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usaden 發表於 2014-6-26 21:20
九百零二章 孟明視



秋露為霜,白霧茫茫。

地平線上露出一團紅光,地面上騰起了大團的霧氣,又有億兆的露珠化作星星般的晶瑩剔透。

渭水兩岸的晨曦景色無比美好,遠方的山巒隱藏在霧氣裡,髣髴是仙境。

梁乙埋扭頭看了一眼殘破不堪的古渭城墻,眼中閃過不甘。

梁永能不甘心,他更不甘心。但梁乙埋還沒有意識到會失敗,與葫蘆川一役不同,古渭城北方屬於西夏勢力範圍,而葫蘆川是宋境,至少讓宋朝經營了好幾十年,在西使城西夏有一定的群眾基礎。葫蘆川一役是絕對的堅壁清野,所以糧草一燒,再加上是寒冷的天氣,三軍奪氣。而在西使城,就是宋人將西使城內糧草燒掉,各營軍中還有部分糧草,郊外百姓也能提供部分後勤,最少能滿足十幾萬大軍熬過一個月時間。

一個月時間足矣。

就是到現在,梁乙埋還是不甘心,沒有攻下古渭城,但他心中的想法是守住西使城,反攻龕谷、蘭州。

他有這個想法也不怪,龕谷、蘭州一帶駐扎了許多宋軍,可他手中兵力更多,仍然有近十萬兵士,不僅他手中的兵力,龕谷後方就是西夏境內,梁太后已經在征集軍隊,準備對龕谷兩面夾攻。

難的就是自己侄子那邊的軍隊。

因此他昨天派人前去熙州城北對梁永能下令。宋軍并沒有真正封死梁永能的軍隊,東谷一道封死了,西上一道有安鄉關與巴金堡兩關,也許能拿下來,可後面有一支宋朝追兵,那是找死的。但還有一條道路,渡過黃河,自鳳林古關北邊的山道再抵蘭州西南的黃河河畔。二渡黃河,哪里有一條小道,現在宋朝還沒有完全控制,就是控制了,梁永能手中還有數萬兵力,可以強攻下來,再抵蘭州京玉關南側,三渡黃河,也就是京玉關守兵逃跑的那條路線,逃向涼州。

這一行梁永能犧牲會十分慘重。但是無奈的事,隔著千山萬壑,兩軍已經不能會合了。

實際這一戰明為無功而返,若不能成功反擊,已算是失敗。

帶著這種心情,梁乙埋下令道:“撤!”

數萬大軍疲憊地撤向北方。

看著西夏人徐徐撤退,古渭城頭上響起一片歡呼聲。

竇舜卿說道:“鄭公,終於熬過來了。”

“是啊,然犧牲太過慘重。”鄭朗嘆息一聲。

原來計畫不是這樣的,鄭朗臨來西北時,曾說過蕃侯計劃,七月西夏大軍未至之時。召開蕃侯大會,那么就會收買許多蕃人、羌人部族,也會有更多的軍隊加入。

不過,章楶提出了一個純種。

當時鄭朗愣了一下,以為章楶是指漢人。犯了大漢族沙文主義。

接著章楶說了八個字,鄭朗才會意:赤壁之戰,淝水之戰!

這個純種與種族無關,而是指軍隊的純種性。

過去中國一統,漢唐不能算,那是秦隋土崩,各地割據勢力還沒有深入人心。北魏與劉宋之戰也不能算,那是僵持。能算的只有五次收復戰役,成功的例子是晉伐吳、隋伐南陳、宋征南唐,失敗的例子就是赤壁與淝水戰役。

晉朝伐吳成功,也借用了巴蜀的力量,但是晉朝統治了許多年後,并且主力軍隊是來自晉朝北方,因此軍隊構成比較干凈。隋朝也是如此,宋朝更不用說了,甚至都沒有動用錢俶吳越國的力量。

反面的例子就是曹操與符堅。曹操赤壁一戰,軍隊混雜,特別是水軍多是來自剛剛征服的荊州兵力,一把火一燒,敗得一塌塗地。符堅的軍隊更亂,因此,朱序在後方一喊,秦軍失敗了,整個軍隊還沒有交戰,大敗就出現。

章楶不是評價前面五戰的得失,而是指蕃侯計劃。蕃侯計劃一旦執行,第一個能迅速甄別各族對宋朝的忠誠程度,特別是大敵當前,能便於以後識別扶持對象。第二個作用就是能得到一批軍隊。

但章楶認為是不妥的做法,就是得到一些軍隊,可不能上下齊心,軍隊混雜,有可能還會影響到整個宋軍的戰鬥力。

對此,鄭朗不置與否,章楶說法未必是對的,與純種無關,關鍵乃是整合能力,例如後來的太祖,連山東土匪都迅速的整編,由是軍隊迅速擴張到一百多萬,由是得到天下。拋開對錯不談,這個整合能力絕對是超過了蔣祖。同樣的例子還有完顏阿骨打,他起兵之初,僅有三千人,但就是這個三千人,短短時間內,殲滅遼國,擴張到中原。其實這不僅是完顏阿骨打的軍事能力,同樣是可怕的整合能力。這兩個例子,都與章楶的純種無關。

然而鄭朗確實也感到大敵當前,舉行蕃侯大會,會帶來一些不確定性。因為改革,他被許多人怦擊成激進冒險,這是不對的,實際鄭朗骨子里十分地保守。

若激進,這些年鄭朗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事。

由是蕃侯大會推遲了。

但這一推遲,導致許多戰士傷亡。也不能說章楶不對,雖有大量戰士傷亡,卻能保障勝利,風險性下降,也向河湟展示了宋軍的戰斗力,有了震懾力。在這個大方針帶動下,鄭朗甚至將王韶計畫改動,直接出兵溪歌城,而不是借溪巴溫之手,聯手擊敗鬼章。

不過,鄭朗言傳身教,保守派說仁,有的人是婦人之仁,有人是別有用心,鄭朗不會婦人之仁,想要平定西北,必須付出大量犧牲,但大量的傷亡,特別是古渭城兵士傷亡了一半以上,還是讓他很心痛。

太陽鮮紅地升上天空,梁乙埋惡夢才剛剛開始。

從古渭城到西使城道路只有一百多里,周圍是蒼莽的群山崇嶺,但不止是一條道路,還有許多崎嶇的山道與外界溝通。

這些山道不適合大軍行進,但能讓小股部隊開撥。自撤退起,一支支宋軍從這些山道冒了出來,不停地對西夏軍隊進行騷擾。一旦西夏軍隊反撲。又迅速撤向後面的山林裡,崎嶇的山道不適合大部隊行進,反而成了這些襲擊的小股宋軍最好的天然保障。

這種情形與當初的葫蘆川戰役很相似,雖沒有那時危害性嚴重,卻使得西夏軍隊步伐慢了下來,一百多里的道路,整整花了五天時間,梁乙埋才將大軍帶到西使城。

傷亡雖不大,卻進一步地削弱了西夏兵士的士氣。并且這一拖,周張二人與楊遂的軍隊擊敗梁永能后。成功會合,趕到古渭城。都知道西夏人失敗了,各族首領也從鄭朗口中得到一些蕃候的消息,打落水狗,不僅熙州一帶的部族願意,古渭城與秦州的各族也願意。在他們支援下,宋軍壯大到了近七萬人。

鄭朗親自率領大軍,徐徐來到西使城下。北面種誼又死死將汝遮谷道堵上。

這張大網終於收緊,將西夏軍隊包在一片很小的範圍內。

從兵法上這種做法是很無理的。圍三留一,宋軍的做法容易讓西夏人拼命,一旦軍隊成了哀軍,逃命心切。就會爆發出巨大的戰鬥力。

但鄭朗就這麼做了。

因為西夏這支軍隊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章楶說要保持純種,西夏軍隊什么也不純,這個弱點自始至終在放大。

兩軍於西使城下對峙。鄭朗派人喊話,投降不殺。西夏人是回家心切,可是也得要命回家。以前宋朝不殺降俘政策這時就出現效果了,在四面包圍中,因為宋兵的喊話,士氣又進一步削減。

鄭朗又讓兵士指名道姓,讓臧花麻投降,現在不投降,拿下西使城後,臧花麻下場必將與鬼章一家一樣。

當然,這一喊未必會起作用,但能讓梁乙埋對臧花麻產生疑心。

梁乙埋看到情形不妙,留下一部分兵力守護西使城,帶著大部隊殺向汝遮谷。但這時候許多宋軍陸續從涇原路各州抵達到龕谷,章楶能抽出許多兵力防御汝遮谷一線。又提前在汝遮谷口構建了一道厚實的工事,連續攻擊三天,梁乙埋都沒有成功。直到這時,西夏才征集了五萬大軍趕赴天都山,到達龕谷最少還得好幾天時間。

西使城下,鄭朗給臧花麻下了最後通牒,臧花麻看到梁乙埋連汝遮谷防線都不能做到突破,心灰意冷。而且高永能將城中糧草燒掉,為了補充供給,梁乙埋從百姓手中搜刮糧食,治下百姓苦不堪言。兩邊逼迫,臧花麻舉城投降。

但他也知道,此時降與彼降,待遇已是兩樣。

鄭朗帶著大軍入城,與臧花麻會面,也沒有斥責,相反好言安慰。但是此一時非是彼一時,因為西夏人的搜刮,大量部族戰士傷亡,城外許多部族向宋朝率先投降。鄭朗有意地進行了扶持,以後西使城再也不是臧花麻的天下。臧花麻也知道,然而敗軍之將,還能提出什么條件?他唯唯諾諾的同時,嘴角露出苦瑟的笑容。

接下來鄭朗又很客氣的提出一個請求,讓臧花麻主動將他的屬下軍隊編入宋軍中,向北挺進,與梁乙埋進行大會戰。

最後鄭朗問了一句:“臧花麻,你若感到為難,我不會強求。”

臧花麻又苦瑟地說道:“鄭公,我同意。”

敢不同意?但獻出西使城,又出兵攻擊梁乙埋,以後不但手中勢力削弱,而且只能與宋朝一抹黑走到底了。

鄭朗動作很快,迅速將臧花麻手中的軍隊編入軍隊裡,立即向北開撥。

梁乙埋得知西使城獻降後,臉色巨變,并且這時候他也得到梁永能全軍覆沒的消息,不過他還沒有想到會全軍覆沒。因為同時他也得到另一條消息,西夏五萬大軍不日趕赴到龕谷。

能逃出生天,只是注定要大敗。

然而他又忽視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軍隊的構成。現在梁乙埋手中的軍隊仍然很可觀,特別是李清的部下,因為李清十分機靈,提前撤向通渭堡,又搶在梁乙埋之前撤向西使城,損失不大。

可是這支軍隊里有許從龕谷子弟兵,涼州子弟兵。若是他能攻破汝遮谷口,那么這些兵士會派上用場。現在沒有攻破,困在汝遮谷口,後面又有更多的宋軍從西使城追過來,許多涼州與龕谷子弟兵悲觀之下,心中一起動搖,想獻投名狀讓宋人釋放他們回去。

九月中旬,鄭朗帶著軍隊抵達汝遮谷口,梁乙埋向宋軍發起進攻,可他又做錯了一件事,其實這時他手中的精銳部隊仍在,特別是那些鐵鷂子,傷亡不大。宋軍長途跋涉而來,多少有些勞累,軍隊數量雖擴張了,構成同樣很混亂。西夏軍隊本身十分混亂,大多數兵士不想作戰,甚至想反水,但這些核心軍隊卻是真正的哀兵。若用鐵鷂子加上核心軍隊發起沖擊,多少會給宋軍帶來傷亡。結果還會敗,可會有一線生機。但梁乙埋沒有,仍象以前那樣,用漢人與龕谷涼州兵士作為炮灰,作為前鋒向宋軍攻擊,想用這些炮灰消耗宋軍。

就在兩軍即將碰撞到一起時,一起西夏兵士突然反水,舉起兵器反攻向夏營。宋軍借勢,舉軍跟上。隨后種誼與燕達帶著宋軍自汝遮谷殺出,兩面夾擊之下,西夏人大敗。

李清早就意識到不妙,在前鋒倒戈時,就帶著手中親信逃向茫茫的群山。這讓李清再次僥幸逃出生天,然而只逃出來數百人。并且因為他這一逃,加速了西夏軍隊的崩潰。

梁乙埋手中的王牌軍隊還沒有派出,就窩囊的大敗了,他本人也在一個山窩里被搜捕的宋軍抓獲。

隨著鄭朗來到蘭州城,西夏援軍剛剛抵達,然而聽聞梁乙埋全軍覆沒,一起呆在會州不敢動彈。鄭朗命人將梁乙埋、梁永能與梁格嵬帶上來,還有一些西夏貴族。

鄭朗沒有理其他人,僅是盯著梁乙埋,說道:“梁大相,你又敗了。”

梁乙埋臉色烏黑,不言語。

鄭朗又說道:“某還給你一次做孟明視的機會,來人,將這些人釋放回去。”

孟明視就是秦國百里奚的兒子,晉文公重耳死後,秦穆公想做霸主,派孟明視討伐晉國,於崤山被晉隊大敗,本人也被晉國抓獲。幸好晉襄公的母親乃是秦穆公的女兒,向晉襄公求情,將孟明視釋放回去。秦穆公不以孟明視為恥,再次重用,二戰晉國,再次大敗而歸。秦穆公繼續重用,第三次伐晉,這次終於將晉國人打得潰不成軍,聞風喪膽。周襄公聽聞這一戰,派人賞給秦穆公十二只銅鼓,承認秦穆公為西方霸主。

對鄭朗無條件釋放梁家三人回去,宋軍許多將領十分不解,也不大情願,再聽到孟明視這三個字,更是狐疑地看著鄭朗。然而章楶在邊上卻會心地微笑。


usaden 發表於 2014-6-26 21:38
九百零三章 融合


說放就放,幾乎所有若干的小貴族全部甄別出來,一起集中到蘭州城,全部釋放回去,只有一個人,叛變到西夏,替西夏人斂財,出謀劃策的陳鐸,因為想撈軍功,隨梁永能一道來到熙州城下,被活捉後亂刃分屍。對「宋奸」,鄭朗處決起來從來不手軟的。

出了蘭州城,梁乙埋扭過頭,大聲對城頭上喝道:“鄭家子,此仇我必報。”

“這小子,”燕達想衝出城,將他捉回來。

鄭朗阻止了,燕達自鄭朗釋放梁乙埋時就十分不解,忍不住問:“鄭公,為什麼要釋放他?”

“燕將軍,他是孟明視,還是伯嚭?”

就憑此條,足以釋放梁家數人了。釋放梁家數人與這些貴族,還有其他用意,李秉常漸長,后黨與皇黨矛盾突出,史上宋朝伐夏時機是對的,只是指揮主帥沒有選好,糧草又沒有準備好,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當地的地形,由是讓梁氏掘開黃河大堤,宋軍大敗。這種勢鄭朗也需要,因此刻意說孟明視,是給梁氏一個臺階下的。

不然的話,梁氏就會兇多吉少。梁氏一倒臺,保皇派上位,為了推翻梁氏,必會與宋朝暫時茍和。是暫時,鄭朗從來未想過西夏那一個人上臺後,能與宋朝保持真正的和平。可一個暫時的茍和,就給了國內保守派反對的理由,上下不齊心,如何能保障伐夏的勝利!

於是梁乙埋大敗後,反而囂張地回去。

繼續放。

這一次釋放的是百姓,西夏占領蘭州有很長時間了,蘭州城內外有許多党項人部族,以及党項貴族。包括龕穀,都有一些党項部族。鄭朗將他們集中起來商議,願意留下來的,平等對待,契丹能包容幽雲的漢人,宋朝也能包容蘭州地區的党項人,但務必對宋朝忠誠。不願意留下來的,無論党項人,或者吐蕃人、羌人,都讓他們回去,包括其族人財產原封不動,全部讓他們帶走。走的鄭朗歡迎,留下的卻必須有嚴格的條件,若是以後反叛,鄭朗不介意誅族。

是誅族,就象對鬼章一家一樣,而不是誅殺個人。

這是對蘭州地區進行凈化。

得到蘭州有很多好處,可是以後蘭州就頂在最前線了。鄭朗不想以後西夏人將他這一套學來,使蘭州裡外夾攻,又再度丟失。

有人留下,有人離開。離開的人包括部分蕃人,以前西夏得到蘭州與龕穀時,他們為虎作倡,現在宋朝收復,仇恨他們的部族很多,再呆在這裡,已經失去生存的空間。

鄭朗很客氣地將他們送走了。

然後再放,古渭城反攻戰開始後,許多涼、蘭部族反水,也有未反水的部族戰士,鄭朗未打壓這些部族,但對反水的部族進行了額外獎勵,實際是一種變相的暗中扶持。

梁乙埋帶來十五萬大軍,還有「妹勒保喜」的軍隊,蘭州的駐軍,總兵力達到近十九萬人。真正慘戰的地區是在古渭城,後來數場戰役多是一面倒的戰役,特別是汝遮谷口一戰,幾乎是一場催枯拉朽般的戰役,九成以上的兵力全部伏首就擒,導致戰俘多達十幾萬人之眾。但其中六成五是來到龕谷、蘭州、涼州與西使城地區的兵士。

西使城與蘭州地區的戰俘肯定是全部釋放了,甄別的就是涼州地區的一萬多名戰俘。

對配合反攻各部戰士,全部釋放,不但釋放,還從戰利品中瓜分出一部分,戰馬武器物資,讓這些人帶回去,至於以後西夏人怎麼看待這些部族,鄭朗不管的。不過相信梁氏也很為難,若進行鎮壓,涼州不穩,可能就讓宋朝再度輕易得到涼州。若不鎮壓,更多的部族會暗中與宋朝眉來眼去。這是為涼州埋下了一個炸藥包。

還有一些部族,平時與宋朝不惡,也釋放回去,包括西夏其他地區的友好部族,戰俘全部無條件地釋放。對於傷殘者,鄭朗還主動替他們醫治,生命有了保障後,才逐一給了乾糧送回去。但對於涼州一抹黑與西夏人走到底的部族,這些戰俘一律關押起來。

這一放,又是兩萬多人。

最後一放,就是西夏傷殘的兵士,但他們沒有享受那麼好的待遇,隨著梁乙埋逃到會州城,章楶帶著大軍押著這些傷兵,來到會州城下,耀武揚威一番,這才將這些傷兵丟在會州城外,返回龕谷。但在返回去時,帶了一些投奔宋朝的部族,送到蘭、龕安置。

至於西夏人會不會替這些傷兵醫治,鄭朗不管的。這又給梁氏出了一個小小的難題,若不管,各族必有怨言。若管,不僅醫治費用,重傷與殘疾者,還要有一批安置費用,會使西夏可憐巴巴的經濟雪上加霜。

同時種誼挨了一百杖後,再度出兵涼州。

種誼奪下蘭州城,章楶替種誼擋了下來,但鄭朗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得到蘭州有利有弊,利大於弊。種誼與郭成這種勇武精神值得學習,但他們是郭成是種誼,有一定的判斷能力,其他將領並沒有幾人能有他們的軍事修養高度。如果一個個各自為戰,必會引起種種不好的現象。並且鄭朗對軍紀最為看重,比王韶與章楶看得更重。

軍紀有多重要,看看紅朝太祖的紅軍,戚家軍,岳家軍,或者用李廣與程不識對比,司馬遷拼命地為李廣父子喊冤,導致王昌齡寫了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實際李廣有多少戰功?再比如李績為了正軍紀,專門殺女婿。

鄭朗還沒有硬起心腸學習戚繼光斬子,李績殺婿,然而也不想以後宋軍各將領出現錯誤的判斷,因此將種誼抓起來,狠狠打了一百軍杖。連鄭蘋出來求情,鄭朗都沒有聽。

看著種誼打得皮開肉裂,諸將一個直咧嘴,冷汗涔涔。

然後種誼兵出涼州,戴罪立功。

這是一次佯攻,是章楶的主意,宋朝得到蘭州,必會引起西夏人的反撲。但作為一名士大夫,章楶也知道今年財政情況很不好。可越在這時候,越不能保守,以淺攻代防守,影響西夏人的判斷,逼迫梁氏接受西夏茍和派的意見。

鄭朗聽了章楶話後,笑了一笑。

因為保守派對章楶的抹殺,很長時間許多人皆沒有注意到這一名將。直到鄭朗臨穿越前,許多人才從浩翰的史冊裡將章楶的戰績一點一滴的翻出來,少數人終於將岳飛、孟珙、李繼隆、吳階、曹瑋、杜子昕、潘美、曹彬、章楶、狄青列為宋朝十大名將,當然這個排名也有錯誤,曹彬不行的,那時的南唐,稍有一些軍事能力的,皆可以將南唐拿下,曹彬的功績不在於拿下南唐,而在於不殺百姓。作為軍事家,曹彬遠不及韓世忠、王韶等人。又有人將章楶列為韋睿後第二儒將,這又有些高估了,作為儒將,章楶還達不到裴行儉的高度。

但在神、哲二宗時代,章、王二人的軍事能力確實風騷無雙,不論在北宋國內,或者在西夏與契丹,那怕延伸到交趾、回鶻,也找不出一個與之媲美的軍事家。

章楶成名戰是平夏城之戰、奇襲天都山。在這之前,乃是赫赫有名有淺攻戰術,司馬光上臺後,推倒新黨的一切,數寨交還給西夏,甚至一度將熙河也還給西夏人,還是有人提醒,司馬大人,你弄錯了,熙河是吐蕃人的,不是西夏的,司馬光這才中止。不然西夏都能輕鬆的得到熙河洮岷。

在這種局面下,章楶風塵樸樸地來到西北,迫於國內政局,他不敢反擊,於是發明瞭淺攻戰術,各路將領倚據前線各個堡砦,各自向西夏發起騷擾性的進攻,但不能深入,以防止中伏回不來。其實這種戰術就是范仲淹慶歷戰爭後奏摺上所寫的戰略延伸版本。然而西夏人也不是吃素的,雙方交戰互有勝負。因此章楶又對淺攻戰術進行了加強,於前線派駐各個哨所監視,又廣布斥候打探敵人情報,保障每一次淺攻不會中敵人的埋伏,而敵人的每一次反擊又能及時準備。

章楶的一些做法,鄭朗早在幾十年前就一一採用。這也是多次大捷的保障。

正是這種淺攻戰術,使得宋朝在那十幾年保守氣氛中,前線未失。隨後哲宗親政,各個將士又得到了實戰訓練,素質一個個跟上來了,最終取得了輝煌的平夏城大捷。

史上淺攻戰術乃是政局所逼。這時淺攻戰術,乃是財政所逼。

這次兵出涼州是淺攻也是佯攻,不是真進攻,大軍耀武揚威地渡過黃河,連克數堡關,來到涼州城下,逼迫西夏調動數萬大軍守衛涼州城,種誼這才帶著一些投奔宋朝的六谷部,返回蘭州。

種誼兵出涼州,蘭州卻在解散軍隊,各族的聯軍一一解散,但宋朝的官兵沒有解散,種誼兵出涼州,燕達等將兵分數路,進入湟州,一路兵進勝鐸谷,與郭成軍隊會合,向西攻打貓牛城。一路與王韶軍隊會合,向北攻打青唐城南方的溪蘭宗堡。一路沿著河州向南,與溪巴溫的軍隊會合,攻打董族。

在如此困窘的局面下,宋朝仍兇殘的幾乎將西夏十五萬軍隊全殲,並且大肆動兵,直接影響到西夏人的秋收,短時間內西夏是無法反擊了,甚至都不能做到自保,眼睜睜地看著宋軍在會州與涼州肆無忌憚的橫行。

董氈不得不派出使者求降,提出了幾個條件,向宋朝投降,聽從宋朝指揮,但要保留在青唐城地區的地位與統治權。

鄭朗沒有答應。

直到宋軍拿下「貓牛城」與「溪蘭宗堡」,將吐蕃人壓縮在湟水一線,董氈這才派出第二波使者,答應了鄭朗的要求,宋朝可以接受董氈的投降,也將歷精城、青唐城與宗哥城,以及南到溪蘭宗堡,北到貓牛城這片地區劃為董氈的勢力範圍。但這個勢力範圍是與宋朝共同管理的,董氈必須接受宋朝的駐軍,並且劃出部分地區作為宋軍的屯田。宋朝仍讓董氈做為湟州吐蕃的大首領,但只是名義上的大首領,除了青唐城地區,其他地區經濟政治軍事董氈不能插足。對於赤嶺以西的吐蕃人,以及草頭韃靼、黃頭回鶻,宋朝仍讓他們承認董氈為宗主,只是宗主,宗主國必須是宋朝,若有重大決定,董氈務必配合朝廷進行說服規勸。董氈平時擁有一定的軍事權利,但在關健時候,必須配合朝廷徵兵,或者民事上等重大決定時,也必須對朝廷進行支持,朝廷允可董氈後代擁有世襲權。

四個條件,比較嚴格。

實際鄭朗並不是很滿意,原先準備將董氈一部全部擊敗後,才同意董氈議和,那樣董氈連談條件的資格也沒有了。

但鄭朗有鄭朗的困難。

第一個冬天即將來臨,此時十月中旬,天氣漸漸寒冷下來,繼續打下去,董氈還會是必敗,但必會付出重大傷亡。

第二個是財政的壓力。這一戰自六月打響,持繼了四個月,花費巨大。甚至趙頊不得不從內藏庫拿出七百萬錢帛,慈善會又動援了各個大戶,捐助了五百萬緡錢支持前錢作戰,這才勉強熬過財政這一關。但因為用費大,對儲糧帶來沉重的影響,採購儲糧減少,讓糧價漸漸上漲。自秋後起,旱情漸漸緩解,又因為興修了許多水堰,利用耕種,不過鄭朗心中清楚,這一波旱情要持續到明年,只是明年的旱情不像前段時間那麼嚴重罷了。朝廷沒有糧也必須有錢,有了錢就可以從南方征調大批糧食過來,這個道理與明朝滅亡性質是一樣的。若是明朝國庫有錢帛,就可以征調大批糧食支援陜西百姓,有了糧食,那怕是半死不活,也不會有很多百姓隨李自成與張獻忠造反起義。沒有李、張二人起義,清朝入關就不會得逞。現在一樣,一旦儲糧空了,國庫也空了,明年就會出現大亂子。

三是國內的壓力。

也不僅是保守派,還有改革派,特別是王雱提出了免行法。

簡單的解釋,免行法就是根據各行商鋪盈利多寡,每月向市易務,不過現在不是市易務,而是各地官府交納免行錢,不再輪流以實物或者人力供應官府科配、和買、和糴或者其他一些雜稅。

這一條變法頗類似明朝的一條鞭法,甚至鄭朗很懷疑張居正一條鞭是不是從免行法借鑒的靈感。

可能它是一條先進的變法,但若是這樣,鄭朗都不會為它擔心。

就像隋朝的大運河,隋朝滅亡,唐人得利,唐朝許多法令,導致百姓怨氣沖天,卻被宋朝借鑒。或者王莽的變法,在後世看來,十之八九皆是先進的變法,但王莽則因為它滅亡了。

其實非是上面一句話所解釋的那麼簡單,首先是團行。宋朝各項用度有錢帛有物資,物資一部分來自各州縣交納的實物稅,一部分則是用科配和買形式獲得。

士大夫恥之言商,因此和買時則是分攤給各個團行負責,團行付出義務同時,也得到一些權利,比如對各地區商業進行壟斷,進出貨物有權利強行分配,甚至強迫小攤小販入行。

這個分攤過程很不公平的,有勢力的大商人享有很大的壟斷權利,中小商人享有權利少,卻不得不交納更多的科配、和買。中間過程裡,朝廷是付出了相等的貨款,至少給了一個本錢,然而在各層官府與團行剝削下,到了基層商人手中,得到的貨款不足三成。也就是說誰承擔的和買數量越多,虧本越大。

鄭朗進行了一些改革,但與征過往行商稅一樣,是意思意思,減輕部分中小商人的負擔,甚至明確四等以下戶,無論商人工匠與農民,朝廷不得攤派任何和買科配。但沒有觸及其根本。

免行法則不同。

第一個強行以商鋪規模盈利多少分攤,觸動了各士大夫與大戶豪強的利益,特別是京城地區,每年要購買許多貨物,其中一半就是科配與和買所得而來,這中間的水不知道有多渾。

一旦實施免行法,無疑站在所有豪強的對立面。

若是第一個弊端,鄭朗也許還能彌補,還有一個弊端,那就是純粹是為了斂財。無論多少科配和買,朝廷並沒有任何剝企圖,只是中間讓豪強與官吏層層苛剝,導致了它成為中小商人的負擔之一。最正確的做法就像鄭朗那樣,一步步地矯正,減輕中小商人的負擔,盡管它是和稀泥式。

然而免行法的執行後,朝廷所需要的各種物資怎麼辦?難道朝廷派官員親自購買?因此科配與和買會繼續存在。實際免行法的幕後說開了,就是打著利民愛民的旗號,為國家在斂財。正是有這個企圖,使得它遠遠不及一條鞭法成為史上的善政之一。也因為如此,在史上推出免行法後,執行不力,反而惹得更大的民怨。

也許是王雱想做出一番大事,也許他是看到因為救援旱災與西北戰爭帶來的花費,想減輕國家的負擔,順便清理一下和買科配的弊病,終於又推出鄭朗最擔心的免行法。

王安石略有些狐疑,呂惠卿卻大力支持,正好鄭朗到了蘭州,王安石用快馬將這條新法寫在信上,詢問鄭朗。

這讓鄭朗聞到一絲陰謀的味道,對呂惠卿,鄭朗一直不放心。王安石史上下臺有多種原因,呂惠卿在中間功不可沒,就像范仲淹一樣,韓琦爭老大,也是造成慶歷新政失敗原因之一。

鄭朗立即將其中原故逐一寫在信上,帶給王安石。

其二就是韓琦,宋朝在交戰,契丹在壓迫,鄭朗暗中給了耶律乙辛、張孝傑很多好處,緩解了部分契丹壓力。這件事只有鄭朗與趙頊,幾名斥候知道,其他人皆不清楚。

但耶律乙辛看到宋朝一面在打仗,一面飽受旱災之苦,也知道時機,派出使者,咄咄逼人。於是韓琦上書,要求朝廷及時停下來戰爭,以民為主。不然契丹、西夏聯手出兵,吐蕃人借機再次叛亂,宋朝就危險了。

看似很有道理,但實質是宋朝難道就這樣保守下去?

因為財政壓力,旱情在延續,韓琦說法頗有市場,其實這些人不知道這會給西北帶來多大的阻力?前方在開戰,後方卻在拖後腿。

許多人不服氣韓琦說法,鄭朗對此一直未表態。文彥博與韓琦到晚年脫變很嚴重了,西北是大捷,在史上韓琦做法更過份,王安石下去了,可是新政仍在繼續。契丹借宋朝危機,出使勒索,韓琦不但不出主意,反而上書,廢王安石七法。第一是高麗進貢,這是遼國後院,宋朝不當手伸得那麼長。第二是攻佔河湟,奪西夏五十二砦,會使契丹人擔心,今天吐蕃,明天西夏,後天是不是契丹?第三河北植柳,宋朝在河北邊境植了綠色長城,遼國人全部是騎兵,最受不了這個,應當全部砍去,讓遼國鐵騎在河北橫行無阻,以表示宋朝沒有敵意。第四是保甲法,全民皆兵,契丹沒有安全感,也耽擱了農耕生產。第五是築河北諸城池,契丹人反感。第六是軍器械生產各種先進武器,神臂弓、新式戰車,讓契丹人看到宋朝一直備戰,不滿意。第七是全國設將兵法,武將權漲。

這七條不但使契丹怨懟,國內也是農怒於畎,商嘆於道路,長吏不安共職,因此全部罷廢,甚至退還熙河。

就是這種扯蛋的說法,居然許多人鼓掌喝彩,幸好不久後韓琦去世。

因為是鄭朗,因為是大捷,還有鄭朗做法的改變,結果的不同,韓琦沒有提出廢七條,但還是橫跨時空,提出數國聯手的說法。契丹人有這個遠見麼?就是有人有這個遠見,和平帶來的好處,歲貢帶來的享受,互市通商帶來的利益,宋朝卑躬屈膝的態度,誰能說服契丹其他貴族出兵?

不過皆不是穿越者,也沒有幾人能有長遠的戰略眼光,因此改革派與保守派一些做法,都讓鄭朗感到很擔憂。主要改革成果未穩定下來,一旦收復西夏,欠負償還清楚,財政轉好,老的官員逐一去世或者退休,而在這種溫和改革氣氛下成長起來的官員逐步上位,改革成果才能稱為穩定。不但這些官員,其實就連小蘇與範純仁等官員,在鄭朗薰陶下,也與史上不同,多人可以重任。

但眼下也讓鄭朗感到擔憂,畢竟他不在朝堂上。

因此提前結束戰爭,我不打了,你們怎麼爭!

最後一條就是董氈父子本身,董氈有號召力,可他命不長久,阿里骨雖是反宋派,然而他是一個回鶻人,沒有號召力,只要將董氈勢力壓縮在青唐城一個狹小的範圍,阿里骨即便謀反,危害也不大。若是宋朝成功將西夏滅亡,阿里骨估計也只能做乖孫子。

對董氈受降,沒有象木征那樣,押到京城,對趙頊朝拜,但董氈父子必須來蘭州參加蕃侯大會。

原來準備在古渭城舉行的,因為意外地得到蘭州,於是在蘭州舉行。


usaden 發表於 2014-6-27 16:05
九百零四章 春天


這一年的冬天天氣很正常,到明年就不行了,河北、京東、京西三路片雪不落,朝廷派官吏到處求雪,然而,陜西大雪滿門,路有僵屍。

在蕃侯大會未舉行之前,鄭朗騎馬帶著侍衛穿過京玉關,來到湟州,抵達歷精城,與董氈進行了一番會談,一面斥責董氈,一面安撫。斥責為輔,安撫為主。這時候已有部分宋軍抵達青唐城地區,派駐各地,董氈心中必然不滿。因此鄭朗再次承諾保留董氈一些權利,承認董氈是河湟甚至赤嶺以西所有蕃人,以及原先臣屬董氈各族精神的共主地位小說章節。也講了蕃候計劃,原先是一百零八名董候,因為收復龕穀西使城與蘭州,現在增加到一百四十四名蕃侯,董氈是最大的蕃侯。

這個蕃侯某種意義上與趙匡杯酒釋兵權一樣,剝奪了河湟各首領權利,但給了富貴保障,不過比杯酒釋杯權要寬鬆,不像石守信、高懷德他們手中權利全部剝奪了,依然保留一部分權利。

也就是董氈將會享有手中資源與帶來的富貴同時,還比其他首領有更多的自主權利,同時也享受蕃侯計劃帶來的種種好處。

就是如此,也不能減輕董氈心中的怨氣,只能說緩和。

但宋朝以後卻抓住了大義所在,即便董氈會怎麼的,也不會有多少部族跟隨,從而讓董氈失去產生野心的條件。

接著騎馬去了廓州、溪歌城,宋軍與溪巴溫兩路夾擊,董族也隨著投降,鄭朗同意了讓溪巴溫返回溪歌城,但溪歌城仍與溪族與宋朝共治。接著轉道木波族,下洮州、岷州,返回熙州,西上河州。重新回到蘭州。一路接見各族使者,不過因為時間有限,這一行十分匆忙。

鄭朗在西北時間也不多,過了元旦節,必須回去,這也是對自我的一種保護。

呆在西北,總掌整個陜西軍政財大權,又數番大捷,容易被政敵攻擊。但返回朝堂擔任宰相,反而不易說閑話。

冬月底。各族族首陸續抵達了蘭州城。

蕃侯會說什麼,已經透露了一些,但大多數人並不知全部。

這時候鄭朗才完全公佈。

一共是一百四十四名蕃侯,河洮熙岷因為地區廣大,擁有七十二名,湟州大河南北擁有三十六名,其中董氈地位超然,蘭龕地區擁有三十六名,略有些多。不過蘭州在最前線,更是要安撫,所以放了一放。

首先就是權利,各族擁有一定的自治權利。但大權由朝廷掌控,各族必須聽從各州縣宋朝官員調動。

不過這個調動頗為民主化,為了防止一些官員發生不好的現象,每次大的軍政財決定。必須將各州的蕃候徵集起來,朝廷擁有一半否決權,各族代表也擁有一半否決權。若是朝廷決定所有蕃候不同意,那麼以當地蕃候意見為主,就此否決。當然,這種可性微乎其微。不可能所有蕃侯都會反對朝廷的,但若是官員做法天怒人怨,就有可能會全部否決,也必將驚動朝廷注意,影響這個官員的仕途。不過因為朝廷占據一半否決權,官員也不會過於媚蕃,讓各蕃族狂妄自大。

各蕃侯也能代表各族提出一些要求,若是朝廷官員不同意,只要各州的所有蕃候同意這名蕃侯的要求,那麼就會強行通過。這種可能性也極小,即使朝廷不同意了,每州都有十幾名二十幾名蕃侯,不可能所有蕃侯與宋朝為敵。

其實這兩條權利給予各蕃侯,主要是減少他們的反感,對一些不好的官員進行監督,以便這一地區的長治久安。

其次就是稅務,這是必須的。既然納入朝廷管理之中,要駐兵,要派官員,甚至災年朝廷還要提供支援,必須要征稅。但是稅務很輕,以人頭計稅,每一丁征一百文錢,或者相等的貨物,錢物任由各族選擇,以免出現折支等額外附加稅的剝削現象。這點稅務是遠不夠朝廷開支,因此還有一條,商稅歸朝廷所得,不過各城池商鋪歸各族管理,甚至朝廷出資進行扶持。

商稅雖剝奪了一些部族的收入,然而接下來打通各條道路,出臺許多扶持政策,會使河湟工商業更加繁榮,減少了部分收入,但從另外多個方面增加了更多的收入。就是征得商稅,也未必夠朝廷以後管理的費用。還有,例如屯田,減少兵費的負擔,朝廷也會設一些作監增加其收入。從當地征一些鄉兵,減輕軍費,盡量使管理費用持平。

這個沒有必要隱瞞,鄭朗將其中得失一一解釋,並且當場回答了一些人的詢問。

有些人眼睛珠子轉了起來,鄭朗知道他們想的是什麼,第三條就是針對各族壯丁的。

各族可以隱瞞各族丁數,其實丁稅征得很輕,一戶平均起來不足兩丁,征的稅不足兩百錢,而宋朝國內每戶兩稅幾乎達到兩貫到三貫錢,整整相差了十幾倍!

丁數不僅決定著征稅多少,也決定了承擔兵役勞役多少,必然有人瞞丁逃稅。

但不要緊,蕃侯的座席排名是根據各丁人數排名,以各蕃侯擁人丁數享有其應等的權利,以及其諸監股契。也就是擁有的丁數越多,權利越大,得到的財富也會越多。朝廷以後投資補助的多少,也根據各蕃侯手中的丁數做決定。

可以瞞丁,甚至鄭朗都不打算派人核算,自己決定。

聽到這一條,幾乎所有首領一起苦笑。

第四條就是蕃侯的產生,此次河湟戰役中一些立功的首領,朝廷公佈扶持,這也沒有疑問。餘下的劃出各州名額,讓各族自己推選。為什麼產生蕃侯,主要是安撫,使得河湟諸族迅速歸心,否則官員前來直接插手,會引起一些人的反感。蕃侯產生後,各個蕃侯與官員共同治理,矛盾也就減輕了,那麼接下來種種措施。會使河湟真正納入宋朝體系。

這種模式以後也會用在西夏、幽雲。

蕃侯擁有權利,還享受朝廷帶來的財富,官職,其他首領則沒有,但想要得到更多,必須手中擁有的丁數多,各蕃侯為了妥協支持,必將一部分利益瓜分給各族,各族就不會眼紅。

這個交給各族自己決定,無論公不公平。是各族內部的事,朝廷不會插手,更不會惹來一些麻煩與爭議。

許多人再次苦笑。

然後是兵與役,這個依據秦州的政策,不優待,也不苛剝。對於一些內部的矛盾,以前吐蕃各族一是盟誓調解解決,二是武力爭鬥,這是不容許的。蕃侯大會後期就是立文法,不能依照宋朝的政策,而是各族自己出臺商議文法,有了矛盾。各州官員與各蕃侯共同參照這個新文法處理,不得各自私下裡用武力爭鬥,否則各族共同出兵伐之。

文法交給各族自己立,依照文法處理。沒有武力爭鬥,對各族百姓也減少了傷害。這一條幾乎所有人一起贊同。特別是原先一些反對宋朝的部族,聽到這條後,搶先喝好!

不過多少剝奪了各族的權利,因此接下來還有補助。

今年是不行了,等到旱災結束,朝廷分為三年,拿出三千萬緡錢以上的錢帛,對河湟與蘭州扶助,這些錢不是用來分發的,而是用來興修道路,廣開道路,興修水利,河湟種植主要是利用發達的水系,於河谷之間種植放牧,缺少發達的水利,以後朝廷會開挖一些河渠,將一些低窪的沼澤引水當成水庫,進一步繁榮河湟的灌溉系統,造福百姓。同時植樹造林,這一條頗得吐蕃各族的心,現在包括河湟也出現一些水土惡化現象了。還有興辦學堂,興造城池,不僅用來做軍事用途,還用來做為商業交易地點。

這些錢各族首領瓜分不到,但會造福各族百姓。

正好此次亢了近四萬名西夏戰俘,不會放,也不會殺,用他們做勞力,節約成本。

接下來就是各族首領的利益,朝廷會從各個贏利的諸監中拿出一部分股契,保持每年盈利一百萬緡錢以上,分配給各個蕃侯,甚至連本金都是朝廷提供,但股契不得轉讓,而是作為一個整體,每五十年根據各族的表現功勞與丁數多寡進行重新分配。這非是一個小數字,朝廷每年給契丹的歲貢也不足一百萬緡錢。各族首領雖多,瓜分下來,也是一筆可觀的數字。不僅如此,朝廷以後還會適度地拿出一部分股契分配給各族首領,這個本金必須各族自己負責了,也擁有轉讓權利。就是這一條,也讓各個首領垂涎三尺,例如銀行監,每一股所需本金八萬緡,但在鈔行市值達到二十萬緡,一轉手就是十二萬緡,不過不是到了萬不得己之時,也不會有人轉手,鈔行有價,可有價多無市。

同時,各個蕃侯擁有朝廷的侯爵,有功的蕃候會得到朝廷的職官,享有朝廷的官員薪俸。但有一個底線,不得違反上述種種規訂,更不得謀反,否則強行取消其資格。還有就是五十年後,若少於五千丁者自動取消資格,這是防止一些蕃侯倒行逆施,苛壓各族百姓。乃是造福吐蕃百姓之舉,朝廷未從中受益。

聽到最後一條,多數人興奮起來。

也就是宋朝得到河湟,付出巨大犧牲,反而會倒貼,現在倒貼,未來繼續倒貼。

只有少數人眼中閃過無奈的表情,宋朝是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不過自此以後,各族與宋朝真正栓在一輛戰車上,而且宋朝會輕易地得到河湟管理的主動權,各族自此永遠沉淪下去。

有想法的會這樣想,但對於大多數部族,他們力量不大,對此十分贊成。

實際當初鄭朗提出這個蕃侯計劃,朝中幾個宰執也不是很樂意,畢竟朝廷還有大量欠負,這個蕃侯計劃增加了朝廷經濟壓力。更不用說以後收復西夏會需要多少錢帛。

鄭朗只說了兩條,第一條是小視了商稅,宋朝因為河西走廊中斷,與西方溝通變成海上絲綢之路。河湟安定下來,無論河西走廊能不能得到,陸地絲綢之路必將打開,如果再整休道路,使得交通困難下降。各族安寧,土匪沙盜減少,這個絲綢之路就會帶來許多利益。而且吐蕃本土所產的皮毛,牲畜也是宋朝需要的。

其次是戰馬與騎兵。得到河湟如果不能安寧,朝廷必須駐紮大量兵士,還會有戰爭,反成了宋朝的累贅,得不償失。但朝廷付出一些,那麼就會輕易的使河湟安寧,得到大量戰馬與騎兵。不能小視吐蕃蕃騎,主要是各族鬆散,一旦讓他們組織起來,在高寒之地上,其戰鬥力除了生女真,無一族能及。至少在收復西夏時,會得到大量生猛的蕃兵,其實等於是暗中減少了軍費開支。吐蕃安寧,涼州六谷部更會歸心。包括甘州回鶻,以前與吐蕃人一直不算很惡,朝廷又可以輕易的在未來拿下甘涼二州,直接切斷西夏的左臂。熱武器至少要二百年發展。才能代替冷兵器,這在二百年期間,朝廷想要強大,必須有一支強大的精騎。想要有騎兵,必須有馬,想要有馬。必須有一塊放牧之所,緣邊幾路牧場資源也太少了,若置在中原開拓牧監,又養不好馬。所以河湟會十分地重要。

並且河湟還有一個有利的地方,那就是赤嶺以西,不大適宜居住,人口數減少,青藏高原上吐蕃各族分裂,沒有一個強大的勢力在後方支持他們叛變。只要政策使河湟安寧了,河湟也就真正成為宋朝的領土,甚至赤嶺以西各族也會向宋朝誠服。但對赤嶺以西,鄭朗不大感興趣,太遙遠,管理成本太高。開疆拓土固然威風,可鄭朗更著重實際的。

朝廷最後才同意鄭朗的蕃侯計畫。

鄭朗說完了所有蕃侯計畫,又回答了諸人疑問,這才揭開蘭州城中心廣場上的一塊石碑,石碑上是趙頊禦筆親書的八個大字:尊重、互助、友愛、共贏!

應當說宋朝這次是有心了,看到這八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所有首領一起拜伏下去,山呼萬歲。

鄭朗這才與各首領商議文法。

文法立後,各族首領散去,協商蕃候名單,也發生了多次爭執,直到年底,才推出這份名單。鄭朗這才將河湟交到範純仁之手,返回京城,在他之前,章楶先調到京城,擔任禦史中丞,還是保護,讓章楶披上真正的士大夫身份,至於王韶,繼續在慶州、渭州遊蕩,震懾西夏人。

元豐二年臘月。

開封城是一個暖冬,不過這些年天氣十分反常,有的地方暖冬,有的地方嚴寒,其實在這段時間過後,宋朝就會迎來一個小型小冰河時代,直接的變化就是影響北方的收成,間接的變化導致女真與元蒙崛起。

但寒冬未到來時,宋朝越來越繁榮。

如鄭朗所約,朝廷投資了三千七百萬緡於河湟蘭州,做了基礎建設。甚至因為赤嶺以西各族向宋朝誠服,於青海湖南北興修了兩條大道,一條自海北到草頭韃靼到沙州,一條順著海南到大非川到黃頭回鶻東南到沙州,道路兩邊植了一條寬達一百米到兩百米的護沙林。官方又興辦了一些作監,一是為了盈利,二也是為了起一個啟發作用,無論女真人或者吐蕃人、元蒙人,他們作戰時十分兇悍,一是天氣,二就是貧困,只要生活有了保障,即便是生女真,也多不願意起兵謀反。同時又大力推廣了許多新品種牧草,使河湟百姓有了穩定的生活收入,也使河湟遊牧民族減少,利於管理。期間,西夏人也用了一些反間計,皆沒有得逞。包括一些反叛的部族,在各族配合下,也迅速殲滅了。

不僅如此,朝廷又撥款一千五百萬貫,從日本大肆購買許多樹苗。對此,有部分人不理解,但大多數大臣還是同意了,因為陜西的治理,河水的渾濁與含沙量出現細微的下降。這些樹苗買回來,主要是在北京種植,保護北方的水土,而北方才是宋朝的根本所在。從日本所購的樹苗非但耐寒耐旱力特強,且繁殖迅速,估計在二十年後,此地當會變成一片樹海,並真正擔負起阻擋沙塵的責任。而日本也受益於天朝上國的「外資輸入」,經濟狀況大幅改善,上層階級甚至以宋朝時尚為榮。鄭朗所建立的「和平演變」模式,無形中讓「華夏文化圈」更形鞏固!畢竟所謂的「天朝上國」,需要的是開闊的胸襟與氣度,而不是像後世憤青的仇恨!不要忘了,此時的日本,與趙宋王朝之間的關係可是非常緊密的。若以廿一世紀的辭彙來形容的話,那就只有「哈宋」一詞可概括了。

還有銀行臨的擴股,這是經濟繁榮的需要,也是對吐蕃的承諾。共投了二成契股,包括一些羈縻的州,也嘗試著成立銀行,包括河湟諸州,還有一些規模大一點的諸縣,也設立了銀行。

西夏梁氏反反覆覆,終於激怒了更多的士大夫。當然,梁氏也不甘心,她要蘭州,要龕谷,要綏州,要西使城,宋朝能答應嗎?一會來哭求,一會派兵入侵,然而每次入侵多是敗多勝少,無功而返。兩國關系如鄭朗所願,一直在惡化中。

為了防止西北惡戰,朝廷從去年到今年,先後撥款三千萬緡錢,在西北準備了大量糧草與物資。名義是備戰,但實際的只有少數人知道了。同時又償還了一億兩千萬緡的債務。

但還有欠負,拖了這麼多年,利息也十分可觀,共有計達八千多萬緡的債務沒有償還。鄭朗自從熙寧元年執政,中間因為七娘去世,回家守孝一年,前後執行十一年,還沒有償還清楚。不過這時候也沒有多人用此事來怦擊,朝廷這十二年當中不但得到河湟蘭州,舉國上下百姓生活確實也變好了。在軍事上如鄭朗所說,至少不再為戰馬發愁。

甚至兩稅越征越輕,朝廷統計出來的耕地面積達到七億多畝,是慶歷時的兩倍多,兩稅從最高峰的五千多萬,自災後下降,變成了四千萬。農民負擔逐步在下降。

正是這些政績,讓反對者無可挑剔。鄭朗的政策也得到更多士大夫的認同。

元旦即將來臨,鄭朗在中書,忽然接到手事的一份情報,自廣州發來的消息,去美洲大陸的船隊,回來了一支,抵達廣州。


usaden 發表於 2014-6-27 16:19
九百零六章 資敵


中書諸位官員會意地一笑。

為了這五支船隊,曾經引起一系列的政局動蕩。自西北回來第一年,鄭朗平安無事,這一戰勝得無比輝煌,但用了很多錢帛。不但將王韶在秦鳳路準備的私貨用之一空,戰前物資糧草武器,戰後獎勵撫恤,以及安置,朝廷前後撥款達到三千多萬緡,趙頊從內藏庫又撥出一千多萬緡,再加上救災,趙頊內藏庫準備了數年私貨也用之一空。

這個不要緊,趙匡設內藏庫用意一是分制皇權後,為皇室留下那麼一點兒財政,以免為權臣架空,但主要還是用作救災或者軍事用途,其中軍事用途占了大頭。收復河湟與蘭州,不動用內藏庫什麼時候動用?難道象趙禎那樣用內藏庫的錢獎勵士大夫嗎?

在趙頊朝是不可能了,趙禎吝,趙頊也吝,不過趙頊的錢是用來恢復漢家榮光,放在軍事上,吝的範圍將士大夫的待遇包括在內。不然士大夫們也不會痛恨趙頊,給他放一個「神」的謚號。何謂「神」,神經病!

同時慈善會前後捐款達到八百多萬緡,投放到前線。

再加上其他隱形的支出,費用高達七千萬緡,幾乎與澶淵之戰相提並論,但澶淵之戰雖持續時間短,卻造成多大的破壞,動用了多少軍隊?這證明瞭用兵成本在增加,當然,國家承平已久,物價上漲是重要的因素。能理解,可是它卻帶來了嚴重的財政危機。

若是五穀豐登之年不害怕,關健這一年旱災在延續,沒有熙年七年嚴重,可是京東等地區旱災沒有結束,一直持續到秋後,不僅北方,甚至南方的吳越地區居然也遭到旱災危脅。

鄭朗想到一件事,宋史上的記載,連忙將趙抃調到東南主持救災事宜。到了第二年,吳越大旱結束,瘟疫開始流行。幸好有趙抃打理,才未出大事,就是如此,還死了許多百姓。

以至趙抃因功調回京城,再度為相時,鄭朗親自迎到城門口,向他施了一個重禮。在這種背景下,誰接手中書,誰都會頭痛。於是沒有人敢找鄭朗麻煩。

熙寧九年,國家漸漸恢復了太平辰光,開始有人找事了。

七年初,派了五支船隊,一萬兵士,以及其他的人手,計達一萬多人,去了大洋的彼岸。

但在這之前,朝廷撥下許多款項,給了這些兵士水手的家屬,即便這兩年朝廷財政最困難的時候,還陸續的撥出一些錢帛,進行安撫。其實說白了,這就是買命錢。然而兩年多一點音訊都沒有,有些家屬開始鬧事。

因此劉摯與梁燾、吳巖叟聯名上書彈劾鄭朗,隱晦的說鄭朗草率,僅憑一個不知來歷海客的話,就動用了兩百多萬緡錢帛,讓一萬多人生死不明。特別是劉摯,他舉了一個例子,宋朝不象明朝那樣,讓鄭和下西洋,但實際宋朝的海上貿易同樣到達了東非一些國家。不同的是一個是官方組織,一個民間自發的貿易。

若如同鄭朗所說的那樣,兩邊的距離相差不大,以前宋朝商人去東非一來一去是一年半時間,實際用不了這麼長時間,一半時間用在停在各個港口,等候季風上了。這個等候不是白等候的,在等候的過程中也在交易。自從朝廷鼓勵船塢研發先進的船隻技術,鄭朗還拿出部分資料供他們參考,若搶時間,正好又搶到了季風,快者一年就能實現一個來回。這個劉摯不會說的,只說快一年就可以回來了。但過了兩年多,音訊皆無,估計這些人全部凶多吉少。

多數官員對劉摯的話,沒有多大反對聲音的。

鄭朗所得到的消息來源確實是來歷不明,頂多說鄭朗也是好心,想得到更多的農作物種子,使國家更富更強大。第二個若有一點兒錯誤,就會危險了。比如距離,人多船大,船上雖準備了大量食物淡水,以及其他物資,若是距離比鄭朗所說的短,那最好不過。若是比鄭朗所說的長,又如鄭朗所說的沿途並沒有多少島嶼補充供給。食物淡水吃完了,在大洋上來去不得,只能等死,更不要說海上的颶風狂浪危脅。

鄭朗心中卻有數,沒有那麼快。

技術不行,自己所畫的路線未必準確,海上臺風又多,雖有羅盤,終不是衛星導航圖,一陣大風一吹,就不知偏離航線多遠。這時若沒有島嶼參考,羅盤會起什麼作用?

就是一路向西抵達彼岸,又知道在哪裡,地圖上一目了然,可站在實地,看到的是山是河,是林是平原,茫然環顧,看一看,就能判斷身在何方?更不要說上岸找尋各種作物。

這個過程會十分漫長,也要靠運氣。

事實就是現在這支船隊回來,也失去了方向,借助季風,速度快,後來一名水手發現不妙,急切地轉向,使船隊向北,抵達爪哇國,居然繞過了大洋洲。人與船回來了,但不能帶回海圖。

但當時,鄭朗沒有辨解,提交了辭呈,請求朝廷將他外放到益州。

全國那麼多地方,鄭朗幾乎都踏遍了,就是沒有去四川。

看到辭呈,趙頊慘然,鄭朗經常給他上課,至少趙頊比史上的更成熟。這個外放請求,非是要踏遍全國各地,而是避嫌。就是一萬多人下落不明,與鄭朗功績相比,又算什麼?況且當初就說好的,此行凶多吉少,成功了萬幸,但也要做好不成功全軍覆沒的準備。

這是鄭朗擔任首相多年,功勞大,怕功高震主的舉動。

於是趙頊將鄭朗喊到內宮,說道:“鄭公,你多心了,朕非是心胸狹窄之輩。”

鄭朗道:“陛下,臣非是擔心陛下,陛下是聖主,可群臣未必全是賢臣。臣請求外放,非是擔心陛下有什麼想法,而是對臣自己的保護。若國政出現差錯,臣下去一兩年後,陛下可以再將臣調回京城。”

趙頊不準,可是鄭朗態度堅決,趙頊只好以鄭朗輕率為名,將鄭朗貶為參知政事。

然後鄭朗又找到王安石,說了一句:“你我二人執掌朝政多少年了?”

不說宰相職位,而說朝政,這些年師徒二人從未擔任一號首相,但無論是曾公亮或者富弼、王珪,他們雖擔任了一號首相,真正的政務卻是由鄭、王二人處理的。

王安石有些迷糊。

鄭朗又說了一句:“介甫,你我二人執掌朝政多年,嫉妒的人越來越多,反對的人也會越來越多,最後不僅對人,也會對事,不利於國家革新。”

王安石也聽聞了一些傳言,鄭朗說得這麼清楚了,還能不明白嗎?鄭朗要去益州,正是朝堂上還有王安石,可是皇上要力保鄭朗,那麼王安石只能下去。正好王安石的兒子王雱去世,王安石有些心灰意冷。於是請求外放,調到江寧擔任知府。

這不是不用王安石,下下上上,鄭朗在京城,王安石就下去,鄭朗離開京城,也可以將王安石提上來,下下上上才是宋朝的祖宗家法,但減輕了怨言,保障改革繼續執行。

然而經鄭朗推薦,由司馬光擔任首相。

非是鄭朗看好司馬光,相反的這些年鄭朗對司馬光越來越擔心。

一部《資治通鑒》是一部文字優美的史書,但實際是一部權謀史。如果一個官員能用心將資治通鑒看上十幾遍,得到其中真味,那麼恭喜你了,在仕途上會越走越遠,也會越來越腹黑。

這些年司馬光權謀術大有長進,在改革過程中,作為鄭朗學生,未提出多少反對的聲音,可一直緘默不語。這已經讓鄭朗感到滿意了。現在讓他做首相,作為鄭朗學生,改革派不會有爭議,可暗中司馬光與劉摯等保守派來往也很密切,司馬光上位,保守派也不會反對。

其實司馬光在吏治上,遠不如王安石。鄭朗做法是擔心司馬光心中留戀權位,自己在相位上,司馬光不會怎麼的,但自己在相位時間不會很長,伐夏開始自己會再度去西北,西北定下來的時候就是自己致仕之時,那時候不退,難保自己後代不遭到霍光張居正後代那樣的下場。

自己一致仕,司馬光作為不如王安石,可他實際深得保守改革兩派的心,會不會再度將他的權謀術用在王安石身上,來謀得首相之位?一旦司馬光心中有這個想法,自己的努力會前功盡棄。

於是提前將司馬光推上位。

龐籍說了一句,做好首相,不作為或者用朝廷錢帛官爵收買人心,會得到士大夫歡心,但國政敗壞。若作為,就會造成許多士大夫的痛恨。這就是宋朝首相為難的地方。

富弼、文彥博名聲好了,國政卻在敗壞。

司馬光現在做為首相,也會面臨這三條選擇,一是不作為,如果不作為,他就與王珪一樣,漸漸為趙頊輕視。這個後果會很可怕的,趙曙思想進化了一千年,一味要為親生老子正名,可繞不過一道坎,沒有趙禎,何來他的皇位?說宗室子弟,宗室子弟不要太多,什麼時候能淪到一個乞丐母親的兒子登基為帝?

這一點趙頊做得就比較好,對趙禎後人善待,但也不能反對父親,沒有趙曙,也不會輪到他為君。因此無論王安石下馬案與鄭俠案背後發生了什麼,趙頊都不好處理。也因此,對韓琦、文彥博、曾公亮與王珪都一直善待著,反對這四大功臣,趙曙就不能正名。僅憑扶立之功與資歷,這些人就能呆在首相位置上。司馬光卻擁有什麼?

或者收買人心,有兩種做法,第一種做法是用官爵與錢帛收買人心,但大環境是趙頊一改趙禎做法,對官員俸祿與賞賜控制得很嚴格。對此鄭朗不是很贊成的,因為這樣,一些士大夫會痛恨,只要不使它泛濫即可。其次是對官員數量的控制也很嚴,這一條鄭朗與趙頊思想一致,自改革之初就在裁減官吏數量。司馬光還是行不通。

要麼就是將改革推翻,這時候司馬光敢這麼做,也許會得到保守派歡心,可會激怒所有溫和派與激進派。甚至背上一個叛師的罵名。以司馬光城府,肯定不會選擇前三者道路。

因此只能有下面一條道路,作為,一旦作為,就會得罪許多人。或者半作為半和稀泥,這多半是司馬光的選擇,然而鄭朗還在中書,司馬光想和稀泥同樣很困難。

已站在權利巔峰,又是道路崎嶇,掣肘多多,司馬光對權利的渴望心思就不會有史上的那麼重,那麼不管怎麼演變,也不會發生史上的故事。司馬光不帶頭,元佑就不會成黨,宋朝也就不會進入一個岔路口,迷失了方向。

趙頊不知道內幕,他略有些猶豫,至少在理財上,他未看到司馬光有多少能力。鄭朗說了一句:“因為祖宗言南人狡黠不可重用,就連范仲淹也追根溯源,說自己是北人,其實在這上面,祖宗說得有些草率了。近來矯正這一錯弊,重用了許多南人,北人不滿。因此臣推薦司馬光為首相,也是為了這個平衡。”

趙頊這才答應下來。

司馬光為首相後,果然提撥了一些北方人。無論南方人或北方人,在鄭朗心中位置是相等的,有能力就用,沒能力或者心懷叵測的人,無論南北,鄭朗都不喜之。

這也不要緊,只要司馬光不破壞大局,無傷大雅。

然而這讓一些大臣產生錯覺,王安石與鄭朗貶職,雖提撥了司馬光,司馬光不是忠實的改革支持者,多是皇上安撫鄭朗內心不滿的做法,於是他們認為國家財政轉好,鄭朗的作用漸漸減小,功勞又大,皇上要打壓鄭朗了。因此這些人繼續痛打落水狗。

劉摯與王巖叟連續上書,彈劾鄭朗,想找麻煩很容易的,在朝會上數舉鄭朗十幾條罪狀。

鄭朗聽他們將奏摺讀完,喝道:“呱噪!對外軟弱,對內兇殘,有何資格身為士大夫!”

這句話從鄭朗嘴中冒出來,大有意味。這些年,鄭朗態度很溫和,甚至有重大的舉錯,將所有重臣召於都堂商議勸說,也鼓勵只要不閉眼瞎說,對他政務處理上的錯誤進行批評,提出意見。因為這個做法,贏得了許多士大夫的心,也緩衝了改革所帶來的矛盾。

現在冒出這句重語,明著是很生氣,實際是指劉、王二人連做士大夫的資格也沒有了。

大多數人也認為劉、王二人做法是太過份,即便一萬人下落不明,當初鄭朗也說了利害關系,現在一部分家屬鬧事,一個首相貶到江寧,一個首相貶為輔相,而且還是兩個有功的首相重貶,也足夠了,劉、王二人做法過於兇殘。

事實是鄭朗已經準備痛打劉、王。

他腦海裡還有一本厚厚的宋史,宋史上將劉王誇得天花亂墜,但事實呢?根本就不是。王安石專權、固執、怮、狂妄自大,雖說是為了迅速使改革落實,但他這些做無疑激怒了許多人,甚至將他的新學當成科舉題目,這分明將自己擺在亞聖的地位上,這成了黨爭的導火索。司馬光推倒再推倒,不問對錯,更是一種自私的做法。

但這二人僅對事,不對人。即便李定打壓蘇東坡,王安石與蘇東坡還有書信往來。

然而正是劉摯、王巖叟、梁燾與司馬光學生劉安世推出元豐榜,從對事轉移到對人上。政治誣蔑陷害就是從他們手上開始的,包括蔡確之死。

劉王二人還不知道危機來臨,聽了鄭朗在朝會上口出粗語,十分愕然,梁燾立即彈劾鄭朗失去朝儀,應當重重處理。趙頊一言不發,宣佈退朝。隨後詔書下達,劉、王、梁三人全部貶放,接著再貶。

但動蕩沒有結束。

第二年鄭朗七娘病逝,回家丁憂,劉梁王三人平時與司馬光關係默契,與王珪、吳充關系也不算太惡,在司馬光運作下,居然三人悄無聲息再度出現在朝堂上。

章敦不服氣,遞了一個摺子。

趙頊大怒,再度將三人貶下去,成了三個普通的監各州監司,王珪變成樞密使,從東府首相變成西府首相,等於是重貶了。司馬光貶判西京洛陽。韓絳變成東府首相,僅有吳充職位未動。

司馬光懂的,這是皇上對老師的彌補,但在去洛陽的路上刻意去鄭家拜訪,說了一句:“鄭公,以前你也用政敵對朝堂進行掣肘,以防後人開權臣之路,劉摯、梁燾與王巖叟皆是耿直敢言之臣,朝廷打壓過重。”

心中不服氣啊!

鄭朗輕嘆一聲,道:“君實,以前是如此,那時候我才五十出頭,能有很長的時間對政局進行掌控平衡。現在我六十歲了,精力不大如初,而且沒幾年,我就要離開朝堂再去西北。他們三人深得北方大臣的心,若是像呂公著等人那樣正直光明倒也罷了,卻不是,他們非是敢言,而是敢於對人身攻擊與誣陷。我害怕以後離開朝堂,三人上位,影響國家的未來。我知道你與他們關係不錯,這個我不反對,千萬不能將私情帶到公務上。以前我教過你們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其中公私分明是重中之重。君實,望三思。”

崔嫻在邊上微笑一句:“君實,若論私交,誰能與官人與你的私交深。”

她說的私交非是私交,而是指恩情,包括司馬光仕途平步青雲,從樞密副使到樞密使到平章事,皆是鄭朗大力推薦的,更不用說是師徒之情。實際拉三人上位,司馬光有一些私心的,這個崔嫻不大好說出口。

司馬光嘆了一口氣,離開鄭家莊,去洛陽赴任,開始埋頭修《資治通鑒》。

接著張方平從三司使調為參知政事,趙抃從參知政事調為樞密使,王安石赴京擔任三司使,因為銀行要準備擴股,國家也需要一個善長理財的大臣。隨後趙抃與王安石發生沖突,又因年老多病,請求致仕,朝廷以張方平為樞密使,呂公弼為參知政事。

就是這五支船隊,居然涉及到那麼多的大佬變動。

鄭朗丁憂一年,朝廷奪情,調回京城,鄭朗拒絕了首相之位,仍然擔任參知政事。

然而這五支船隊始終成為鄭朗政治上的汙點。

鄭朗說春天來了,大家皆以為鄭朗是為抹出這個汙點而高興。實際不是,熙寧大旱,隨後多年天氣很不正常,這是小冰河來臨前的結果。但這個小冰河沒有明末嚴重,只要這些雜糧種子出現,就會將未來天氣帶來的惡劣結果彌補起來。

鄭朗一直說二百年的平安。

二百年很難很難的,二百年至少在六到十位君主更替,不可能保證所有君主都是明君,但在宋朝偽民主體系下,那怕就是宋真宗的中庸之主,宋朝都不會敗壞,其實就是宋徽宗的那樣人物,若沒有外敵入侵,宋朝也不會滅亡。只要二百年宋朝不滅亡,科學就能進化到十九世紀初的水準,各種熱武器會陸續出現,就是出現成吉思汗這樣的人物,都不能危害中國,世界格局也因此而改變。

但很難很難的,若是出現了一個比趙佶更惡劣的人君呢?還有,就是未來小冰河與女真人的崛起,這是宋朝能不能存在的第一道難關。

一個雜糧,就能將這道難關渡過去。

而且它帶來的意義,只要朝廷採取正當的措施普及推廣,更是難以想像。

鄭朗繼續看著奏摺,這支船隊雖回來,損失卻很慘重,上了岸後與美洲的土著人發生了多起沖突,這是無奈之,因為鄭朗要求的作物太多,必須大範圍地尋打,言語不通,必然有沖突。往返時又損失了一些船隻,只回來了九百餘人,部分作物種子幼苗或死或失。但是土豆、紅薯、玉米、橡膠樹、金雞納樹、細絨棉這六樣必不可少的植物帶了回來。

同時還有一些水果蔬菜花卉,包括辣椒、花生、地瓜、菜豆、腰果等等。

其中橡膠樹想要得利,時間很慢,只帶回四千餘株幼苗,路上還損失了大半,載培下去還要有些樹苗會死,再加上成長期與普及期,最少要兩百年後才能普及推廣得利,但這個不急,想要得橡膠的利,技術上也要過一百年後。最無奈的就是金雞納樹,這個沒多久就要用上,肯定等不上普及推廣的時候了。

讓鄭朗感到意外的是還帶回一樣事物,煙草,這些兵士去了彼岸,看到土著人抽煙草,一個個做了嘗試,一半人上了煙癮,於是將這種作物也帶了回來。

煙草讓鄭朗感到為難與頭痛了。

挾著這篇奏摺,於都堂議會。

東府是韓絳、吳充、鄭朗、呂公弼、呂大防,西府是王珪、張方平、章敦、曾公亮的兒子曾孝寬,還有王安石。

鄭朗將奏摺遞給趙頊,趙頊看完遞向西府幾個大佬,東府大佬全部知道了,沒有必要再看。鄭朗道:“陛下,宜下詔讓快馬將這些作物帶到京城。”

趙頊點頭。

鄭朗對這件事十分重視,朝廷也花了許多錢帛下去,引起許多風波,趙頊同樣重視之。鄭朗又說道:“同時,派使借賀契丹元旦時,也通報此事,若我朝培育成功,後年或大後年帶去部分種子,資助契丹栽培。”


usaden 發表於 2014-6-27 16:28
九百零七章 抽薪


鄭朗解釋道:“這件事我想了很久。”

確實是想了很久,出使契丹時,鄭朗就想過此事的輕重,但不能說。

“北方嚴寒,制約了北方人口增漲,但這幾種雜糧能適宜契丹大多數地區種植,不僅能做為糧食,也能做為飼料。它們的出現,會使契丹解決糧食難題。不過就是我們不給,幾年後,契丹能否從其他管道得到這些種籽?”

幾人一些擰起眉頭。

這非是棉花、占城稻,契丹望洋興嘆,它們耐寒耐旱,就是為北方準備的,幾年後必將普及北方各地,宋朝能從契丹引進西瓜,契丹難道不知道從宋朝引進這些雜糧?

鄭朗又道:“於其他們自己引進,不如我們主動做人情。其次,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唐明皇因武則天與韋氏所逼,起於憂患之間,於是才有了開元盛世,開元盛世後文治武功達到巔峰,於是死於安樂,有了李林甫專權、安史之亂。”

“是啊,子孫要切記,”趙頊說道。此時宋朝不能說是巔峰,也許內治與經濟上,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巔峰,軍事不行,掣肘於西夏,屈居於契丹,遠不能與開元巔峰時相比。

“陛下,那是,但契丹呢。契丹乃是舉世大國,至少眼下我朝與西夏看上去不能對契丹構成任何威脅,由是契丹皇帝游嬉於狩獵,崇尚於佛釋之間,內又有奸臣當道,幾乎與天寶末年十分地相似。表面看上去就是北方嚴寒,掣肘著契丹人口增加,這成了契丹無解的難題。實際不是。契丹人強悍一是寒冷的天氣,造就了百姓兇悍。但寒冷天氣不是唯一,例如南方一些深山裡的蠻人,同樣兇悍無比。所以還有其他原因,貧困、愚昧、閉塞。比如我朝,東南百姓相對而言,要柔弱,因為他們有良好的地理環境,精力放在創造財富上了。所以契丹人強悍,還有貧困與愚味的原因,同時大多數人過著遊牧生活,馬上出生馬上成長,騎術精湛。一旦推廣這些雜糧種子,會有更多的百姓定居下來,衣食無憂,在戰場上就不會拼命。還會兇悍,可遠不及現在。雖然人口增加,甚至不愁糧食,可失去了兇悍與野性,契丹與我朝比拼什麼?人口數量,或是財富,或是兵器優良?”

換一個角度思考,就會得到兩樣的結果。

大家一起深思起來。

鄭朗繼續道:“再者,西夏數敗,梁氏失心,西夏國主李秉常從擄獲的漢人嘴中聽到許多我朝的事跡,仰幕中原文明,與梁氏產生了爭執。但我們不能相信李秉常會有好心,比如其父李諒祚,也仰幕中原文明,他只不過借助中原先進的文明,創造更多的財富,以及一種安寧的統治秩序,而非對我朝忠誠友好。李秉常亦是如此,同時多了一層目標,梁氏推翻漢禮,李秉常恢復漢禮,乃是借助這個沖突,從母親與梁家手中將權利搶回來。陛下,臣以為不久就是收復西夏的時候了。”

“不妥啊,天下欠負還沒有償還呢。”呂大防說道。

就是用兵,也要等將欠負償還了,況且對西夏用兵,得準備多少錢帛?

鄭朗笑了一笑,兩府九位大佬,吳充、王珪與呂公弼是中立派,韓絳、張方平與章敦是支持派,呂大防是反對派,但呂大防不會像劉摯那樣,野心勃勃,動輒人身汙陷,因此在鄭朗刻意保留下,呂大防一直呆在東府。這也是鄭朗用人的特色,與派別無關,那怕是所謂的君子石介,鄭朗同樣反感。那怕是改革派,呂惠卿,鄭朗也不喜,因此在司馬光運作下,呂惠卿貶放出去後,鄭朗返回中書也沒有將呂惠卿調回。

可以有權謀之術,可以思想政見不同,也可以反對爭執,但要有一定的德操,這是做臣子的底線。

與史書無關,更與史上後來的士大夫刻意美化無關。

鄭朗道:“微仲,一人擁有十萬家產,會不會在意手中的五千低息借款?若沒有大的用兵費用與災害,朝廷每年可以積餘七千餘萬。再說諸監,僅是諸監成本朝廷就用了近五億緡錢,若在鈔行變賣,價值在十七億緡巨數。僅是八千餘萬欠負,朝廷已不用為慮了。再說這兩年,朝廷花了三千萬緡錢,在西北儲備了大批物資糧草,內藏庫已滿,三司還有兩千餘萬儲備,武器先進,兵強馬壯,與慶歷倉促用兵相比,是天壤之別。況且明年後年,朝廷還會產生大量盈餘,用於伐夏的軍費,雖緊張,但差距不會太大。可是時機若過了,就不會再來。當然,能否用兵,也要看情況甄別的。不過用兵西夏,這次乃是滅國戰爭,最要緊的就是契丹的態度。故我認為此時獻出種籽,一是暫時交好契丹,二是讓契丹以為我們會害怕他們,為伐夏贏得有利的條件。”

還有原因鄭朗未說出來,包括熙寧旱災,僅是小冰河來臨前的徵兆,暫時還沒有多大危害,不過時間不長了,再過二十年,小冰河就會正式來臨,大觀四年,福州大寒,荔枝多凍死,遍山皆白(厚霜),彌望成枯林。嚴重到這種地步。政和元年,太湖河水盡冰,桔樹全部凍死,百姓流淚伐而為薪。政和三年,黃淮海多數地區連降大雪,平地八尺,飛鳥多凍死。靖康元年,金人入侵,遭遇大寒,開封守城兵士噤戰不能執兵,有僵撲者。冷到這種地步,又沒有一個棉花禦寒,連兵器都拿不起來,甚至直接凍死在城頭上,如何抵達生在寒冷地帶生猛的女真戰士?

女真崛起,何嘗不是小冰河帶來的危害,不得不南下與契丹人一逐雌雄,契丹人敗了,擋在前面的厚墻倒塌,宋朝也就悲催了。就是沒有童貫的勾引,十之八九,北宋還會遭到女真入侵,頂多這個時間會推遲數年。

有了這些雜糧,那麼女真人未必會冒這個險,舉族為兵。

但這個危機,鄭朗是不能說的。

其實僅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就能說服大家。更不要說這三條理由。

然而趙頊眼中略有些失神。

趙頊看到鄭朗勞累,親自安慰,鄭朗說了一句,國家弊病太多,不累不行,等到國家弊端一一解決,西夏事了,臣就會致仕,好好休息。

經過這麼多年的改革,冗兵、冗官、冗政現象逐步得到解決,剩下的事只有西夏。西夏一了,鄭朗就會淡出政局。

這些年鄭朗就像一根砥柱一樣,撐起了宋朝的天空,還沒有來臨,僅是想到鄭朗真正淡出政局,趙頊已經失神。

趙頊的心思,大家不知道,呂大防又說道:“大軍一起,生靈又遭塗炭。”

“西夏不滅,西北不寧,陜西邊境百姓每年都在飽受著塗炭之苦,而西夏不滅,我朝也就永遠為契丹掣肘。不得不為,而且一人也死了,不能再拖下去。”

“誰?”

“西夏事了,你就知道。”鄭朗微微嘆息。五名頂級斥候,化名為李黃主的衛陽今年秋天因病去逝。臨死前衛陽十分不甘,如今只剩下四名斥候。若再拖下去,馮高、呂毅、趙善金、魏治方四人全部去世,這個大好的棋子就會失去作用。不過現在這個消息仍不能公佈。

鄭朗迅速轉移了話題,又說道:“並且也到了抽薪的時候。”

“何?”

“微仲,還記得叛逃到西夏的陳鐸吧?”

“知道,他不是擊殺了嗎?”

“沒有,陳鐸乃是我派出去的密探,我朝出兵湟州,西夏必救,可西夏會困於財政,因此我讓陳鐸叛逃到西夏,出謀劃策,讓西夏成立銀行,解決財政困難。事實非是,以前我一直說銀行印刷多少交子,就必須準備多少金銀銅,許多人反對。幸好,一直採用了這個策略。若不顧金屬的儲備,大肆印刷交子,就會出現嚴重危機。比如說是西夏,現在一共印刷了五千多萬緡的交子。但實際儲備金屬等值只有四百來萬。”

一開始沒有那麼多的,不過宋朝一直未動手,這些年西夏不停的入侵騷擾宋朝,財政越來越緊張,既然有這個利器在手,於是越印越多。造成一個結果,交子價格下跌,一緡交子僅相當于七百余文現錢。但還沒有形成危害。

危害在鄭朗的這一決定裡。

鄭朗又道:“這些年特務營一些密探化裝為商人,用貨物持有了許多西夏交子,近達四百萬。現在可以下令,讓他們用西夏交子兌換金銀銅錢。”

幾個大佬只有張方平與王安石執掌三司,這些開支從他們手中經過的,才知道真相。其他人聽了,全部目瞪口呆,若真如此,將會抽出來近三百萬現錢。也就是說西夏所謂銀行裡的交子,會成為空中樓閣,迅速倒塌。當然,西夏國內還有許多金銀銅,可這些金子銀子分散在各個貴族手中,他們能拿出來“救市”,至於銅,西夏各個佛寺裡有許多銅像,難道也要將諸佛像一起打倒,拿出來“救市”。

真抽出來了,西夏將會面臨一場天大的災難。

想到這個後果,幾人一起倒吸冷氣。

趙頊看到他們表情,不由呵呵一樂。滅掉吐蕃,僅是一個功績,不是趙頊的夢想,讓他來換,寧肯滅掉西夏,也不願意滅掉吐蕃。一個西夏,一個幽雲十六州,乃是趙頊最大的夢想。

鄭朗又說道:“諸位,此事務必保密,誰洩露出去,誰就要承擔後果。”

幾人全部點頭。

身在這個地位上,難說多乾凈,包括鄭朗也不能說是心思幹凈,不過這幾人至少還能顧著大局,而非是像劉摯這些“耿直敢言”的大臣。

鄭朗又說道:“這是西夏,就是我朝也不行,雖西夏與契丹沒有這麼大的經濟總量,危害銀行,但國內卻有許多鉅賈大賈,他們手中財富不可估量。又身為賈商,逐利而行,只要銀行沒有足夠的儲備金屬,他們為了謀利,可以借助手中的財富與槓桿原理,撬動交子的價格,交子失去了信譽,銀行收益也就結束了。因此一直以來,我要求嚴格去執行著這一政策。”

說了也未必會全部懂,更不知道經濟上的槓桿撬動原理,但銀行的利潤在國家收益中越來越重,誰也不希望它出事。

吳充問道:“那個陳鐸呢?”

“當然未死,”鄭朗又是一笑道,亂刃分屍,誰能認出來是真陳鐸還是假陳鐸。然後鄭朗看著西方說道:“四十多年,才磨一劍,好長的時間。”

趙頊又再次失神。

慶歷之戰,趙禎大肆調動軍隊,不僅是防禦,若是防禦根本不需要派駐那麼多兵力,那時就想對付西夏。可迫於經濟,以及當時的軍事力量,無論張亢麟州大捷或者是鄭朗涇原路大捷,最後都不了了之。雖和平了,但在這四十年間,那怕宋朝給了無數歲賜,用掉錢帛計達一千多萬緡,還不包括互市對西夏的幫助,西夏仍多次入侵,大小入侵次數計達三百多次。

直到現在,宋朝才真正露出獠牙。

以這麼大的國家,對付西夏,四十年的時間確實太過於漫長。

朝會散,鄭朗從樞密院帶回去一份情報,回到家中,來到書房,書房裡正坐著一個英俊的青年,神情憂鬱的抱著一本書在看。鄭朗和聲說道:“殿下……。”


usaden 發表於 2014-7-2 22:08
九百零八章 殿下


“鄭公,”青年站了起來。

“殿下,給你看一條消息,”鄭朗將情報遞給了青年。情報上只有一條簡單的消息,耶律乙辛向耶律洪基推薦張孝傑,說張孝傑乃是一個忠臣,耶律洪基相信了,對群臣說張孝傑是朕的狄仁傑,於是賜張孝傑耶律姓,改名為耶律仁傑。

青年看完,直接將這份情報扔在地上,臉氣得青紫。

他就是一個許多人認為死了的人,耶律浚。

鄭朗用琉璃珠密封了書信,繫於佛珠內,讓折可適化裝為西夏的大和尚拜見蕭觀音。信上說耶律乙辛與張孝傑可能想要加害蕭觀音母子,還說了一條解救辦法。不去救蕭觀音,沒有伶官「趙惟一」,耶律乙辛也能用其他方法加害蕭觀音,她是皇后,救不了。但能救耶律浚。

蕭觀音忽信忽疑,最後認真的想了想,相信了一半,聽從鄭朗意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鄭朗對契丹表現十分友好,耶律洪基登基後,經常送一些禮物給鄭朗,鄭朗同時也回拜禮物,還有,她與鄭朗或多或少有些曖昧的牽連關系。不能說她就愛上了鄭朗,丈夫是皇上,自己是皇后,鄭朗是宋人,僅是臣子,為什麼愛上一個鄭朗?但肯定印象不惡。

於是派兩名親信,蕭觀音左右多有耶律乙辛的人,不過蕭觀音並不傻,鄭朗點醒了,蕭家在契丹也有一定的地位,找兩名死士還是不難的。這兩名死士四尋暗下尋找,找到一名與耶律浚長相很相似的人,施以恩惠,在蕭觀音秘密操作下,耶律浚與這個牧羊人來到一個身份互換。這就是鄭朗的主意,說對了,蕭觀音至少能保住兒子。說錯了,耶律浚在民間呆上一兩年,知道民間的疾苦,長大後說不定能成為漢宣帝那樣的中興之主。

蕭觀音譽為契丹第一才女,連唐太宗的徐妃都知道,更不用說是漢宣帝。但執行起來還是很困難的,不是耶律浚那邊,耶律浚十八歲了,長大懂事,又有兩名死士保護,還有蕭家在背後,問題不大。主要就是在這個牧羊人身上,先是控制了其家人,用家人威脅,然後許諾許多好處,只要熬過這兩年,回去後,封官拜爵,賜大量錢帛。然而還有許多問題,耶律浚資質從小就不錯,才兩周就能說話,好學知書,耶律洪基曾說過一句話,此子聰慧,殆天授歟!因此六歲就封為梁王。七歲從獵,連發三中,耶律洪基又對左右說:“朕祖宗以來,騎射絕人,棕震天下。是兒雖幼,不墜其風。”後遇十鹿,射獲其九,耶律洪基為之喜而設宴。八歲就立為皇太子。也就是一個能文能武的角色。並且做了那麼多年的皇太子,身上的富貴氣不是那名牧羊人能比擬的。

還有就是現代人結婚早,耶律浚後宮還有一些妃子與兒子,這也不大好處理。冒充兒子可以,但不可能讓假太子褻瀆兒媳婦們。於是蕭觀音以耶律浚苦讀為名,將牧羊人隔絕起來。但蕭觀音還是不大放心,又將哥哥喊來,她有兩個哥哥,一個叫蕭慈氏奴,在與西夏人戰爭中中流矢犧牲,還有一個二哥叫蕭兀古匿,一度貴為契丹北府宰相,後來拿下來了,但還有一定的實權。

鄭朗只知道歷史的走向,因為對契丹情報的不完善,還不能知道真正原因。但蕭兀古匿知道。

契丹兩大貴姓,一個是皇姓耶律,一個是后姓蕭。但姓耶律的未必就是皇家人,姓蕭的未必就是后家人。這個傳統與突厥人相似,皇姓是阿史那,后姓是阿史德。

但不是所有阿史那都是皇族。耶律姓不但包括皇族,還包括契丹原屬八部悉萬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鬱部、羽陵部、日連部、匹絮部、黎部、吐六於部。後來又賜姓一些有功的契丹人與漢人。蕭氏原指撥裡、乙室已、述律三部,契丹所選皇后多出於這三部,但除了這個古老的契丹審密集團外,還包括許多有回鶻血統的契丹人與奚族人也姓蕭。也就是皇室必姓耶律,後姓必姓蕭,可姓耶律的不是一家人,姓蕭的也不是一家人。

包括蕭耨斤這一脈,蕭耨斤親兄弟蕭惠、蕭孝穆,蕭孝先,蕭孝忠,蕭孝友位高權重,不但有這五兄弟,還有幾十名位高權重的堂兄弟。蕭惠五兄弟全部去世了,但皆有後人,執掌著契丹軍政大權。

蕭兀古匿他們對契丹忠心耿耿,然而還有耶律乙辛這個奸賊呢,若是他在妹夫面前挑撥離間,妹夫難免不對蕭家產生疑心。當時蕭兀古匿陰著臉未說話,回去後,思付著如何對付耶律乙辛。

他還沒有動手,「十香詞冤案」發作。兩種說法,一是蕭觀音看到耶律洪基漸漸對她疏遠,於是作了十香詞,伶官趙惟一想主母幸福,殫精慮智,為十香詞譜曲,兩人一執玉笛,一抱琵琶,絲竹相合,聽者怦然心動,由是讓耶律乙辛借機陷害蕭觀音。還有一種說法,十香詞過於香艷,這是在民風比較開放的契丹,若是在宋朝,那就是下流了。這不是蕭觀音書寫的,比如蕭觀音所寫的回心院詞,也寫了一些閨房之樂,但那寫得多委婉,那象十香詞,幾乎可以與裡的香艷詩詞可經媲美。

真相是耶律乙證偽作,又暗中勾搭了趙惟一的妻子清子,使清子成了他的情婦,這才囑咐清子,由清子托善彈琵琶的宮人單登,由單登將十香詞獻給蕭觀音,說是宋朝皇后所作,蕭觀音若是能將它抄下來並譜曲,便可為二絕,也好為後世傳為一段佳話。蕭觀音雖用詞香艷,但正好合了蕭觀音的心態,因此覺得它雅麗有致,不但讓趙惟一譜曲,還親自彈唱,末端又寫了一首詩: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雲誤漢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

趙頊的妻子向氏躺著也中槍,蕭觀音卻悲催了。

真相肯定不會那麼簡單,十香詞冤案背後還不知發生了多少故事。不過鄭朗也認為九成不會是蕭觀音所作,最簡單的可以用回心院詞與末端那首婉麗俏約的小詩對比。

這兩個作品才是真正的蕭觀音作品。蕭觀音被害,蕭兀古匿將這個假太子接到自家中,但還在觀望。這更讓耶律乙辛感到不安,正好到了第三年春天,契丹烈士蕭忽古刺殺耶律乙辛不成,蕭十三對耶律乙辛說:“臣民心屬太子,公非閥閱,一日太子若立,我輩措身何地!”於是耶律乙辛讓手下親信在耶律洪基面前拼命地進獻讒言,耶律洪基下令將兒子抓起來囚之。賜死蕭兀古匿。

蕭兀古匿不敢抗旨,看著錦盒裡的白綾,對太監說道:“能否讓我安排一下家中的後事。”

太監不敢反對,雖囚皇太子,可是皇上只有皇太子一個兒子,不但只有一個兒子,而且只有一個孫子,孫子就是耶律浚的孩子。指不準那一天蕭家又會東山再起了。

蕭兀古匿到了後堂,先讓親信立即將侄子悄悄轉移到宋朝,還有蕭觀音留下的一些書信印章,這是為將來證明耶律浚身份準備的。然後又下了一道命令,這才拿起白綾自縊。

契丹官兵押著假太子準備幽於別室,但在半路上忽然遭到幾十名刺客,將假太子殺死。隨後刺客不知去向。實際這些刺客有蕭兀古匿的親信,也有宋朝潛伏到契丹的斥候。蕭兀古匿不得不這樣做,不然這個假太子不久就會露出馬腳。但這捅破天了,就是耶律乙辛想加害耶律浚,也得用一些不讓人懷疑的手段,例如史上害死了耶律浚,上京留守蕭撻得紿卻謊報耶律浚是病死。現在公開刺殺,嫌疑的對象只有耶律乙辛一個人。耶律乙辛感到古怪,人不是他刺殺的,一面忍受著耶律洪基的怒火,一面調查。終於查出來若干疑點,並且也查出蕭兀古匿手下二十多名親信莫明其妙的失蹤。

死的不是太子,真正的太子不知去向。

得出這個結論後,契丹整個亂了,耶律洪基秘密將蕭兀古匿一家老小全部抓起來刑訊逼供,但最後疑點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真相。

甚至審到最後,居然得到折可適秘密會見蕭觀音的消息,但不知道是折可適,只知道是一名西夏的大和尚。以前契丹又收留了西夏的太子寧令哥,因此耶律洪基一度懷疑是西夏人參與此事,救走了真太子。

但與西夏有何關係?

契丹派使隱晦的逼問,又派斥候潛入西夏打聽,除了一度兩國關系惡化外,還是不了了之,成了一樁無頭案。

實際此時耶律浚已經來到宋朝,並且到了鄭朗家中。

鄭朗對外稱耶律浚乃是故人之子,故人去世,念其恩,將其收養在家中。鄭朗身上也有一個秘密,但外面人不知道,只知道鄭朗無子,現在又收養了一個養子罷了。

耶律浚有何作用,收復幽雲!

耶律洪基壽命很長的,還有二十多年的壽命。雖然明年可能會擊殺耶律乙辛,但沒有擊殺另一個蕭觀音的仇人,張孝傑,可耶律浚的母親冤死了,舅舅一家慘死了,這個仇重如山,深似海。

再說幽雲,鄭朗前世對諸葛亮與岳飛很仰慕,看到電視劇出來,只看了一集,馬上就看不下去,瞎扯八拉。無論是收復西夏,休要指望使銀夏地區的橫山諸羌歸心。或者未來收復幽雲,也休想指望幽州百姓歸心。契丹對幽州漢人不薄,最少對幽州各大家族不薄,一旦攻打幽州,漢人仍然成為反抗宋朝進入的主力軍隊。

這時就可以推出耶律浚了,並且可以讓耶律浚擔任幽州郡王。到時,幽州軍民準會傻眼。

或者退一步,強橫地打出替契丹皇太子清君側的旗號,扶持耶律浚回國,未必當真,但有了這個旗號,收復幽雲難度也會下降,最後可以裝作無奈,軍隊停駐于燕山,再封授耶律浚為郡王。

不論那一個結果,耶律浚一人就能當十萬兵。

這件事更隱秘,比西夏那五名頂級斥候還隱秘,知道整件事真相的以及其作用的,只有鄭朗、趙頊與高滔滔三人。

耶律浚知道前面的,不知道後面的,但也隱隱知道宋朝救了他,不是白救,以後會當成棋子,可他無法選擇。甚至宋朝讓他自由活動,他都不敢暴露身份。現在看上去,宋朝很軟弱,很害怕契丹,只要暴露了,父親向宋朝要人,宋朝準得放人,一回去必死無疑。

呆在鄭家,他卻沒有一天開心的。

鄭朗將情報撿了起來,嘆了一口氣,說道:“殿下,僥幸貴國皇后至今無子。”

耶律洪基有女兒,沒兒子,還有一個孫子,可這個孫子卻是耶律浚的孩子,長大後對自己這個做爺爺的會怎麼想?因此耶律洪基與趙禎一樣,拼命地造人,先是將駙馬都尉的妹妹蕭坦思扶進皇宮,立為皇后。幾年後仍無子,明年處死耶律乙辛,看到耶律乙辛兒子耶律綏妻子,也就是蕭坦思的妹妹蕭斡特懶美貌動人,又請進了皇宮,立為新皇后。但一直也無子。

這一條對耶律浚來說,尤為重要。

只要耶律洪基有了兒子,耶律浚的兒子耶律延禧必死無疑。

但對宋朝來說,手中有了耶律浚,倒不是好消息。因為耶律延禧一死,耶律浚必死心塌地與宋朝走到底了。現在無子,將來契丹繼承人仍然是耶律延禧的。

耶律浚鬆了一口氣,問道:“鄭公,為何父皇聽信那兩個奸臣的讒言?”

至今想不通,十香詞案那麼多疑點,父親也不是傻子,比如他寫的那首詩,昨日得卿黃菊賦,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猶覺有餘香,冷落西風吹不去。就是耶律浚飽讀詩書,也未必能寫得出來。

鄭朗說道:“殿下,不僅是耶律乙辛與張孝傑的讒言,還有,你有沒有想過你們蕭家的力量?”

“舅舅他對父皇很忠心……”

“你舅舅對貴國是忠心,但這個忠心能看得見麼?若是張孝傑與耶律乙辛再挑唆,你父皇會怎麼想?”這一條鄭朗也是過了許久才想通的。鄭朗話音一轉,又說道:“殿下,我當時判斷出有可能耶律乙辛會對你們母子不利,父子反目,夫妻相殘,終是人倫慘劇,況且你父母雖為貴國人主皇后,昔年與我也有一些交情,因此插手此事。但貴國終是最強大的國家,我們大宋無能為力,甚至都不敢公開你的身份。你將來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

“你回契丹希望很緲茫了,就是能回去,為了保證你的平安,我朝也不知道會犧牲多少將士,才能使貴國撥亂反正。就算我朝上下願意付出這個犧牲,這個可能性不足億分之一,畢竟貴國太強大。付出這個犧牲,也未必達到這個目標。因此你多可能回不去,甚至不能公開你的身份。”

“鄭公,我很想念妻兒……”耶律浚眼中流出淚水,說道。

“唉……”鄭朗復嘆了一口氣,道:“陛下與皇太后對你身世也很慈憐,可終因為貴國強大,不敢表態。不過陛下有一個想法,不能給你正名,但想給你一世富貴。”

耶律浚抬起了頭。

他不笨,但終是一個小青年,哪裡知道鄭朗的企圖,鄭朗的話,至少相信了一大半。

“陛下想授你一樁親事,若是你願意等,可以再過兩三年,迎娶淑壽公主。若不能等,陛下于諸郡主中選一才貌雙全,身份尊貴者,嫁給你為妻。”

趙頊十女,長女自幼機警過人,可是前年生病死了,才十二歲,趙頊與向氏悲哀不止。次女也早去,因此只有一個人選,第三女淑壽公主,不過今年才十三歲,顯然不能成親的,想成親,必須等兩三年後。史上高滔滔說趙頊念韓琦功德,將淑壽下嫁給了韓琦的兒子韓嘉彥。當然,這也是瞎扯,高滔滔與司馬光聯手,將趙頊與王安石所做的事推翻而推翻,怎麼可能惦念著趙頊的想法?實際這是高滔滔變著法子替韓琦正名,替丈夫正名,替舊黨正名。

耶律浚沉默良久,最後問:“那麼我以何身份迎娶公主殿下?”

“以我養子的身份。”

耶律浚不解地看著鄭朗。

深的道理他想不出來,但簡單的還是明白,宋朝制度與契丹制度是兩樣的,韓琦小兒子能迎娶公主,乃是韓琦過世。現在鄭朗仍活著,並且身為宋朝宰相,怎麼可能讓養子娶公主?

“殿下,你來到我朝也有兩年多時光,又一直呆在我身邊,多少知道我朝的制度。我在相位上呆了很久,再呆下去,必被群臣攻擊。你想要迎取郡主,忌諱不大。迎娶公主殿下,我就會有忌諱。但那是兩三年後,過了兩三年,就是你不迎娶公主殿下,我也要辭去相位。”鄭朗道。

他準備下去對付西夏是不能說的。

但相比於李貴,耶律浚迎娶公主又算什麼?

不過提到這件事,鄭朗又有些苦笑又有些惆悵。昔日,耶律洪基差一點娶到趙念奴,自己也差一點娶到蕭觀音。這整上一筆糊塗賬。

但他又想到昔日那個俏麗聰明的小女孩,如今香消玉殞,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耶律浚低頭想了一會,又問:“鄭公,以前父皇想娶楚國大長公主(趙念奴),鄭公沒有同意,為什麼今天又要我娶貴國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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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零九章 拜將



“殿下,你雖流落到我朝,連身份也不能公開,終是貴國的皇太子,就是郡主與你匹配,也屈了你的身份。”

“鄭公,我還有何臉面提什麼皇太子。”

“皇太子就是皇太子,不管何時何地。再者,你多半回不去了,公主殿下以後若是與你成親,呆在國內,不是遠嫁到你們契丹。當然,我也想你能回去,雖然希望緲茫。就是有這個希望,當初貴國想迎娶大長公主殿下,是強迫性質,大長公主又年幼,遠嫁貴國,必受屈辱。你卻不同,不能回去,公主殿下一直在京城,就是能回去,必是我朝鼎力相助,我朝對你有恩惠,又隨我多年,難道不善待公主殿下?”

簡單一點,同樣是嫁女,可性質截然不同。

鄭朗又道:“殿下,從私人感情上來說,我也不想你受委屈,昔日我出使貴國,你母親經常向我討教書法,那時你母親還小,就已經聰明伶俐過人,聽聞你母親過世的消息,我心中哀痛萬分。現在每每想起,人鬼兩茫,心中仍痛悲不止。”

“鄭公……”耶律浚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唉……除夕將至,你隨我一道去郊外北山,祭奠你母親吧。”

“好,”耶律浚用手帕擦乾眼淚,隨鄭朗走出書房。

其實對耶律浚的身份,崔嫻很早產生了懷疑,看到二人古怪的走出來,耶律浚眼睛還是紅紅的,也沒有過問。兩人乘著馬車,來到京城外北山之上,耶律浚一邊燒紙錢,一邊又再次大哭。

天色將暮,兩人才返回城中。剛到家,就走出來兩個太監,對鄭朗說道:“陛下詔鄭公入宮謹見。”

“遵旨,”鄭朗隨著兩個小黃門,到了內宮。

內宮擺著酒席,正中坐著高滔滔,如今鄭朗與高滔滔漸漸年老,鄭朗身為道德君子,天下士大夫的楷模,高滔滔沒有避嫌,直接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看到鄭朗,高滔滔說道:“鄭卿,等了你很久。”

“啟稟太后,老臣帶著那個孩子去北山祭奠其母。”

“那個孩子也可憐。”

“是啊,太后,夫子說父母慈祥,子女孝順,兄長友好,弟弟恭敬,此乃治家之要術,小者為家,大者為國。特別是晉朝南北朝父子相殘,兄弟仇殺,以至國家迅速敗亡。然而我朝幾代祖宗包括陛下,對父母孝敬,對兄弟友愛,由是數君皆能平安登極,權力順利交接。契丹國主殺妻害子,以後契丹會更加江河日下了。”

“鄭公所言極是,頊兒,你要銘記在心。”

“兒臣遵從母后之命。”

鄭朗又道:“不過那孩子就是平安,也未必是好人主。”

“哦。”

“此子喜歡文章書法,讀書是好事,可以從書中學到學問,治家輔國,但不能讀死書,讀書是為了從書本中吸取學問,用到實際當中來。因此國公趙普只讀了半本論語,卻是我大宋的良相。然觀現在許多士大夫,飽讀詩書經義,卻不能做好大臣的本份。這是其一。第二不能沉迷於讀死書,更不能沉迷於一些小道中不撥,作為士子,精通琴棋書畫,也許是美事,但做為朝中重臣,未必就是美事了。人的精力有限的,分散於其他方面,必耽擱於政務。作為人主,更不能沉迷於這些小道裡不撥。故幾位祖宗,無論詩詞文章,或者琴棋書畫皆不能稱善,但卻是好人君。特別是仁宗陛下,什麼都不會,但只會做官家。故成為千古賢主。”

高滔滔與趙頊聽後長長的嘆息。

鄭朗少年時也沉迷於琴棋書畫之中,甚至為了學習書法、畫藝與琴藝,鬧出無數的雅事。但執政後,這些愛好全部一一耽下,如今他在書法上的造詣反不及其學生蘇東坡,也不及昔日的朋友蔡襄。畫藝更不用說了,連琴都為了仁宗封了起來不再彈。

但他們還不知道鄭朗的用意,大後年趙佶這個渾蛋就要出世了。這個未必,宋孝宗書法也不錯,但不失一個好人主。李世書同樣愛好丹青,卻是千古一帝。

不過趙佶這廝危害可是極度兇殘的。因此鄭朗粗暴地下了這個結論。

鄭朗又說道:“方才老臣與他談過,他願意迎娶淑壽公主。”

“這孩子,是回不去了,淑壽下嫁給他,以他的身份淑壽倒也不委屈。”

“老臣也以為是,而且以後若是利用他,我朝多少也失了一份道義,當成補償吧。”

“嗯,鄭卿,吃過飯沒有?”

“還沒有。”

“正好,一道用餐。”

“謝過陛下與太后。”鄭朗也不拘束,態度端莊自若地用餐。高滔滔看了心中很歡喜,在心裡想,這是天助大宋,這才降下這名臣子。食不語,吃飯三人未說話。

吃過飯,高滔滔這才談正事,問道:“鄭卿,你打算用兵西夏?”

“九成未來西夏會有變,有變就用兵,無變則不用兵,有變若不用兵,以後再無這個機會了。”

“若明後年用兵,哀家擔心錢帛啊。”這是高滔滔將鄭朗喊到內宮的主要目標,若是再遲幾年,欠負償還,國家充盈,倒也不是很反對,現在過於倉促了。有數條對比,宋朝征李繼遷,用費幾達一億多,不得不用茶鹽引從民間換取糧草物資進行支援,否則國家吃不消。短短的澶淵之戰,用費七千多萬緡。慶歷之戰,花費幾達近兩億。收復河湟,前期只用兵數萬,後期才用兵十幾萬,短短時光用費達到近七千萬緡。一旦收復西夏,戰爭規模將會是這數戰的數倍費用。靠現在儲蓄與未來兩年盈餘肯定是不夠的。那麼必須再次借債,或者苛斂百姓,現在國泰民安,若不是為西夏與契丹所逼,幾乎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只要借債或者苛斂,這個盛世的局面必將破壞,這又不是高滔滔所想要看到的結果。

“啟稟太后,老臣也知道不夠,就是夠了,還要西夏國危時,契丹有聰明人進諫,讓遼主出兵相助,戰鬥擴大,費用更高。未來兩年又不知道會不會有災害,或者其他的變故。不過老臣還有一個辦法。”

“說來聽聽。”

“太后,這十來年,國家財政情況雖好,可支出龐大,又在償還欠負,那怕是熙寧七年財政那麼緊張的情況下,都熬了過來。因此國家信譽在民間良好,可有一件事,朝廷未做。銀行盈利主要是放貸。向私人放貸,一直擔負著一些風險,事實銀行裡陸續出現一些死賬呆賬。但若是國家借款呢?雖利息高,但最終一半利潤還是歸還給朝廷,扣除了這一半利息,實際利息並不重。有了銀行支援,還用擔心錢帛麼?”

“鄭公,這是一個好主意,剛才為什麼不說?”趙頊道。

“陛下,老臣怕爭議啊,這個想法最好不到一定時候,陛下都不要公開。”

高滔滔不由樂了起來。

但高滔滔提到這件事,鄭朗順便將他另一個想法也說出:“太后,陛下,臣還有一個想法,請太后與陛下參考。收復河湟多是攻防戰,伏擊戰,那是計謀的表現,與兵士戰鬥力無關。真正的野戰有兩戰,一是汝遮穀口一戰,也不能算,那只是一場崩潰戰,還是不能看出兵士的戰鬥力。真正野戰只有廓州城外一戰。”

“嗯。”

“廓州城外一戰雖大捷,然王韶對臣說過一件事,我軍大捷勝就勝在蘇南黨征指揮能力不足。不過王韶指揮戰鬥時,發現了一件事,雖然我軍軍紀嚴明,諸將勇敢,可是各隊兵士調動運轉時,略有些澀,還不夠圓轉。這是對付諸放心散掉了的吐蕃軍隊,當然,對付西夏軍隊還是占據上風。但對付契丹軍隊,恐怕不足。”

“有這回事?”趙頊驚訝地問。在他心中認為此時宋軍足夠強大,若不是為了不打草驚蛇,都能與契丹人戰上一戰了。

“陛下,在軍事上,要相信王韶的判斷。因此老臣有一個想法,拜將。”

“拜將?”

“嗯,王介甫與老臣談過,認為設團都使,規模還是小了。但老臣並不贊成介甫的建議,若再擴大,各團指使擁有部分軍政財權,會引發不好的苗頭,士大夫們也會反對。並且規模大,必然讓各勇將領任,可這些大將多有官職在身,時常調動,一團隨將調動問題不大,若上萬人隨將調動,也必然不便。但這是和平時代,若是戰爭時代,倒是可以參考介甫的意見,將規模擴大,讓將知兵,兵知將,那麼各大將在戰鬥時,因為熟悉手下,調動自如,就不會發生王韶所說的運轉生澀的局面。等到戰爭結束時,即可解散,繼續採用以前的措施,保障各大將領對核心的一團兵士瞭解。”

“如何拜將法?”

“設上將十人,每人暫時領手兩萬人馬,就能保證這一支軍隊能獨立運轉。中將十人,每人暫時領手一萬人馬,那麼就能保證能獨立為前後行軍隊。下將二十人,每人領手五千人馬,就能保證作為副手軍隊,與中上將配合。”

“這麼多人……?”高滔滔驚訝地問道。

顯然這個拜將是為了伐夏準備的,這一算就是四十萬人馬了,還有呢,不可能全部用禁兵,必然用到陜西各地蕃兵鄉兵,有可能又有十幾萬人馬。還不算,這麼多兵馬下去後,最少押運糧草準備三四十萬民夫。這一來,國家需要花費多少錢帛?

並且高滔滔還產生一個疑慮。

經過了陸續的裁兵,現在國家只有六十萬左右的禁兵,一下子動用了四十萬禁軍,河北河東怎麼辦?京畿怎麼辦?若是契丹借宋朝北方與內腹兵力空虛時,大軍揚長直入,宋朝就是得到西夏,也會被契丹滅亡了。

PS:這段時間經常斷更,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大約十幾萬字結束了,不能爛尾,心中種種想法不定,更得慢。第二個原因要開新書,這本書前後構思很長時間,非歷史小說,風格不同。兩本書想法絞在一起,思緒混亂,於是經常卡文。不過新書大約想法基本成熟,不會再耽擱更新。新書會是一本有意思的小說,說因為想抹殺滅世者,女禍用她的精血、分身與負面念頭對主角詛咒,沒有成功。鴻鈞去尋找無涯海的盡頭,佈置了陣法,借助多寶、老子、原始三大天尊的力量,第二次抹殺主角,導致主要到了底層世界,宋朝。然後主角一步步向高層世界,封神榜世界攀登。在宋朝的故事會借助正史、水滸傳、說岳全傳與白蛇傳內容,然後破碎虛空與兩位女主角、岳飛與一個反面角色郭藥師去唐朝。題體是修仙與玄幻的結合體,但還是在中國文化與歷史、傳說長廊裡穿行。
usaden 發表於 2014-7-2 22:17
九百十章 排名



“啟稟太后,燕趙自古多俠士,祖宗統一天下,一半精銳兵士就是來自河北。真宗陛下與契丹搭成澶淵之盟,雖有些屈辱,對兩國百姓卻是有利,因兩國和平,百姓得以休生養息。但有一個嚴重的弊端,承平時久,河北河東兵士久不習戰,雖設置了許多鄉兵、壯丁與弓箭手,民間也有弓箭社等武裝社團,但在實戰中派不上用場。老臣曾從河北河東調走五千兵馬,用於河湟戰爭,初始戰鬥力很羸弱,後來才漸漸好轉,仍跟不上西軍。”

以前鄭朗也隱晦說過。

高滔滔沉默不語,這個問題有點兒嚴重,因為駐兵或者兵役,國家花費嚴重,並且也耽擱了北方農耕生產。但也非是高滔滔所想的那樣,至少這些兵士與兵役對契丹會產生一些震懾力。

鄭朗繼續說道:“老臣心中有一個想法,一旦正式伐夏,從河北與河東抽去十萬到十二萬鄉兵與壯丁,保丁,現在交給諸將操練整編,伐夏時讓他們作為輔助兵力參戰,這些兵士多用來後勤,在不關緊要的時候,讓他們上戰場磨練一下。至於空出來的兵力由禁兵填防,禁兵威懾力比鄉兵威懾力更高,就能保障契丹不敢輕易攻打河北河東。真正用禁兵會不足三十萬,這一點老臣認為很重要。各地的氣候不同,兵士發揮作用不同。想收復幽雲十六州,必須要河北河東本土有一支強大的力量作戰。就是不收復幽雲十六州,河北河東鄉兵與壯丁得到實戰磨練,戰鬥力提高,也能預防北方遊牧民族入侵。而且朝廷若設四十將,契丹與西夏必有防範之心。現在設四十將,籠括了陜西河北河東,從禁軍到民間力量,兩國只會以為我朝又在實行新的軍制改革,而不再有防範的心思。至於用兵多,用錢帛也會多,這是無奈了。朝廷就是現在收復涼甘二州都可以辦到,但收復西夏整個國家,不集大軍,根本無法實現。至於錢帛,只要拿下西夏,就算國家有欠負,若是年光太平,三年足可以抹平。”

“鄭卿,拿下了西夏,你與頊兒又要奪幽雲。”

“太后,拿下西夏,還要治理。非是吐蕃,吐蕃人心散了,又與我朝不惡,因此治理比較容易。然而西夏不同,特別是銀夏諸羌,想要歸心,沒有幾年時光是辦不到的。一旦實現,那時老臣也快七十,到了致仕之時。幽雲十六州只能陛下解決了。”

高滔滔想說話,鄭朗強行繼續說下去。西夏的事一了,無論誰勸,他也要退休,就是高滔滔與趙頊不介意,也不知道讓一些紅眼的士大夫們惹出多少是非來。月滿則虧,水滿則盈!

繼續道:“收復幽雲十六州更難,最少等西夏事了,國家要儲備五年以上的盈餘。”

以現在宋朝的收入,五年盈餘有可能是一個龐大無比的數字。但這是必須的。

“還要鏖戰五到十年時光,才能使幽雲十六州收復。得到了幽雲十六州,以我朝財力,可以立即修起長城。吐蕃高原上勢力分散,西方回鶻勢力弱,南方不足以為害。再加上長城,我朝統治乃安。到時候不但還能裁減十萬禁軍,還能裁減大量的鄉兵、蕃兵與兵役,僅是兵費就能下降兩千萬緡。國家也不需要再花多少錢帛備戰,那麼每年的盈餘用於裁減稅務上,就有可能兩稅全部免去了。太后,陛下,一旦免去兩稅,大宋將迎來何等的盛世?”

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宋朝真的能得到幽雲十六州,君臣不可能象現在這樣勒緊褲帶,用費必然激增。還有,就是修起長城,契丹會甘心嗎?下一代必是趙煦,他也是一個激進的主,會不會甘心就此停止擴張?

但至少宋朝的安全會進一步的保障,沒有大的變動,宋朝的財政壓力會全部緩解。

“免去兩稅啊?”高滔滔沉吟一下,眼中露出嚮往。

趙頊則擔心地問:“鄭公,朕擔心到時無人懂軍事。”

“陛下,郭逵軍事能與臣持平,王韶與章楶軍事修養在臣之上,陛下勿用擔心。太后,臣非是為了開邊,臣也不喜開邊,比如赤嶺以西諸蕃一一歸降,臣只建議修了兩條商道,商道兩邊植樹,利於河湟商業繁榮,改善百姓生活,使河湟百姓歸心,但臣一直沒有同意於嶺西派駐官員官兵。但西夏必滅,沒有西夏掣肘,我朝只是專心防禦契丹,兵力足矣,陜西百姓壓力也會松解。收復幽雲,我朝北方門戶掌控,進可攻退可守,契丹自此不足為慮。這一代人會因此過得很苦,包括陛下必須要兢兢業業,才能實現這兩大計劃,但造福於大宋,造福於後人,並且宋朝才能真正成為富強之國,名垂於千古。”

高滔滔聽了心中又渴望又擔心,當然現在只能說是計劃,只有西夏才真正準備動手,她轉移了話題,問道:“那四十將?”

“老臣心中有十大上將,苗授、劉昌祚、郭成、種誼、種諤、王君萬、折克行、燕達、張玉、王光祖。”

“王光祖?”趙頊疑惑地問。

王光祖於葫蘆川戰役中立下戰功,但不是最顯眼的一個。隨後調到四川,渝獠反叛,熊本率楊萬、賈昌言、王宣與王光祖同討,以為王光祖不為他用,分三道進軍,光祖殿后。楊萬為獠人所困,王光祖迅速支援,大破敵兵,熊本愧謝。朝廷述平南之功,王光祖為第一。但宋朝的重心不是在西南,那只是皮膚之癢,無關緊要。

看諸將能力還是看河湟之戰中的表現。但王光祖未參戰,許多人皆比王光祖耀眼,例如高永能、周世清、種古。鄭朗笑了一笑,道:“陛下,不可小視,雖臣將他排在張玉之下,實際不亞於張玉。”

“那麼十大中將呢?”

“高永能、王文鬱、熊本、和斌、種古、姚兕、林廣、李舜卿、李浩、劉紹能,可惜老將楊遂、竇舜卿、賈逵、楊文廣、張守約、盧政、宋守約陸續去世,不然也能名列其中,”鄭朗字斟句酌地說。

今天這份名單非同小可,這是對現在所有將領軍事能力的直接排名。十大上將中,種諤僅排在第五位。若大的知慶州,總掌環慶路大軍的王文鬱僅排在中將行列,還是第二位,連第一位都沒有占上,甚至中間還有熊本這樣的文官。

其實這就是鄭朗退休後用將的名單,將領很重要,省得朝廷以後胡亂用將,甚至以前一度將葛懷敏調到前線。

趙頊已經意識到其中的重要性,親自拿筆在記錄,將二十個名字寫下來,又問道:“那麼二十下將呢?”

“折可適。”

“嗯?”

“陛下,他還沒有成長起來,一旦成長起來,不亞於前十上將。”

“哦,繼續說。”

“種樸,王厚、曲珍、姚麟、種診、姚雄、種師道、趙卨、孫路、遊師雄。”

“為何?”趙頊又不解地問道,熊本排進去還能算是半個武官,趙卨、孫路與遊師雄卻是純粹的士大夫了。

“陛下,他們雖是士大夫,可有一定的軍事修養,就象蔡挺一樣,國家需要士大夫治理百姓,而非是武將治理,讓他們領兵,甚至上戰場磨一磨,對兵事更加精通,以後守邊的士大夫也就有了。”

“鄭卿此言極是,”高滔滔道。丈夫在世時,若不是蔡挺數番大捷,西北局面會更糟。但鄭朗將他們排在折可適之下,乃是指成長空間的,暫時折可適還沒有後面的耀眼。

趙頊記下了名字,又道:“還有呢?”

“王贍,”鄭朗道,其實王贍軍事能力不弱,可脾氣暴躁,因此排在僅在戰場上溜達那麼一回的種師道後面。下麵的要麼缺陷更大,要麼軍事能力有限,但比其他人好,又道:“劉仲武、張蘊、張整、高永亨(高永能弟弟)、趙隆、苗履(苗授子)、王崇極、向寶。”

說到這裡,又嘆息一聲道:“若不是老將劉闃去世,同樣能名列其中。”

名將如玉,美人如花,但消逝起來也快。不然楊遂等大將在世,伐夏時更加如虎添翼。

趙頊將名字記下,又問道:“鄭公若離開廟堂,誰人可為相?”

將領有了,但宰相才是最重要的。

“呂公著、範純仁,未來是張商英與趙挺之,用二張趙二人,可保大宋三十年無憂。”

“王安石與司馬光如何?”

鄭朗沉默了大半天,說道:“人君之道,用人之道,用人包括識材駕馭。馭人也是一門學問,世人皆曰漢高祖粗鄙,然而僅憑他用好張良、蕭何與韓信,就足以能稱為人主。開元盛世之初姚元崇、張說,世人說其賢相,實際二人皆是狡黠之輩,因為讓唐明皇用好了,故有開元之治。仁宗馭臣也有術,然比起漢高與開始時的唐明皇,略遜了一籌,故范仲淹與呂夷簡皆是一世人物,卻造成諸多矛盾,經過好幾年,才將隱約形成的黨爭化解下去。因此老臣以為,若是用相材,一不能固執偏怮,二不能不作為,過於保守或太激進,三要有一定的才能,陛下問的不是臣材,而是相材,老臣只能推薦這四人。王安石有經濟之術,可是過於激進,我怕他繼深化改革,惹起不必要的矛盾,用王安石必須不能給他太大的動作。司馬光學問淵博,有動操之能,可過於保守,輔相可以,若是首相,臣致仕後,陛下若是節制不住,會慢慢弱化改革政策,最終形成仁宗晚年的積貧積弱局面。不但他們二人,章敦、呂大防等人,也是如此。”

提起來鄭朗才說,就是致仕後,趙頊必然時常詢問一下,自己還可以替趙頊參考參考,只不過漸漸淡出政務罷了。

鄭朗順便又說了一件事:“陛下,自從改制以來,官員操守得以改觀,不過制度仍有一個缺陷。”

“何?”

“官員調動過於頻繁,想要做好事,必須瞭解,這有一個時間過程。特別是地方官員,各州各縣官員因為調動頻繁,要麼不作為,讓各州縣小吏掌控政務,官員反被架空。要麼不瞭解情況,急於求功,枉用了錢帛卻適得其反。因此臣以為若沒有重大失誤與功績,或者特殊需要,各地官員必須落實年限制度,不足年限不得調任。”

“鄭公之言極是,朕會在都堂會上將這個問題提出來。”

說了這麼久,太監上茶。

鄭朗呷了一口茶,高滔滔問道:“鄭卿,哀家聽說大洋彼岸的船隊回來了。”

“嗯。”

“那些糧食真那麼重要?”

“很重要,不過在臣眼中,最重要的還是人君,沒有那些糧食,有文景漢宣,國家依然繁華強大,有那些雜糧,若是人君象隋煬帝,南唐後主那樣,國家還會滅亡。”

“此言極是。”

鄭朗呷了一口茶,思考了一會兒,又說道:“陛下,要麼索性再做兩件事吧。”

“何?”

“朝廷將派使賀契丹元旦,不如再對他們說,朝廷帶來一種水稻種子,可以在遼東種植。”

趙頊眼中有些茫然。

“倭奴國從中國引進水稻多年,稻種產生進化,比較耐寒,可以派人從倭奴國反引進過來,在遼東花數年育種,這種水稻便可以在遼東推廣。水稻種子的來源不用對契丹說,但相信他們聽了會更歡喜。”

畢竟遼東地方廣大,人煙稀少,若能種水稻,會養活更多的百姓。實際倭國大量從中國引進水稻種子是在明朝,現在有了,水稻種子也不大好,想要得利,最少有十年八年的時間,到那時多半宋朝會對契丹下手。不管下不下手,還是為了防止女真人崛起的。女真人強大,一是寒冷的生活,二是貧困的生活,三是遊牧生活。

有了水稻與雜糧,就會從遊牧漁獵生活進化到農耕文明,那麼就是在明末,女真人都未必會有能力入關。

至於外蒙古,鄭朗是無輒了,除非火器達到十九世紀末水準,還有能力修築鐵路與火車,否則會一直騷擾中原。但有那個能力了,不要說外蒙古高原,宋朝都可以將疆域擴大到中亞。

其實在遼東推廣糧食種植,也是鄭朗心中一個夢想。只要遼東各部能定居下來,宋朝繼續發展,而契丹進一步衰落,說不定不用百年時間,宋朝就有能力得到整個遼東並且能真正進行統治。是統治,能攻佔下來,不能實現統治,時叛時歸,鄭朗皆不喜之。

“這個……可以準。第二件事呢?”

“朝廷以前從西域引進了長絨棉,但育種沒有成功,現在得到新棉花種子,它經過進化後,能適宜在我朝大多數地區種植,不過西北依然適合種植西域的棉種,可以從西域引進這些棉種,在蘭渭等地種植了。朝廷即便用兵,也要到明年秋後,那麼兵士可以得到大量布料與棉衣,節約供給成本。同時西北缺少布料,棉花若載培成功,會讓百姓看到更多的希望,民心所向,伐夏成功率會更大。”

“西夏呢……”趙頊說完笑了一下,即便西夏得到消息,宋朝也開始動手了,不管西夏引不引進。又道:“准。”

元旦將近,宋朝使節出發。

許多人在討論大洋彼岸的作物,但另一件事卻在悄悄的發生。

朝廷密令迅速到了西北,潛伏在西夏的各個斥候開始悄悄在西夏的銀行裡將現錢換出。鄭朗說出後,諸大佬倒抽冷氣,但還沒有想到這一招有多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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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十一章 崩潰


建軍開始。

鄭朗說起來容易,實現卻是很困難的。比如河北河東鄉兵肯定全部投放到西北戰場上,還是不夠,要挑選一些壯丁與弓箭手,南部地區的保丁,數量應當多少,有什麼待遇。

其實這一條是惠民之政,不管是十萬人還是十二萬人,他們不是主力軍隊,多負責後勤供給,感受一下戰場的氣氛,當然,由他們來負責後勤比民夫多具備一定的戰鬥力,紀律更嚴。早晚還是要真正上戰場,那怕是當成預備隊。不過有了十來萬勞力,陜西百姓到時候力役就會下降。只不過朝廷又要多花許多錢。

再比如現在宋軍是以各團指揮使形式存在的,若按鄭朗的規劃,上軍最少得要八團,甚至十團。中軍最少得要四團,下軍也最少得要兩團。大約動用近三十萬禁軍,只要編進軍制裡的,也就是以後必上西北戰場的,挑選那些團指使。

還有,四十將,不是全部在陜西,有在京畿地區訓練的,還有在河北河東訓練的,不及那次軍隊改制麻煩,不過事務也不少。西府四個大佬,王珪無論政務或者軍事都是打醬油的份。

但鄭朗也不敢小視他,無論在史上或者現在,這麼多年了,兩府大佬上上下下,王珪卻安如泰山,這個手腕還簡單嗎?現在還好一點,特別在史上,能生存下去的,個個都是人精兒。

王老相公手腕有了,辦事的能力就不要指望了。曾公亮的兒子曾孝寬同樣是一個打醬油的。張方平對軍事稍好一點,真正說能幫上忙的只有章敦一人。

鄭朗不得不再次進入西府,掛了一個同簽樞密院事的職務,協助西府將這些組軍順利完成。

臘月二十八,各種作物種子與幼苗用快馬送到京城,並且用那種最快的特腳遞送來的,也值得了。

前世未做寫手時,認為中國從美洲引進的植物無非就是紅薯,土豆,玉米,花生,辣椒。做了寫手後查找各種資料,才知道這個想法很錯誤,直到穿越前,中國從美洲引起的糧食、瓜果蔬菜、花卉與觀賞性的植物,幾乎達到近千種。包括後世常見的菠蘿、向日葵、地瓜、佛手瓜等等。還有就是花生,實際中國有花生,但那種花生不能食用。

鄭朗知道的或者放在硬盤裡的,並不多,只有八十幾種,這支船隊除了鄭朗要求六個主要植物外,其他的計找到五十一種,其餘的再沒有找到。確實這個難度太高了,兩個美洲的面積是現在宋朝的十幾倍,並且上面存在著許多強大的土著人。歐洲人征服土著人,一是近便,二是人數多,三是那時武器更加發達。對于現在的宋代來說,一支船隊艱難曲折的到達彼岸,連兩千人都不足了,肯定無法征服這些土著人。甚至因為言語不通,都無法帶回來有效的消息,只能根據他們的描述,判斷出他們的文明程度相當于春秋之初的水準。

在這種情況下,能找到五十一種植物,算是不錯了。可在歸途中又出了事,再加上一些植物在半路上死亡,僅存下四十二種。不過這些兵士又找到三十幾種新的果蔬花卉,這些不在鄭朗記錄之中,最終帶回來二十二種。

六十四種植物,大多數僅適宜於在嶺南熱帶地區載培,這是無奈的事了。還有一部分適宜在江南載培,陸續地交給十幾個州府官員,讓他們派人細心看管。其餘的能適宜在北方種植的一起帶到京城。

到了明年秋後,又有一支船隊平安回來,並且回來的人不少,計達一千四百餘人,陸續地又增加了二十餘種植物。後年又有一支船隊回來,但比較慘,僅余六百餘人,再補充了七種植物。餘下的兩支船隊過了五年後,才有消息,一支船隊去的半路上遇到特大風暴,幾乎所有船隻沉沒,只有少數人漂泊到一個無名礁上,花了數年時間才建造了一些小船。到達大洋洲時,僅剩下二十幾人。還有一支船隊在墨西哥灣與當地一個強大的土著人部族發生沖突,最後大敗,連同船隻都讓這些土著人當成惡魔給燒掉了。然後費了千辛萬苦,才重新返回。他們下場也很慘,僅回來一百餘人,盡管不負使命,帶回來一些植物,然而那時宋朝全國各地都在正式普及,他們帶回來的植物失去了意義。

這一行成果很大,也進一步開拓了宋人的思維眼界,還有五支船隊帶來的經驗,為了將來技術發達後,駛往彼岸打下了厚實的基礎。但這一行委實慘烈無比。

但在鄭朗心中,五支船隊雖然兩支幾乎等於是全軍覆沒了,其他三支勉強回來一半人,可比他想像的結果要好得多。

其實鄭朗最重視的還是土豆、紅薯、玉米、橡膠樹、金雞納樹、細絨棉,當然,每帶回來一樣植物都有它的意義,比如西瓜,它一年為宋朝創造多少產業,養活多少農民。那怕是一種艷麗的花卉,它一年都能為宋朝創造幾千緡錢甚至幾萬緡幾十萬緡的價值。這才是真正的開源。

大多數鄭朗知道,可僅是知道,不知道種植載培方法,只能聽兵士們的口述,派專人打理,重心還是在前六樣植物上。

忙忙碌碌的,元旦節到來。

趙頊在皇宮大宴群臣,在太監牽引下,陸續就座。

鄭朗坐的位置並不在最前面,還有一些老王爺,誰讓趙曙兄弟多呢,即便官員,鄭朗前面還有東府的韓絳、吳充,西府的王珪與張方平。這也不能當真了,無論那一個老王爺,或者那一個宰相,皆不敢在鄭朗面前耍大牌。就象劉摯三的貶職下去,四面排擠,八方刁難,不要說做事,寸步也難行,若沒有奇跡,劉摯三人再沒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反對改革的舊黨力量仍然強大,但經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國家局面又是如此的大好,鄭朗的信徒不要太多。即便出身於北方的許多士大夫,年老的思想觀念不容易改變,後起之秀,也多有鄭氏信徒。而且三次磨勘制,兩次保薦制,也導致一大批優秀官員脫穎而出。這個局面是鄭朗願意看到的,但同時也逼得他不得不致仕。

對坐在什麼位置,鄭朗不是太看重的,坦然坐下。

兩個公公走出稱頌,然後趙頊走出。

群臣賀拜。

趙頊揮了揮手說道:“眾卿家,都坐下吧。”

韓絳代表著群臣向趙頊敬酒,趙頊舉起酒盅,說道:“普天同慶。”

一抑脖將酒喝了下去。

忽然他看著大家,看向了後面,從龍椅上走下來,來到鄭朗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個弟子禮,說道:“鄭公,這些年辛苦鄭公了,朕在此謝過。”

“陛下,臣不敢哪。”

鄭朗與趙頊是存在著師生關系,可教趙頊經義詩書有很多大臣,在這種場合下,皇上公開執學生禮敬酒,是何等的敬重。

看到這一幕,有人歡喜,鄭朗乃是國家的擎手柱,皇上是國家的軸心,君臣相誼,國家乃安,君臣若是相忌,國家不寧了。但有人心中多少有些吃味,只有少數幾個知道真相的大佬們眉頭凝了起來。有人心中惋惜,有人心中期盼。

大宴散去,外面鞭炮聲響個不停。

鄭朗走出皇宮,自從西北回來後,要麼回鄭州丁憂,其餘時間就一直呆在京城了,外面的變化,只能從報紙或者其他人嘴中得知。但京城的變化還是能看出來的,與他少年時赴京相比,京城百姓人口更多,以至外城郊外延綿了數裡之地,城內的房舍同樣日新月異,許多宅邸越建奢華。因為鐵產量增加,還有水泥的出現,一些有錢的佛教信徒于相國寺,花了一年多時間建造了一座十八層寶塔,高達九十幾米,不及史上武則天的明堂高,但比開封鐵塔還要高上三十多米,每日引來無數遊客,有一個詩人誇張了寫了一句詩,俯身觀浮雲,伸手勾星月。京城大商人也用了重金建造了一棟六層高樓,取名為通天樓,不過開封府官員找上門來。在宋朝不在意什麼高度問題,但你一個商賈人家,有什麼資格取名為通天樓,難道你想造反不成。嚇得這個商人又改成寶雲樓。這件事成為笑談。

但這些變化,使得東京城成為世界最繁華的場所,宋朝幹凈利索的拿下河湟,大理害怕了,又派出使者來京,看到這些高樓,以及京城的繁華,當場幾名使者都看呆住了。

鄭朗並沒有太大意,幾十米高的樓房算高嘛?

一路慢慢走回家,雖不太在意,但看著這些變化,鄭朗心中也很有成就感。

回到家中,來了一個客人。

范純仁風塵樸樸地從西北趕回京城。

得到河湟,宋朝將會寧關以西,包括汝遮谷、龕谷劃成蘭州管轄範圍,西使城劃成古渭州管轄範圍,設立鞏州。又將秦州劃出來,原來準備廢掉秦鳳路,將秦州與河湟地區加上蘭州,稟程唐制設立隴右路,讓鄭朗否決了。劃出一個新路是必然,否則最西的歷精城離長安距離達到兩千多裡路,不便管轄,但不能命合為隴右,否則會暴露出宋朝想經營沙甘涼的雄心。西夏人拼命不怕,怕的是契丹會有什麼想法。因此僅命名為河湟路,轄蘭、秦、鞏、河、岷、洮、熙、階、成、廓、湟十一州與積石、西寧二州,人口一百二十餘萬戶。雖然命名河湟路,商業中心卻在秦州,政治中心卻在蘭州。

鄭朗離開西北後,以范純仁知蘭州兼河湟路經略安撫使,軍事非是范純仁所長,這幾年戰事也不斷過,但河湟路有數員大將協助,倒也未出什麼大問題。之所以讓范純仁領手,主要就是為了安撫的。占領下來難,想治理更難,而治理百姓,無論王韶或者章楶皆不及范純仁。這幾年,范純仁做得也不錯,吐蕃人愛稱為小范老子。范氏一門,自范仲淹到范純佑再到范純仁,一家三人皆為西北人愛戴稱為老子,成為天下美談。

但年前章楶將他換回來了,這幾年章楶職位也在一直不停的調動,去過西北,呆過河北,還在京城擔任了一段時間官員,蘭州大捷,鄭朗是名義上的第一號長官,西夏人雖對章楶漸漸重視起來,但還不真正瞭解章楶的本領,因此看上去,是一次很正常的人事調動。

范純仁調回京城,擔任樞密副使,趙頊問何人可以為首相,鄭朗只推薦了四人,隨後趙頊下旨,讓張商英為三司副使,趙挺之為東南六路發運司使。范純仁這個樞密副使的份量與其他西府副相份量是兩樣的。但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剛到京城,正好趕上元旦節,不能交接,鄭朗與范仲淹友情深厚,他又是鄭朗的學生,於是來到鄭家拜年。

師徒二人談了一會,趙念奴帶著李貴,還有狄家小娘子,以及兩個孩子也來拜年。

鄭朗兩個養子資質普通,僥幸跟在鄭朗後面時間很久,見過世面,中了進士後,勘磨了一段時間擔任官員,未出大的政績,但也沒有出現大的差錯,想高升很難,但也能做一個太平的士大夫。

李貴天資卻是不錯,十七歲就中了進士,並且名次還是比較高的,趙頊愛屋及烏,隨後給了他一個官職。可李貴下去後,學習鄭朗,大刀闊斧的治理。得到了百姓愛戴,同時也得到一些抱怨聲。趙念奴聽聞後,借助讓他返京大婚名義,將他喊回京城。

鄭朗說人的精力有限,做為人君,如果過份地愛好琴棋書畫,詩詞文章,就能成為南唐後主,昏君誤國。但作為宗室子弟或者外戚,就得愛好琴棋書畫,或者玩鳥溜狗,或者泡妞狎ji,只要不為非作歹,那麼這些事才是宗室子弟與外戚的職責!不然何來圈養一說?

不是不能做官,王貽永與曹國舅皆擔任了西府首相,可那個首相別當真,有名無權,想要權,也得完蛋。

若是李貴老子是李瑋,還要好一點,關健李貴的老子是鄭朗,李貴身上流淌著一半皇室血脈,他想要有作為,皇上會怎麼想?

李貴回到京城,這時候他也大了,趙念奴將真相說出來。李貴整傻了眼,然後將自己關在小房間裡冥想了一天,最後才想開。但到了第二年,才羞答答地暗中認了這個牛哄哄的親生老子。可自此以後,李貴一直就呆在京城了,一度時間無聊,於是隨著時恒學習格物學,又跑到軍器械裡胡混。現在居然混成軍器械司副使。這只是一個工職,沒有忌諱。

然而這件事的真相還不能到公開的時候。

大過年的,一家人先拜苗氏的年,然後來到鄭家拜年。不過李貴回京,倒有一門好處,這些年鄭家兩個女婿,與兩個養子皆在外地擔任各個官職,月兒都五十二歲了,李貴一家人多少給鄭家帶來一些人氣。

李貴一家經常往鄭家跑,但面對鄭朗的人格,居然沒有一人懷疑,奇怪來哉。

隨後來拜年的人越來越多,趙念奴要避嫌,不得不帶著美艷的兒媳婦來到後房與崔嫻說話,其實狄家最漂亮的還不是李貴的妻子,而是狄詠的寄養到狄諮家那個女兒,不過現在還很小。

新年不知不覺地過去,但熱鬧氣氛卻是一天比一天濃烈。

現在最熱鬧的節日非是元旦節,而是元宵節。

宋朝這邊歡天喜地,西夏那邊卻出現大問題了。

銀行的出現,確實一度替西夏解決了許多財政上的困難,甚至一度使宋朝邊防增加了壓力。

但先苦後甜,先甜了後就苦。

看到效果,再加上宋朝有意的無視,西夏交子越印越多,情報上是五千多萬緡交子,實際的可能還不止。

接到命令,潛伏在西夏的斥候迅速將交子兌換,然後將這些金銀銅錢迅速送到國內。

元宵節到來,西夏各個銀行裡現錢幾乎十不存二。以前才成立銀行時,梁氏還是很小心的,雖然交子數量超出貨幣數量,比例還不是太駭人,因此建立了一些信譽。後來印的交子越來越多,但梁氏還是很小心的,也沒有出大的差錯。但那時銀行裡還有一些貨幣兌換,若是一點貨幣都拿不出來,還能有什麼信譽?

並且宋朝斥候將交子兌換後,迅速放出風聲,連西夏補救的時間都沒有。


usaden 發表於 2014-7-2 22:29
九百十二章 後背


交子若不出問題,確實很方便,現在采礦與冶金技術都十分落後,即便是宋朝在鄭朗推動下,一年所產的銅也不過三四萬噸,所產的鐵也不過十幾萬噸,已經是了不起的進步了,史上宋朝產銅最高峰只有一兩萬噸,鐵也不過五、六萬噸。

而金屬還有其他的用途。因此貨幣不足,不僅是宋朝的困惑,更是契丹、高麗、倭國與西夏的困惑。交子出現,就將這個危機化解了。然而若不像宋朝那樣準備相對的金屬儲備,方便的背後就會發生嚴重的災難。史上宋朝貨幣系統的崩潰,民國錢幣的倒塌,都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鄭朗寧肯銀行發展速度緩慢,都沒有放鬆金屬儲備,還有就是股份制。西夏東施效顰,一一采納,也就股份制,但與宋朝全民盈利相比,梁氏的股份制只是為梁家人謀利,就象後來民國的四大家族一樣,所謂的國家銀行,還不如說是宋家銀行。

也不能怪西夏人沒有眼光,到了民國都不懂,況且現在的西夏。

現在普遍對金屬貨幣十分看重,交子有了信譽就是錢,甚至在宋朝因為發行量控制量森嚴,交子的價值還略略在金屬貨幣之上,但沒有了交譽它就是紙,就是一塊小帛,一塊小羊皮。

得到了消息,宋朝在過著快樂的元宵節,西夏各個銀行門口卻在排起長隊。

五千多萬緡,對西夏意味著什麼?

北宋一年國家收入在史上普遍在一億多以上,化成緡錢更少,但它卻占據世界的六成收入以上。也就是現在整個世界一年國家收入不足兩億緡錢。在鄭朗推動下,現在宋朝最少要占據世界收入比例的八成。而宋朝僅發行了五億幾千萬緡的交子,並且一部分交子流通到國外。宋朝貨幣仍不足,許多地區繼續因貨幣問題,用物易物。可這是宋朝,而不是西夏。若論經濟規模。此時世界最少有二十個國家經濟規模比西夏龐大,就連河湟吐蕃若統一的話,都勝過了貧困的西夏,甚至高麗與交趾不論軍事,僅論經濟基礎都不比西夏遑讓。

再對比人口,宋朝此時超過了兩千萬戶,西夏僅有七十萬戶。是宋朝的三十分之一。不說宋朝多富裕,就算差不多,兩千多萬戶擁有的交子只有五億多,七十幾萬戶的西夏擁有的交子卻達到五千多萬。

但在數日之間,因為沒有足夠的金屬貨幣,這五千多萬緡交子全部化成了白紙一張。救市還是可以的。若是各個貴族主動將金銀交出來,迅速湊集價值兩千萬緡的金銀,銀行信譽恢復,危機就解決了。但那個貴族眼看著交子價格劇烈下跌,願意拿出金銀替國家渡過這次危機?還有,發作得這麼快,就是西夏各個貴族那麼的齊心愛國。都沒有反應時間。

正月還沒有結束,西夏交子與銅錢的比例兌換就達到了一百比一,也就是說以前一緡錢交子,現在僅能換回十文錢。這個比例都不足發行成本的五分之一。但就是這個比例,手中的交子都換不回來銅錢。五千多萬緡,幾乎波及到西夏整個國家各個階層。甚至還有宋朝。這些年兩國關系不是很好,多數時間宋朝斷絕了歲賜,並且關閉了互市,可是民間還有許多商人貪圖盈利。將宋朝的貨物向西夏走私,因此手中也擁有了一些西夏交子。短短半月內,這些交子就化成了一塊小破羊皮。

士大夫們看到的是西夏經濟倒塌,還沒有想到嚴重性。隨著交子失去信譽,物價開始上漲,先是一匹絹從兩千多緡交子變成兩萬緡,接著變成二十萬緡,再連著變成五十萬緡,一百萬緡。最後就是手中有銅錢,也在一萬多文錢才能買回來一匹經絹,整個西夏的商業打回到原始社會。所有作坊與市鋪一一破產,各個部族族首手中的財富全部縮水,甚至變成一無所有。

僥幸的是西夏本來經濟不是很發達,否則就是這一次變故,不用宋朝出兵,西夏就亡國了。

但危機仍超出宋朝許多大臣想像,即便西夏,一旦商業倒塌,影響也十分深遠,最簡單的百姓就算是以物易物,也未必能自我滿足,況且西夏本來物產不豐,許多生活用品要靠外地供應。然而僅一個餘月時間,西夏就開始向原始社會進軍。

西夏也有人才,李清看到眼下這個局面,又想到了宋朝的一些變動,向梁氏與李秉常進諫:“陛下,太后,國家蒙受大難,而宋朝改營為團,改團為軍,又將章楶調到蘭州,臣以為宋朝多半會圖謀不詭。”

此時梁氏焦頭爛額,聽後大為不悅,怒道:“難道哀家連那個章楶也要害怕嗎?”

不是梁氏不精明,相反,這是一個十分精明強幹的女人,但她長在權謀上,而非是軍事。前線又是梁乙埋指揮,為了隱飾其失敗,對真相多有篡改,更影響了她的判斷力。她重視鄭朗,重視王韶,但未必對章楶有多重視。

李清苦笑。

古渭城一戰,他一直是在前線的,那個宋朝宰相又象定川砦一戰一樣,自己將夏國兵力吸力,外圍交給狄青,這次卻交給了章楶,而且放權更大,也就是說那個章楶的軍事能力有可能還在狄青之上,最少與之持平。但誰能相信呢?

他還是進諫了一句:“太后,臣以為還是要小心為妙,加強涼州的警戒。同時派使去宋朝,將綏蘭二州劃給宋人。”

在外交路線上,李清與嵬名浪遇是一致的,以西夏國力肯定吃不下宋朝,不如交好,兩國就會平安無事。也能造福百姓,不然這個戰爭會沒完沒了。在史上看似他們這種想法不大正確,但若沒有保守派上臺,隨後童貫貪圖那個郡王調轉槍頭攻打幽雲十六州呢。現在李清還是這種外交理念,反正蘭州與綏州也收不回來了,不如將它們名正言順的交給宋朝。

宋朝有好戰派,也有茍和派。若正式表態不要綏蘭二州,茍和派占據上風,宋朝就不能上下一致對西夏用兵。那麼苦上兩年,這次危機也就化解。

可是梁氏更加暴怒,用兵宋朝,是梁氏的本意。現在茍和,保皇派必然占據上風,自己與梁家地位也就危險了,因此大聲喝道:“李清,你本是秦人,難道以國土獻媚於宋人!”

李清不敢作聲了。在梁氏的怒火中,他馬上就想到一個字。死。

西夏動亂不休,相信激怒了梁氏,她絕對不介意殺死自己立威。

然後他又想到了梁乙埋的無能與專權,若不是梁乙埋專權,讓李開泰替代梁永能,西夏的右路會不會全軍覆沒?那麼宋朝能不能成功地形成合圍?然而恰恰相反,因為葫蘆川戰役梁乙埋大敗,李開泰卻成功地將部下全軍保住。梁家對李開泰更加雪藏。

想到這裡,他低下了腦袋。

梁氏眼中殺氣一顯,看到他認輸,眼中的殺氣這才消除下去。

過了兩天,李清找到另一個人,馮高,但此時的名字叫李巖。當時宋朝六大叛將。沒藏青都不思反悔,隨沒藏訛龐一路走到黑,被宋人“擊斃”,其餘五人以李巖為首。效忠先帝,多立戰功。李諒祚死後,五大將忠於皇室,被梁氏雪藏,過了很多年了,五將年高已老,李黃主去世,可其餘四將在西夏仍然有威信。

四將遭到排擠,同病相憐,繼續以李巖為首,但四將每天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看到他們十分老實,梁家也未下毒手。李清找到李巖,說了一句:“李將軍,大夏國危。”

馮高一揮手道:“李清將軍,我乃三姓家奴,不想做四姓家奴,況且我年近七十,大夏國勢,與微臣無關。”

三姓指原化名一姓,第二姓是沒藏,第三姓是李。

大家沒有明說,但馮高等於是直接拒絕了李清的邀請。

李清害怕馮高告密,不敢再勸說。

但真相是……

隨後馮高將消息傳到朝廷。

西府的事與鄭朗無關,但防止消息走露,特務營直接由趙頊接手。

趙頊得到情報,將鄭朗喊來,衛陽去世,損失慘重,未來不可估量,李清在西夏影響力不及四名斥候,可名不及實權卻超過了四名斥候,手中掌有許多軍隊,李清對梁氏不滿,似乎是一個機會。

鄭朗將情報看了一遍,搖了搖頭,道:“陛下,李清反感的是梁氏,非是西夏,招撫不起來。”

“此人是一員虎將啊。”

“是啊,他以一名普通的關中人氏去了西夏,以軍功得以上位,怎能不是虎將。但這員虎將終難能為我朝所用,不過這倒是一個機會,”鄭朗低頭想了一會,請趙頊親自寫了兩份簡短的書信。

第一封是寫給李清的:李清將軍,聞君有雅意,與我大宋友好,然夏國奸邪當道,終是不能也。夏主若掌國權,重忠於中國,朕當恢復歲賜,重開互市,救夏國百姓於水火。

你們若有本事,將權利從梁氏手中奪回來,我們宋朝會幫助你們西夏渡過難關。似乎……是,西夏與契丹交戰時,宋朝曾鼎力相助,沒藏叛亂時,狄青救助,隨後將六州之地無償交給李諒祚。

這封信讓周淵派斥候送給李清,李清怎樣想,鄭朗不管了。

還有一道命令,是寫給馮高的,能換兵權,當賣李清!

這中間內幕僅是鄭朗與趙頊知道,但西夏的情況,宋朝廟堂上的士大夫多聽說了,一個個心中戚戚。宋朝與西夏經濟不可相比,想借外部力量撬動宋朝經濟,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宋朝商業發達,城鎮百姓比例快接近百分之二十,商業支撐著宋朝一半以上的經濟收入,一旦發展類似的經濟危機,後果更嚴重。

西夏經濟的崩潰,更反映宋朝的經濟繁榮。

二月末,三司報表呈上,這一年宋朝經濟收入達到一億九千四百餘萬,其中聯營與國家的諸監收入就達到近八千兩百餘萬,坊場河渡錢近八百萬,各種商稅兩千兩百多萬,不包括其他工商業收入與鹽酒專營。直接的工商業收入就占據了宋朝收入近七成,兩稅數量仍然很大,近四千萬,不過許多是糧是草,化成緡錢僅相當於三千萬緡,實際不足宋朝收入的六分之一。

若不是為了備戰。理論上現在宋朝完全可以將兩稅免去。當然,這僅是一種理論,實際還是不可能的,農民除了交納兩稅,還有各州府的各種附加稅與雜稅,若想免去所有稅務,朝廷除了減少兩稅收入外。最少還要多支出六千萬緡錢。

不過宋朝的稅務已經越來越輕,雖商稅增加,但就是聯營的諸監,一年最少為各大豪強契股帶來六千餘萬緡錢的收益,而直接的商稅不足兩千萬。僅憑這一點,就堵住了許多人的嘴巴。

同時東府的另一份數據,也證明瞭宋朝的發展。

宋朝戶口去年年底達到兩千一百六十萬戶,而在史上北宋大觀年間。戶數只有兩千零九十萬戶。雖中間包括河湟的戶數,河湟路一百二十萬戶,歸降的蕃羌戶就有八十多萬戶,但在史上河湟戶數也統計在冊。雖大觀年間隱戶比現在更多,但最少此時與大觀年間的戶口不遑讓多少了。而且這兩千多萬戶所占的面積,不足三百五十萬平方公里,若不屈辱於契丹。逼於西夏,可以說元豐年間,幾乎達到中國封建統治史上的巔峰。

這兩份數據是如此的耀眼,連高滔滔看後也嘆息一聲:“皇佑之治也不如今。”

可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讓鄭朗頗為擔心的事,三月吳充病重,辭去首相之職,隨後不久吳充去世。

還有首相,韓絳,並且韓絳與鄭朗關系不錯,但若是鄭朗離開中書,韓絳能力有限,還不能挑起大樑。就是包括呂公著與范純仁,亦是如此。

朝中還有一個人,有資歷挑起這份重擔,王珪。

王安石也行,但王安石若是再為首相,必然激起許多矛盾,相反的,讓王安石于三司理財,倒是最合適的人選。

因此王珪回歸中書,是謂必然。

以王珪的性格,看似影響也不大。

然而鄭朗忽然想到一件事,史上宋朝伐夏大敗,原因有三,低估了西夏人的反抗,統帥不力,後勤沒有準備好。那時的宋朝不象現在仁政,國庫很充足,甚至五路伐夏失敗後,第二年還有財力發起永樂城之戰。但為什麼後勤不足?

史書沒有分析,有了分析鄭朗也不大相信,宋史自趙頊登基後,已經篡改得一塌糊塗。

但有一件事是無法篡改的,那時候朝堂只有唯一一個首相,王珪。與吳充不同,吳充雖略有些保守,卻是一個正人君子,而且曾做過鄭朗屬下,鄭朗與其兄吳育又是好友,因此鄭朗去了西北後,朝堂上沒有人在背後捅刀子。

可是王珪呢?

西夏經濟的崩潰,準備更充分,使得未來伐夏比史上勝機更大。但若是背後有人捅刀子,勝負就不好說了。這不是一場戰役,而是滅國之戰!

非是鄭朗疑心,這個後背在未來十分重要,關健到幾十萬將士的生死,四十多年磨劍能不能成功。將它交給王珪,鄭朗多少有些不大放心。正在他擔心的時候,趙頊已經問到這個問題:“鄭公,何人接替吳卿?”

隨著西夏經濟崩潰,伐夏已箭在弦上,不可能是鄭朗,得準備鄭朗離開朝堂後接班人事宜了。何人接替,在趙頊心中最佳人選確實也是王珪,但因為在劉摯一事上的表現,趙頊心中同樣不大放心,所以才有此一問。

其實問了,也證明瞭他在考慮王珪。

鄭朗不好說不行,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陛下,可以下詔於端午在御道舉行閱兵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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