約還是原來的坊,不過名字大多數換掉。皇宮還是原來天津橋處的唐朝皇宮,安史之亂時,皇宮焚之一空,宋朝就著原來的廢墟,修葺了一下,規模也遠不及唐朝。另外一個顯著的變化是原來的市在消失,與開封一樣,從原來的坊市剝離制度,變成了坊市合一制度,這變化也說明了宋代商業的發達與繁榮。

    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將行李搬了進去,帶著江杏兒與四兒,來到府衙。

    天色已經臨近傍晚,大約快到了下值的時候。

    鄭朗沖一個衙役拱手問道:「請問差哥子,歐陽推官可在否?」

    衙役不認識,但不用認識,看人就是。也不用看衣著,看身後服侍的小婢就是。

    一個貌美如花,明艷動人。一個乖巧可愛,小家碧玉。並且家中幾個娘娘喜歡,送了一些精美的首飾給了兩個小丫頭。其實江杏兒手中有錢,然而幾位娘娘不肯,不讓她自己兒掏錢出來花。

    兩個小婢都如此,不用說,來的少年多少有些來頭的。

    很客氣地說道:「歐陽推官他們被錢知府請到他府上赴宴去了。」

    鄭朗哭笑不得。

    這位大神也讓後人供上了神壇,其實剝開歷史的塵紗,卻有許多瑕疵的。比如青年得意,醉心於花天酒地之中,中年爭強好狠,尖牙利齒,晚年為了權貴,又做了好幾件讓人失望有失君子的事跡。

    鄭朗在寫給婁煙的歉書裡,引用了孔夫子的一句話,君子有三戒,他幾乎全犯了。因此,不像對范仲淹那樣,不是很感冒。不過勉強也算是一個君子,再加上他在文壇上的高度,雖不感冒,也不排斥。

    問清楚了錢惟演的住址,帶著杏兒與四兒,向錢府走去。

    錢惟演住就在公署,但這個人有一些很古怪的嗜好,愛書,愛人才,愛花。讓老太太弄到洛陽後,洛陽什麼最有名,無疑是洛陽的牡丹,於是在公署後面開了十幾畝大的牡丹園,公務之餘親自載種各色牡丹。

    歐陽修於去年考中進士後,被朝廷任命為河南府的推官,他也是一個雅人,甚至為了湊趣,四處搜尋,結果找到了三十餘種牡丹,載於這個牡丹園中。

    在錢惟演的推動下,洛陽萬花園應運而生,每年從三月初六到三十二十六,洛陽全城熱鬧非凡。「洛陽人慣見奇葩,桃李花開未當花。須是牡丹花盛發,滿城方始樂無涯。」

    拋去錢惟演的品性不提,他也是一個雅得不能再雅的人。

    甚至家中子孫為了謀取錢財,刻意將他的珊瑚筆格偷去,然後讓錢惟演出錢尋賞。一年總要弄上六七次,而錢惟演也不生氣。

    鄭朗來得巧,錢惟演今天正好在後花園,也就是他的那個牡丹園設宴。席間有河南府戶曹參軍尹洙,河南府判官、錢惟演的得力助手謝絳,因為要玩要樂,來到河南府後,錢惟演幾乎將政務悉數委之此人,河南府主薄梅堯臣,還有其他的一些官員,皆在其列。

    天色已黃昏,牡丹花早就謝了,不過綠影婆娑,餘輝淡黃,晚風清涼,又有一泓池水,緩緩流到一株株花木當中,景色十分美麗怡人。

    又有一些美妓宴間奏樂,賓主皆歡。

    這時候歐陽修才挾著一個歌妓姍姍而來。

    老錢有些不樂意,雖然你有才氣,可不能慢怠如此,沉聲問了一句。

    歌妓答道:「錢公,下午天氣熱,奴在涼亭小憩一會,醒來時發現失落了一支金釵,尋半天未尋到,因此耽擱了歐陽推官,還望錢公恕罪則個。」

    說完了,款款欠身施禮。

    此歌妓長相美麗動人,儀態又好,錢惟演這個妙人見到如此佳人,怒氣也消解了一些,道:「既然你與歐陽修這麼親熱,若是能讓他當場填一首長短句,我就補償你一支金釵。」

    美妹就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歐陽修,做出楚楚可憐的央求樣子。

    歐陽才子不能拒絕,想了一下,立即賦道:「池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私倚處,遙見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晶雙枕畔,猶有墮釵橫。」

    「好!」

    此詞一出,滿座喝彩。

    是好詞,雨聲疊加荷聲,偏又用了一個滴碎二字,碎之妙無窮!再推出一個斷虹之美,夕陽之美,偏不說,僅一個明字,足以表現了光線、色彩、時間以及那種飄緲的境界!下片詞又用涼波交待了時間,不僅交待了時間,還比之簟紋。通篇一個粉飾字、生僻字皆無,詞卻達到了極美的境界。

    後來蘇東坡看得眼熱,也寫了一首詞,其中道: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黃鬢亂。不但沒有寫出其境界,因為用了些褻詞,幾乎變為俗流。

    對於愛才的錢惟演來,聞聽此詞一出,什麼怒氣也消解了。

    哈哈笑道:「你這個小娘子,還傻站著做什麼?歐陽修作此佳句,還不快點謝酒?」

    妓妙目連連,抬起了皓腕,端起了小酒杯,深情款款的來到歐陽修面前,嬌聲說道:「歐陽郎君,奴謝過了。」

    掩起了香袖,一仰脖,將酒喝下去。

    好詞有了,那麼必須歌唱。

    歐陽修摟著來的小美妹,開始引吭高歌。

    錢惟演也大喜,從某種意義上,他與歐陽修的關係很像鄭朗與劉知州,或者歐陽修與蘇東坡之間的關係。

    鄭朗正好來到公署門外,聽得不大真切,不過此女喉嚨好,聲音清脆,隔了幾重房屋,還是傳了出來。

    「《臨江仙》哪……」鄭朗喃喃一聲。

    宅在家中,一年外加大半年,幾乎都忘記了外面的世界。有時候若不是看到三個小婢站在眼前晃悠著,他都以為這是一場春夢。直到聽到這首《臨江仙》,才實打實的知道自己來到了宋代。

    小小的感慨了一下,來到門前,對門房說道:「小子乃是鄭州鄭朗,麻煩通稟錢公,說小子有事想見歐陽推官。」

    「鄭……朗,」門房本來想說,你是那家的小屁孩,我們家相公,是你想見就見到的?可這兩個字有些魔力,若是兩年前說出來,會用掃帚趕走鄭朗,但兩年後,門房卻驚訝的重複了鄭朗的名字。

    「是,謝過。」

    「稍等。」門房立即跑到後面來稟報。

    「鄭州的鄭朗……」

    「是,相公,他說他是鄭州鄭朗,身後還有兩個漂亮的小婢,一個大約十六七歲,長得很是俏麗,另一個要小,十二三歲,很是乖巧。這個少年歲數同樣不大,與傳聞的差不多。」

    「好啊,快讓他進來,」錢惟演高興的說道。

    晏殊是惜才,錢惟演才是真正的愛才,就像他愛花,或者鄭朗愛書畫一樣。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00:00
第八十五章 第一觀(上)

    鄭朗走了進來。

    樣子比歐陽修更風流,連出一個行,都帶著兩個小美妹。

    但實際不是,風流算一點,是男人的,都喜歡。就像吃飯一樣,青菜也要,羊肉同樣歡喜。還沒有到氾濫的地步,更不喜歡一夜留情,第二天早上起來,各奔東西。

    屬於那種略帶風流,又略帶稍有節制的類型,更有一種負責感。

    因為出身富貴,家中吃喝穿不愁,對富貴反而看得淡些。看起來做事很激進,連劉知州都為此擔心,實際上性格很散淡,很宅,甚至淡到散慢的地步。

    這與歐陽修不同的,出身貧寒。但歐陽修比范仲淹略好,孤兒寡母的,幸好有叔叔照料,沒有錢買筆紙,於是用蘆葦桿在沙地上寫字。所以名聲雖好,得志後暫時留戀於花天酒地裡,也少了吃了萬般辛苦磨礪後的冰凜之氣。不過還好,隨後逐漸從花天酒地裡走出來,開始為了所謂的正義,吵架了。

    出身也不同,鄭朗不算是那種豪富人家出身的,但也算是鄭州的大戶,有錢的主。歐陽修母親也姓鄭,為了生計,不得不租人家的地謀生,也就是所謂的佃戶。不過歐陽修同樣遇到了一個好地主,城南李家看到歐陽修有天資,喜歡讀書,於是將家中的書借給他閱讀。這才給了歐陽修學習的機會。雖苦,遠不及范仲淹成長道路吃的辛苦多。

    這也構成了三種不同的人生觀。

    鄭朗看了看,有許多人,知道其中還有幾個著名的大人物,比如文壇鉅子梅堯臣,以後另一個在政壇上與文壇上皆有名氣的巨星尹洙,幹吏謝絳。但鄭朗心態好,若是每見一個名人,都激動萬分,以後謀官,或者進入朝堂上,仁宗時,多少星光閃爍?那麼也不要做事了。

    來的用意,僅找歐陽修。因此,先盡到一下禮節,看了看主座,問道:「可是錢公?」

    「是。」錢惟演微笑的看著他。

    好奇啊,就像後來的收藏一樣,明清青花瓷藝遠超過了元青花,然而元青花傳世少,所以價格不知高了多少倍。鄭朗就是如此,將門一關,只聽到他的名字在傳,卻很少看到人,所以都感到稀奇。

    「小子見過錢公。」對錢惟演,鄭朗同樣不排斥,史書怦擊他見丁謂權盛,於是與丁謂家聯親,納郭皇后妹為兒媳,又以妻妹妻於老太太的頭一個丈夫龔美,當然,現在不叫龔美了,而叫劉美,身份也換成了老太太的哥哥。不過這個小銀匠在京城混得要賣老婆,官卻做得很好,從不任人唯親,劉娥未發達之前,也沒有阿諛權臣,相反對部屬十分關心,深受屬下愛戴。一個很奇怪的小銀匠!

    總之是一個趨炎附勢之輩。

    可誰想過他的身份,作為異姓王之子,想在宋朝朝堂混,何其之難?看一看李煜等異姓王的遭遇吧!若是他敢向寇准那樣玩,估計十條性命,也早玩完了。

    況且這也是一個雅人。

    「免禮。」

    「敢問錢公,歐陽推官可在否?」

    名字知道,但人不認識。

    「我是,」歐陽修在旁邊答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皆面露微笑,臭味,不管怎麼說,都會相投的。

    並且兩人此時情形差不多,那名美妹很感動,挨著歐陽修像一只溫順的波斯貓。鄭朗身後同樣有兩隻小花貓。

    鄭朗不想寒暄了,辦正事,說道:「錢公,可否借一台用一下。」

    「是……?」

    「小子想寫字。」

    「寫字啊,來人,立即將某桌上的水酒撤去。」錢惟演大喜,佳會啊,先得了歐陽修一首絕妙的長短句,再看一看這小子的書法,這是何等的美事。

    下人們迅速將桌子撤走。

    筆墨紙硯早就備好,江杏兒從背囊裡一一拿了出來,其實不備好也沒有關係,這裡還缺少筆墨紙硯嗎?但諸人都看到一件傳言中的物事,筆筒,筆筒上有畫,畫中草木葳蕤,一石山崔嵬直插雲霄,小徑盤旋於上。山那邊是茫茫水際,不知是湖水,或者海水,一葉扁舟飄於其上,舟上坐著正在讀書的書生。同時又有一行字,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很精緻很有寓意的一件物事。

    看了皆嘖嘖驚奇。

    不過自從筆筒事傳了出去後,民間終於有人開始在模仿,連錢惟演的書房都有了一件竹筆筒,但終不是「原創」。

    看到文房用具準備好了,鄭朗對歐陽修說:「請。」

    歐陽修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難道要寫字給自己看?這不相符啊,在座的好幾個大佬都比自己資歷深。他還真猜對了,此次鄭朗就是專門來找他的。出來也是為了書法,有可能會觀摩繪畫或者奏琴,但書法是最主要的。選了幾個人,歐陽修便是其中之一。

    盤坐下來,寫了一行字,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

    西施那樣的美女,身上有不乾淨的臭東西,別人也會捂著鼻子逃走,雖面貌醜陋的人,讓他齋戒沐浴,同樣可以祭祖上帝。

    這句話很有深意的。

    不過眼下歐陽修肯定不知道。

    但不是僅寫一遍,第一遍是用王羲之書法書寫,接著又用王獻之書法書寫。米體的框架,就是來自二王的書法。

    為了追求得到米體書法真髓,對米體沿用的諸字,也做過一些臨摹,神似談不上,形似有的。

    二王的書法大家都看過,只是額首。歲數小嘛,能寫出這樣,不容易了。可沒有看到傳說中的新體。

    接下來轉了一下,轉到了顏真卿的書法上了,米體裡的右角圓轉、豎鉤陡起與蟹爪鉤,都集於顏體。再次轉到了歐體上,讓米芾沿用了竦削的體勢。接著轉到了褚體與沈傳師行書上,米體中同樣多有吸納二體字勢的變化。最後轉到了段季展書體,刷字就是從段體得到的靈感。

    這才用大字行書,用米體寫下了這段話。

    「好字。」諸人額然稱首。

    原來傳說中的新字體,師承於這七位大家。

    並且這種字也練習了很久,快四年了,鄭朗才知道自己是永遠不能寫出十成的米體書法,可此時也寫出了一個五六分。三十個漂亮的大行書出來,讓諸人眼前一亮。

    但是鄭朗前來可不是顯擺的。又轉到了另一個書體,幾乎被人遺忘的元朝大家李惆的書法,他的字來自於晉意,因此拋棄了顏真卿等人的雄獷書意,可是晉書中媚麗輕巧他同樣看不習慣,認為前者太過猛烈,後者太過靡麗,皆有失士大夫的風範。

    選擇這種字原因是它與歐陽修的書法略有類似之處。只是略,後世書法當中很難找出與歐陽修相似的字體,蘇米蔡黃都沒有學好,哪裡還顧得上學歐陽修的?

    但這不是主要的。

    接下來才是鄭朗最需要的,於是在米體字上融合了一些李體字的技巧與筆意,寫下了一種新書法。

    結合得很不成功。當然,若成功了,也不會出來了。

    眾人愕然,心裡面不解,第八種就是傳聞中的書法,融合得很成功,第九種書法,皆從來沒有見過,第十種書法看出來了,是想將第八種書體與第九種進行再次的融合,然而融合的結果,慘不忍睹。這個少年為什麼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00:03
第八十六章 第一觀(下)

    「小郎,不必了,就是第八種的書體,某看很好。」錢惟演道。

    「錢公,非是,原來也以為好,可是小子書寫幾年後,卻發現不適。想寫好字,必須書如其人。這個道理就像彈琴一樣,不是用手去彈,不是用技巧去彈,而是用心去彈,才可成為大家。因此小子愚昧,斗膽嘗試再次突破。可一年有奇,毫無頭緒。此番出來,就是觀摩諸家書體,尋找靈感的。」

    原來如此。

    雖覺得怪異,可也能接受,誰叫人家是天才呢。僅寫一個字嘛,比起他的悟道,還不是毛毛雨?

    鄭朗轉向了歐陽修,道:「請。」

    歐陽修有些暈,此時他的書法還沒有到達大成境界,既然鄭家子想觀摩,必然要觀摩大家書寫,怎麼找上自己,於是問道:「京城中的晏學士、大小宋,還有錢公的字,都比我寫得好,為何找我?」

    「小子知道,然小子不是看字好壞,取新意也。因此,僅取數人觀摩,非以字好壞論之,乃以新意取之。」

    錢惟演道:「歐陽修,你就不用推辭了。」

    若取新意,那毫無疑問,自己不行了,只有歐陽修略可,也沒有問鄭朗如何得知的。既然有意觀摩,肯定做過打聽。此時歐陽修沒有名滿天下,但也薄有才名,鄭州離洛陽不遠,聽到了不奇怪。

    歐陽修只好寫。

    鄭朗認真的站在後面看,看他的運墨、運筆、筆鋒的舒展。

    腦海裡有了歐陽修的成名作《灼艾貼》,在故宮博物館裡還看過,但遠沒有親眼目睹受益之多。

    此時歐陽修書法還沒有達到灼艾貼的高度,甚至鄭朗在腦海裡那個幫助下,若是認真書寫米體,並不比歐陽修的書法遑讓多少。畢竟小歐陽才二十幾歲,真正拿毛筆時間更短。

    但能看到後來歐陽體的一些風範。

    有可能因為是常期用蘆葦桿寫字的原因,喜歡用干筆枯墨,作字很瘦。乾瘦字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寫不好,往往流於寒儉瑟縮。就像一個人一樣,無論審美觀是豐腴或者苗條,可太胖了終是不美,或者瘦得像小竹竿一樣,也顯過了。

    字同樣也會帶來這種審美觀。

    歐陽修卻很好解決了這個矛盾,比如露鋒,瘦字的必然,可不流於浮尖,側筆因為瘦容易輕佻,於是下筆時沉著有力,結果造成了他的字有一種獨特的風味,是清癯而不是寒儉,是峭拔而不是枯瑟,再有意的將字體張開,變得方闊,看上去自有一種弘儒學者風采。

    這也是字如其人!

    不過三十個字太短了,眨眼就寫完。

    鄭朗又道:「歐陽推官,能否多寫?」

    不提如今鄭朗的名聲,看著他眼裡渴望的神情,這位未來的大神也不能拒絕,既然這句話出自《孟子·離婁下》,於是接著則可以祀上帝,一直寫下去,到這篇文章結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大約有五百來字,這才住筆。

    寫完了,鄭朗也看完。

    然後閉起眼睛,仔細的回味著這位大神每一個用筆的手法。

    有可能是因為天生的,有可能因為硬盤帶來的影響,這一世記憶力很好。此時,默立,腦海裡卻開始放起了小電影。

    眾人不敢打擾。

    這有可能是大宋百年罕見的超級天才,看到字沒有?外面流傳著他創造了七種新書體,未見,但紙上已經有了三種新字體,一種成功了,一種成功了一小半,一種很荒謬,這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誰曾在與他同樣大的時候做過類似的壯舉?

    默想了良久,睜開眼睛,道:「謝。」

    說著深彎下腰去。

    這也是一種指撥,當受之。歐陽修還是謙虛的說道:「勿用。」

    「可否將這份字贈予小子?」

    「行,但你這份字也要留給我。」歐陽修笑道。

    轉向錢惟演,道:「也謝過錢公抬愛。打擾了諸位的雅興,小子有愧,這就告辭。」

    「不急,不如留下來,一道晚宴。」

    「小子還要想一想。」

    人家難得出門,就是為了悟字的,錢惟演不好再強留。看著他出門離開,錢惟演愛惜的說:「此子頗有魏晉風流人士風範。」

    「然也。」謝絳道。

    傳言是傳言,今天是親眼所見,錢惟演雖到了洛陽,也是宋朝有數的大佬之一,可是這小子不亢不卑,舉止從容,很難得了。

    錢惟演又看了看桌上的字,想到宮中的那個老太太,城府很深的,自己每一次與她談話,都是小心翼翼,不知這小子哪裡生出的膽氣。或者出身良好,再怎麼出身,還有自己出身好麼?

    只能用天生異稟來解釋。

    又看了看歐陽修,他日之後,此二子必將成宋朝的奇葩。

    ……

    鄭朗沒有走,就關在客棧裡,臨摹了兩三天。此時,索性連學業都放了下來,不突破沒有心境,強行學習進展也不大。

    有時候需要紙絹筆墨,就托兩個小丫頭出去賣。

    還是閉門,不過是閉了客棧的門。

    江杏兒長得俏,終於又傳到錢惟演耳朵裡面。這一群雅人們閒得無聊,玩牡丹花,游龍門,正好蛋疼呢,於是老錢帶著一群得意的才子們,又來到了客棧。

    看到了奇怪的一幕,鄭朗正盤坐在床上,像一個小高僧。錢惟演要問,江杏兒輕聲道:「錢相公,輕聲,大郎在想學問。」

    「想學……問?」

    「嗯,奴問過,大郎說,學習要多看多讀多寫,還要多想,只有想明白了,才算是學到手的。否則就像科考貼書對墨義一樣,成為一個書獃子。」

    這確實是科考的弊病,可讓眼前的少年怦擊得一文不值,眾人皆無言。

    錢惟演喃喃道:「非如此,怎能悟……道呢?」

    這句話說得乍就那麼彆扭?

    但尹洙盯著桌子,再次「咦」了一聲。諸人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桌子有一些東西。第一個就傳說中的茶壺。

    是一個攝球壺,也就是壺蓋沒有頂紐,僅是一個紐球,用來揭開茶壺蓋,壺身也是圓球形。

    可十分雅致,壺身上用簡約的圖案浮繪著幾根竹子,竹干筆直向下,葉子自然披掛,能看出來四周安靜無風,一人坐在竹子下彈琴,頭頂是一輪明月,兩朵浮雲直連著壺蓋,使壺蓋與壺身成為有機的一體。另一邊還有一首詩: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物雅圖雅詩也雅。

    古拙雅約,是紫砂壺的必須前提。

    制壺時切記有三,一不可沾富貴之氣,也不能沾寒酸之氣。二不可占激烈之氣,也不能悲苦無病自吟之氣。三不可搞先鋒派抽像派搞得太過頭了,這是對紫砂壺的嚴重褻瀆,也不可太過古板。

    這件紫砂壺也是鄭朗得意之作。只是顏色略略讓他不滿,藏青色,用於月夜亦可,終沒有暈黃來得美觀。只能說比朱紅、肝紅、鵝黃、靚綠稍好。於是此行,也將它帶了出來。

    看到了,都是喜歡這玩意的,不一定是紫砂壺,只要是雅觀的物事,這幾個人無一不喜歡。

    嗟歎良久,可還沒有邊上一幅黃絹上的物事讓他們感到驚訝,看了看,又回頭看著歐陽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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