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m740525 發表於 2012-7-1 02:57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第八十七章 潔字(上)
八十五章八十六章小修了一下,想多碼些字,有些躁了,原來修改了三遍才上傳的,這兩章只改了一遍。再說一下,有人說筆法很怪,有善意的有惡意的(都刪了,汗),以前我的書有的讀者看過,很臭很長,興唐前面在嘗試突破,后面又還了原。這本書還是在嘗試,想用一種簡潔的筆法去寫。這算不算小鄭同志在悟道?看在我努力突破上,若不適應,請諒解則個。第三更送上,晚上還有兩更。




因為黃絹上的字幾乎與歐陽修寫的一模一樣。





若不是字稍大,都懷疑是鄭朗用黃絹摹拓上去的。





當然,細看還是有些細微區別。





歐陽修苦笑,難道我寫的字十分好學?





鄭朗選擇了黃絹也有他的用意,不管怎么說,歐陽修的字過于峭拔。特別寫在白紙上,十分顯眼,用黃絹的柔和色襯托一下,能減弱這種峭拔所帶來的生冷感。





但論冷,他下面要拜訪那位的字才是高冷。





此時,鄭朗正坐在床上,腦海里不停的將各種字體翻動,主要沉思歐陽修的筆法與書意。但終于被諸人驚醒過來,睜開眼睛,從床上跳下來,道:“見過錢公,見過諸位。”





“聞聽小郎在此沒有離開,某過來看一看。”





“錢公抬愛了。不過小子確實也準備離開。”本來還想再想兩天,然而錢惟演都找上了門,以此老愛才的德性,弄不好,能與劉知州搶自己這個后生。





“這么快。”





“不是,我還要去河中府。”





“去河中府?”





“我要觀摩一下范判官的字。”





聽到范判官,眾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諸位誤會,小子此行是悟字,對字不對人,對字不對事,對字不論貴賤。”





說動身就動身,錢惟演看著他那輛牛車,很想說一句,某送你一輛篷車吧,外加兩個美妓。牛車簡陋了,美妓是用來服侍的,鄭朗身后兩個小婢長得固然清秀,始終歲數小了一些,不會侍候人。也許鄭州這個行首江杏兒稍大,然而看她收拾字時戀戀不舍的眼光,多半心思放在字畫上面了,侍候人,估計很成問題。





想得無比周到。





這也是他憐才的表現,不然今年即將到來的冬天,小歐陽他們困于龍門,不但送美妓、送酒送菜,還送廚子。后面有幾個人能想得到?





但是想到此子在宮中,連老太太一千金都拒之如草履,自己好意,未必會接受。于是隱忍未說。





目送著鄭朗遠去,錢惟演懊惱的說了一句:“哎呀,我都忘記問一件事。”





尹洙奇怪的問:“錢相公,是何事?”





“他觀摩了范仲淹的書體后,接下來會選擇那一人?”





是啊,此次出行,連青年歐陽修都被他選中,不可能僅觀摩倆人。幾人在回去路上不停的猜測。





好奇心是害死貓的,貓還在吃老鼠,不過小害了鄭朗一下,本來只想安靜的觀摩,然后細細領悟,因為這幾個蛋疼得厲害的大神不斷的猜測,于是事情再度傳揚開來。





消息還沒有那么快,河中府未聽到。





但鄭朗做了一些避諱,直接到衙門前遞拜貼。





聽到鄭家子前來拜訪,范仲淹又驚又喜。心中十分高興,他上書是盡一個臣子的本職,可這小子在宮中侃侃而談就不容易了。并且正是因為這小子的舉動,導致言官一起果斷的站出來。看一看,老太太這兩年安份的。





始作俑者其實是他,與鄭朗有何干系?頂多鄭朗催化這個過程的加速。但若考慮到鄭朗的年齡,真的不容易。





可還有些驚訝,這小子來有何貴干?





有的人到了一定地步,也等于有了地位。河中府也就是原來了的蒲州,有鹽池之便,百姓不算貧困。府衙里并沒有多少公務,聽聞鄭朗前來,官員們一個個湊趣的看熱鬧。





范仲淹只好讓他進來,劈開第一句話就問了一句:“鄭小郎,你為何來到河中府?”





因為前年的事,兩人之間就象有一根繩子,緊密的聯系在一起,提到范仲淹,人們會想到鄭朗,提到了鄭朗,人們會想到了范仲淹。但兩人只是道義上的契合,若是仰慕,可以通信,可以能在巧遇時,寒喧一句。若是特地來拜訪,就著了形跡,不大好。某些時候也需要避諱的。





范仲淹不是為了自己擔心,是替鄭朗擔心。





但他考慮問題時,還將鄭朗當作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鄭朗在衙門遞拜貼,正是為了這一點。范仲淹不想害了鄭朗,鄭朗也不想害了范仲淹。徐徐將原委說出來。





原來如此,真相讓范仲淹哭笑不得。





但河中府官員一聽,大叫妙,范判官,小鄭子,你們就現場交流一下吧。也讓我們過過眼服,甚至有可能還是書壇佳話呢。





范仲淹一擺手,道:“且慢,讓我問他幾個問題。”





“請問。”





“那個歐陽修字寫得很好嗎?”





這小子眼光特高,連錢惟演的字都沒有學,選了歐陽修的,可自己并未聽聞歐陽修書法有多好,因此問一下。





“我在西京說過,對字不對人,對字不對事,對字不論貴賤,不是指書法好壞,而是指新意。”





現在歐陽修的字肯定不及范仲淹,但僅在書法上的造詣,真實比較起來,一旦兩人到了大成的時候,歐陽修的書法還是稍勝一籌。





這樣解釋就通了,范仲淹又問道:“你此行大張旗鼓而來,可曾想到過學業?字可以慢慢練,學業必須跟上,別忘記,你與崔家的約定。崔知州是刻意激你用功,本是好心。然而你現在也薄有名聲,一旦約定前不能實現,到時候皆騎虎難下。這幾年事務又多,科考不能正常舉行,有時一年,有時候能隔四五年。國家又不會為你的約定而特開先河,刻意舉行科考。你要實現約定,更要提前。”





就是鄭家子是天才,這個約定也不好實行的。





看看宋朝有多少天才,試問有幾個人能在二十歲之前名列省試榜單?





范仲淹已隱隱猜出崔知州當時的心情,激勵一部分,當時聽到鄭家子的事跡后,恐怕多半想悔婚了。沒有想到事情奇峰陡起,現在崔知州也許心中很后悔了吧。





不過心中也沒有不恥。





當初約定時,也是起一些激發作用,說不定鄭家子迷途知返,崔知州這一激在中間扮演了重要角色。后來又多次教導,在入獄時,再度央請晏殊營救,以前也央請晏殊將此子帶入雎陽書院,按照四年前的鄭朗,崔知州能這樣做,委實不易。





“范判官,小子也是無奈。”說著將原因再度說了一遍。





范仲淹聽完,卻不知說什么好。





這小子敢情將一切學業,包括書法的學習,都當成釋家的悟道了。難怪敢想儒學。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又無法參考,自己象他這一點大時,在雎陽書院還過著飽一頓饑一頓的生活,上哪里去想那么多問題?





既然這小子中了心魔,自己幫助一下吧。





其他官員也一個個愕然,苦笑不止。





但范仲淹用了心魔二字,倒也中的。前世對這些物事太好了,又有了這個機會,所以鄭朗對書法很用心,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現在卻在這瓶頸上困了那么長時間,換誰都無法靜心想其他事,況且學業。





可是鄭朗很高興。





歐陽修現在的書法不值得收藏,然而范仲淹此時書法接近了大成,已值得收藏了。





潔字啊!





若再配上他那篇《岳陽樓記》就好啦。





想到了岳陽樓記,心中都蠢蠢欲動,差一點想說出口。
m740525 發表於 2012-7-1 03:00
第八十八章 潔字(下)
在洛陽看到歐陽修那種孤峭之字,寫在白紙上十分扎眼。范仲淹字不但峭拔,還有些冷。所以這一次鄭朗做了準備,讓江杏兒拿來幾份黃絹。會使范仲淹寫的潔字變得稍柔和一些,又易于保存。




但還是他先寫。





依是先道出米體師承,既然向人家學習觀摩,這也是一種虔誠的態度。





但接下來選擇的字體十分古怪,元朝的書法家康里巎巎的生拗書法。這是一個哈薩克人,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因此對書法理解與中原人有所不同。所寫的字結構亂,用筆生,這個生不是用筆用得少,是用筆喜歡偏鋒枯刷。所以字看上去一個個就象刀劍橫刺,部卒沖撞開戰一樣。并且他本身就是一個武將,體力好,能日寫三萬字而不倦。





三萬字就是用鋼筆寫,普通人一天寫下來,也會累趴掉,況且毛筆。





可是這種強勁括鋒卻獨創一格,使他與趙孟頫、鮮于樞成為元代三大書法家。





取了一些康里體,融合進去。





范仲淹搖頭道:“此變不好。”





本來米體已過于疏奇,好在法度適中,沒有走得太遠。但加上了康里體一些用鋒方法,這個字不但沒有融合成功,反而走向了偏險的道路。





米體范仲淹能接受,這種新書體,卻不能接受了,就是康里體,是看出了新意,同樣不能接受。





對范仲淹說出這句話,鄭朗一點都不意外。





甚至今天寫康里體,再用康里體融米體,都是鄭朗有意為之,正是要引出他這句話的。道:“范判官,小子為了尋找突破,這一年多時間,寫了許多書體,或勁或媚,或枯或潤,或瘦或肥,或正或奇,或穩或險,或舊或新,或徐或疾,有時候都將幾種書體的筆意,同時挾入第八種書體當中。這僅是其中的一種。”





又搖了搖頭道:“皆不成功,所以困于心,擾于學。”





雖然說得很神奇,但這樣的事在書法史上,并不是鄭朗開的先例。有的人快悟,有的人慢悟,后者居多,比如歐陽修與范仲淹,都是不知不覺的以人悟字,以字悟人,將個人的性格帶入書法當中,以后自成一家。





前者較少,比如后來的黃庭堅,學諸多大家,已窺書法之妙,大約與鄭朗此時情形差不多,若用心,諸家風格都能寫出一些形似,入峽后見船夫終年在三峽蕩槳,忽然劈開天地!最終成為宋朝四家之一。





鮮于樞成名更早,悟字也更早,早年于野外見二人奮力挽車于淖泥之中,頓有所悟,成為元代書壇的巨擘。





這是后面的,前面的有懷素見公孫大娘舞劍,于是字變得宛若游龍,閃若驚鳳,充滿了俠氣與剛氣。





據說王羲之也得到天臺山白云老人授的一個永字,書法這才進入大成的。





“瓜熟蒂就落了,”范仲淹道。





是有,但他很不贊成鄭朗刻意這么做。





這需要一個機緣,外來的事物只是一個表象,實際突破時,每一個大家都到了臨界點,因此受外界的一些事或物的影響,豁然開朗,若強行尋找這個事或者物對自己刺激,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范判官,小子知道。然而自上次回來后,似是隱隱有所突破,卻沒有想到這一困,就是一年多。”





聽的人很受傷。





你小子所玩的事,若能成功,在整個書壇上也非同小可。一年多時間,又算什么?





但鄭朗忽然將話鋒一轉,指著康里書體道:“范判官,實際上這種書體,若是因人得異,成就也非同小可。”





范仲淹只是微笑。





主要鄭朗練的時間短,連形似都沒有寫出來,因此說服力不大。





鄭朗也不氣妥,繼續道:“小子在開封與王府尹對話時,說過,所謂中庸,人人先修中養中,才能每發中的。想法是好,可能做到的人太少了,只能是空談。”





范仲淹點頭。此事他早就聽聞。





“天下間有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范仲淹搖頭。





“有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還是搖頭。





“若手中兩個選擇,一個是甜瓜,一個是一粒芝麻,范判官先選擇那一個。”





“甜瓜,你是……”





“請,”鄭朗不往下談了,以后讓他自己悟吧。若說養中必發,天下間只有眼前這個人才有資格,自己不行,歐陽修不行,更不要說錢惟演與晏殊之流。





江杏兒立即捧上來黃絹。





范仲淹哭笑不得,這小家伙對自己打了一個什么啞謎?倒不相信他是替劉娥做說客的,老太太不值得,小家伙也不會這么去做。苦笑了一下,開始用筆在黃絹上寫起來。





是韓愈的《原道》。





小家伙不是要悟道嗎?用這篇文章給他一些啟迪。





因為稍長,只好用小楷書寫。





在鄭朗印象里,范仲淹的書跡只有一篇《道服贊》。





此時范仲淹三十多歲了,寫的字與《道服贊》上的字體,差不多很接近。





仔細的看著他的用筆以及筆意。正統之人,因此取風依然與大多數人一樣,來自魏晉,不過也舍其了嫵媚,行筆勁利硬瘦,結字方正端謹,可又自帶著一種峭拔之意。





這種峭拔與歐陽修的那種峭拔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文壇宗師,后者是一片高潔的君子。





所以后人說他的字是喜而凜。





看上去很干凈,似是一塵不染,因此養眼,謂之喜。再思之,又感到一種冷凜撲面而來,就象茫茫一片的塞外冰原,干凈得讓人仿佛羞愧而走。





看得很仔細。





真論起來,有可能是鄭朗兩世為人,親眼目睹正在寫的最好的字。





寫完了,他依然閉眼仔細回味。隱隱的他感到無論歐陽修,或者范仲淹,他們之間的字,有一個共同點。非是字如其人,也非是以瘦勁取長。再細想,又想不出。





不僅是他,還有江杏兒。看到歐陽修的字,并不感到驚訝,天天跟在鄭朗后面,也讓鄭朗一手好字養高了眼光。





但此時范仲淹的字跡,明顯又要比鄭朗更上一層樓。所以癡癡的看。





范仲淹一看這樣不行,這不是錢惟演的后花園,只要主人不反對,你站一夜都沒關系,畢竟在公堂。道:“小郎。”





“呃。”





主仆二人同時驚醒。





諸位官員啞然失笑,不過心中也了然,縱然天資再高,沒有這個癡勁,無論學業,或者書法,也很難取得讓人仰望的成績。





字也得到了,為了避免洛陽的事發生,鄭朗打算立即離開河中府。那怕在郊外某一個小鎮上找一家客棧住下,再行慢慢消化,也不想呆在河中府,面對接將到來的應籌,于是問道:“范判官,小子想詢問一個人的消息。”
m740525 發表於 2012-7-1 03:04
第八十九章 長嘯
第五更送上了。


“是誰?”


“文寬夫。”


范仲淹不由搖了一下頭,果然是問字不問貴賤,自己與歐陽修二人出身貧寒。然而這個文寬夫……


也就是文彥博,原來姓敬,其曾祖父文崇遠避石敬瑭讀,改其氏為文,高祖又復其姓,宋太宗時,避宋翼祖趙敬廟諱,再度改為文。這姓氏改了又改,可一家子不得了。文崇遠為燕國公,文銳又為周國公,其父文洎為魏國公。


更榮耀的還是在后面,文彥博有八子三十九孫,一半人皆入朝為官,歷要職。可以說是北宋最頂尖的官宦世家。


他的消息,范仲淹都知道,是去年一道與歐陽修考中進士的,現在擔任翼縣知縣。


鄭朗只確認一下,史書上這一段記載得不是很清晰,要么還在京城候職,要么在翼縣擔任知縣,要么在絳州擔任通判。后面兩者問題皆不大,翼縣本來就在絳州境內,若是在京城,自己恐怕會白跑一趟。


問一下,是做一個確認的。


得知文彥博的消息,立即告辭,此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離開了河中府,一路向北。以黃河為界,北方再也看不到水稻了。大道兩邊全部是高梁地,快到成熟的時候,一個個彎下金色的梁穗。也夾有少量豆子,同樣快到了成熟的時候。


葉子還沒有黃,青色的葉子,在末夏的南風吹拂下,閃起了綠色的波浪。景色好,鄭朗暫時放下了心中亂蓬蓬的念頭,觀察著一路大好風光。心里面卻在琢磨著如何將這些景色帶入繪畫當中。


這一點不是范仲淹所能知道的,不然又要勸說一番。


然而此行略有些不快。


無他,是這次拜訪的這個大神觀念有些怪。


在他想法中,他認為書法是小技,是工具,當然,字也要寫好。為了寫好字,他也下過一番苦功,曾遍覽諸家書法,連蘇靈芝這樣的唐朝沒有名氣的書法小家,都留心過,斥為墨豬。


看了看后,覺得顏真卿字蠻好的,于是鉆研了一番。



好了,我的書法滿足“工具”需要了。


可是不是如此呢?若別人,也許真成了工具,可他超人的才氣,胸中珠磯羅列,放在書法上,書法怎么會僅“滿足”二字。相反,正是他這種不作為,與傳統書法有些相悖,比如從不藏頭護尾,卻讓他的書體自有一種自然平淡之氣,雖出自然,仍不失雅逸的書卷氣極濃的文士書風。不能比蘇米蔡黃,但在北宋之初,文體是占據著重要的一席之地。


可正因為這性格,當看到鄭朗將米體寫出來后,文彥博皺眉道:“好了。”


當作“工具”了,你才十四歲,有此足夠!


還是下苦心鉆研學業吧,這才是你的正事。


并且拉著鄭朗坐下來,進行勸說。


遇到了這個大佬,鄭朗怎么辦?就是寫出不遑二王的字跡出來,人家也未必說你有本事。


聽了大半天,有些汗,這樣下去不行哪,我是來觀摩你的字,結果一個字沒有看到,反而讓你口吐蓮花,說得心慌意亂。于是道:“文縣令,小子問一句。聽說你喜歡釋家?”


“不錯,”這也不是丑事,以儒家治學治政治國,以釋家修心養性,此舉說到天邊去,也沒有人敢反對。


“為何不作一賦,禁止天下人信仰道家?”


文彥博愕然,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這樣玩。宋朝皇室信仰的是什么?正是道教。


“文縣令,若是天下所有農夫放下耒鋤,讀書識字,期求謀一官半職,工匠亦是如此,商人也是如此,那會如何?”



文彥博更是不能回答。


“人各有志,本來我也不急,畢竟年還幼,然困于心,無法安心學業,所以才出行,遍觀諸家手法,以求突破。只有突破,才心繼續專心讀書。文縣令何必反對?”


文彥博讓他說得無法回答,只好勉強的寫了幾百字給他。


但臨走時,又再次苦口婆心的勸說。



走了好遠,江杏兒才松了一口氣,敢情文彥博的口吐蓮花,她也有壓力,拍著誘人的胸口說道:“此人好煩恬,不就是出身好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非是,”鄭朗搖了搖頭,此次拜訪數人,文彥博也算得上未來的巨神之一。此君還沒有成長起來,一旦“醒悟”,以此君的戰斗力與嘴巴子功夫,今天不但討不到字,有可能被他活活虐死。這僅是個人性格立場的問題,與出身無半點關系。



但讓文彥博說教了大半天,這一行收獲并不大。索性來到汾水河畔,雇了一艘稍大的船只,帶了一些草料,將大黑牽上船,幾人將牛車合力抬上船舶,順著汾水而下,再沿黃河,直向京城。


順流而下,船速十分快。眨眼之間就來到了三門,看著兩岸山石崔嵬,黃河上船帆點點,兩邊還響著纖夫的號子聲,江杏兒與四兒興致勃勃。



船夫臉色卻慎重起來。



無他,這一段是黃河漕運最險的一段。


南邊是鬼門半島,北邊是人門半島,一南一北,一下一上,尖兀的延伸于黃河之上。中間又有神門與鬼門兩個大島,生生的將黃河切成窄小的三段。水流到了此處,變得湍急異常。


并且因為鬼門半島立在下游,帶來的回流,使神門與鬼門河水更急,就是技術高明,得以駛過去,也會百分之百撞到鬼門半島的礁石上。只有人門河才是唯一通航的渠道。


但險處不僅于此,駛過人門河,下面一百多米處正好是一個大石柱,隋楊廣為了開鑿此石柱花了無數人力物力,終沒有成功。黃河沖涮了幾百萬幾千萬年,也沒有將此石沖走。


因此,有一個成語叫砥柱中流,說的就是這塊大石頭。



它是褒義詞,實際上古今往來,無數船舶因為此石柱,航行時撞了上去,船翻人亡。說它是砥柱中流,不如說它是一個真正的鬼門關、催命符!


船只進了人門河。


兩個小丫頭這才變了臉色,水流急,船更急,船舶與河水相撞,發出雷鳴般的響聲。眨眼之間,就沖出了人門河,徑直向砥柱向撞去。


這才是最要命的。若按照水流的走向,正好對著砥住。


船夫拼命的扳過舵,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來。


江杏兒與四兒看著那高達數米的大石柱象飛一樣迎了過來,嚇得哇哇叫了起來。


最終在船夫的操作下,眼看撞上去時,舵扳了過去,正好從側面駛走。


江杏兒才與四兒抹了一把汗,河水一吹,身上不由發起冷意。


然后看著鄭朗,鄭朗卻發出一聲嘆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當初趙匡敏銳的察覺到開封的地理位置不妙,想逐漸將都城從開封遷往洛陽,再從洛陽遷往長安,此舉很好的。都城到了長安,國家重心就轉到了西北,那么西夏人還有沒有機會崛起?非但沒有,還有可能得到大量戰馬與騎兵,再以宋朝發達的“軍火”,有了潼關作為緩沖,會不會受辱于女真人?即便宋朝重文輕武,多半不會形成偏居南宋的格局吧?



但趙匡義這小子,那時候已起了歹心,用了不擾民勸阻了趙匡。不能遷,一遷趙匡義擔任了幾年開封府尹所積累的人氣,全部重新歸零。北宋贏弱的格局自此開始。


當然,后人也沒資格嘲笑。宋朝還好歹打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戰役。甚至差一點將越南都給兜掉了。再弱,也比后來……好!


一百步是永遠沒資格嘲笑五十步的!


但真如趙匡的安排,僅這個三門,一年就會死許多百姓。


這中間的是非對錯,誰個能講得清。


眨眼間,數十峰已過。思緒萬千,風景秀麗。鄭朗忽然長長的嘯了一聲:“啊——啊——啊!
m740525 發表於 2012-7-1 03:08
第九十章 三家祖
江杏兒聽著嘯聲在黃河兩岸的山峰間清越的回蕩,看著鄭朗的儀態,發起了花癡,道:“鄭郎嘯得都那么的好聽。”

鄭朗是長時間不能突破,看到如此壯闊雄奇的山河,借著長嘯將心中一口郁氣吐掉。聽了江杏兒肉麻的話后,都嘯不起來了。扭頭看著杏兒,船過了數十峰,水流變得漸漸平緩下來,可是兩岸山峰連綿不絕,河風依是劇烈,鼓起了她湖綠長裙,似乎讓她隨時羽化而去。


江杏兒也正用水汪汪的美眸看他:“鄭郎,你好了不起,剛才都將奴嚇壞了,鄭朗卻穩如泰山。”

未必穩如泰山,就這性格,即便有些驚嚇,外人也看不出來。

然而江杏兒眼波里蕩著春情,一波波的將媚意送向自己,樣子十分可愛,鄭朗心中有些感慨,小書呆子長大啦,也開始知道思春啦!戲謔了一句:“哪里嚇著?”

“你摸摸,這里到現在還怦怦亂跳呢,”紅著小粉臉兒,大著膽子將鄭朗的手牽到胸口。


呆在宋代慣了,習以為常,摸了摸,道:“很軟,很滑,其他的嘛,很正常。”

但手感很好,摸了好幾十下,鄭郎才留戀不舍的放下。

江杏兒的小心臟反而似乎跳得更厲害,同時還害羞的低下頭。

四兒隱隱有些妒意,可看了看江杏兒的胸脯,又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心中無奈的想到,過幾年吧,等它長大……


看著兩岸風景,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東京城。

沒有進內城,只在外城租了一間小院子,人有些多,變成了四人,因此要了一間院子,還有三廂房間,杏兒與四兒住在一個房間,自己與宋伯各住在一個房間。

很低調。


這種低調不是做偽,生性就愛靜,怕煩,真正的出于本心。


安頓了下來,天也黑了。


主仆四人點了幾個小菜,坐下來慢慢吃。


這時候就聽隔壁兩個文士在談論:“知道嗎?鄭州那個鄭家子又出來了。”


鄭朗筷子上的一塊羊肉差一點都掉到菜盆里,這都怎么啦!又是自己的消息!


“什么時候的事?”第二個文士問道。

第一個文士將從洛陽傳來的消息告訴了第二個人。


雖然有些走樣,大約上不差多少。

太平盛世,人們的好奇心就重。于是一起圍過去打聽,然后七嘴八舌的議論。渾然不知,他們所談論的對象正坐在他們身旁。可消息倒也靈通,居然知道鄭朗觀摩了歐陽修、范仲淹與文彥博三人的書體。


接著就在猜第四個人是誰?接下來還有誰?


十之八九將晏殊算了進去。


實際上此次鄭朗所觀摩的對象,根本就沒有晏殊。但另一個觀摩的對象,卻有許多客人猜了出來,三家祖——周越。


何謂三家祖,黃庭堅初就是以周越為師的,米芾自言十歲寫碑版,學周越、蘇子美札,蔡襄少年時,同樣師從周越。不用本人書法多了不起,僅憑做了這三人的師父,是何其的不易!

歐陽修、范仲淹等人的書法只能說自成一體,不能說是自成一家。正是這個周越,起著啟上承下的作用,說嚴重一點,都能說他是書法藝術斷層的重建者。連蘇東坡的書法都受到了周越書法的影響,尋找到了以意為法,法不傷意的突破口。

一個在書法史上很關健的人物,一個在書法史上又被許多人忽視的人物。


接著又猜,居然在眾人的猜測下,鄭朗在京城要尋找的四人,全部猜了進去。盡管有兩人同樣因為歲數的關系,猜中的人很少。

江杏兒與四兒聽著諸人的談話,不住的想笑,讓鄭朗狠瞪了她們一眼,才將笑聲吞了回去。


第二天,鄭朗就去拜訪了周越。

他還有一個剛去世的哥哥,叫周起,比周越名氣大,曾做過禮部侍郎樞密副史,剛去世沒幾年。但周越的官職一直很得很小,至今才是一個國子監的博士。

同樣也聽到了傳聞。與范仲淹他們不同,書法即便不是工具,也只是一個小道,考慮更多的是國家與政治。周越官做得很小,反而更專心于書法。他也正在猜,若是鄭家子四處觀摩書體,大約會找上自己吧。

正在想,就找上門了。

很有臉光,這也是代表著這個神童對自己書法的認可。并且到了京城,第一個就是找自己的,改天看到晏殊時,要與他顯擺一下。很客氣的將鄭朗接到家中,然后坐談書法。


歐陽修他們看得輕,談得不多。周越看得重,又高興,不但寫字給他看,還仔細的教給鄭朗一些自己心得。

雖是三家祖,但也不是周越的書法,就超過了黃米蔡,真草行隸皆長,猶其是草書,集古人書藝,于老辣于見恣肆,不過匠氣同樣很重。后者是他書法的最大缺陷,也是妨礙他進入頂級大家行列的重要因素。

這一切,鄭朗不好說。

畢竟現在周越字寫得很老辣了,嚴格來說,勝過了范仲淹的字,更勝過了自己。但在交流時,還是將一些書體拿了出來,比如他寫得稍有些熟練的蛇書,或者枯藤體,或者王鐸的漲墨,張瑞圖的尖銳行草,傅山的大喜大悲,吳昌碩的行云流水書,除了前兩者,后幾者都很生澀,可不妨礙使周越受益。

周越每看到一種字,都訝聲連連,喜不自勝。


這一番交流,鄭朗也受益非淺。雖沒有讓他找到突破口,卻進一步的夯實了他書法的基礎。并且周越有著豐富的理論,教得又認真,不明白的地方,還親手拿筆在紙上書寫做示范,更加快了鄭朗吸收的速度。

一老一小,交流到了三更時分,周越才將他放回去。若不是他宅子小,都有可能想留鄭朗住下來。

臨行前,又將他與兄長周起合著的《書苑》贈送了一本給鄭朗,這本書中專門講述了宋朝以前歷代書法藝理論的,可以說是書法史上一本重要的工具書籍,然而因為種種原因,后世失傳了,僅有片斷文字,散于歷代文人書家的引文當中。

鄭朗如獲重寶,連說了兩三聲謝字,這才告辭。

崔嫻也在家中練字。

敢情是比上了。不過鄭朗可不知道。但這一天心情忽然煩悶起來,哥哥看過了,說是收下那個行首僅是因為她喜歡書法。笨蛋哥哥,這豈不是更危險,情投意合啊。

看,聰明人想法就是不一樣的。


還有哥哥又說了一句,擔心鄭家子長不大,一開始不明白,真的不是很懂,過了好幾天才漸漸領悟過來。

漸漸長大了,知道得更多。

自己早晚要嫁人的,可找了一個夫婿,乍就這么多麻煩?


想到這里,不由的恨恨用毛筆,在紙上狠狠戳了幾個大墨汁。

“小妹,你在做么?”


崔嫻急忙將紙疊起來,回過頭,咬著牙,看著大哥二哥三哥,不平的嚷道:“哎,我長大啦,這是我的閨房,你們進來,請通知一聲好不好?”


二哥老實,嘿嘿道:“是大哥拉我們進來的。”


大舅哥朝他瞪了一眼,然后笑嘻嘻的說:“小妹啊,鄭家子出來啦。”


“他又到哪兒生事了?”

“沒……”說得很不理直氣壯,這次鄭家子出來雖沒有做壞事,也不能說沒有生事。


三哥嘴直口快,直接說了:“我聽說他此次出來與人交流書法的,去了洛陽,找了一個去年的進士叫歐陽修的,又去了河中府,找了范仲淹,接著又去了絳州找文彥博,然后轉到東京城,找了國子監的博士,書法大家周越交流心得。也不算是生事。”

“不生事,怎么傳到你們耳朵里面?”

三哥不能言,過程是這樣的,中間卻出現了一些古怪的細節,所以才引人注意。

二哥道:“小妹,我們三人商議了一下,他在京城,京城里的書法高手多,一定會逗留很多天,不如我們一道去京城,你偷偷看一眼。”

“我為什么要偷偷看他一眼?”


不就是讓你安一個心嗎,可這話兒怎么說出口?



但就是崔嫻不去,哥三個也要去看一看,怕鄭朗萬一長不大,那同樣關系到小妹一生的“幸福”。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23
第九十一章 為官大道

    一開始鄭朗來到京城,無人知道。

    是周越的作用。他雖是低層官吏,也接近六十歲。什麼人情世故不懂?傳揚出去,前來拜訪的,問話的,將會嚴重的耽擱了這個少年的時間。還是這樣好,不但使此子能迅速長進,自己好像這幾天因為眼前這個神童的「奇思妙想」,得到了許多好處。

    面對各種書體不斷的出現,他還能說什麼呢?

    只能說神童果然與眾不同!

    但受益更多的是鄭朗,以前學習書法,僅是腦海中的資料,然後自己琢磨,至於更細緻的理論教導,卻是嚴重的缺乏。這幾天的學習,正好彌補了他書法的不足之處。

    可紙終包不住火的。

    本來就有人議論,有可能鄭朗會來京城,來到京城後必然找周越,現在鄭朗每天帶著兩個小美妹,出入周家,怎能不引人注意?

    第九天,鄭朗正在與周越交流,來了客人,是劉知州派了家僕來請鄭朗的。

    你只顧學書法了,好歹我還是你半個座師,到了京城也不來看望我。劉知州有些惱,聽說後就派了僕人過來。

    「疏忽,」鄭朗拱手抱歉。

    帶著江杏兒與四兒,到了街上買了一些禮物,來到劉宅。

    見了劉知州,再次謝罪,畢竟這是一個尊師重道的年代,況且劉州確實給了他許多幫助。

    既然來了,劉敬也不怎麼生氣了,問道:「怎麼想起來,要觀摩書法?」

    聽到許多傳言,真假難辨,問一問。

    鄭朗將事情真相說了一遍。

    「書法終是小道……」

    五人的看法皆不同,錢惟演是雅人,沒有反對。周越更是認為對的。范仲淹略勸了一下,而因為他成名較晚,所走的道路也使范仲淹更加看好厚積薄發,對少年就揚名不是很贊成,磨一磨,也許是好事,耽擱一些時間,以後能彌補上來。劉知州喜歡書法,可將鄭朗視為他的學生,就站在了鄭朗以後成長的角度來考慮了。

    江杏兒對文彥博很反感,不僅鄭朗喜歡書法,她自己更喜歡書法。可是文彥博同樣是好心。否則你就是再神童,與他有何干係,難道他差了嗎?

    「劉少監,後生只是出來走一走,不僅是書法,也是開闊眼際。能悟出更好,悟不出,心也就死了,幾月後回去也能安下心去。」

    劉敬還能說什麼呢?

    現在他也不叫劉敬了,文家那是小心的,這才改了姓氏,避諱也不用避到那種地步,但聽到了文彥博,劉敬想到了這段故事,於是自己兒也將名字改掉,換成了劉處。再次勸戒了一番,對書法的看法不同,所以並沒有象鄭朗,在翼縣差一點與文彥博不歡而散。

    劉處說是小道,實際對書法還是很看重的,不過僅認為眼下鄭朗還是以學業為重,謀取了功名後,那怕再沉迷於書法,倒也問題不大。交談了一會兒,相互離開。

    劉處聽說了,更不用旁人。

    客棧老闆一聽這個少年正是鄭朗,腆著大肚子,帶著媚笑迎上來,道:「不知鄭郎來到,怠慢之處,還望恕罪。」

    客棧的老闆都知道了,況且老太太。

    只過了三天,就讓老太太喊進了宮,順便著將四兒與江杏兒也一道喊了進去。

    坐下後,劉娥看著江杏兒。

    雖是行首,老太太不排斥,當初她是什麼身份?跟著丈夫在京城謀生,一手打著小鼗鼓,一邊說著鼓兒詞,四周的人圍得水洩不通,說好了,唱好了,喝一聲彩,手拿著小托盤,開始收銅錢。老太太是沒有看過《還珠格格》,否則一定大發同感,俺當初就是那個小燕子。

    這與行首有什麼區別?

    看了看,梳著一個童子頭,穿著一身淨白長裙,倒也十分乾淨。於是道:「你就是江杏兒?」

    「奴是,」還好,書癡,外界的事物看得淡,勉強能控制心情的緊張。雖身體略略有些顫抖,已經很不錯了,有的大臣地位低,第一次進宮,比江杏兒還要更差。

    「你倒也命好。」

    「是……謝過太后。」

    「為什麼謝哀家?」

    「太后說奴命好,奴命好不好是在鄭郎,鄭郎命好不好,是在太后。」

    「咦?」劉娥驚訝一聲,與簾旁的羅崇勳對視一眼,不錯嘛,這個小行首,倒也不是書獃子。

    但今天談話主角不是江杏兒,喊江杏兒前來,僅是滿足一下自己好奇心。轉向了鄭朗,問道:「鄭家小子,你又來京城掀風鼓浪!」

    「我也不想的。」心裡面埋怨,之所以有今天,還不得謝你老人家,不將我關進開封大牢,哪裡發生這麼多事?

    「哀家聽說你要悟什麼書道?」

    「是,」鄭朗將經過說了一遍,大約這段時間被人勸多了,又怕老太太碎牙,說完了又說道:「太后,臣民斗膽請問一句,即便考中狀元,以後能否進入宰輔行列?」

    「不能,要看他的吏治之材。」

    「是啊,朝廷科舉制度十分完善,讀聖賢書,修心養性。固《大學》有語,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

    「嗯,繼續說。」

    「物格知至意誠心正身修家齊,後國治,天下平,自己都不能做到心正,如何輔助天子治國安天下?」

    「有理,但與你的字有什麼關係?」老太太七分歡喜,三分惱羞不得。正是因為抱著這信念,所以一介布衣,黃毛小子,都敢與自己據理力爭。但是這樣的人,從長遠角度來看,才是朝廷最需要的忠良之臣。還不像那個寇老犟子,無法無天。這小子又懂一些名份、法度,不過終是小了,只好留給養子以後重用。

    「有。且聽臣民說下去。祖宗法制就很好,先讓人在青少年時讀聖賢諸義,修身立心,然後名列高榜,再進行勘磨,有才有德者,逐步提撥,這才是真正的選官之道。真說起來,不僅是字,文章,詩賦皆是末流,修的德操、吏治之能,才是官員的大道所在。」

    「也有理。」老太太道,在簾後她又衝羅崇勳點了一下頭,眼中是讚許之意,別看這句話,放在一個成熟的官吏身上說出來,也許不足為奇,但一個少年讀書人,說出來很是不易的。

    但還是不知道這與書法有何關係?

    「太后,臣看過歐陽推官的字,范判官的字,文縣令的字,皆是以人入字。臣民只顧鑽研了書法技巧,卻疏忽了這一點,」實際不對的,以人入字,早就知道,可不僅以人入字,他仗著領先於這時代的書法知識,想創出一個既以人入字,又能流傳後世自成一家的書法,這才陷入了苦逼的瓶頸之中,但不能說出來。說出這番話,僅是說服老太太不要反對就行了。

    又道:「可臣民愚鈍,至今沒有領悟,這一次出來,看別人如何作書,順便看看我朝的山河壯麗,人物風情,用外物對比自己,不僅僅是悟得書法之道,也是悟得做人之道。人都做不好,學一些教條的儒家聖言,有何作用?」

    說完了,垂下雙目。

    就看能不能將老太太忽悠了。

    不容易啊,對面坐著的可是智商達到妖孽級別的大人物!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26
第九十二章 爭琴

    又有幾張催更,吃不下去了,今天碼仁義,直接給千百年仁義一個新解釋,理了大半天,才將道理說出來,比較滿意。剛剛碼完,後天大家就能看到。

    其實老太太對他學不學書法,根本沒有在意。

    鄭朗說得很簡單,但這句話不僅是為官之道,也是人君的擇才之道。李煜與宋徽宗亡國,正是將這點忘記了。將文章之才書畫之才當作了吏治之才,又不顧官員的德操,一味以才藝用人,結果用了許多宵小之輩,國家迅速腐敗。

    老太太不是這二個主兒。她看重的是鄭朗在內宮那一番言論,對政治的見解。

    考不中進士又怎麼的?開一個恩科,豈不同樣錄用?況且她也不相信鄭朗連一個小小的省試都難住了。嗯,若不認真讀書,不好說的。若是加上解試,一年參加科考的學子最少有幾萬人,到了仁英時,最多一次達到四十二萬人,僅是貢舉省試的就能有兩萬人,然後從中選出那可憐巴巴的一點進士。

    那有那麼容易錄取的?

    看看鄭朗這幾年來,每天抱著駢文苦讀就知道了。

    老太太沒有往深處想,一是不在意,二是以前都在悟道,又有那麼多釋家禪宗玄之又玄的說法在民間流傳,鄭朗說得有些玄,也能理解。於是道:「哀家聽聞你替劉少監製了一壺,去年讓他帶到宮中看了一下,果是雅趣……」

    明白啦!

    什麼字啊啥,敢情老太太根本沒在意,在意的是這個壺!

    別看這個小壺,看看老老趙的小藍子就知道了。不給老老趙小藍子,趙普還振振有詞,不是針對你的,是針對你的子孫,防止他們操蛋,因此皇宮無論需要什麼,都得層層審批,這一來耗時長,過了一段時間,皇帝沒有興趣,還會不會再要?這樣你的子孫就不會像楊廣那樣窮奢極yu了。趙匡胤一聽這主意好,它就是規矩啦!於是皇帝無論升誰的官,給誰的錢,都要經過多個部門審批,對皇權進行自我監督。

    在宮中說要賞給鄭朗一千金,那是王曾與曹利用不在,若在,老太太會很自覺,哀家不開這個口!

    打聽到這個壺主要材料取自宜興的一種紫泥,一是宜興的工匠有沒有本領製出來,未必可知,二就是這個手續,她不敢開口,怕言官又要上書的啥,東西沒有討到,反而惹了一身臊!

    鄭朗轉念想到此節,制度是好的,可也要看執行的人,比如花綱石……

    既然老太太為了這件小東西,居然將自己召入宮中,只好說道:「這是臣民為了消遣,偶爾製作的小物事,多燒壞了,總共只有六件成品,一件贈給了劉少監,一件自己在用,還有一件給了大娘。」

    「為什麼不給你四娘?」

    「……」鄭朗噎了一下,老太太,你難道派了大內密探零零八到我家打探過?不能不答,只好道:「啟稟太后,非是,成品少,家有七個娘娘,四娘雖是臣民親生母親,若是給她,其他幾個娘娘難免會有一些想法。倒是大娘操持家務,使幾位娘娘和睦相處,委實不易,只好僅給她一把。若是以後有空,多製出幾件成品,臣民再每人送一件。不過正好還有三把,臣民讓家中老家客回去討來,帶到京城,給太后、皇上、皇后一人一把。」

    其實清楚,老太太話中有話呢!

    但不能回答大娘最大,以後此事兒還有許多波折。

    含糊略過。

    已讓老太太很滿意,道:「那好,你去吧。」

    「喏。」

    走了出來,四兒忽然道:「大郎,奴腿軟了。」

    自始至終,老太太一句話也沒有與她說,可宮中的氣氛,還有那種華貴,將小四子嚇軟了。

    「你太沒出息,」鄭朗搖頭。

    「鄭郎,不是,奴也差點嚇得話都說不出。」江杏兒道。

    這時候人們對皇權的畏懼,就是鄭朗知道,還是遠遠低估。所以他那種淡定,才讓其他人覺得稀奇。

    無奈,將癱軟了的四兒扶上了牛車,返回客棧。

    在路上,對宋伯說道:「宋伯,你到了客棧回去一下,向幾位娘娘報一聲平安,再替我取一千緡錢過來。」

    「大郎為何要這麼多錢?」

    「前幾年我在家中就答應了陳四娘,替她買一把好琴,正好來到京城,幾天前看中了一把,價格也適中,替她買下來。」

    是無意中所遇,乃是道士衛中正所制,這時候衛中正還沒有後來的名氣,因此所制之琴價格並不貴,直到十幾後,為宋仁宗斫出「瓊響琴」後,聲名才大振。

    看到後,鄭朗很驚喜,又親自上去試了試音色,確實是一把好琴。這是現在,若再過十幾年,這把琴沒有五百金也拿不下來。而現在僅開價一百來金,還一還價,一百金足矣。正所謂的物超所值。

    正好讓老宋回家取壺,順便帶錢將它盤下來。

    「大朗,錢太……多。」

    一千緡錢對於現在的鄭家來說,也非是小數字。

    「是多,但嚴格來說,陳四娘也是我曾經的授琴先生,我又承諾過的,豈能以富貴看人,若那樣,我這幾年聖賢書豈不白讀了嗎?再說,她家已無親人,我家就等於是她的娘家。」

    宋伯還能說什麼呢?過了大半天道:「大郎,你就像大娘一樣,心好。」

    「做個好人吧,只要不濫老好就行。」

    宋伯走後,鄭朗繼續向周越求書道。這個時間會有些慢,最少得兩三個月時間,是進一步夯實他的書法理論知識,對書法的認識,但對突破起的作用很小,於是選擇了下一個目標。

    這是兄弟倆人。

    名氣還不是很大,但是後來名氣同樣非小可,老二蘇舜欽更是有名的大才子。黃庭堅所說的學書於蘇子美,子美正是蘇舜欽的字。但在書法上,老大蘇舜元稍勝一籌,特別是草書,非是蘇舜欽所及。

    兄弟二人此時才二十出頭,兄長蘇舜元性格穩重一些,老二蘇舜欽性格卻十分豪放,不但字有新意,這時候復古風潮還不大,然而蘇舜欽已經與穆修好等人開始在鼓吹古文古風詩歌,許多豪俊多從之。又因為有才氣,被父蔭為太廟齋郎。蘇舜元也謀了一個小吏。但官職皆不高。

    鄭朗到來,弟兄倆人都感到有些愕然。他們此時也略有才名揚於外,可在京城中,寫一筆好字的人不要太多,為何尋找到自己二人?

    但不管怎麼說,似乎是一件很有臉面的事,於是細心的交流了一會。

    老太太聞聽也感到納悶,所找的六人當中,若讓她猜,只能猜中周越一個。於是讓呂夷簡將歐陽修、范仲淹以及文彥博,還有蘇氏兄弟的字找到觀看。比較好找,上的奏章,科考時的試卷,等等。但真正能讓她看上眼的,只有范仲淹一個人的字,其他幾人也就那麼回事。

    可老太太也很有幾分眼力,又細看了一下,終於看出單論新意,這幾人書法皆有了。不過也不明白,鄭家子是怎麼知道這幾人書法寫出了新意?

    九月開封府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與老太太有連姻關係的大臣王蒙正之子王齊雄捶死老卒,新任開封府尹程琳受審此案。老太太想包庇一下,對程琳說道:「王齊雄非殺人者,乃是其家奴捶打至死。」

    程琳對答道:「就是家奴捶打的,也要交給開封府審理。」

    老太太默然。

    這時候老太太還是很相信程琳的,畢竟前幾年他進獻了一幅《武後臨朝圖》,暗喻自己可以做武則天,只是反對的聲音太大,只好說:「我不能做當負祖宗事。」

    算是「自己的人」,於是讓他按法處理此案。

    鄭朗聞聽此事後,知道老太太有些粗心大意了,這已經是一個很不好的徵兆。

    但此時他也顧不了這麼多身外之事。觀摩了六人的書法,又接受了周越的細心指導,對書法領悟更深。可還是沒有找到突破口!更非是他所能管的。

    鄭朗都有些心灰意冷,心裡時常想到:難道我這一輩子就只能寫這六七分形似神不似的米體字?

    正好宋伯回來,先將那把琴買下來吧。與店舖掌櫃討了半天價,不是鄭朗討的,讓四兒與江杏兒去討價還價,他就站在邊上聽,好不容易將價錢壓到一百金。忽然聽到耳邊說道:「那把琴我要了。」

    聲音很好聽,鄭朗心裡卻叫了聲不好,這個東西放在哪裡無人過問,價錢會一落千丈,就怕有人哄抬,一哄抬,價格就會立即揚起來。若是抬到一百五六十金,難道為了這把琴,不顧字,不顧路上吃住用費,討飯回家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29
第九十三章 講仁(一)

    回頭一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麗人,長相十分美艷,幾乎不可方物,服飾也很精美。不僅她,就是身後的兩個小丫環穿著打扮,同樣十分精緻。

    店家似乎認識,熱情的說道:「方大家,久未見了。」

    麗人額首。

    四兒不服氣的說道:「這把琴是我們看中的。」

    鄭朗拽起了她的衣角,將她拉了出來,道:「回去吧。」

    「為什麼?」

    「我家雖有小資,可京城之中有多少豪賈巨富,有的人家資產能達十萬金,此女不知何來歷,」心裡面還在琢磨著大家這個稱呼,放在那女子身上,代表著什麼含義,又道:「但看她的穿著打扮,非是我們所能爭贏。」

    兩人都不放,一爭搶起來,價就高,只要價稍高一點兒,鄭朗腰囊就干了。實在不行,再轉一轉,看能不能讓自己撿到便宜。但爭,肯定無法爭了。

    四兒還不服氣,鄭朗又道:「你不怕她萬一是那位公主什麼的?」

    滋溜一下,四兒跳上了牛車,再也不敢言。

    江杏兒呵呵的大笑。

    四兒雖跟著鄭朗見過了一些世面,終是太小。

    回到客棧,卻見到蘇舜欽帶著一群小哥子,正等著他。

    「蘇兄……」

    「聞聽鄭朗前來京城,我的幾位好友皆十分高興,想一睹鄭小郎的風采。」

    「蘇兄誇獎,真論風采,蘇兄當之,我只是一個玩物喪志的酸人罷了。」

    「鄭小郎過貶啦。」

    寒暄,看樣子要長談下去,鄭朗那有時間與這群小青年長談,並且也不是蘇舜欽一撥人。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道:「我還要悟字,不如這樣,三天後,我於相國寺門口,講一儒義,儒家之仁,權當與諸位做一交流。」

    講這玩意兒最好在太學。但是鄭朗未必有資格進入太學,況且不是做為學子聽講,而是作為學者授講。就是進去了,其他人也未必那麼容易進去。京城寸地寸金,唯有相國寺前有一片很大的廣場。

    但在相國寺前講儒學,不知道相國寺裡那些大和尚們該如何作想?

    「好!」蘇舜欽高興的差一點跳起來。

    此小子在獄中悟道,只是聽聞,但未看到。想登門拜訪,卻用一塊大石碑攔在家門口,讓人望而卻步。這一回設在相國寺門口,再無阻礙。

    但蘇舜欽回去後,就讓大哥狠批了一頓:「鄭家少年歲數小,不知天高地厚,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為什麼?」

    「仁是儒學的核心,京城裡那麼多大儒們,什麼時候輪到鄭家少年有資格開講?」

    「只是交流。」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這幾年鄭家少年風頭如此之勁,愛之有,恨之同樣也有,他雖然才華有的,可終是年少,聽說認真學習僅四年辰光,就是孔夫子轉世,又能學到什麼?相國寺前無阻無攔,只要有數儒對之發難,到時候必然下不了台。太后又十分喜愛,前幾日復將他召入內宮詢問,下不了台,他僅是年幼,到時候太后會詢問原因,如何看待你?不但太后,還有皇上,許多老臣,也十分喜愛他。又如何看待你?」

    「大哥,沒有那麼複雜。」

    「你這輕狂性子,這一輩子必然會吃很多苦。」

    另一邊事情很快傳到劉處耳朵裡面。

    這幾年鄭朗在獄中悟道都傳瘋了,地點奇怪,是在大牢裡面,年齡奇怪,太小,人奇怪,以前是一個典型的敗家子。於是越傳越瘋。京城各大瓦捨裡,為了此事,最少編排了一百出雜劇。

    但僅是傳。

    從未聽聞,這次機會卻大好,就在相國寺門口,任何人都可以過去聽一聽,因此,幾乎一夜之間,京城家喻戶曉。

    劉處差一點將鄭朗提過來抽屁股,沒有抽,鄭朗到了他家中後,立即問道:「為何有此想法?」

    「後生失誤了,只是推卻了許多人,再推卻,會有人說我故作清高,作此舉權當回報,以平息這些人的不平之氣,當時也沒有想到後果。」說完了,鄭朗略略後悔。

    僅是講一學,怎麼就演變成這種樣子?連宋伯出去,都被許多人圍上去詢問。

    看著他的表情,劉處知道有可能是鄭朗判斷失誤,雖有才氣,歲數終是小了。不是歲數小了,是鄭朗低估了人們的好奇心。劉處踱了幾步道:「如今如何補救?」

    「劉少監,也無事,大不了讓後生替儒學正一正名。」

    「……」老劉差一點撲倒!

    鄭朗連忙將他扶住,安慰道:「劉少監,我是你的後生,你一向也以後生為榮,但這一次請相信我。」

    反正事情也鬧成這樣子,難不成對外公佈,我不玩啦。索性玩一場大的,說不定還能給後人帶一些啟發。

    看看向後,都將孔夫子的話曲解成什麼樣子?

    「鄭小郎,儒學要你正什麼名?」劉處緩過氣了,如今諸家皆廢,唯有儒家長存,何來正名之說。

    「非是,就像書法之道,學者唯言二王歐褚顏柳,但看看小子破開這片天地後,會不會再有這說法!」

    劉處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對與不對,這時候他才感到王博文、晏殊當時的心態,別人是學習,他是鯨吞,胃口好得不得了。遲疑的問:「你有幾分把握?」

    「劉少監,請相信我,後生不會替你丟臉。」

    但讓我怎麼相信你?劉處身體不由的又哆嗦了一下。

    「劉少監,既然至此,若這一關闖不過去,休說說出之言如潑出之水,不能收之,受於此阻,我書法以天直爛漫為長,以後也休想有長進,甚至學業都會受阻」

    「真如此,僅說仁。」劉處很無語,不大好辦了,收不回去,退求一步,來小一點,說一說仁,什麼替儒學正名的事,你別玩。

    「劉少監,放心,我僅講仁。」

    「那你坐下來,先與我說一說。」得先通過我的審核。

    「現在還不行,我根本沒有準備,不過事情鬧到這份上,我只好將書道放下來,做一些準備。」

    「你……」劉處差一點讓他氣昏過去,這真敢情好,都準備替儒學正名,居然連一個準備都沒有。就是孔孟在世,也不敢這樣玩啦!

    「劉少監,放心吧,兩天後,後生會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我這就告辭,回客棧安排去。」

    劉處讓鄭朗弄得就差沒有口吐白沫了,木呆呆的看著鄭朗離開,然後覺得心窩都痛疼起來,大聲喊道:「來人哪。」

    家中老僕跑了過來。

    「替某揉揉後胸一口氣憋著太難受!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30
第九十四章 講仁(二)

    出了劉家,四兒不解的問:「大郎,不就講一個仁嗎?做好人哪。為什麼劉知州那麼緊張?」

    好像是……

    鄭朗被四兒這一句說得生生回答不出來。

    江杏兒讓她一句話惹得發出銀鈴般的笑,四兒睜大迷茫的大眼睛道:「杏兒姐姐,難道我說錯了嗎?」

    「你說得很對。」還是笑。

    當然不是那麼簡單,這個仁字,牽扯到儒家的核心所在,若講得不好,或者偏差,有可能鄭朗一生的名聲就丟在大相國寺了。

    回到了客棧,這次將自己逼到了懸崖邊上,鄭朗反而心安靜下來,仔細的回想著,從腦海裡翻找著各種資料。這時候講儒學,有一個優勢,皆拘於前朝。再過兩百年後,想開講,想讓聽者折服,恐怕就變得很困難。

    不過無論是後來的新學、蘇學、洛學,或者其他學派,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就是集諸家之大成的理學,一度受到儒者的追棒,到了明朝成為標準,實際上漏洞同樣不少,弊端更多。

    一邊想,一邊將一些比較完善的理論寫下來。再將這一條條理論整理出來,最後才能成為講稿。

    好在有硬盤……

    整理時,鄭朗苦笑,難道我是一個明愛靜,實際喜歡出風頭的人?

    不然為什麼每一次出行,都弄出這麼大動靜來?

    ……

    傳得快,老太太在宮中肯定也得知。

    很好奇,不過立刻想到了鄭朗的麻煩,對羅崇勳問道:「鄭家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恐怕當初他也沒有想到後果。」

    「大約是,他會不會有麻煩?」

    「臣也不知。」這玩意兒,羅崇勳聽到後,頭也暈。

    「你去將幾位相公喊來。」

    「喏。」

    東西兩府人事略有變動,除了原來的呂夷簡、薛奎、陳堯佐、夏竦、范雍外,樞密副使姜遵病卒,但又加了兩人,一個是刑部侍郎趙稹遷為樞密副使,還有寇准的女婿王曙除授參知政事,這是一個很方嚴的大臣。至洛陽,聞歐陽修等人游宴無度,厲色戒修:「諸君縱酒過度,獨不知寇萊公晚年之禍邪!」

    歐陽修起,對道:「以修聞之,萊公正坐老而不知止爾!」

    一語中的!

    王曙默然,雖然歐陽修說岳父不好,也不動怒,後來為相時,第一個推舉的人才就是歐陽修。

    總之,這時候有朝爭,可大多數人保持著一種溫和的古士大夫之風氣,言語行為皆以寬厚為本為美。但幾十年後,經過君子黨洗劫之後,這種古士大夫之風氣,蕩然一空。

    一會兒幾位宰相喊了進來,問了一下政務。

    這很正常,作為一國之實主,必須親自關心與過問國家軍國大事。不過問的話,反而言官會囉嗦。但後面就不對了,老太太談完了國事之後,問道:「哀家聽聞那個鄭家少年說什麼仁?」

    幾個大佬都低下頭去笑。

    少年人終是少年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眾卿勿笑,此也是美事,非是太平盛世之時,何曾有之?」

    老太太話說得也對,不是宋朝這種重文輕武的風氣,就不可能有這麼多文壇雅事出現。若是此時鄭朗連飯都吃不飽了,還談什麼仁,趕緊尋找一條活路吧。

    「太后言之有理,」趙稹說道。

    這個人在官位上倒也稱職,只是同樣過媚,甚至為了陞遷,不顧大臣身份,巴結劉家的婢女。機會難得,立即拍馬屁。

    「哀家想與陛下率眾卿去看一看。」

    「不可,鄭家子實乃胡鬧之舉,對錯乃民間之事,太后與陛下前去,有失國家體統,況且此時京城傳揚紛紛,前去觀聽百姓將會數不勝數,太后與陛下親臨,就是美事,也因為戒衛,驚擾到了百姓。若聽,召鄭家子前來內宮,或者讓一小吏將他所道之言記錄下來,傳到內宮觀看即可。」王曙站起來反對道。

    「王相公,未必,相國寺前地方廣大,騰出東面空暇之地,聖駕安置,南面與西面讓百姓觀聽,亦無不可。況且此乃彰顯文華之事,若聖駕親臨,會鼓勵後進學子刻苦求學,探尋聖賢精神。」趙稹予以反駁。

    「趙相公,何媚如此!」王曙可不會給他面子,一個媚字就將趙稹臉說得紅起來,又道:「若成,固然是美事,若不成,是小子胡鬧,聖駕又親臨了,到是小子出醜,兩位聖駕顏面何在?」

    王曙話同樣說得很有理,鄭朗胸有成竹,可誰人知道?

    老太太在簾後想了一下說道:「就依王相公之言,派一小吏將他的言變記錄下來,看看這小子,有多大能耐。」

    「喏!」王曙搶在諸位大佬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答道。

    不僅老太太好奇,幾位大佬多半也在好奇,並且呂夷簡陰沉沉的,很難看透,陳堯佐純粹不管事,薛奎開封府尹做得很好,進了兩府反而成了打醬油的,夏竦也是半個馬屁精,范雍剛直,可資歷太淺。老太太若堅持,幾位宰相的不得力,很有可能讓她做出失去體統的事。

    但老太太也不生氣,正如鄭朗所說,老太太是一個很務實的人。埋藏天書是一例,後來又做出一件事,對大臣們說,將你們子孫及親戚名單寫出來,我推恩。一群被宋太宗與宋真宗養得肥肥胖胖的高官一聽眼睛冒綠光,回家後查家譜,甚至將門客都寫在名單上面,上了。結果好了,這些名單讓老太太掛在垂簾的牆壁上,凡是大臣推薦官員的,上面有一率不用,沒有才用。

    老太太是無奈的,丈夫一邊孝敬神仙,一邊體貼大臣,花錢都花到麻木的地步,連丁謂這樣的奸臣都讓宋真宗花得怕起來,進勸道,陛下,不能這樣玩。丈夫卻答道,沒關係,只要我們不亂花錢,謹慎一些,就不會出麻煩。但養了一群什麼親信,看看丁謂如何噬主的就知道了!

    光恩不行,得有威。

    所以鄭朗對老太太也不排斥,恩威並用,是她執政時最好的寫照,也讓她成為歷史有作為的太后之一。到了小皇帝,人是好,可只知道恩,不知道威了,然後朝堂變成了菜市場,大妖怪在鬧,大神也在吵,什麼樣的怪事都發生了。

    最後一句老太太露出了尾巴,道:「諸位相公,對下面說一說,若鄭家子所言不太過妖異,看在他年少份上,不要太為難。」

    幾位大佬犯不著吃鄭朗的味,可下面還有許多儒生想要上位,想要揚名。幾位大佬向外散發一下傳言,會鎮壓某些眼紅儒生的不良想法。

    這是對未來才子的保護,王曙沒有再反對。

    老太太又說了一句:「哀家在想劉少監,不知道他此時是高興,還是發愁。」

    幾位大佬聞言,皆輕笑起來。

    犯誰收到這樣的學生,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可憐的劉少監!

    有的人今天還看到劉處的,臉上堆滿了愁容,想到他的樣子,更是笑得厲害。不過場合不對,只能憋著聲笑。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33
第九十五章 講仁(三)

    「何為仁?」此時在皇宮的那一邊,小皇帝向馮元問道。

    「咳,」馮元嗆了兩聲咳嗽,然後正色說道:「陛下,雖鄭家子薄有才氣,然而此舉錯也。臣聞劉少監離開鄭州時,他前去送行,劉少監曾叮嚀過,君子之道,溫為其首。但他才來京城沒有多長時間,掀起這麼大風浪,非是君子所為。」

    總之,不好。

    老太太給趙禎找了四個老師,第一個是崔遵度,只教了一年多就去世了,還有張士遜,半官半師,第三人是孫奭,一個長者,第四個人就是馮元,這幾個人拋去吏治不談,單論個人的品德教養,對儒學的認識,在整個宋代都罕見匹敵之人。但四人當中,馮元對趙禎的影響最大。

    「那也未必,當初他聲名狼籍,都讓晏學士擔擾,不敢收他進入雎陽書院,最後才知道是誤會。也許此次他因為某種原因,或者因為年幼,沒有想到後果,才有此舉。前年朕在皇宮見到他,舉止沉穩,談吐不凡,與朕說了法度二字,以字喻朕,讓朕至今銘記於心。」

    老師沒有看到過鄭家子,但小皇帝憑借直覺,隱隱感到鄭朗不是這樣的人。

    馮元也沒有辦法辨,確實,前幾年鄭朗聲名很惡劣,甚至在詩社上作出那首長詩,都有許多人是認為他人代作的,後來才知道是錯了。

    也許這少年人大意了,也許是有其他原因。想到這裡,說道:「是與不是,明天自知。」

    管他是什麼原因,到明天就知道結果了。若是中規中矩的將仁說出來,那麼情有可願。說得多好,馮元沒有指望,畢竟歲數太小。若是說得不好,只能說他是為了揚名,刻意招風惹事,以博幸名。

    看著皇帝期盼的樣子,知道今天皇上再也聽不進去他所講的經義,道:「正好明天臣輪休,臣去聽一聽,回來告訴陛下。」

    「謝過馮卿。」

    「是臣的本職,非不敢當也。」

    然後合上書本,搖頭離去。

    ……

    還有幾個鄭朗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京城。

    崔嫻羞羞答答的,不說。

    哥仨不傻,明白就是。但小妹又要臉面,怎麼辦呢?於是在她閨房裡正襟危坐,大哥道:「就這麼說定了。」

    崔嫻不言,繼續飛小白眼。

    忍不住了,拉著老二老三,跑出小院子,然後抱頭大笑。笑完後說道:「二弟,三弟,你們猜我現在最盼望的是什麼?」

    「省試榜中。」老二說道。

    「不是,省試要靠運氣,好難。不過有一條倒是能看到的。」

    「是什麼?」

    「鄭家那位小郎與小妹吵架會是什麼樣子?不知道孔孟老莊這些大義翻出來,用作罵人,是不是雅事?」

    「哈哈哈,」二舅哥與三舅哥再度一起笑彎了腰。

    但想要到東京城去,必須經崔有節同意,三兄弟跑到崔有節面前,支吾道:「爹爹,我們想去一趟京城。」

    先撿容易的說。

    崔有節瞟了一眼三兄弟,知道他們打什麼小算盤,此時鄭家子正好去了京城,有可能想入伴,倒也不是壞事,特別是三子與長子,學業一直進步不大,讓他感到很苦惱,或者能從鄭家子身上學到一點什麼。道:「去可以,你們能學習鄭家子的刻苦,但不可學習他的浮浪。」

    事情傳出來,也讓他氣不得怒不得,想觀摩下書法,不是不可以,怎麼就能弄出這麼大動靜呢?

    鄭朗可以,自己三個兒子絕對不可以學習。

    想裝逼,想浮誇顯擺,那得有學問,否則在京城能讓人笑話死。

    「喏……爹爹,還有小妹……她也想……去,」大舅哥一邊說,一邊瞅著父親的神情,若不對,趕忙改口。

    「為什麼要帶嫻兒去?」

    「她……她……」

    「去可以,切記,若是做出什麼敗壞我們家門風的事,你們就不要回來了。」

    「是,」大舅哥狂喜,沒有想到父親居然這麼輕易的答應下來。

    非是他們請求,是鄭朗上次的不安好心,讓崔有節心中起了一個小疙瘩。似乎宮裡的老太太不惡,連小皇帝都不惡,而且那次進諫,又給小皇帝留下了一個情份,才氣又有了,二十歲未必能高中省試,但省試只是早遲之事。以後必然比自己與好友都有出息。

    其實這時如范仲淹所想,崔有節都有些後悔自己鄭州一行。

    不如讓兩個小人兒碰一個面,相信自己女兒的相貌與才學,必然會打動鄭家的少年。那麼這門親事,也不會有閃失。

    到這時候,都有些擔心了。

    但三弟兄不知,乘著父親沒有改變主意之前,得立即動身,又跑到崔嫻閨房,大舅哥搞怪的敲了敲敞開的房門,尖聲尖氣地說:「請問,崔小娘子在家嗎?」

    「進來。」

    「喏。」

    也不是沒有做大哥的樣子,同樣是一種兄長的寵愛。

    嘩啦,三人衝了進去,大舅哥道:「大喜事,爹爹居然沒有任何反對,就同意下來。」

    「咦,沒有罵你們?」

    「沒罵。」

    「奇怪。」

    「我們也感到奇怪。」

    「為什麼?」

    「小妹,你不知道爹爹的嚴厲,他對你寵,對我們可不寵,哪兒敢問。」

    崔嫻卻在想原因,想了半天,隱隱想出一點,但沒有全部想出來。不過有機會去京城,也是不錯的。在心中也想看一看鄭家那個少年長得是什麼樣子,順便看一看京城的繁華。

    四兄妹馬上就開始收拾東西,崔嫻動作比三位哥哥還要快,也怕父親反悔。但自始至終,崔有節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叮囑路上一定要小心,讓三兄弟將崔嫻保護好,然後給了一些錢。並且讓他們去呆上一段時間就要回來,冬天到來,崔家大郎要成親了。這門親事也拖了很久,本來想等他省試考中才成親的,不影響學業,誰知第三次省試,還是名落孫山。

    崔有節幾乎對長子完全失去了希望,還是將親事落實得了,人家大閨女在家拖不起!

    不過有可能長子成親後,自己就要離開孟州。在孟州他時間很長了,大約朝廷聞聽到兒子的婚姻,給予了一定照顧,暫時沒有調任。若是遷得遠,以後再想碰面,機會很難。這也是崔有節網開一面的另一個原因。

    兄弟四人,帶著家中一個老僕,以及崔嫻的小丫環環兒,離開了孟州。渡過黃河,到了鄭州。過了鄭州,再向東京城趕。也不是很急,一路遊山玩水。傍晚來臨,在鄭州與京城中間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吃晚飯的時候,這裡離東京城很近,僅不到三十里路,京城的消息傳得快,就聽到鄭朗於大相國寺講仁的消息。

    「講仁?」幾位舅哥一聽全傻了眼。

    不是不能開講,那都是飽讀詩書的儒生們做的事,就是他們,也不能公開在大相國寺開講。京城有多少人才豪傑?

    這無疑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崔嫻噘起了小嘴唇,喃喃道:「真不是一個省心的主!」

    「也不一定,說不定能給他說出什麼,若沒有把握,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大舅哥寬慰道。可說這句話時,連他自己都沒有什麼底氣。

    此時鄭朗也很後悔,自己只想將這些人打發走,騰出一些時間與空間,可做的這件事,是太草率了。然而外面已經傳開,不得不為。這也非是兄妹四人能猜到的。

    開講的時間就在明天。

    兄妹四個商議了一下,決定早早入睡,第二天天朦朦亮,就起來了,雇了兩輛馬車,用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趕。環兒坐在車上,看著道路兩邊景色飛快向後閃去,問道:「小娘子,他能不能成功?」

    崔嫻氣呼呼的答道:「就是成功,也不能這麼做!」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 12:36
第九十六章 講仁(四)

    但就是這一夜,事情又起了新的變化。

    劉處聽到老太太的關照,忽然靈機一動。這件事本來是後生的失誤,只想將諸位拜訪的人打發走,又顯得不孤傲,招來批評聲。但疏忽了後果。老太太既然想開恩,為什麼不再求一下。

    先找到了晏殊,他是一個愛才的人,自己地位低,沒有說服力,但晏殊有了。做了一番說服後,兩人又拜訪幾位大佬,就說了,相國寺乃是國寺。之所以成為國寺,不僅是它離皇宮近,汴梁城還有其他三座名寺,開寶寺、天清寺與太平興國寺,離皇宮也不遠,並且一開始規模相當的。這是因為趙匡胤前去相國寺燒香,相國寺的名僧贊寧拍了一個小小的馬屁,道:「現在佛(指皇帝)不拜過去佛。」

    於是自此以後,宋代各個皇帝燒香皆不拜。

    相國寺也因此走上了興旺發達的道路,被奉為國寺,並且歷代皇帝皆從國庫裡撥出大批款項,對相國寺進行擴建,規模越來越大。

    這是國寺,又是釋家重地,鄭家子在這裡講儒學,不是很適合,會惹出非議。

    不如破例在太學,騰出一間居捨讓鄭家子宣講,凡去聽講的必須是學子儒生,也能省去許多非議與麻煩。這也是鄭家子的本意。聽的人又能聽明白,說不定還能來個相互的學術交流,成為文壇佳話。可放在相國寺門前,觀者必然如山,示問,尋常老百姓有幾人能聽明白儒學?

    說得似乎很有道理。

    可是劉處用意不在於此,這樣一來,負面影響將會降到最低。

    幾個大佬看著他微笑,是不好意思笑出來,否則看到他焦急的樣子,都能放聲大笑。

    說倒底,還是鄭朗歲數太小,皆認為對他們位置構成不了危脅。於是笑完後,答應下來。向宮中遞了一個奉折,說明事情的經過。對這事兒,老太太心裡面也沒譜,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劉處大喜,拿著詔令,來到客棧。

    還有一件事也要弄明白,究竟開講什麼,否則他能派人強行將鄭朗押回鄭州。

    天色已黃昏,鄭朗住的客棧離內城有些遠,但在外城有外城的好處,比內城安靜,地方也寬闊,客棧的各個小院落裡,因為地廣,又載了許多樹木。半黃的樹葉,在晚風下婆娑著搖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響。

    聽到劉知州過來,鄭朗立即迎了出來。

    劉知州將來意一說,鄭朗大喜,彎下腰施了一個大禮,說道:「謝過劉少監。」

    正在為此事發愁。

    「你不用報喜,有沒有準備好?」

    「正在準備,」說著將他引進房中,房間裡有許多字,都是這段時間以來寫的,有的寫好了,有的沒有寫好,還有的寫得怪模怪樣。但劉處進來也沒有心思看這些書法作品,讓鄭朗將正準備整理的書稿拿過來看。

    還沒有理出來,可大約意思是能看明白。看完了,六神無主,道:「怎麼可能?」

    「所以後生說過一句,為去聖繼絕學。」

    「有沒有錯?」

    「沒有,可以開玩笑,但這個玩笑後生絕對不可開。」

    「為……」

    「孔夫子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是不是全部百分之百正確?」

    「難。」

    「這就是了,況且他……所以後生說講仁。其他不僅是仁,就是其他方面,後人也多有曲解。」

    「你……」劉處說不下去,其實鄭朗早就說,什麼叫為去聖繼絕學,往上古找,不要受後人注義蒙騙,從上古找聖人的真正大義,繼往開來,可當時大家只覺得他胸懷很大,沒有想到眨眼之間,他就「真」找了。

    「沒有他,就沒有儒學的發揚光大。」

    「是,可他發揚的是一種虛假的儒學,害了許多後人。比如對契丹,對黨項,能不能用他的什麼仁,什麼義,去感而化之。所以孔夫子說,以直待人。可惜,曲解如斯,現在的儒學還能叫儒學嗎?不如叫墨學。也不是他,許多大儒都有錯。」

    「可你……」

    「後生是很小,但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劉少監,萬一那一天後生才學超過了你,你會不會高興?」

    「會……」

    「你能不能比上夫子?」

    「不能。」

    「你都有這個心胸,況且夫子。後人不斷的超越,將他的聖學發揚光大,這才是夫子夢寐以求的。但是發揚光大,不是將他的聖學曲解。」

    「你要做啥!」劉處很蒙,看了這篇講仁後,絕對比聽了他在獄中論道還要蒙,難不成你小子想做一個亞聖?

    「後生不做啥,只是還聖人學問一個真相。其實後生一直在說悟道,這個道說它是天下大道誇矣,後生還沒有雄心如此,最少是自己的小道,立身正義,樹德做人,一生不移。就是小道,後生……好遙遠,不讀書便罷,一讀書才知道自己懂的是這麼少。」

    劉處知道他這句話發自內心,然後看著這紙,沒辦法了,搖頭,失魂落魄的離開。希望沒有漏洞吧。但是它一旦拋出去,在不在相國寺開講,都無所謂了。那怕在皇宮門口開講,影響都沒有這幾張紙上的影響大。

    回到家中,妻子走上來問:「官人,怎麼啦?」

    「別問,有人想替漢唐以來的儒學糾正,替上古儒學正名。」

    「你說你那個門生。」

    「不說他能說誰?」

    「但妾沒有聽明白,正什麼名?」

    「按照他的觀點,漢唐以及我朝以來的儒學,甚至包括科考所用的五經正義,有可能都是錯誤的。」

    「啊!」劉夫人捂著嘴巴。

    「我管不了啦。」老劉說完了,倒床頭就睡。

    ……

    崔家四兄妹就在這種情況下,來到京城的。

    到了相國寺,人不少,可在門口沒有停留。崔嫻說道:「是不是傳言錯了?」

    「人還沒有來。」大舅哥說道。

    「不是未來,若是他……在此講學,會引起轟動,你看人很多,可皆是香客與到瓦市的百姓,並沒有人在外面停留等候,也沒有衙役與禁兵提前維護秩序。」

    瓦市又叫瓦捨、瓦子,指在城市空曠地區交易形成的集市。除了交集外,還有一些看棚,看棚裡有藝術表演節目,不收門票,到關健時候用小盤子討要賞錢。宮中的老太太就做過這樣的事。

    因為相國寺是國寺,本身世俗味很濃厚,佔地又大,去上香的香客多,於是也形成了一個瓦市,並且是京城最大的瓦市之一,每天交易逛蕩的人多達萬人。

    就是鄭朗不來開講,相國寺也是東京城最熱鬧繁華的所在之一。

    小妹不提罷,一提三兄弟覺得很古怪。大舅哥對二舅哥說道:「二弟,你去問一問。」

    揪著一個人,二舅哥問了一下,才知道鄭朗開講的地點改了,改到了太學,只有學子儒生才能進去聽講。本來早上來了許多老百姓準備看熱鬧的,聽聞後,全部散了。

    崔嫻一聽說道:「去太學。」

    「但你進不去。」

    「大哥,三哥,你們是舉子,我進不去,你們可以進去,我就坐在車上,在外面等你。」

    兄妹又折返回去,重新離開朱雀門,太學就在朱雀門東南御街邊上,與貢院挨著一起。但來到太學後,四人哭笑不得,就是這樣做,京城有多少舉子儒生?

    全部要進去,太學的守門士卒一看人多,不敢再放了。這些學子儒生膽子大,都敢向老太太發出怦擊,哪裡害怕一個小小的太學,一個個揮舞著手,正在抗議,還有的舉子風流倜儻,帶著美妓,於是美妓也隨聲附和,手中搖著花手帕,嬌聲嬌氣的抗議。

    太學裡的幾個官員看著這混亂的場面,不知如何是好,正用手抹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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