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7-14 18:06
第三卷 小斗八賢王 八百八十二章 高原雄風(四)


    單看史上的宋朝,經營河湟似乎是一條失敗的舉措,未對西夏形成包圍圈,未利用河湟牧業形成一支強大的騎兵。相反,因為河湟反反覆覆,牽制了大量宋軍。

    因此有後人居然腦殘地攻擊王安石與王韶。

    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實際伐夏時,西路大軍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因為高遵裕與李憲的能力,還有種諤的私心,未讓這個作用發揮出來。保守派的推翻一切,使朝廷對河湟或得或失,連政策都反覆曲解了,況且騎兵。董氈阿里骨一直佔據著湟州,小陰刀子使個不停,由是河湟反反覆覆。

    故鄭朗此次西上,正是為了一舉奪下整個河湟,徹底將這個後患解除。還有,他還能執政好幾年,這幾年,民族問題能在他手上解決一部分,消除雙方的隔閡,進一步使這裡統治加強。若以後能順利拿下西夏,沒有西夏掣肘,河湟也就徹底歸服了。

    鄭朗在調兵遣將,籌備物資武器糧食,王韶迅速西上,發生得很快,時間一久,有的人「反應」過來,高遵裕久圍,不見音信,邊境又奏木征與鬼章兩路大軍轉入岷州,吳充進言請棄岷州。岷州一棄,洮州必失,朝廷打算開拓的川陝道西路也別想修築了。不能怪吳充,苟和乃是士大夫的主流,並且他們對軍事不懂,作為西府首相,不得不發言表態,因此說了這句qiguài的話。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882

    但吳充的發言,導致許多大臣紛紛上書,反對經營河湟,更反對鄭朗親自下去。不過趙頊與王安石頭腦很清醒,只是趙頊聽聞王韶率所帶回京的五百輕騎,迅速由秦州入熙州。擔心王韶輕易。

    王安石說道:「王韶此行不為輕易。西賊在馬銜山外。木征在寧河寨(香子城)左右,韶日行秦熙境內,若賊入,必有烽火斥候。安能近韶?若防刺客之類,即五百人不為少。況又沿路城寨所收兵五六千人,何所懼而不進?」

    鄭朗南下時,僅有一百蕃騎作為侍衛。況且王韶有五百輕騎。鄭朗所以出事,非是一百蕃騎不夠,而是他輕進了,僅率著四名蕃騎,所以才出事的。否則不要多,帶三十四名蕃騎,誰敢對鄭朗下手?

    兵貴神速,此戰關健就是快。

    王韶還聽到一件消息,西夏派七千人伏於馬銜山後,大軍遙指結河川(結河堡東面的小河。亦指小河兩邊的川地),又與結河川額勒錦與布沁巴勒等部族眉來眼去。再往北去熙河兩州交界的地方,馬銜山以南是早就投降西夏的剡『毛』、鬼驢、耳金、星羅述等族,首領『藥』熟還領著一個西夏的官職在身。西夏未必對吐蕃安著好心,但也不得不防他們兩國聯手。

    因此,王韶西上後速度很快。

    想法是不錯的,鄭朗看著情報略有些發痴。

    若不是自己,這有可能是王韶最後的光芒了。

    就在朝堂紛紛揚揚之時,岷州終於傳來好消息。三族數千兵馬圍困岷州,岷州城兵力少,有人議請高遵裕退於臨江寨自保。高遵裕道:「敢議此者斬!」

    賊復圍重,數攻不下,士氣漸漸低落,此時岷州城中有一員大將,包順,也就是俞龍珂,自請領百餘蕃騎出城應戰。高遵裕還不知道景思立失敗的消息,並且以前多次以少勝多,因此答應下來。

    包順開城門與賊交戰,縱橫馳騁,如若無人之境,高遵裕一看機會議來了,鄭朗對他不是很看重的,不過至少比李楶與韓存寶同志哥強,立即打開南門,親率城中兵士,鼓噪而出,與包順合擊三族羌賊。城外數千羌兵,城內僅有數百守兵,再次以一擊十,大敗羌兵。不過追擊那是不可能的,兵太少了,防止前面在追後面被羌人裡應外合將岷州城拿下,那就不是大勝而是大敗。

    這時高遵裕做了一件讓鄭朗十分讚賞的事。

    岷州兵力少,無法盡捕三族賊與溫遵,三族叛變,唯獨龍族首領龍氏寔破宋軍和爾川砦,殺死幾十名宋軍,於是盡出岷州城中縑帛,以二十縑買一龍氏族人首級,縑比絹略便宜一點,多用來書寫或者當錢帛交易,二十匹縑要岷州相當於二十五貫錢左右,是一筆不菲的收入。看到城中僅幾百宋軍,將三族殺得落花流水,其他諸族不再畏懼,個個落井下石,斬捕龍氏。沒有幾天,龍氏在諸族圍剿下,全族男女老幼幾乎被殺盡。

    這個方法太兇殘了。

    況且宋朝主力軍還未到呢,溫遵率其徒歸順。這時候詔書才到達岷州,畢竟高遵裕身份不同,高滔滔很是擔心,強行讓趙頊下詔退保臨江寨。當然,岷州之圍輕鬆化解,高遵裕立功,高滔滔自然很開心了。

    景思立之敗,讓許多人找到反對的理由,隨著高遵裕的捷報傳出,吳充等人全部啞口無言。

    至少證明了一點,吐蕃人與羌人沒有那麼強大,而宋軍也沒有那麼弱小。幾千羌兵居然敗於幾百宋兵之手,再加上一點兒縑帛,便讓一族滅。

    別要說二十縑帛,就是三十縑帛也划算的,比如西夏,人口也不三百幾十萬人,用錢買得下來麼。若用錢能買下來,朝廷花一億緡錢買下整個西夏,不要太划算。

    鄭朗欣賞的不僅是用縑變通買龍族人的腦袋,而是高遵裕此舉暗含著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的激昂之意。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882

    岷州之圍化解,新的考驗又到了,後來是什麼樣子,現在宋朝就是什麼樣子,高層的人貪生怕死,只知道用錢買外交,真正大災難到來,一個朋友看不到,相反的,打主意的人一個個接踵而至。

    交趾聽聞宋朝大災,在諒山不老實。但也讓鄭朗打怕了,暫時只敢做一些小動作,不像史上那樣欲所欲為。倒是契丹人無所顧忌,賀正使者回,四月。正式派使者。林牙蕭禧致書。要求談兩國邊境的事。

    蕭禧未入宋之前,許多大臣以為又要求關南地,用此勒索宋朝。王安石道:「敵情難知,然契丹當真如此。也沒有辦法,不過未必如此。他們以我朝用兵於他夷,或漸見輕侮,故生事遣使。示存舊態。既示存舊態,必不敢段非理干求,他們同樣也怕激怒我朝,別忘記了,不戰契丹一年可以五十萬,一戰契丹什麼也不會得到。契丹窮困,不得不思也。」

    鄭朗粗暴地說道:「他們不敢求關南地,關南地仁宗時盟約清楚標明,有白溝標分,若求。不過勒索河東一些糾紛的疆域。求關南,耶律乙辛不敢!」

    兩國邊界太行山以東便是白溝。也就是拒馬河。白溝以北,契丹駐紮著少量兵營哨所,以南是楊六郎的lusè長城,這條疆域線太明顯了,契丹不好狡賴,若狡賴只能推翻慶歷時的新盟約,可能宋朝會屈辱的答應,可能宋朝不會答應。不答應,兩國就會兵戎相見。關健這次勒索耶律洪基沒有怎麼表態,多是耶律乙辛想利用宋朝分兵河湟與特大災害,來撿一個便宜,向國人樹功。一旦兩國鬧翻,所引起的後果,非是耶律乙辛所能承擔的。

    因此扯皮的只有在河東,澶淵之盟時,兩國主動撤出數里或者數十里的地盤,讓它成為閒田,也就是作為緩衝區,嚴令兩國軍民不得耕種伐木狩獵與捕漁。

    當時兩國都抱著好心與誠意,不過時間一長,事兒多了,久不打仗,百姓不懼怕了,白溝裡開始有百姓捕漁,不僅有契丹人捕漁,也有宋人捕漁。至於河東那邊更『亂』,開墾的,放牧的,伐木的,忙得不亦樂乎。往往引起無數的糾紛,不要以為宋人像金大俠裡所寫的那樣懦弱,相反,邊區百姓同樣十分凶悍,能到閒田找生活的那一個沒有門路背景,因此衝突起來,兩國百姓多捋膊上陣,誰怕誰啊。

    對此,兩國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閒田上怎麼鬧沒有事,別要跑到對方國境線裡鬧事,那麼就會殺無赦。

    鄭朗所指的就是這些閒田。

    並沒有多大的地方,也不算少,有人攻擊王安石賣國家三百里地,是指總周長,縱深度最寬所在不過幾十里,最窄處不過一兩里,但周長是有三百里。面積有近千平方公里,雖說一半按理說是契丹的,另外一半嚴格說是宋朝的。兩個「祖宗」善意作為緩衝地,現在契丹討要回去,換那一個做皇帝也不大樂意。看看朝廷為了麟州屈野河西那幾十里地與西夏爭的。

    能不能接受,大家在考慮當中,況且也未必如鄭朗所說的那樣。

    蕭禧帶著國書來到崇政殿,獻上國書,書曰:爰自累朝而下,講好以來,互守成規,務敦夙契。雖境分二國,克保於驩和;而義若一家,共思於悠永。事如聞於違越,理惟至於敷陳。其蔚、應、朔三州土田一帶疆裡,祗自早歲曾遣使人止於舊封,俾安鋪舍,庶南北永標於定限,往來悉絕於『奸』徒。洎覽舉申,輒有侵擾,於全屬當朝地分,或營修戍壘,或存止居民,皆是守邊之冗員,不顧睦鄰之大體,妄圖功賞,深越封陲。今屬省巡,遂令案視,備究端實,諒難寢停。至於縷細之緣由,分白之事理,已具聞達,盡合拆移,既未見從,故宜伸報。爰馳介馭,特致柔緘,遠亮周隆,幸希詳審。據侵入當界地裡所起鋪形之處,合差官員同共檢照,早令毀撤,卻於久來元定界至再安置外,其餘邊境更有生創事端,委差去使臣到日,一就理會。如此,則豈惟疆埸之內不見侵踰,兼於信誓之間且無違爽,茲實便穩,顓俟准依。

    果如鄭朗所料。

    這一回皆知道怎麼做了,宋朝不像史上那麼慌『亂』,從容地派出劉忱與呂大忠,寫意萬分的,一路漫步地,去契丹與契丹會談。然後與契丹使者團大吵,這個山那個嶺的一個個爭執。

    這時候宋朝大臣們吵架功夫一個個賊厲害。

    契丹諸多使者吵得頭暈腦脹,最後武斷地說:「以分水嶺為線!」

    劉呂二人一聽來火了,幹嘛憑什麼皆是你們契丹人說了算,無外乎兩條出路,要麼開打,俺們宋朝應著。是勝是負不得而知。但你們契丹是休想以後要一文錢歲幣。要麼拿出一份誠意出來。

    打就打。怕誰,契丹人也不讓了,不過有人要打,有人就拉架。咱別激動行麼,兩國分界地方不明,確實每年產生許多糾紛。坐下來喝喝茶,好好談。

    於是再談再爭。

    吵到最後大家一些崩潰。呂大忠問了一句,哥們,那個分水線在哪兒?

    幾乎所有契丹人一起要暈倒,幹嘛你連分水嶺在哪兒都不清楚,還能與我們吵幾天啊。哥,你太牛了。一起要吐血,鬱悶之後還得要談判,於是耐心地解釋何謂分水嶺,蔚應朔三州與宋境的分水嶺在哪兒。但讓劉呂二人再一扯,又扯遠了。結果弄到最後連契丹人也說不清楚,粗暴地說何謂分嶺。以地上土隴為界。劉呂二又說道,嶺上無土隴怎麼算。

    得,是沒有辦法與這兩個棒槌說清楚,契丹君臣十分懊喪地將二人送回去,再派使者前去宋朝wēixié。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882

    實際這個分水嶺契丹人確實也沒有說清楚,大致範圍便是蔚州地區以秦王台與古長城為界,契丹稱為分水嶺,能侵地七里(指縱深)。朔州地區以黃嵬大山北腳為界,契丹稱為黃嵬大山分水界,可爭地三十里。武州以烽火鋪為界,契丹稱為瓦窯塢分水界,所爭地十里。應州以長連城為界,契丹稱為水峪內分水嶺。

    分山嶺非是後世那個分水嶺,宋朝也有這種說法,呂劉二人也清楚,並且上面所說的是兩國最終搭成的協議,起初契丹要求更過份。第一個劉呂二人不能答應,第二也是為了拖時間,於是裝傻賣瘋,將契丹氣得七昏八素。

    兩人回來。

    沒有談成功,契丹人要麼就開打wēixié,要麼派人責問,但沒有,又派使過來繼續誕著臉皮子勒索。那時鄭朗已經到了西北,聽到後嘆息一聲,難怪趙頊臨死前下遺詔,誰得幽云者誰可以封異姓王,除了朝中一些慫貨,換誰看到契丹這種做法,也會義憤填膺。只可惜慫貨太多了。

    但沒有辦法,不要說宋朝,宋朝算是好的。

    鄭朗不說,去做,一點一滴地將血『性』從下層開始灌輸,用報紙的宣傳與輿論,用一次次勝利,來矯正這個民族對內兇殘對外軟弱的內斂現象。

    扯皮開始。

    鄭朗給了定心丸,而且呂劉二人果斷地說了一句開戰,契丹有人拉場子,隱晦地也試探出契丹底線,再看到契丹的厚顏無恥,一個個心中有數,宋朝君臣心更安。不過也不想過於激怒契丹人,於是大家慢慢扯,慢慢拖。拖到鄭朗回來,這件事還沒有解決。

    眼看鄭朗要下去了,又發生一件事。

    鄭朗下去,將王安石扶正,國家財政仍是一個黑窟窿,況且災害在繼續,宰執中必須要有一個理財的高手坐鎮。就在鄭朗準備出發時,發生了一件鄭朗根本想不到的事。

    鄭俠又上《流民圖》。

    畫的乃是災民慘相,然後說,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麥苗焦枯,五種不入,群情懼死。方春斬伐,竭澤而漁,草木魚鱉,亦莫生遂。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災害,乃是朝廷用了『奸』邪當道也。那人是『奸』邪未說了,又說大災到來,朝廷粟每斗以數文收,出之四十文錢,麥是二十文收,出之七十文錢,米是四十文收,出之一百三十文錢(指朝廷於各地收購糧食的最低價,以及現在各地銷售的最高價。這樣算肯定是不對的,從收到入倉到管理再到各個災區,中間產生多大的損耗,鄭俠根本就不去管。若按他這個算法,這次朝廷發達了)。大災來臨,民質妻鬻子、斬桑壞舍、流離逃散、皇皇不給之狀,朝廷居然忙於賺災民糧錢盈利,自古以來未曾有過之舉也。

    最後奏到王安石手中時,王安石差一點讓這個鄭俠氣得吐血。

    又說,災害連綿,時到四月,災情越來越重,朝廷不思救濟災民,卻張兵備馬,以求黜武於邊功,漢武在世。也不屑謀之。望朝廷鏟『奸』邪。用忠良。

    這時候朝廷正好得到西北的大捷。

    王韶迅速到了熙州。熙州有兵六七千人,但連王安石都忘記了一件事,熙州還有各個歸順的吐蕃部族,包括俞龍珂部下。俞龍珂為朝廷在岷州拚命,他帳下能不聽朝廷調動。還有另一個人,瞎『藥』,也就是包約。踏白城一戰,他身受重傷逃回河州城,沒有幾天就身亡。瞎『藥』死了,他的部下本來就不服木徵管轄,一聽能不急?因此讓王韶迅速斂得兩萬軍隊。

    速度很快,先得閃電般的將兩萬軍隊糾集,直叩定羌寨,以王君萬為先鋒急馳結河川,掃『蕩』結河川諸族,斬千餘級。破額勒錦族,將西夏派兵的路線掐死。然後自結河堡渡過黃河。從北道來到踏白城。另外又分別將,進入南山,破布沁巴勒等重新倒戈的蕃族,斬首千餘人。

    也就是王韶將呆在河州的鬼章與呆在香子城的木征所有逃路活活堵上,來個一個全殲。鬼章十分狡猾,隱隱感到不妙,在王韶軍隊向踏實白城撲的時候,他從河州也開始徐徐撤退,準備撤到踏白城,進可攻,退可以從炳靈寺黃河橋撤到湟州。王韶從河州閭精谷出踏白城,突然殺出。兵力相等,王韶除部分留守結河堡與南山的兵士,還有一萬多人,鬼章部下還有兩萬餘人,比王韶多,但不會相差六千人。宋軍當中有少量乃是正規軍士,裝備精良,不過餘下的多是遊兵散勇。鬼章手下也許武器落後,但皆是吐蕃勁旅,兩相彷彿。若論條件,鬼章稍稍佔優。勝與負就看雙方指揮水平了。

    兩人皆是兩國名將,於踏白城展開交戰,沒有像木征那樣一戰即潰。不過半天后,終於看出兩人指揮上的差距,明明佔據了優勢,最終戰局向宋朝扭轉。看到吐蕃漸漸喪氣,王韶一舉大旗,將預備隊果斷地全部投放上去。吐蕃大潰。也就是所謂的吐蕃第一名將在王韶眼裡什麼也不是,可放著這樣的一個名將不用,寧可屢屢受鬼章的窩囊氣,也要拚命地對王韶進行打壓,這就是在宋朝發生的古怪事。

    兵敗如山倒,鬼章阻攔都不行了,跟著逃跑。但這一回沒有那麼順利,史上王韶還有一些步兵,此次為了追求速度,清一『色』的騎兵,宋軍跟後緊緊追趕。一路追殺,斬鬼章部下四千餘人,破賊堡十餘座,燔八千餘帳。直到鬼章渡過了黃河,到達河西,王韶才停下追擊兵伐。接著分兵北至黃河,西到南山,擊殺叛變的諸族,又斬數千人。這才徐徐領兵進入踏白城,葬祭陣亡將士。回軍阿納城,將木征活活圍困。木征逃不出去了,率八十幾名酋長詣軍門投降。河州大捷,前後斬殺近萬級敵兵,燒二萬餘帳,獲牛羊近十萬餘口。將木征押向京城報捷。而取得這樣的大捷,自到達熙州徵兵時起,僅用五十餘天。自京城離開,不滿七十天。又是神一般的戰鬥。

    鄭朗很冷靜地命令王韶暫且停下進軍步伐。

    先將後方鞏固,靜等朝廷大軍到來,才能進攻湟州。

    不過大捷消息傳來,朝廷上下一掃年初的陰云,十分高興。

    就在這時,流民圖與大捷捷報一道到來。趙頊一怒之下,準備將鄭俠卡嚓了。鄭朗道:「陛下,不急,將鄭俠召到京城問一問吧。也許是下面某些官吏沒有做好。」

    鄭俠就這樣帶到京城,並且於都堂,當著所有重臣宰執以及趙頊的面詢問。鄭朗道:「鄭俠,你上流民圖,說流民悽慘,我也承認。但也不能說陛下與大臣不好,就是天災,商湯乃是千古賢王,乃有七年大旱降臨,難道湯不是賢王乎?周宣王作《云漢》,數年大旱,民不聊生,難道周宣王不是賢王乎?仁宗駕崩,舉國百姓痛哭,然為帝時,黃河兩次大決堤,旱澇災害不斷,難道仁宗不是賢主乎?我再問你,自古以來,這樣的大旱,往往因為飢餓,人類都會易子而食,但前年大蝗,去年七月起到今天,北方幾乎看不到落雨,快一年時間,江河乾涸,平原龜裂,若放在那一朝一代,早不知死了多少百姓,現在有幾個百姓是因為飢餓而死?」

    別說什麼『奸』邪無道,來點現實的。

    「鄭公,流民卻如臣所畫的那樣。」

    鄭朗早有了準備,讓太監抬來一本本賬冊。說道:「鄭俠。你翻一翻。上面乃是賑糧冊子,還有諸公,也可以看一看。」

    說著,鄭朗將賬冊一本本傳遞下去。

    在鄭朗指導下。這幾年三司賬冊很清楚,從什麼地方以什麼價格購買的糧食,損耗多少,運費多少。入那個倉儲,在倉儲又有多少浪費,又調向那一州縣,清楚地標註出來。

    某種程度上是如鄭俠所說,賺了災民的錢,但不是鄭俠那樣的算法,那還了得,實際利潤每斗僅在十五文以上。不過其中一半是無償交給災民的,還有朝廷也擔著風險。就是不考慮上面兩條,朝廷能不漲價嗎?若不漲一點價將商人的囤糧『逼』出來。到最後不是漲價,沒有糧食了。會漲成天價!到時候真的會餓殍千里。

    但若是這樣,也不會將鄭俠召到京城,鄭朗繼續說道:「自改革以來,陛下,臣知道反對的人會很多,故很少參與人事任命。即使參與,也是考慮到特殊需要,要麼多將政見不同的大臣拉入朝堂,以達到異論相攪的目標。倒是介甫參與人事任命為多。然臣忽然想起幾件事,介甫下馬案當中,本來事情不會有多大的,然因為蔡確不同意判決,由是天下洶洶。蔡確卻是介甫一手提撥上來的。和甫是介甫的弟弟,沒有介甫就沒有和甫上位,然和甫卻是介甫與臣改革的最大反對者之一。鄭俠你一度也得到介甫欣賞,如今卻不分清紅皂白,上流民圖。陛下,這張網好稠密。以鄭俠之職,奏摺莫要說上達天庭,就是到臣手中都沒有多少機率(按規矩這些奏摺必須先到中書,小事或者不成體統的,下面小吏直接打發回去,宰相根本看不到),然而因為劉摯等人的相助,居然到了陛下手中。下去的還想上位,下面的也想上來。無妨,誰敢自問以後若遇到這樣的大災,保證災民死亡比這一年來更低,我可以讓出這個位子!」

    說到這裡,忽然拍了拍屁股下面的椅子,說道:「這個座位是好,想坐上來可以,拿出真本領,臣擔心臣老了,富公老了,介甫也漸漸老了,後繼誰來擔任宰執。陛下還在考察呢,若有才能,儘管使出來,讓陛下察看。何必用這些陰謀詭計上位!又何必利用一些不知事理的臣子,借他們之手來誣衊改革,誣衊臣等。」

    鄭朗真的沒有想到。

    直到鄭俠還是上流民圖,他才想到史上的一些事,一幅流民圖將王安石『逼』下去了。

    那時沒有報紙分辨,下面一些大臣顛倒黑白,並且確實王安石變法,強行斂財帶來許多不好的故事。但鄭俠是什麼人,一幅流民圖『逼』走王安石也太奇巧。

    不是流民圖『逼』走王安石,而是以前,王安石禮是王安石弟弟,沒有王安石,王安禮也許什麼都不是。這個不提,蔡確是不是王安石心腹,鄧綰、唐坰、鄭俠,這些人一再的叛變,帶頭攻擊,王安石能不能心灰意冷?

    有可能鄭俠流民圖不發生,因為自己將政權重新交給王安石,流民圖又來了。

    鄭朗沒有指誰。

    不過鄭俠臉上青紫不定。

    可能鄭俠畫的是真的,但成為流民,肯定都是貧困無助的百姓,不可能戶戶帶著衣被醃肉,這個不重要。在這樣的天災面前,沒有幾個人餓死,就是奇蹟!

    講其他的,都是假的。

    其實曾布章惇等人上位,也是滿腔熱情的,包括蔡確。就是現在一個個皆不錯,可是他們的熱情正直,卻被再三的利用,由是一個個變得暴戾。鬥到元豐末年時,兩敗俱傷,王安石也死了。雙方漸漸妥協,改革派也承認以前做得太激進,保守派也承認趙禎晚年到趙曙時,國家確實存在許多問題。然而蔡確錯誤的參與了奪嫡案,但沒有想到章惇與王珪反水,由是失敗。這讓高滔滔更加憤怒,若如蔡確所立,次子趙顥登基為帝不是不可以,孫子太小,趙顥三十多歲了,況且宋朝史上已有了宋太宗的例子。但自己往那兒擱?因此孫子一登基,她隨後垂簾聽政,召回洛陽的司馬光。凶悍的報復開始。

    將這一切理清楚後,鄭朗又說道:「鄭俠,我不說遠的。仁宗時稟程天聖之治。國家底子還是不錯的。然明道旱災,餓死了多少人?自從治平四年秋我為宰執以來,雖犯了一些錯誤,也算是勤政愛民。兢兢業業。別的官員一年有近百日假期,我每年假期不滿二十天。一半夜晚宿於政事堂裡,批閱奏摺時常到兩更三更。這也是應當的,陛下對我信任。當勤政以報陛下。然而這似乎與『奸』邪無關吧。你官職不高,官職不高也無事,祖宗一直鼓勵大臣進言,甚至我讓陛下推廣報紙,就是從民間起來,讓報紙起來監督進言的功能,補充言臣不足。但進言報效國家,難道是教導人隨意誣陷宰執的?以你今天職位,可知誣衊當朝數位宰執為『奸』邪是何罪!」

    不但自己,就是史上王安石執政時。也沒有餓死多少災民。僅憑這一點,王安石做得差嗎?

    後面的人不管了。鄭俠是清官是昏官也不管了,但他想做這個出頭鳥,必須將他拍死。不然後面的出頭鳥更多!

    鄭俠不能回答。

    到了這時,所謂的流民圖真相幾乎呼之慾出。

    趙頊讓鄭俠下去,看著他的背影說道:「真是一個不懂事的臣子。」

    聽到這一句,鄭俠踉蹌了一下。

    隨後處分下來,劉摯下去。這個人據說是一個清官,可事實未必如此,在鄭朗眼中同樣是一個神經病。

    鄭俠徹底罷官。

    但這件事出來是一件好事,鄭朗將司馬光與王安石請到自己家中,對王安石說道:「介甫,我在陛下面前推薦你為第二位首相。鄭俠風波,你務必要切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雖有災害,國家財政僥倖得過。河湟事了,未來幾年我也不會鼓勵陛下用兵,只要沒有大災,國家就能迅速將欠負償還。因此這時務必要清靜,特別是災年,不能再興什麼改革。」

    王安石點了點頭。

    鄭朗又道:「還有,你與富弼意見多有不合。不但你,我與富弼也有許多地方意見不合,與你都有不合之處,要慢慢說服,而且富弼有意見是好的,就要聽從。這樣矛盾就不會激化。富弼『性』格溫和穩重,是擋在改革前的一棵大樹,他一旦倒下,我們一起暴『露』在前面,矛盾激化,可能國家從此不振矣。」

    王安石又點了點頭。

    鄭朗這才轉向司馬光,道:「君實,你與我與介甫也有意見不合之處,雖然我們不以師生相處過,但關係親密無間,一榮俱榮,一辱俱辱。西府首相乃是吳充,他對我沒有多少惡意,可也沒有多少善意,並且喜苟和,對軍事又不懂。若有一些人用心不詭,就像利用鄭俠那樣利用吳充,從西府掣肘,我在河湟大事去矣。請你替我看好西府,若有不懂之處,可以詢問蔡挺。」

    不講改革不講軍事,講利益。咱們是栓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在河湟失敗了,你司馬光也落不了好。

    司馬光道:「我知道,鄭公,此行務必要勝得光榮,否則後果有可能很嚴重,若是大敗,生事的人必會很多。而西夏多次進攻青唐不力,我很擔心啊。」

    「這個不用怕。」鄭朗笑道。司馬光能產生這樣的想法,還是不錯的。

    師徒三人把酒談心,范純祐身體不大好,病死在西北,雖朝廷再三追贈,也讓師徒幾人痛惜。范純祐前面因西北苦寒病死,鄭朗又去西北了,王安石與司馬光暫時放下成見,對鄭朗充滿了擔心。

    鄭朗安慰他們幾句,司馬光與王安石離開鄭家。

    幾天後,章楶等將陸續到達熙州。

    鄭朗也準備離開京城。

    因為青海苦寒,這一行一個家人都沒有帶。

    況且兩個女兒出嫁,兩個義子下去磨礪,一家人僅剩下一些『婦』女在家中了,鄭朗也不想她們分開。

    與家人再三的囑咐。

    鄭朗離開京城。

    趙頊親自將鄭朗隆重地離到城門口。

    鄭朗在的時候不知不覺,似乎國家不管什麼事,都平安渡過了,包括契丹勒索,大災降臨,財政困難。鄭朗一走,趙頊心中立即感到空『蕩』『蕩』的,很是捨不得。

    但他不知道,鄭朗對他一直有防範心理。有人將王安石列為史上權相。實際看破了權利真相之後,鄭朗根本不承認這種說法。王安石變法,可以說是替趙頊賣了命。不比其他王朝,但看慶歷新政,趙禎是如何支持范仲淹的。相信若有王安石這種徹底有見效的變法,趙禎支持得還更徹底。然而趙頊一直採取異論相攪的措施,將許多保守派大臣塞到朝堂上,對王安石掣肘。鄭朗很自覺,於其讓趙頊塞,不如自己塞,這才沒有引起多大的矛盾。

    然而就因為這件事,鄭朗一直對趙頊有防範心理。

    鄭朗這種心理沒人知道,就是知道了,有沒有冤枉趙頊,同樣是一個謎。

    到了城門口,趙頊這才停下,說道:「鄭公,要保重啊。湟州得不得不要緊,鄭公才是國家的砥柱,不能有任何閃失。」

    「謝過陛下,臣不久就會給陛下帶來佳音。」這次征湟州,僅是火炮就帶去了八百門,其中還有三百門佛郎機炮,但不叫佛郎機炮,趙頊命名為伏遠炮。

    不僅是武器,鄭朗還親自調了十幾名最強的勇將,先後趕赴河湟。

    最強的武器,名將如雲,雖兵力不算很多,但實力可以說是宋朝建國史上最強大的一支軍隊。這樣的一支軍隊都征服不了湟州,宋朝以後恐怕再無多少機會。

    看著鄭朗帶著三千騎兵向西而去,趙頊眼中有些濕潤。

    鄭朗對他略有些防範,趙頊暫時沒有防範鄭朗。鄭朗西行,更不需要功勞為他錦上添花,而是河湟的需要。這些年來,鄭朗為了這個國家付出太多太多。國家如有需要,馬上應身而出,那怕是嶺南瘴癘之地,那怕是河湟高原苦寒之所。更是視功名如糞土。再看一些為了富貴不擇手段的士大夫,兩相對比,是天壤之別。

    鄭朗越行越遠,可是趙頊站在哪裡一動不動,直到一行人成為天際的黑點,趙頊才微微嘆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北方大災,鄭朗提前將蘇東坡調去密州,實際就是讓他看一看北方百姓的疾苦,蘇東坡提前一年將這首名詞作出。其時蘇東坡不算是老夫,才三十九歲,自稱是老夫,乃是以老賣老之舉。

    在宋朝這樣的詞也算是粗詞。

    不過正好河湟大捷,因此廣為流傳。

    趙頊不可能讓蘇東坡去『射』西北兩個天狼的。

    但這首詞卻彷彿為鄭朗量身而作,『吟』完後,趙頊又說道:「鄭公,一定要保重啊。」

    其時,天氣方熱,南風徐吹,白雲悠悠,天際那一隊黑點在趙頊的嘆息留戀聲中,彷彿弛向青天白雲處。(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7-14 18:07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第三卷 小斗八賢王 八百八十三章 蕃候
    蔚藍色天空下是赭黃色的土地,南風不停地吹過,道道塵埃揚起,讓天地不時地在混沌與藍黃之間轉換。.若不是河渠間還能看到一些綠色,彷彿末曰來臨。

    「鄭公,那個鄭俠是過了,」李舜舉說道。

    京城河渠密佈,是很難看出來的,一路西上,才知道旱情有多嚴重。這樣的大災,居然沒有什麼盜賊(農民起義),也未聽說餓死多少百姓,是何其的不易。

    范純仁騎在馬上沒有作聲,自從鄭朗第二次進入國家的中樞,發起改革,掀起許多爭議,有的范純仁贊成,有的范純仁也不大認同。

    不管怎麼樣,最終要看結果的。

    這就是結果!

    他在馬背上認真的思考。

    鄭朗看著他,微微一笑,臨行前向趙頊提了一些不過份的要求,也不能算是要求,乃是西上一些政策問題,以及一些官員的任選。

    帶了兩個人過來,一個是曾經趙曙欣賞的大太監李舜舉。

    監軍!

    李憲將監王韶的軍,他過來是監鄭朗與章楶的軍。

    而且此人頗得高滔滔欣賞,鄭朗將他帶到西北,作為此次軍事行動的第二隻皇家眼睛。

    小心駛得萬年船!

    與膽小怕事無關。

    第二個人就是范純仁,一旦拿下湟州後,那再不是屬於陝西的緣邊第六路,從長安城到湟州太遠了,並且乃是兵家之地,必須及時的決策,因此必須另開一路,一個不屬於陝西路管轄的真正一路。

    不過就是平定河湟,要安撫,要治理,會繼續小規模的用兵,必須設安撫經略招討使之職。僅是一個安撫使或者經略使,王韶無所謂,但帶著新路的安撫經略招討使,又挾借河湟大捷之功,有可能就害了王韶。

    這個問題鄭朗在都堂會上直接就拋了出來,河湟戰役過後,王韶不可以留任新路,為什麼,因為祖宗家法讓士大夫們誤解了,邊將們不能失敗,立功可以,不能立下大功,否則就要雪藏,要用,那就是犯罪,王韶必將成為第二個狄青。

    鄭朗倒不是針對那一個人,這個群體很龐大,包括支持親近他的士大夫們,司馬光與范純仁都免不了俗。

    但河湟十分複雜,若不是提前熟悉,不能情況立即前去接任,就會出大問題。

    這個熟悉,有民俗,有各地部族的分佈,還有對將士的熟悉,對地形的瞭解,等等。

    於是朝廷同意了鄭朗的請求,讓范純仁知秦州,張商英接手范純仁的職責。

    范純仁去接任肯定沒有問題的,但實際還有幾個意思,就沒有幾人知道了。趙頊問鄭朗,何人可以擔任首相,鄭朗說了幾個人,但這幾人與鄭朗年齡相彷彿,必須還有後繼者,而張商英才三十一歲。

    張商英接手監察司使之職,有很濃的提撥觀察意味。

    范純仁西上也有其他的意思,范仲淹在西北頗有好評,范純祐活活累死在西北,再加上范純仁自己的身份,符合鄭朗所說的貴種。

    佔領河湟難,治理安定更難。

    其他人去鄭朗也未必放心。

    當然,首要前提,必須擊敗董氈。若失敗了,那個問題將會很嚴重……風越來越大,天地便籠上一層灰濛蒙的霧氣,幾乎對面都看不到五指。

    范純仁終於開了口:「鄭公,若旱災不中止,會發生危機啊。」

    「堯夫,你是指那一點?」

    「糧食,我在監察司曾經琢磨過,雖朝廷儲備了大量糧食,若是大旱延續到明年秋後,糧價……」

    「糧價會怎麼樣?」李舜舉在邊上問。

    「旱災面積太廣大了,朝廷儲糧多,商人們不敢過份囤積居奇。若到明年旱情還在延續,朝廷儲糧漸少,那些商賈必然囤積居奇,催高糧價。糧價一高,會有更多的百姓加入到流民行列,靠朝廷濟哺度曰,儲糧消耗會加速。」

    范純仁沒有再往下說了。

    這也是一些人反對河湟用兵的原因,若不用兵,朝廷就可以撥出更多的款項用來備糧。一旦用兵,朝廷錢帛緊張,就無法大規模的備糧。旱災那怕明年春天才結束問題都不要緊,可這個天災,誰能猜得準?

    按理說不可能延續到明年,若是萬一呢,萬一來一個三年四年大旱,問題就大了。

    「不會……」鄭朗道。

    旱情是延續到明年秋後,不過明年旱情雖存在,但已緩解了,史上的宋朝都度過了危機,現在自己準備一億多石的儲糧,還度不過去嗎?

    風稍停,霧稍解,一片高大的幢影從灰霧出鑽了出來。

    鄭肅從前面騎馬奔回,稟報導:「鄭公,京兆府到了。」

    「準備紮營。」

    「喏。」

    三千兵士開始下馬,安營紮寨。

    鄭朗掌軍,沒有岳飛那麼嚴格,但軍紀同樣很嚴,最排斥的就是擾民。一路迅速西上,從沒有進城安營紮寨過。

    一會兒軍營眼看就要紮好了,一行人從長安城中走出。

    聽聞鄭朗來了,呂公著帶著長安城大小官員一起出來拜見。

    寒暄了幾句,呂公著說道:「鄭公,木征也到了長安城。」

    木征沒有押,但等於是押,心中很不情願,磨磨蹭蹭的,直到今天,才到長安城中。

    「帶我去看一看。」

    「好。」

    來到城中,木征正在休息,聽說鄭朗來了,不敢怠慢,起來迎接。

    「不用多禮,進去吧。」

    分賓主落座,木征幽怨地問道:「鄭公名滿天下,我不解,木征無罪,為何中國伐我?」

    這個問題不僅後人繼糾纏,這時也在糾纏,兩國恩怨真的難以說清楚,但本質很簡單,若是宋朝衰落,吐蕃仍然強大,必定會向東擴張勢力範圍,唐末故事又會上演。若是宋朝恢復漢唐時的武力強盛,不僅是武將,士大夫們也會越來越激進,不僅是河湟,西夏與幽云十六州,就是北上遼東,南下大理交趾,也有可能,盛唐盛漢時故事也有可能會上演。

    這個本質不好說出來的。

    鄭朗道:「木征,你父親與我關係默契,他也曾學習你,倒向西夏,然朝廷兵指揆吳川時,你父親馬上向朝廷歸順,然我朝大軍招討武勝軍城時,你卻屢次出兵相阻,並且與西夏繼續勾結?不識相也!」

    木征還有用途的,但鄭朗沒有安撫,相反的聲色俱厲。若安撫,到了朝堂上,不知會有多少大臣安撫。沒有那個必要。

    木征無語了,確實木征有些不大識相,準確來說,武勝軍城周邊屬於俞龍珂兄弟勢力範圍,只不過俞龍珂倒向宋朝,瞎藥倒向木征,但至少不屬於木征的直接管轄地。

    還有出兵的理由。

    「你父親身份比你尊貴,之前倒向西夏,我朝也沒有派使者前往,只不過一些緣邊將領派了一些將校與你父親聯繫,雖未歸順我朝,可你父親對那些將校們一直很客氣,然你呢?我朝陛下親派使者去對你安撫,你的態度居然比你祖父還要傲慢。君王的使者代表著一個國家,不尊重使者,又沒有自保的力量,不滅你有待何時!」

    想傲慢可以,至少得有契丹的力量,西夏都不行,不是不滅,只是時間未到。

    「你倒向西夏可以理解,你在夾縫裡生存,首鼠兩端還能理解。但你得有你父親的能力,在夾縫裡守住基業,為了支持你守住這個基業,我朝雖未派出兵士,也派出大量錢帛武器支持,可你卻沒有守住,先是失去阿干城與龕谷,後是失去西使城,這倒也罷了,在你與西夏的授使下,秦州以西諸蕃屢屢入侵秦州地界,意欲配合西夏將勢力往南蔓延。你可以說用西夏做你的屏障,然而古渭城一破,向南就是大量羌人,若讓西夏得到那些羌人,我朝西北基業將整個動搖,你都想動搖我朝的基業,不滅你有待何時!」

    最後一條理由連王韶平戎策都沒有提過。

    熙州南方大半是羌人居住地。以前在唃廝囉手中時,與宋朝默契的配合,沒有進行真正統治,讓他們形成一條緩衝帶。可西夏會不會這樣做?並且羌人與吐蕃人不同,特別是岷階到九寨溝以西的大片羌人,他們在血緣上與党項有著藕斷絲連的關係,西夏人勢力一旦擴張到這裡,迅速就會組織起一支軍隊。

    羌人在唐朝稱兩面羌,但個體作戰能力一點不弱於吐蕃人。

    只不過他們沒有一個強大的王者領首,所以才顯得力量薄弱。

    這三條理由,足夠了。

    鄭朗又說道:「不要問為什麼朝廷會出兵,你自己先進行反思吧,不過我朝仍然很大度。陛下宣見你入京,並不是想扣留你,而是與你談一談,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千千萬萬河熙百姓的未來。」

    這才是大義。

    聽到這一句,木征身邊幾個侍衛眼中有些動容。

    鄭朗又說道:「還有,不要在路上磨蹭了,速去速歸,兩個月後,古渭城將會有一場大會,決定一百零八名蕃候。若是你繼續在路上拖延時間,回來時,你在河州將會徹底失去地位!」
usaden 發表於 2014-5-13 20:42
八百八十四章 速度是關鍵


“什么蕃候?”木征緊張地問。

鄭朗道:“木征,我曾在朝會上說過,我朝以泱泱大國自居,稱周邊種族為蕃、胡、羌、戎、夷、狄、蠻、峒、獠,一副高高在上的心態。但為什么受制於契丹,又讓夏賊困擾?想要高高在上,必須將自己變成真正的強者。還不夠,真正的強者,應當抱著海納百川的心態,既然為我朝民,就是一家人,何來漢蕃夷狄之分?忠于我朝者,就是陛下的好子女,不忠於我朝者,那怕是漢人,同樣是國之賊!”

不能說以前中國歷朝歷代就是大國沙文主義,確實在宋滅亡之前,中國乃是世界文明的巔峰所在,驕傲再所難免。但這種心態保持下去,會害了后人,也不利于民族融合。

沒有回答木征,但木征還不明白嗎?

他恭敬地站了起來,說道:“鄭公,我馬上就去京城。”

不顧天色臨近黃昏,率著手下與押送的宋兵,離開了長安城。

鄭朗第二天也離開長安,這一行很快,速度乃是關健!

三千兵馬迅速到達秦州。

王韶與章楶來見。

主帥變成鄭朗,得問鄭朗怎么指揮了。

鄭朗笑了笑道:“子純,質夫,不用拘束。總攻湟州由子純來負責,質夫你留在古渭城,以防西夏。怎么做,我交給你們了。僅有兩個前提,夏人狡猾,隨便什么詭計皆可以使用。吐蕃則不行,自唐朝起,吐蕃尚武,兩軍交戰,必須用計行兵,不過無論怎么用計,至少要讓吐蕃認為在正面戰場上,我軍可以輕松地獲勝,這樣,他們才能對我朝誠服。否則,就算是勝利,依然貽禍無窮。”

王韶頷首。

這句話說中了他的內心。

“其次就是對待俘虜的問題,戰場上可以殺戳,殺戳越兇,震懾力越大,可投降了,就不能再殺任何一名俘虜。”

戰場上的殺戳與殺俘乃是兩回事。

白起殺俘了,雖秦國未受損失,卻死于范雎之手。最悲催的是項羽,先殺俘,後入關中胡作非為,最終失去天下,自刎烏江。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必失天下。

“還有呢?”王韶問道。

對別人也許王韶不服氣,不敢對鄭朗不服氣,這個交待未免太過簡單。

“若有,只有一句話,攻城為下,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上,特別是西夏人。其他的就沒有了,你們若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若需要我,我都能配合你們。”

這是鄭氏戰術,也是白起戰術,太祖戰術!

“喏,”兩人興沖沖地退下。

范純仁很是懷疑,道:“鄭公,這樣有點不好吧?”

“那一點不好?”

“你等於將權利一起放手給他們……”

“堯夫,若是唐太宗讓李靖李績治理國家,房杜魏征王珪出征,會是如何?就說多智似妖的徐茂公李績,唐太宗臨崩前曾以國事托付給唐高宗,征高麗雖有功,然于政務有何建樹?扶持武則天為皇后乃是政績也?李績雖是初唐功勛,實際于政績上遠遠不及唐高宗自己提撥的戴至德等人。”

“鄭公,曹彬也有高梁河慘敗。”

“堯夫,曹彬輿為我朝第一良將,他有滅南唐之功,可遇到多少抵抗?其實曹彬軍事能力遠遠不及潘美、楊業以及其子曹斌。只是曹彬德操無雙,故列為當朝良將行列。”

高梁河之敗,曹彬實際的軍事能力很有限,還有一個原因。

正是楊業,趙匡北伐北漢無功而返,然而投降了趙匡義,趙匡義肯定將楊業視為自己人了。楊業慘死,趙匡義必然不快,于是處罰了潘美。不過不能因為趙匡義敗于高梁河,就忽視了他的智商,這同樣是一個妖人。一個是楊業,一個是整個北伐的失敗,何輕何重,難道趙匡義分辨不清嗎?就是楊業在趙匡義心中有多少份量,也讓人懷疑。看看楊業數子授了什么官職?官職最高的不過是楊延昭,還是他本人立下了赫赫戰功,并且得寇準推薦,才任了高陽關路副都部署。在一般人眼里也許是一個高官,但在鄭朗眼中什么也不是,甚至不需要通報朝廷,這樣的武官鄭朗也可以斬殺。

為什么潘美失一楊業,下場十分地悲催,曹彬導致整個北伐失敗,連趙匡義都中箭受傷,卻一路平步青雲?

剖開虛偽的史書記載,真相很容易得出來,這樣一個能主動向士大夫低頭,又肯為趙匡義背負罪名的大臣,趙匡義能不喜歡?士大夫能不喜歡?

但不能說,不要說過份地談論趙匡義的是非,就是曹彬是非也不能過份地談論,不要忘了,宮中還有一個婦人。那怕談話對象是自己學生。

范純仁不是這個意思。

鄭朗也理解,自己以前在西北多建功立業,但自己得清楚,那也是假象。

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乃是后世的知識。就是這個知識都很難,自己帶了硬盤來的,可是制造武器時,舉國之力支持,進展如何?一個小小的工業酒精,還繞了十萬八千里路彎子。至於火礟,只能相當於明末的水準,威力馬馬虎虎,但對校炮技術,鄭朗想都沒有想。

至於以前西北大捷,是有原因的,第一個「金手指」乃是用人,用好了數員勇將,第二個當時還有一些歷史脈博可以把握。然在熙寧時就征湟州,有什么歷史脈博把握?

王韶與章楶軍事天賦遠勝于曹彬,自己軍事天賦未必及趙匡義,在這種前提下,自己該怎么做?

這些也不能說。

鄭朗道:“軍事上我不及質夫子純遠矣,為何要干預?以后你在河州,也要記住這一點,掌握財政大權,這是你的強項,軍事上你監督,可戰事到來時,切莫干預。以后我會讓苗授留下來,此人軍事天賦同樣不可小視。一路上我與你雖討論了一些軍事上的學問,那只是紙上談兵,趙括與馬謖乃是前事之師。”

范純仁沒有作聲,他在心中不認同的,至少不會認同鄭朗在軍事比王韶差得太遠。

鄭朗又說道:“攻占容易,治理才是最難。說白一點就是左衽與右衽的沖突,說深一點就是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文明沖突。但好在自唐朝開拓河湟后,無論河湟或者西夏、幽云或者遼東南部,都開始了半耕半牧方式生活,融合起來不難。至于西域大漠……速度跟不上來,是休想了。”

這個關健才是速度問題。

若宋朝開礦冶煉技術跟上,蒸汽火車能成為現實,國力跟上,那怕將疆域延伸到阿拉伯半島,都可以對其進行統治。否則就是有成吉思汗的武功,幾十年后必然崩解。

與武器無關,連蒸汽火車都出來了,武器還跟不上去嗎?

“鄭公,這個請放心,”范純仁道。

這些年在鄭朗推動下,不僅推廣了紫苜蓿種植,還推廣了本土所產的苦菜、雀麥、紫云英、羊草等,甚至還托商人從海外北非、歐洲、阿拉伯與大洋洲陸續帶來非洲狼尾草、蘇丹草、黑麥草、象草、紅三葉、高桿菠菜、聚合草、松香草、蛋白草等牧草品種,其中有一些牧草不但耐寒,而且耐旱。后者還沒有正式普及,僅在少數地區培育進化,不過范純仁知道這件事。

相比于河湟的安定,朝廷必定會優先將這些種籽供應給河湟。

牧草人為種植很長時間了,不但西夏,連吐蕃也在學習。也就是說所有條件全部成熟,一旦河湟全部改牧為圈養,半耕半牧生活方式就會全部改變,百姓定居下來,易于管理。并且改牧為種植,生活方式也漸漸與漢人接近,鄭朗所說的文明沖突那就會一去不復返。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是。”范純仁正襟危坐。

梁山好漢沒有那么神奇,只是三十六大盜罷了,但若不是走投無路,能淪落到那一步?夷狄多次侵犯漢人,若生活能過得下去,又有多少人會夜郎自大,非要與漢人作對?

其實這就是鄭朗治理河湟的主題思想。

讓百姓定居下來,從文明上徹底同化。同時,帶來先進的生產方式,讓河湟百姓富裕起來,富裕了,就會留戀美好的生活,而不會去拼命,叛亂自然會減少。朝廷也就能徹底占領這一塊土地。

這也是鄭朗的中庸。

以儒家的聖仁為心,法家的暴厲為外衣;一手提著血鐮刀,一手托著佛蓮花。

世間沒有絕對的仁愛與暴厲,也不能有絕對的仁家與暴厲,同樣,世間不能執行絕對的自由或者禁錮。如同后世的阿拉伯之春,無數中東百姓乖乖的吞下他們自己種下的苦果。或如金家王朝,在國家機器的愚民與洗腦政策下,那怕餓死了百姓,百姓也不怨,但鄭朗相信,若歷史不改變,金家王朝也必將吞下他們自己種下的苦果。

鄭朗想法范純仁不可能全部知道的,但從鄭朗軍事思想到治理思想,自然就想到了鄭氏中庸,喃喃道:“鄭公,好難。”

“堯夫,仁宗也說過中庸很難,你父親監終前帶信給我,也就是想讓我尋找一條比較簡單的治國之路,于是才有了后來的中庸。夫子以二面觀代替多面觀,亦是此理。但確實它就是很難。你想一想,夫子說修身齊家治國,若沒有一個好的出身,就是齊家都很困難了,況且治理國家這個大家。”

宋朝一千多萬戶,接近兩千萬戶,有多少人家進入了小康之家,多是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但夫子說的齊家不僅是使家富裕,還有使家人立德,這更難。

國家也是如此,不但要富,還要強,還要百姓在不洗腦的前提下,實打實的覺得幸福,只有達到這個目標,才能勉強接近夫子所說的大同境界。這比在宋朝就登上了珠穆朗瑪峰還要難。

那有象朝堂上那些士大夫所說的那么容易。

范純仁留下,鄭朗隨著大軍迅速向西,但是王韶要帶著主力部隊前去河州,鄭朗與章楶留在古渭州城。

臨別前,鄭朗對王韶說道:“兵貴神速,僅是湟州,我相信你不會吃力,還有西夏與契丹。就算我們合在一起有拓跋燾本領(指拓跋燾破「劉宋」、「柔然」與「匈奴夏國」三國聯軍故事),朝廷也不會由著我們折騰國力。”

雖然鄭朗來的時候就布下了一個個棋子,但早拿下湟州為妙,那怕他與章楶在古渭州城無所事事。鄭朗在京城說過,契丹主昏臣奸,不會進攻宋朝。但拿下河州與拿下湟州是兩回事。一旦拿下湟州,有數道可以扇形對涼甘蘭三州發起進攻,面臨著這種形勢,再加上西夏的重壓,宋朝就可以輕易地將河西走廊諸族拉攏。

而且河西走廓自古以來,多屬于中國統治,對宋朝不會太排斥。失去了河西走廊,西夏危矣。迅速拿下湟州,生米做成熟飯,契丹無可奈何,若拖得久,契丹不是沒有人才的,有可能會產生一些變化。

若是契丹派重兵于河北三北與雁門關外,西夏必有信心調動大軍瘋狂的反攻,湟州內部也會有一些部族進行反抗。再加上國家重災之年,后果絕對是兇多吉少。

也不用多解釋,王韶自會明白的。

“喏。”王韶說完,撥馬離開,隨著一列列大軍,源源不斷向西出發。

看著一個個兵士從眼際消失,鄭朗眼中有些期盼,也有些擔心。

一直未多說,怕給王韶增加負擔,影響判斷力,不但在快,這一戰還要準勝不準敗。很古怪的要求,就是漢唐也有多少出軍失敗的時候,弱宋居然準勝不準敗。但這個古怪的要求正是眼下必須要實現的。

一旦湟州戰役失敗,牽連的不可能想像。


usaden 發表於 2014-5-13 22:29
八百八十五章 琉璃珠(上)

天色漸黑。

黃河自小積山穿越而來,急流翻滾,浪花拍打在山石上,卷起千堆萬堆的碎雪,接著一聲又一聲雷鳴自山石上炸開。

霧氣籠上,黃河兩岸高大的山峰在夜霧披上一層猙獰。

想拿下湟州,不僅是湟州城,還有宗哥城、青唐城,只有將這三個湟州主要城市拿下來,才能沿著這一線向南北進行掃蕩。第一個便是湟州城。

宋軍能拿出馬踏崎嶇的露骨山精神,到達湟州的道路能有幾百條,但是不可能的。宋軍強跨露骨山成功,一是無備,二是兵力只有幾千人,幾千人就想收復湟州,衛霍復生也不可能辦到。因此王韶這一行,帶去了四萬宋軍。軍隊多,力量強大,但供給沉重,速度也快不起來,并且可供選擇的道路也不多。

這種局面,不僅是湟州,在湟州所有地盤上都會出現。

茫茫無際的大山,使得相互通往的道路很少,往往一個在山這邊,一個在山那邊,拉成直線僅有幾百米,可是要通往,必須在大山里七繞八繞幾十里路后,才能到達。湟州與外界相連,但能提供幾萬大軍通行的道路只有十幾條。

鄭朗在涇原路與邕州南部弄了一個區域蠶網式的聯防,湟州不用人為布置,就是一個天然的區域蠶網式聯防。

并且這十幾條道路,能讓宋軍選擇的只有三條。

第一條是岷州到河州西南,再經過董征舅家喬氏部族所在地,到達廓州,進入湟州。這一條道路顯然是不可能的,不說道路遙遠,要經過多番鏖戰,宋軍也不可能將物資大軍調到南方岷州,再一步步爬向湟州。

第二條道路是從河州出發,沿著大夏河向南,再折向西北,近三百里路后切入廓州,可以攻向湟州,也可以直切宗哥城,但這條道路依然很遠,并且有達南城小鬼拍門一樣,守在黃河邊。況且就是拿下達南城,還要拿下廓州城,從廓州城無論到湟州或者到宗哥,道路險,并且道路崎嶇,若是吐蕃于在要地派扎營壘,十之八九易守難攻。因此隨便打通那一條道路,犧牲必會慘重。

因此王韶選擇了第三條道路,自黃河橋強攻,直切巴金城、邈川城,再經湟水峽谷,攻向湟州。

這條道路也不容易攻打。

吐蕃不僅駐扎著大量軍隊,而且有黃河橋、巴金城與湟水峽道三道難關。

第一個難關就是黃河橋。

王韶擊敗鬼章后,后是鞏固勝利果實,于黃河東修了一個關卡,安鄉關。董氈也在黃河西駐守了一個營寨,死死將黃河橋扼守住。想要擊敗董氈,第一關便是順利奪下黃河橋。

提前王韶就將苗授調到安鄉關中。

同行的還有數員大將,姚麟、郭成,賈巖。

郭成是從延州調過來的,這一戰很重要,鄭朗未動身之前,就將郭成、大小姚、青州拳王劉闃、老將和斌、李浩、張整、張蘊等諸將從其他各路各地調到秦鳳路或者熙河路。

另外還有四名技術官員,王特、宋舒、周萬城、平壟夫。

有兩人是鄭朗在鄭州那個求索書院收的格物學學生,有兩人是太學的格物學學生,但有一個共同點,隨后都參與了火炮研發。

王韶平定河湟之戰中幾乎很少運用火炮,一是火炮太貴,大炮一響,黃金萬兩,舍不得用,二就是王韶對冷兵器熟悉,但對這個事物不是很了解,用得不上手。因此不如不用。

鄭朗根據這個情況,調來四名技術官員,進行火炮技術提導。

隨著郭成到安鄉關的就是技術官員王特。

此時六月中旬,京城正是熱的時候,但到了小積山,夜晚已經很是高涼了。甚至落雨時,溫度只有十幾攝氏度。

王韶大軍前行軍才勉強抵達香子城,戰斗已經開始。

苗授走出房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天是一個陰天,這一點很重要,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時。

高大的山川,以及陰沉的夜色,正好能掩護奪橋行動。

苗授又回到房間,看著王特說道:“王特,今天晚上的行動就看你了。”

王特對西軍,特別是對苗授很是崇拜的,但對西軍運用火礟,又很鄙視,一件大殺器,居然用成這種樣子。點了點頭道:“放心吧。”

“那就好,準備出發。”

一千名宋軍開始將戰馬裹蹄,塞上馬嚼。

又有數百名民夫將五十輛輜重車推了出來。

“出發。”

一千幾百人向黃河邊摸去。

夜色陰晦,雖沒有多大的夜風,但兩邊山道高大的山巒將宋軍很好地保護在夜色中。

苗授帶著宋軍悄無聲息地摸到黃河邊,沒有立即行動,而是看著對岸。

對岸吐蕃人把守森嚴,有許多兵士在拿著火把巡邏,鄭朗親自來到西北,不要說董氈,就是契丹也知道鄭朗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董氈也沒有太在意,唃氏在吐蕃立住腳后,是用鐵血鑄就的輝煌,其中輝煌的巔峰就是湟州青唐。

西夏多次十幾萬軍隊大敗而歸,宋軍只有四萬兵馬,又能做什么。不過在各個要地加強了警戒。

王特帶著兵士擺放火炮,火炮準度太離譜了,甚至比床子弩還要離譜。準確度不求了,僅要求一個角度,寧肯少殺傷敵人,也不能讓炮彈落在黃河橋上。若是幾十枚炮彈一起落在黃河橋上,將黃河橋轟斷,那將是一個天大的烏龍。

其他人沒有行動,要等,等到四更時分,敵人多進入夢鄉時,才是發起進攻之時。

苗授來到黃河邊,盯著對岸。吐蕃人正在說話,聲音很大,雖然黃河發出震天的轟鳴聲,借助夜風,還能聽到一些談話的內容,都是吐蕃語,然苗授來到西北很久,能聽懂一些,幾個人在談論著女人。其中有一個兵士好象把了一個很漂亮的妹子,此時在向同伴炫耀。聽了一會,沒有其他價值的內容,苗授回來,對手下吩咐道:“大家休息吧。”

離四更還有兩個時辰的光景,此時要養精蓄銳。

只是一會兒,苗授站了起來。

不知什么時間,風停了下來。一輪明月,緩緩地從云層里冒出,昆黃的光芒灑向大地。

黃河依然濁浪排空,然后一粒粒碎珠灑落下來,就象一粒粒金黃珍珠。周邊山巒霧氣流動,帶著氤氳的仙氣,邊緣又帶上一層層黃絲帶,一排又一排的山峰插入天際處,看不到頂部,這一刻,天地間無比的瑰麗壯闊。

可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僅是一會兒,霧氣在月光照拂下,越來越淡。

苗授從懷中拿出沙漏,時間未必那么準確,但肯定不到三更時分。

看到天上的云朵越來越淡,苗授不得不下令道:“開始!”

“喏。”王特指揮著兵士與民夫,將炮彈上膛,然后對苗授說道:“苗將軍,好了。”

苗授未說話,用手往下一切。

五十門伏遠炮同時發出怒吼聲,然后五十道流光閃出,落在對岸,有的落在吐蕃營地上,有的落在山嶺上,接著爆炸聲傳了出來。還沒有結束,第二波炮彈又從天空劃過,向河西落下。

伏遠炮射程不是很遠,最大射程只有四百幾十步,有效射程只有三百幾十步,威力也不是很大。而且不象虎蹲炮那樣輕便,一人就可以將它抱走了。不過它裝有子炮,通過子炮轉動,能在短時間內發射五到七發炮彈,而且炸膛機率很小,操作簡便安全。

一波又一波的炮彈轟向對岸。

每一波落下去,都傳出凄厲的慘叫,第六波炮彈落下去,透過薄薄的夜霧,能看到對面吐蕃營地的騷動。許多吐蕃人爬了起來,四散逃竄。

苗授說道:“沖。”

郭成第一個帶著兵馬沖了過去。

臨來時就吩咐好的,總攻時郭成為先鋒,姚麟為副先行,苗授典中軍,賈巖負責后軍。此時不用再指示了。

看到宋軍攻來,吐蕃人中間閃出一個大漢,手持狼牙棒向郭成刺來。看到他帶著幾名親隨沖出,后面的吐蕃人大聲喊道:“巴古嚕。”

也就是這里吐蕃人眼中的第一勇將。

兩軍對陣,早就過了薛仁貴與鐵勒九勇士單挑的年代,此時吐蕃人亂成一團,也沒有這個必要單挑。不過郭成同樣是一員猛將,有人稱他為宋朝第二個張岊。

巴古嚕騎馬沖來,郭成不讓反進,一聲風響,狼牙棒帶著萬鈞的力量向郭成砸了下來。

郭成臂力同樣驚人,能拉三石半的強弓,但聽到風勢,估計此人臂力有可能隱隱勝過自己一籌。可以單挑,但沒有必要非得比拼臂力。再說手中長槍比拼臂力也占了下風,不討巧。

郭成輕巧的一撥,就將巴古嚕狼牙棒撥開。兩人交戰了四五回合,被郭成抓住一個空隙,頭一低,讓過橫掃過來的狼牙棒,手中長槍狠狠刺在巴古嚕小腹上,深深地扎了進去。

巴古嚕痛疼地大叫一聲,落下戰馬,不知死活。

他在這一千多名駐防的吐蕃人心中就是一尊戰神,看到戰神落馬,沒有一個吐蕃人敢反抗了。

郭成與姚麟率眾追擊下去。

苗授帶著中軍徐徐渡過黃河橋,第一關終于拿下。他抹了抹汗,又看了一眼后方運來的伏遠炮,這一戰成功,火炮起了重要作用,不然就是乘其不備與松懈,拿下此橋,犧牲也不會少。拿下黃河橋,完成了王韶交待的任務,苗授一顆心也定了下來,開始讓人打掃戰場,抓捕俘虜,修葺營地,等王韶軍隊到來。

過了許久,終于寂靜下來,苗授下令三軍準備休息,但讓他感到奇怪,到這時候,郭成還沒有回來。

苗授放心不下,派斥候去前方打探。過了許久,斥候才回來稟報,說道:“苗將軍,郭成借勢去取巴金堡了。”

“取巴金堡?”幾乎所有人處于呆滯狀態。

巴金堡乃是宋軍西上的第二個難關,離黃河橋只有四五十里路,里面駐扎著兩千吐蕃兵士,堡主多巴羅乃是吐蕃著名勇將。這個問題不要緊,西軍征吐蕃以來,多次以少勝多。就是景思立面對鬼章率領的四五倍大軍,若是李楶不監陣脫逃,勝負亦是未知之數。

關鍵是巴金堡的地形。

此堡修在巴金嶺要道上,城據岡阜,通達巴金堡的四面道路皆一面懸著高山峭嶺,一面懸著萬丈深的懸崖絕壁,崖深不可測量。

若論地形險惡,就是唐朝時的石門堡都不及之。

唐朝拿下石門堡付出多大代價?堡內僅有數百吐蕃人堅守,哥舒翰調動六萬大軍,付出數萬唐軍傷亡,才將此堡成功奪下來。這才是真正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郭成與姚麟二人僅有三百先行兵士,居然就大咧咧地去「取」巴金堡?


usaden 發表於 2014-5-14 13:00
八百八十六章 琉璃珠(中)


苗授只是想了幾眨眼,立即笑罵:“這小子。”

然后看著賈巖說道:“你速帶三百兵士前去支援。”

“喏!”賈巖興奮地答道,帶著三百兵士向西馳去。

王特再次石化,還真攻啊。別的不知道,巴金城險惡他是聽說的,這些天,苗授諸將多次談論此城的地形,認為要攻下來,可能要付出一兩千兵士的傷亡。這個傷亡數,還是指宋軍手中有火炮與神臂弓利器,否則就不知道會付出多少傷亡,才能將巴金城拿下。

可現在,居然只有六百人,就可以大咧咧地去取巴金城。

難道弱宋眨眼功夫就強大到這種地步?

王特心中忽信忽疑,天光在不知不覺間就亮了。

有的吐蕃兵士逃得快,已經逃到巴金堡。

此時巴金堡才打開堡門,因為宋軍主力離前線還很遠,根本就想不起來,依然象往常一樣,懶洋洋地站在堡門前看守堡門。然后就看到敗兵一個個向這邊逃過來。

黃河橋失守了?

守堡門的兵士不敢大意,立即派人前去通報多羅巴。

接著越來越多的兵士逃了過來,其中有一股多達四十多人,身上還帶著血跡,氣喘吁吁地拼命往這邊跑,馬嘴里還冒著熱氣。在晨曦的光芒下,能看到馬背上閃著許多汗珠。

在他們背后又有近百名宋軍追過來。

一百名宋軍不多,可是守城的兵士不知道后面還有多少宋軍殺過來。有人吹響號角,有人大喊喝喊:“快點。”

催促那幾十名倉皇逃命的同伴,快點進堡,好關上堡門。

聽到守城兵士的喝喊,四十幾人不約而同地拼命地拍打著馬背,速度居然提了上去,漸漸拉開與宋軍的距離。

還有奇怪的地方,明明快到了巴金堡,巴金堡只要將城門一關,宋軍只能無功而返,反而將自己暴露在城頭上陸續準備守堡的弓箭手面前,但這支宋軍還在加速追趕。戰馬奔騰,震動聲使得邊上絕壁上灰土不時地落下,揚起道道塵煙。

宋軍的囂張使得許多吐蕃人感到不快,若非是不明究里,不知道后面會有多少宋軍跟上來,都有可能一些兵將主動要求出堡前去迎擊。

守城門的兵士心中也不大服氣,不過理智地繼續催促那幾十名逃軍快點入城,準備關上城門。

多巴羅也聽聞了,正在穿戴盔甲。

逃兵已經奔到門下,有人大喊:“不像,不是咱們的人。”

苗授帳下多是西北兵士,但也有少量禁兵,西北兵士與吐蕃人相貌上區別不大的,但來自京城的禁兵肯定有些區別。不過這時才發現,終是遲了。郭成手持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吐蕃扎刀,當成了宋朝彎刀使用,一刀削下去,一個兵士腦袋飛起。四十幾名化裝成吐蕃逃兵的宋軍在城門口展開了殺戳。

在郭成等人的殺戳下,城門是關不上了,城中有一些起床早的吐蕃兵士見勢不妙,向城門口涌去。可是身后的宋軍冒著城頭上稀疏的箭雨,已經沖進了巴金堡。

要命的后面還有煙塵興起,來的宋軍人馬不多,只有一百來人,但天知道后面會有多少宋軍繼續奔來?

多巴羅此時也穿戴整齊,帶著部下向城門口奔去。此時天還沒有完全亮,許多吐蕃兵士才勉強驚醒,多巴羅只聚集了一百來名屬下。剛趕到城門口,就與郭成碰上。

兩人展開激戰,郭成武藝略勝一籌,然手中的兵器為了掩飾,換成吐蕃的扎刀,用得不熟練,兩人勉強戰平。這非是單挑之時,姚麟在后面舉起弓,一箭正中多巴羅戰馬的馬肚子上。

戰馬吃痛受驚,揚起馬蹄,郭成借勢一刀狠狠刺入多巴羅的胸膛。主將身亡,后面又有宋軍趕來,吐蕃兵士害怕之下,又開始了逃竄。

賈巖趕到巴金堡時,戰斗已經結束,郭成留下幾十名受傷的兵士看押戰俘,自己帶著兩百余兵士繼續向西追趕下去。

“沒我事了?”賈巖愣愣道。

這也是一個充滿暴力因子的大將,少年時就以善騎射聞名京城,曾對同伴嘆惜道,大丈夫生世,要當自奮,揚名顯親可也。同伴一起恥笑,想揚名可以,在宋朝揚名最佳途徑乃是讀書科舉,騎射揚名?西北善騎射的將士不要太多。

趙頊為帝后,選材武,以武藝錄為內殿承制慶州荔原堡都監。又讓鄭朗調到涇原路,涇原路一戰乃是詭計之戰,盡管星光璀璨,但多數西夏兵士活活敗于章楶的計策下,賈巖雖立功,還沒有脫穎而出。

因此鄭朗將賈巖又調到河州,進攻黃河橋時,苗授僅讓他殿後。

郭成神奇般地取了巴金堡,還要向西追,賈巖還看不出來嗎?留下幾十名兵士,看守巴金堡,帶著兩百五十名宋軍也隨後追了下去。

直到天色臨近黃昏,才追上郭成,但這時郭成與部下全部換上吐蕃人的盔甲武器,一路殺一路換,已經臨近邈川城了。賈巖問道:“郭將軍,你這點人馬就想打邈川城主意?”

邈川城、宗哥城、青唐城等,皆是唃廝啰政權的政治中心,城墻高大,里面駐扎著大量兵士,還有糧草與武器。

郭成肅聲說道:“吐蕃肯定想不到我們能來得這么快,賭一把,況且邈川城中還有許多糧草。”

別的不寶貴,糧草才是真正寶貴的物資。在邈川城得到一石糧草,等於從後方運來一百石兩百石糧草。郭成說完又是一樂,道:“小賈,你來得正好,我也擔心兵力不足呢。小子,怕不怕?”

“怕啥?”賈巖說道,怕就不會追過來了。

故伎重演。

此時邈川才勉強得到巴金堡失守的消息,究竟怎么失守的,還不大清楚。但沒有想到宋軍會立即撲向邈川城,邈川城雖沒有巴金堡那種險惡的地勢,可是城池更高大,留守的兵士也多,并且離巴金堡有一百多里地了。

陸續地有敗兵逃過來,城中吐蕃人不得不一邊接受一邊派兵戒備。這時就看到大股逃軍西來,足足有兩百多人,此時天色才剛剛黃昏,街道上還有行人,守門的兵士不得不大聲喊道:“勒馬,勒馬。”

不要只顧著逃命了,這樣奔到城中,準得踩死老百姓。

只喊了幾聲就不喊了,因為在后面看到追趕的宋軍。

與巴金城一樣,城中的守兵做夢也沒有想到宋軍僅幾百人就敢追過來,看到這支宋軍,認為后面肯定有宋軍的主力部隊跟上。一時間城頭上號角齊鳴。

郭成已經“逃過來”,殺戳再次開始。

城中的吐蕃人猝不及防,看到郭成在城門口擊殺吐蕃兵士,許多人還目瞪口呆了。賈巖已經撲上,兩股人馬合在一起,向城中沖去。若是知道只有五百人,就是猝不及防,郭成這一行注定會大敗而歸,關健城中根本就不知道來了多少宋軍,許多人向亂頭蒼蠅一樣抱頭鼠竄,還有一些人伏在地上喊饒命。只有少數人英勇的反抗,可沒有來得及組織起來,全部是游兵散勇式的反抗,根本不起作用。加上天色越來越黑,城中到處是廝殺聲,以及火光,慘叫聲,越來越讓吐蕃人不能清楚的判斷。

邈川城中有許多吐蕃溫氏貴族的,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個害怕了,帶著家人與少量貴重財物,向西門殺去,逃向湟州城。這些人一逃,帶著更多的人向西城門逃命。

此時苗授在巴金城暴跳如雷。

郭成借勢拿下巴金城,苗授是認同的,戰場上那有百分之百的勝利。賭上一把,若能成功最好,不然在巴金城必然犧牲許多將士。若不成功,自己在黃河邊已經組織了一道防御工事,將黃河橋守好就行了。

前面工事剛剛修好,後面傳出巴金城拿下的捷報!

苗授看著花了半夜工夫修起來的工事,敢情在做無用之功,他不由哭笑不得,派人向後方通知,帶著部下來到巴金城,可看不到郭成三人了。到了傍晚,郭成才派人帶來消息,他又去邈川城賭一把了。

苗授一張臉漲得痛紅,噎得。

邈川城乃是原先吐蕃大首領溫逋奇的亞然族吐蕃的都城。

唃廝啰崛起后,亞然族勢弱,此時邈川城主乃是溫逋奇的孫子溫訥支郢成四。

雖勢弱了,溫訥支郢成四所管還有二十八部族,這個二十八部族不是木征投降是二十幾部族,僅有幾千帳,而是二十八個大部族,有兵約六萬四千人,百姓四十萬人左右。當然,他們不可能全在古邈川以及邈川城中,而是散落在各地,但大多數還是生活在邈川一帶。也就是溫訥支郢成四能在很短時間內聚集三萬以上的軍隊進行反撲。

但他手中也沒有多少兵力了,為了迷惑對方,整個安鄉關一帶只留守著兩千幾百名兵士,最多能抽出一千兵士,一千人到古邈川能做什么?

鞭長莫及,苗授無可奈何,只好派斥候前去古邈川打探消息。

這一夜,苗授急得沒有合眼,第二天兩眼紅紅的,聽到了消息,郭成又建奇功,拿下邈川城,但是夜慘戰,郭成兵力少,只好刻意將邈川城放開,驅使城中吐蕃主力從西城門逃走,結果讓溫訥支郢成四帶著子女妻妾也在慌亂中逃走。直到第二天驚慌失措的溫訥支郢成四才得知真相,僅是不足五百名宋軍,就將邈川奪下。因此溫訥支郢成四羞憤欲絕,此時在城外正聚集大軍,準備反攻。

當然,郭成這一回不跑了,想跑也跑不起來。這一戰立的功勞很大,而且匆匆忙忙之中,城中的吐蕃人只顧著逃命,讓郭成得到大量武器糧草。可還剩下三百幾十名宋軍也困在城中了。

一旦溫訥支郢將軍隊組織起來,三百幾十名宋軍肯定守不住邈川城的,郭成也派了兵士,趕回巴金堡向苗授求援。苗授氣得要死,好在從后方及時有五百名兵士趕到了巴金堡。苗授一邊下令,從安鄉關再抽五百兵士過來,又將情況向王韶通報。不要說五百名兵士,就是一千名兵士個個是張翼德,也不是溫氏家族對手。

但他自己也做了一件讓王韶哭笑不得的事,奏報寫好后,苗授匆匆做了交待,然后率領五百兵馬不顧勞累,借助夜色,向古邈川殺去。


usaden 發表於 2014-5-14 14:46
八百八十七章 琉璃珠(下)


郭成在前面一路狂奔,奔得無比的風騷,後方一片雞飛蛋打。

王韶接到快馬稟報後,同樣是哭笑不得,鄭朗臨行前用委婉的態度提出兩個要求,第一許勝不許敗,第二速度要快。但郭成太快了,整讓軍事行動提前了十天時間!

其實兵至湟州有三關,非是邈川城,無他,邈川地區乃是溫氏家族控制的地區,雖隸屬于董氈管轄,休要想溫氏會對董氈有多忠心,當然,在沒有感化之前,也不要指望溫氏對朝廷有多忠心。

宋軍大軍一至,溫氏必降。宋軍一走,溫氏又會向董氈倒戈。因此溫氏部族強大,并不是問題的重點。倒是三個要道口,強攻犧牲會很重,這一行,有一個短板,軍隊的數量!

對付湟州也許足矣,但還有呢,西夏!

只要軍隊數量傷亡到一萬五千人至兩萬人時,會引發一系列不好的後果。

前后想了一想,看著屬下。

他最信任的有三員大將,苗授,景思立與王君萬。景思立已經慘死了,王君萬另有他用。想來想去,將老將和斌喊來,說道:“你速帶五千兵馬做為先行,前去邈川城,還有,將郭成三將重杖一百。”

“喏。”

“再者,你去了邈川城後……”王韶低聲做了交待。

和斌下去,王韶又將事情向鄭朗稟報。

鄭朗也是哭笑不得,李舜舉道:“鄭公,郭將軍有功啊。”

不管怎么說,奪下黃河渡口,又拿下巴金城,幾乎沒有損失。為什么還要杖打?

“都像他們。整個軍紀亂了。”鄭朗搖頭笑道。這是王韶,喜歡大開大合,郭成對了王韶的胃口,若是換成他人。有可能都將郭成斬首示眾,以嚴軍紀。但鄭朗哭笑不得的同時,心中略有些欣慰,因為隱隱地讓他看到一絲漢唐的風采。

“走。”鄭朗放下軍報,沒有管,而是出了古渭城,繼續操練新兵,特別是從河東河北調來的數千兵士,王韶抽去了其中的勇壯,還余下兩千人,一起留在古渭城。

看到這些兵士後,鄭朗心中隱隱地更擔心。

王韶離開後,訓練很嚴格。甚至刻意用木刀,或者將箭頭矛頭折去。近乎實戰般地操練。

有人認為鄭朗訓練太嚴格,鄭朗沒有多做解釋,河北河東多出勇士,在唐朝府兵制時,唯獨河北不設府兵,因為任何一個壯丁揀來即可重用。安祿山之所以擊敗哥舒翰,所用的兵士多半是河北兵士。但時與勢不同,兵將兇悍也不同。無論唐朝或者是宋初,多與北方胡人交惡,戰爭連連,故百姓兇悍。自從澶淵之盟后,宋遼兩國承平很久了,契丹都不過境打草谷。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百姓兇悍的風氣日見低落,看似朝廷在河北河東養了許多鄉兵與弓箭手,實質威懾意義遠大于實戰意義。若真正交手,若在其他條件同等下,郭成那兩百幾十名宋朝西軍,就可以輕松擊敗訓練中的兩千河北河東鄉兵。

這一情況不改變地話,不要說未來收復燕雲十六州了,女真人一旦崛起,南下時還會所向披靡。除非軍械監的所有學過格物學的技術官員一起開竅一個個威力強大的武器提前研發出來。

看了一會兒,手下過來稟報,說是包順前來求見。

鄭朗回到城中,與俞龍珂見面。俞龍珂還帶著兩個青年,乃是瞎藥的兒子,鄭朗會意了,道:“我暫時還不能離開古渭城,以後西上時,準備去吊唁瞎藥。”

“鄭公,這個不敢,”俞龍珂搓手道。

“包順,你放心,朝廷會善待你的侄子,兩月后中秋蕃候盟會,我打算扶持他們中間一個作為一名蕃候。”

“蕃候?”

“這是我臨來前,陛下吩咐我要做的事,”鄭朗將那個蕃候計劃說了出來。

俞龍珂想了一會兒道:“朝中諸公同意否?”

“為什么不同意?”

“那就好,”俞龍珂眼神有些復雜,然而想了想,這樣一來,等于是子子孫孫有了保障,有得有失,又笑道:“若那樣,河湟將會成為大宋的永遠屏障。”

“不是,西夏不會長久了,西夏平滅,赤嶺以西水土破壞,人煙稀少,朝廷又無意于西域,那么吐蕃所有百姓將會過上幸福安寧的日子。所有百姓皆過上美好的生活,才是陛下的夢想,這個所有百姓,也包括整個河湟七十萬帳百姓,無論是你們吐蕃人或者是羌人。”

“是,”答案是滿意的,雖心中略有些惆悵,俞龍珂還是很恭敬地離開。

俞龍珂到來,使鄭朗又想到一件事,溪歌城(積石軍)大首領溪巴溫。

想起他乃是因為鬼章,沒有必要將鬼章軍事能力夸大,幾個敵國中,未來西夏的察哥,契丹的耶律大石,才是與王韶章楶媲美的勁敵,鬼章仍然不行。不過此人生命力極強,在史上多次讓宋軍蒙受羞侮,不但他本人,他妻子桂摩,以及他兩個兩子結唃瓦齪、阿蘇都是人中之傑。

董氈讓鬼章兵出河州,有兩個用意,一是鬼章乃是吐蕃著名勇將,二是鬼章乃是河南大首領,他出兵河州,以後能讓董氈與宋朝有回旋余地。不過此人在史上很討厭,多次兵出洮州,使得宋朝無法安心的治理河湟,最盛時差一點動搖宋朝在洮州的統治。

此時鬼章挾大勝之勢,與溪巴溫發生了一些矛盾。有兩個因素,第一個董氈親生兒子去世,扶持養子阿里骨做為未來的接班人,吐蕃許多人素貴種,而阿里骨乃是一個回鶻人氏,溪巴溫等大酋肯定不愿意一名回鶻人凌駕於自己頭上。第二鬼章雖在河南,可他一心想經營洮州,光復吐蕃昔日榮光,做為民族角度來看,他能算是一個民族英雄。可他英雄了。吐蕃也強大了。宋朝怎么辦?西北幾百萬漢人怎么辦?想經營洮州,必須從岷蕃古道,也就是岷州到洮州,從洮州西部分成兩道。一從河州西南進入廓州,因為河州在宋朝控制下,從這條道十分危險,第二條便是從洮州進入積石軍。那么必須從溪巴溫領地經過。想要實現這一目標,鬼章非得將溪巴溫從積石軍踢走。

兩人矛盾自踏白城一戰后,已很深了。

於是,鄭朗寫了一封信,送給王韶,讓他派人聯繫溪巴溫。

但到了傍晚上,王韶又送來一條消息,宗哥城中古格王國派來幾名高僧與幾百名侍衛,大舉法會。

古格王國乃是青藏高原上一個強大的國家。唐末時,吐蕃末代贊普朗達瑪滅佛被刺殺,他的兩位王子及其王孫混戰了半個世紀。次妃一派的王孫吉德尼瑪袞戰敗后逃往阿里,阿里原有的地方勢力布讓土王扎西贊將女兒嫁給他并立他為王。后在吉德尼瑪袞的晚年,將領域分封給三個兒子,長子貝吉袞占據芒域,發展成為拉達克王國;次子扎西袞占據布讓,后來被并入古格;幼子德祖袞占據象雄,即古格王國,這位最年幼的王子,成為古格王國的開國元首。直到後來元朝崛起,才將這個國家滅亡。

此時古格國正是最強盛的時候。

宋朝有許多人聽說過,但因為離得太遙遠,不是很清楚。

僥幸對這段歷史鄭朗前世做了一番研究,後人常稱唃氏政權為宗喀王國,宋朝史書里記載吐蕃無文字,可實際吐蕃有文字。這中間并不矛盾,唃廝啰死后,吐蕃漸漸敗落,于是董氈四處布局,包括派使去古格王朝引進高僧主持宗教儀式,還有文字,但這個文字并沒有普及,董氈就死了,阿里骨上臺后,做為一個回鶻人對吐蕃文字不上心,因此吐蕃文字并沒有在河湟推廣。

鄭朗回批了兩個字:供給!

古格在阿里地區很強大,但古格并不是青藏高原上唯一的政權,還有其他許多政權。其次就是供給,論欽陵入侵青海成功,乃是因為赤嶺以西那時水土沒有破壞,一路不愁供給。

自唐末後,昔日美麗富饒的大非川等地區,因為吐谷渾人與吐蕃人過度游牧,已經多成戈壁灘了。除非古格王國有蒙古鐵騎的那種堅韌,否則不可能兵至青海。

再說,不惜動搖自己根基,扶持董氈有何意義?青藏高原上他們都沒有能力做到統一呢,甚至都沒有本領將勢力范圍擴大到川西地區。

不用怕他們,就是吐蕃有唐朝的基業,沒有論欽陵,有何懼哉?也許現在鄭朗仍不了解古格,但論欽陵千古出了幾個,若論軍事能力排行,整個唐朝與周邊諸國,此人僅排在李靖之後,可能連李績都不是其對手。若古格國出了論欽陵,早就一統青藏高原。

董氈的底牌不是古格,而是西夏。

西夏此時正在發生一場爭論。

王韶的平戎策并不是很完美,雖取得河湟,占據軍事要地,不過若是動亂不休,反而牽制了宋朝的兵力。因此,才有了鄭朗的蕃候計劃。這個計劃中,朝廷等到災后,會拿出許多錢帛,建設河湟,安定人心。從牌面上算,朝廷經營這一地區,會出現嚴重虧損。可若治理得當,僅是河湟就可以得到十五萬以上的鐵騎。

再加上甘蘭涼三州百姓與西夏的離心力,直接就威脅了西夏在河西走廊的統治。

失去河西走廊,西夏還能有什么?所以西夏必出兵援助。

然而此時西夏老將嵬名浪遇卻站出來阻止,他說道:“多年征戰,我國財政已經蕭條,動用兵力少無功,動用兵力多,那有那么多財政?”

實際自始至終,嵬名浪遇就不贊成梁氏與宋朝交惡。

西夏只是一個小國家,依賴宋遼的敵對關系,生存在夾縫里不容易了,若沒有宋遼相互牽制,西夏早被滅了數遍。

只要不交惡,那怕那個鄭家子又奈何?宋朝朝堂里多茍和派,不交惡,即便那個鄭家子對西夏虎視眈眈,出兵西夏也通不過。然而梁氏屢屢交惡,宋朝君民上下漸漸同仇敵愾。用兵西夏似乎再也不可抵擋。

可他多次建議沒有得到通過。

“永能。你帶一個人給王叔看一看。”梁氏美麗的臉蛋浮出微笑,心中卻在冷笑,這個老家伙,為什么總是陰魂不散?

她的侄子梁永能帶上一名漢人。

“永能。給王叔介紹一下。”

“喏,他是宋朝京兆府銀行監官員陳鐸,因為賬目出現差錯,宋朝官府要抓捕他。故來投我國。”梁永能是委婉的說法,實際陳鐸不是官員,只是一名小吏,因為在銀行里貪污犯事,被宋朝緝拿,逃到西夏來。

“銀行,不妥啊,那是主動讓宋朝擊敗我國的,”嵬名浪遇大驚失色道。

銀行出現許久了,然而契丹與西夏皆不敢摸仿。第一乃是沒有那個龐大的經濟,第二就是交子發行。宋朝技術當為第一,遼夏不敢摸仿,否則會讓宋朝利用先進的技術大肆發行偽鈔,自敗其政。

“陳鐸,你來解釋一下。”

“遵太后命。”陳鐸上前恭敬地說道。

鄭朗有鄭朗的想法,陳鐸有陳鐸的想法。宋朝交子不大容易偽造,正是因為利用了一些昂貴的特產,但西夏也有,交子不一定非得用紙或者絹,皮也可以,例如西夏的特產灘羊皮,這種羊皮只有西夏才有,西夏將灘羊皮控制起來,用它做交子,宋朝就無法偽造。而且鄭朗的銀行過于保守,發行多少交子,就用多少金銀作為貨幣的儲存,但實際有幾人知道銀行里有多少金銀?

發行得多,會出問題,若發行五倍以下,讓部分金銀做為兌換工具,或者先少發行部分交子,讓它威信確立起來,再發行部分交子,也就不會出現危機。

國家就可以空手套白狼,獲得大量錢帛,而且交子的流通,對西夏經濟發展也有好處。

若是發現不妙,又可以及時將交子收回來。最少大戰到來時,能及時解決西夏的財政問題。而且陳鐸也帶來一套成熟的銀行運行模式,不會讓銀行出現漏洞。

對這個嵬名浪遇不懂了,大半天嘆惜道:“如此就用兵吧。”

“王叔,這就對了,”梁氏道。她也沒有辦法,多次敗于宋軍之下,國內反對出兵的貴族很多,嵬名浪遇是其帶頭人,只要他同意了,國家反對聲音自然消解。

嵬名浪遇又說道:“不過如何用兵,太后,且聽老臣一言,上兵伐謀,最好派使去契丹,讓契丹配合,三面施壓,宋朝迫於壓力,會從湟州退出。”

“王叔,哀家已派出使者,帶著禮物游說契丹人。”

“其次我國要拿出誠意,一從沙州撤兵,二上兵之道出兵延州或者綏州,此乃圍魏救趙之策也,中兵之道自蘭州出兵至湟州,與董氈合兵一處,共同抗敵,那么不用多,只要出五萬兵士,湟州之危自解。下兵之道,乃是用兵武勝軍與古渭城。”

“延綏我國多次用兵無效,未必會起王叔所講的作用,與董氈合兵,你認為董氈會相信嗎?且宋朝大量物資軍械糧草囤積在古渭城,還有那個鄭宰相。”梁乙埋說道。

都是什么呀,難道真為吐董人做嫁。

“大相,雖然看似宋朝在河湟兵力少,主力又讓王韶帶到湟州,但沒有那么容易。并且用兵武勝軍與古渭州,還是讓人看出來我國有意梁指河湟,不會得到當地各部族支持。也許能成功,也許就失敗了。”

“王叔,宋朝于河湟兵力只有五萬人,就算從他們調兵,也不過能調兩三萬人罷了,王韶帶去四萬宋軍,你是指我國十幾萬軍隊不是宋朝三四萬軍隊的對手?是否讓我哀家將興慶府也交給宋朝!”梁氏喝道。

嵬名浪遇不敢作聲,大半天後說道:“若此,主帥之將必須是仁多零丁。”

“哈哈哈,”大家一起樂了起來。仁多零丁讓王韶殺得有多慘,還讓他領兵?

“要么讓葉悖麻為主帥,咩訛埋為副帥。”

“王叔,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梁氏冷聲說道。

一旦出兵乃是十幾萬兵馬,不用梁家為主帥,讓其他人為主帥。梁氏放心嗎?

嵬名浪遇勸說無效。嘆氣走出。主要他也不大清楚前方的消息。而且讓宋朝得到湟州,對西夏確實很不利,因此不知如何勸說起。忽然他抬頭看著東北方向。

現在只能指望契丹了。

契丹,耶律洪基沒有夏捺缽。而是在幽州,因為這一年乃是契丹科舉年。

耶律乙辛府上來了一個和尚,要求拜見耶律乙辛。雖耶律洪基重佛釋,耶律乙辛乃是契丹第一權臣。不是什么和尚都可以拜謁的,門房直接要轟這個青年和尚。

和尚笑了一笑,用不太流利的契丹說道:“這里有一份禮單,請麻煩你遞給大相。”

門房看了一眼后,立即進去稟報。

耶律乙辛看著禮單眼中也放出光來,說道:“讓他進來。”

和尚帶著一個禮盒進了耶律府中,耶律乙辛讓下人退下,看著和尚問:“你是宋人,還是夏人?”

“大相,我是宋人。”和尚說著打開禮盒,禮盒并不重。但里面東西十分昂貴,各種各樣的寶石,上等和闐美玉,價值最少高達五萬緡錢以上。和尚又說道:“這是我朝第一份心意,張相公那邊也有,后面還有。”

張相公是指張孝杰,不過他的禮物價值只有耶律乙辛一半之數。說著和尚又掏出另一份禮單說道:“這是未來朝廷給耶律相公的。”

這份禮單數額將是眼下這份禮物的五倍之巨。

耶律乙辛玩味地看著和尚道:“你朝送這么昂貴禮物給我,有什么相求的?”

“兩國友好,對貴國百姓有利,對我朝也有利,還望大相能在陛下面前進獻美言。我主還讓屬下帶了口信給你,貴國劃分河東疆界,只要貴國要求不過份,我朝會給貴國一個體面的交待。”

不是給契丹一個體面的交待,這件事本就是耶律乙辛發起的,乃是給耶律乙辛一個體面的交待。

耶律乙辛盯著禮盒里的珠寶,繼續玩味地說道:“你叫什么名字,膽子倒不小。”

“大相,我乃是一個無名小卒,僅是送禮物給大相,且兩國交好,沒有什么膽子可言。”

“這件事非同不可,你回去靜等我的回話。”

“喏。”青年和尚恭敬地退下。

回到客棧,另一個和尚也回來了,兩人見面,先前的和尚問道:“種樸,你那邊如何?”

“此人十分貪婪,要求我向朝廷通稟,還要加重禮物,另外就是讓我們說服耶律乙辛。處道兄,你那邊如何?”

“這個賊子模棱兩可,不過看到禮物后,眼中也有貪婪之色。”

“那就成了,契丹國賊當道,看來真的快走向末落。”

一共來了三個人,王韶之子王厚,種諤之道種樸,折克行之子折可適。不一定非是讓這三員未來宋朝虎將前來犯險,這是有深意的,危險性不高,讓三人潛入契丹看一看,對契丹有一個了解,是為了未來收復幽云十六州鋪下基礎。

兩人在客棧等候消息,折可適化裝成西夏的和尚,重金厚賄蕭觀音喜愛的伶官趙得一,以游說蕭觀音說服耶律洪基出兵宋朝為名,見到蕭觀音。

名義還是講經說法。

進了內宮,幾名太監對折可適搜身。

并沒有其他,太監放行。

折可適一邊走一邊眼中放出一些光芒。

契丹也有禮數,但絕對不象宋朝那么嚴格,自己以和尚之名講佛經,居然還搜身,讓他隱隱看到一些對蕭觀音十分不利的兆頭。

拜謁了蕭觀音,此時蕭觀音才三十四歲,正是風華正貌之時,折可適忽然想到她與鄭朗的恩恩怨怨,心中感到好笑。當然,已成過去時,至少現在名義是蕭觀音乃是契丹的皇后,不可能為一個還不知道什么身份去喜歡鄭朗。

按照事先說好的,趙得一找了一個借口,將宮女打發。蕭觀音說道:“你來意本宮已經知道了,我只是一個女子,不能幫上你們夏人的忙。”

折可適看了看四周,見無他人,從脖子上將那串琉璃佛珠摘下來,取出其中一粒,用鎮紙將它敲碎,里面是一張薄絹,上面用蠅頭小楷寫了一封信。將信遞給蕭觀音,說道:“皇后,請看。”

蕭觀音看後花容失色。

折可適讓她看完,立即用火舌將它燒掉,說道:“皇后,此信只有兩人知道,一是鄭公,二是皇后你,再無其他人看到。鄭公囑咐在下,讓在下通稟皇后,有可能會發生,有可能不會發生,但皇后不可不防。皇后美貌才色,恍若這個琉璃珠一般,它雖美麗,可太容易破碎。”

說著躬身退下,迅速離開契丹。

當時鄭朗寫信,封於琉璃珠中,也是十分惆悵,信上說了很多,但沒有指出一條解救蕭觀音的方略。折可適砸碎琉璃珠時,這個美麗的少婦,也注定必死之局!


usaden 發表於 2014-5-14 14:53
八百八十八章 攻心戰


契丹出不出兵,對于河湟很關鍵。

但河湟還得一步步地打。

真正的一戰從「邈川城」開始。

宋軍肯定不及漢唐頂盛時強大,也不是史學家篡寫的那么軟弱。強弱有多種因素決定,主帥因素也是一個關健,岳家軍不過是一部分西軍加上農民組成的雜牌軍隊,在岳飛帶領下,卻成了中國史上十大精銳部隊之一。王韶帶領下的宋軍似乎也接近無敵狀態,只是史上擊敗鬼章后,王韶立即雪藏了。主帥因素也決定了軍隊風格,章楶帶領下的宋軍無比陰險,什么冷招子都敢使。王韶帶領下的宋軍只有兩個字,勇猛!

朝中有許多人責備景思立輕敵,就是景思立?

苗授、王君萬、張守約,甚至高遵裕,那一個不多次敢以少擊多,只不過景思立悲催,遇到了鬼章,還有李楶這個膽小鬼拖了後腿。

郭成輪胳膊肘兒快跑,苗授在后面就跑。

兩人速度都很快,溫訥支郢成四還沒有將軍隊組織起來,苗授就進入了邈川城。看到郭成,苗授氣得無語,責備道:“郭成,你太胡來了,若不是我來了,若不是我派賈巖在后面追你,你就是將邈川城占領,能守得住?”

郭成笑嘻嘻地說:“苗將軍,屬下知道大將軍你不是丟下我不管的。”

“你等著軍法處執吧,”苗授憤怒地上城頭布防。

攻防戰開始。

溫氏對宋朝不是很反感,也不會為董氈去拼命。溫訥支郢生氣的原因,這一戰輸得太冤枉,四五百人就將邈川城奪下,還造成自己象驚弓之鳥一般,狼狽地逃出邈川城。傳出去,自己還有什么威信統治屬下二十八族?

攻防戰進行了兩天,戰況慘烈。

溫訥支郢屬下犧牲了許多人,宋軍也出現傷亡。一是城中百姓不會支持宋軍作戰,二是缺少得力的守城武器,眼看邈川城搖搖欲墜時,和斌帶著五千宋軍先行趕到。

此時溫氏聚集了近三萬兵馬,和斌沒有畏懼,來到陣前。對吐蕃人喊道:“請你們大首領過來談話。”

溫訥支郢帶著手下親信來到陣前,和斌喊道:“溫頭領,我有不解,想請教溫頭領。”

“和將軍,請說。”

“董氈乃是吐蕃貴種。阿里內是否也是吐蕃貴種,我朝天子,與阿里骨誰貴?”

溫訥支郢不能回答了,不但他,他身后許多吐蕃酋長也出現迷茫。董氈漸漸年高,看來是無子,其意思也是打算將吐蕃未來交給阿里骨。大宋皇帝身份有多貴。至少比唃廝啰還要貴上那么一點,這一點就是董氈自己也不能辨解的。阿里骨是什么人,一個回鶻人,連親爹至今許多人都弄不清楚。讓他們誠服董氈還可以。憑什么誠服阿里骨?

就是董氈,這些溫氏核心人物也未必有多誠服。況且未來的阿里骨,想一想就感到屈辱了。

和斌又說道:“溫頭領,我軍西上時。陛下曾托鄭公帶一句話給所有河湟百姓,漢蕃羌務必做到下面八字。尊重、互助、友愛、共贏。看看這一路前來,除了在戰場上,我軍可殺害過一個百姓?”

這也是很有說服力的,但是溫訥支郢羞侮地失去了邈川城,心中仇恨,和斌說得有誠意,他只是嘿然不答。

和斌又說道:“溫頭領,這不是口號,我朝陛下決定在旱災過后,分四年時間,撥款三千到四千萬緡,投于河湟植樹造林、興修道路水利、發展作坊商業、教導百姓種植養殖,鄭公還帶來一系列的計劃,不信,你可以派使前去古渭城詢問。”

喊口號沒有作用的,得來實際的。

三千萬到四千萬緡錢,是何等龐大的數字。

實際朝廷陸續也在河岷投放了近千萬緡錢帛,用來興修道路水利與城堡,不過王韶對政治感化顯然不是否太精通,宣傳不到位,使它的作用沒有最大化。

而且和斌將植樹造林放在首位,也擊中許多吐蕃人的內心。

吐蕃人親眼看到大非川成為戈壁灘后,對樹木格外重視,宋朝不理解,為此兩相發生了無數次的沖突。

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

和斌又說道:“溫頭領,并且鄭公還帶來蕃候計劃。”

“何謂蕃候?”

“河湟將會選出一百零八位永久性的候爵,與朝廷共同管理河湟,所選候爵將會分配朝廷各種作監股契,包括平安監、銀行監、蔗糖監、安眠監、鋼監與保安監的股份。”

溫訥支郢身後大嘩。

這幾監一年盈利有多少?若壯大起來,一年能達到一億緡錢,那怕分出一小點股份,世世代代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看來宋朝誠意真的很足啊。

不但他們,後面的許多吐蕃兵士一起傳遞下去,開始議論紛紛。也許諸監契股與他們無關,然而三四千萬緡錢的投資,會給河湟帶來什么變化,沒有人不懂的。

溫訥支郢仍黑著臉不答話。

和斌又說道:“溫頭領,你想法我也知道,雖我未進城,但可以在此做出保證,只要不是叛亂,你在城中所有族人親戚皆會安損無恙。就是城中你們的財產房屋,都不會有人動用。要么動用了一些守城器械與糧草,不過鄭公帶來許多布帛、茶葉、瓷器、香水、肥皂、蔗糖,可以用一個公道的價值被償給你。”

“我是吐蕃人,不會投降貴國的,”溫訥支郢聲音有些嘶啞地說道。

“我知道你對我朝突然襲擊不服,誠服不誠服不要緊,這里,你有近三萬部下,我與城中的宋軍不過只有五千幾百人,三個時辰準備,先戰上一戰,戰后你再做決定。”

溫訥支郢看了看四周。

之所以古邈川人口眾多。乃是出了湟水峽谷有一條寬闊的河谷地帶,最寬處能達到五六十里路,窄處也有十幾里地,長達近百里,湟水滋潤,水草豐美,能耕能牧,當然,也有利于野外作戰。

在這里交戰乃是吐蕃人的天下。有何懼哉?并且是宋朝將領主動要求君子戰的,不怕斷去後路。

“那么溫頭領能否讓我派一人通知城中守將?”

“準。”

和斌聽到準字,樂了,不過他是老將,性格穩重。非是郭成那種火爆的脾氣,笑了一笑,對身邊一個侍衛做了吩咐,溫訥支郢下令讓開道路,讓這名侍衛進入邈川城。

雙方開始準備。

和斌放出宋朝的底線后,雙方敵意皆不烈,宋軍嘻嘻哈哈。許多吐蕃兵士也在談論剛才和斌說的話。大戰來臨,兩軍似乎看不到一絲戰爭來臨的征兆。

溫訥支郢成四此時內心很糾葛,似乎宋朝提出來的條件真的不錯,就不知道具體的蕃候計劃是什么。待會兒如何打。若是讓宋軍全軍覆沒,到時候就不好辦了。敢情他想的是這種好事。

不過現在是野外,又是在溫氏地盤上,兵力又勝過宋朝數倍。產生這種想法再所難免。隱隱感到有點兒不對,可他還是下了一道奇怪命令。讓諸軍等會戰斗時,稍微注意一點分寸,擊敗宋軍即可。

要命的命令!

本來許多兵士在瘋傳那個簡潔利誘版的蕃候計劃,聽到這道命令,再加上看到對面宋軍嘻嘻哈哈地埋灶做飯,戰意全部低落。

更要命的是宋軍長途跋涉而來,人困馬乏,三個時辰準備,正好讓人馬全部恢復了體力。

時間飛快地流逝,先是苗授來到城頭上,離得遠,但可以用其他方式聯系,他站在城頭上搖了三下紅旗,通知和斌,知道和斌計劃了。和斌讓兵士拿出一面紅旗,做了呼應。

漸漸,三個時辰到了。

都準備開戰,溫訥支郢成四還在考慮怎么會打呢。

戰斗開始。

和斌將王君萬的兒子王贍喊來,這是一員虎將,甚得和斌器重,吩咐道:“等會鼓響,你先領一千兵士直沖敵人的右軍,然后殺向中軍與我會合。”

“喏!”

兩軍列陣,與定川寨會戰是沒辦法相比的,那是幾十萬人的大會戰,幾乎天地間都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軍隊,不過三萬多人的會戰,并且皆是騎兵,規模同樣壯闊。

說列陣,是宋軍在列陣,吐蕃人幾乎沒什么陣型,他們依然向以前那樣,憑著直覺戰斗。

也不能說宋軍列陣全是好事,真正有威力的陣型乃是元蒙騎兵,那是冷兵器兵種的最高境界,看似沒有陣型,可相互之間的配合象是流水一般,一支支勁旅就是在這種流水般的狼群戰術中倒下。

宋朝沒有,原先是陣圖,擺陣圖就要兵士熟悉,陣圖起多少作用,讓人懷疑,鄭朗也從未相信過,而且因為經常擺陣圖,使得宋軍戰術十分呆板。但正是因為這個擺陣圖,對陣型要求很嚴格,因此數國當中,宋軍軍紀最嚴明。這也是多次在十分不利的條件下,甚至在庸官庸將率領下,還能取得一些大捷的原因。

由鄭朗一手推動,得到大量戰馬后,宋朝騎兵數量增加,鄭朗曾試嘗著訓練元蒙的戰術,沒有成功,后來鄭朗離開西北,許多將士又將陣圖帶到騎兵當中。

陣圖放在騎兵中肯定不會起作用,但騎兵陣型十分整齊。

時至下午,天空蔚藍一片,宋軍人數很少,不過看上去陣型有序,吐蕃軍隊有點亂,可更多更龐大。

戰斗一觸即發,和斌還騎馬來到陣前,將溫訥支郢成四喊出來,說道:“溫頭領,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溫訥支郢答道,但他在抓耳撓腮,這還是在打仗么?不但他,他后面的幾大首領同樣面面相覷。

“那就先戰上一戰。”

“好。”

兩人退后。

王贍帶著一千人兇狠地撲向吐蕃兵力比較少的右翼。

吐蕃許多兵士還帶著笑意,以為是一場操練呢,王贍已經撲了過去,手起刀落,一個吐蕃兵士腦袋削了下去。

溫訥支郢驚叫道:“還真打啊。”

可不是真打。

王贍帶著一千宋軍就象猛虎一樣,迅速將吐蕃陣型撕開一道豁口。和斌手舉彎刀喝道:“跟我衝!”

帶著余下的宋軍沖向吐蕃中軍,向南殺去,兩支宋軍就象一大一小兩條紅龍,在吐蕃大軍中撕開一條條血浪。

吐蕃人瞬間亂套了,更致命的來了,邈川城門也隨著打開,苗授與郭成帶著數百宋軍也象那兩條紅龍撞去。很快吐蕃右路軍隊被擊垮,向中軍與左路潰敗。

三條紅龍借勢隨著吐蕃右路敗軍追擊下去,本來吐蕃陣型就很松散,戰意又不烈,這一沖,連帶著整個軍隊產生慌亂。實際有一部分人準備率軍隊殺向右種支援,但在敗軍沖擊下,也不由向后退去。還有的兵士聽著慘叫聲,眼看不妙,撥馬向湟水東北水向逃去。

一個帶著一隊,一隊帶著一族,一族帶著一軍,幾乎不到半個時辰,溫氏近三萬大軍整個崩潰。在宋軍追擊下,有的吐蕃兵士急切之下,騎著馬直接往湟水跳。

眼看一場超級大敗到來,溫訥支郢眼睛都紅了,卻看到宋軍忽然全部停下來,接著又看到更古怪的一幕,一些宋兵翻身下馬,從地上將吐蕃傷兵一個個扶起,扶到一邊醫治。然后和斌又來到陣前喝道:“請溫頭領陣前說話。”

弄不懂宋軍的企圖,許多吐蕃人驚魂未定的停在遠方觀望,大部分吐蕃還在繼續向東敗逃。溫訥支郢看了看左右,剩下的兵士不多了,只有五六千人,剛才近三萬人都不是宋軍的對手,況且現在,盡管現在兵力與宋軍相仿佛。

和斌在喊話,溫訥支郢拖了大半天,別扭地來到陣前。和斌說道:“溫頭領,勸也勸過,打也打過,現在我再問你,可愿歸順我朝?”

溫訥支郢大叫道:“你這是詭計!”

不是傻子,知道上了當。

和斌一樂,道:“這里的天是你的天,這里的地是你的地,這里的百姓是你的百姓,野外作戰是你們吐蕃之長,騎兵是你們吐蕃之長,兵力是我軍的數倍,你還好意思說什么詭計?”

就是詭計,溫氏占據著兵力、天時、地利、人和之優勢,也不好意思提了。

關健和斌自平嶺南時就隨著鄭朗,處理民族問題很有一手,雖譏笑了溫訥支郢,但說了天地百姓皆是溫訥支郢的,讓溫訥支郢聽得不知是感動還是感到羞恥。


usaden 發表於 2014-5-18 20:12
八百八十九章 大會戰(一)


溫訥支郢還是不做聲。

主要輸得太慘,是男人,都好一個面子,這個面子沒辦法抹下去。

和斌喝道:“溫頭領,難道你還執迷不悟嗎?我這裡只有五千兵士,身後卻是四萬宋軍,整個西北有三十多萬兵士,整個大宋有禁兵六十多萬,蕃鄉兵與各種壯丁保丁弓箭手合在一起,有兩百萬,你用什麼與我朝對抗?”

賬不是那麼算的。

但只看表面現像是如此,宋朝做得還算仁義,雖大敗,多是驅逐之戰,溫氏犧牲不多,將傷兵拋除在外,犧牲不滿一千人,還沒有這兩天攻防戰犧牲的將士多,若不是宋軍手下留情,大敗時宋軍拼命隨後追趕,溫氏手下傷亡一萬兩萬都有可能。當然,和斌前來主要是安撫,戰一戰是震懾,不想造成更多傷亡,那麼梁子就結下了。可至少宋軍及時收手,沒有追趕,又及時的搶治傷兵,為了防止傷口感染,和斌還讓醫務兵拿出成本比較昂貴的工業酒精洗擦吐蕃傷兵的傷口,眼下宋朝所做的一切仿佛就是傳說中的王者之師。威猛,仁義。

溫訥支郢已經沒有任何不服的理由,沙啞著問:“為何要戰?”

“溫頭領,我給了你三個時間準備,也講了朝廷的治理政策,為何三個時辰過去,你還要戰?”

“但,但,”溫訥支郢要吐血,你是說了三個時辰準備,那個準備是指準備戰鬥,而不是準備是和還是戰。可他看了看左右,還有一些忠於他的頭領陪在他身邊的,但是眼中皆沒有了戰意。

溫訥支郢無奈地說道:“讓我歸順可以,但我是吐蕃子孫,我的軍隊不會用來征討宗哥城。”

“放心吧,我朝與董氈一戰,不會使你為難你放心地做壁上觀。但是除了贊普一系子孫外,你必須適當地調出部分兵力,配合我朝行動,有得必有付出。”

“好。”

熙寧七年六月二十溫訥支郢成四率領古邈川二十八部四十百姓投降宋朝。朝廷聞訊後,立即授了溫氏系列五個嫡系子弟官職,並且給了許多賞賜,這個賞賜不包括那個蕃候計劃。這是湟州第二大勢力的投降,歷史終於緩慢地翻開新的一頁。

在這張歷史書頁未翻開之前,黎明還沒有到來,天光仍然很黑暗。

王韶大軍迅速抵達古邈川然後派苗授奇襲湟水峽穀,將這個天險拿下,大軍徐徐西上湟州城。

宗哥城中,吐蕃諸貴族聞聽後亂成一團。

不是所有吐蕃貴族都想與宋朝為敵的,在鬼章未出兵之前,就有一部分貴族反對,認為不能與宋朝為敵,而且宋朝也提前派使來通知過宋朝只會對河熙用兵,不用兵不行了,木征漸漸向西夏倒戈並且配合西夏人多次授使吐蕃入侵騷擾秦州。不過宋朝太過強勢,這一派系聲音很弱小,因此鬼章得以出兵。

宋朝真正開始用兵湟州,這一派系的聲音又大了起來。

鬼章聽著他們吵鬧,冷笑一聲:“古邈川一戰,宋朝是靠實力勝的嗎?”

將不如宋將,溫訥支郢有什麼指揮經驗,宋朝幾員大將皆是虎將,老將和斌久經沙場,或者是苗授這個殺神還有那個郭成更不可小視。無論那個大將提出來,指揮經驗也遠遠超出溫訥支郢。

還有先前那番言語與安排,使溫訥支郢部下士氣全部喪失了,不要說五千多名宋朝精銳,就是普通的五千名宋兵,在那種情況下也可以輕松擊敗溫訥支郢部下。

這一戰結果不是宋蕃將士戰鬥力的真實寫照。

只可惜無論他怎麼說,許多人聽不進去。

不是聽不進去,而是不懂。多數人只是看到這一戰宋朝的王者之師,仁義與強大。以少擊多,勝得無比的幹凈。

無奈,鬼章只好透露出下一步的軍事安排,道:“就是和,也不能這樣和,必須擊敗宋軍之後才能和。”

“如何擊敗?”董氈問道。

“巴金堡、糧道!”

宋朝不僅要擊敗董氈諸部,還想要占領這片土地,因此兵出後,實施了許多仁政,包括不殺俘虜,不騷擾百姓,甚至得到溫氏的糧草物資後,除了軍用外一律歸還,包括牛馬羊,動用的糧食還用等價的物資償還。這一系列的仁政,再加上那個不清不楚的蕃候計劃,使得許多部族倒向宋朝。但有一個不好的後果,同樣它對宋軍部署產生了一些掣肘。

比如說巴金堡,郭成行動很快,將堡中兵士武器解甲,但堡中還有許多百姓,以及一部分原堡中居民的兵士。

宋朝西上恩威並用,古邈川一戰就是很好的寫照,為什麼要戰,不是和斌所說的那樣,而是向溫氏部族展示宋軍強大的武力,吐蕃人貴種,也貴強者,太軟了未必是好事。恩威並用,進一步加速了各部的倒戈。

這是大方向,小方向就是在宋軍兇狠的撲殺之下,造成吐蕃人產生大量傷亡。

有些死了親人的家庭,對宋朝肯定記仇了,巴金堡內同樣也有,仁政了,宋朝就不能“斬草除根只有進行拉攏,當宋軍進軍湟州城下,鞭長莫及之時,從廓州出一支奇兵,直插巴金堡下,裡應外合,一舉拿下巴金堡。

再就是派一支勁旅,襲擊宋朝的供給。到了湟州,是四萬宋軍,僅是邈川城中少量糧草是不行的,宋朝必須從後方調運大批糧草過來。供給大軍到達邈川邊緣時,一支奇兵襲擊巴金堡,一支勁旅襲擊宋朝的供給。

宋軍就會缺乏糧食,關在這兩百里方圓中,一旦吃都吃不飽,就是宋軍強大到如同漢唐軍隊的地步,軍心也必然崩潰。

到時候要戰要和,全在吐蕃人掌控之中。即便是和,也會是體面的和,就象宋朝對待契丹與西夏人那樣。也就是宋朝想要吐蕃人和,必須每年拿出歲幣出來,央求吐蕃人與宋朝和平。

鬼章徐徐將計劃道出•許多人深思。

看上去是好計劃,宋軍越西上,戰線拉得越長,供給就越困難。史上後勤供給也是五路討伐西夏失敗的重要原因•但這個問題在湟州還會更嚴重,因為道路更難行走了。

鬼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

宋朝兵力少,糧草的制約,也使宋朝無法出動更多的軍隊。並且要仁義,不能大肆從當地擄獲,更將這一缺陷無限的放大。

鬼章又說道:“況且還有西夏。”

董氈默默無語,西夏人也未必安什麼好心•但總比被宋朝滅國強。

讓鬼章勸說,大部分首領再次同意決戰。至於董氈自己更不用說了,董氈有四個妻子,契丹公主淩結摩不當一回事,成了第二個興平公主。還有心牟氏與董氏,這兩個妻子是政治聯親的結果,效果十分顯著,董氏族與心牟族始終圍繞在董氈周圍。最後就是他的回鶻妻子•之所以讓阿裡骨為養子,不是阿裡骨英勇善戰,吐蕃人英勇善戰的不要太多•而是這個回鶻妻子的美艷,甚得董氈歡心。

和斌當著許多溫氏首領的面,將阿裡骨身份拋出來,許多吐蕃人心中也是不服。溫氏兩大首領,第一是溫訥支郢成四,第二是溫溪心,溫訥支郢控制著溫氏二十八族,溫溪心控制著八族,游離于古邈川的西部邊緣地帶,溫訥支郢與宋軍會戰•開始只是對付不足千名宋軍,溫溪心沒有參與,後來和斌前來,溫溪心沒有反應過來,溫訥支郢大敗,王韶大軍隨後抵達•溫溪心也歸降了。

其實造成許多部族投降,一是宋軍太過強勢,二就是阿裡骨的身份,使是吐蕃沒有凝聚力。

做為阿裡骨母親不是這樣想,她仗著自己寵愛,在董氈懷中撒驕抱怨,再加上鬼章看似說得有理,終于使董氈下定決心,與宋朝一戰。

既然要戰,董氈再次派使向西夏人求援。

梁氏接到董氈使者的求救,立即答復,西夏將會派出十五萬大軍幫助吐蕃。

嵬名浪遇又一次找到梁氏。

迫於無奈。

他最希望的就是契丹出兵施壓,那麼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關健契丹掌權的乃是耶律乙辛與張孝傑這兩個混蛋,若論權謀之術兩人不亞于李林甫,但對外交與軍事上,還不及韓琦文彥博。

一是得到宋朝大量好處,兩人貪婪,為這些珠寶迷花了眼睛。

二是他們也害怕意外,宋朝一邊給好處,一邊默視了契丹在河東占一些便宜,立威夠了。若是出兵施壓,那怕就是不發動戰爭,某些方面也違反了宋仁宗與遼興宗簽訂的盟約。盟約之一就是兩國不得以任何理由在邊境修築任何城防,派增軍隊。若是出兵施壓,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宋朝那個鄭宰相很強勢的。他們不敢賭。

三是吐蕃,非是西夏,若是西夏,有可能契丹會出兵施壓,但吐蕃與契丹有何干係?而且董氈虐待契丹公主,也讓許多契丹人不滿意。契丹做為泱泱第一強國,降尊屈貴,一嫁女給李元昊受辱,二嫁女給董氈又受辱,這成了許多人的笑柄。就是西夏,不到生死存亡之即,對這個狼子野心的國家,契丹也未必會派兵相助。

種種考慮,耶律乙辛沒有回絕西夏人的請求,也未答復。

其實嵬名浪遇已經不指望了,等到契丹人想通了關節,恐怕宋朝早就將湟州地區安定下來。

於是嵬名浪遇對梁氏說道:“太后,若是我國用兵,請太后從蘭州出兵,直插邈川。

“王叔,你傻了不成,宋軍主力就在邈川,不讓他們與吐蕃人消耗,難道讓我國大軍替吐蕃受死?”梁氏不屑地說道。

嵬名浪遇道:“若不然,太后,我國必亡矣。”

“王叔,你再三地勸阻是何用意?”梁氏說完,派人將嵬名浪遇驅逐下去,並且派人將他軟禁起來。

時光眨眼到了七月初。

鄭朗要求快,還有一個原因,夏天與吐蕃人作戰,至少天氣上對宋軍沒有影響,若到了冬天,湟州地區會很冷的•到時不但有輕微的海撥反應,還有寒冷的影響,對宋軍會很不利。

再就是一個原因,鄭朗說不出口的原因。

那就是國內。

鄭朗同樣排斥打壓豪強•瓜分土地,在封建年代若真的這麼做,大羅神仙來了也會完蛋。但他雖不排斥打壓豪強,卻主張反對嚴重兼併,給貧困百姓一絲生機。實際上這樣做,讓一些豪強十分地反感。好在有諸監利潤的拉攏,再加上國家確實有危機存在•使得這部分的反對聲音漸漸削弱。

其次就是南北的爭執。

宋朝自北方發家起來的,因此朔黨力量很強大,所謂的朔黨就是指黃河以北的士大夫。史上蜀黨、洛黨將自己放在保守黨行列,新黨打壓下去後,程熙看到高太后喜歡蘇東坡,用蘇東坡的科舉試題“今朝廷欲師仁宗之忠厚,懼百官有司不舉其職而或至於,欲法神宗之勵精•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而流於刻”做文章,與賈易、朱光庭聯壓蘇東坡、呂陶,兩黨鬥得頭破血流•但一二三就讓朔黨全部洗牌。

不但是南方人,就是河南人與四川人同樣休想進入這個政治決策圈!

這肯定對國家產生了嚴重妨礙。

特別是科舉以後,南方人雖不及北方士大夫力量強大,可許多南方人進入了政軍財圈子。鄭朗作為河南人,也反感朔黨想要一枝獨大,做為國家重臣更是反感朔黨的野心,若是讓這支保守黨獨政,國家很快敗壞成明朝晚年的局面。故提出南北一家,不得以區域視人,不得以鄉結黨。

並且他的學生有來自朔黨的呂公著•司馬光,蜀黨的大、小蘇,洛黨的嚴榮,一直沒有弄清楚身份的二範,新黨的王安石,緩沖了這種矛盾。

但實際南方人的崛起•讓朔黨一派產生了深深的失落感。

這是新法實施到現在,國家情況與危機並且得到緩解,而且若不是還有沉重的債務,國家看似很強大了,可反對的聲音依然若有若無的原因。

拖得久,自己不在朝堂,會帶來一些很不好的變化。

這個王韶不明白的,鄭朗要快,他也喜歡快。

大軍迅速自湟水峽穀來到湟州城下。吐蕃人早有準備,先將百姓徐徐撤向宗哥城,又將濠溝深挖,正好六月水大,疏通後,護城河更闊更深。這樣做,是吐蕃人害怕宋朝挖地道,用炸火炸塌城墻的。

王韶來到湟州城的南山,向下看了一會,下令將一百多門火炮全部拖過來,對城頭上吐蕃人射擊。然後讓數萬宋軍借著炮火掩護,將泥土投入護城河中。

前三天,吐蕃打得很窩囊,面對這種超出歷史發展的武器,吐蕃人沒有任何辦法,只好龜縮在城垛後面。但就是這樣,許多城垛被炮彈轟掉,給吐蕃人帶來嚴重的傷亡。好在此時火炮準確度不高,否則城中士氣早就低落下去。

三天后,大段大段的護城河被填塞上。城外宋軍開始挖地道,兵力太少了,強攻犧牲會很重,只能這麼做。城外宋軍在挖地道,城內吐蕃人也在挖壕溝。

想要炸倒城墻,必須將火藥棺材放在城墻的基點上,但在城墻下面挖一條壕溝,只要派兵伏在壕溝上竊聽,就可以對地道內的宋軍進行截

王韶笑了一笑,看來吐蕃人準備很充分。

若吐蕃人不防備,王韶不介意炸倒城墻,輕松拿下湟州城。吐蕃人有備了,也無所謂,可以讓吐蕃人形成一個致命的錯覺。

既然炸城墻不行了,只能強攻,王韶將郭成喊來:“今天晚上我會派三千兵士,讓你強攻敵人水寨,必須拿下,將功折罪。”

上次和斌進了邈川城後,將郭成三將打慘了,整整一百杖,而且王韶刻意吩咐過,必須責杖,若和斌手下留情,後果由和斌來承擔。實際王韶心中想什麼,就沒有人知道了。但不重杖不行的,手下這群勇將一個比一個膽賊大,一個個若學郭成,自己將會沒有辦法指揮。

郭成答道:“喏。”

夜晚來臨,月上東山。

到了湟水,海撥更高,似乎天離地面都更近,月亮也近,也更明亮,月色朦朧,景色無比美好。

為了配合郭成行動,王韶讓王特又將火炮營調來,對著湟州城轟擊。

城中一片慌亂時,郭成帶著一些簡便的攻城器械摸到水寨下,經過一場血戰,兩個時辰後湟州吐蕃水寨易手。

王韶讓兵士將水寨通往湟州城的水源掐斷,這不會讓湟州城致命,不過生活用水會很困難。吐蕃人不得不在城中尋找水源,打井挖水。但湟州城地勢很高的,尋找水源不易,這麼多人馬紮在城中,每天吃水,燒煮洗抹,都必須要大量用水,水不足,城中士氣慢慢有些低落。

又困了三天,王韶終於下令,對湟州展開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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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九十章 大會戰(二)


王韶先讓手下來到湟州城下喊話,反抗者殺,投降的全部釋放,或者其他類似的話。

實際此時河湟是三大巨頭存在,王韶與章楶乃是縮小版的李靖與李績,一個善長大開大合,一個善長編織細密的羅網,但還有一個人,鄭朗,在細節上不及王章二人,可是戰略眼光王章又不及鄭朗,并且還有領先這時代的經驗。比如對待俘虜問題,不殺俘不僅利于以后容易治理這片土地,還利于瓦解敵人的士氣。

現在喊肯定不起作用的。

喊了一會兒,讓吐蕃人亂箭讓喊話兵士擊退。

王韶仁至義盡,開始下令攻城。

為了河湟之戰,朝廷花了很多錢帛,換上新盔甲,裝備大量先進武器,使得戰爭成本更高昂,不過效果是有的。

一百多門火炮推到護城河邊緣地帶,還有一千名兵士手持神臂弓,弓炮結合,壓制著對方的火力。吐蕃人也有投石機,比西夏還要落后的那種投石機,加上城垛的掩護,雙方勉強算是持平。但吐蕃人等于失去了城墻的優勢。

郭成、賈巖等勇將帶著將士與攻城器械,在弓炮掩護下來到湟州城下。一個個高大的云梯搭了起來,宋軍開始登上云梯或者其他攻城梯。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吐蕃人顧不得傷亡了,一個個從墻垛里站出,手持弓箭或者其他武器,展開英勇頑抗。

整整血戰了一天,到了天色臨近黃昏時刻,郭成身負兩處箭傷,率先帶著手下登上城頭,在城頭上開拓著一塊根據地。隨后宋軍從這個缺口處源源不斷地涌上城頭,甚至有弓弩兵也帶著神臂弓登上城頭。兩邊射擊。

這塊缺口越來越大。

忽然城中響起號角聲。聽到這聲號角。城頭上的吐蕃兵士蜂擁著,逃下城頭,騎上戰馬,向西城門外逃去。還有一些吐蕃兵士將城中的庫倉房屋一起點燃。

此時雖在城頭上的宋軍已有不少了。足足好幾百人,不過相比于城中的吐蕃兵士,是沒有能力阻止的。郭成恨恨地跑到城門下,將城門打開。當宋軍涌入城中時。城中已是火光一片,將兩軍隔阻,無法追擊。

王韶皺了皺眉頭道:“打開水寨,放水入城滅火。”

湟州拿下,意義非同小可,湟州有許多軍事要地,例如仍在董氏掌握之中的河州西南諸堡寨,聳昌廝鈞族掌控之中的河湟軍事要地葉公城,巴金堡西南黃河兩岸的瓦吹寨、虬當城、達南城、當標城,廓州的米川城、膚公城、保敦谷。溪巴溫控制的溪哥城,但溪巴溫在積石軍并不是第一大族。原先第一大族是扎實庸嚨部,後來為鬼章所在的果莊部取代,果莊部橫跨河南積石軍與廓州許多地區,至于湟州一帶重要的城堡更多。

但最重要的四大城堡便是湟州城、宗哥城、青唐城、歷精城,全在董氈掌控之下,人煙稠密無比(史傳宋朝收復湟廓鄯三州時,招降首領二千七百餘人,降戶七十多萬戶,這肯定是錯誤的,那么三州之地,豈不是比杭州人煙還要稠密三倍?估計這個七十多萬戶大約是指河湟總降戶,與西夏總戶數相當,但疆域比西夏小得多,這時河湟水土未破壞,因此河湟比西夏人口更稠密)。

自湟州起就是董氈勢力范圍,董氈是湟州吐蕃的旗幟,一旦滅亡,湟州大局也就定了下來。

不過這一戰犧牲了近兩千戰士,而且因為一把火,得到了一座空城,讓王韶感到有些不喜。

王韶停了下來,將湟州城修葺,整個過程向鄭朗匯報。

然后留下一部分兵士駐守湟州城,苗授帶領一部手下直襲隴朱黑城,自己率領著主力軍隊直撲渴驢嶺。渴驢嶺是通向宗哥城的重要門戶,易守難攻。而隴朱黑城在湟州城的東南方向,邈川城的西南方向,并且不遠,不足百里之遙,城東西長達五百步,南北寬達一百步,開東西北三座城門,城墻高兩丈,城東三十里是赤沙嶺,南三十五里是鞏藏嶺,西二十五里是麻宗山,地勢同樣十分地險惡。此時在丹波族控制之中。

而丹波族是董氈的死忠之一,不拿下它,對邈川城沒有多大影響,畢竟丹波族遠不及溫族強大,中間還隔著一個勺家族,但也不好說,湟水之北便是強大的拶族領地,不遠便是西夏人控制的蘭州地界,拶族同樣是董氈死忠部族。若是西夏出兵,拶族與丹波族聯手,邈川城同樣必失無疑。或者兩族一國夾攻,湟州城也會失守,宋軍便會隔絕在湟州與宗哥城之間這片狹小區域,這次出征必敗無疑。

苗授出兵隴朱黑城是中規中矩的戰術。

宋軍浩浩蕩蕩而來,勺家族雖然規模也不小,但遠不及丹波族強大,又無險可守,聞風而降。

別當真,若是宋朝能將董氈擊敗,后續的治理政策得當,溫族投降便會是真投降,勺族投降也是真投降。若敗,兩族還會迅速反水。

苗授也沒有立威,迅速撲到隴朱黑城之下。

城中一些首領聽到宋軍到來,想要請求投降,讓丹波族首斬殺。

苗授沒有著急,帶著部下來到隴朱黑城前,丹波族雖強大,但不敢出城交戰,將三座城門緊閉。苗授騎馬看了看,帶著手下撲向了城東的坡嶺,迅速將嶺上一座營寨催毀,倚據地勢,建造了一座營寨。

與王韶一樣,向城中喊話勸降,丹波族首領不聽,苗授讓兵士將火炮投石機抬到東嶺上,向城中發起猛烈的攻擊。

大量炮彈與火藥包落入城中,讓隴朱黑東城一片慌亂,宋軍借機于東城發起了進攻。血戰了半天,城中吐蕃人不敵,但想學習湟州城模式是不可能的,隴朱黑城南面是茫茫的山區,僅是數條小道與廓州相連。看到宋軍入城。許多吐蕃將士放下武器投降。苗授留下一部宋軍駐守。帶著主力部隊增援王韶。

王韶此時卻遇到了麻煩,看到宗哥城危急,拶族自勝鐸谷出軍相助渴驢嶺,再加上自湟州撤下來的吐蕃軍隊。以及宗哥城的援兵,吐蕃人借助地勢,展開了頑強反擊。

直到苗授援兵到來時,才將渴驢拿下來。但此時宋軍傷亡到了三千多人。

數場輝煌的大捷,三千多宋軍的傷亡也不算什麼,不過隨著傷亡增加,宋軍一個劣勢便露了出來,兵力少!而且渴驢嶺雖失,吐蕃人利用騎兵優勢,及時地撤向宗哥城,使宗哥城兵力優勢更明顯。為了追求速度,所開拓的僅是湟水南岸,容易受到兩面夾擊。因此每占一個地區,不得不分兵駐守。兵力劣勢更明顯。

王韶率領主力軍隊到了宗哥河。

宋軍挾大勝之姿而來,士氣高昂,吐蕃軍隊卻因為阿里骨坐鎮,也是不弱,兩軍倚河相峙。

王韶讓苗授于夜悄悄潛入宗哥川北山,第二天宋軍開始強渡宗哥河。本來宗哥河就是一道很好的天塹,夏天水勢又漲了起來,然而宗哥河終不是湟水,僅是湟水一道支流,最窄處僅有一百來米寬,已經在宋軍的神弓弓與火炮射程籠罩之下,阿里骨只好率領大軍出城,于河對岸無奈地看著宋軍在架鋪浮橋。

隨著宋軍將幾座浮橋搭了起來,部分軍隊開始強行渡河,阿里骨率領手下發起了沖鋒。就在這時,苗授從北山帶著宋軍沖了下去,直插吐蕃軍隊。宗哥城兩邊皆是群山崇嶺,但城東卻是一馬平川的宗哥川,是野外作戰最佳地形。

阿里骨分出兵力迎擊宋軍。前面董氈勢力與宋軍多次交戰,邈川城不算,是溫家,湟州城與渴驢嶺也不算,兵力少,無法出城作戰,主要目的是拖延時間,最大的殺傷宋軍,雖失去兩處戰略要地,至少達到部分戰術目標。

這是宋軍與董氈部下真正意義一次野外戰鬥。

出乎阿里骨意料,這支宋軍完全不象外界所傳言的那樣,除了善長守城與犀利武器之外一無是處,雖然自己部下不停地增兵狙擊,宋軍仍然一步步插向中軍所在。阿里骨只好不停地增加兵力圍剿,這一分兵,給了對岸宋軍機會,更多宋軍渡過宗哥河。眼看不敵,阿里骨急忙下令撤軍,將軍隊撤入城中。

但是宋軍兵力劣勢在漸漸放大,甚至因為元昊曾經在宗哥河被唃廝啰擊敗,兵士溺死無數,王韶不得不在宗哥河上搭了數座浮橋,又于河東分兵駐營,防止吐蕃星嶺諸城兵士抄去后路,這一來,用于攻城的兵力更少。

而此時宗哥城作為吐蕃的陪都,面積比湟州城更大,城中兵力壓縮到了近四萬人,又有兩邊大小峽之險,若是宋軍強攻,可能犧牲近萬人才能將宗哥城拿下來。若是有此傷亡,王韶肯定不敢進攻的,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是唐朝的事,但是在鄭朗有意無意的談話中,王韶知道若是在宋朝一將功成萬骨枯,就會發生天大麻煩了。并且也不敢強攻,宗哥城后面還有,犧牲太重,兵力更少,后面意味著只有失敗二字。

王韶估算了一下,又登上北山察看,湟州城雖失守了,但給吐蕃人帶去寶貴的經驗,城墻下挖了一條壕溝,想用火藥炸城墻都不可能了,王韶不得不讓宋軍停下進攻,在宗哥城外休整。又因為拶族的側面騷擾,讓和斌率領一部分軍隊返回渴驢嶺修建了一個軍寨,這一分,兵力更加捉襟見肘了。

而且另一個劣勢又凸顯出來,供給。

大軍到達宗哥城下,自古渭城到達宗哥城,路程就長達七百多里路,供給越發地困難。

因此一開始宋軍一路狂飆,到后面依然戰無不勝,強大到讓人發指的地步。不過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宗哥城相峙,已經露出一些頹勢。

這時王韶進退不得,一退前功盡棄,進兵力不足,供給又十分困難,這個尷尬的局面連在后面的李舜舉都察覺出來,擔心地問鄭朗:“鄭公,我軍有些不妙啊。”

鄭朗放下手中棋子,軍中有兩個大太監,李舜舉與李憲。

兩人不算太惡,鄭朗與他們關系也不錯。當然,鄭朗沒有必要巴結他們,但也沒有必要交惡,比如匯報戰績,一份是自己的,兩份分別是李憲與李舜舉的,王韶一路所向披靡,可若是兩人用心眼,突出王韶屢屢強攻所帶來的三千多兵將士的犧牲,在朝堂就會引起風波。

來到古渭城后,鄭朗接待了許多部族首領的拜見,還有了解各族地形與部族情況,以及安排后勤供給,有時還與李舜舉殺上幾盤棋。看上去,似乎真的來西北放松的。

這種樣子若勝,那是謝安成竹在胸的雅事,若敗,就會遭到許多人怦擊了。

鄭朗說道:“公輔,王韶那邊不用擔心,擔心的是另一邊。”

說著抽出一份情報。

李舜舉看后長吸一口冷氣,西夏人終于出手了,王韶才率軍離開河州時沒有出手,直到王韶在宗哥城進退不能時,西夏人才出手,征集十五萬軍隊,號稱二十萬,自天都山正在向熙州與古渭城出發。

這才是真正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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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九十一章 大會戰(三)


對西夏的出兵,歷精城展開了一場爭議。

到了湟州,休要指望有多少部族會對宋朝多友好。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如果吐蕃必然滅亡,他們寧肯選擇宋朝,也不會選擇西夏。雖然宋朝揚言說什么蕃候,許多人不相信天下有這么好甜果子可吃,可最少比落在西夏人手中強。

特別是西夏出兵武勝軍與古渭城,讓許多吐蕃貴族產生疑慮。

說戰術指揮,吐蕃除了鬼章外還真沒有什么人可以拿得出手,可簡單的軍事道理還是能明白的。西夏若是真心相助吐蕃,將十五萬大軍集中起來,自蘭州發兵,直抄邈川城。王韶見機得快,及時撤離還好,若不然,就能讓這幾萬宋軍包了餃子。就是王韶撤離,兩軍結合,挾勢就可以將熙河收復了。

西夏人沒有這么做,而是派了使者通知吐蕃,出動二十萬大軍進攻武勝軍與古渭城,斷掉宋軍的后路與供給。這無疑是一個借口,雖然西夏停止了沙州的軍事行動,還是要打熙河的主意。

這讓有些不想與宋朝交戰的部族心中更是撥涼撥涼的。

董氈此時主意也有些不定,而且他還得知了一條消息。自己那個不爭氣的侄子被王韶生擒后,去了宋朝京城,宋朝皇帝并沒有怪罪,賜名趙思忠加封為榮州刺史,母親賜為遂寧郡太夫人,月賜脂粉錢三十千,正妻包氏雖與木征不和,仍賜為咸寧郡君,俞龍珂的妹妹木征二妻子俞龍七為安定郡君,這是給俞龍珂兄弟面子的,三妻子結施卒為仁和縣君,四妻瞎三牟未提。這個賜賞已經很豐厚了。郡君在唐代乃是正四品婦爵。比宮中的才人還貴上一等,在宋朝只有中散大夫、大將軍、團練合與學士以上,還是特別有功于國的大臣之母或正妻才能賜為郡君,整個宋朝郡君不滿五十人。木征一家子得了三個。

木征的五個弟弟分別賜名趙繼忠、趙濟忠、趙紹忠、趙醇忠、趙存忠。賞官拜爵。

本來應王韶與鄭朗之意,木征去了京城后迅速返回河州,讓木征代朝廷招降河岷五州一軍還沒有歸順宋朝的部族,然而王珪上書說道:西番大首領其桀黠更無有過摩正者。自韶經制一方,捕斬無慮數萬級,其威名蚤立。今所遺一二種落,豈等摩正還而后定?觀摩正之降,蓋勢不獲已,即非誠有向漢之心。如使居熙州,我之動靜、虛實,一以得之,其種人皆腹心,又怨漢深。一旦引夏國與棟戩乘間發兵,扼通遠之沖。絕枹罕之包餉,四面蕃部合力而攻熙州,洮、岷、疊、宕連衡而撓結沁,方是之時,恐熙河非復我有也。

宋朝準備將木征留于宋朝京城,給木征熙河地五十頃,包氏俞龍氏各十頃,然而遭到那個鄭朗的反對,木征可以不到河州,但必須調到秦州為秦州鈐轄,以其子辟勿丁瓦(趙懷義)和蓋瓦(趙秉義)參加蕃候大會,以安河湟民心。

雖然侄子不可能再為河州王了,宋朝也不可能做這種傻事,還給侄子翻身的機會,但相比于侄子的屢次反抗,并且導致宋將景思立慘死,宋朝做得很仁義了,因此讓董氈有時候避免不了會想一想,若是自己主動向宋朝認輸,會得到什么?

西夏的不懷好意,讓董氈內心搖擺。

然而吐蕃還有一些強硬派,包括其養子阿里骨與勇將鬼章。

鬼章說道:“贊普,還有諸位,我們能不能恢復河洮岷武勝軍?”

大家一起不言語,這是一個冷笑話,打到現在,沒有一個人敢輕視宋軍。將王韶大軍拖在宗哥城前一是宋軍兵力不足,二是戰線太長,供給困難。到了武勝軍,后方便是秦州,兵力充足,供給也不困難,若吐蕃強行出兵,只有失敗。能保住大河南北就算好事了。

“反正是失守,為什么不能失于西夏,讓西夏在前方替我們做一道堅固的城墻?”

“鬼章,若是西夏守了下來,也學習宋朝怎么辦?”溪巴溫說道。

相比宋朝,西夏對吐蕃敵意更濃厚。

“溪巴溫,你以為宋朝甘心讓西夏得到武勝軍?贊普,以我之計,不如先將宗哥城下這支宋軍殲滅,借宋朝與西夏交戰之即,拿下河州,再出兵洮州,將自身實力擴大。然后坐看宋朝與西夏人的交戰,若宋朝再次催枯拉朽一般將西夏人擊敗,我國可以立即與宋朝求和,相信宋朝不會強硬地與兩國交戰,那時和對我國有利。若是宋軍連西夏都對付不了,我國可以見機行事。”

“鬼章,你有什么能力擊敗宋人王韶?”溪巴溫譏笑道。

鬼章還是不安好心,想出兵洮州,自己必須讓出溪歌城,失去溪歌城,自己還能在河南之地呆下去么?

“不難,”鬼章又將他的那份計劃說出。

至少看上去很有道理,王韶大軍耗死在宗哥城下,宋朝正好派了景思誼領兩千兵馬,四千民夫押送大量物資自古渭城出發,向宗哥城而來。若是將這支輜重劫去,再拿下巴金堡,不用戰,活活就將宋軍困死在巴金堡與宗哥城這一線上了。

那么借西夏人與宋軍交戰的機會,吐蕃人完全可以化為漁翁。

頓了一頓,鬼章又說道:“諸位,宋軍自秦州起,到宗哥城,兵力不足八萬人,現在四萬宋軍陷死在宗哥城下,夏國出兵二十萬,即使我們求和,也要看看宋軍能不能熬過這一難關。難道現在就要求和嗎?而且守巴金城的乃是宋將魏奇!”

不說西夏二十萬或是十五萬大軍壓境,就是景思誼與魏奇二人,都是鬼章手下敗將。

也能理解,宋朝這次西伐,猛將如云,但多在王韶帳下,還有一些名將。西夏大軍到來。鄭朗不敢調用來做為押運糧草官員的。至少景思誼與魏奇在踏白城一戰中表現可圈可點。

然而漫長而單薄的好幾百里路。鬼章準備充分,再有優勢兵力,襲擊糧草隊伍與拿下巴金堡機率無疑達到九成以上。若成功的話,未必能消滅王韶軍隊。可是湟州危機最少化解了。

董氈想了想道:“諸位,就依鬼章之意吧。”

他威望遠不及其父,不過始終是名義上的宗喀國第二代贊普,河湟的老大。他發話要試一試。溪巴溫無可奈何的隨著諸首領退下。

鬼章返回族地,于大榆谷召集諸族大軍,準備襲擊景思誼與巴金堡。

溪巴溫迫于壓力沒有反對,但也沒有贊成。他對宋朝不感冒,但對鬼章就是反感了,所以未出兵相助。

諸族軍隊迅速聚集,雖然宋軍押著糧草走得慢,但也不能讓景思誼將糧草押到湟州城,那樣王韶隨時能撤軍支援,誰也不敢直接與王韶正面作戰。因此速度很快。

鬼章帶著大軍開始北上。溪巴溫也沒有管,但沒有想到鬼章利用溪巴溫沒有出兵相助為借口。說溪巴溫與宋人勾結,真正的主力仍留在榆谷,聞聽鬼章大軍北上,溪巴溫在觀望之時,鬼章之子勇將阿蘇帶著幾萬軍隊突然撲向溪歌城。

溪巴溫猝不及防,讓長子杓拶率軍出戰,兩軍于溪歌城外交手,僅是一會功夫,杓拶兵敗被殺,余部在阿蘇追擊下紛紛投降。阿蘇趁機攻向溪歌城。迫于阿蘇之兇焰,溪巴溫順著大積石山麓向東逃竄。

董氈對此十分不悅,不過他對河南之地控制力很弱,也無可奈何。還要借助鬼章的武力,于是派人淡淡責備一頓后,此事不了了之。

吐蕃所發生的這一切,王韶暫時不知道,但知道西夏出兵了。

七月下旬,西夏出兵橫山、賞移口、天都山、會寧關,主要是威脅掣肘環慶路與涇原路宋軍。然后梁乙埋率領十五萬大軍兵分兩路,梁乙能自西路出龕谷、馬銜山、東谷,攻擊結河堡,直向熙州城。梁乙埋自汝遮谷出兵西使城,自西使城又兵分兩路,他親自率領中軍攻向古渭城,大將李清率左路大軍攻向通渭寨。

本來李開泰在數戰中可圈可點,諸族酋推薦李開泰同行,然而梁乙埋忌其功,李開泰順水推舟,婉拒了。于是讓另一員數次戰役中表現出色的漢將李清代之。

聽到這個消息讓王韶感到為難了。

就是前功盡棄,棄掉湟州邈川城不要,返回河州后,必將面臨西夏與吐蕃的兩面攻擊,此戰仍是兇多吉少。因此先讓郭城占據湟州西面二十里處的一個戰略要地灑金平,建設綏遠關。大軍陸續自宗哥城撤向綏遠關與渴驢嶺。

宗哥川一役,阿里骨讓宋軍殺慘了,看到宋軍徐徐撤退,也不敢追擊,只是讓人將消息迅速送到鬼章手中。

鬼章不由加快了行程。

但他接到一條好消息,因為巴金堡地勢險惡,宋軍只派了魏奇領兵五百人駐守巴金堡。聽聞鬼章即將派軍到來,城中一些原住民紛紛響應配合。還有一支來自隴逋族的商隊,冒充歸順宋朝的魯黎、把羊、巴凌等族,進入巴金堡,正好鬼章手下斥候潛入巴金堡中,得知了這條消息后,立即與他們聯系。這支部族一直活動在秦州到階州之間,因為遷徙不定,不為宋人所喜,因此于六月時,伙同階州大羅蘇木嘉族攻焚峰貼峽寨,殺害宋朝軍民無數。雙方搭上線后,這支商隊迅速聚集了數百人打著行商名義,暗中向巴金堡聚集。

鬼章也沒有大意,讓他另一個兒子結斡磋率領三千勁旅向巴金堡暗中潛伏過去。

正好此時景思誼率領著押糧隊伍進入古邈川東部地區。

鬼章親率一萬軍隊殺向古邈川,不但他,還有一支軍隊,拶族也出了五千勁兵,自東北殺向古邈川。

西夏大軍還沒有兵臨城下,古邈川戰役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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