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02
第二十九章 大家一起來洗腳

    試著筆毫,腦海裡想著這種書法在後世崇高的地位。

    有人說它很簡單,只要截毫端,就寫出來了。若真是如此,它為什麼被後世的書法家們視為偶像,視為大家?

    其實無論柳葉體,自己所選擇的枯籐體,馬上要用截毫端要寫的字,或者即將要選擇的第三種怪字,書法家本人都是橫亙千古的畫家。因此,這一截,毛筆成了漆匠的刷子,成了美術體的排筆,但經過書法家本人一些細微的變化,書體立即變得充滿了美術感。

    比如僅追求平衡,不追求平正,書法寫出來不會呆板。比如在提與捺之間,做了一些細微的小變化,書法充滿了情趣,甚至在轉彎時的一抖,都使書法變得靈氣襲人。

    這樣想著,一行字就寫出來了。

    四兒汗都下來了,大聲道:「大郎,這不是字,是磚頭。」

    不但是一個個大黑方磚,上面還陰險的設置了一些小矛鉤。

    四兒一驚一乍的,鄭朗只好放下毛筆,無論那一種字,出現在宋代,都驚世賅俗了,白天不能寫它,只好晚上等眾人睡熟,悄悄練一練。好在自己並不要掌握它的書法真義,寫一個形像就行了。

    換成了另一支毛筆,用正常書法去練字。

    有字還是不行的,第二天他對四兒說:「陪我到自家那個小雙崗上看一看。」

    也就是那兩個小土山。

    本來是兩座荒山,長著一些松柏,還有許多雜樹,松柏倒有用場,宋人多以松煙與膠取墨。像鄭朗閉關這一年多時間寫的字,有可能好幾棵老松隨著他的筆墨流淌,就寫沒有了。因此用墨量大,齊魯松林漸盡,不得不向太行山與京西路與江南路取松制墨。

    雜樹只能當柴禾燒了,儘管燒煤的人家漸漸多起來,可是還有許多人家用柴取暖。後來在三個老僕的管理下,才恢復了生機。先在山腳下面種了一百多棵梨樹,此正值三月,梨花大多數盛開,望上去如粉雪,如煙霞,鄭朗深吸了一口氣:「好香。」

    「是唉,大郎雖說要用功讀書,也要出來走一走。」

    「輕重我自知。」鄭朗笑了笑,然後看著土山,不高,大約在六七十米高,兩山中間長滿了一片野竹子,此時碧綠動人,哪裡正是他要去的地方。再往山上看,長著一些雜樹,以及一些松柏。山不高,砂石很少,多是黃泥,樹木長得很蓊蔥茂密。走進了梨樹林,一朵朵花兒開得很喜人。

    「幾位大娘心好,」四兒再次不平的說。

    「這些孩子家中窮,由他們去,以後勿得再說。」鄭朗道。

    宋朝在幾位君王的治理下,百姓生活條件變好了,但貧富不均,還有許多窮人家,包括自己家附近的幾個村莊,都有一些每年到春天青黃不接時,家中只能靠近挖野菜,摘榆錢當口糧的佃戶。

    窮人家,孩子嘴就饞,梨子一黃,許多小孩子過來偷,離家又遠,近兩里地,幾個老僕事務多,沒有辦法看護,便吵。讓幾位娘娘勸住。於是能收上來的梨子僅只有三分之一。

    「你怎麼與娘娘說話是一個語氣。」

    「說一個故事給你聽,春秋齊國有一個叫北郭騷的人,靠結獸網編鞋子謀生,仍不能度日。於是找到了晏子,說,希望從你府上得到一些食物供養母親。晏子見他孝敬母親,拿出一些金帛與糧食,饋贈了他。此人拒絕了金帛,收下了糧食。不久後,晏子被齊君猜疑,想逃到外國。北郭子召集他的朋友說,我佩服晏子的道義,又聽說過,奉養過自己父母的人,自己要承擔他的危難。如今晏子被猜疑,我將以死為他洗冤。穿好衣冠,讓他的朋友拿著寶劍與竹匣跟在後面,走到君廷前,找到通稟的官吏,說,晏子乃是天下的賢士,他若離去,齊國必遭到侵犯,看到國家被侵犯,不若先死,我願將頭托付給你,表明他的冤屈。又對他朋友說,把我的頭盛於竹匣,付給官吏。說著自刎而死。他的朋友將頭送到那個官吏手中,也說道,北郭子為國難而死,我能獨活嗎?接著當場自殺。齊王一聽大驚,派人將晏子追了回來。」

    「這兩人好傻……」四兒眼睛都紅了。

    「不是傻,是一個民族的氣節……」鄭朗歎息道。

    「只怕大娘娘們與你,用錯了對象。」

    「做善事,若求回報,那就著下乘了,況且沒有顯露出來,你怎麼就知道鄉里沒有一個人有氣節?走吧,」從梨樹林裡穿過,來到了小竹林。竹林長得不是很密,一到春天來臨,會陸續的有人,看到鄭家孤寡母的,用鍬挖竹筍子。不過雜以山石,倒有一些竹子長得很奇怪,這才是鄭朗關心的,看了看,心中很是滿意。

    離開竹林,登上山頂,眺望了一會兒,從山頂上走下來。山頂下有一條溝渠,渠水清瑩,彷彿明鏡,十分可愛。其時天也熱了,鄭朗來到渠邊,找了一塊石頭,脫下了長統羅料足衣(又叫襪子,也就是襪子),將腳放在水中。景色好,三月到了,有一些農民已經在耕耘田地,準備播種水稻。

    這可能是中國歷史上最重內治的朝代,特別是對農業的慎重。包括墾田,水利,對農業生產工具的改良,肥料的應用,農書的撰寫,還有對種子的引進與培育。僅烏青鎮就有七十幾種燦稻,三十多種糯稻。最多的是從占城引進的占城稻,不過經過多年培育後,已不再是占城稻了,進化成了早占城(又名六十日)、白婢暴、紅婢暴、八十日、泰州紅、黃巖硬稈白、軟稈白、紅占城、寒占城、金釵糯等品種。

    鄭州一帶,大多數還是繼續種植原來的洛陽優秀水稻品種——和尚稻,在占城稻沒有引進與大規模種子改良之前,它與福建南劍州的金黍、赤鮮、先黃、金牛、青龍、虎皮、女兒,蘇州的師婆、箭子等品種,都是宋朝的最優秀水稻。

    景色好,心情也好,鄭朗用腳蕩著水,唱道:「滄浪之不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不濁兮,可以濯吾足。」

    唱罷,不遠處一個農民喊道:「大郎君,水涼。」

    鄭朗扭頭一看,他不認識,以前的鄭朗認識,他家的佃戶之一,名字叫胡金牛,帶著笑意,還有一些惶恐,槓著犁,牽著牛兒,正要返回家。

    以前肯定不會好心勸說的,可詩社離這兒不遠,今天上午也就聽聞了。一村人皆驚疑,紛紛傳揚。那可不得了,居然讓一個堂堂的太守大人失態如此,讓一城學子皆羞慚而走,寫的是什麼樣的詩與字?

    「胡叔,下來喝口水吧。」

    「好,」胡金牛立即將犁放下來,任牛兒在河埂上吃草,慌忙的下來,接過水囊喝了一口水,又道:「大郎君,春水涼,你身體金貴。」

    「沒事,整天看書寫字,腦袋悶,偶爾出來一下,看看這大好春光,蕩漾著清涼的渠水,都覺得頭腦更清醒了。」

    「大郎,那是冷的,我整天就在泥水裡幹活,頭腦也未清醒。」

    「胡叔啊,那是你沒有感受,下來,將腳放在渠裡,不用想那麼多,試試看。」

    胡金牛將信將疑的試了試,說道:「什麼也沒有啊。」

    「你看,」撥下了一根草,說道:「它本來生機勃勃,讓我這一撥,就失去了生命。我們每一個人能好好的活在這世上,沒有生不治之病,沒有上戰場浴血奮戰,沒有牢獄之苦,是不是很幸運了。心莫要不滿足,要想一些美好的事。就像我,若是在意別人的看法,這一兩年來,還有沒有心思讀書?」

    「是啊,」本來什麼也沒有,居然一忽悠,胡金牛臉上掛起笑意,說道:「是啊,大郎,我也感到了,感到那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嗯,人是要適當學會放鬆的。」一邊說一邊穿上足衣,又說道:「胡叔,我替你牽牛,你槓犁,我們回家。」

    「我不敢哪。」

    「有何不敢的。」說完了,在胡金牛誠惶誠恐說,牽著牛兒向村中走去。

    ……

    招待了一下范仲淹與富弼,劉敬又派人查了查鄭州八惡的光輝事跡,結果讓他感到不理想。可這時候得到一些好消息,實際上從前年出事後,鄭家子已在家中閉門不出了。那一次端午打架,也不是鄭家子開的頭。

    並且與范仲淹、富弼也一再確認,此詩定是此子所寫。於是帶著兩個衙役向鄭家莊走去。

    春光好,一路興致勃勃。

    眼看到了鄭家莊,前面是一條亮晶晶的河渠,忽然劉知州看到一幕奇景,一大排人,還帶著自家的小孩子,坐在渠邊,用腳蕩著水,一邊蕩一邊唱著:「滄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纓。

    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吾足。」

    劉敬大驚失色,這可不得了,難怪村中能出如此少年,整一村子人都那麼有學問啊。

    PS:感謝安全尊者、青絲醉、古月墨海、小白兔牛奶的打賞。這本書是令類的穿越架空小說,略有些小資,上傳後心中忐忑不安,同時還在碼另一本風格完全不同的書,又要保持這本書的更新速度,累得要死,心中還擔心,不過上傳了一星期,也是裸奔了一星期,然而卻看到更多朋友喜歡,心中略定。老午這句話說了很多遍,謝謝大家支持,老午才氣有限,沒有大家支持,就沒有老午今天,今天在這裡再說了一遍。過幾天再為大家奉送一個小高潮。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03
第三十章 後生

    有的人會起榜樣作用的。

    鄭朗在詩社上奇跡般地的表現,狠狠震憾了四鄉八里。若是一群小孩子罷了,參加詩社的還有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俊傑,生生全部羞退,於是越傳越邪乎。

    胡金牛說話纏雜不清,也傳得快。認為鄭朗經常來此渠一邊洗腳一邊唱歌,一邊「清腦袋」。

    道理兒也解釋不通。於是呢,認為這個渠水有靈氣了,所以才在短短一年多時間,將一個敗家子變成了神童。嗯,這一回解釋通了。但也轟動了。那家父母不想望子成龍?一個個帶著自己兒子,來到此渠前一邊洗腳,一邊唱歌,帽子與腳有沒有洗乾淨問題不在緊,可得讓兒子頭腦洗乾淨了。

    原因讓人哭笑不得。

    劉知州也不知,一看,不得了啊。

    宋代人喜歡唱歌,指不准一個賣豬肉的,一手提著大板刀砍豬脊樑,一邊還唱著晏殊溫文的小詞。

    可這麼多人,在唱《漁父》,在洗滌心靈……

    以前看唐史時,總說五家七姓名貴中華,都傲視皇室,不理解。這一回相信了,這就是滎陽鄭家的文化底蘊哪。

    對身邊衙役說道:「古人云,孟子三遷,沒有鄭家莊如此的景象,怎麼有鄭家子那麼出色的少年。」

    衙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指什麼意思。這一村子人怎麼哪?可知州偏要這樣說,只好彎腰道:「是,是。」

    帶著百感交集的心情,來到了鄭家。

    鄭家幾個婦人驚喜的要燒水沏茶,被劉知州阻止了。不能小視,指不准此子以後成就會遠在自己之上。說道:「小郎在何處?」

    「他在房裡讀書寫字,一年多來都是這樣。」

    「某也聽說了。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看。」耳聽為虎,眼見為實,看一看他在房裡究竟做什麼,就知道才氣從何而來了。走到房裡,看到兩個書架,有許多書上插著書籤,證明經常翻閱的,滿意的點了一下頭。

    接著又看著鄭朗,正在寫字,走過去看,在默寫司馬相如的《喻巴蜀檄》。

    那條渠上幾百人在洗腳,有沒有人將心靈洗滌,未必有之。但此行,自然的生趣,春天的清新,無拘無束的遊行,卻讓鄭朗洗滌了一下心靈。

    回來看,還是看書寫字。不過注意力放在了駢文體上面。

    古代出現了駢文,有各種原因,最主要當時的口語簡單。上到士大夫,下到老百姓就用那些簡練的語言說話的。加上發現駢文似乎琅琅上口,所以出現了一些優秀的駢文。隨著人類進步,口語複雜化,後來人寫駢文越來越難了。這麼長的駢文,每一句要對押韻對偶,再要求每一句言之有物,怎麼可能?

    看一看《古文觀止》與金聖歎的《天下才子必讀書》收錄了多少駢文?宋朝時有許多文人寫過駢文,然而兩本書裡一篇都沒有收錄進去。正是因為宋代人口語很接近後來的普通話,再好的才氣,不適應這種書體,因此很難寫好駢文。

    但它現在的地位很重要。

    在宋朝沒有對科舉發起一系列進一步的改革之前,進士科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雖有官員爭議將論策放在詩賦前面,可大多數詩賦的地位比論策的地位高。

    詩不用說,要押韻對駢。賦,也就是駢文體。

    甚至有古板的考官嚴令論策都要四六分體來作。

    所謂的四六分體,也就是宋朝的一種看似的新駢文體,即白描駢文,很少用典,以古文作法,氣勢要暢,筆要簡淡,或者分為六條,「一曰散行氣勢,於駢句中見之。」「二曰用虛字以行氣。」「三曰用典而仍重氣勢。」「四曰用成語以行氣勢。」「五曰喜用長聯。」「六曰多用議論以使氣。」

    駢文無論是前世的學習,或者硬盤裡儲存的資料,都是自己的弱項。

    這也成了鄭朗學習的重點。

    四六駢,南北朝的駢文大約不能當作榜樣,只好學西漢的駢文,特別是司馬相如的一些文章。

    洗滌了一下心靈,字似乎這一刻又有了新的長進,性格宅,常無我無人,一顆心都沉浸於字與文章當中,竟然沒有發現劉知州的到來。

    大娘要喊,劉敬搖了搖手,制止。就站在邊上看。

    隱隱的發現幾日不見,小傢伙的字又在突破,字跡行間裡充滿了一種放達,一種自然的生機,一種讓人神怡的趣味。這樣的字,若是有人能將王羲之一成嫵媚寫出來,兩相放在一起,讓四兒比較,四兒會顧忌著主人的面子,說,差不多吧。

    看看人家的嫵媚多好看啊。

    但在劉知州眼裡不同的。

    站在邊上看得如癡如醉,屋中於是就出現了一幕奇怪的場景,寫的人渾然不覺,看的人也渾然不覺,安靜一片,只聽到幾人細微的呼吸聲。

    寫到最後一行字:已親見近縣,恐遠所谿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使鹹喻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徐徐放下筆來道:「故有此檄,輕輕而畢。」

    心中還歎息了一聲,即便是司馬相如的賦文中,也不完全是駢文,為了表達意思,多處用了散文化,這才形成了一篇篇優美的文章。他的才情,他的年代,都如此了,遑論宋人。

    「正是,此文乃司馬長卿諸篇最有名的其一。」

    鄭朗扭過頭,施了一禮:「見過知州。」

    很禮貌,然而不流於巴結邀媚,態度坦蕩。不過豈要說他,就是大內裡面那位老太太,鄭朗見了她,也未必會有多少巴結的媚態。

    劉知州更歡喜了,道:「這篇字可否贈送給我。」

    「知州賞識,豈敢不從,只怕污了知州的法眼。」繼續用不亢不卑的語氣緩慢的說道,一種雍容,一種淡定,像是神馬,像是浮雲,就從鄭朗一張圓臉上閃現出來。

    長相不及岑大少,可這種浮雲,讓劉知州喜不自勝,拉著鄭朗的手說道:「小郎過謙,小郎過謙。」

    這個動作,幾位婦人與四兒多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在青樓裡聽過見過許多事的六娘七娘,還有陳四娘眼中出現了愕然,豈是拉手那麼簡單,這叫提攜。

    也要看鄭朗如何做。

    劉知州同樣在看。

    鄭朗看著他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微微一笑,道:「小子一定不負知州的厚愛。」

    不但居然受之,態度坦蕩之極。

    「哈哈哈,」劉知州大笑,笑聲幾乎穿破了屋宇,開心道:「小郎,老夫來到鄭州一年有奇,看到了小郎,乃是老夫最開心的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06
第三十一章 好多老浪花

    坐下來,劉知州臉上堆起笑容,呷了一口茶說道:「小郎,今天秋闈可有意否?」

    宋朝尚文,每年省試,也成了各州知州較勁的場所。甚至或明或暗的資助舉子,讓他們後顧無憂,好去考一個好名次。然而各州的經濟環境不同,教育水平不同,有的州能考中很多進士,有的州多少年才出一個。這也是政績之一。

    晏殊十四歲賜同進士出身,天下美之。若是鄭家子十二歲中解試,明年就有可能中省試,比晏殊還小一歲,那麼自己功績薄上會濃濃寫下一筆。

    還有一個話外之音,今年他在鄭州任上,一拉手,懂的,只要他能將詩社上的才華發揮出來,好名次就有了。

    「多謝知州美意,然後生自幼年時受先父教誨,學習了幾年。自先父故去,一度放任自流,過了幾年荒誕不經的生活,耽擱了數年辰光。直到前年醒悟過來,認真學習的時間很短。學得越多,就如登山,看得越高,才知道學問的廣大無比,自己學識的淺薄。僅是一首詩不能代表什麼。後生年十二歲,寫了出來,眾人驚奇,若是二十二歲呢?泯然眾人矣。」

    後生放在稱呼上有多層含義,有指較後出生的人,有指後輩,有指後嗣,有年輕人,有指青年男子,有指醒悟晚的人,還有指是學生!

    拉了一把,稱呼由小子改成了後生,其意自明!

    劉知州臉上開出一朵朵荷花。

    況且此子不驕不躁,值得載培。

    鄭朗繼續說道:「進了考場,考官閱卷可不會分年齡大小,只看文章。而科考要考詩賦論策經義,後生現在進入考場,還略顯吃力。苦讀幾年後,稍有長進,再去科闈不遲。」

    「受……之。」差一點說受教啦。

    終打消了勸說鄭朗今年就參加科闈的念頭。

    敘說了一會兒,看了看,鄭家家境尚可,不是貧困家庭,自己還能拿出一批經濟資助,只好說道:「以後若有什麼難處,前來尋某。」

    「後生謹記。」

    劉知州這才高興的離開。

    路上忽然好笑起來,這樣的舉止談吐,自己居然不相信范仲淹的話,讓一個小姐說疑了心。再無遲疑,將鄭朗寫的那首詩以及今天默寫的賦文,全部送到了東京城。甚至將二人的對話都寫了一遍,看到沒有,十二歲的孩子說話比大人說話還要成熟。同時也宣告,這是我後生啦,你們誰也別想搶。

    宋朝實際排斥門生現象的,可杜之不絕。

    象歐陽修這個吵架的高手,因為文章寫得好,被許多人視為宗師。朝廷也無可奈何。

    ……

    大舅又來了。

    他倒不是拍馬屁的人,自家小妹,心痛的。而小妹的指望就是這個大侄子了。

    見了面高興的說道:「朗兒,好消息,劉知州將你寫的詩送到京城。」

    送到京城?鄭朗眼中略略迷茫了一會兒,迅即明白,宋朝武將處境委實可憐,文官卻無法無天,特別是言官,專職工作就是噴人,上到皇帝宰相,下到地方百姓,每一個皇帝都讓言官噴過許多口水過。

    噴得越厲害,老百姓越傳言是好官,於是越噴越來勁。許多地方官噴得無法可想,不敢有作為了,一有作為,必然牽扯到利益,也必然引來言官的大團大團口水。

    但提撥後進,問題不大。中間沒有多少利益牽扯,於是從宰相到地方的知州縣令,皆喜歡提撥後進。像外戚錢惟演,馬上就會在洛陽做一件事,帶著歐陽修、謝絳等人整天玩樂,甚至歐陽修幾人因雪阻於龍門,錢惟演派人冒雪送來廚師與歌妓,吃的玩的得備好,公務我安排人代你們做了,多玩幾天,不用這麼急回去。若是廚師燒菜不好吃,我馬上會換掉,若是歌妓長得不美麗,歌唱得不好,舞跳得不好,或者……某一方面不好,我也馬上換掉。

    所以做宋朝的文官,真的很快樂。

    這件事是雅事,劉知州做了,也無需隱瞞,讓大舅得知,跑來報喜的。

    鄭朗卻搖頭道:「未必是喜事。」

    論經義駢文的造詣,他此時未必能勝過許多人,包括大舅。所以明知劉知州有意提撥,也斷然放棄了今年的秋闈。

    可歷經千年的演變,後人的分析,硬盤裡還儲存著一些資料做參考,休說大舅,就是後來的蘇東坡,不談才情,那是自找苦吃,但論理解力,無論蘇東坡善長的詩詞文書,或者繪畫,能讓鄭朗忽悠得落荒而逃。政治亦是如此,鄭朗對政治的洞察力與理解力,也遠在大舅之上,甚至還在劉知州之上。

    「為什麼?」

    「大舅,為什麼我在詩社上一出,引起轟動,是不是因為年齡?」

    「是啊。」才華一部分,沒才華,三歲也沒用。年齡也是一個關健。

    「若是誇一誇,是不是一個祥瑞。」

    「我看你啊,是自誇。」

    「自誇不自誇,我心中有數,別人誇獎,我依然是我,別人譏笑,我依然還是我。」

    「不錯,」大舅終有些慚愧了,看看自己,別人一誇,尾巴就翹上天啦,別人一諷,馬上就不樂意。居然還不如這個小屁孩子。

    「再問一件事,太后對先帝感情好不好?」

    「好啊,還用疑問嗎?」

    「那麼我再問大舅,乾興元年,太后為什麼用王相公與呂相公的建議,詔以天書等物,陪葬永定陵!」

    大內那個老太太可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一個溫柔版的武則天,對權利留戀無比,然而卻是一個地道的務實派。宋真宗耗盡無數人力、財力請來的「天書」等物,一般來說,要神聖的供奉。

    後人正是因為宋真宗搞的這些祥瑞,封禪等活動,將他怦擊得一文不值,其實還是一個很好的守成之君,拋去這一瑕疵,對百姓也不錯,國家治理也可,為後面宋朝經濟興盛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底子。

    作為丈夫最心愛的妻子是怎麼做的?

    全部送到鞏縣大墳裡埋藏!天上的東西人間不該擁有,誰請來的誰帶走,那怕是丈夫請來的,老娘不伺候。這是一個很務實的婦人。自己年幼揚名,沾了一些腥氣,劉知州這個做法,純是自找無趣。

    「大舅,時代不同啦,晏學生是在真宗年代,十四歲就中了進士的,換作現在,就未必能中。天聖二年,宋痒與宋祁兩兄弟同時高中,小宋才情在大宋之上,為什麼讓大宋作為狀元,小宋只列在第十?」

    「那該怎麼辦?」大舅慢慢地也想通了,擔心的問。

    「詩是我作的,字是我寫的,並不是有意弄祥瑞,勿喜也無憂。」

    「是……」大舅忽然醒悟過來,問:「你是怎麼想到的?」

    老子還沒有想起來呢,就算我無能,長江後浪推前浪,我這朵老浪花死在沙灘上,可人家一個堂堂的知州都沒有想到,一群聰明的幕僚都沒有想到,為什麼你就想起來了?

    難不成全部變成了老浪花,一起即將死在沙灘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07
第三十二章 岳父的糊塗

    不想打擊大舅一顆老嫩的心,撒了一個小謊,道:「大舅,爹爹沒有過世前,聞聽太后此舉,曾在我面前評議過此事。」

    大舅捂了捂胸口,道:「朗兒,你差一點嚇著了我,真以為祥瑞出現。」

    但也納悶,就是妹夫說的,又怎麼著。他只說了太后務實,不喜歡祥瑞,後面的還要靠小傢伙聯想。並且這兩件事皆是大事,自己知道,新知州知道,為什麼都沒有想到呢?

    因此,看著這個小侄子,眼光也出現了一些畏懼與驚疑。

    結果鄭朗猜中了,過程猜得有些差錯。劉娥呆在張府十五年,這十五年無所事事,只好博覽群書,研究琴棋書畫。她大腦裡沒硬盤,可智商發達,記憶力強,後來做皇后時,朝政事務與大臣相互的關係,只要說一遍,她就能記得所有細節,並且用高智商將來龍去脈理清楚。所以這十五年,已經讓她變成了一個才女。

    包括書法,未必能寫出大家風範,但對書法的理解力,也超過了劉知州。

    看到後,十分喜歡,不但似是一種很好的新書法,而且僅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寫的。差一點讓鄭朗猜錯,正準備傳喚鄭朗,讓他到東京城,讓自己看一看。可她是女人,心思細膩,就看到了劉知州寫了八個字,改頑勤學,閉門苦讀。

    沒有用劣與惡、壞,這三個詞眼,是頑皮。

    劉娥感到有點不對勁,派人打聽了一下。其實不用去鄭州打聽,鄭朗的光輝事跡,東京城也在傳揚。先是壞的,如何十歲狎妓,如何撥小刀子。然後是好的,大家感覺不一樣,有驚奇,有慨歎,有愕然,有不解,有迷茫。這個華麗的大換身,大家一起不能適應。

    本來是好事,浪子改惡向善,比如周處,史書都褒獎之。可劉娥聽到撥小刀子,眉毛皺了起來。這份「勇敢」「狠強」,使她想到了三個人,寇准、丁謂、曹利用。

    估計讓鄭朗知道,能直接昏倒在地,咱連考中省試的把握,都不敢說,你老人家乍就將我與這三位大神相比較呢?

    劉娥遲疑了,人才是不錯的,可她不喜歡果狠的人,要人才不要太多,朝中的王曾連中三元,才氣豈不比他高?但正因為礙了她的事,正準備找一個理由,將他罷出朝堂呢。

    於是不報。

    扣下來了,也不獎,也不罰。

    倒是小皇帝聽聞此事後,悄悄翻出來,他最大愛好就是練書法,不過練的是飛白體。所謂的飛白體,相傳是蔡邕看到修鴻都門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受到了啟發,創造的字體。筆畫裡帶絲絲露白,所以名為飛白體。寫得好,往往產生一種很震憾的藝術美,從唐到宋,許多人皆練習這種字體。

    但不代表著他對其他書法不懂。

    看到後,先是驚奇,後是驚喜,十分喜歡。可他上面的老媽太強勢了,不敢吭聲。

    劉知州也納悶,難得的天縱奇才,為什麼太后一聲不吭,然想到了老太太古怪而又強硬的脾氣,劉知州心中鬱悶,卻不敢做任何表示。於是此事冷了下來。

    中間的過程無人得知,但一開始時,讓鄭朗不勝其煩,聽聞後,許多鄉間學子前來登門拜訪。本想寫一張告示貼於門口,我只想安心的讀書,不是商人,要交往,要人脈關係,好做生意。也不是交際花,需要交際,需要人抬捧,來抬高自己身份。

    可這樣一來,自己不是放達,而是狂妄自大,可以寫,但他的真才實學,遠沒有到那地步。只好苦著臉,接見,然後寒暄幾句,送客。

    漸漸的,見到京城那個老太太沒有了消息,這一風勢才消停下來。

    ……

    讓肖伯到山上砍了幾個粗竹子,用鋸子鋸成一個個小段,以節為底,中高部分為頂,並沒有打磨。只是試了一下刀。

    經過一年多臨摹,繪畫的功底也有所長進。繪畫功底,僅能起輔助作用,與雕刻還是兩回事的。

    也不求做最好,至少得做一個大模樣出來。

    想做的正是另一件工藝品種,文房雜項之一——筆筒。

    這事物很早就出現了,多用木頭,後來還出現用銅、等金屬做的筆筒。到了宋代後,又出現了瓷筆筒,如今鄭朗所用的筆筒正是用瓷做的。可是宋代筆筒做工都很粗陋,直到明代後,才發展起來,工藝變得精彩,材料也更廣泛,各種精美的瓷器筆筒,玉製筆筒,象牙制筆筒,還有的就是竹子做的筆筒。甚至有的做工好者,後世能拍賣上千萬人民幣的價格。

    竹製筆筒有,窮人家用的,砍一個筆筒,放上毛筆,至於在竹子上做雕刻,也許有之,但鄭朗還沒有看到過,腦海裡也沒有印象。即便有,頂上無聊的在上面刻幾個字。

    拿起了刻刀,腦海裡知識有的,比如高浮雕、淺浮雕、鏤空深浮雕、立體高浮雕、剔地浮雕、圓雕毛刻等刀法,還有注意竹表與竹肌不同色澤對層次的影響,有的還會奩漆螺鈿。

    取竹料時也有講究,最好是竹根部分,竹子向上長,幾乎都是一樣,直直的,但竹根受地形影響,會有一些細微的變化,有的會長成奇形怪狀,對於做筆筒來說,卻是好材料。竹子本身的堅硬年齡顏色等等也要琢磨,將料做工。

    腦海裡一大堆知識與圖像,拿到竹筒,卻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其實,還是他的愛好決定了這個舉動。對婁煙使一個小壞,僅是借口,用四張紙寫上字,計謀也就成功了,何必非要用竹筆筒?

    然而要做竹筆筒,就要鑽研,也會浪費學習的時間,於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就像學彈琴,學繪畫一樣。

    鄭朗也知道自己水平,開始並沒有選竹根部分,甚至都沒有親自前去竹林,挑好的竹根。只選擇質軟的竹子前端試刀,搗鼓了一會兒,慘會忍睹。比他第一次向陳四娘學琴,更是可憐。

    可他性格沉穩,能忍耐,並沒有氣妥,每天讀書讀累了,字也寫累了,或者學著繪畫,或者學一會兒古琴,或者拿竹筒出來搗鼓一下。繼續過著很宅的生活。

    倒是幾位娘娘很奇怪的問了一回:「朗兒,你在做什麼?」

    「大娘,三娘,四娘,六娘,七娘,我累了,刻著它好玩,當放鬆的。」

    「我的兒,苦了,柳兒,四兒,過來,替郎君揉揉手腕,捏捍胳膊,捶捶背。」

    「喏。」兩個小蘿莉笑嘻嘻的跑過來。

    大約看到鄭朗變好,大約聽到詩社上發生的事,柳兒生份的態度轉變了很多。

    她們會捶什麼背,幾個娘娘一走,鄭朗說:「得,你們還是息息吧,別弄痛了我。」

    笑嘻嘻的退下去。

    不久後,平靜的生活被打破,收到了兩份邀請,第一份是他泰山發來的,派了一個老僕,接他去孟州。發生了這件大事,崔有節不可能不知。十分不解,寫了一封信給劉知州,我女婿那個字我看過,並不是很好,為何你如此誇它?

    此時劉敬心中正鬱悶,回信語氣也變得不大友好,說,你也是中過進士才進入官場的,為什麼一個字好壞,你都看不懂?士大夫說話,要講究一個溫文爾雅,後來富弼做了首相,韓琦很不聽話,就勸。偏韓琦是一個十分霸道的主,做下屬要凌慢上司,做上司,要欺侮下屬。便不高興的說了一句:「你又絮叨了。」

    富弼也吵架,可第一次聽聞有人用如此粗魯的語言向他說話,色變,問:「絮是何言?」

    韓琦只是聳聳肩,富弼差得差點吐血。

    劉敬用了這個語氣回信,措辭算是很嚴厲了。

    崔有節不好再說,是真是假,還是將女婿喊來,再寫一遭看看。但他心情同樣很鬱悶,就算我上次看花了眼睛,可這個字還在我手上呢,怎麼就是好字?好在哪裡!

    越想越糊塗。

    鄭朗也沒有回絕,帶了一些禮物,跟著老僕就去了。

    但安的心眼有些兒不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08
第三十二章 三變小妻子(上)

    這門娃娃親,他不是很反對,也不是很排斥,就像後世戀愛的婚姻,未必全部會走向白頭偕老,包辦介紹的婚姻,也未必不會善終。

    況且這時代,多數如此。

    可他要看看小妻子長得什麼模樣,宋朝不是後世明朝,理教嚴,許多人家將閨女關在房間裡,半步都不讓出。對方長得好壞,只能聽媒婆忽悠。宋朝,特別是北宋時,風氣多少稟程了唐朝一些開放的習俗。又小,若有心,能見到面的。若是長相好,再有一些慧氣,雖說女大十八變,但十二歲的女孩再變也變不到哪兒去。自己態度就慎重一點。若是那種恐龍級別的,乘早想辦法吧。那怕出一點醜,就在孟州惡搞幾幕,讓岳父死了這條心。

    到了孟州崔家的府上。

    岳父岳母全部坐在客廳,對這樁親事,崔有節的妻子徐氏放在戰略性的高度。

    崔家有六個子女,三子與二女是另外兩個小妾生的,其餘四個孩子都來自她的骨肉,只有小女長得最好,也最聰明。可丈夫訂的這門親事,讓她每天都在心驚膽戰。

    前年的醜名遠揚,去年沒有多少作孽事,可在端午節又闖了一禍。今年轟動更大,大多是好的,可也有不好的,比如說他是為了一個老妓才怒髮衝冠,比如說他有可能讓人代筆。

    一個屁大的孩子。

    她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

    看到了,一張方臉,不是很醜,也不是很英俊,很普通的一個人。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了。

    鄭朗若無其事,神態坦然,施施然的敬了一禮:「見過泰山、丈母。」

    「坐。」崔有節說道。

    他這兩年來同樣心驚膽戰,去年出事後,沒有去鄭州,自己在任上,往外州跑的次數多了,必然會被人知道,於是派了人暗中打聽了一下次,似乎情有可願,那次打架他不是肇事者,平時也都關在家中,聽說是讀書,心裡略恢復了一些信心。支持他信心的,正是這個女婿的舉止。

    鄭朗坐了下來,四兒站在邊上好奇的看著徐氏與崔家的其他人。

    崔有節道:「你在詩社上寫了一首很長的詩。」

    「是。」

    「能不能就著孟州春末夏初的情形,再作一首詩?」

    這個命題並不難。

    但你讓我寫就寫啊,此時鄭朗心態不一樣了,當時才來鄭家心中還很茫然的,幾個娘娘彷彿塌了天的表情,使他再三委屈求全。可如今心頭有了一些底氣,還有隱隱有一些反感,於是直接答道:「那天是小子突然來了詩興,才作出來的,今天恐怕想不出來了。」

    崔有節盯著他看,過了一會兒說道:「那你將那天寫的詩默寫出來。」

    詩你可以不寫,但字要寫。

    對這件事,一直讓崔有節困惑著,先將這個謎團解開。

    想看我寫的字啊,那也不行,我還沒看到你女兒呢。支吾了一下,說道:「好。不過泰山,小子可否先雪隱去。」

    崔有節眉頭擰了一擰,你小子怎麼回事,屁股還沒有坐熱呢,就要上廁所。可不能讓他憋著,只好道:「好,你去吧。」

    鄭朗沖四兒擠了一個眼神。

    四兒不知道,跟了出去,鄭朗低聲說:「四兒,你要想辦法看看崔家那個小娘,若是普通,長相舉止還能過得去,回來後就擠一下眼睛。若是長相漂亮,舉止溫婉,回來後擠兩下眼睛。若是長相十分美麗,舉止大方,有秀媚之氣,回來後擠三下眼睛。」

    想了想,怕四兒小,弄不清楚,又說道:「像柳兒那樣的,擠一下眼睛,像田七娘那樣的擠兩下眼睛,像白玉娘與譚婉那樣的擠三下眼睛,懂嗎?」「好來。」四兒賊兮兮的笑道。

    小,覺得好玩。一滴溜跑走了,抓到鄭家一個家僕問道:「你家小娘呢?」

    家僕看她歲數小,也沒有想到其他,答道:「大娘子回娘家來了,今天早上小娘子陪大娘子到寺裡上香去了,還沒有回來。」

    四兒傻眼了,人都上香去,怎麼看出美醜?

    跟在僕人後面,有些愁。

    僕人不解的問她:「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看看,看看,」心虛地說。腦子裡卻在想著如何完成小主子交待的任務。轉了轉,居然真讓她想出一條主意,又問道:「我聽說你家小娘子長得貌若天仙。」

    「反正比你家小郎君好看。」僕人沒好氣的答道。

    四兒就在琢磨了,比自家小郎君好看,算什麼回答?再想著小郎君的樣子,不算醜吧,可也不算英俊,小腦袋瓜子將幾個認識的人逐一比較。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長相大約與柳兒差不多。

    她在琢磨呢,鄭朗不能呆在廁所裡面不出來,拖了一會兒,走了出來,淨了手,來到客廳,卻發現岳父大人早就替他準備好了筆墨紙硯。四兒沒有回來,也沒有了心情,應付的重新將那首《陽關三疊》再寫一遍。兩人玩的這個小動作,崔家上下還真不知道。崔有節只注意字了,嗯,看了一行,寫得還是不錯的,比上次看到的字,顯然有了巨大的進步,可也不能讓劉知州失態啊。

    心中茫然不解,難道我活回頭了,好字壞字都分不清?

    四兒就回來了,鄭朗沒有用心,房間裡動靜一清二楚,立即扭頭看。四兒擠了一下眼睛。鄭朗明白了,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丫頭嘛,柳兒級別的。還好哪,不是恐龍。興趣不高,但稍用了一份心了,剛才用了一分心思,這一刻用了三分心思。剛寫到獻華章時,字轉變了。

    「咦,」崔有節驚訝了一聲。

    這一回寫得真不錯。

    但還遠不能讓劉知州驚訝,便問道:「是不是寫這種字要喝酒?」

    有例可尋的,比如李白一喝酒,那個詩就有了仙氣。雖這樣問,若真是如此,那又失望了,難不成進了考場,還帶著一個大酒壺子?

    「泰山,不用,那天人多,小子緊張。」

    「好,那你繼續寫吧。」

    寫了兩行,外面走來一個小少婦,二十不到,盤著峨冠髻,長相清秀,四兒不認識,心裡面卻想到,大約小娘子與她長相差不多吧。鄭朗卻施禮了:「見過大姐。」

    「你這幾年做下了很多好事啊。」

    「一度是迷失了方向,做了一些頑劣的事。」

    「是不是很有趣!」大姐譏諷地說。

    「菁兒,不得胡鬧,」崔有節此時心中再次意許,至少有一點,這一年半,這小子是在閉門苦讀苦練,不然字跡進步沒有這麼大,都快趕上了自己長子的書法。

    大姐不敢再吭聲。

    就在幾人說話的時候,四兒又悄悄溜走了。不能想啊,至少要看到人,才能確認美醜。大姐回來,那麼小娘子也會一道回來了。於是偷偷的溜走,人小,居然再次沒有人在意。溜了出來,再次抓住一個老婢問:「小娘子呢?」

    老婢一指:「她剛回來,去閨房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抹綠影,正向圓形拱門閃了過去。撥腿追上,很利索,老婢直搖頭,鄭家果然沒有規矩,小主人胡作非為,連小丫頭都是一個野性子。

    四兒顧不了她的看法了,幾步跨到拱門裡面,拱門裡有一個小園子,有花,有樹,有一叢假山石,幾株不知名的花卉正開著紅色的花朵,那抹綠影正走在花朵下面,她大聲喊道:「小娘子。」

    心裡面想到,這一回終於看到你本人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10
第三十三章 三變小妻子(下)

    綠影回過頭,這一回終於看到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子,也長著團臉兒,可是眼睛很大,十分靈動,肌膚潔白、粉嫩,一身綠裙與紅花相得益彰,更顯得楚楚動人。

    不妥,自己錯報了消息,這個小娘子絕對是眨兩次眼睛的級別。喊了一聲,來不及說話,撥腿就往回跑。鄭朗正在寫字,四兒又不敢喊,於是直咳嗽。一屋子人全部古怪的看著她,鄭朗回過頭,搖頭,眨兩次眼。

    鄭朗糊塗了一下,心想,難道方才四兒看錯了人。大約可能,歲數小,認錯了。原來是漂亮級的,難怪崔家人十分傲氣,換自己攤到這樣的女婿,女兒生得也可,心中定下來不樂意的。

    能有漂亮級別,心中也就滿意了。最好是行首白玉娘那樣的級別,可那樣的女子終是少的。這一次更認了真,最少拿出了六分心態。

    「咦!」崔有節再次奇怪的叫了一聲。

    此時正寫到猿猴狂奔石峽樹,鶯鳥倉惶枯林灣,字變了。十分好看了,崔有節臉色終於慎重起來。可他不理解,為什麼一眨眼字就變了三次。這首詩其實他早就聽說過,三疊陽春,節奏氣勢合著曲譜來寫的,先是中正的一段開頭,然後漸平,忽然撥高,再平,再撥高,再平,再撥高,最後餘音裊裊收尾。

    可詩境有三疊,難道字的好壞也需要三疊?

    還有他不明白的地方,這個字能叫好了,能讓劉知州讚歎了,可還沒有到讓劉知州折服的地步。在官場上,自己與劉知州就是打醬油的,從這個州縣到那個州縣,與宋朝百姓之九十地方官員一樣,因為政務能力,這一輩子休想再有出人頭地的可能。可也是進士出身的,眼光相差不會很大。就是現在這個字,十分好看,也不會讓劉知州失態,更不會因此獻給了京城那個老太太。

    徐氏這才說道:「這一回能勉強看上眼,與嫻兒的字相差不大。」

    「娘子,勿得亂說,嫻兒的字寫得好是好,可是女兒家的字,秀媚,終難上正堂。」沒有好深說,這個字中的意趣與新意,即便小女兒字寫得很好看,也不及了。

    鄭朗沒有全身心投入,也聽到夫妻二人小聲的對話。腦子飛快的轉動,丈母娘的話別當真,主要是從丈人嘴中的話去分析。僅說秀媚,難上正堂,但沒有說差得太遠,難道這個小妻子的字寫得很不錯?

    別的不說,僅是年齡,就值得一聲誇獎。

    心中又歎息,這個年代,雖不像明清那麼古板,終不好啊。還是後來相親好,媒人父母雙方見一個面,當事者二人面對面看一看,不滿意立即離開,稍稍滿意留下來,家長撤走,兩人交流,至少第一面能瞭解一個二三分。

    對過面的,可那時候他們都在吃奶,懂什麼?

    腦子裡有了一個模糊的印象,長得還可以,能寫一手秀媚的小楷,其他的一慨不知。有些暈。正在這時候,外面一個綠裙雙髻少女走了過來,說道:「大郎,大娘,小娘子在寺裡為大娘求了一道平安符,托我送給大娘。」

    「放下吧。」

    一個很俏麗的小丫頭,大約是小妻子的貼身丫環。小丫環也用眼睛瞅著自己,明白,自己派四兒打探情報,小妻子也派這個小丫頭打探一下,看看自己長得十分樣子,或者說什麼話,或者做什麼事的。

    然而四兒撥腿就逃。

    不好啊,剛才看到的豈不正是這個小丫環,讓自己當成了少主人的未婚妻。這個失誤可大啦,一邊跑一邊拍腦袋。終於她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屋子裡的人注意。

    崔有節問道:「侄兒,你家的小婢怎麼啦?」

    「她小,性子好動。」其實鄭郎也在糊塗,這個小丫頭在做什麼?

    「沒管教,」大姐嘀咕了一句。

    現在指著四兒的鼻子罵,她也要跑。因為小,辦事不力,所以這件事越來越荒唐。

    崔家小娘子的閨房知道,直接跑過去,鄭家帶過來的人,又不好阻攔,再次跑進了那個拱門,來到房屋前,推開了門,一個小姑娘正在拿著方帕繡花。

    看著這個小姑娘,四兒愣住了,就站在哪裡傻看。

    好漂亮,小瓜子臉,眉目如畫,眼睛清澈似秋水,唇含櫻桃,就像從畫中走來的美人。白玉娘她們也漂亮,可讓她總覺得與這個小姑娘相比起來,那方面不如。

    那肯定會有差距了,長相差不多,可崔家的小娘子是良家女,白玉娘她們在煙塵裡生活的,多了那種風塵味。但不是她所能明白的。

    崔嫻看著這個奇怪的客人,問:「你是誰啊?」

    「我是我家小郎君的小婢。」

    得說你是那家小郎君的小婢,不過崔嫻聰明,今天家中只來了一個小郎君,定是那個敗家子的小丫環了。復問:「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是不是崔家的小娘子?」不能再弄錯,先確認下來。

    「是。」

    「好漂亮。」

    崔嫻一笑,這樣的話聽得太多了,又問道:「你來做什麼?」

    「我啊,我啊……」四兒不知道怎麼回答,猛然看到她手中的方帕,說道:「小娘子,你繡的花很好看哎。」

    「爹爹讓我學繡的,坐下說話吧。」心中充滿了憂愁,但不能向這個小丫環發火,態度倒是很平和,正好來了,從這個小丫環嘴裡掏一些消息。但她一提坐,四兒忽然想起來了,不能坐,自己這一回錯誤可犯大了,這麼漂亮的小娘子,自己居然只擠了一下眼睛,兩下眼睛,得立即回去糾正。說道:「不了,我要回去。」

    慌慌張張向回跑。

    鄭朗已經將這首長詩寫到了古戰場這一段。就聽到四兒又在咳嗽,扭過頭,見到四兒先是搖頭,後是狠眨了三次眼睛。鄭朗很暈,雖說小,心智沒有完全成熟,可柳兒、四七娘與白玉娘三人長相區別,應當能分得清的。怎麼僅一會兒,自己這個小妻子從柳兒變成了四七娘,又變成了白玉娘?都沒心思寫字了,坐了下來,說道:「泰山,可否賞小子一杯茶喝一下。」

    「來人哪,上茶。」崔有節喊了一聲。

    這麼長的詩寫下來很吃力的。

    正在這時候,大哥與二姐不知從哪裡閃了出來,這也認識,二姐聽說也訂了親,還沒有出閣。只好站起來,再次行禮。二姐一眼就看到詩了,喊道:「咦,真古怪,為什麼前後寫的字反差很大呢?」

    鄭朗不能回答,全讓四兒害的,於是再次盯著四兒,得確認了。

    四兒眨眼,點頭,再眨眼。

    鄭朗見到劉知州神情平常,見到岳父岳母神情也平常,然而今天卻讓四兒弄得頭上都涔出汗水。

    狠瞪了一眼,四兒作陪罪狀。但究竟是怎麼回事?站了起來,刻意問道:「剛才在跑什麼?泰山、丈母,我與她有些話兒要說。」

    跑來跑去的,拉她出去教訓的。

    崔有節道:「好。」

    「你過來,」鄭朗對四兒喊了一聲,到了外面,確實很氣憤,道:「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合著譜兒,讓詩的節奏來了一個三次高潮,你敢情好,今天給我來了三變小妻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11
第三十四章 考(上)

    四兒也知道犯了錯,一緊張,講得更纏雜不清,好在鄭朗擁有的是成人智慧,理了理,終於明白事情經過,有些哭笑不得,問:「她對你說話語氣如何?」

    同樣很關健,知道得更多,長相不差,當然,僅十二歲,還沒有定型,不過有一個好底子,以後大約是一個美人。還會寫一手好字,一手好繡花功夫。這也是崔家不大開心的原因,女兒看起來很優秀,但自己不那麼爭氣。覺得不相配了。

    還有一點,脾氣,這門親事目前來說,自己家是弱勢,父親死得早,家中只剩下幾個寡婦,論財產,崔家財產不比自家弱,論權勢,崔有節大約到了知州為止了,自己記得起那麼多人名字,並沒有他的姓名記載於其間,也就是前途僅如此。可多少也是一個知州,比自家強得多。

    算以後自己考中省試,能不能做到知州這份上,還未必可知呢。

    若是脾氣不好,是一個河東獅吼,還不如花一些錢,將白玉娘,或者譚婉贖回來做一個小妾,貞操當真那麼重要?免得以後受氣。

    「她說話還很溫和。」

    「那就好。」心中有了數,是一個優秀的小姑娘兒。

    走回屋中,人家優秀,自己得拿出一些本事來。於是用了十分心思去書寫,這一刻,如同換了一個人,全神貫注,聚精會神,筆若龍飛鳳舞一般,一個個漂亮的大字,從筆尖冒出來。

    「咦,好字。」崔有節終於讚歎起來。

    好字,難怪劉知州失態。這小子不簡單哪,僅一年半時間,居然進步如此?可又不解了,就算用見到自己與妻子,他有些緊張,前後反差也不會這麼大啊。

    緊張?他倆人,在鄭朗眼裡僅是浮雲。

    以鄭朗這性格,恐怕泰山崩於面前,才會略略失色,能產生緊張感嗎?

    最後一個字書寫完,崔有節忍不住問:「侄兒,為什麼前後有這麼大反差?」

    這麼大反差,是四兒眨眼眼眨得不好,不能說,答道:「大約才到貴府上,旅途有些勞累,現在息了一刻,才好些。」

    「原來如此,那麼你再寫嵇康那首《幽憤詩》讓我看一看。」

    鄭朗有些蒙,幸好我有硬盤,不然這首詩雖是嵇康重要的一篇作品,然而在整個詩作裡面,不是很有名氣的。況且那麼長,有幾人能記住。但這是一門不相配的婚姻,自己只好努力一下了。道:「泰山有命,敢不奉從。」

    還真寫啊?

    崔有節只是抱著一下希望,寫不出來,也不怪。畢竟不是最有名氣的那種詩,此詩還有些聱口。但想在科考裡有作為,四六分體必須要掌握好。這首詩在所有詩作裡不是很有名氣,可在四言詩裡卻有些小名氣。經常看這些四言詩,對寫駢文同樣有幫助。所以考了一下。

    另外還有一個用意。

    然而考錯了對象。

    提起了筆,寫到: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無威。

    寫到這裡時,忽然心中一動,抬起了頭,看了一眼崔有節。崔有節微微鼓勵的一笑,看到沒有,人家嵇康也和你一樣,從小喪父,靠母親與哥哥撫養,溺愛得不像話,後來卻成了才。

    拱了拱手,算是感謝了。

    「侄兒,繼續寫。」

    三百多字,比他那七百多字任務輕,很快寫好。

    崔有節看了看,道:「字寫得不錯,可不能驕傲,還要努力。」

    革命尚未成功,僅靠字,是休想高中省試的。小哥,你還得努力。

    點了一下頭。

    「評一下這首詩。」

    能背出來,僅是記憶力好,但還要看理解力的。

    「詩情悲慨,詩意淋漓,然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氣。還有用典過多,三百來字,居然幾達一半地方都在用典,典又出於多處。」

    「說說看,那幾處用了典故。」

    「子玉之敗,出自《左傳》,民之多僻、惟此褊心、匪降自天、嗈嗈鳴雁出自《詩經》的成句,敬慕嚴鄭、萬石周慎又出自《漢書》,善莫近名出自《莊子》,大人又出自《周易》,還有柳下惠縮成了柳惠,萬石指石奮,這些也能算是歷史典故。」

    「可用得很貼切,為什麼說它不好。」

    「泰山,非是用典不好,如果用典太多,普通人很難看懂。有誰敢說能將天下所有書籍都看過的?所以李商隱才橫千古,正是因為喜歡用典,為後人所詬。再比如科考,若是用一兩典故點綴,可以使文章顯得很有才情。若是用得多,就會過於堆砌,或者冷僻。主考官又不能忍受,往往看到這樣的文章,立即丟下來,而導致名落孫山。」

    「你過來。」崔有節對鄭朗的大舅哥喝了一聲。

    大舅哥乖乖的走過來。

    「你可聽到了?」

    「聽到了。」可大舅哥心中也在犯傻,不用典故,我就似不會寫詩作賦啦,這怎麼辦?

    「風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奈何?」

    剛才你說出了《幽憤詩》裡的典故,不考你了,但會一首詩不行的,因此冷不丁的冒出《詩經·幽風·鴟鴞》最後一句。貓頭鷹將你的幼子抓走了,還要來毀壞你的巢穴,怎麼辦?

    這是字面上的意思,實際是你現在名聲不大好聽,許多人誤會了你,那麼你該如何去做呢?

    鄭朗苦笑,不得不承認岳父的才情,看到沒有,先考《詩經》,信手就拈來了這一句。還借詩喻人。可你也要看看對象,若不是我穿來了,帶著成人的思想,還帶著一個硬盤替我鞏固記憶,怎麼能回答出你的問題?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潛在淵,或在於渚。它山之石,可以為錯,可以攻玉。」

    同樣借了詩經裡幾句做了隱晦的回答。我不是那隻大苦鳥,是一隻鶴,是潛在深淵裡的魚,現在只偶爾的現露出一點點才華。不過自己也要努力學習,借前人的智慧,當作錯刀,將自己這塊美玉磨出來。

    「斥鴳知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竟離。非出於涯涘,觀於大海海,弗知醜。」

    宋朝對道教不排斥,甚至太學專開一課,傳授道學。於是這一句,又轉到了《莊子》上了。可出自三處,第一句好懂,出自《逍遙游》,後面的出自《德充符》與《秋水》。

    小雀雖譏大鵬,然知道自己只能飛幾尺高,魯國的叔山無趾因為犯罪受刑斷腳,聞孔子來,要做他的學生。孔子批評他悔悟太晚,無趾說了一段話,我錯了,但知道天地間還有比腳更重要的東西,所以我將先生當成了天地,學習道德,可你怎麼是這樣的人。孔子慚愧,請來進來說話,無趾卻認為孔子太失望,沒有資格教他,而離開。黃河之神以為天下水美全在自己身上,到了汪洋,才感到慚愧。北海神對他說,你走出了黃河界,看到大海,也知道慚愧,可以講大道理了。

    崔有節意思是小雀雖然不知天高地厚,可還有一些自知之鳴。不說小雀了,孔夫子那樣的高人還會犯錯誤。但是你呢,現在連一個黃河之神都算不上,更沒有出河界,觀大海,有什麼資格說你是天上飛躍的大鶴,潛在深淵的大魚?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13
第三十五章 考(下)

    崔有節今天幾個提問,不僅是考鄭朗的學問,也在考他的品性,還有一些勸戒。

    但大舅哥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未來的小妹夫,心裡想到,爹爹,你這些問題未免太難了吧?

    鄭朗也暗自搖頭,難道崔家就這樣考女婿的,那麼還沒有看到過的大姐夫與二姐夫,是不是很悲催?

    從容答道:「二十好捶鉤,於物也無視,非鉤亦不察。」

    同樣用《莊子·知北遊》一段話回答,大司馬府上有一個捶打鉤器的工匠,到了八十歲,卻做得沒有任何差錯,大司馬詢問他的原因。他回答道,我有所持,自二十歲時,就喜歡捶打鉤器,對別的東西一概不看,不是鉤器的東西,我也不去觀察而分心,集中精力,無心旁物捶鍛。

    我天賦你也看到了,只要精中精力,用心鑽研,為什麼我不是一隻大鶴,不會一朝沖天?

    崔有節呵呵一樂。

    「削去五等,墮城銷刃,箝語燒書,內鋤雄俊,外攘胡粵,用一威權,為萬世安,譏乎?譜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統,贊乎?」

    這分明是說的秦漢之事。可得找到它的出處,鄭朗不由在腦海裡一幕幕的翻。

    崔有節看到他陷入沉思,輕輕的,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如果再對答如流,小子,我要拜人為師啦。

    然而他也沒有想到鄭朗還有一個作弊器,終於將它翻了出來,是班固寫的《漢書·漢楚異姓諸侯王表》中的一段話。秦朝懲諸侯之亂,削去所有諸侯,將兵器收集融化成銅人,再封住百姓的嘴巴,燒去諸家書籍,砌長城,御諸胡,兵伐嶺南,安夷粵。以為能存立萬世,可幾十年就亡了國。於是漢朝懲秦之戒,削去異姓王,大封同姓宗室子弟,裂土封蕃拱王。可是數十年後,就了七王之亂,若不是漢景帝的文治與周亞夫的武功,國家就亂了。但真到事情發生時呢?

    王莽專政,這些諸王諸侯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一個是農民義軍的功勞,一個是劉秀。可劉秀僅是宗室子弟,一絲這個裂土封蕃的功勞都沒有享受到。

    所以有什麼好誇讚的呢?

    這是指就算你聰明,就算你努力,總有想不到的事發生,還需謙虛啊。

    找到來歷,就好回答了,道:「宰相不親小事,非所當於道路問也。」

    出自《漢書·丙吉傳》,丙吉出行,看到有人鬥毆,死傷的人倒在大路上,丙吉沒有過問,繼續往前走,看到一個人趕牛,牛舌頭直吐氣,派騎吏問,牛趕了好幾里路了吧。掾吏認為他詢問的對象不對,丙吉說道,鬥毆之事是長安令與京兆尹的職責,作為宰相,只要考核好他們政績的好壞,稟明皇上獎懲罷了。可擔心牛沒有走多遠就成了這樣子,是天氣太熱,氣候不合節令,這才是三公職責,因此派人詢問。

    國家興亡大事,不是我現在應當去想的。

    我只要做好我本份的事,努力讀書就行啦。若有意外,非我所能掌控,七分打拼,還有三分天注定。這個老天爺安排的,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掌控。老丈人,你是杞人憂天啦!

    崔有節大笑,本來還想考一考《左傳》與《周易》,但看到他居然都將《丙吉傳》翻了出來,估計也難不倒。或者出一些枯澀的題目,那不是考核了,成了刁難,失了仁厚之本。

    可這番對答,讓他感到很滿意,伸出手,說道:「請用茶。」

    加了一個請字。

    「謝,」鄭朗坦然呷了一口。

    兩人一問一答,除了大舅哥能聽出一些外,徐氏與大姐二姐都沒有聽懂,更不知道其中的可貴。但讀書人,不說這些,又說什麼?有什麼好了不起的?

    請你喝茶,用了請字,不會說句謙虛話啊?

    三女都冷哼一聲。

    性別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崔有節只是看心性,有沒有真的改正,看學問,有沒有前途。至於狎不狎妓,問題不要緊。幾個女人,卻將這件事看得很嚴重。

    先狎一個小妓,動小刀子。後狎一個老妓,賣情學問,反正不大舒服。

    崔有節衝她們使了一個嚴厲的眼色,看著鄭朗,又說道:「前年,某為了你,悄悄去了應天府,拜見了晏小學士,托他關照睢陽學院,將你收下來學習。」

    不考了,說說家常話。

    「多謝泰山。」鄭朗有些動容了。從孟州到應天府,不是去鄭州那麼簡單,他在任上,擔了許多風險。

    「不用謝,沒有這門親事,某也會去。畢竟你先父與我曾經有過莫逆的交情。只是很可惜,晏小學士當時推辭了,說是看你以後的表現再說,但此事過了一年多了,再也沒有了下文。某私下琢磨,是聽聞了你去年端午節的消息後,讓晏小學士打了退堂鼓。」

    鄭朗沒有吭聲。

    「這件事,我也淡淡的過問了一下,其過不在你。去年一年你做得很好,幾乎沒有出門,就關在家中讀書。」心中卻想著另一件事,這小子真不能小視了,作為同齡人當中,博聞廣記,罕有人能及。別人說代筆,這一回崔有節不大相信了。

    自己問他詩,沒有作,可這一番詢問,牽連了許多方面的書籍,小子居然對答如流,並且十分得體,已很難得了。這份天賦,不亞於自己小女兒。到現在,他還認為小女兒是很優秀的。

    只是這些學問,是以前好友傳授的,還是在這一年多時間內自學來的?後者不大相信,前者居多,自己看到他時,就寫下了那篇條理很清晰的文章了。看來那時候雖紈褲,也不是真正一無是處。

    想到這裡,又說道:「實在不行,我改天再寫一封信給晏小學士。他很惜才的。」

    「不用,劉知州拉過我的手。」

    「拉你的手……?」崔有節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道:「好,好。」

    自己有聯親的關係,有的事不大好出面,劉知州僅是鄭州的父母官,提攜弟子,誰個敢說?這個劉知州,看來有些意思啊。笑完後又道:「鳥則擇木而棲,你那幾個朋友還是少來往為妙。」

    此時,崔有節對鄭朗的印象大為改觀,既然不是女婿的不對,那麼就是那幾個狐朋狗友的不對了。

    四兒暗點頭,到現在為止,這個小主人的泰山,才說了一句人話。

    「君子正身以俟,欲來者不拒,欲去者不止,且夫良醫之門多病人,檃栝之側多枉木,是以雜也。」

    此時還沒有良禽擇草木而棲這句話,崔有節那句是出自《左傳》,但不是考學問了,只是平常的交談,因此鄭朗沒有從《左傳》中找典回答,而是從《荀子》裡面擇了一句,以此應對。

    南郭惠子問子貢,孔子門下的學生怎麼那麼混雜?子貢答了一句,就是這一句,君子正身以待,想來求學的不拒絕,想離開的也不留住,況且高明的醫生門下總會聚著各種各樣的病人,檃栝邊上堆放著許多彎曲的木材,因此孔子門下混雜。

    後來根據這個故事,引伸為教育的態度應當有教無類。

    老丈人,不能一棍子將人打死啊。

    崔有節又是呵呵一笑,正常說話說道理,那麼他有可能會動怒的,但引經據典,卻是十分喜歡。沒那個本事,休想做到。於是說:「可惜你不是聖人。」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15
第三十六章 蛇書

    「我是例。」

    說他們不是好人,我以前不也是壞孩子嗎?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終是不好,所以孟母三遷也。」跟好人學好人,跟壞人學壞人,我不是說他們以後就改不好了,可跟著他們廝混,肯定不是好事情。

    崔有節說這句話還是很中肯的,你一個小屁孩子,懂什麼?還沒有到識別好壞的時候。

    也是長輩的諄諄教誨。

    「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這句出自李斯的《諫逐客書》,後來入選古文觀止,都知道了。可宋朝還沒有出現古文觀止呢。

    大舅哥直搖頭,這翁婿倆對話多累啦。文化不深,不博聞廣記,是在聽天書。腦袋不好使,同樣是在騰雲駕霧,雲裡霧裡。可憐自己頭腦都騰起了一團團雲了。

    「宋襄公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公於目夷諫曰,小國爭盟,禍也。」

    小子,人家會聚天下豪傑,那是大國,不是你玩的。

    「孟嘗君有客乃夜為狗,以入秦宮臧中,取所獻狐白裘至,以獻秦王幸姬,幸姬為言昭王,昭王釋孟嘗君,孟嘗君至函谷關,關法雞鳴而出客,孟嘗君恐追至,居下有客能為雞鳴,而雞齊鳴,遂發傳出。出如食頃,秦果追至關,已後孟嘗君出,乃還。」

    兩人對答,又轉到《史記》上面。我不是秦國,可以後想做一個士大夫,也未必做不成,那麼就要用到一些奇人怪士。雞鳴狗盜之輩都能用上,況且七個出身良好的好兄弟?

    崔有節無言以對了,氣憤地問道:「小子,你倒底讀了多少書,能背出多少書?」

    奶奶的,好像比我的本事還要大似的。

    「一般一般。」

    「還是好自為之。」

    岳父不用典故哪,那就好辦,一拱手說道:「泰山,若是學壞,小子早就學壞了,也不用人教導,更不會改正錯誤。數子與小子一樣,僅是年少,在家中寵慣,做了一些頑劣的事。於是坊間傳言紛紛。或如小子,當真如坊言所傳的那麼惡劣?他們與小子交往數年,雖不一定要同流合污,但也不能棄之如草履。若是那樣的話,最基本的友情道義都不顧,何談君子,何談立身?不過他們所做為若是真到了惡劣不堪的地步,小子自當學管寧,撥劍劃席。」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道:「那我安排人,引你下去休息吧。」

    鄭朗剛準備答一聲好,能住下來,就能看到那個小未婚妻長得什麼樣子。只聽四兒說好,好得若天仙,自己沒有看到。

    忽然看到大姐二姐,還有岳母臉上有些陰雲飄啊飄的,道:「勿用了,小子特地前來聆聽泰山的教誨,畢竟年幼,家中幾位娘娘不放心。再說,春光正好,小子也想要一個安靜的環境讀書學習。」

    「我這裡也有許多藏書。」

    「居於大人膝下,心常慼慼。」鄭朗的性格很宅很散淡,但絕不是那種做事溫吞,拖泥帶水的人,到了重大決則時,同樣十分果斷。若沒有這份狂放之情,也休想寫米體字了。決定了,再勸無用,再次說道。

    暈!

    只能作罷,讓家中的老僕送鄭朗回去。

    大姐鬆了一口氣,道:「爹爹,這個很沒有禮貌的小孩走了。」

    崔有節看著幾個女子高興的表情,終於明白,道:「你們哪,婦人之見,果然目光短淺。」

    「那也未必,爹爹,當今太后呢?」另一個人出現了。

    這個敢回答嗎?

    「你怎麼現在才出來?」

    「我看看他的字。」

    「你看吧,」崔有節將長軸再次打開。

    「爹爹,為什麼會出現幾種不一樣的字。」

    「我也不解,他說路上勞累。」

    「不可能。」

    「他……很壞,派了那個丫環,看我。」

    「什麼看你?」

    四兒匆匆忙忙的回來,崔嫻產生了懷疑,出來了問了一問,立即發現了問題。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崔有節笑了笑,沒有吭聲。心裡想到,你還不同樣派了小婢環兒出來替你看一看鄭家子?

    忽然醒悟過來。

    原先沒有想起來,現在想起來了,這個小丫環總共出去過三次,第一次問了家中老僕,淡淡說了一句,字寫好了些。第二次看到了環兒,字又變好一些。第三次看到了自己女兒,才將真實本事拿了出來。

    這才是出現書體變了四次的真正原因,喃喃道:「這小子,動機不純哪。」

    ……

    走出來,四兒問:「為什麼這麼快就回去?」

    崔家僕人就在邊上,不大好說。就不在,也不好說。道:「四兒,崔知州說話是不是很有學問?」

    「你也有學問。」

    「不行,那是蒙的,僥倖這些書我都讀過。若是他問的問題,我沒有讀過,回答不上來,怎麼辦?」

    「那……」四兒都沒有想到其他,人家崔知州都那麼大歲數了,肯定比小主人讀過的書多,而且人家還是中過進士的。這倒有可能。

    回到了家,看到幾個娘娘的笑臉,心裡慨歎,還是家好啊。

    再次靜下心來學習,偶爾也繼續在竹筒上鑽研。

    倒是那兩種怪字,初步掌握了一些小的技巧,於是偷偷的練習第三種字。

    這種書體同樣出自揚州八怪之一,是一種狂草。

    狂草當以張旭與懷素為翹楚,兩人風格又有所不同,張旭的字象音樂,像詩,像一幅充滿情趣的畫。懷素的字急雨驟風,充滿了俠氣。張旭字略軟略雅,懷素的字略剛略清。但兩人的狂草看似狂,實際上還是有法度的。而不像徐渭徐文長,反正我就是一個寒酸的楚狂生,拿我怎麼著!於是狂到沒有邊了,也許他是書法界的梵高,可鄭朗選擇書法時,腦海裡閃過,立即略過,考慮都沒有考慮。正因為失去了法度。

    這有些重要。

    比如言官,可以噴著口水進諫,不止包拯一人,許多人做過。像

    但連痰帶著唾沫,直接往皇帝臉上吐,後果會是……

    可是這三人,或者刻意用漲墨,使一幅字出來後,整張紙象被不懂事頑童潑了大團大團墨汁的王鐸草書,皆會注意字與字的虛線貫連,以求美感。但這種書法並不刻意追求字與字的聯接。

    不僅如此,又不追求章法的疏密聚散,甚至將每一個字的筆畫、線條與墨塊看成是一種視覺的對比關係,為了追求這種對比關係,包括字形本身,都可以打散。從而刻意追求字中有畫,畫中有字。

    這也是揚州八怪喜歡做的事,他們最有名氣的皆在畫上,追求畫的怪奇與革新,在繪畫上折騰完了,又跑到書法這個小圃子裡跑馬。有的跑成功了,有的沒有跑成功。

    這種字體卻是跑成功的代表之一。雖然它的古怪,寫出來的字很難認,導致仿佼者不多。在書法界,卻有著很高的成就。

    鄭朗第一次接觸到它時,沒有看出什麼畫意,倒是驚歎地說了一句:「蛇書。」

    怪是怪,然而卻是他所選擇四種怪書法當中最難練的,那怕就是他練習了一年多繪畫,有了繪畫的底子,那怕他僅力求形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6-28 15:17
第三十七章 有客自遠方來

    「端午節,你都不出去啦?」武老三十分失望。

    其他人更是如此。

    「真的不出去了。」鄭朗說道。

    幾兄弟只好失望的離開。

    鄭朗確實沒有時間外出,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想要學問好,只有勤學苦練。況且,他又要忙著鑽研在竹筒上刻刻畫畫,還有練習琴技,繪畫,偷偷摸摸的練習幾種新書法。上哪兒抽出時間出去玩?

    送走了幾位好兄弟,鄭朗對陳四娘說:「上琴課吧。」

    陳四娘抱著琴走了出來。

    每次拿次鄭父用的琴,陳四娘都很留戀。

    古琴彈奏者技藝是一部分,琴本身也是一部分。比如板材,多以梧桐、梓木、杉木為主,可若是用了泡桐,因為木質問題,音色壽命會很短,因此最好選用白花桐。杉木要老杉為佳,最好是峨眉老杉,有可能是峨眉山特殊地形對木質構成了不同的影響。唐朝著名的雷氏琴就是刻意在峨眉山老林中選杉木的。

    琴灰胎必須以鹿角鹿或八寶灰為主,可有民間的工匠為了考慮成本,加入大量的瓦灰,音色也容易松透,可壽命很短。漆面也重要,好的漆面會耐腐、耐熱、耐水、耐油等。這是最重要的三個基本要素,斫琴師的製作技藝又是重要的一點。一把古琴製作出來,好壞不談,最少要保證不抗指、不沙音、不打板,散音、按音和泛音音色與音量要統一,聲音要有下沉感,不散而又悠長那麼更好啦。

    在這基礎上可以再細選,琴弦位置,過高會抗指,彈琴會累壞手指,過低易產生沙音。琴面不可過於扁平,過於扁平,在七徽或七徽以上按一二三四弦會感到困難。弦距不可過寬過窄,過寬不易控制,過窄手指會拘緊。琴弦長度要合適,後來琴弦長度規範了,但宋代琴弦長度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往往彈琴者根據自己需要隨意購選。可實際過長,音量有了,彈奏某些音調時,卻是很困難,往往斷弦。

    這是古人的通病,想要音色亮一點,往往弦長皆超了標準,用技藝彌補弦長的弊端,結果一激動用力,「錚」琴弦斷了。太短更不好,張力不足,振動不夠,發不出應有的音質與音量。琴面要光滑,否則在音振時又會產生沙音。徽位泛音是否優良,徽大小適中,甚至寧小勿大。岳山過厚影響音質,過薄不穩固。龍齦弧度不足易傷琴弦。雁足不能過高也不能過低。琴軫不可過粗也不能過細。

    還有其他的各種考究。

    持琴者自己也要注意,因為制琴的不規範,一般使用新琴很難彈好曲子,琴越熟悉,越能將自己技藝彈琴出來。地域問題,川琴或者南琴到北方一定要適度加潮,否則容易開裂。北琴到南方會有一度適應期,這段時間音色會很悶。

    因此,琴有,很多,但好琴很少。

    看著陳四娘的表情,鄭朗很無語。

    這是先父的遺物,它的來歷也很大,是唐朝雷家雷文親手斫出的玉泉琴,做工精良,外形美觀,音質純正,音色洪亮。父親為了購買它花了一千八百金!也就是自家那間店舖,五六年的利潤才能將此琴買下來。況且是父親的遺物,無論陳四娘怎麼喜愛,也不好送的。

    或者從市上買一把琴,普通的古琴價格倒不貴,僅幾金就可以買一把,還不如陳四娘手上的那把琴。或者一些做工好的古琴,市面上也有,比如宋代蔡睿等斫琴大師製作出來的名琴,同樣價值好幾百金,有的甚至上千金。

    貴到如此地步,雖然家境還可以,終不是那種家財萬貫的頂級富豪,幾百金,就是他不在意,也不能隨口承諾。

    徐徐道:「以後我若有前途,會替你留心一下,給你帶一把好琴。」

    「奴那敢,只是喜歡。」

    「彈琴吧。」

    「嗯。」

    琴音錚錚,一曲未了,忽然外面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賢侄,好興趣。」

    「參見劉知州,」施了一禮,看著身後,一個僕隨打扮的五十幾歲的老者。

    「這是晏學士府上的劉伯。」

    「劉伯。」

    「嗯。」老者額首,然後看著他。

    「請,」將二人引進屋中,讓四兒上茶。

    「賢侄,近來琴學得如何?」

    「劉知州,好難。」聽著人家彈琴,覺得十分雅騷,臨到自己,才知道有多難,七弦七音,每一弦又有十三泛音,不僅如此,左手還要配合,改變高音,所以樂曲中產生了散音(空弦音)、按音、走音(移動左手產生的音)與泛音,好聽固然好聽矣,可彈奏的難度卻非常大。

    「想彈好瑤琴,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是。」

    「再說,琴只是休心養性之物,學業才是正道。」

    因為古琴的孤傲,唐朝曾一度將它排斥在雅樂器之外,這種觀念在宋朝大為改觀,可做為讀書人,儒家經義,詩賦論策,才是王道,這才是換取功名的主要手段。

    「是,後生只是閒來學琴,平時還是以讀書練字為主。」

    「近來學習什麼?」

    「以四六體為主,偶爾也牽獵諸子百家。」

    「似是不妥,」劉知州有些色變。不是諸子百家不好,一人的精力歸有限的,自己的學業都來不及了,況且諸子百家。現在小皇帝的老師之一馮元,在考中進士後,之後在朝廷明經者被學官的分配中,他說了一句話,將主考官嚇著了。

    我五經俱全,隨你講那一個。

    五經就是詩經、尚書、禮記、易,春秋。還有一個樂,對這個學者爭議很大,認為詩經就是樂,樂就是詩經,詩經裡的句子與宋詞一樣,本身就是譜子。可還有人認為確實有一本樂,很有可能是一些文字註解,再加上象古琴譜子一樣的樂譜,其中司馬遷在《史記》裡引用了《論語》裡一些話做了證明。這兩種說法,幾千年都有市場。

    到了宋代時,僅存下一首《樂記》,也並入了《禮記》。

    這個精通,可不是看過,五經有很多人看過,甚至有的人記性好,花上幾年時間,能倒背如流,但要命的是那浩翰無邊的解注,僅列入正經的就有《周易正義》,魏王弼、韓康伯注,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漢鄭玄注,孔穎達正義,《春秋左傳正義》,杜預注,孔穎達正義,《春秋公羊傳註疏》,何休注,徐彥疏,《春秋穀梁傳註疏》,范寧注,楊士勳疏,不要說還有更多其他大家的解注,就這幾本,就夠傷透人的腦筋了。

    一個人終其一生,能吃透一經,那就是了不得的事,況且五經。

    然後就考,不會像崔有節考鄭朗,在考中還帶著勸戒督促之意,這是真正的刁難,誰叫你口氣大的,全部問疑難的地方。最後,主考官羞愧而走……

    不得了啦!

    這已經罕見的天才,可你小子居然五經不夠,還來一個諸子百家。

    雖然相信鄭朗聰明,劉知州立即及時的做了制止。畢竟鄭朗是自己的「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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