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0
正文 八百四十二章 條例司
    宋朝國家收入主要四大方面,第一是兩稅,也就是農業稅,實際說起來農業稅比漢唐更重,它的來源有些複雜,一是粟稻麥七種穀品,二是羅綾絹紗等十種帛品,三是金銀鐵銅四種金屬品,四是六畜革毛茶鹽等六類物產品。因此它的計量單位是貫匹束石件等等。

    正常是在三千多萬,厲害時有四千多萬,熙寧十年時曾一度五千二百萬。這部分若換成緡錢,最少打六七折。就是如此,也遠遠高於唐漢,但為什麼說宋朝百姓生活比漢唐好呢,有幾個原因,納稅的比例增加,象唐朝能像五姓七家這些名門望戶徵稅嗎?至少名義上在宋朝九成以上大戶或多或少要交稅的,這也是隱田增加的原因。田隱了,怎麼征?百姓數量比漢唐多,總數增加,人均攤下來,未必增加,最後就是力役減少。再加上大部分地區取消了部曲制度,允許百姓自由流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生活在宋朝的平民百姓比漢唐時要幸福得多。

    也因為數量不及實緡,看似數量龐大,實際在收入中佔的比例少。

    但要看,三司的兩稅不代表著農民農業稅的總體,還有附加稅,例如加耗、頭子錢、不常設危害卻很大的義倉米、陪錢、地錢、食鹽錢、牛皮錢、蒿錢等等,還有一些變相的力役,皇祐時鄭朗僅取消了頭子錢與加耗,不過許多不好的官吏又用其他名堂復加在百姓身上。原因也很簡單,這屬於財政收入中的地方收入!

    三司一年四千萬。實際百姓所交納的稅務很有可能達到五千萬六千萬,故鄭朗對司馬光說。無論財政如何,以現在的經濟情況,想取消兩稅那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其次乃是專營,鹽酒茶礬香,後三者忽略不計,主要就是酒與鹽,慶歷初只有四百餘萬緡,後來因戰爭越斂越多。一度達到近兩千萬緡,皇祐後再次下降,只有八百多萬緡,後來又抬高,升至一千多萬緡,史上元豐時達到兩千兩百多萬緡,宋徽宗時一度達到兩千五百萬緡。三千多萬。酒稅也不少,在一千兩百萬緡與一千八百萬緡之間浮動。因為是實緡計算的,若是兩稅徵得輕,僅是專營就遠遠超過了兩稅收入。

    第三是商稅,朝廷所說的商稅多指過往貨物的抽稅,也就是現在的出稅與往稅。還有屬於地方財政一部分營業稅。宅稅,地稅,各監各司的榷場稅、舶稅、礦業稅,這部分只能算前者的抽稅,一般多者近兩千緡。少者**百萬緡。實際若包括後者,遠遠不止。抽稅可能佔不到一半。

    第四是往往忽略的一點,這部分就是各監各司的收入,這些司監主要負責徵收茶鹽酒稅,礦治,造船,倉庫。有的屬於保管性質,有的有支出有收入,比如造船,一部分乃是國用,也有一部分是銷售百姓,還有一部分乃是真正的收入,比如一些牧監租給百姓耕種所得的租錢,比如一些官方的房產,設樓店務租憑房屋謀利,比如抽稅買竹場,還比如各大坑礦,特別是坑礦所獲同樣不菲,宋朝此時一年所出達到幾千萬斤金屬,實利也有幾百萬緡之巨。不過礦業也分散成各個部門,有的是直接經營,有的抽稅,還有海外的平安監。

    第五部分就是和糴、和買與科配,一邊買一邊賣,理論上以調濟為主,實際往往有時候是以盈利為主。

    第六部分就是地方財政,乃是上面五者零散的一些斂財,歸三司管轄,地方徵收調配,這部分收入最為隱蔽,往往會產生許多灰色地帶。

    其實只要清晰地羅列成表,就可以看出那些是斂民的,那些是正當增加的,那些不是正當減少的。支出亦是如此。

    每年統計羅列一次,登於報紙,不但讓官員看,還讓天下百姓看,從某種意義就起到督促作用。

    今年出來有些晚,主要是鄭朗等司馬光回來,與官員填缺一道,第二次改革也結束了,起到安撫人心作用。

    但吳充對經營不是很善長,統計時又耽擱了一些時日,直到今天,吳充才帶著小吏將它們一一統計羅列成冊。

    先是兩稅,治平時僅有三千餘萬,特別是河北一度僅徵收上來三成兩稅,也未必惠了民,惠的多是豪強。前年兩稅達到四千一百餘萬,去年上漲到四千五百餘萬,也很正常,僅是查出來的隱田就達到一百多萬緡。隱田出來,兩稅必然增加。增加得不多,某種意義上說,稅征的比前年會輕些。

    鄭朗卻蹙起眉頭,若按照田畝算,即便五千萬,兩稅也未多征,可中間有一個重要因素,輕者是誰?百姓未輕,輕的依然是那些少數人。四千五百萬出來,也未必是惠了民。

    接著是專營,兩千九百餘萬。商稅,一千九百餘萬,新商稅導致商稅激增,還未嚴格執行,否則還能翻上兩番。但就是這個商稅,導致了許多人反對。

    第四部分收入達到三千八百多萬,這部分就是鄭朗帶給宋朝的驚喜。雖有原來的各司各監收入,主要來源還是鄭朗推出的幾大監。吳充逐條匯報,一個是平安監的收入,鄭家莊在試驗一些開採與冶煉的新技術,逐一動用到諸坑礦上,加上裁減了一些不必要的官吏,使得平安監去年收益增加了一百多萬緡。不少了,幾乎可以保住向契丹與西夏的歲貢。還有銀行監勉強償還了河工欠負,節餘的六百多萬緡分紅。

    第五部分收益八百萬餘,但不大好說,中間並沒有計算各種差役與兵役,以及官吏的成本,第六部分收益七百餘萬,這部分休想計算清楚。統計上來的只有這麼多。

    總計收入是一億五千三百餘萬,比前年增加了兩千多萬。

    已隱隱接近嘉祐時收入的高峰期。若將鄭朗所帶來的種種收入。包括各監與南方、增加的商稅,實際收入只有一億一千餘萬,也不算斂民。

    接下來就是支出,喜憂參半,不包括裁兵費用,去年秋後才開始裁兵,因此各種支出仍到達一億四千多萬,比前年少了近兩千多萬。若沒有裁兵費用,已經開始節餘。

    但……但接下來的出支情況又讓大家憂上心頭,裁兵安置以及過程中用去五千多萬緡費用,效果是很驚人的,除了少數廂兵編入鄉兵中,一共裁去二十多萬禁廂軍,各種鄉兵弓箭手若包括那十六萬名義勇共達到近六十萬人。是好事。卻因裁兵,僅去年秋後到元旦時就用去四千萬緡錢帛。

    財政仍在虧空,虧空仍達到近三千萬。

    有效果,可天下欠負,包括提支(對有能力的百姓提前征以後數年的稅務)在內,真正達到三億出頭。若包括以前挪前各庫積余漸漸奔四。

    趙頊看著鄭朗問:「鄭卿,國家虧空越來越重,可有良策?」

    「啟稟陛下,臣一人之力肯定不能將這個虧空納上,群策群力也。」鄭朗平靜答道。

    實際他心中有數。解決之道無非一節二開,節流是重中之重。就算去年改制裁去大批官員,官員仍然冗雜,並且還養活著大量冗官,不過兩廣擴大,也注定官員費用恢復到皇祐時候那是不可能了,只能看改制後政令變得通暢,能不能通過節約不必要的浮費,將這部分增加官員的薪酬節餘下來。冗兵此次裁得狠,大約年底會見效。還有空間,比如增加費用更省的鄉兵數量,進一步裁減禁兵,但這個鄭朗也不大敢說。地方掌控重兵那是宋朝君臣最忌憚的事。要麼進一步載減相關的弓箭手與壯丁義勇之類,將他們釋放出來,全身心投入到生產當中。宗室費用的增加,也漸漸成了宋朝時弊。要麼就是減少大戶與豪強逃避各種地稅與商稅。進一步地明確各個職務所在,實行偽責任制,減少浪費,這個浪費不僅是國家其他開支的浪費,也有官員的費用,比如昂貴的出差費,或者軍費,例如糧食運到西北巨大的損耗。餘者就是開源,這個開源不是王安石那種開源,甚至不是自己所推出來的諸監,而是出台一些政策,鼓勵工商業發展,增加商稅比例,故商稅乃是重中之重。

    但沒有說。

    有的說出來,會更引起大家的反對,有的還不大好說,比如動輒講利,離開這個利行嗎,但一些士大夫認為以談利為恥。

    甚至造成今天局面,鄭朗居功甚偉,不但是治平時他有意的加入,使得朝堂分裂,韓琦與趙曙二人不能專心政務,加快了敗壞的局面,也包括進入中書後的一些做法,比如有的弱勢群體欠負了也就欠負了,向誰打官司去,如今一一朝廷認下來,包括被一些官員貪污的錢財。還有的是仁政,像兩稅,以前正常兩稅是在三億畝耕地上征來的,現在加上兩廣,以及多出來的一億多畝隱田,完全可以征到五千五百萬之巨,卻在鄭朗一再要求寬政下,只征來上四千幾百萬。再比如裁兵,制度是制度,國家困窘如此,裁下來的多是濫竽充數與老弱病殘,還有一部分是不願意加入軍隊的,若緊一緊,最少可以少用一千多萬緡錢。一進一出之間,四千萬之數沒有了,讓朝廷來承擔。

    非爛到這種地步,改革就無法執行,弄不好就是執行下去,若干年後又被重新推翻。

    鄭朗又想到史上的變法,起初王安石比司馬光更有市場的,司馬光說得十分隱晦,節流,大家一起節約,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這才是根本。事實就是根本,可是司馬光十分聰明,不敢明說如何節流,無論節那一樣,都會得罪一大批人。就是這樣,還有一些人嗅到其中的韻味,因此支持率不高。相對而言,王安石雖得到韓維等人的吹棒,還是不及司馬光,司馬光在治平時表現贏得一片喝彩聲,這是王安石在家養清名養不來的。但王安石說不加賦而國用,意味著從官場到民間還能過著以前奢侈的生活。寶馬照開,茅台照喝。小蜜照養,於是士大夫紛紛支持,迅速上位。但可能麼?

    即便鄭朗從少年時就在構想,構思了幾十年,有幾十年從政經驗,有幾十年對家國的反思,有著無數的金手指,領先一千年的思想認識。能否繞過節流這一關?

    趙頊也不怪,鄭朗做得很好了,可惜只有一個鄭朗。

    他又往下看,自曾公亮開始,曾公亮低下頭,這不是開玩笑的,三億餘緡。若買牛,能買一億頭牛,頭尾相連起來能從地球排到月亮上面,若買大米即便在京城也能買五億石大米,麥子快十億石,全大宋人不耕不種也能吃上兩三年。若再來一次史詩般的河工。還能找幾千萬零頭出來。

    沒良策,只好低頭。

    趙頊也只好往下繼續看,幾乎所有大臣一起耷拉起腦袋不敢言,有一點鄭朗是實現願望了,經此一增一裁所帶來的浪費。以後再也沒有任何人敢增加禁廂軍數量。

    趙頊看到歐陽修,問:「歐陽卿。公有何言?」

    「陛下,臣以為莫急,當初河工也是從無到有,最後得以成功,欠負與河工相差無幾,幾年後朝廷財政必會健康,」歐陽修說道,心裡抱怨道,與我有什麼關係?最大的責任是你父親,若不是你父親自皇子時就開始鬧,國政怎能如此!當然,不敢說的。

    「幾年後就會健康?河工開始前兩三年朝廷就在準備,河工四年,花費六七年時光,還是在國家財政健康情況下的六七年時光,即便如此,欠負九千多萬!朕不知道何謂幾年,還有,利息……」趙頊說到這裡捂胸口,他也不想剝民,無論是欠負還是提支,都是無權無勢的二等以下戶,因此同意鄭朗進諫,給予一些比銀行稍低的利息,但就是稍低,一年也得好幾百萬的利息,大半個鹽專營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兒道:「散吧,散吧。」

    但他無心中的詢問歐陽修,終於使歐陽修心灰意冷,第二天寫了辭呈。

    憂急之下,趙頊沒有挽留,讓歐陽修外放到淄州。

    對此,鄭朗沒有太在意。以前提議讓歐陽修、文彥博與陳旭返回朝堂,是害怕有人攻擊自己任人唯親,兩次改革過去,涉及到許多人事的變動,接下來的改革與人事變動沒有太大的聯繫,歐陽修在不在朝堂,對自己無關緊要了。相反的,因為歐陽修時不時找岔,給自己或多或少帶來了一些妨礙。

    他在想一件事,如何使宋朝原來發達的商業變得更發達。

    與壟斷無關,千萬不能壟斷。大資本家的出現利於資本的利用,但對宋朝不利。

    這非是資本主義,有資格能壟斷的人,多半能有本事將稅務規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狠的人連一根毛也不願意交給朝廷。

    若全部成了壟斷資本,無論民間資本多發達,宋朝國家財政完蛋了。想的還是中小資本的發展,只有中小資本,才能讓國家真正徵得稅務。

    同時一味談利,也會遭到一些人的彈劾。

    想要避免這兩條,又使民間工商業變得更加發達,難度不小。

    就在這時候,趙頊下詔,將國家財政狀況公佈,趙頊將心中的坎邁過去,也看到許多好處了,主動透明化,就能看到君臣在努力改正國家弊端,看到國家財政如此困難,還沒有加賦於民,百姓會對國家更忠心。看到國家困難,會配合改革。看到國家一點一滴在進步。還有國家的一些問題所在。

    然後下詔,讓天下臣民有好的策略,向朝廷進獻,群策群力。

    雖然收入支出情況在漸漸扭轉,龐大的欠負,仍讓趙頊喘不過氣來,真的急了。

    就在這時,王安石上書。

    宋初財政歸三司掌管,戶部司、度支司、鹽鐵司,各自設使、副使、判官、孔目官、都勾押官、推官,互不統轄,因為極其不便,真宗時設一總使,這便是三司使,又設副使,判官,三司使對下屬三司官員有指揮權,但沒有罷免權,也無獎懲權,三司官員卻可以直接言事,批評三司長官,形成互相的監督掣肘。改制後鄭朗讓三司使權利稍稍增加,有了獎懲權,仍沒有罷免各三司官員的權利。要麼明確了指揮調動權,以便明確分工。

    但這個機構很龐大的,例如鹽鐵分兵、胄、商稅、都鹽、茶、鐵、設七案,度支分賞給、錢帛、糧料、常平、發運、騎、觔斗、百官八案,戶部分為戶稅、上供、修造、曲、衣糧五案。還有查賬、理欠、支破、發放等部門,鄭朗又塞進了平安監、銀行監與軍械監一些部門進入三司。鄭朗想法也不能說不對,這些都屬於財務進出的單位,一起交給三司,利於三司便於統一調動。

    然而有一個缺點,三司重大事粵必須稟報中書同意後,才能申請得旨,公文需要經過重重部門,依然有所不便。

    雖經過改制,經營本不是吳充強項,加上改制後有的制度與原先不一,三司政務出現一些滯積,如這次查賬,三司速度不快,晚了十幾天,賬目才查清楚。甚至王安石懷疑賬目弄不好,會出現許多失誤。

    王安石看到國家財政困窘,想到一條主意,沒有與鄭朗商議,因為這與鄭朗改制有所違背,於是暗地裡找來呂惠卿、蘇轍、清查中表現出色的章惇、薛向、呂嘉問,六人進行了一番商議。

    之初是成立一個新的部門,叫制置三司條例司,由東西兩府各出一名宰相統領,統領三司的財政,審核國家一年預算,進一步簡化程序。

    因為由東西兩府宰相統領,它的權力無限地放大,也更知道國家需要什麼物資,因此一項新的改革便出現了,而且它的出現,會為國家帶來大量的錢帛。

    這又涉及到另外一個部門,發運司。它的主要職能就是管理上供財物的漕運,將京城或者陝西河北前線所需的物資從江南各地購買回來(和糴、和買、科配),運向京城或者前線,兼管茶鹽、鑄錢等,後來北方人口稠密,糧食入不敷出,又將重心轉移到糧食上,賤時從民間買回來,貴時運向北方或供給或救濟或售出。與轉運使有些雷同,但不是,轉運使是常年累月循環性質的,發運司乃是一次一次投機性質的,經營意味很濃厚。

    由是會出現一個局面,因為是投機性質,往往官員必須翻存檔,那些發運司買下來了,那些沒有買,或者現在要買那些,那些又不要買。於是往往三司官員大筆一揮,這地方沒有這個物產,三司任務卻來了,讓發運司官員去購買,這地方物產豐富,都快要爛在地裡,三司卻沒有任何任務。然後到京城後更亂,往往京城緊缺的,往往運不上來,京城積壓的,各地去在源源不斷往上運。無形中一年形成大量浪費。改了制,改制也不行,畢竟三司有三司的侷限性。

    但條例司的設置,東西兩府宰相的參與,性質變得不同。東西兩府宰相更有大局觀,兩府加上三司的權限,合在一起,就能清楚地瞭解全國物產分佈,各地所缺所需所產所餘,朝廷再撥款,統一規劃,將積餘地區的物資運向稀缺地區,既利於物資通暢,互補有無,提高百姓的收入,又使國家得到大量的利潤。

    不但減少許多浪費,也沒有動國家官員與百姓的任何稅務,國家經濟同時得到改善。

    至於它的性質,嗯,發改委!

    為此,王安石與其餘五人經過精密的謀劃,王安石先後上了三個札子:《議曰廢江淮荊浙發運使》,以後不要這個發運使了,全部歸於條例司統管。《議設制置三司條例司》,《議理天下供上條例》。

    鄭朗剛剛與西府交接完畢,從西府事務中脫離出來,朝會上王安石便一口氣將這三篇札子唸完。

    聽完,鄭朗臉色也變了,變得慘白慘白的,比他的頭髮還要白。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0
正文 八百四十三章 撞車
    王安石說得有些模糊,不過有人馬上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唐介大聲斥責王安石乃是桑弘羊。

    鄭朗卻在看著其他幾人,他與呂惠卿打過好幾次交道,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能吏,但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好戰友。小蘇在唐宋八大家裡其實名氣比較小的,若沒有大蘇,也許都輪不到他。但這個人的堅毅非是尋常人所想像。是他的學生,但不是鄭朗喜歡的學生,包括大蘇、王安石與司馬光在內,鄭朗真正喜歡的乃是范純仁與呂公著、嚴榮。也許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然,這種情感他是不會表達出來的。

    這幾人當中,鄭朗最喜歡的人,一般人難以想到,非是小蘇,也非是他的得意下屬之一薛向,而是章惇,算是小人,但人家乃是真小人。至於薛向,在杭州擔任過他的下屬,其實自太平州起,自蔡挺,到過世的楊察,再到呂公弼公呂公著兄弟,司馬光、薛向、韓絳,青少年時的下屬,如今皆成為名震四方的大人物。

    呂嘉問也來自壽州呂家這一脈,這一脈十分龐大,僅是在朝野內外擔任官員就有三四十人之眾,按理呂嘉問還是呂公弼的從孫,不是親孫子,也就是呂嘉問爺爺的太祖公後唐戶部侍郎呂夢奇乃是呂公弼的太祖公,與呂公弼兄弟血脈略有點遠,也算是呂家的子弟。史上說呂嘉問乃是一個奸臣,對這個鄭朗不大好說的。

    不要說呂嘉問,就是遇到蔡京,鄭朗也會理智地對待,有趙佶為帝,再加上經濟情況不良,就會有史上的蔡京,沒蔡京也會有張京王京,若是趙佶不為帝。經濟情況良好,蔡京也未必是史上的蔡京。更不用說小小的呂嘉問。

    會不會出現蔡京,會不會出現呂嘉問,就看這兩年的折騰效果。

    從五人身上掃過,眼中有些迷茫。

    王安石與司馬光皆是那種固執到家的人,但司馬光要好一些,從包拯的勸酒就能看出,兩人皆不喝酒。包拯不悅,強勸之,王安石就是不喝,司馬光卻少飲了一點。

    因此,自己勸說司馬光,司馬光不管有沒有真心聽進去。馬上與王安石聯手,來了一奏,彈劾南郊祭用費驚人。

    能勸動司馬光,未必能勸動王安石。

    他在迷茫之時,唐介越說越有勁,不但唐介,還有趙抃,王安石進入中書,與他們多次發生衝突。原因倒也簡單,這二人身兼天下直名,如今國家困窘到這種地步,為什麼二人不作為?因為一事與趙抃扛了起來,怒道:「公輩坐不讀書耳!」

    趙抃也火了,說了一句:「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時,有何書可讀!」

    那時候有了文字,是甲骨文。刻在山洞裡。或者貝殼上,肯定是沒有書籍紙張的。王安石動輒說上古大治。趙抃用此反擊,王安石聽罷默然不能回答。

    不過眼下趙抃與王安石總體衝突比較少,趙抃也想將國家變好,但他確實想不出來高招,只好膽顫心驚地等候鄭朗改革後的效果。

    衝突最大的還是唐介。

    史書大肆貶低王安石,實際唐介也有錯,老了,還是一個年輕版的歐陽修,大嘴巴管不住,又擺老資格。因此王安石與唐介衝突時,鄭朗也默然。雖對王安石略有警備之心,怕他躁進,多少還是一個幫手,然後呢,曾公亮名為首相,只能做一個打下雜的,趙抃倒是幫了不少忙,文彥博一直很可疑,這就是現在中書的組成,讓鄭朗很苦逼。

    唐介已經在礙事了。

    當然,非是唐介不好,唐介好,但要用對地方,用在御史台還是可以的,噴一噴,大家做事小心一點,放在中書做什麼?這是做事的地方,不是噴人的地方!

    王安石沉默不言,唐介越說越來勁。

    鄭朗繼續在胡思亂想,思緒越飄越遠,忽然就想到一件事,發改委,穿的時候情況與此時差不多,但沒有關係,有發改委,房價越推越高,能靠賣地度日。不過總有一天,這個泡沫會噼啪一聲炸開,估計炸後的結果,甚至比倭國的那次還嚴重,知道的人很多,但少數能控制局面的人想的不是炸的後果,乃是在爆炸之前,如何最大程度搾取百姓幾十年和平時光的積蓄,然後及時脫身。關健是那時候哀鴻一片,地區又不能賣地度日了,外交的笨拙導致四周皆有強敵環顧,到時候三重危機壓迫,國家怎麼辦?

    這一想,問題十分大條了。

    留給子孫解決,留給子孫好大的財富與遺產!

    忽然不由地笑了起來,自己想一千年之前幹嘛?

    唐介大噴特噴,王安石終於開口,認真的盯著唐介,唐介用心他十分清楚,無非就是利用這是在朝堂上,與自己掀起朝爭,失去朝儀,一二三兩人同歸於盡。值得嗎?

    王安石平靜地反問了一句:「唐公,今年年色如何?」

    「幹嘛?」

    「北方是否在乾旱?」王安石又問了一句。北方又出現旱情,雖不嚴重,卻導致北方收成下降,不僅影響到夏收,有可能北方秋收也會欠收。王安石又道:「我提議不佳,不知唐公身為參知政事,有何高見,使國家轉危為安?」

    「即便沒有,也不能與民爭利!」

    「若此,發運司乃何職責也?唐公,中書是做事的地方,非是吵架的地方,公尸位素餐倒也罷了,反正國家養了那麼多閒官,多一個參知政事也無所謂,但請不要妨礙國家正事,拜託。」王安石認真的鞠了一躬。

    「你!」唐介氣得差一點跌倒在地上。

    吵架,唐介只是一個糙哥,王安石才真正將這門學問化為藝術的高度。

    趙頊看不下去,宣佈散朝,但詔兩制、兩省、御史台、三司、三館官員前往都堂議事,三館就是崇文館、史館與集賢院,因為漢武帝窮兵黜武,導致財政緊張,不得不任用桑弘羊發起經濟改革。在桑弘羊主持下,先後實行鹽鐵酒官營,均輸、平準、算緡、告緡、統一鑄幣等改革。說好的,史稱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不好聽的就是與民爭利。其實在改革時,桑弘羊遭到許多權貴與大商人的反對。最後因政治鬥爭,讓霍光殺死。

    王安石所做的,似乎與桑弘羊的均輸頗有些類似。故將三館官員召集,大家一起商議,以史為鑑,看看能否為宋朝再找一條出路。

    走向都堂,呂公著來到鄭朗身邊小聲道:「鄭公,那個……」

    「我知道。」鄭朗答了一句,非是撞車,乃是自己抄襲。

    到都堂坐下,趙頊看著唐介與王安石道:「王卿,唐卿,你們皆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嗎?何必在朝會上爭執?」

    就是吵,到都堂來吵,影響也能小一點。

    唐介說道:「承蒙陛下垂愛。臣卻不能為陛下操勞,臣身體一直不大好,南下時就患有疽病,如今越來越嚴重,請准許臣告老還鄉以養殘年。」

    「唉,卿辛苦了,」趙頊安慰道。然後擔憂地看著鄭朗,鄭朗搖了搖頭。

    這種疽病發作原因有很多,但有一種情況。發作率很高的那種。也就是北人南下後,兩廣未開發之前。到處是潮濕的**物,空氣中含有一些有毒物質,再加上南方那種濕悶的氣候,北人往往容易生各種疾病,中間就包括疽病。如今兩廣情況變得比原來要好一些,人煙稠密,各種所謂的瘴癘越來越少,但百姓仍然生有各種疾病,也時常有瘧疾發生,這是避免不了的。特別是瘧疾,導致南方每年都會有幾百人死亡。只能說情況越來越好,不能說根治。容易讓人生背疽的不僅有南方,還有西南那種氣候。唐介比鄭朗更早南下兩廣,先是春州,後是英州,就是那一年兩處貶職留下的隱患。但也要看個人,狄青背疽大約也是南方導致的,唐介也是,不過有的人並沒有,鄭朗,蘇東坡,丁謂等人,皆一直沒有生得背疽。

    趙頊還是有些擔心。

    鄭朗嘆了一口氣道:「陛下,臣若身體不好,這近兩年來,臣不要說生病,就是累也早累倒了。」

    趙頊喟然長嘆。

    開始說正事,對王安石說道:「王卿,能否詳細道來?」

    「陛下,莫急,」鄭朗打斷了趙頊的話,道:「陛下,可否看以前的一份存檔?」

    「存檔?」

    「是啊,是曾明仲慶歷五年寫的一份札子,記錄臣與富弼、張方平、蔡襄、曾明仲、王堯臣的對話,當時由呂公著執筆記錄,後來又由曾明仲整理,呈給仁宗陛下。那都是一些不成熟的改革方案,因為多有爭議,故仁宗將它存檔,一直未公佈出來。臣想,它應當還在。能否派人過去找一找?」

    「好,」趙頊喊來幾名太監前去找那份存檔。

    曾公亮也想起這件事,王安石繞了一個制置三司條例司進去,所講的又略有些不同,因此曾公亮開始沒有注意,鄭朗提出來,才想到,問:「行知,是市易法,還是均輸法?」

    「僅是東南糧草,是謂均輸,若是天下所有商品,是謂市易。」

    當然,王安石也不知道,狐疑地問:「何謂均輸法,何謂市易法?」

    說明王安石此時想法還不是很成熟。

    「也就是你的提議,小者僅針對糧食是謂均輸,大者針對天下商品,替朝廷在短時間內獲取大筆財富,是謂市易。」

    「這不是好事嗎?」趙頊遲疑地問。

    「陛下,若所有商品皆按新商稅征到實稅,一年會徵得多少商稅?」

    「朕難知也。」

    「七八千萬緡有沒有?」

    「這麼多?」

    「臣只說糧食,慶歷時說億兆人口,也許勉強也,如今說億兆人口,大約綽綽有餘,居住在城鎮的非農戶約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未必,但是全國有三百多個州軍,一千多個縣城,還不夠。因為人口稠密,許多墟市已經上升為鎮,例如鄭家莊,如今在編制上已成了鄭鎮,還有蘇州的梅李鎮(常熟),舒州的石闥鎮(安慶),其規模遠遠超過一般的縣城,與中等州城相彷彿。城鎮人口比例百分之十五肯定是有的。鄭朗又道:「還有散於農村的桑農、織農、果農、寺觀、兵戶、漁戶、匠戶、官戶等等。他們皆不以耕作為主,或少量耕作,這個比例是否超過了三成以上,三成以上就是億石糧食的商品流動,價值在四五千萬緡。但百姓所購買的豈止是糧食,衣食住行。樣樣必備,糧食僅是食的一部分,它所佔的比例不及十分之一,甚至不到二十分之一。平均征百分之五的稅率,全國一年能征上來多少商稅?」

    「且不說商稅,再說兩稅,真宗時統計在冊的耕地面積就有五百二十多萬頃耕地,實際當時已隱隱接近七百萬頃,如今墾出來的耕地何止一百萬頃。是否有八百萬頃之巨?一畝地征一斗糧食,就是八百多萬,實際一畝地徵稅戶人何止交一斗,重稅區交一石也不止。陛下,還記得去年清查吏政時無為軍那個王仕霖嗎?」

    「記得,」趙頊搖頭。

    無為軍自從大肆開江東圩後,成為全國主要的圩區之一,圩區糧食高產,又經多年培育良種。一畝地兩季糧食產量漸漸上升到五石半。於是知軍王仕霖變著名堂徵稅。京官下去調查時,居然一畝地征到兩石二斗的高稅。也別指望一起上交給了朝廷,許多賬目查都查不清楚,結果徹底撤職,永不錄用。這是江東圩,若是放在北方,兩季產量有可能不及兩石,前面一征,後面估計百姓會全部暴動了。

    鄭朗的意思大家也就清楚了。

    也不用多,將所有商稅真正交到朝廷來,一年最少僅商稅就得到七八千萬緡,而非是現在的兩千萬不足,若是沒有隱田,所有兩稅真正交到朝廷,最少是一億多,一億多少,無法計算。兩者憑空就增加了一億多巨,再經過一些微調,節約開支,馬上軍費又省了下去,銀行司又出來了,兩年時間,天下欠負就沒有了。

    但是可能麼?

    鄭朗又道:「陛下,還有諸位臣工,臣在少年時幡然醒悟,用功苦讀,當時想的是什麼?」

    「是什麼?」趙頊很好奇地問。

    「考一個功名,有了功名就不會入獄受辱,有了功名,就會讓家中的耕地與產業免稅減稅,自己可以安心享用這個太平時光,看看書寫寫字作幾幅畫,或者偶爾彈琴,閒逛於山水之間也。臣那時心地不會太惡,但為何也產生這個想法?」

    大家一起無言,多是從這一步過來的,也多產生過類似的想法。

    「過度的侵襲國家利益,國家必然貧困積弱,過度剝削百姓,百姓走投無路,必然揭竿而起,休說我朝的各個大戶豪門,唐朝五姓七家何在也?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身在這個局中,有幾人能跳出來看透?」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又壓得大家不能作聲。

    鄭朗看著王安石說道:「介甫,你想法很不錯,商人逐利而行,但缺少商人又不行,無商不活,因為商業發達,我朝才比其他朝代更富裕。因為商業發達,東南遠比西南富裕。故我南下時,第一任務就是打開江南西路到兩荊的道路,使之商業能夠更加流通。但商人是逐利而行的,因此品德稍稍低下,越是大商人越貪婪,不顧國家,不顧百姓,反正他們苛民,又削國,甚至連稅務也不想交納,於是君直接將這個經商權奪過來,是嗎?」

    「鄭公,我也沒這個膽子,只是調劑國家一些需求,減少不必要的浪費。」

    「不管什麼用心,君用心是良好的。這樣,我先說桑弘羊與商鞅二人,史書多卑之。但史書皆是人寫的,必然帶有個人的感**彩,司馬遷寫《史記》。因漢武懲其替李陵辨護,將其宮刑,故在史書裡對漢武許多做法進行怦擊,又數次謳歌黃老無為而治。但文景與仁宗真是黃老無為而治?若那樣,我也不會因仁宗而折服,如此奔波一生了。」

    趙頊笑了一笑。

    「因為商鞅變法與桑弘羊變法,皆損害了許多權貴利益,故以後士大夫記載史書時多恥之!實際公平地說,沒有商鞅打下的良好底子,就不可能出現秦朝統一六國。當然,法治可以強於六國,卻不能安寧天下,故秦也亡於法治當中。若沒有桑弘羊及時變法,漢武晚期,已經國窮民困,國家就不能平穩渡過危急時刻,即便霍光當政與漢宣執政,也多用其策。最少沒有桑弘羊,何來我朝的幾項專營?」

    蘇轍道:「鄭公所評公正也,不管商鞅與桑弘羊對錯,其中有一部分還是值得肯定的。」

    鄭朗白了他一眼,心裡說道,小蘇,你能保證你現在想法不變嗎?這時,太監也將存檔找了出來,帶到都堂,鄭朗將存檔傳遞給諸人,又說道:「改革必然傷害一部分人的損失。若不敢得罪權貴與士大夫,越改越亂,反而產生更多的苛政害民,不如不改。若想使國家受益,普通百姓受益,必然要將士大夫與權貴那部分利益拿出來,進行重新分配。但……得罪了這一群體會有什麼後果?好難!這近兩年來,我絞盡腦汁,若不是本就白了頭髮,現在估計也急白了。」

    富弼腿有病,今天未上朝,曾公亮呂公著不用看了,鄭朗也不用看,直接到了趙抃、王安石手中。

    第一就是青苗法。

    這項變法早就實施下去,隨倉法一道實施的,不過鄭朗將它當成輔助變法,一不得向三等戶以上發放青苗糧,以五等以下戶為主,四等戶除救急,例如家人生病,或者其他特殊情況,才可放青苗貸。主要還是五等戶,吃了早上沒晚上,青黃不接時,一份青苗貸出來,一家人生機就有了。至於三等戶,需要嗎?若放,要麼成為苛民之舉,要麼被挪用過去,當成放民間那種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三百的高利貸。第二條就是不計政績,以免官吏生事。

    因此青苗法實施後危害很小,幾乎忽略不計,不過仍產生一些弊端,隨後鄭朗派官吏下去盤查。看到盤查得嚴,若向五等以下戶發放,又擔心收不回來,於是官吏不欲生事,一個個不放了。青苗法不久後荒廢。

    為此朝堂上曾經產生過一些爭辨。

    鄭朗做過解釋,無他,缺少良吏。不要個個指望他們象包拯趙抃,那是不可能的。

    若想用它來生利,向五等戶發放十分危險,十之二三收不回來,那麼官吏不會向五等以下戶發放,而是會像四等以上戶強行攤派,必擾民!要麼用它來做善舉,當時鄭朗還沒有對人性進行深刻的剖析,但說了一句,富人未必都是壞人,窮人也未必是好人。窮人當中也有地痞無賴,這是必然。就像四川出美女,當真個個都是美女?發放高利貸者敢放,為了收貸無所不用其極,然而朝廷能不能這樣做?不能!不能這些債務必收不回來。還有一些百姓窮得揭不開鍋蓋,又如何償還,或者朝廷與那些高利貸戶一樣,逼著這些窮困人家賣兒賣女?這還不是可怕的,一旦大筆債務收不回來,許多官吏必然心動,借爛債為由,大肆貪污。

    是善政,但是一樁不能執行的善政。

    當然,史上王安石執行了,也不要謳歌,雖朝廷每年增加好幾百萬緡收益,救助百姓的少,多是強行攤派的結果。

    吳育在洛陽也做過類似的舉措,讓言臣彈劾了,不管對錯,吳育成功了,也收回來了,但那是吳育,仁宗朝時有名的清官能吏,象吳育那樣的大臣能有多少?

    這個爭議略有些轟動,因此鄭朗寫了,未徹底執行,甚默視青苗法荒廢,王安石知道原因,於是往下看,第二條便是均輸法,第三條便是市易法!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1
正文 八百四十四章 曹國舅
    對司馬光與王安石,有人倒,有人挺,公平地說,用心皆是很良苦,但皆辦錯了事,嚴重一點,他們是宋朝走向衰退的罪人,遠勝於治平時的韓琦與歐陽修。

    但鄭朗還是很感謝這個學生。

    王安石變法讓他吸收了許多有益的一面,例倉法、農田水利法,坑礦的二八分制,不過鄭朗將它變成三七分制,朝廷受益更大。免役法與保甲法也是從史上的免役法與保甲法進行改良過來的。

    第一次改革,改的是體制,與王安石變法無關,新商稅法更無關,但裁減官吏,卻也是借鑑了王安石與宋孝宗的一些措施。

    第二次改革,改的是軍制,團制度與選撥制同樣與王安石無關,裁兵多少也借鑑了一些。

    下面第三次改革大多數與王安石還是無關,還是監鑑了坊場河渡錢制。

    王安石看完,又重新看均輸法與市易法。

    自均輸法出現後,變法就開始遭到大家反對,但王安石遭到反對的非是均輸法,第一是青苗法,第二是市易法,第三是免役法,第四是保甲法。因為發運司供給確實存在著一些弊病,發運司權限不大,不能在第一時間瞭解京師諸庫存儲以及各項物質的需求,又無掌握諸路上供物品的權力,導致供求脫節,形成嚴重的浪費。

    均輸法就是針對這一時弊而去的,加強發運司的權限,讓發運司總攬東南六路(兩荊、兩江、淮南與兩浙)財賦,兼管茶鹽酒礬稅收,將權利集中,管理集中,又能周知六路物資生產與京師需求的情況,機動地向民間購買一些物資,一可以滿足京師供給需要,二可以為朝廷謀財。

    主要是糧食。以及一些百姓的生活日用品,並不是所有商品,因此朝廷從內庫撥出的資本乃是五百萬緡錢與三百萬石米。

    侵害了一些商人利益,但不嚴重。

    而且它並非創舉,乃是祖宗之法的糴買制與折變制的沿用與擴大化。

    故初執行時反對聲音很多,可執行後反對聲音越來越小。

    在仁宗朝不行的,危機沒那麼重,更沒有取得支持的空間。此時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鄭朗擔心的是後面一法,市易法!

    其實也執行了,乃是在渭州執行的,當時鄭重地與趙禎一再申明,只能在渭州特殊的情況下執行,就是渭州也不能長久執行。不然就會產生不好的後果。

    何謂市易法,史上執行時有很多措施,實際簡單一點說,就是國家開辦的一個超級大買辦公司,史上資本有多少,前後投入達到一千兩百多萬緡錢,唐朝的半年國家總收入,契丹的兩年多國家總收入,西夏還不知多少年國家總收入。做為資本,涉及到各個商品領域,國家一插手就是壟斷的,後世也許地球人都知道一但壟斷,意味著就是暴利,但是否賺了錢?

    賺了,十五年利息九百萬,失陷七八百十萬緡,實得一百二十萬緡。一年不足十萬貫。那麼大規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權貴。動用了多少官吏,一年所得還不如一家樊樓所得!

    王安石將奏摺傳遞下去,問:「鄭公,難道它不對嗎?」

    鄭朗道:「不急,我先說條例司。祖宗法制,政軍財分治,以免產生權相,但因此分治,有諸多不便,以至富弼曾一度在慶歷戰爭時要求兩府聯手。若有明君,宰相又能力,例如仁宗,宰相又是呂夷簡與龐籍,相權集中,政令會更加通暢。但若是唐明皇晚年,李林甫之流呢?」

    這個很關健。

    王安石就曾在韓琦基礎上,進一步將相權集中,改革容易了,司馬光上台,相權集中,廢法也容易了,然後一批批來,再改再廢再改,直到蔡京,一切結束,一起逃到西湖邊直把杭州作汴州。

    趙頊眼中也閃過一絲警覺。

    他與高滔滔對鄭朗最欣賞的地方,不僅是理財本領,還有不貪權,主動分權。皇權可以讓出一部分,但相權也必須讓,否則皇室地位就會很危險。

    鄭朗又說道:「我朝制度與唐朝不一樣,立國時久,已自成系統。介甫,你用心是好的,讓兩府兼管著財權,以利於第一時間調動。但因為這一撬動,會帶動一系列制度的倒塌。先說兩府,你提議讓東西兩府參與,西府僅有軍事權,與民權無關,與財權無關。西府插足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早遲這個財權必集於東府。東府就這麼幾個相公,不可能讓宰執一一參與,按照制度只能歸於司農寺,司農寺與三司峙立,結果無用置疑,因為身後是東府,三司遲早被架空,失去存在意義。既然沒有作用了,國家不可能留下一個雍腫的龐大機構存在,早晚裁去。一旦三司裁去,東府又有諸多不便,朝廷只能恢復唐朝的三省六部體制,重新恢復戶部職權。」

    曾公亮等人額首,這不是假若,細細推理,是謂必然。

    「唐朝戶部職能沒有問題,在我朝就會出現許多弊病,如自國初就存在的內庫機制,還有朝廷的一系列錢物系統,御前錢物,諸局所錢物,取索支用,各不相照,原先三司的存在是形成一些掣肘與浪費,冗慢政事處理能力,可因為有三司這個獨立機構的存在,能兼顧四方。放在戶部,我朝已權空的戶部能行嗎?戶部不能制,利權一分,用財必無節制。難道再來一個制度重組,徹底地恢復到唐朝時那種機制,包括內藏庫也撤消了?陛下,你讓不讓內藏庫撤消?」

    「哈哈!」趙頊不知怎麼回答,只能乾笑兩聲。

    這個問題是幾乎大多數史學家忽略的嚴重問題,事實它確實就存在了,其他變法或者有好有壞,但在這個條例司上,王安石變革帶來了一系列惡性循環。

    「實際前年改制,強化各司各部職責所在,就是針對冗政而去,提高處理政務的效率,讓政令暢通。對祖宗家法進行進一步的完善。三司是有一些弊端,條例司也有它的有益一面,但不能牽連到兩府,必須保持三司的獨立理財機制。若嫌冗政與浪費,可以將三司勾院(掌三部金谷百物出納賬籍)、都磨勘司(驗勾三部出入)、都主轄支收司(掌已支未除物官物,籍報有司對除)、拘收司(支收財利未結,籍其名件督之)、都憑由司(覆視部支官物無虛謬)、開拆司(富敕諸州申牒,以放勾鑿催驅受事)、發放司、勾鑿司(勾校三部賬薄)、催驅司、受事司、衙司、三司推勘、勾當諸司集為一部。再次進行整合,以便最大限度剷除三司內部滯政,財政不明現象。但它只能在三司內部進行。」

    吳充道:「這個倒是可行之策。」

    也不能將王安石所有提議全盤否定,三司部門太多了,除了上面的三司總轄,還有三部。每一部下屬又有許多官員,再加上十幾個掣肘監督的諸司,縱然鄭朗進一步明確各司職責,仍然讓人頭昏腦脹。

    這就是宋朝進一步的掣肘架空重疊結果,三司成立後自宋太宗到仁宗陸續塞了許多司進去,實際這十幾個司有許多司許多權利是重疊的。

    鄭朗改制,依然讓宋朝機構分權,但一邊在分,一邊在明確。在分的大前提下進行最大限度的集中,以減少冗政與冗官。

    不過若是將這十幾個司歸於一個部門,就要動大手術了。

    趙頊思考了一下,道:「准,王卿,你擬一個策子上來。」

    最少比將財權又重新劃到中書要好,但還是交給了王安石處理。

    「喏,」王安石答道,又問鄭朗:「鄭公。還有呢?」

    「若是均輸。所動商品不多,倒是可以協商。若是市易,那是萬萬不能。」

    「為何?」

    「新商稅實施會增加幾何?榷茶几何?」鄭朗不答,反問了兩個問題。

    趙頊有些蒙,看著鄭朗,鄭朗拿來筆墨紙硯,寫了一行字,遞給趙頊。趙頊不解地看了鄭朗一眼,先行起身,奔向後宮。王安石在沉思,鄭朗薰陶未必不起作用。

    起的,只是作為一個有良心的士大夫,看到國家窘迫如此,心中發急,這才拋出條例使與類似均輸法、市易法的想法。

    只想了一會兒便明白過來。

    鄭朗將免役法改良後,造就了一些中小商人的崛起,還有其他一些善政,治平僅三四年光景,破壞的主要是國家財政,民間財政有傷害,不大。隨後朝廷頒旨,承認了以前的欠付。中間還有一個關健,那就是銀行,有了銀行的低息借貸功能,進一步造就了商業繁榮。實際就是沒有新商稅法,若吏政清明,政令通暢,征到一千七百萬緡也不是難事。也就是新商稅法僅從大戶權貴手中咬下兩百萬緡左右的稅錢。若鋼監發展起來,甚至不及鋼監三百分之一的市值。為了安撫這些人,鋼監一半股契一文不取,讓出去了。況且還有以前數監,給這些權貴們帶來多少收益。

    就是這兩百幾十萬緡,卻遭到強烈的反對聲。

    但改革嘛,必然會帶某些人帶來傷害,想兼顧所有人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執行時,為了壓制反對聲音,必須使用大量的暴力措施,就像司馬光下去,也用了一些暴力措施,鄭朗卻認為遠遠不足,導致今年下半年必推出更多的暴利舉動,才能將前年清查隱田成果得到鞏固。

    因此有了後面一句話,榷茶几何!

    宋朝一億人,一年消耗多少茶葉?並且宋人還喜歡喝茶,這個茶葉數量簡直不可估量的。況且還大量出口,周邊諸國,到大食歐洲!若是專營全部歸於朝廷,說四千萬五千萬也許有點難度,兩三千萬緡總歸有的,事實到了後來,一年一度只有幾十萬緡。若將各個官吏開支與雜費扣除,國家在虧本經營!

    這是茶政,比較簡單的一種經營方式,政府派小吏將茶戶茶葉運來,再運到銷售點批發給茶商,ok了。若是朝廷來一個買辦公司,那就是真正的經商。經商容易麼?

    真正懂經商的官吏未必有幾個,但將錢往口袋裝個個皆會。到時候,朝廷未必會盈利。相反的,將商人,特別是真正納稅戶中小商人,會有許多人在朝廷這個龐然大物壓迫下紛紛破產,將他們的損失用在浪費上,用在貪官墨吏上,天下洶洶,朝廷也未必會盈利。

    事實王安石種種變法當中最失敗的就是市易法與保馬法。

    不提違背先進的商品自由經濟。站在國家的立場,商品自由經濟,國家受益並不大。但動用這麼大的成本,一年僅盈利十萬緡值得嗎?就是那些破產的中小商人一年交的商稅最少也有幾十萬吧。而且一旦執行,那些權貴們會怎麼樣想?想到此節,鄭朗臉色能不發白嗎?

    不但鄭朗。除非發改委的官員,除非一些留給子孫的官員,只要有良心的官員,想到此節,心中都會緊張。

    鄭朗的新商稅法截然不同。

    它的爭議也不小,但想收益,勒令下面官吏緊一緊,收益會立即見效,朝廷並沒有動用任何成本。其次有效的保護了一些中小商人。減少他們被酷吏勒索的機會。簡化政令,甚至能減少各州縣一些不必須商務所的存在,也減少了小吏數量。

    慢慢的,也有其他大臣會意。

    呂公著說道:「介甫,三思啊。」

    王安石臉上也涔出一些汗水,嚅嚅地問:「它是錯誤的?」

    「也不是錯誤的,比如三司雖改制,仍冗餘,於三司內設條例司使之簡化。是一項好的條款。還有均輸法。不分權給條例司,條例司負責監督三部。而將權利下放給發運司,以糧食為主,其他民生用品為輔,會有爭議,然民以食為天,綢貴了可以買棉布,棉布貴了可以買麻葛,但誰都不能一天不吃食物,反對聲音會漸漸平息。最終能替國家少斂一些財帛,主要是節餘更多的冗費。一進一出之即,十分可觀。」

    唐介想說話。

    鄭朗一擺手道:「子方,參知政事乃中書副相,非是御史中丞。」

    別要整天吵了,做點實事吧。

    幾個年青一點的臣子全部低下頭竊笑。

    唐介本來讓王安石在朝會上不陰不陽的一句話氣得要心肌埂塞,再讓鄭朗這一臊,結果第二天就氣得背疽發作,不久去世。與鄭朗無關,主要是王安石歷曆數數氣的。

    鄭朗又說道:「這條均輸法雖以前我想過,然怕爭議,況且慶歷之時,國家弊端也沒有這麼嚴重,因此沒有細想。諸位,如何執行,既利於國家又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大家可以獻策獻力。」

    趙頊也回來了,用不解的眼神看著鄭朗,鄭朗又寫了幾個字遞過去。

    趙頊對條例司不大感冒,但對均輸法與市易法皆產生了興趣,至於傷害了權貴商人的利益,與他有何干係,他要的乃是國家富裕強大,而不是張王李趙劉家富可敵國。

    於是鄭朗遞了一個小紙條,讓趙頊回內宮詢問太太後,太后,皇后,並且將均輸法與市易法細則講述一遍,看她們反應如何。

    趙頊一時未反應過來,興沖沖地跑到內宮講了一遍,並且做了樂觀的推演,想一想,全國一年有多少商業盈餘,鄭朗說商稅徵得好就能征七八千萬緡,那麼最少能賺一億兩億緡,只要斂其中的一小半,國用馬上就豐足起來。

    還沒有說完呢,三個女人就嚷了起來。向氏如今還沒有發言權,曹太后只能勸說,高滔滔可沒有留情,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斥。並追問是那個混蛋大臣出的餿主意。

    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趙頊被罵得灰溜溜逃回來。

    鄭朗第二張紙條上寫了兩個名字,第一個名字乃是向皇后的父親向經,第二個名字乃是鼎鼎大名的八仙之一曹國舅曹佾!(非虛誇,乃史實也)

    外戚嘛,趙頊仍沒有看明白,想了想,將身邊一個老太監喊到一邊詢問。老太監一直站到現在,當然也隱隱猜出五六分,壓低聲說道:「兩位國丈家皆有經營。」

    趙頊臉色灰暗了。

    曹高向三家皆有生意,因此鄭朗推行市易法時,有意用股契對三家做了退讓。

    這個過程中不可能鄭朗私自跑到內宮找高滔滔面對面談心,皆是借給趙頊侍講時對屏風後的高滔滔傳達,趙頊很清楚。但能讓鄭朗提起,身邊隨便問一問太監都知道的,這兩家生意做得有多大,可以想像到的。

    也就是說,若說這些頂級大賈與豪門是國家的蠹蟲,岳父與曹國舅兩家是其中最肥的兩條。

    鄭朗又笑了一笑,道:「陛下,還有諸工,既然如此決定,大家且散,如何決議,有好方案請擬條呈。」

    中書還有一大堆事務要忙呢。

    趙頊又抬頭看著鄭朗,什麼決議啊,自己剛才離開了,不清楚。鄭朗道:「陛下,留介甫下來向陛下稟報吧。」

    王安石留了下來解說。

    鄭朗心頭長鬆了一口氣。沒有怪王安石,想國家好,急得。但最害怕的就是王安石固執,即便是自己,也未必能勸動。還好,結果不是太悲觀。也慶幸,少年時做的決定有多英明,否則現在朝堂上一個王安石,一個司馬光,就是自己,也夠喝上一壺。

    京城開始對均輸法產生一些爭議。

    這個問題不嚴重,實際史上均輸法雖反對聲音大,支持的人同樣很多,包括保守的小蘇蘇轍,保守的大程程顥。到了青苗法,改革黨進一步分流,再到市易法,改革黨所剩無幾了,僅剩下少數幾個孤家寡人。而且因為北方旱情,今年糧價出現一些上揚,也給了均輸法通過的好時機。就在這時,西北再度傳來噩耗。

    鄭朗的「苟和」贏得大多數士大夫的贊成。

    以和為貴嘛。

    不過略不如梁氏的意,梁氏想用一個土門就換回整個綏州,鄭朗也妥協了,一個土門代價太小,將土門周邊西夏佔有的二十幾個堡砦一起交還給宋朝,綏州你拿回去。誠意也能說是十足,梁氏卻不滿。

    秘密調動數千精兵進入西使城,突襲甘谷城與雞川寨中間的劉溝堡。剖開歷史真相,宋朝兵將實際真的不軟弱,多次以少勝多,可上面苟和,主動出擊的次數少,顯得看上去很「弱送」,這就造成一個局面,一味的被動防禦。但邊境那麼長,僅是防禦,也注定多次戰役是成了以少敵多局面。不是每一個將領皆像三種楊文廣那樣。劉溝堡守將范願就不是,面對數倍於己的敵兵,戰敗,劉溝堡,一千多名宋朝兵將一起被西夏人屠殺,擄掠不可勝數。

    接到前線奏摺,趙頊大怒,在朝會上拿著這份奏摺不停地在桌面上敲打:「這就是朝廷一年花幾十萬換回來的結果嗎?難道夏賊比遼國還強大嗎?」

    給了契丹錢帛,契丹也能算是老實,雖在慶歷時敲詐過一回,並沒有真正出兵相向。然而西夏呢?

    有的人想說,只要將綏州交換給西夏就平安無事了,但在趙頊暴怒之下,一個個皆不敢作聲。

    趙頊又看著鄭朗,問:「鄭卿,你保薦的那名大將位在何處?」

    「陛下,他非是將領,也是士大夫,進士出身。」鄭朗舉起牙笏答道。不能讓趙頊將王韶定成武將行列,否則王韶以後會很悲催。

    「不管他是否是士大夫,他有軍事才能嗎?」

    「臣認為他有。」

    「他在何處?」

    「此時在麟州。」

    「下詔,讓王韶率五千兵士,出擊銀州,不管是攻那一堡寨,朕要他奪下此堡寨,盡斃賊兵,還我大宋之威嚴!」奶奶的,憑什麼只准西夏侵犯大宋啊,難道我們不能反擊嗎?以直報怨,以牙還牙!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1
正文 八百四十五章 遙指
    曾公亮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打啊。」

    鄭朗心中想笑,看中趙頊,就是看中他的有作為,雖這個有作為往往與激進冒險是同一代言詞,但宋朝到了這種地步,不改還是死,難道坐以待斃嗎?

    只不過趙頊許多方面未處理好,包括高遵裕的掛帥,雄心了,悲劇也有了。

    斥責西夏,沒有士大夫敢說話的,真打,有人說話了,文彥博站了起來,說道:「陛下,慶歷戰爭,國家經濟運轉良好,沒有任何欠負,遠非今日可比,然四年戰爭下來,國家凋殘,百姓民不聊生,盜賊四起。望陛下慎重決旨。西夏如此,無非就是綏州之境,失之不傷大雅,得之無利,卻又要引起兩國大戰,臣以為不妥也。」

    文彥博的話很有市場的,前面說完,後面附和聲如雲。

    趙頊一拍桌子,喝道:「何謂侵佔,綏州當真是西夏人的地方嗎!」

    正要發怒,忽然看到鄭朗衝他搖頭。會意,個中原委,鄭朗在那份密奏上寫得很清楚。無力地揮揮手,太監喝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一起散吧。

    趙頊暴怒,不顧群臣有沒有奏本揚長退下,一邊揮擊著袍袖,他也許有許多地方做得毛躁,但絕對不是一個軟弱的主,傳說中得幽云者可封異姓王,就是趙頊下的遺詔。大臣們面面相覷,趙頊則憤怒地衝向後宮。

    一切要從鄭朗那份密摺說起。

    密摺的起頭部分說宋朝敵人,是西夏?不是。只要宋朝將內部整頓好了,用好將領。不僅可以擊敗西夏,將西夏殲滅也是可以實現的。當然首要前提不能用高遵裕掛帥。更不是契丹,契丹也不能說很老實,一旦朝廷對西夏動手了,契丹必過來阻攔。但很正常,難道坐看宋朝將西夏消滅了,調過頭來全心全意與契丹相抗衡?可契丹也不是最大的敵人。

    最大的敵人還是在內部,許多內斂而又貪婪的士大夫與權貴們。他們不僅在喝著國家與百姓的血,吃著國家與百姓的肉,並且為了保護他們的地位,對外極其的軟弱。其實宋朝還好一點,若像後來裸官那樣,國家基本無藥可醫了。

    在這種內斂的帶動下,宋朝許多士大夫貪生怕死。最簡單的一點,一打仗了,國家用費緊張,官員薪酬僅是一部分,還有衣服、祿粟、茶酒廚料、薪炭、鹽、隨從衣糧、馬匹芻粟、添支、職錢、公使錢以及各種恩賞與職田,這才是大頭。用費緊張必然減少,以及其他的原因。真正為國家著想的少之又少。契丹墮落了,也出現類似的情況,與薪酬無關,多是貪圖宋朝的歲貢與互市所帶來的利益。

    得到綏州是好的。溝通了延鄜與麟府,打開了橫山諸羌一塊重要跳板。若能守下來,又能得到大量牲畜與優良的戰馬,若能感化得當,還能得到大量戰鬥力極其強悍的橫山羌兵。

    但士大夫們要麼軟弱,要麼鼠目寸光,反對的人多。所以鄭朗起初只說暗佔名不佔,俺們只派四五營官兵進駐,其中還有兩營鄉兵,再派一個范純祐前去這宣慰安撫,並且是不掛職去的,名份上讓它存在爭議,避免過份激怒西夏,同時就是堵朝中這些苟和士大夫的嘴巴。西夏派使來議綏州還是如此,可以做退讓,並且是大幅度的退讓,可也不能由著西夏來。

    西夏會怎麼做的呢?

    梁氏是一個瘋子,不會領宋朝的情份,相反的,她會更加認為宋朝軟弱可欺,得寸進尺。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西夏繼續堅持自己條件,宋朝能退讓,他們卻不會退讓,以換取兩國真正和平。

    果如鄭朗所料,用一個若大的綏州換土門以及附近二十幾個小堡,西夏都不答應。鄭朗又往下推算,這樣肯定談不好了,西夏必會繼續侵犯宋朝。朝廷得到綏州,說明了,多少失了一些道義,這無可否認的。因此默視他們的侵犯,一次侵犯大家扯平,二次侵犯三次侵犯,那就不是宋朝做得不對了,俺們佔了綏州,卻在誠心與你協商,可也不能全部依你說得算。為什麼破壞協議,屢屢侵犯宋朝?到時候戰就是道義之戰,道義不道義不提,主要就是將這些士大夫的嘴巴堵上。

    又如鄭朗所猜,西夏出擊劉溝堡,燒殺搶掠,就算他們殺的搶的乃是蕃人,但這一千多名將士卻是實打實的宋朝兵士,其中有一半人就是京城的禁兵,他們皆有家屬或在京城,或者散佈京城郊外諸州縣。

    再讓一次,第二次繼續來,文彥博你還能說什麼?

    當然,這份奏摺不大好公開的,但這份奏摺十分理智。趙頊同意了,心中卻不甘心,找到高滔滔,說道:「母后,兒臣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什麼事?」「宗室益多,雖費用冗巨,宗室子弟賞賜實際下降。」

    「嗯,是謂必然,光武皇帝僅是九代宗室,已淪為平民矣,自太祖太宗到你手中已經五代,有的宗室子弟到了七代,那麼多宗室子弟一一厚賜,國家費用更加驚人。」高滔滔平淡地回答道。這就要看了,越靠近皇帝的那一脈越尊貴,雖宗室子弟待遇越來越薄,皇帝那一脈始終不會薄下來的。至於疏遠的宗室,最終必將淪為平民。鄭朗裁官,未裁職官,若裁職官,宗室子弟就是一個難題,那一個宗室子弟不帶著職官,但早晚必要動手的。宗室加上外戚,僅此職官就達到幾千人之巨。這些職官同樣拿著薪酬,同樣耗費著國家開支。

    「兒臣不是說的這個,乃是周國大長公主,」趙頊說道。趙曙一死。高滔滔與趙頊當家做主,這對母子對趙禎幾個孩子皆很不錯的。陸續加封,趙念奴被封為周國大長公主。趙頊又道:「幾位舅家不可謂不榮矣,不可謂不貴矣,為什麼沒有滿足的時候?再看大長公主,發起慈善會,每年幾乎拿出全部錢帛,或者救濟宗室子弟,或者資助朝廷研發。或者救濟貧困,兒臣想不明白,難道貪婪沒有止境嗎?」

    上次讓高滔滔劈頭蓋臉斥責一頓,至今趙頊心中尤有不甘,今天心中積氣,一起發作出來。

    應當來說,趙念奴如今口碑真的很好。

    作坊收益在增加。趙念奴那個性格與趙禎有些相像,不喜歡太奢侈,花費很小,要這麼多錢帛做什麼?除了用於研發與慈善外,餘下的多救濟一些宗室子弟。

    其實這些宗室子弟也不貧困,就像蘇東坡一樣。當真他窮到那種地步?這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沒有守住財富,有了錢馬上胡亂花掉,到用錢時候,手中沒有錢可用。一些宗室子弟也是如此,特別是一些遠房的。或者庶出的,此時本來薪酬賞賜就不多。再加上一些人用錢無度,往往就顯得十分窘迫。趙念奴心慈,來求就給,還讓崔嫻說了一通。還有就是慈善會,鄭朗推動德化,鼓勵報紙宣傳好人好事,偶爾也讓趙頊接見一些做好事者,給予一些賞賜。但還沒有兩監來得直接,好心給你真正回報,無償賜你股契。這些都是所謂的正能量,因此慈善會募得的善款越來越多,正好北方這幾年多有災害,去年澇災地震,今年旱災,像今年前後一共募得近一千萬緡錢善款,除了一些成本外,還有九百多萬緡,一起砸了下去,幾乎使五六十萬戶百姓渡過難關,實際無形中替朝廷解決了許多難題。

    因此趙念奴漸漸扭轉了士大夫心中的應像,變得正面起來。

    以前逃婚,還小,不懂事嘛,長大了,隱隱就看到仁宗時的風範。

    趙頊對這個堂姑姑應像也很好,偶爾也召趙念奴進宮促膝談心,並且賜李貴魯國公的爵位。

    與趙念奴相比,幾個國丈家表現確實太差了。向經與曹佾為官並不惡,不然曹佾也不可能成為傳說中的八仙曹國舅,但在史上迫於家族的央求,再加上家中經營著龐大的生意,於是在曹高向三個女子耳邊吹風,成為王安石變法最大的兩個阻撓者。

    高滔滔看著兒子,看來兒子還有很多沒有想明白啊。

    她問道:「你認為魯國長公主如何?」

    「很好啊。」

    「鄭相公呢?」

    趙頊咧開嘴笑,母親,還用問嗎?

    「哀家也承認他們真的不錯,可他們也有不完美的地方。我就說這個作坊,從成立到運轉,是誰站在背後,甚至成立時的本錢是誰出的?」

    「鄭相公回報仁宗之舉,雖略有小眥,兒臣看的乃是大局。」趙頊答道。就是給了一個作坊給趙禎四個女兒又如何,縱然再擴大,一年一百萬兩百萬或者三百萬緡收益,那就登天了。況且其中一半還用於慈善,等於是在幫助朝廷。但因為鄭朗種種舉措,一年進出之間,相差何止幾百萬,三千萬五千萬綽綽有餘。況且那個作坊本來就是鄭朗的創意,無論落在鄭家名義上,或者落在趙念名義上,朝廷怎能阻止?

    我身為皇帝,要胸懷天下,難道要與死去的趙禎「爭風吃醋」嗎?

    高滔滔也不排斥,鄭朗對兒子的種種也看出來,亦師亦友亦臣,若論忠心,在高滔滔心中排行榜鄭朗當為第一。但有的事必須要說了,否則兒子這個心結解不開。道:「頊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哀家對你說一件隱秘的事吧。當年鄭相公困於辰州那個山洞裡,不僅有西夏那個皇后,還有一個人,她同時與鄭相公被賊人捉於山洞裡。」

    「誰?」

    「魯國長公主。」

    「姑姑?」趙頊額頭上流出汗水,他不笨的,立即想到一件事:「那李貴……」

    「如你所猜,故鄭相公自荊湖南路起,一再上書請求貶職貶官,自潭州回來,主動游離於朝堂之外,不然。那有後來的事,韓相公也不惡。可論治國,韓相公終是差了。而這次雖因為國家不得不出山,鄭相公仍然身居二相,不敢居一相,正為此故。」

    趙頊傻了眼,怯怯地道:「鄭公怎能如此?」

    「也不能怪他,賊人恨鄭相公多次率軍擊敗了西夏,其中一賊子家人還間接死於鄭相公指揮之下。待鄭相公與魯國長公主很薄,哀家還記得那年冬天,十分冷,仁宗正是赤足舞於庭中,祈求昊天不要降寒於人間而生病的,賊子將鄭相公與魯國長公主押於山洞裡,又沒有給足夠的衣被。二人不得不倦於一起互相取暖,結果就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是人皆有七情六慾,也不是男性功能不行,那種情況下犯錯誤,也很正常。高滔滔摸了趙頊的腦袋,說道:「頊兒。人無完人,物無完物,哀家知道你十分看重鄭相公,這僅是鄭相公一生當中很少見的幾個錯誤,總體來說。他還是一個罕見的良臣。」

    「母后,你是怎麼知道?」

    「鄭相公將真相告訴了他那幾個學生。還有仁宗臨崩前也對哀家說了。」

    「仁宗說了?」趙頊十分不解,幾個知道真相的人不說能理解,一說鄭朗政治仕途結束,二來也有礙皇家名聲。但為什麼告訴母親?

    「鄭相公功高望眾,才華過人,仁宗害怕後來人產生功高震主的想法,而棄國家一棟樑不用,有了這個真相在手,後來人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用鄭相公了。不過他也低估了哀家,哀家當真到了好歹不分的地步?」

    趙頊徹底明白了。

    「此事莫得說。」

    「兒臣明白。」

    「哀家告訴你,鄭相公很接近這個完人,實際還不是完人,就包括鄭鎮那個作坊,以及慈善會,於公於私,也略有一些私心的。鄭相公如此,況且外戚之家。我知道你不滿的原因,可你想一想,無論真定曹家,亳州高家,還是京城向家,他們家中有多少子弟?但頊兒既然說了,哀家對他們三家打一聲招呼,讓他們在隱田上配合一下,以便外面的人少議論。」

    「謝過母后,」趙頊道。

    鄭朗查隱田,無論曹家或者高家向家,皆不敢動,也招來了一些閒話。高滔滔說配合一下,也不可能交待所有隱田,更不可能讓他們不要兼併,不過既然說了,會更意思意思,至少能向外界表明,朝廷連三大外戚家族都敢動刀子,其他的人就不能再阻攔了。隱田現象會進一步好轉。但這一切有前提的,數監給了足夠好處,否則就是高滔滔也休想讓這三大家族放血出來。得到的多,失去的卻很少,高滔滔才有把握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

    然而趙頊心中卻隱隱有些失落。

    另一邊王安石也找到鄭朗。

    與史上不同,因鄭朗推動,武器更犀利,以前也多次出現大捷,王安石同樣不甘心默認了西夏屢屢侵犯邊境,在中書對鄭朗說道:「鄭公,剛才在朝會上為何不說話?」

    鄭朗道:「介甫,這樣,你與君實下值後到我家一敘。」

    「好。」

    下值後,王安石與司馬光來到鄭家。

    先說西夏,鄭朗道:「介甫,我知道你心中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泱泱大國,為何一再受到人家的侵犯卻不敢言?」

    「是啊。」王安石道。

    司馬光卻說道:「鄭公,改革未平,最好不要動兵戈。」

    「君實,介甫,你們成長道路因為出身原因,一受法家影響,一受名家影響,無妨,張方平,老蘇,大蘇等人或受兵家,或受雜家,或受釋家,或受縱橫家的影響,我們以儒家為本,其他諸家中有一些好的想法也可拿來運用,此乃夫子三人同行,必有我師的真義。不斷地完善,儒學才能真正成為普世之道。但在吸納過程中,一定要看全面一點,不能有所偏頗。例如慶歷時君子小人之爭,何謂君子小人,用君實的話來說,才大過德是謂小人,決不可用。德大過才是謂君子,朝廷才能重用。但當真如此,用君實的理論來分,呂夷簡毫無疑問就是一個小人,可他不是一個良吏嗎?任何事物走向極致,或極陽。或極陰,皆未必是好事。故漢書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水不能不清,但不能清到極致,人不可不察,但不能察到苛瑣的地步。介甫受法家影響,故重術道。君實受名家影響,故重人道。我先說人道。君實所謂的理論當真正確?就算正確,何謂德何謂才?一百個人一百個看法,怎能區分?若用這個來看人才看官員,還會產生慶歷時君子小人故事。所以我實施了二次保薦法,二次保薦連坐,官員推薦時必會慎重,在未進入真正差官之前。也有了一次勘磨察看的機會。看的是什麼?一為有作為,不作為的官員永遠不會成為良吏的,二為不貪。慶歷時君子小心走向暴戾一端了,順者就是君子,逆者就是小人,連我也多次成了小人。君實的君子小人太虛了。何謂德才?因此,我給它降低標準,一有為,二為貪,就是好官。既減少不必要的糾紛。而且一旦實施下去,持續幾十年後。等到你我垂暮之年時,你們再看官場風氣,甚至超過仁宗朝清廉度也未必是夢想。所以看問題一要全面,二要長遠,你們可否想過?」

    王安石與司馬光深思。

    沒辦法,還是要慢慢教導,否則自己一放手之後,這兩人還會掀風鼓浪,不作鬧出多大的事。

    「我再說西北,君實說改革未平,最好不要出兵。什麼時候才謂平定?就算將國家舊的弊端剷除,新的弊端又會出來。」

    「何來蕭規曹隨?」司馬光問道。

    「蕭規曹隨那是特定的環境,秦漢更替,人口稅減不剩三四,舊的貴族消亡,沒有耕地危機,沒有兼併危機。放在此時就不可以了。再說,蕭規曹隨,有一個蕭規,我朝的蕭規在哪裡?」

    僅一問,司馬光就不能回答。

    不過這也是鄭朗,換作他人,就是不能回答,司馬光也可以詭辨。

    鄭朗又道:「想要國家變好,不但要重視術道,也要重視人道,沒有好術,有良吏也不行,沒有良吏,有好術執行都會成問題。西北就是術道,不能說國家有了困難,就要軟弱,就要被欺負。若此,西夏豈不是比我朝更困難?過軟過於苟且偷安,不但造成百姓對朝廷凝聚力下降,長久下去也會影響士氣,於是國家會越來越軟,越來越受外蕃欺侮。出了問題,就要敢於面對。國家財政僅是一個處理手段的關健所在,我們自己必須抱有一顆強者之心,那怕對手是強大的吳王夫差,迫於危機,不得不暫且求和,但我們自己要臥薪嘗膽。況且宋夏之間,若說吳越應當是我們是吳,西夏是越。何必過於軟弱。不過也不能窮兵黜武,即便我們有盛唐時強大的武力,戰爭也要是道義之戰。因此,西夏屢屢侵犯,我們必須要反擊。可反擊也有一個方法,術道也。」

    司馬光還是無言,雖理念略有些不同,但知道老師的想法,對戰爭老師態度很理智的,並不是一個好戰之輩。而且在軍事上,司馬光也沒有插話之權。王安石卻問道:「何術道也?」

    「其一,此時士大夫抱著苟和心態的佔據上風,不符和反擊之道。其二,之所以我不說,唐介背疽而死,一些士大夫彈劾說是你我二人將唐介活活氣死的,此時我再發言,招致的批評更多。」

    司馬光卻笑了起來。

    唐介之死,與鄭朗沒有多大關係,王安石怎麼也逃不了。

    「其三,均輸法又惹起一些爭議,我未必適合出面說話。其四乃是改制,改制朝堂上結束了,下面並沒有結束,重組之即,將兵調動頻繁,再加上裁兵安置,軍心略有些不穩,此時深入西夏腹地不是很好的時機。其五乃是謀劃,即便出兵反擊,也要謀劃得當,匆匆忙忙地出兵,注定敗多勝少。本來朝中苟和者居多,一敗再敗,只會加重苟和的心態。此次反擊,只能勝不能敗。這就是戰前,也就是介甫的術道。」

    說到這裡,鄭朗站了起來,他不會將這些頭痛問題留給子孫的,那不是留給子孫,是貪生怕死的說法,只會讓外國越來越膽大,擱置爭議也能說一說,但那是搪塞迷惑敵人的,千萬自己不能當真了。因此又說道:「我早上在朝堂心中有兩條想法。第一條是調動三個人選去懷德軍,王韶勘磨了有數月之久,可以先將王韶調往懷德軍任知軍,其次是調種諤去懷德軍任通判。再調一人,章楶,去任懷德軍判官兼蕩羌寨主。」

    這三個人選任命沒有問題的,王韶雖未通過制試考,可作為重點培養對象,任一軍非是一州首長,倒也勉強可以勝任。種諤更沒有問題了,在荊湖南路原先就擔任過知州,因韓琦與歐陽修打壓,才成了青澗城主,處罰也處罰了,貶也貶過了,重新擔任一個通判,誰還能有異議嗎?

    王安石卻問道:「章楶是誰?」

    「建州人,治平二年進士,陳留知縣,前相章得像的遠房堂侄,章惇的遠房堂兄弟。」

    「我也想到此人了,但他……」王安石很遲疑,軍事上王安石不懂,但在吏治上此人很平庸。

    「我與此人談過,」鄭朗也是翻看名冊時才注意到這個名字的,借公差名義將章楶召到京城交談了一會,不然隨隨便便地說用了一個人,也會讓人認為妖異的,又道:「此人軍事天賦頗佳,若用得好,他將會與王韶成為我朝未來重將,不亞於狄武穆。」

    這個評價何等其高!既然這個評價出來,司馬光與王安石還能不明白嗎,司馬光失色地問:「天都山,西夏行宮?」

    「正是有此意,」鄭朗說道。元昊為了沒移氏,將天都山行宮修得美侖美奐,鄭朗不介意提前讓它再來一把火。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2
正文 八百四十六章 士大夫
    「鄭公,天都山非同昔日,西夏駐有重兵,若是孤兵深入,恐危矣,」司馬光道,不能說他沒有道理,鄭朗燒了一回,但那時不同,元昊帶著西夏主力在攻打麟府二州,鄭朗這才取得石門堡大捷,火燒天都行宮。現在還能複製麼?

    「君實,且聽我說,慶歷之時,西夏可以揚長直入到陝西內腹,甚至張元獻策,一度建議元昊兵指京兆府,但現在可否?」

    范仲淹的築堡寨辦法是一個笨辦法,未必很管用,大道小道那麼多,能一一守住嗎?即便鄭朗在懷德軍蠶網式的防禦,西夏還能從小道潛入,騷動百姓。堡寨越多,駐守的兵士必然增加,陝西元氣一直沒有恢復,固然與用兵有關,也與這麼多堡寨有關。但有利就有弊,自府州到秦州,漫長的邊境線上分散著密密麻麻幾百個堡寨,西夏可以騷擾,想揚長直入那是不可能了。

    怕司馬光一時想不明白,鄭朗索性進一步的解釋:「自從西北諸多堡寨一一矗立後,西夏依然屢屢入侵,卻不敢深入,對我朝傷害就不會很大,只是疥癬之痛,雖痛雖讓人氣憤,不能運搖我們宋朝,那怕是陝西的根本。雖用費驚人,然主動權漸漸向我朝傾斜。出兵天都山,西夏必然會報復,但反過來想,我朝就是求安,西夏能給我朝一個安嗎?只能動用下策,以殺止殺,互比傷害,看那個國家人口多。那個國家經濟發達,錢帛充足。物資豐富!」

    司馬光想反駁,但也茫然。不可能與老師進行狡辨的,那麼得說一個道理,國家對梁氏母子並不薄,要歲賜,重新給歲賜,說一年二十幾萬,乃是銀子。乃是絹,何止二十幾萬,再說宋朝自己兒經濟也困難呢。要冊封國主,馬上冊封國主,要綏州,馬上同意以最小的代價交換綏州。中間雖有鄭朗一些謀略,至少放在桌面講道理。宋朝做到仁至義盡。劉溝堡事件,宋朝還容受著,若一二再,再二三,除了以殺止殺,還能怎麼辦呢?

    鄭朗一笑。若說苟和派,司馬光也算是一個。將他安撫好了,苟和派所帶來的危害,會減少三分之一。

    司馬光迷茫的眼神看在鄭朗眼中,放在心裡。未說,繼續道:「其二。沒移族投奔我朝後,一些親近沒移族的兜嶺北部諸族陸續遭到沒藏氏與李諒祚打壓,生活困窘,多次派人潛入我朝要求投奔,因顧忌,我朝再三拒絕。這些部族自折姜會開始,一直散落到天都山一帶,既然梁氏不給我朝臉面,撕破了臉,還要顧忌什麼?這些部族就可以利用。」

    司馬光低聲問:「沒移氏……」

    鄭朗有些惆悵,道:「算是我欠虧了她……若此次立功,我在陛下面前保舉她的家人,當成補償吧。」

    這是明智的做法,但司馬光想到那個女子對鄭朗的情義,也有些悵然若失。

    鄭朗呆了呆,繼續說正事,道:「第三,我劃分了各部司職責,仍因為改制,兼領了西府半年多,對西府事務眼下還比較熟悉,並且西府有晦叔,有子華,他們不會對我掣肘。」

    「暘叔也不會,」王安石插了一句,暫時他與陳升之還是共穿一條褲子的。當然,呂公著與韓絳不用說了,至於富弼因病多半不能來西府處理事務,就是來,富弼大半還會支持鄭朗的,相反,鄭朗自己所在的東府因為文彥博,還有趙抃,他是獨行俠,也未必全力支持鄭朗,幸好唐介死了,不然鄭朗在東府做事實際很困難。

    不過隨著呂公著任樞密使後,也許趙頊不認為有什麼,高滔滔對趙頊說趙禎小看了她,真要沒有趙念奴這個把柄在高滔滔手中抓著,師徒數人,皆名列高位,高滔滔一點不忌憚,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西府這邊沒有問題,難的就怕三司。

    三司使是吳充,他是歐陽修的兒女親家,這個親家也沒有多大關係,例歐陽修與王供辰,後面的呂嘉問與呂公弼,呂公弼暴怒之下,將呂嘉問逐出呂氏家族,王安石兄弟等。況且吳充在鄭朗知杭州時,有過提攜之恩,他仕途第一桶金就是在杭州挖來的,後來鄭朗與吳育關係默契,也能算是好朋友,即便對歐陽修,鄭朗後來做得也不薄。吳充默然主要原因還是蔣之奇與彭思永,這兩人用他女兒與歐陽修扒灰的事攻擊歐陽修,偏偏又有才華,下放後吏治突出,鄭朗因愛才再度提攜,未將兩人調回京城,但做了一些調動,給予重用。就事論事嘛,這就疏忽了吳充的感情。對此吳充有些小不快,見到鄭朗的面,十分冷淡。

    過了很久吳充才化解開心結,趙頊也在成長,直到來年,隱隱看到吳充對鄭朗那種冷淡,才說了一句,朕問過有首相之資,鄭公推薦過你。意思你連這個坎都邁不過去,如何做首相。

    那時吳充才感到慚愧,由此以後,對鄭朗心悅誠服,亦被傳為美談,王旦如何保舉寇準的,兩者做法十分類似。

    現在還不行,一旦大規模用兵,三司必調動物資,這就是不美的地方。

    鄭朗也未說,出兵天都山,再燒西夏天都行宮,必須從長計議,不到冬天是不行了。又說道:「第四,莫要小視了這三人組合,若組合得當,可抵慶歷四大將巔峰時期(指老種、狄張王四人),王章二人欠缺的就是實戰經驗,種諤可以彌補,最擔心的就是種諤傲氣太盛,這個問題也不大緊,我寫一封信慎重囑咐,種諤不敢不聽。」

    「這個章楶非是王韶,缺少磨勘……「王安石有些遲疑,說王韶。能理解,鄭朗推薦後。王韶履歷逐一查出來,就是一個文弱書生,遍覽陝西大部分地區,甚至跑到河湟吐蕃諸部招搖撞騙,端的是一個猛人。有沒有軍事天賦看不出來,但這個磨練有了。章楶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不能怪王安石。

    就包括鄭朗對狄青印象太好了,實際王韶父子,章楶與狄青相比較。有可能狄青僅能與王韶的兒子王厚相當,比起前二人,恐怕稍稍欠缺。特別是這個章楶,那是集宋朝所有名將於一身的超級怪胎,不要說狄青,就是潘美、王全彬,那怕是楊業。都未必是其對手。鄭朗將狄青與章王相比,公平地說,略有些抬高狄青,儘管狄青比後兩者名氣更大。

    章楶不但軍事上是怪胎,科考官場上同樣是怪胎。爺爺章頻反對劉娥,趕回老家。章楶只好做為平民來科考。這個連富弼都倒下去的科考,對於章家人來說,差一點成了走過場。章惇不用講了,人家一考不提,再來一考。兩考皆名列前茅。章楶亦是如此,他來到京城參加省試考。報了名,卻傳出父親在魏州吃了官司,天大地大,孝道最大,得到魏州替父親打官司,只好向禮部請假,俺替父親打官司去了,大約不能來參加考試,還請諸位大人原諒。禮部諸官只能放行。

    章楶去了魏州短短不到一月時間,不但打贏了官司,將父親救了出來,還將父親帶到京城,及時趕上省試考。這麼匆匆忙忙的,居然還考了一個省試考第一。京城一干知道內情的大佬瞠目結舌,這種成績雖沒有取得殿試前三,也注定前途光明一片,因此放到陳留縣做了知縣,與鄭朗一樣,連勘磨期都省了。

    然後在史上一路通暢,一直順利地做到轉運使,吏部員外郎,結果有些悲催,遇到高滔滔,一腳踢到西北,高滔滔也沒想到,因她這一踢,一個偉大的傳奇開始。

    王安石肯定不知道這些的,至少眼下章楶絕對不會放在王安石眼中。

    地位懸差太大。

    就像史上邵雍肆意地往王安石身上潑污,說大程與王安石談話,訓斥王雱,方與參政論國事,子弟不可預,姑退。然後王雱像一個小癟三樣乖乖退下。真是奇怪來哉,雖說宋朝比以前情況好,仍然是一個階級層次很森嚴的國度,不要說大程,就是五位先生一起來,面對王氏父子,也不敢怎麼樣。休要說訓斥了,估計前面訓出口,後面王雱未必敢用打狗棒將大程打得滿嘴找牙,至少一杯茶水潑上,將大程掃地出門,還指望性格張揚的王雱學乖孫子?難道太陽要從西邊出來?

    地位的原因,王安石記性好,記住了這個名字,但對章楶仍不大瞭解。

    「介甫,放心吧,」鄭朗一笑,章楶是少了官場上的磨練,但與軍事有何干係,此人就是一個百年難見的軍事天才,到了西北,馬上就建功立業,與王韶的磨練無半點關係,雖在仕途上初露頭角,但今年四十歲了,智慧已經成熟,能派上用場。又道:「此人我看好了,就像當初看好你們一樣。」

    「鄭公,你當初對介甫有些偏心。」王安石不服氣地說。少年時想不到,後來與司馬光意見相左,想到鄭朗收留自己的條件是將司馬光請來,心中多少有些耿耿於懷。

    鄭朗哈哈一樂,道:「介甫,你吵架那麼厲害,若不找一個伴兒,我如何能受得了?」

    三人同時大笑,至少在這一刻,三人再無芥蒂。

    鄭朗又道:「正好,陪我一道去狀元樓。」

    「去哪裡做什麼?」王安石臉色古怪,狀元樓附近乃是京城有名的紅燈區,這師徒三人一生很少去妓院,故不解地問道。

    「拜訪一個人。」

    「誰?」

    「江佐余。」

    「那個京畿晚報的主管?」

    「就是他。」

    「好,」王安石道。報紙的輿論作用越來越大,均輸法是自己發起來的,也要輿論支持。

    三人走在路上,鄭朗又道:「介甫,君實常勸我,欲速則不達,你也要切記啊。有的不能急,最好與我商議。」

    「國家如此,我怎不急嗎?」

    「不對。夫子說少年可懼,不怕少年窮。就怕少年不努力。國家也是如此,不怕國家困窘,就怕君臣不努力。我來京城,分為兩手準備。一為短時迅速救急,乘勢將一些弊端改正,二為做長期打算。實際以前就一直在努力了,比如培育良種,大肆開墾。糧食產量就會增加。民以食為天,糧食必須要解決。」

    司馬光額首,道:「這是我對鄭公最敬重的地方。」

    「僅是其一,新商稅執行了,大家看到一些好處,雖糾紛也是值得的,但有沒有想過。一旦工商業更發達,對國家經濟會產生多大的良性督進作用?此其二。數家報紙發行,言臣機制恢復,二次保薦制度,自民間到朝堂,皆產生有效的監督機制。官場風氣會不會轉變?這都是隱形的,看不到的,但長遠發展下去,量變產生更大的質變,必對我大宋產生很深遠的影響。」鄭朗不是表功。也不需要在兩個學生面前表功。司馬光說他做得激進,王安石抱怨他保守。說一說,三樣變化皆是很長遠,一是糧食,二是財政,三是官員風氣。而且做得很隱蔽,能說保守或者激進?

    主要各自太忙碌了,事務多,兩制權利加大,司馬光同時還要兼管著修通志,王安石是鄭朗在中書重的臂膀,平時缺少交流。碰面次數多,但相聚在一起交流時間卻很少。因此每次交流,鄭朗皆耐心地做他們工作,又道:「介甫,君實,你們知道的,因為有那件事,所以短時朝廷敢用我。終有是一個限度,功勞越大,陛下不忌憚,群臣也會說話,我早遲要退去相職。那麼政務交給誰?實際在我心中最理想的模式,就是你們二人團結起來配合,互補長短,即便呂夷簡在世,也未必及你們二人聯手之功。可你們常常爭執,讓我如何放得下這顆心?」

    王安石與司馬光對視一眼,無言。

    鄭朗也不急,至少這幾年內自己不會下去,慢慢來,只要他們二人明白自己良苦用心就行了。還有那個惡夢,黨爭,多半也不會發生,有爭,但不能稱為黨爭。

    過了一會,王安石問道:「那麼第二個安排呢?」

    鄭朗答道:「第二個安排乃是一些思想指導,慶歷四年戰爭,湧現許多表現突出的兵士,許多兵士因上了年齡,退出行伍,我打算請一些老兵,將他們散到各個團指揮裡,傳授一些實戰經驗,以及自己的體得。」

    「這個好,」王安石道。慶歷戰爭已過去二十多年,要麼南方有些戰爭,西北也有,可是規模很小,如今軍中多以新兵居多,老兵很少了,上了戰場未必靠勇力,還有經驗,其重要性不亞於勇力。

    「介甫,還有呢,雖這些兵士退出行伍,國家安置倒也妥善,他們對朝廷比較忠心,順便讓他們鼓勵兵士保家衛國,明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責任感。士氣也會提高上來。有了士氣,有了改制所帶來的強化訓練,有了一些前輩的經驗,軍隊戰鬥力必會提高。」鄭朗道。軍隊改製出台了許多措施,不僅是針對裁兵的,主要還是重組,以及選撥制度,團指揮使要來西府考核,指揮使也要考核,就連軍國的十將也要考核,每年由各自的指揮使監督,各小隊兵士比拚弓馬箭術格鬥術,最勇猛者方可擔任十將。逼迫大多數兵士為了上位,強化自己訓練。

    王安石與司馬光額首。

    這個爭議不是很大,但兩人有些疏忽其中政治教育的意義。

    來到江佐余家中。

    乃是一名舉子,省試考中,可兩次殿試考皆未中,後來成立京畿晚報,因其文章寫得好,又有些組織能力,讓晚報的幾十家主人找了出來,領手晚報的主編工作。

    鄭朗來,與他做一次交流,不能確定,通過交流確定一下。那就是採訪制度,允許十幾家報紙的編輯向各個官員採訪。似乎有些難度,等級社會,這些編輯地位低,朝廷給了他們刊登士子稿子的權利,但面對面時,對官員有沒有畏懼感,不得而知。若畏懼感不重,鄭朗就擬一道詔書,向天下頒發。實際等於是加大報紙的輿論監督權。也就是說,如江佐余面對自己,不但敢交流,也要敢於發問,對自己回答不滿意的地方,還要敢於詰問。

    鄭朗將來意一說,司馬光與王安石有點兒當機,誠惶誠恐的江佐余更是直接傻眼,大半天道:「鄭公,鄭公,我,我那敢哪。」

    「你先試一試,就從我與介甫、君實開始。」鄭朗安慰道。

    江佐余依然在發呆。

    「喝口茶,冷靜一下,」鄭朗再次安慰。

    江佐余大著膽子說道:「那小的能否問鄭公關於西夏殘害劉溝堡,以及那個均輸法的事?」

    京城消息靈通,劉溝堡殘變也傳到江佐余耳朵裡。

    「行啊。」當然,鄭朗不可能全部講真話的,有的半遮半掩做了回答,這也讓江佐余喜出望外了。

    幾天後,報紙將這次問答刊登,引起轟動。但朝中有些大臣反對,認為這樣破壞了制度。鄭朗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諸位擔心什麼?」

    還是有反對聲音。

    連曾公亮都產生懷疑:「行知,你著儒學,講名份尊卑,若是推廣開來,是否失去了尊卑體制?」

    曾公亮說得很委婉,看似是小事一樁,性質與阿云案類似,關健是背後的東西,不是怕自己見不得光,而是擔心失去士大夫高高在上的身份與地位。

    鄭朗答道:「明仲,何為父母官,乃是百姓之父母也,若子女的遇到不解地方,難道不能向父母提問嗎?」

    「還是不同的,」曾公亮道。有時候官員與百姓交談,也可以提問,但那是賞賜,我愛民了,與百姓進行了一兩回平易近人的交談!現在正式讓報紙的編輯向官員提問,終有些不同之處。

    有爭議,就得妥讓,連趙頊也產生了興趣,加入進來。作為人主,可不會管士大夫是否高高在上,當初趙匡胤兄弟無限的放大士大夫的地位,如今已隱隱形成一些危害,更多監督只是好事,爭執到最後,同意了鄭朗提議,但一家報紙只得有五位採稿人員,不然每一個人都來問,大臣們也不要做事了。而且其採稿人員必須有舉子以上的功名,以免玷汙了士大夫的身份。同時士大夫有權拒絕採稿,也有權不回答採稿人員刁難問題。發稿後,更不得對採訪的官員進行攻擊。等等,作了一系列的限制。

    不過就是如此,在宋朝出現類似的記者制度,已經破了天荒。

    就在大家為這件新奇事物爭議不休時,王章種三人的調動不知不覺地完成。

    章楶來到京城中書報到,讓鄭朗喊了過去,密語良久。

    當然,章楶提前一點風聲也沒得到。聽到鄭朗完整的計劃後,目瞪口呆。鄭朗道:「質夫,你怕了嗎?」

    「沒有,還有王知軍與種將軍。」

    「就是,也未必會執行,若執行,我會刻意抹殺你與王知軍的功勞,將功勞歸於種諤身上。」

    章楶再次目瞪口呆。

    鄭朗看著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心裡道,暫時不能給你們太多太多的軍功,不然你們一輩子就釘在武臣的恥辱柱上啦。未解釋,但下面一句話章楶就聽明白了,鄭朗又說道:「質夫,去了懷德軍後,替我代一封口信給王韶,讓他這段時間除了備戰,處理州務外,還要抽出一些空暇,多讀書,你也是。若功成,我會替你們保薦,讓你們回京參加制科試,然後將你們調入館閣擔任一年半載的館閣職位。」

    章楶還聽不明白,那就不是後來的妖人了。深施了一個大禮,說道:「鄭公,我豈敢負鄭公重望。」

    「去吧。」

    「喏。」

    鄭朗目送著章楶離開,然後看著天上的云朵,夏天到來,秋實還遠麼?這個黑夜太漫長了,整整快六年時光,終於快到了天色拂曉時刻。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2
正文 八百四十七章 聖人
    ●懷德軍不是三駕馬車,而是四駕馬車。 作為涇原路長官渭州知州蔡挺也是不錯的,並且蔡挺與富弼、鄭朗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最少不會在後方掣肘前方三將。

    種諤有些苦逼。

    鄭朗說他的缺點,略有些冷血,殺氣重了,私心也重,還有就是傲氣。實際傲氣才是前兩者的主要原因,宋朝缺將,王韶與章未出世之前,種諤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因此很驕傲。

    鄭朗寫信給他說,一定要聽從王韶的意見,若兩人意見相左時,以王韶為準,不得誤掉大事。還有,一定要以章做參謀。種諤茫然了,王韶聽說了一些,也不過就是在陝西遊歷幾年,遊歷幾年就能成為名將?好像不科學啊。

    種諤先去的懷德軍交接,王韶也就來了,種諤找到王韶,鄭公說你很有本事,但有沒有本事,得拿出一些東西讓我瞧瞧。兩人進行交談,實際就是在比拚軍事修養,戰術謀略,未必馬上就讓種諤拜伏,畢竟在鄭朗帶動載培下,種諤也算是成名已久了。可最少在嘴皮子上一番交戰後,種諤出了軍衙後,更加茫然了。

    隨著一系列的佈署訓練,種諤越來越茫然,難道溜躂溜躂就能溜出來一位名將?

    更不科學啊。

    更不科學的還在後面。

    章來了,名將煉成分為兩種,一種是霍去病式的名將,別問磨勘學習,人家一不知兵書戰策,二沒有磨勘,三沒有系統的學習,就是天性的名將。同樣的有西方人膜拜的亞歷山大,輿為西方第一人。鄭朗很懷疑,熱兵器時代不提了,冷兵器時代·即便是亞歷山大,放在中國古代史上,最少有十人以上能對他完虐。但不妨礙亞歷山大乃是一位天生的名將。

    還有一種就是成長型的名將,有的快·例如王韶,實戰並不多,但有一個磨勘過程,這才是鄭朗關注,卻沒有驚動王韶的原因。以及岳飛等人,他們必須有一個成長過程,方可成為名將·可成長起來速度很快。還有一種名將,乃是成長起來很慢的名將,例如鼎鼎大名的徐茂公李績,在隋唐演義中不是特別起眼的,甚至不如劉黑闥、單雄信,無數次戰役下來後,最後成長為幾乎與李靖齊名的超級名將。

    後者未必不好,若關羽受天資限制·是名將,成長到最後,水淹曹軍達到巔峰·但卻不能成為超級名將。還有一種就是成長無極限,例如李績與徐茂公,他們需要一個成長過程,可成長後不比前者遜色。

    王韶是成長快的名將型,還有天生的名將天賦,章、虞允文就是這類人物,與他們本身的文人身份毫無關係。但這種天生的也是一種理論上的天生,霍去病當真沒有受到漢朝武功以及衛青影響?章幾十年從政經驗當真沒影響?因此現在章仍有可能達不到史上的高度,故鄭朗將他作為三駕馬車中的最後一駕。

    章來了,種諤不服氣。

    鄭朗載培他是懂的·俺到這一步,鄭公載培了多長時間?你們什麼也不懂的文人書生,雖祖宗規矩讓我不得不聽你們的指揮,但你們憑什麼也懂軍事?

    對章王韶也好奇,兩人心領神會,皆是那種桀驁不馴·眼光絕頂的人物,攜手與章交談。

    王韶用兵看似果敢,實際乃是正兵之道,憑藉高妙-的嗅覺贏得一次次勝利,章不同,喜歡用詭兵,梁氏三十萬大軍折了一大半,不是章殺死的,而是他們自己兒鑽到鎮戎軍後,無糧無衣自己兒凍死的。那才叫無所不用其極,坑蒙拐騙,借刀殺人,放火下毒,什麼樣是陰的,就來什麼樣。

    僅聽了一會兒,剽悍的種諤額頭上在滴汗,王韶打冷擺子。然後對視一眼,這是讀聖人書的省元公嗎?

    但走出來後,三人相視一眼,然後大笑。

    對軍事皆善長,不是嘴巴功夫,就認同其軍事,比如趙奢與兒子趙括談兵法,趙奢沒有談贏,但不代表著趙奢不清楚兒子的本領,相反的斷定趙王若用趙括,必貽害趙國。

    一番交談,與嘴巴功夫無關,三人都對對方開始認同。

    然後種諤寫了一封信給鄭朗,心悅誠服,鄭公,你真有眼光,替俺找來了兩怪胎。

    渭州四駕馬車,最終能發揮出什麼樣的作用,現在不知。 朝廷正在為一件事辨論,梁氏。不過朝廷天天在辨論,天天在爭吵,梁氏的事,只是其中的一件。

    六月梁氏改蕃禮,設蕃官。

    李諒祚雖瘋狂,但不是一無是處,看到國家貧困,於是改用漢禮,制訂漢儀漢官,學習宋朝的管理模式,一度起到一起作用,之所以西夏在飽盡催殘,繼續窮兵黜武,還能支撐下來,與李諒祚這些微調不無關係。梁氏如今卻將它們一一推翻。

    推翻的不僅是漢禮,還不清楚嗎?作為一個漢戶女子,居然否認漢家的一切,難道還能對宋朝保持友好?

    朝廷爭辨的也不是這個,而是綏州。

    梁氏重用蕃禮,其心意很明了,那麼會不會對宋朝不利,要不要將綏州交還?一部分人認為既如此了,索性將綏州編置,斷絕歲賜與榷場互市。還有一部分人認為國家經濟緊張,得一綏州有何益,不如再多賜一些錢帛

    html/0/160/" title="自然念神 ">自然念神

    給西夏,去年零碎的一些戰爭就用掉一百多萬錢帛,還不計秦州西北二堡費用,有一百多萬緡錢帛,往梁氏頭上一砸,保證梁氏會乖乖聽話。

    很古怪的說法,但真在一些士大夫中有市場。

    「今年僅改一蕃禮,出兵劉溝堡,我們就要給一百萬緡安撫,若是契丹出兵,我們是不是要給五百萬年,明年又怎麼辦?我們宋朝當真是更弱者?」鄭朗聽不下去了,忍不住說道。

    這句話很有名氣,非是民間傳出去的,而是報紙傳出去的。

    十三家報紙,總體而言·皆在或多或少的贏利,贏利多少,就看發行量多少。因為有一排版成本,並且是相當高的排版成本·儘管銅活字與竹紙開始推廣,發行量越大,排版成本越下降。第二個更,廣告。才開始大家還不是太清楚,鄭朗淡淡說了,也嘗試著去做了。外地人來京城,不用多·蒐集幾期報紙,通過上面的廣告,就知道京城有什麼吃的喝的玩的樂的用的,不用問人,按圖索驥就行了。

    一個登過廣告的,與一個沒有登廣告的生意懸差有多少?不用鄭朗說,兩三年後一個個自己醒悟,迫於無奈·京城酒樓的大哥大樊樓最後不得己,一年也要拿出三四千緡錢用於廣告費。僅京城沒有比較,後來出現西湖晚報·漸漸就有了比較,發行量越大,效果越好。即便現在變成十三家報紙,那一家所在州城不是宋朝的頂級大城市?廣告費用多少,就看發行量大小。

    一切皆是自發的,最後一個個不得不迎合讀者。例如出錢請文人編寫一些小說,或者寫一些八卦。有政治的動向。

    宋朝憤青多。

    憤青這一詞多有貶義,代表著激進無知盲目。

    實際皆不知道這一詞的背後,若是國家強大而又自信,有那麼多憤青?

    就包括下層的士子·未上位前,皆多是憤青,而這些人往往是主要購買者。

    鄭朗說了一句,弱者往往靠欺負更弱者來證明自己。沒自信啊,所以迫切地需要證明,強大的又不敢碰·只好欺負更弱小者。文彥博反駁,我們宋朝豈是更弱小者?

    鄭朗借題發揮說了一些,但以和為貴,不想內部嚴重爭吵,並沒有反擊。國家的強弱與國家疆域有何關係?軟弱了,說不定連南洋一些小國照樣來欺凌。強大了,那怕是諸侯國齊國照樣敢出兵北方,替燕國擊滅戎狄。

    他不說,不代表著宋朝沒人想明白,契丹是大哥大,西夏呢,而且宋朝與西夏交戰,有勝有敗,總體勝多負少,為什麼這麼怕西夏呢。不錯,宋朝不是更弱者,可是朝中有人卻自甘墮落,以更弱小者自居,這才使西夏屢屢侵犯宋朝。

    報紙為了賺錢,迎合這些讀者,皆刊登了這句話,然後請一些落魄文人撰寫文章討論,製造噱頭,增加發行量。於是廣為流傳。

    僅是一句,所有人一個個啞口無言,就是文彥博也不想被千夫所指,那一個不愛惜名聲?

    鄭朗又說道:「我們非是更弱者,仍因為苟和,故西夏將我們看成更弱者。說梁氏想對我朝野心勃勃,那是過了的,西夏有能力將我朝吞滅下去嗎?」

    趙頊額首。

    西夏經常來侵犯,讓人不可忍受,但說危害宋朝整個安全,那是不可能的。 相反,宋朝若抱有魚死網破的心理,倒是可以滅掉西夏。

    「之所以時常來侵犯,有幾個原因,第一將我朝當作更弱小者欺凌,向諸族立威,連宋朝都敢進攻,你們就安心忠於王室吧。第二強行凝聚內部,西夏貧困,故許多部族對我朝有嚮往之心,晦叔,西府有沒有那一年未接到西夏部族投奔的消息?」

    呂公著搖頭。

    這些年不管那一年,都有一些西夏部族要求投奔宋朝,請求宋朝收容,但讓朝廷拒絕了。

    「時常侵犯,迫我朝不敢收留這些部族。看上去他們比我們更強大,我朝又多有苟和權貴,不敢收留。西夏這些部族無路可去,只能死心塌地跟隨王室一抹黑走到底。三是練兵,消磨我朝將士的銳氣,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家必須養兵,以備外患,然養了兵不敢用,兵士久不戰,缺少實戰經驗,必成弱軍。若一個國家養了三十年兵,居然不敢一戰,這個國家會出大事了。但又不能過份地窮兵黜武,故養兵三年多,才能有一戰。西夏過了,過於窮兵黜武,不然經常性地用兵我朝,將士會增加更多之實戰經驗,我朝將士因為不敢戰,士氣下落。短時間無礙,時間一長,就會成顛倒之勢。」

    「戰爭用費極廣,」文彥博道。

    「文公,君不記得南唐如何消亡的!」鄭朗喝道。

    南唐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北宋,經濟文化發達到了極點·面積雖不及北周,但人口卻比北周更多。就因為執行過份軟弱的軍事政策,最終被北宋消滅。

    趙頊也不悅了,低聲說道:「文公·為何不聽鄭公將話說完?」

    文彥博嘆息一聲:「陛下,我只擔心國家。」

    「君只會害國家!」鄭朗又喝了一聲。

    兩個資歷最深的大佬公開發生衝突,眼光對視,電閃雷鳴,其他人一個個不敢說話。鄭朗再度為相,很少發怒,有疑問皆耐心解說·這也是改

    html/0/333/" title="亂舞神雕之我的武俠夢 ">亂舞神雕之我的武俠夢

    革以來,雖有反對者,支持者同樣諸多的原因之一。王安石那種連老天都不放在眼中的做派,導致最後孤家寡人,鄭朗銘記於心。為什麼要爭要吵呢,最終目標還是做事嗎。只要將事做好,又不爭不吵,豈不是更好。還要看·若三次改革順利執行,國家變好了,再及時的用一些措施減少爭執·在鄭朗帶動下,溫和派最終化為主流,黨爭可能性進一步下降。若做不到,鄭朗最終會落得兩面不討好的下場。但是鄭朗一旦發怒,許多人還是很忌憚的。畢竟論資歷,論名聲,論政績,如今朝堂上,幾乎無人能及鄭朗。

    鄭朗對視了一會,以大局為重·率先軟了下來,說道:「寬夫,仁宗時,對元昊不可謂不薄,最終是什麼下場?若不是連番數次大捷,西夏國內困窘·元昊會不會與我朝議和?和平不是打出來的,但絕對不是苟且與買安買回來的。

    故夫子曰以直報怨,即便是戰,是道義之戰,而非是窮兵黜武之戰,也因此,夫子說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其中有御有射,何謂御,難道是投壺?何謂御,難道是騎馬逛於山水?」

    有的大臣聽到這句,終於忍不住埋頭偷樂。

    「夫子也不傻,當真全部靠講道理,就能講出一個天下大同?只是因為魯國弱小,天下戰亂故夫子對兵家反感,很少談及兵道罷了。再說,都堂這次集中所有重臣商議梁氏改蕃禮,大家在爭議中,我也沒有提議馬上出兵,或者中斷歲賜,寬夫兄,你何必激動?」

    「行知,請想想慶歷戰爭後果,要慎重,」文彥博道。

    我不是軟,慶歷幾年打下來是什麼後果,你要知道!

    「我豈能不知道,若不知道,我為何兵進升龍城後,迅速撤出交趾?難道我不想替仁宗開疆拓土?但張弛有道,何必至於一個改蕃禮,我朝就需要草木皆兵嗎?就是當初南唐也不會膽小到這種地步,君說我朝非是更弱者,君的想法,卻讓我以為我朝比更弱小者還要弱小。」鄭朗沒有深說了,轉向大家道:「我說了西夏屢屢侵犯的原因,還有其四,因為我朝想和,和平是好的,國家慶幸,百姓安樂,但和平肯定不是苟和能換來的和平。然我朝因苟和,往往西夏越來欺凌,我朝越會給他們更多的好處。這是第四條原因,就不知道像這樣下去,我朝以後歲賜歲貢逐年增加,是三百萬或是一千萬才能將西方與北方兩大強敵買回和平,又不知道一旦這些歲賜降於這兩個強敵身上後,他們更加強大後,又會帶給我朝什麼影響?不提它。還是說蕃禮,蕃禮與用兵我朝一個性質,改蕃禮,是增加西夏諸蕃的凝聚力。至於對我朝不詭,沒有改蕃禮,梁氏也不會對我朝安心。諸位剛才有一些人說交換綏州,賜一些賞賜,我在這裡告訴大家,這樣做的後果是讓梁氏更以為我朝軟弱,以後倍加為惡陝西邊境諸州。何去何從,請大家思付。」

    然後閉眼不說話。

    這也是後世史學家的評價,錯誤的說法。

    其實改漢禮,也未必對宋朝親近,交趾此時一直在用漢禮,對宋朝親近了嗎?李諒祚用漢禮,親近宋朝了嗎?僅是一個落後文明嘗試著學習先進文明富國強民的舉措,就像當真趙武靈王改胡服騎射目標一樣,不是近親胡人,乃是學習胡人的方法使軍隊戰鬥力強大,最終目標卻是用來對付胡人。沒有必要抱有什麼幻想。

    至於梁氏是漢人,汪精衛、李什麼輝、李什麼龍、張元吳昊之流不要太多。

    梁氏這一做法很聰明,雖用漢人制度,能富國富民,未必能強軍。契丹半漢化,昔日的野狼漸漸變成一隻家犬·迅速讓女真人擊潰。歷史上夏仁宗用漢法治國,國家富了,百姓乖巧了,可野性消失·滅國命運也不久了。原因很簡單,宋朝重文輕武能長久,乃是人口基數龐大,就是這樣還漸漸衰弱,況且西夏這樣的小國家。沒有了野性,以西夏幾百萬百姓這點人口基數,還能有什麼?

    想在生存下去·西夏只能恢復原來的野性,那怕國家貧窮一點。這才是梁氏恢復蕃禮的原因,與安撫諸族有何關係?以她的瘋狂兇殘,至於用蕃禮安撫諸族嗎?

    不能說,一說,一些人聽到梁氏很聰明啊,那麼更難對付,一個個更慫了。

    還在爭·這一回主戰派漸漸佔據上風。聽了大半天,大多數話營養不良,鄭朗不想耽擱時間·站起來說道:「諸位臣工,不用管梁氏,我們還是以內治為主,至於改蕃禮後,梁氏究竟想做什麼,觀後效再做決定。若不侵犯我朝,一切可以商議,若繼續侵犯,此次不能再饒恕。」

    還能說什麼?

    一次讓二次讓,不能讓十次八次·即便是文彥博也不能辨駁。

    都堂會散,但在第三天,趙頊下了詔書,將文彥博又弄到洛陽去。

    說良心話,文彥博的老練,在中書也做了許多事·只是他一味苟和,讓趙頊反感,並且隱隱地對改革產生一些掣肘。趙頊可不管什麼權貴,他只看到國家那筆巨大的欠負以及國庫的收入。

    這一回趙頊決議已決,鄭朗勸都未勸好。因為文彥博屢屢超出趙頊的底線。當然,也是因為鄭朗帶動,宋朝一些戰績還可,帶給趙頊更大的雄心,因此也更不滿文彥博的想法。

    又將鄭朗召到內宮侍講。

    從西府脫身,鄭朗時間略有空餘。

    事務還很多,比前

    html/0/385/" title="善惡永生道 ">善惡永生道

    幾個月要好得多。但不久後又要忙碌了。

    講了一會,趙頊問道:「鄭公,中書可接到什麼關於均輸法的奏摺(宋朝除密奏外,大多數奏摺皆是交於兩府,九成以上奏摺在兩府處理。其餘的大部分交給兩制議決,如慶歷新政夏竦至京那份自辨奏就交給兩制的。這部分奏摺多在兩制就草決了,餘下難決的或者大事件才交給皇上親批,皇上難以判決的於朝會商議。故趙頊有些問。)?」

    鄭朗答道:「大多數人是持贊成意見的,也有少數士大夫堅持反對,有的認為改革過於躁進,有的想法與文彥博向陛下的談話一樣,祖宗法{俱在,各項制度完善,擅自改變,小心失去民心。」

    這是後來許多士大夫篡改史書時經常提到的一句話之一。

    乃是前一段時間東府宰執與趙頊一次溫和的談話時,文彥博說

    趙頊不解,反問一句:「改革以來,雖有變動,但多是真正恢復祖宗之法的舉措,如同儒學一樣。」

    也就是後來的制度已經遠離趙匡胤兄弟所立的種種制度,讓士大夫們篡改了,就像儒學一樣,夫子說的儒學若不經鄭朗修改,漢朝以來的儒學是否是真正的夫子儒學?鄭朗儒學也非是夫子儒學,只不過將夫子儒學先是還原,再進行第二次篡改,使它保留了積極一面,與時俱進。改革也是如此,鄭朗先讓時光倒退,退回趙匡胤兄弟原來的制度,在這個制度上進行改良,若與趙匡胤兄弟制度相比,鄭朗改動不是很大,但與現在的制度相比,鄭朗改動已經很大了。然而這樣一來,就能說得通。俺不是改天逆命,還是在用祖宗家法,是真正的祖宗家法,而不是士大夫們的祖宗家法。為什麼這樣做,看王安石那三不,天變不足懼,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老天都不怕,祖宗也不敬,就連宋朝最大的優點言論自由也剝奪了,那一方遭到壓力更大?

    都是為了同一目標,何必之!

    這個也是鄭朗溫和的性格,決定的做事風格。

    文彥博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行知非是聖人,所修儒學也非是聖人儒學,豈能一一沿用?」

    趙頊不能辨了,天下只有一個聖人,只有皇上,說鄭朗是聖人,是害鄭朗·若不是聖人,鄭朗的儒學就不是真正的道,也不能用它來比喻。

    詭辨,鄭朗的話不是道·文彥博的話更不是道。

    鄭朗被殃及池魚,不甘心躺著中槍,在邊上就說了一句:「寬夫,你這是在狡辨,你嘴中的民,非是陛下,非是百姓·就連士大夫與權貴都不是,最少大半士大夫與權貴或多或少有些良心。你所說的民乃是那一群極少數貪得無厭的士大夫與權貴。改革觸犯的就是他們的利益。」

    兩人爭了幾句。

    但此時文彥博還不敢說出那句更有名的話: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老百姓算什麼,芻狗,連皇帝你也乖乖地靠邊站。

    均輸法提出來一直未執行,執行的僅是條例司,縮小版的條例司,不過動作也很大。三司除了三部外·原先趙匡胤僅設了四五個部司,查賬的,審核的·監督的,防止三部司貪墨。時久,漸漸弊端越來越多,於是陸續地再設諸司掣肘,到了宋仁宗手中,變成了十四五個大司,下屬幾十個部門單位,一再的重疊。

    鄭朗與王安石共同並司,三部司仍然保留,也必須保留·其他諸司全部歸於條例司,仍歸三司管轄,不過這一變動,隨之帶來一系列的變動。先是權限,三司使總管兼決策,條例司負責監督三部司協助三使司決策·負責江南發運司,以便統一採購,節約開支與不必要的浪費,三部司是執行單位,受條例司監督,但又監督三司使。主要是財政單位,最容易貪污的地方。這樣一來,三個部門互相監督,貪污現象會減少。

    這一條還是得到大家認同的,基本能說還是祖宗家法,層層監督掣肘。至於即將歸劃到條例司下屬的發運司怎麼辦,要看最終的均輸法商議的結果。然後就有爭議了,條例司實行後,十幾個部司有許多部門仍是重疊的,不能一一保留了,再次改革,裁去一半之數,僅保留七司,小吏們或並或讓他們回家,一些官員安置到其他地方。後面還有,第三次改革又會陸續裁減一部分官員。今年騰出的空缺不可能一一增補,會進一步的裁官。因為沒有強行裁官,只是安置到一些空闕所在,明知道實際等於是減少差官名額,反對聲音有,不是很大。

    至於均輸法即將執行,與第三次改革一道執行。現在這幾個月是喘息的時間。

    趙頊道:「朕很失望。」

    「陛下,在所難免,雖文彥博所說略過,也不能說是沒有道理,治理天下,最好減少這些人的反對。也不能說這些人一無是處。當年李咨改革茶政之時,帶頭反對的大臣乃是孫,難道他不是良吏嗎?范祥與包拯改革解鹽鹽政時,帶頭反對的大臣乃是何郯,難道何郯不是忠臣嗎?改革,必然觸動一些人的利益。明智之舉,觸動一部分人利益時,要給予其他人利益,讓他們與反對者進行較量,麻煩自然減少。」鄭朗說到這裡,看著窗外,又道:「治國必須戰戰兢兢,況且改革。不過盛夏來臨,秋天的收穫也不遠了。」

    趙頊點頭,還有半年的折騰,到了明年此時,就到了休生養息階段,能平安度過這半年,國家情況也就變好了。然後看著鄭朗雪白的頭髮,想到了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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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始終讓他不舒服。文彥博說鄭朗不是聖人,但在趙頊心中,幾乎將鄭朗視為聖人,至少也是亞聖級別的,知道了那件事後,趙頊就是想不通,於是問道:「鄭公,我朝有沒有聖人?」

    「有啊,就是陛下。

    「朕不是說地位,而是指才華德操到達極點的那種,也就是你所說的那種聖人。」

    鄭朗莫名其妙-,好生生地問這個做什麼?他想了一想,答道:「沒有。」

    「鄭公也不是?」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3
正文 八百四十八章 幫手
    鄭朗差一點嚇趴下來,額頭上冒著汗,東看西看,確定站在遠處的太監沒有聽到趙頊的話,又看著屏風問:「陛下,太后在不在後面?」

    這句話問得很沒有禮貌,但不問不行哪。

    「不在。」

    「陛下,怎想起來問這句話?若傳將出去,臣會被陛下害死的。」

    趙頊不由一樂,道:「也無妨,朕僅是一個比喻。」

    「比喻也是害死人的。」

    「好,朕不提了,只是朕近來讀了許多儒家書籍,又看了你對聖人的闡述,雖知道真正達到儒家中的聖人那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是經常在想,有沒有很接近這種標準的人存在。」

    「有,夫子,老子,釋迦牟尼,他們也達不到真正聖人標準,雖接近了,那只是史書與傳說的美化,臣相信若真實的夫子與老子、釋迦牟尼,在他們身上找也能找出許多缺點。為何稱他們為聖人,不是吹毛求疵,而是指他們的心靈,胸懷天下,想普渡萬民蒼生,正因為擁有這顆潔白無暇的心靈,故他們乃是真正的聖人。」

    「標準在降低?」

    「陛下,這個標準也很高了,古今往來能達到的,也不過屈指之數。」

    「我朝可有?」

    鄭朗隱隱覺得今天趙頊很不對勁,仍然答道:「我朝有,兩人,一君一臣,臣是范仲淹,雖他一生也犯過許多錯誤,但僅論心靈。已經接近了臣所說的那個標準。」

    用了很接近二字,仍達不到。范仲淹也有私心的,不過在宋朝士大夫中,若論心靈乾淨,范仲淹毫無疑問,當數第一。三百年來第一人,非是指范仲淹的能力,是軍事家但非是偉大的軍事家,那種古怪的築堡寨戰術實際有許多弊端破綻。是政治家但不是偉大的政治家。慶歷新政種種錯誤不提,平時的吏治能力與趙匡胤、呂夷簡、李沆等人相差太遠,就連王旦也遠不及之。之所以三百年第一人,就是指這顆乾淨的心靈,潔白無暇的操守。

    趙頊仔細地回想了范仲淹生平,最後嘆息道:「范希文能算是接近這一標準,君是誰。仁宗?」

    「然。」

    「可朕不明白,你對朕分析過許多仁宗的馭人之道,此乃詭詐之術,與潔白無暇似乎並無關係。」

    「陛下,若說接近聖人,仁宗才算是真正接近聖人。范仲淹還不行,有的事過於激進暴戾,少了仁宗溫和之氣。至於馭人之道,與心靈純淨並無關係。雖仁宗馭臣有方,特別是慶歷新政後。迅速將朋黨勢頭打壓下去,但無論陞遷。可存對那一個士大夫產生過仇視心理?休說士大夫,宮中的內侍,天下的百姓,仁宗有沒有像父母一樣慈愛他們?國家有旱災,天降霖雨,立即從榻上而起,舞蹈庭中,天降寒雪,赤足庭中,祈求上蒼,並沒有人要求他去做,僅是一顆美好的心靈,想讓天下百姓過一個幸福的生活。」

    趙頊默想了大半天,說道:「朕不如矣。」

    至少去年地震澇災,今年乾旱,他就一次沒有想到於庭中祈禱。

    趙頊也算愛民,但與趙禎相比,確實差了很多。然而也不大好比較,古今往來,不過就出了一個趙禎。

    過了一會,趙頊拍著鄭朗的手道:「鄭公,朕要吃味了。」

    你對仁宗太好了,俺心中不是滋味。但鄭朗聽了這話後,心中更不是滋味,怎麼聽怎麼的不對勁。嚅嚅道:「陛下,不至於吧。」

    趙頊一樂,又道:「不過朕似乎也明白了,正是因為仁宗,所以昔日一個喜琴棋書畫的雅臣越來越有責任感,最終成長為一名名臣。」說對了一半,沒有趙禎,若是一開始就遇到趙頊,鄭朗也會努力努力,但不會像現在這麼努力。甚至感到不對時,將家人往南方一搬抽身而退。畢竟治理一個國家,太艱難了。這一路走來,經歷了多少酸甜苦辣?

    鄭朗不言,算是默認。

    趙頊又問道:「鄭公能接近否?」

    「僅比心靈純淨,臣也不行,與仁宗希文相差甚遠。而且發生了一件事,更與這個純淨無關。」

    趙頊已經知道什麼事,沒有追問,想了大半天,又說道:「鄭公也算是接近了,即便不如希文,可是才華卻將其彌補,最少也是千古難得一見的良臣。」

    做良臣沒事,做聖人不行,鄭朗長鬆了一口氣道:「也不敢,良臣同樣很難,臣僅是一個智臣,不過努力地做陛下的忠臣與良臣吧。」

    接著發生了一系列的人事調動。

    知定州孫長卿歲滿,河北地震時,定州城內郭倉皆震塌,孫長卿臨危不亂,派人補繕,表現出色。但沒有好的空缺調任,趙頊想讓開封府尹滕甫與孫長卿調任,沒有問鄭朗,問了也未必管用,正常情況下,鄭朗為了避嫌,很少管人事的變動,要管例如司馬光帶著五百多職官下去,人事安排多,一個處理不當,會引發大事,又是基層的官員安排,鄭朗才會插手。

    因此趙頊問王安石如何,定州在宋朝地位很重要,但肯定不及開封地位之崇高。滕甫無錯,來一個對換,對滕甫不是很公平。在這裡,王安石耍了一個小心機。滕甫生性古板,比如他在安撫河北時,地震未明了之前,睡在民房下以安百姓,萬一所有百姓地一起進了城,再來一個夜晚地震怎麼辦?因此時與鄭朗、王安石發生多次爭執。

    鄭朗無所謂,改革種種,想讓人不反對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王安石心中不快,趙頊,也就答道:「可以。」

    富弼與曾公亮狐疑地說了一句:「陛下,還是徐議之吧。」

    滕甫知開封府還是不錯的。不能無故將他貶換。

    既退,不知道王安石向曾公亮、富弼說了什麼。他日進見,富弼與曾公亮又改了口,說:「甫奸人,宜在外。」

    居然讓王安石蠱惑一下,滕甫變成了奸人。不過富弼也沒有完全聽王安石的話,推薦了李肅之。曾公亮與孫長卿關係好,說道:「肅之不如長卿。」

    兩個首相意見不同,趙頊看著王安石。富曾二人給了王安石面子。怎麼辦呢,王安石只好和稀泥,說道:「李肅之乃是良吏,鄭公曾重用之,然長卿細密,兩人皆可試開封府尹。」

    決定權重新踢給趙頊,趙頊於是讓李肅之知開封府。孫長卿仍知定州,滕甫知瀛州。詔書下,滕甫莫名其妙,終於問清楚原委,心中那個氣啊,不提了。原來僅是因為孫長卿的調動。現在孫長卿並沒有調動,自己卻下放了。況且瀛州哪及得上定州地位?臨行前對趙頊說道:「臣知事陛下而已,不能事黨人,願陛下少回當日之眷,無使臣為黨人所快。則天下知事君為得,而事黨人為無益矣!」

    這事兒王安石做得很不地道。鄭朗聞聽後,在滕甫臨行前,對滕甫說道:「朝堂變動,升升降降,乃是故事也。若有升無降,官至首相之時,國將如何?君安心東下,有了吏治,中書不會默視也。」

    實際上滕甫說的黨人,連鄭朗也繞了進去。怎麼辦呢,沒有必要到處結怨。

    接著再來,知制誥鄭獬與滕甫關係好,為滕甫打抱不平,王安石平時最反感這二人,目為「滕屠鄭沽」。聽到鄭獬在趙頊面前嘀咕,對趙頊說道:「獬極險,不宜使在內。」

    趙頊此時對王安石依然相信,至少在做為上,除了鄭朗也就是王安石,中書平安地渡過,王安石居功也甚偉。既然王安石說鄭獬不好,再換一換吧。按照制度,兩制官差除,必須宰相執筆。看三司如今的改革,與這個類似,兩制審議詔書,甚至對皇帝詔書封還詞頭,但兩制官差除不能由兩制內官員草詔,又交還給宰相草詔,形成一種平衡掣肘。正好富弼又生病了,曾公亮因公務去了洛陽,王安石知道鄭朗反感人事調動,主動將這個權利搶了過來,書寫了這份詔書。

    鄭獬的好朋友呂誨、錢公輔、王拱辰為之不平,與王安石爭執,吵來吵去,未爭贏,於是前面鄭獬知杭州,王拱辰又判了應天府,錢公輔判了江寧府。呂誨未動,仍然不服氣,還爭,趙頊出呂誨奏摺示於王安石與趙抃,問:「王拱辰等出,外間紛云知否?」

    因鄭朗古怪的改制,兩府相權受台諫彈劾,又受兩制掣肘,如今宰相與兩制官員也產生許多矛盾,趙抃答道:「不知。」

    趙頊說道:「除拱辰宣徽使自為再任,豈是撥擢?誨為人所使,卻不知道卿之用心。」

    呂誨被王拱辰當槍頭使喚了。

    是不是真做了槍頭,鄭朗也不知道,這灘子事全部是私人恩怨。

    呂誨更不服氣了,帶著御史台官員多次彈劾王安石,又牽連到鄭朗。當然,火拚的結果,新吵架王呂誨也不是王安石對手。但鄭朗不想再鬧下去,因此於都堂會上說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用人更是如此,所恨者乃是以愛憎用人,愛之則愛之所長,憎之則憎之所短,那非是用人之道,用人之道恰恰相反,愛之要視其短,憎之要見其長。」

    以前也說過,乃是鄭朗有名的名言警句之一。說到這裡,看著王安石。那意思是說,能否心胸放寬廣一點,若連這個做不到,萬一那天我下去後,如何將首相之位放心地交到你手上?

    實際做到很難,鄭朗也不可能真正做到,但要努力做到。

    然後看著呂誨說道:「治平之害,乃是因為言臣銳減,一度台諫官只有數人而己。故改制多個部司裁減,只有台諫恢復盛況,我還嫌不足,又增設十幾家報紙,自民間起就增加輿論監督,以開言路。又正式將監察司制度完善。然獻可,你可曾想過為何台諫銳減如此?」

    呂誨不言。

    這點御史台似乎做得略有些過份,不管怎麼說。台諫是鄭朗一手力促恢復元氣的,自己這些人也是鄭朗進諫重新召回來的。

    「獻可。非僅是與韓琦專權有關,真宗時我沒有經歷過,仁宗時我也在朝堂呆了數年之久。何謂言臣,替國家開言路,公忠國體。但自仁宗時起,台諫官員有了不好的趨勢,公忠國體未看到多少,卻多以個人恩怨言事。一度使宰執多次輪換,耽擱國政,甚至逼得富弼不得不向言臣低頭,不敢作為,以求苟和,換取言臣的好感。這叫公忠國體?」

    「國家弊端沉重,欠負巨大。何謂言臣,進忠言,匡國政,扶君王,糾百官。如此重任,豈能不顧大局。一味以個人愛憎感情彈劾?還有諸位說結黨,無妨,我不敢說視功名若糞土那麼清高,但功名對我來說也不過是一個便於做事的道具,危機過後。若諸位認為我還是結黨專權,我會主動退去相位。甚至國家平安了。不用諸位說,我也會辭去相位,去鄭州養老。」

    「滕王錢鄭四人被外放,已經外放了,便要安心地呆在地方上從政,廟堂重要,地方難道不重要嗎?我在地方上呆了二十多年,也未曾感到什麼委屈。為什麼滕王錢鄭就不能呆在地方為官?難道天塌了嗎?做得好,中書有案記錄,也能隨時調回廟堂。況且諸位說結黨,若真的結黨,錢公輔對我一向敬重,為何我不力保之?其他三人難道與我私交惡乎?獻可,還望大局為重,不要再爭執下去了。否則又成嘉祐慶歷之故事,望三思(指范仲淹呂夷簡之爭,當時視呂夷簡為小人,但在此時,呂夷簡早平反過來,也就是范仲淹的爭鬥毫無必要,甚至不對的)。」

    雙方各打五十大板,馬上第三波改革就要發動了,沒有必要再鬥下去。又說道:「我知道,改革以來,使得一些人利益受損,這也是你們反對的地方。但就是微調,難道沒有人受損?」

    拿起一張黃麻紙,又道:「昔日富弼與范希文交談,說范希文貶官一定要慎重,一官貶去一戶人家哭於道里。范希文說一家人哭好過一路人哭。實際中書每一道敕令出,豈沒有千家笑,千家哭?」

    「是啊,一定要慎重啊,」趙頊說道。朝廷那一項決策出來,豈不是有許多人家受益的,也有許多人家受損的,難道因此就不頒佈詔令嗎。所以一定要慎重。

    「陛下睿智,獻可,我性格比較淡,最恨的也就是爭吵不休,以前身為參知政事或為兩府首相之時,年年有言臣彈劾我不作為。當真不作為?作為乃是理政,而非是在朝堂上爭吵。雖我不才,不能象房玄齡、杜如晦、戴至德那樣,清靜無為天下而大治也,但治策出來,讓天下洶洶,我也不喜之。只是因為國家弊端太沉重了,不得不用虎狼之藥驅之。子產治鄭,三年民才愛之,我也不能與子產相比,大宋更非是一個諸侯鄭國可以比擬。因此說五年,才兩年時間,為何不多給我一點時間?五年不行,四年如何?」

    呂誨道:「御史之職,也是糾察百官之道,是鄭公方才之語,四人無辜而貶,乃執政之失也,我不得不言。」

    還是沒有低頭,但語氣軟和了。

    他對鄭朗沒有壞感,即便也未必贊成鄭朗所有的改革,可真將鄭朗逼下去,國家這個大黑窟窿怎麼辦?就是今年財政十之**會出現盈餘,鄭朗也不能立即下去,還有幾億赤字未解決呢。

    趙頊解勸,道:「此事到此結束吧。」

    呂誨多剛硬哪,能低下頭,足夠了。

    況且馬上第三波改革發起,在鄭朗教導下,趙頊也知道在這時候不能多事。均輸法出,條例司沒有多少人反對,三司冗腫得確實不像話,已經腫到嚴重影響政務的地步。因此設條例司,反對的人極少。但均輸法反對的很多,包括大小蘇與范純仁,與文彥博那句話無關,認為均輸法一出,必與民爭利。

    是公正的說法,一旦執行,不但影響到一些大商人的利益,中小商人同樣會受損。

    因此執行前,鄭朗先再次放出二監部分股契,安撫一些人。鋼監利潤還沒有完全起來,不過已經為朝廷打造許多武器,有了一些利潤。並且鄭州那邊在進一步地完善技術,一旦技術完善,再加上平安監開採的鐵礦產量提高,必然會逐年增加。兩監股契還是很讓人心動的。

    又調撥一些老兵重新進入軍隊,起軍事與政治指導員作用。不過大多數老兵或者從事其他行業,或者進入了鏢行監。等到七百餘老兵挑選出後,鄭朗這才放出一條消息。

    國家還會做一些改革,會使許多人利益受到傷害,無奈也,以後國家會進行補償,鄭朗正在謀劃一個更龐大的監,這個監規模有可能比銀行還要巨大,也更有前景,收益無可估量。

    消息放出,迅速傳開。銀行最終收益會是如何,不得而知,但將是一個驚人數字。比銀行監收益更大,那是讓人無法想像了。許多人詢問,就連富弼曾公亮也問了好幾次,鄭朗未答,只說想法未成熟,現在不便公開。

    會很麻煩的,一旦公開,爭議很多,並且它需要一些特定的條件,條件未達到,公開了更麻煩。現在更是說都不能說。

    之所以放出來,如他對趙頊說的,換取一部分人支持,讓他們主動代替朝廷與反對者較量,好減少反對聲音,讓改革順利執行下去。

    均輸法開始。

    做了一部分兼讓,先是發運司的權利,沒有讓它總掌東南六路所有財賦大權,只是給了它調動東南六路權利。畢竟它只能算是三司第二級部門,若有了總掌東南六路財賦大權,讓轉運使與各知州知府何以情堪?沒有總掌權,但必須有調動權,這是底限。

    其次以糧食為主,順利掌管著茶鹽之道,可以在供給嚴重失衡的情況下,例如京城緊缺導致昂貴無比,東南又多產而價踐,向條例司匯報,條例司與三司正副使協商通過,交與中書裁決,再詔令下達採購。為了方便百姓,以及掌控時機,自奏報到達條例司後,至詔書下達時日不能超過十天,以免產生耽擱。但做了一些限制,僅限於民生用品,至於奢侈品堅決不能插入進去,在這個基礎上,還必須有三個條件,一是確實緊缺,二是價格相差巨大,三是對百姓生活產生影響,條例司才能通過發運司的提議。

    正是這幾條限制,使發運司性質產生變化,非是與民爭利,而是用來造福百姓。實際也不能說完全不與民爭利,有時候產生短缺的原因,正是一些大賈刻意壟斷,發運司的出現,對大賈們壟斷產生了傷害。以後至少在民生這一塊,想壟斷謀取高利潤,大約不可能了。

    有了這幾條限制,依然有許多反對聲音,不過弱了很多。

    而且渴望著那個虛無飄緲的龐大作監,居然有許多人出面附和。鄭朗成功地找來幫手,而且還不少,有可能有幾十萬條件好的三等以上戶對鄭朗暗送秋波。

    但均輸法僅是第三次改革的一個頭,一個引子,隨著均輸法詔書下達,進行了一系列官職制訂後,七月末,第三波改革到來了。看似贏利很少,實際它的爭議有可能都比第一次改制時大。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4
正文 八百四十九章 三道
    到來之時,趙頊一顆心也跳得厲害。當時鄭朗講解第三次改革時,趙頊有許多地方不懂,母親高滔滔卻與鄭朗幾乎產生爭執,為此,前後陸續地最少談了兩個多時辰。終於將高滔滔說服。

    這一關過去,宋朝幾乎能海闊天空了。

    大不了以後做一些微調,那個雖有爭議,但不會有太多的反對聲音。邁不過去,前功盡棄。

    即將執行之即,趙頊激動得晚上都睡不好覺。

    思來覆去,將趙念奴與李貴召進了內宮。

    趙念奴見安,趙頊讓他們坐下,然後盯著李貴看。以前未怎麼注意,也注意了,但沒有往那一方面想。現在仔細觀看,無論眉宇之間,或者舉止,都能隱隱看到另一個人的風範,眉毛濃濃的,而不是象仁宗父女,細細的眉毛,一張團臉,也不是很英俊,當然,另一個人同樣不能用英俊形容,然而氣度很好,坐在哪裡沉穩沈儼,就像一個小大人。

    愛屋及烏,趙頊越看越歡喜,說道:「李貴,坐到朕跟前。」

    「陛下,遵命。」李貴坦然坐到趙頊面前,但舉止十分地有禮貌,先行禮,隨後才坐下。

    真的很不錯,趙頊心裡誇道。不愧是那兩人的後代,就是遺傳了一點點,也不會差到哪裡的。問:「李貴,朕聽說你進了太學?」

    李貴看了看母親,趙念奴點點頭。李貴才說道:「陛下,是鄭公之意。以前多隨鄭公或者母親身邊學習,但鄭朗說觀裡多是女道士。若不與外界接觸,少了男兒的陽剛之氣,勸我進太學,不一定要學多少學問,但要學會如何與人相處。」

    趙頊有點驚訝,沉思良久,最終也明白了,鄭朗最重視的乃是學以致用。曾與自己談過一番對話,論讀書趙普讀書並不多,故有半本論語治天下之語。非是半本論語就能將天下治理了,那麼朝中這些士大夫有很多人將十三經讀得滾瓜爛熟,豈不一個個是舉世罕見良才?真正原因是趙普讀了,並且運用得當,不然就是將所有經義讀得滾瓜爛熟。也不過是一個僅會讀書的迂闊的書呆子,就像朝中一些生性耿直,卻不知變通頑固不化的臣子,鄭朗最怕的就是這些人。有學問,有操守,又多有聲望。正是這些人,才讓人感到頭痛。趙頊就想到幾個,例如呂誨,還有唐介。

    想到這裡,微微有些嘆息。

    終是外戚。不大好用的,那怕是王貽永。只能呆在西府,還不敢言事。又問道:「你讀了些什麼書?」

    「論語、孟子、荀子、禮記、尚書、詩經、春秋、易,還有一些算術、格物學方面的書籍。」

    「這麼多啊?」趙頊有些失神。

    「陛下,也不多的,鄭公十三歲時已名聞天下,追求大道,與他相比起來,臣相差得太遠。」

    趙念奴看著兒子侃侃而談,眼中閃過柔和的笑意,兒子終於長大啦。

    趙頊無語了,也是啊,李貴不是李瑋的孩子,乃是鄭朗的孩子,什麼樣的妖蛾子,都會很正常。

    於是趙頊問了一些關於經義方面的問題,李貴徐徐回答,趙頊心中更是歡喜,忽然懊惱起來,自己的三個妹妹嫁人了,四妹年齡相仿,可早逝了,不然兩家聯親,倒也不錯的,又問道:「姑姑,貴兒今年可否訂親?」

    趙念奴一笑,道:「陛下,他還小,不急。」

    「若看中那家宗室的女子,對朕說一說,朕替他做主。」自家的妹妹不行了,但宗室有的是好女子,任你挑。

    趙念奴奇怪地看著趙頊,問:「陛下,你今天怎麼啦?」

    「沒,沒什麼,」趙頊心虛地回答。

    一姑一侄結束了對話,第三次改制開始,還是集於都堂,但此次大臣很多,不僅是兩省兩制台諫官員,還有次一層的官員,比如三司四部司的長官,侍郎,給事中,門下五房,等等,一共多達一百六十多名重要的京官參與。

    隨著這些官員陸續到來,不用說,知道鄭朗第三次折騰又要開始了。趙頊讓大家坐下,看了看鄭朗,鄭朗暗中額首。於是趙頊擊了擊桌面,低低的嘈雜聲停了下來。

    趙頊說道:「秦始皇曾夢想秦朝萬世江山,被人譏笑千古。鄭公說只求一千年兩千年,有人用此彈劾說鄭公大逆不道,周朝才八百年基業,能有一千年兩千年,朕足矣。」

    用此彈劾的多是中層官員,在座的可不會,皆是莞爾一笑,能有一千年真的不錯了。即便趙宋滅亡,能有一千年基業,趙氏子弟早就枝開葉散,遍及天涯。其實哪裡用得著一千年兩千年,就是六七百年江山,也極其不容易。

    趙頊又道:「鄭公,能否告訴朕周朝能存國八百年,而後來諸國命運短祚的原因?」

    「喏。有三個原因,第一是人口原因,實際春秋時產量很低,一畝地產量只有一石,而非是像我朝多達兩石多,相信耕種技術也落後,同時更不可能像我朝這樣,與山爭田,與海爭田,與湖泊爭田。人口若控制不起來,必會導致滅國之險。但周國時不同,乃是諸侯國製,諸國相伐不休,戰爭連年不斷,秦國滅楚居然出動六十萬大軍,趙秦長平之戰,趙國出動四十萬大軍,鏖戰數年之久。這些戰爭,就是放在我朝,真正史無前例的億兆人口,多半也吃不消的。我不提戰爭給國家帶來的傷害,只說百姓,以趙國之大小,一戰居然犧牲四十多萬壯丁,人口怎麼會繁衍與昌隆,所以人口在這種諸侯制下,一直不會產生壓力。」

    「太殘忍了。」趙頊唏噓道,這際今天開場白。君臣二人做過「排練」,但想到真相。趙頊還是忍不住搖頭,他也想做宋仁宗啊。

    「是啊,其次是耕地問題,周國時乃是奴隸制,我時常聽到一些議論聲,說是井田制有多少好?非也。它是奴隸社會,有地的多是奴隸主,無地的則是奴隸。都是奴隸主了。就像我朝,都是士大夫的,誰侵吞誰啊?因此不存在兼併之風波,也就是沒有耕地問題。其三,貴族的擴張問題,奴隸與耕地皆有了主家,貴族想擴張。要麼從其他貴族手中強行奪取奴隸與耕地,這個難度遠比我們如今從平民手中奪取要高得多,除了政治鬥爭犧牲的外,多半也不可能。故周國時遵守著嚴格的嫡庶制度,庶出子弟永遠沒有地位,就是嫡系只有一個家主。其他人除非立下大功,否則就泯然眾人矣。權貴無法壙張,因此無論夏商周,立國皆是很久遠。」

    「能不能恢復這種古制?」趙頊問道。

    大家一起面面相覷,這是有意問的。大一統的君王不做,去做一個諸侯王。傻啊!

    「不能,臣剛才說過立國久遠的真正原因,其實不管那一條皆是很殘忍,例如,子華(韓絳),如今你兄弟八人多因才華而拜官封爵,但自夏商周到春秋戰國時代,可曾有過類似的事例?士大夫不想。那種殘忍的生活,平民百姓也不想。因為以前沒有過,就像佔城稻很早就有了,若非真宗引進,有幾人想過?因沒有封建制,無論臣子或者百姓,也就這麼過了。但秦朝打開了一扇窗戶,雖秦朝還沒有發現這扇窗戶的意義,後來漢高祖冷靜地沒有聽別人的勸說,繼續用封建制,已經將這扇窗戶打開,讓所有臣民看到裡面的光亮。大一統後,沒有內戰之害,百姓安寧幸福,士大夫更是受益於這種大一統。再想恢復上古時的那種落後製度,無論那一個群體,皆不會接受。」

    「鄭公,那為何一千多年來,國家命運短祚?漢有三百餘年,東漢是等於將前朝推翻重新起的朝代,兩漢雖是劉氏江山,實際是兩個朝代,每個朝代僅有一百多年時光,唐朝更長一點,還不足三百年。這是為何?」

    「天道,地道,人道。」

    「請說。」

    「天道自虛無中來,從虛到實,從無到有,最終經億億年後,又化為虛無,但中間乃存在著無數的循環,生生死死,人是一代接著一代傳替下去,國家也是一個國家接著一個國家遞更下去。若做得好,有千年的王國,假若後人爭氣,說不定會存在萬年的江山,但不可能有十萬年的王國。那怕在遠古時那種閉塞落後的環境下,也會發生商遞夏,周遞商的傳更。此乃天道也。再說地道,大一統也注定人口繁衍,那怕唐朝,人口到了天寶時,也快接近億兆人口。大地受載能力有限,也注定一個王國由盛轉衰,最終滅亡。即便沒有安史之亂,唐朝人口膨脹下去,不用一兩百年,照樣會土崩瓦解。然後是人道。雖大地受載能力有限,但百姓有百姓的方法,例如福建路或者其他一些人口稠密的地區,有的百姓看到家中耕地有限,於是用殘忍的手段將自己子女活活掐死,以換取下一代的生機。但他們僅是草根階級,弱勢群體,那怕掐死了十個八個子女,還有外部的侵襲。陛下,宗室子弟這些年來多叫苦不迭,喊待遇薄了。然而陛下難道不知道一年內藏庫為宗室提供了多少錢帛?內藏庫已經漸漸侵佔國家收入了,而且越來越嚴重。宗室是如此,士大夫與權貴也是如此,人們對庶出子弟越來越淡薄,臣認為是對的,難道庶出的就不能做士大夫嗎?嚴格說,仁宗是庶出的,臣也是庶出的。特別是我朝,對士大夫格外優厚,生活條件好,大多數多子多孫,嫡傳的與庶出的觀念漸漸模糊,是好的,但不好的地方,作為長輩,皆想所有子女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要貴,必須要擔任官員,於是冗官。這個還要看朝廷決心。朝廷決心大,依然能逼回上古時代一家一人蔭官的局面。但朝廷能否阻止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利,使家族財富壯大。耕地繁多?一代危機不嚴重,二代三代五代六代。危機越來越嚴重,無數權貴人家行商謀取財富,兼併謀取財富,甚至還隱田謀取財富。這是外部的人道。內部的人道則是人性,人是生物之一,萬物壯大自己,必然侵害他物的利益,樹獨秀於林。就會侵佔別的樹木陽光土壤、水份。人更是如此。內核乃是利己的,不過人的力量終不極虎豹,想要生存必須靠群體,外部產生利他思想,也就是德化。無所謂好壞善惡,因為想過好日子,人類才會奮發向上。帶動整個社會的進步。但這種利己為心的人性,只能帶動更多權貴加肆兼併,上欺國家利益,下欺百姓利益。故平民百姓那怕掐死自己所有的孩子,最終連自己也要被剝削,直至走投無路。到了這種地步時。人道也要讓國家滅亡也!」

    所有士大夫一起震驚了。

    這種理論自古從未出現過。

    前幾天鄭朗在內宮與趙頊、高滔滔交談,高滔滔聽到這裡時,不顧避諱,從屏風直接走出來,急切地來到鄭朗面前。問道:「可有什麼方法解決?」

    若按照這種理論,連安史之亂都未必是壞事。一個安史之亂,使得人口大量蕭減。唐朝這才苟延殘喘了一百多年。若沒有安史之亂,唐朝一代不如一代,人口又急劇增加,兼併比宋朝更嚴重,是否更早地爆發黃巢起義,提前滅亡?

    不能說鄭朗激進,確實就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宗室子弟越來越多,現在頭痛,幾十年過後更頭痛,不但宗室,例如呂夷簡四子,范仲淹四子,韓億八子,多名列頂級士大夫行列,曾公亮幾個兒子也漸漸全冒了上來,還有呢,王家、文家、章家,等等。這僅是士大夫家族,還有外戚世家,象李家(李皇后外家李處耘家族),曹家、高家、向家,雖外戚沒有直接參與多少朝政,可那個敢輕視?

    曾公亮大半天才問道:「可有良策?」

    「明仲是問萬年之策,還是千年之策?」

    「有何區別?」

    「萬年之策,我肯定沒有,不論什麼國家,最終注定走向滅亡的命運,一場動盪將所有積累的弊端全部掃平,新的國度再次開始,再次昌盛,再次滅亡。這是天道,任何人阻止不了。故老子說水滿則盈,月滿則虧。老子注重的乃是大勢。但夫子不同,他著重的是每一個段落。若君臣做得好,可以將這一勢頭無限制的挽留。這樣吧,我剖析一段易經的走向。仁宗之朝時,類似泰卦,自執政起就開始與執意與君子行動(第一爻,撥茅茹,以其匯,征吉),因此包容一切(第二爻,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於中行),君臣一心,即便有慶歷戰爭之害,災害連連,皆平安渡過(第三爻,無往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於食有福)。由是百姓安居樂業,就連兵事也漸漸減少(第四爻,翩翩不富,以其鄰,不戒以孚),國家進入史無前例的大治。但這時也到達巔峰了,陰消於外,陽侵於內,想要將這段美好的時光停留住,夫子與文王已經教導我們怎麼做了。第五爻說帝乙歸妹,大吉大利。商大帝帝乙將莘國長女太姒嫁給周文王,對其有恩。其後帝乙之子商紂王與周朝發生戰爭,火燒鹿台**而死,周武王仍因為以前帝乙的恩情,封授帝乙數名子孫諸侯國家。箕子在朝鮮,微子在宋國,得享數百年基業。即便至今,宋姓仍然是我朝大姓之一。當然,這是到了萬不得己時才使用的下策。帝乙歸妹,未必是歸妹,而是指在這時候,必須進行調控,將一些極度繁榮所帶來的隱患一一解決,那麼這一爻便不會迅速進入下一爻(第六爻,城牆傾倒,牆土重返護城河,不宜興師動眾,即便向手下發號命令,號令正確,也因政令錯亂,帶來更多的不利),甚至下一卦(大惡的否卦)。」

    後面還有,在內宮鄭朗只從否卦第五爻說起,前面幾爻含模地略過。在這裡,鄭朗索性什麼也不說。

    不過能坐到這裡的,難道否卦不知道嗎?

    不用鄭朗解釋,按照鄭朗這種說法,自然而然推理下去。

    皇祐時達到巔峰。國家財政健康,以至直接間接的用在開發南方與戰爭的費用幾乎近達億緡錢。國家財政還沒有吃緊。並且將儂智高判亂迅速平滅,狄青兵進闡鄯城,讓大理屈服。鄭朗兵進升龍城,讓交趾投降。將數個面積廣大的爭議羈縻州全部歸納到宋朝疆域中。雖南方不及北方,文治武功在宋朝,也算是中興時的巔峰。

    但大家一起陶醉在這個歌舞昇平的年光裡,一個個不作為,非是帝乙歸妹。而是坐看陰陽交浸,國政漸漸崩壞。仁宗時仍然未看出來,英宗時危機爆發,韓琦專權,群臣不服,政令不暢,豈不正是第六爻。城復於隍,其命亂也!

    宋朝也很快進入否卦,天地陽陰不交合,萬物不能生長,君臣上下不和,天下邦國不寧。

    趙頊心中也有些慚愧。若不是老子弄出這些事,又哪裡來的治平之害,以至今天自己很苦逼,平時宮中就是一些用度,也不得不精打細算著。還有那個巨大的欠負。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還清。

    但在這個凶卦裡還有著一線生機。

    第一爻,撥起茅草。其根相連,雖國家不好,君子們卻抱成了團,是吉祥的。想到這裡,許多人又看著鄭朗,鄭朗在鄭州,似乎未怎麼管,可那一篇篇儒學卻激勵著許多仁人志士。這也是治平之敗政,正道不滅的原因所在。因此象辭說,忠心耿耿,有為君主建功立業的遠大志向。

    第二爻,小人阿諛奉承,得到好處,德高望重的人卻否定了阿諛奉承,前者是吉是好處,後才是亨,是大道所在。韓琦歐陽修確實得到很多好處,封官拜爵,權傾一時。但到了第三爻,由於胡作非為,終於召至羞辱。這就是韓琦的下場。第四爻乃是奉行天命,替天行道,開通閉塞沒有災禍。但只是生機,不代表著就真的生過來了。

    因此在第五爻,否卦將要結束,德者可以獲得吉詳。不過若不奮發有為,就會其亡其亡,不久就要滅亡了。生在這一刻,死也在這一刻。

    但怎麼「生」過來呢,否終則傾,何可長也。有一個傾字,要麼改革,做大手術將所有積弊剷除,要麼只有一條,用一個新王朝完全替代!革命!除了這兩條外,只剩下一條道路,其亡其亡!

    鄭朗站了起來,背手說道:「國家危機重重,背著史無前例的欠負,西夏又野心勃勃,內部宗室子弟、權貴膨脹,積弊繁多,並沒有進入同人卦,現在陛下奮發有為,也有許多士大夫竭盡全力輔助陛下,不過士大夫並沒有團結一心,無論朝廷做了多少兼讓,許多權貴慾壑難填,只知道伸手要好處,卻不願意做半點退讓,依然在否卦第五爻中,生與死一線間!」

    對易經鄭朗很推崇的,後來人胡來,將它認為道家的學問,易經是積極的,出世的,與道家有何干係,更可笑的,自古以來,居然將它當成算命卜卦法寶。

    其實易經有很強的哲學辨論觀,不能用唯物主義或者唯心主義去武斷的甄別,它幾乎覆蓋了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兩大領域。因為古代的侷限性,不能認真剖析,若有能力將它認真剖析開來,它幾乎是一部超前的宇宙觀哲學論著,甚至勝過西方許多哲學家的思想。鄭朗的儒學核心,就受了易經影響啟發,最終將自己的儒學完善。

    因為都堂鄭朗用易經剖析,導致不久後許多人重新研究詮注易經,形成一種風潮。

    鄭朗又說道:「老子說得對,每一凶卦不用說了,死機重重,就是吉卦,也有一個凶爻,不可能代代都有英主賢臣,而且立國越長久,危機越深重,解決起來也會越麻煩。最終必是死亡。但終是消積的想法。夫子說得同樣有道理,每一吉卦有一個凶爻,稍不留神,便招來滅國之禍,例如天寶盛時,唐朝文治武功達到巔峰,李林甫誤國,唐明皇倦政,安史之亂爆發,唐明皇逃亡巴蜀,馬崽坡甚至為安撫兵士,將愛妃活海縊死。早知如何,何必當初?但只要注意調控,吉卦就能很長時間滯留下來,易經六十四卦,三百多爻,一爻一卦的推進。並不代表到了時間就會自動轉向下一爻下一卦。通過人為,可以將這一爻一卦延長或者縮短。即便凶卦如何?再凶還有越王句踐凶嗎。臥薪嘗膽之後,一躍成春秋之雄。這才是夫子修易的用心。」

    「行知,我還是沒有聽明白,能說具體一點嗎?」曾公亮又道。

    「明仲,夏商周,到春秋戰國,走了近兩千年時光,自秦朝到我朝初立。又是近一千兩百年時光。秦朝封建,打開了一扇窗戶,我朝也在漸漸打開另一扇窗戶。」

    「行知道來,」曾公亮說。說易經,那只是理論依據,得來一點實際的。

    鄭朗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有了理論。是夫子說的,那麼改革就成了故事,會得到更多的人認可。史上王安石也用了這一招,可惜因為過於倔強,來了一個三不,將其作用削弱。

    「還是從天道說起。天道注定盛必轉衰,滅亡,新王朝由生轉盛,一次次循環。但並沒有規訂時間,因此秦隋立國只有幾十年便亡國。漢唐則為久遠。那麼天道何在?在於愛民之心。即便是十六國南北朝時,誰愛民用政策得當。誰就會強大。到了我朝,愛民程度遠盛於歷朝歷代,故我敢斷言,不管以後如何,只好不出暴君,我朝命數必長遠唐朝。太祖太宗取消部曲制度,禁止人口販賣,已經逐漸打開這扇窗戶。還有地道,大地受載能力有限,創造財富有限,但當真無策可用?我朝重視工商業,由是國家益富。各地區百姓漸漸重視生產技術,精耕細種,產量增加。真宗又有遠見地引進了佔城稻。這些措施正在一點一滴地將這扇窗戶隱隱地推開,未推開,但看到那點亮光。正是因為如此,我朝面積狹小,卻養活了史上最多的人口。還有,子厚,以前福建路九成以上乃山區,土地貧瘠,卻養活了最稠密的百姓。迫不得己,許多百姓將自己子女活活掐死溺死。王鼎等士大夫多禁止,你身為建州人,你來說一說。」

    說就說,章惇會怕誰?

    他朗聲答道:「陛下,鄭公,王鼎雖好心,臣以為不切實際。若不是如此,福建路人口輩加稠密,最後百姓在沒有生機之下,又會像慶歷年間那樣,盜賊四起。如今因為兩廣開發,許多百姓奔向兩廣,這一陋行逐漸消失了。不過十年過後,下一代成長起來,又會再次變得稠密,只能向兩廣安納。鄭公的意思我曉得了。兩位祖宗重視農業,鼓勵百姓開荒,鄭公南下開發荊湖與兩廣,也是稟程這一宗旨。我朝就能養活更多的百姓。這就是地道的窗戶。大地面積有限,但可以用一些手段增加它的承載能力。」

    「中的。再者就是人道,我不想多說,以免各位又要彈劾我,反對我,只說一句,請看府州折家!」

    府州就那點蛋大的地方,朝廷也不過給了一名知州的名額,封賜數名折家子弟為官,但折家有多少子弟?家主與幾名有官位在身的人除外,其他人迅速讓他們淪為平民,因此折家子弟雖多,卻不會成為府州的妨礙。

    再看國內呢?

    宗室子弟外戚越來越膨脹,現在超過千名以上,個個都想要好生活,眼下還能滿足,若是超過萬人以上,怎麼辦?還有的官員能生孩子,一生就是十幾個兒子,個個都想做高官,官員就那麼多,最後怎麼辦?大商人都想家產萬貫,但無論國家用什麼政策,將財富做大,始終有限度的,又怎麼辦?主戶個個都想擁有幾萬畝耕地,就是將宋朝所有潛力發揮出來,包括兩廣兩荊一起開發,也不會超過一千萬頃耕地,又怎麼辦?

    只有一法,主動地限制他們兼併與無限度的膨脹!給平民百姓一份生機。

    鄭朗不去提了,道理都懂的,只是大家一起不願意主動做退讓罷了。又道:「為了從這一凶爻平安渡過,今年還有一次改革,也是最後一次改革,以後只會微調。邁過去,同人之卦便會到來。而且咸平之治、皇祐嘉祐之治,若再來一個熙寧之治成功,很有可能替祖宗徹底將這扇窗戶打開,也會是一場銘載史書史詩般的中興之治,能否成為史詩,就看諸位了。」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4
正文 八百五十章 大麻煩
    「行知,就說最後這次改革吧,」能擠入在座的行列,多不是簡單人物,鄭朗先行放出兩監股契,又放出一個利好的消息,今天又說了這麼多,不會為均輸法,均輸法雖有爭執,但這兩年來爭執還少嗎,因此接下來的改革必會更麻煩,富弼感到擔心,皺眉說道,刻意將最後二字咬得極重。再不能再折騰了,再折騰下去,鄭行知,你那點人氣馬上就散了,會與韓琦一樣,成為千夫所指!

    「共四條,先是陝西一耕二封,」鄭朗道。

    針對陝西供給而去的。

    物資到達陝西運費太高昂了,先到達三門,轉上陸地,再從三門峽上游搬上小船,運向渭水,然後再經過六七百里,甚至近千里的旱路,一小車一小車將物資運到前線。

    不僅是糧食,還有武器盔甲帳蓬等等,兵士的衣被鞋襪,生活用具,酒水,藥材,馬匹吃的雜糧,雞子,草料。隨軍的商人,家屬,軍妓,為運輸服務的民夫,他們皆需要供給,糧食僅是其中的一部分。

    慶歷戰爭結束後,逐一裁軍,裁得越多,隨行的相關成員就越少,供給會隨之減少,又有了一個三白渠,除了遇到乾旱之年,否則陝西至少在糧食這一塊上能勉強持平。僅此一項,就節約了大量費用。

    可隨著李諒祚再度用兵,韓琦為了防禦,居然備戰兵四十五萬,二十多萬禁軍。十幾萬鄉兵,十萬蕃兵。還不算陝西的義勇,壯丁,弓箭手以及廂兵。費用於是再度急劇膨脹,兵士越多,帶來的相關人員也越多,所需物資又需要更多的民夫搬運,形成惡劣循環。這成了治平財政黑窟窿之一。鄭朗赴任後,逐一裁減。可是面對兇殘的梁氏,他也不得不保留了幾十萬軍隊。

    現在陝西依然成為宋朝財政沉重負擔之一。

    因此有了這個一耕二封政策。

    耕非是耕,而是水利。

    朝廷分兩年撥出一千萬緡錢帛,讓程師孟去陝西,尋找一些易於修堰的地方引河水修建一些水庫。不直接於河段上建堰,泥沙太多了,而是引水。通過蓄沙池蓄沙,再進入水庫,於下游引修河渠。更多的地區得到灌溉,即便是旱災之年,也因為這些水庫會保證一定的收成。再與三白渠配套起來,即便如今陝西增兵。只要不是災年,也能勉強將糧食持平。

    這是開墾,開墾了必會破壞本來很薄弱的水土,因此二是封,封山!

    強行封山是行不通的。也有辦法,將一些百姓分佈很少的山區百姓遷移出來。在這些山坡上廣植棘刺,這些棘刺生命力強,生長起來很快,幾年後就能將所有山道堵塞上。那麼不管是什麼人,想進入這些山區砍伐木材,都不會成功。用此來保護水土。

    原來若是鄭朗說,大家會忽信忽疑。

    陝西已經在執行類似的保護環境措施,一些荒山漸漸綠了起來,上有樹木,下有苜蓿,在一些人煙比較少的地區,因為水土得到保護,河水渾濁現象逐步減輕。

    鄭朗此次做法更極端,索性用棘刺將一些價值不大的山區一起封死成無人區。

    這一條爭議不大,就是錢,趙抃遲疑道:「一千萬非是小數字,若是以前倒不存在問題,眼下財政吃緊,又為安撫民心,僅是償付利息,一年就得幾百萬緡。是否遲些執行?」

    「閱道,欠負巨大,非是一年兩年可以償還的,今年銀行監利潤騰出來,國家會出現盈餘,可以撥一部分款子出來。梁氏野心勃勃,西北估計不能平靜了,早一點執行,暫時是支出,以後會逐年產生大量節約,而且也造福了陝西百姓。自建國以來,唐朝關中開發成熟,陝西條件是好的。然隨著西北戰事打響後,陝西百姓承擔著大量兵役勞役,其他諸路大踏步地發展,唯有陝西停駐不前,也要適度地給予一些善政,利於他們修生養息。」

    趙抃不能作聲了。

    總的說,這一條不但在都堂上,就是執行後,都不會產生很大的爭議。

    但鄭朗實施它還有一個用意,乃是為了下面一條,榷茶。

    國家經營,效率低下,貪污與浪費嚴重,早晚收益會隨之下降。不過榷茶之利破壞最嚴重的,還是鈔法。

    當初執行時趙匡義是好心。

    西北用兵,運費驚人,若動用國家力量運輸,因為效率與貪污,成本會變得很高。若真正購買,不用多,一斗出價三百文,相信商人自己就會有辦法將糧食運到陝西前線,而且還是上等的糧食。但那樣的話,必擾亂整個陝西糧食價格,讓百姓民不聊生,首先生活在城市裡的百姓日子就沒法過下去。於是趙匡義想出一條變通之法,先是發行茶鈔,後是鹽鈔,讓商人通過換鈔,將糧食運到前線。軍糧與民糧區別開來,既保證了兵士用糧,又沒有擾亂民間糧價。

    起初是好的,但有能力做到的,只有那些豪強大戶,漸漸茶鈔與鹽鈔被豪強把持。被他們把持會有什麼後果?有後台啊,肆無忌憚,甚至運的是不能吃的黴變陳了不知多少年的糧食,或者往糧食裡摻沙土,摻土罷了,還能淘洗掉,摻了沙子怎麼辦?誰有本事一粒粒地擇乾淨?甚至有的商人就地在陝西購糧,連運費都節省了,然後往裡面灌一些沙土,當成鈔糧,送到軍營裡。而且也波及到陝西民用糧價,使百姓苦不堪言。

    榷茶很有可能產生的兩千多萬緡利潤,漸漸被豪強全部把持,兵士食用糧還有一半以上生生糟蹋,不能吃倒掉。現在還造成一個十分尷尬的難題,朝廷自己運糧。不用說,又回到原來的話題。浪費貪污嚴重,又必會加重百姓力役之苦。若購買糧食,更加擾亂陝西糧價。知道這個弊端,沒有人敢作聲,鄭朗也不能作聲,因為沒有好辦法解決它。

    這次的大修水庫,能化解一部分糧食所帶來的困擾,但想糧食徹底解決。只有一條,平滅西夏,徹底減少駐軍,再出台一些政策,讓西北自給自足,那麼無論什麼茶鈔,或者鹽鈔。都不需要。

    朝廷之所以對茶法改來改去,不是前線將士的抱怨聲,而且豪強們越做越過份,國家為了榷茶,不知動用多少官吏,最後結果一年僅盈利幾十萬緡。實際將雜費與官吏薪酬扣下來,已經嚴重虧本。一個榷茶,損害了多少茶農與中小茶販的利益,想一想李順與王小波為什麼起義就知道了。這是何苦來哉?

    於是自劉娥時折騰,一直折騰到趙禎晚年。才實施了通商法。韓琦通商法茶政為三條,第一條以三司歲課均賦茶戶。凡以緡錢六十八萬有奇,使歲輸縣官,比輸茶時,其出幾倍,朝廷難之,為損其半,歲輸緡錢三十三八千有奇(有偶乃多,有奇乃是不足),謂之租錢。

    所謂的租錢就是當初宋朝鼓勵茶農種茶,給了一些本錢支援,然後進行茶政專營。也就是名義上茶園也有朝廷的一份子,實際這是變相地加稅。茶農也必須交納兩稅的,在兩稅之外再交納這三十幾萬租錢。

    但不算太苛刻,全國那麼多茶園子,即便八成以上大商人的茶園逃稅漏租,餘下的兩成茶農壓力也不會太大。有其積極的一面。但也成了反對者的理由,朝廷制度是不加賦於民,以前是給錢給茶農,現在卻變相加賦於茶農。以前懲罰的是走私茶販,如今懲罰的卻有可能是交不起稅的良民。這都是狡辨的說法。

    雖交了稅,只要朝廷不胡來,將這租錢攤於不到一成的茶農身上,實際也不算重租,相反的,若是茶農能種出好茶葉,必會獲得更大的經濟效益。再說走私茶販不好,原來那些大商人就是好人?

    為什麼一直有反對聲音,乃是因為這一通商法執行後,巨大的利潤空間,漸漸被所有大中小茶商獲得,豪強想壟斷是不可能了。這才是多次茶政改革多次因反對聲音失敗的原因。

    第二條是與諸路本錢,悉儲以待邊糴,茶葉也賺錢,朝廷可以讓各路官員參與進去,從商人手中搶一筆利潤充塞國庫。

    第三條罷十三場,六榷貨務,裁減官吏,減少開支。只對臘茶禁榷如舊,糴茶肆行天下。

    總之,大約就是園戶之種茶者,官收租錢,商賈之販荼者,官府再征算商稅,而盡罷禁榷,謂之通商法。

    改革了,不是很徹底,鄭朗索性進行徹底的通商法。對所謂的租錢鄭朗沒有動,但將租錢徵收任務劃到地方,而非是三司下屬官吏去一一徵收,造成不必要的人力成本。

    第二條杜絕,朝廷出本錢給諸路,出了,而且糴茶歲量巨大,然而官商勾結,下苛茶農,強行他們出低價銷售給官府,然後與大商人聯手起來,高價抬賣。朝廷呢,出了本錢,一直未得利,相反的,因為糴茶過程中一個買一個賣,依然存在著大量昂貴的人力成本。這一條沒有了,直接讓商人與茶農交易。

    除非在特殊的情況下,發運司遞交原因,向條例司申請,條例司與三司使協商,才能由發運司偶爾地進行糴茶,平衡茶價。

    但就是這一廢,會產生很大的反對聲音,各種糴茶,朝廷未得利,實際得了利,下面各路官吏與巨賈,從中得到大量利潤,雖不及鈔法行茶之巨,利潤也不小。

    只要前面一執行,後面會掀起蓋天的反對輿論。

    對第三條進行完善,廢掉所有相關茶的場,貨務,以及禁榷茶種,包括臘茶在內,一起實施通商法。

    為什麼保留部分茶種禁榷,也是因為陝西需要鈔糧,故鄭朗準備花一千萬緡錢,讓程師孟下去主修水利。第一程師孟乃是良吏,不會苛民,不會貪墨,第二程師孟對水利精通。最少可以自北洛水開始,一直到關中。增加五萬頃左右的耕地,增加幾百萬石糧食。與茶鈔糧相抵。

    也就是茶葉這一塊,所有官吏,豪強,大商人,別想再使什麼歪門斜道了、。

    但實施下去,國家官吏會進一步瘦身,三司也會少了許多事務,吏輕政輕。下面還有。讓宋朝冗官冗政,來個大減壓。

    聽完了,大家一個個沉默不言,若不是剛才鄭朗說了那個三道,很有可能此時出現一片反對聲音了。幸好韓琦強勢的先行改革,否則此時更麻煩。

    第三條,針對礬專營的。

    總共五大專營。鹽酒專營所獲頗豐,鄭朗不敢動。香專營實際朝廷很有可能僅得其中的四五分之一,甚至不足。不過因其貴重,所用官吏少,人力成本不高,獲利也還是十分可觀。一年能為朝廷帶來兩三百緡利潤,鄭朗沒有動。礬專營不同。

    礬專營自唐朝開始實施,但唐朝與宋朝不同,第一個就是人力成本,第二個就是買鈔制度造成大戶的壟斷。對朝廷利益的侵奪。

    礬產地有河東河北淮南江東兩浙江南西路等地,雖不及茶葉零散。也很零散,想專營必須派出大量官吏經營,人力成本比唐朝高昂,這還不算,還有買鈔制與買撲制度,豪強大戶一步步侵襲,造成利潤下降。低的時候一年僅得幾萬緡,高的時候也不過三十幾萬緡,正常在十五萬緡到二十萬緡。也就是說除了使那些豪強們越來越富外,朝廷幾乎每年拋去人力成本外,全部在虧損。不但如此,有一項專營,必須分心去管理,冗了政,還使各個礬匠戶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第三條便是讓礬實施通商法,若出現壟斷高價現象,讓發運司通報,於江東礬場採購,平衡礬價。

    實執通商法對朝廷有百利無一害,不專營了,就可以征商稅,商稅不會像茶葉那麼巨大,但能征幾萬是幾萬,總比虧本,又不得民心要好得多。同時減少官吏,簡化政務。關健,關健是得益的豪們怎麼辦?

    這是第三條,還有第四條,是從王安石坊場河渡錢演變過來的。

    宋朝有許多坊場,實際皆是可以盈利的,然而因為小吏貪苛,中飽私囊,沒有向朝廷交多少錢,相反的,上污朝廷收入,下苛低層的差役衙前,以至衙前破產逃亡,公私困敝。

    因此王安石拿出自唐朝出現的實封投狀制,也就是於鬧市處招榜,限兩月召人承買,民願自買,聽自立價,然後投入匭中,兩個月後用鑰匙打開銅匭,視其價高者得之。

    實際就是承包制,鄭朗很早就運用了,不過不是鄭朗的靈感,後世太多太多,但在這時代還是比較超前。也就是朝廷仍保留著這些坊場的所有權,但經營權讓給承包者。

    後又擴大到了酒務。不是所有地方酒務效益皆是良好的,若是效益不大,再加上官吏貪墨,這些酒務就會出現虧損情況,但實際若經營得當,這些酒務利潤仍然很可觀。王安石久在地方,又用心觀察,看到這一點。後來又對一些收益不大好的酒務實行實封投狀法,將酒務的生產權、經營權與銷售權通過拍賣的方式,拍賣給百姓經營。朝廷節約大量官吏,又安全地得到一筆錢帛,而且不要分心過問這些酒務與坊場的收益情況。

    最後又擴大到了河渡,因為河渡每年需要大量渡夫,或者廂兵,擔任來往客渡擺渡的船伕,還要管理船舶損耗維修,實際在這一塊,朝廷仍然虧本經營。於是王安石將全國坊場河渡兩萬六千多處全部放開,拍賣給民間經營。熙寧九年得三百八十多萬貫石匹道兩,支一百七十餘萬貫石匹道兩,淨收入兩百一十幾萬。八年後元豐七年,全國坊場河渡收入六百餘萬,支出一百七十四萬,淨收入近四百三十萬。若將以前的虧損計算上,一進一出之即,能達到七八百萬之巨。

    最主要的實施後,簡化了政事。

    鄭朗一一做了採納,還增加了一條,那就是坑礦。各個坑礦也有類似的情況,實施了三七分制,但執行不是這樣執行的,工匠說我只采了一百斤銅,小吏說你漏報,不止,是三百斤。工匠破產了,就是實施了三七分輕斂制度,工匠們也不得不逃亡,於是坑礦報廢,實際這些坑礦仍然有開採價值。因此將諸多坑礦也甄別出來,一些效率不好的,或者因小吏苛剝導致匠戶逃亡的,一一進行拍賣。

    買戶交了錢後,以後小吏們,你們也不要來過問了,俺采一萬斤,你們只能乖乖地看著眼饞。

    這一條沒有前兩條爭議大,但會讓一些小吏減少貪墨機會,多少導致一些怨言。

    三條變法實施下去,最少裁減五百名以上的正式官員,四五千名小吏,近八萬名衙前差役,十幾萬戶匠戶役戶脫離苦海。朝廷不但政務輕鬆,甩開一個又一個沉重的包袱,還得從虧損當中解脫出來,每年至少得到五百萬貫的收益。若包括坑礦,一進一出,那不是五百萬,一千萬也有可能。二十幾萬戶百姓人家從差役力役中解脫出來,恢復了人身自由,重新投入到生產當中,也是一項仁政。

    但是……

    富弼道:「行知,四項變革用心良苦,是謂善政,可你有沒有想過,朝廷所得甚小,麻煩卻很大。」

    趙頊與鄭朗對視了一眼,這也成了高滔滔與鄭朗爭辨最多的地方。

    裡外有可能會產生千萬之數,但想要實現這個目標不容易,估計是進出相差一千萬,實際執行下去,天知道呢,有可能是五百萬,有可能是兩百萬。可造成的後果卻極其嚴重。非是官員,官員權當今年不補缺了。第一是小吏,最難裁的不是差役與衙前,而是有點實權的小吏,裁一次吵一次。若是後三法全部執行,會裁去大批的小吏。但還不是困難的地方。主要一是茶,二是礬,徹底實施了通商法,讓多少大戶豪強人家受到損害?

    若實施下去,再加上前兩次改革的打底,朝野內外,必會吵得天翻地覆。

    豈止是麻煩卻很大,而是一個大麻煩,天大的麻煩。

    趙頊深深地呼吸,才開始鄭朗提出來後,趙頊也沒有想到這麼多,以為是善政,還誇獎了幾句。直到母親與鄭朗產生爭執後,聽他們在辨論,趙頊才醒悟過來。

    一個太后,一個宰相,兩人的辨論,生動地給趙頊上了一堂教育課,終於他才明白,原來做事是這麼難的。

    鄭朗講了四法,富弼也說了會很麻煩,那麼下面就看諸位士大夫態度了。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5
正文 八百五十一章 契機
    富弼說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接下來必是唇槍舌劍,不過二人關係不錯,而且國家到這一步,若一點不作為,那是不大可能了,所以富弼說得極其隱晦。

    鄭朗道:「升天之事莫知真假,即便是真,一人升天即佔去很多資源,況且家人家畜家禽。」

    「作用不大,動盪極大,莫若移於後緩置之。」

    「時不再過,過不再來,順風而為,有孚光亨,利涉大川!」又道:「黑長漫長,冬寒嚴酷,需春雷蕩激,方可黎明再歸,春回大地。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富弼蹙眉。

    他第一句僅八字,卻大有深意。

    想要成道成仙,必須有眾人相助,當然上去了,也要對更多幫助的人回報。在這裡,此八字非是貶義詞也。用意很深長,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是中國的傳統之一。上位後,對親人,對恩人,對老師,對學生,對族人,對門生,可以做一些適當的回報。其他人也會更看重培養人才。這也是鄭朗修儒學當中的對立之道,上慈下愛,上仁下忠。或者是鄭朗所說的恕道。

    所以往往一人得勢,或者獲得財富後,多對他人提攜,民間小說也有許多類似的故事,對其行為讚美謳歌。這個思想觀念根深蒂固,現在鄭朗所做的,似乎要將它顛覆,肯定會招來許多反對聲音。

    鄭朗也用委婉的語氣進行反對。

    不是富弼所說的那種。有法有度,不排斥做適度的回報。但反對這種過份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時候沒有修真小說,但有一些原始的質樸理論,比如修道時要用珍貴的藥材煉丹,或者不勞而獲,讓他人供養以便靜修,千古以來修道之輩有多少,能得到傳說中的升天之人又有多少?無論那一人得道。成本均攤下來,昂貴到無法計算的地步。況且帶著那麼多家人阿狗阿貓一道升天,又需要多少資源。

    或如後來的一句民諺,說鳳陽道鳳陽,自從鳳陽出了一個朱元璋,十年卻有九年荒。

    適度的回報是美德,過份回報則是對其他人資源的嚴重傷害。

    富弼又委婉的進勸。宋朝時弊很多,這一點已得到九成九以上的人讚成,最大的就是冗政冗官冗兵,鄭朗已經做了大手術。如今第三次改革,還是針對這三冗而去的,但所獲遠沒有前兩次之豐。引起的爭議卻巨大,得不償失。可以往後拖一拖,不必要再度掀起血雨腥風。

    鄭朗又果斷回絕,國家前兩年皆存在巨大的虧空,全國上下焦急萬分。況且還有一個巨大無比的赤字。這時候無論做什麼。只要有效果,都會有正當的理由。錯過此節。以後國家財政慢慢回轉,無論做什麼都更艱難了。比如茶政,前後爭執了快四十年時間,才讓韓琦苟和式的通商法得以通過,然而至今還存在著爭執,許多人躍躍欲試,想將榷法恢復過來。包括文彥博居然將主意打到榷鐵上。

    比如卦象,國家進入危險的蒙卦,必須懷持光明之心,有所作為。況且國家困窘的程度豈是蒙卦所能彰示的,既然君臣想有雄心革除,就必須用雷霆萬鈞之勢,將所有時弊掃除。雖雷電交加,但是正道,因此震雷隆隆而來,人們驚恐萬分,此後又笑語聲聲,巨大的驚雷聲響遍百里之地,正因為此,宗廟社稷才可以祭祀延續。

    連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都說了出來,富弼只好做退讓。

    呂誨道:「鄭公,朝廷與民爭利,終是不美。」

    與民爭利,一頂大得不能再大的帽子。

    章惇卻冷哼道:「何謂與民爭利,國家自開國以來,陸續設立諸坑礦、坊場、榷務,多達近萬處,算不是算與民利爭?鹽茶礬酒,皆民生之物,仍全部禁榷之,算不算與民爭利?鄭公之舉,我非未看到什麼與民爭利,相反的是讓利於民,將茶礬之利,讓之於百姓。與什麼民爭利?難道是少數人?就是少數豪強,自景祐以來,國家創立諸監,每年收益皆多達幾千萬緡錢之數,難道豈不如茶礬之利乎?呂御史,你身為言臣,請勿顛倒是非黑白。」

    「我倒是以為諸監乃是互惠互利之舉,沒有朝廷提從保障資源,諸監則不得成立壯大,若沒有懂得經營之術的商戶進入,諸監在朝廷經營下又會像茶政一樣,漸漸敗壞。」呂惠卿公平地說了一句,可話音一轉:「但我也贊成鄭公之舉,無論是茶礬之榷,或者諸坊場之經營,原先用意也非是惡,用此增加國家收入,減少百姓兩稅負擔。然因經營不當,朝廷未得見利,相反成了各州縣苛民之舉,以至許多坑礦坊場漸漸廢喪。不如索性還將它交給民間經營,朝廷雖得利,其多少乃是百姓決定,不算是苛民之舉。」

    那怕鄭朗等人有張儀蘇秦的口才,都不能辨解騷動二字。騷動是謂必然。

    爭的是苛民與與民爭利二條,一旦讓反對者將這二條罪名戴上,改革必然失敗。那怕執行了十年八年,頗有成效,戴上後還會被人矯改到相反的方向。因此呂惠卿及時做了補充,非是苛民之舉,相反的乃是惠民之政。

    五人拉開爭執的大幕。

    鄭朗聽得不耐煩,若在這裡都通不過,一旦消息外出,詔令必不得成功頒發,於是說道:「我只想說一件事,諸多弊端當中,多人說到冗官,當真官員數量冗雜?我朝設官,僅從縣級開始,有的小縣只有一個知縣,連主簿都不設。而秦漢卻設到亭長。那豈不是更冗乎?非是數量之冗,乃是養官成本。與唐朝相比,幾乎是唐朝的十幾倍。只要這個成本下降。何來冗官之說?為何無人言之?」

    秦漢雖設亭長之職,性質不同的,往往僅是一個免稅罷了,多不領薪酬,國家負擔很小。甚至在國用最緊張的時刻,連官員都沒有俸祿,例如北魏名臣高允,其他官員或者貪墨。或者因為其家境好,官當得有滋有潤,高允家境不好,又不貪污,於是一家人生活只能靠賞賜度日,幾乎衣不蔽體,飢寒交迫。

    這種情況下。官員家境稍差一點的,想不貪都難。於是到了唐朝,給了一些度日的薪酬,貪污仍不能杜絕。趙匡胤兄弟索性進一步的高薪養廉,導致養一名官員成本到了後人都無法想像的地步。

    不能說不好,除了一些低層官員貪污外。大多數官員還算是好的。頂多變相的增加收入,例經營,例請客收禮,前者是弊端多多的官員行商,後者是一種變相貪污。但不是直接伸手勒索討要。官場風氣至少在北宋中前期還算是不錯的。

    主要壞就壞在小吏身上。

    非那些苦哈哈的衙前與差役,而是一些有權利的吏差。五大專營或敗壞或收入銳減,還有大量坑礦坊場收入的減少,這些小吏在中間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裁吏差不難,難的就是裁這些小吏名額。

    還有就是士大夫羞與談利,對這方面不管不問,或者一些官員能力小,直接被各州縣小吏將權利駕空,成為一個空殼官員。這也進一步讓這些小吏變得囂張無比。

    高薪養廉不錯,但高得太過份,弊已經遠大於利。

    僅此一句,一百多名官員一個個沉默不敢作聲。能坐在這裡的,年薪加上各種補助最少是三四千緡以上,幾乎與後世的美國總統相當。其中最高者,乃是曾公亮,是鄭朗收入的兩倍,幾乎達到後世美國總統收入的十倍!

    在生產力極其落後的宋代,簡直難以讓人想像!

    鄭朗沒有明說,已經照顧了你們的感受,不然這個官員收入也得裁,就是裁去一半,宋朝一年也能節約一千多萬緡了。若連官員數量再裁下去,兩千萬緡都有可能。國家一年若增加兩千萬緡錢收入,是什麼樣的概念?

    就是一句話,使整個都堂冷場。

    「真的很累,有時候常想停一停,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思,好好休息一段時光,」鄭朗又說了一句。又讓諸人全部默然,同意好,或是反對好,但沒有一個人否認鄭朗為了這個國家,耗盡心血。

    兩句,沒有異議了,或者說有異議,不好意思說出來。

    詔書頒發,鄭朗再次兼職,兼同三司使職位,第一次改革自中書發起,第二次改革自西府發起,第三次改革自三司發起。三司有呂惠卿與章惇兩個能臣,也許不算是好人,但能力是有的,可吳充弱了,鄭朗不得不兼顧。

    第一個是對所有拍賣的坊場河渡礦坑進行實價審核,雖實施了拍賣制度,還是有暗箱操作的可能性。必須進行一次估算,拍賣最終價格到達三司後,所出價格必須要達到最低價格。自去年章惇調到三司後,鄭朗就讓他暗中派人主持清查,連吳充都不知道。直到此時,才暴露出鄭朗的用心。

    還有一條仁政,暗中設了上浮,有一個最高估價,也就是一年這個坊場估計在不貪墨,運行良好的情況下能賺多少錢。超過了這一數字三分之二,立即降回。比如一個坊場一年估計能賺一千緡錢,超過六百七十緡者,達到一千緡兩千緡,重新對這個坊場進行核算,確實還是只能獲得一千緡錢者,以六百七十緡計算,而不是收其一千緡兩千緡。後者估計極少極少,但會有。一條比較仁政的措施。

    其實整個改革過程中,自始至終貫徹著種種仁政措施。為了國家,更是為了廣大生活在中下層的百姓。這與王安石變法性質不同的,王安石能斂出一億六千萬到一億八千萬之數,若再加上鄭朗帶來的變革,多達五千多萬,那將是一個後人永遠目瞪口呆的財政收入。但鄭朗不會去做的。

    第二是作坊稅務,作坊也徵稅的。名堂繁多,有的計入房屋稅。有的計入兩稅,有的計入和買,很不規範。此次也讓它們一一規範起來,再與行稅的新商稅結合,就能使商稅進一步完善,甚至制訂法令,不得任何作坊規避稅務。比如士大夫可以享受免去兩稅的權,這是祖宗法制。也是列朝列代的法制,不可更改。但沒有說讓士大夫行商也要規避稅務。因此名文規訂無論任何人行商,必須交納作坊稅務,以及販賣過程中的商稅。

    這個不用急,可以往後面放。

    第三條改革開始。

    響應的人不少,率先響應的家族出忽大家的預料,乃是三大外戚世家。

    曹高向三家幾乎同時讓子弟們撰寫文章。說國家到了生死存亡時刻,不改即死。

    知道內情的人,皆感到很古怪。

    三大家族做了許多兼併的事,連鄭朗都不敢碰他們,為什麼三次改革,皆那麼好說話?

    鄭朗索性一抹黑。雷霆到底,改革發起後,再派官員清查十五州隱田。這次沒有派好說話的司馬光下去,而是派手段強硬的章惇下去主持。並且包括以前朝廷不敢碰的真定府與亳州。

    章惇還沒有動身,幾大家族主動交出大量隱田。

    到了這一步。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早就暗中商議好的。唱的乃是一出雙簧。幾大外戚家族雖讓出隱田的利益,大頭卻在幾大監那邊,況且未來還有一個不知道究裡的更大監。

    實際還是章惇的那句話,耕地上能有多少收入?泥裡扒來扒去的,隱一畝地也不過兩三斗糧食的稅務,加上雜稅也不會超過四五斗,有更高的,一些苛吏瘋狂地執行著各種沉重的附加稅,不過隨著朝廷三令五申的明文取締,各路又有監察司查訪,這些苛吏行為一一收斂了。即便隱一萬畝地,也不過幾百石糧食而己。放在幾監收益上,並不算什麼。

    真相揭曉,卻不能道出。

    但章惇就有了藉口,連幾大尊貴的外戚都主動配合朝廷清查隱田,誰敢不遵從。這次查得有些狠了,前後查出二十幾萬頃隱田。終於使朝廷戶冊上的耕地數量第二次進入五百萬頃大關。

    可因為如此,得罪了更多的人。

    有未來那個不知所云的大監,支持的人不少,反對的人同樣更多。

    甚至報紙上出來一篇不知所云的文章,彈劾鄭朗所謂的膨脹論。宗室子弟只要皇室存在一天,就不會倒下。可士大夫與富賈不同,士大夫象文家王家呂家的終是很少,多數士大夫前面過世,後面子弟不作為,三代就消失了。消失速度更快的是商人與主戶,有的子女不肖,父輩留下大量遺產,因為不善經營,迅速敗光,導致民間有一句諺語,富不過三代。還有的商人因為沒有判斷好,一筆生意失誤,迅速變得一文皆無,甚至融資而欠下無法償還的巨債不得像窮人家一樣賣兒賣女。

    皇室是必然膨脹,但士大夫與商人富戶能膨脹的很少,鄭朗所謂的膨脹論不對。

    不知所云,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兼併如此,冗官如此,還說膨脹論不對?鄭朗都懶得與他們爭辨。

    但是此次鄭朗捅的馬蜂窩太大了,韓琦不完善的茶法通商,經過了四十年爭議,鄭朗卻強行試圖用半年時間,將茶法實施真正的通商,連礬專營也實施真正的通商法,使得多少豪強利益受到傷害?

    最後在一片反對聲音中,三大外戚不約而同一聲閉上嘴巴。宮中三個主與家中再一協商,規勸,並且也證實了鄭朗是說過未來會有一個監,一旦實施,其利益不可想像。因此聽了勸,起初聲援,後來讓出大量隱田,很給了三個女子與鄭朗的面子,做到這份上,足哉了。接下來發生什麼,與我們不會再有任何關係。

    司馬光擔憂地說道:「鄭公,這樣下去不行哪,爭議太多。」

    若是王安石執行的改革,司馬光估計多半不顧同門師誼,能率領大臣們反對了。

    鄭朗心中也有一份遲疑。

    像這樣累下去,還要違背自己的性格,與那麼多人鬥智鬥法,若延續十幾年,縱然趙頊天天給自己喝高麗百年紅參湯,也熬不了十幾年,便會像諸葛亮那樣活活累死。

    而且他擔心一件事。

    想要國家強大,必須制度完善,道德完善,還有一條,科技大踏步的進步,就是這樣,以現在的條件,最少得兩百多年才能邁到十九世紀歐洲的科技水平。

    能達到這一步,那麼就不是眼下世界各國所能傷害到了。

    無論元蒙或者女真,都不會再為他們頭痛。

    國家還會更替,說宋朝立國一千年兩千年,那是不可能的,再立國五百年,那會出現人類史上的偉大奇蹟。不過若能不偏安一方的立國兩百多年,還能保持著正常發展,會滅亡,滅亡不會自外部而來,而是內部的分解。這個問題不大,只要有一個雄才大略的主,經過撥亂反正,那麼這幾年發起的改革,打下很好的基礎,就會讓他們學習,包括儒學,未必後人會完全參考鄭氏儒學,至少不會選用朱氏儒學。休要小看了儒學,這是中國封建治國的理論基礎。加上科技的進步,中華民族還會再次屹立在世界之林。不過自己執政的成果能影響兩百年嗎?

    鄭朗很是懷疑。

    有時候他因為想得辛苦,很想息一息,不是虛言的,甚至在心中一度想學習呂夷簡,索性退回來,進步碎步式的改革。那樣,自己會活得很輕鬆。

    聽司馬光說完,鄭朗眼中出現一線茫然,但很快清醒過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想收也收不回來,說道:「我知道,但有一個機會。」

    「機會?」

    「之所以如此,連推四條改革,並且又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清查隱田,正是未來還有一次契機。」

    「契機?」

    「是一次轉移視線的契機,它在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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