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5
正文 八百五十二章 星光(上)
    契機便來了。【】

    九月,西夏不顧宋朝的反對聲音,突然出兵慶州,未攻下什麼堡砦,但此次出擊,卻殺害了一千多名慶州百姓,擄掠無數。

    瘋狂的梁氏。

    出兵之前,西夏重臣,也是西夏的名將,讓鄭朗都有些忌憚的嵬名浪遇再三阻止,梁氏不聽,相反,因為嵬名浪遇功高位重,又像元昊一樣,漸漸將此人冷遇。

    朝廷接到消息後,鄭朗放下手中的事務,寫了一篇文章,登於報紙上,雖遠必誅賦。

    漢武帝時,陳湯上書漢武帝說,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意思是應當把砍下的頭顱懸於蠻夷居住的地方,讓他們知道,敢於侵犯強大漢朝的人,即使再遠,也一定要殺死他們。

    漢武帝雖窮兵黜武做得略有些過了,可正是因為這句犯大漢者,雖遠必誅,激勵著多少仁人志士,一次次打敗了來犯的胡虜。但現在鄭朗有點想不明白了,對契丹苟和還能理解,契丹強大,兩國開戰,對宋朝會產生極大的傷害。

    其實就是宋朝與契丹的戰績,也未必是每戰必敗,也曾多次擊敗過契丹,契丹於澶淵城下議盟,不是看到宋朝的所謂仁愛,而是主帥射殺,多次受阻,甚至出現多次敗局,迫不得己,才與宋朝議和的。

    然而現在呢,給了大量歲幣,盟和以來,共給了近兩千萬銀帛,實際價值三千多萬。然每次契丹來使到來,躍馬長街,那怕是契丹與西夏鏖戰數年之久,困窘有求我朝之時。使者到來,仍傲氣凜然,士大夫望之色沮。為何?

    不提了,畢竟與契丹盟約以來,契丹小動作不停,可並沒有真正出兵中原,雖花了錢也算是值了。

    但西夏呢?

    原來僅是一個苟於銀夏二州之地的羌奴,侵佔鹽綏宥靈等數州,這是宋朝最高官員的最高腔調。第一次將靈興鹽綏高調地歸於宋朝疆域。並且與我朝交戰,勝少敗多,慶曆數戰,擊斃了幾十萬虜敵,若不是國家財政吃緊。又遇罕見的災害,都能將其滅國。其後狄青一度拿下西夏六州,為何懼之如此?

    朝廷為了愛民,不欲生事,允和,並且給其大量歲幣與賞賜,沒藏叛亂。狄青主動出兵相助,替西夏擊敗叛賊。不可謂不仁至義盡。但不久,李諒祚入侵。陛下登基為了愛民,再次原諒。但西夏怎麼做的?就算有綏州爭議。朝廷也答應其交換,不過土門附近幾十座小堡的代價罷了。梁氏窮凶極惡,先出兵擊殺劉溝堡一千多名宋朝將士,時隔數月。再度入侵慶州。大漢的骨氣血性哪裡去了?為什麼面對一個弱小的不如自己的對手,一再的害怕苟和?難道秦州百姓。慶州百姓與陝西百姓就不是宋朝子民?

    我不懂,請諸位告訴我答案。

    文章寫得極其的煽動。

    這便是鄭朗的契機所在。

    外敵入侵,只要國家不軟弱,讓百姓失望,利用得當,便是一次凝聚民族團結的機會,更是一次轉移內部矛盾的機會。

    苟和的僅是最上層的少數人,也許佔不到宋朝的人口千分之一數量,不過這群人手中有可能佔著宋朝一半以上的權利資源,故顯得宋朝以苟和派佔據上風,實際不是,宋朝九成以上的百姓至少在外交上是激進的,多數百姓認為國家軟弱,生活在屈辱之中。不然也不可能有楊家將的傳說流傳開來。

    鄭朗放在朝會上講,也許將嘴皮子磨破了,也未必能說服三分之二的大臣支持。

    至於有些人說國家財政吃緊。

    財政不吃緊,也沒有多少士大夫想打仗。

    不過有了財政吃緊這一條,更給他們苟和理由。

    民間卻不大管的,鄭朗有意煽動,梁氏做得太囂張了,這些年,自治平時起,西夏就不停地犯邊。鄭朗文章前面一出來,後面無數士子寫文章怦擊朝堂。

    就算允許他們犯錯誤,可最少得有一個底限。西夏人根本就沒有底限,想打就打,想和就和,國家養了世界上最多的軍隊,一年軍費最高時能達到一億緡費用,怎麼窩囊到這種程度?於其這樣,為什麼要養那麼多軍隊?就是大理與交趾這樣的小國家,也不能活得如此憋悶。

    朝堂不知道怎麼辦?

    鄭朗一直是激進派,此次做得也不錯了,無論與西夏使者會談綏州,或是在劉溝堡中「顧全大局」的表現,皆無可挑剔。

    但此次做得太過份了。

    就包括一部分中立的大臣,心中也開始倒戈起來。

    當然,不願意生事的大臣更多,本來國家就是多事之秋,又有赤字拖累,因此希望西北寧靜的,不然大戰發生,國家必將被拖累下去。

    不過下面反對聲音波濤洶湧,這些人不敢說話。民間輿論紛紛嚷嚷,朝堂卻是安靜一片。

    趙頊將曾公亮、鄭朗、富弼與呂公著、王珪、司馬光六名大臣詔入內宮商議。東府二人,西府二人,兩制二人,皆是二府兩制最高長官。連參知政事都無權參加此次秘密會議。

    散後,連下兩道詔書,第一道詔書正式將緩州編制,讓范純祐知綏州。

    第二道詔書是重新杜絕西夏的歲賜,將兩大榷場與一些私市全部關閉。

    兩道詔書一下,終於朝堂產生爭執。

    不管是什麼原因,那怕是關閉榷場,中斷歲賜也可以的,但不當將綏州正式編制,西北將不寧矣。可另一部分大臣卻強烈支持,為什麼西夏能蠶食宋朝的土地,宋朝就不能吞食西夏土地,況且連蠶食都不能稱,乃是嵬名山兄弟自己主動投奔宋朝的。

    梁氏聽聞,派使來議疆界,宋朝不准,我們宋朝不會像你們西夏那樣。連使者都敢殺,但你們使者也不要踏入我們大宋地盤。

    宋朝越強硬,反對的大臣越多。

    注意力真的轉移了。

    但朝中大臣不知道的是一道秘密的詔書到了渭州城。

    ……

    十月到來,通峽前川一片草黃。

    再冷一冷,西北就要落雪了。章楶獨坐在城頭上,手持書卷,看著書。

    王韶問道:「質夫,你當真想回到朝堂參加制試科?」

    「子純,莫要辜負了鄭公美意。」章楶說道。制試科分為好幾種。一種是士子考中進士後再次的考試,這是仁宗中期完善的制度,也是迫不得己之舉,趙禎心好,每次考試夾七夾八的。最少六七百名各種各樣的士子中第,多者能達到近千名。官員太多了,進一步埋汰,掣肘官員進入仕途時間,實際延阻官員名額進一步的氾濫成災。另外就是朝中重臣保薦的幾項制試科,以舉良方正為第一。這些制試科名額很少,有的往往數年才有一次。一次只有數人而己。比如舉良方正科,整個趙禎朝,也沒有幾人得中。

    鄭朗提撥了許多文武臣子將領,但非是保薦。從未有過保薦之人,此次為章王二人破例,不看僧面看佛面,最少也會得一個第五等。

    制試考得中。再進入館閣,磨勘週年半載。然後再外放,那怕繼續外放到邊境,也能算是一名真正的士大夫,與韓琦、范仲淹等人一樣,就不會定性為武臣行列。在此上,張亢就吃虧不少。

    進入了士大夫,成為士大夫一員,與武將武臣命運會是兩樣的。

    所以章楶聽聞後,感恩戴德地離開。

    他將鄭朗的好心傳給王韶,王韶不聽,說了一句:「我自從制試考不中後,遊歷陝西吐蕃,久不讀書,經義多貽忘,即便現地重新拾起,不用功幾年,必不中。鄭公雖是好心,可自己不中,不是丟自己的臉面,而是丟鄭公的臉面。」

    居然拒絕了鄭朗的好心。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章楶不勸了,連鄭朗也沒有寫信再勸。但章王二人還低估了鄭朗對他們的重視程度,以為鄭朗乃是舉國棟樑,國家砥柱,能對他們表示關心,就算是不錯了,哪裡有功夫再三寫信苦勸?

    王韶微微一笑,說道:「質夫,鄭公雖是善意,但就是落得狄武穆的下場,那又如何?千百年後,百姓是記得一些士大夫的名字,還是記住狄武穆的名字?好男兒,當建功立業耳,為何耽迷於虛名當中!」

    也對也不對,千百年後,百姓有七成知道狄青的,有四成知道王韶的,但不會超過一成知道呂公弼、韓絳的。可他們疏忽了士大夫的筆桿抹殺能力,作為北宋中期最優秀的三大名將,狄王章三人功績與名聲恰好形成反比。狄青最次,名聲卻最高。章楶功勞最大,幾斃西夏將士二十萬,直接導致梁氏身亡,名聲卻最小。

    章楶笑笑道:「子純,也許你這樣想也不錯,可我不喜,大丈夫不一定學習班超投筆從戎,同樣可以學習鄭公,文武兼備。」

    「哈哈哈,」種諤站在邊上本來聽他們二人拽酸,眉毛擰起,聽到這一句,終於忍俊不住,大笑起來。

    王韶也忍不住笑了。

    不是笑章楶做不到文武兼備,章楶文章做得不錯的,學問也不錯,關健他能學習鄭朗麼?鄭朗如今發起三次改革,每次皆轟轟烈烈,那也是迫於國家形式需要,逼的。

    即便如此,也做了許多兼讓之舉,安撫一些受到損害的豪強情緒。總之,這是一個濕潤到骨子裡的舉世罕見良臣。別的不說,就憑章楶平時那些陰謀詭計,那是真正的陰謀詭計,既歹毒又無恥,種諤聽了都感到冷汗溲溲,哪裡看到溫潤二字?

    學習鄭公,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章楶打了一個哈哈,辨解道:「難道我不能學其一鱗半爪?」

    「別,別,」種諤都笑噴出眼水了,拭了拭眼角,又說道:「還是看訓練吧。」

    三人站在城頭上,向野外看去。

    平峽前川一馬平川,乃是訓練的最佳場所,每到冬季來臨之時。就是沒有戰事發生,也多有軍隊在些集合訓練。馬多了,王韶來此後,又有神臂弓,王韶就想到了一個訓練辦法。

    不訓練騎兵,騎兵歸騎兵訓練,步兵歸步兵訓練。步兵想訓練成騎兵不容易的,騎兵交戰不僅要會騎馬,還要騎術精湛。能在馬上閃躲騰挪,還要相互間配合得當,隊列有序。這個困難相當大,陝西十萬騎兵,漢兵僅有五萬人。其他皆是蕃兵。

    但讓步兵學習騎馬,不要求他們有多高的騎術,只要求他們能騎著馬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實戰時,用馬載兵,提高速度,到達目的地後,提前下馬。這樣不出動幾十萬大軍的前提下,因為西北成了飼養戰馬的重要場所,那麼便能使軍隊速度加快。至少可以組成一支速度很快的馬步兵突擊軍隊。

    朝廷製造出來的神臂弓並不多,無他。鋼的質量問題。

    還有一些技術難關沒有突破。

    這要到明年杭州第三鋼監成立後,才漸漸成熟。無論是弓箭或者兵器鎧甲,生產的規模皆比較小,僅是增補。當然。也與國家財政收入有關,大規模的兵器替換。許多很多錢帛的,自刀槍弓箭到鎧甲,就算成本下降了,一個兵士兵一套換裝下來,還要五十多貫成本。

    但這批神臂弓質量應當比史上晚幾年出現的神臂弓質量更好,自出現後又陸續的研發,終於將它所需的臂力控制在一石八斗,一是機括技術的成熟,二就是韌性好的鋼代替了熟鐵。

    不多,前後生產了五千把神臂弓,交到懷德軍卻達到三千把。與此同時,還有一批火炮,以及大量的糧草。糧草也很關健,戰爭到來時,必從後方增加軍隊進入懷德軍。

    其實西夏屢屢入侵,也拖累了宋朝財政。若邊境安寧,即便駐軍,也可以抽出大量兵士到京兆府就食。在京兆府有關中的糧食供給,即便是漕糧,成本一斗也不會超過一百文,越往前線去,運費越貴,到達懷德軍,成本會增加到五百文以上,若浪費嚴重,能接近一千文。西夏緊逼,不得不將所有軍隊一起調到前線防禦,僅是一個糧食消耗,成本就無法計算了。

    但大規模的軍隊物資調動,也很好的掩飾了懷德軍的物資糧草調動。

    戰未開始,後勤已經暗中準備好了。

    然而三人左等右等,卻未見朝廷下旨,有何命令。沒有詔旨,他們也不敢擅自行動的。

    一頓西北風起,王韶看著滿天的黃云,用手遮著眼睛說道:「沒想到風沙居然吹刮到這裡。」

    「子純,你才注意啊。鄭公於定川砦就說過風沙的問題,與西夏交戰,風沙最惡。秋冬來臨時多風沙,我朝不論從哪裡出兵,皆是位於下風,風沙淡眼,作戰不利。春夏來臨,雖利於我軍,可西北風向又與中原不一,也偶爾會有西北風臨,即便沒有,我軍佔據上風,僅是一場公平之戰罷了。」種諤說道。

    「哦。」

    種諤又低聲說道:「我聽狄將軍說過一句話,鄭公於定川砦時,就料定西夏與契丹會發生衝突,為讓兩國形成鏖戰之勢,故用一些器械鼓風,讓元昊意識到風沙之威。這才使元昊取得河曲大捷。」

    「子正,說說,」王章二人都好奇起來。

    種諤用更低聲音說道:「子純,質夫,你們莫要對外面說,實際夏遼交惡,多是鄭公用了反間計才得功的。正是數年之戰,遼國國力殘凋,我朝河北河東始安,並不僅僅是增加歲幣之故。西夏同樣如此,就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使財政轉好……」

    道理並不複雜,財政不好,頂多能做的就像未來一場突襲戰,不可能對西夏發起總攻的。

    「子正,子純,這也是鄭公做過的事,何必笑我?」

    王韶與種諤直接翻白眼。鄭朗用計也不是你那些計策!

    正在說著話,遠處幾騎飛奔而來,到了平夏城下,正好看到城頭上三人,大聲喊道:「蔡知州有令,請王知軍、種通判、章判官急去渭州城。」

    韓琦去了大名府,陝西沒有人總領五路事務了,整個涇原路事務交給了蔡挺。

    三人聽聞,找來馬匹,翻身上馬。帶著侍從,飛快奔向渭州城。

    見到蔡挺,蔡挺將其他人打發下去,只留下一個太監,對王韶種諤說道:「你們臨行前,鄭公可有什麼安排?」

    詔書到了,再聯想到以前朝廷一些武器與物資的調動,蔡挺還能不明白嗎?

    「有,鄭公讓我們乘機襲擊天都西夏行宮。揚我大宋國威。」王韶道。

    「很難。」

    「是難,但我們做了周密的佈置,就等朝廷命令下達。」

    「王知軍,你可能勝任乎?」

    「蔡知州,放心吧。」

    「不是放心。若你們成功了,自會揚我國威。若是失敗了,不僅是三軍奪氣,有可能會牽連到鄭公的改革。」蔡挺狐疑地說。他接到詔書的同時,也接到鄭朗的密信,一旦出擊開始,最大限度給王韶權限。儘量滿足他的要求,也儘量不要插足。蔡挺也知道王韶那篇平戎策,關健是王韶沒有過真正的戰鬥經驗,憑藉一篇策子。就能代表如何如何的,很讓人懷疑。比如尹洙寫了多篇兵策,實際軍事能力也就那樣。不但他,包括西夏人同樣是這麼認為的。宋朝文人多是那德性。誇誇其談有本事,真上了戰場。卻誤國殃民。

    這一戰勝利了,對改革沒有多大幫助作用

    ,也許數將有功,畢竟與種諤上次不同,這次是詔書同意的軍事行動。

    但對鄭朗,會產生一些爭議,有好有壞。

    蔡挺不在朝堂,當然不知道其實好處很大的,轉移了大家視線,就是最大的好處。

    然而失敗了,那就非同小可。

    本來改革就產生了很大爭議,再來一次大敗,無數屎盆子一起扣在鄭朗頭頂上了的。都能讓改革失敗。蔡挺也是一個改革派,一旦失敗,國家再無振興的可能。

    雖知鄭朗有一些識人之能,可蔡挺心中委實不安。

    「蔡知州,請放心吧,我雖欠缺實戰經驗,種子正卻將這一點彌補了。」王韶說道。

    「那就好,我接到詔書同時,接到鄭公的秘信。不但托負你大權,還讓某來配合你,甚至讓宮中的李子范監軍使也要配合你。」

    「蔡知州,你們說話,某家無妨,」李憲說道。這時候他還遠沒有後世的地位,鄭朗器重,刻意推薦他前來西軍監軍,反而讓他有些受寵若驚。還有一點,鄭朗與宮中太監們幾乎不交往,但對他們一直不惡,不像一些士大夫那樣,將太監們狠狠地往泥坑裡踩,宮中太監們對鄭朗應像同樣不惡。

    「那就好,王韶、種諤、章楶,接旨。」

    三人伏下接旨,李憲宣旨,主要就是命令他們在年底之前,對天都行宮發起一次反攻,但可以見機行事,若行宮防守森嚴,可以尋找天都山某一軍營發起進攻,將行宮放棄。如何決定,給予他們便宜行事的權利。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可在宋朝,一個便宜行事,是多難得。

    王韶說道:「臣等一定不負聖恩。」

    接完了聖旨,三人站起來,蔡挺說道:「王行軍,種將軍,朝廷還調來幾將。」

    說著拍了拍手,兵士從外面帶來幾人。蔡挺做了介紹,

    第一個乃是前名將王凱手下大將竇舜卿,在西北戰爭中多有出色表現,曾隨使出使契丹,契丹人聞其善射,置酒請射,每發皆中,又取得二弓示其精良,竇舜卿不屑地未弓,一挽皆折,能拿出來做示範的可謂強弓了,只用一次力氣就將弓生生拉斷了,可見其臂力之大。以涇原路鈐轄身份來到西北,不過這一職位是空掛,實際將會充塞到懷德軍,聽由王韶指揮。

    蔡挺說到這裡,有些苦笑。

    鄭朗未免太看重了這個王韶,讓種諤居其下,讓竇舜卿也居其下,千萬莫在看錯了人。

    第二便是定川寨犧牲的將領劉賀之子劉昌祚,以蔭錄為右班殿直威遠砦主,只做了一件事,青唐聚兵井鹽,經年不散,劉昌祚奉命前去詰問,諸酋問,漢家想要取我鹽井嗎?劉昌祚說道。國家富有四海,何至與汝爭此?與諸酋首俱來,犒酒歡宴,由是西境乃安。沒有什麼戰功,但經鄭朗指名,想來不差的,也塞到了懷德軍。

    第三第四也是定川寨一戰犧牲的將領姚寶的兒子姚兕、姚麟兄弟,兄姚兕蔭補為右班殿直,弟姚麟考為團指揮使。現在沒有什麼名氣,調了過來。

    第五人乃是麟州保衛戰中有功的將領苗京之子苗授,以蔭補供備庫副使帶指揮使。

    第六人是好水川戰役中慘烈犧牲的名將王珪之子王光祖。

    介紹完畢,蔡挺說道:「鄭公在信中對我一再囑咐,此六將乃是一時之選。國家未來的重要武將,望王知軍用之也要護之。」

    是六個人才,給你們的重要幫手,千萬不能當成炮灰使用。

    「喏。」三人對視一眼。

    除了竇舜卿外,對其他五將皆不瞭解。

    也無妨,帶回去溜躂溜躂,就知道了。

    蔡挺又說道:「此外。涇原路副都總管楊燧也是一時之選的名將,若有需要,三位也可以動用。」

    「喏,」三人驚喜地說道。

    楊燧也是一員老將。平王則與儂智高,以及與交趾交戰時皆立下赫赫戰功。有此人相助,勝利便多了一份可能。

    其實他們不知道,中間五人若用得好。那一個都勝過了楊燧。

    給了武器與重將支持不算,接下來還有一項最重要的支持。

    蔡挺說道:「王知軍。你跟我來。」

    「喏。」

    蔡挺將他帶到州衙後一個安靜的小宅子裡,屋中坐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大漢,蔡挺退下,只留下王韶。

    大漢自我介紹道:「王知軍,我乃是特務營總管周淵。」

    王韶肅然起敬。

    朝廷有一個特務營,都是知道的,可究竟他們有什麼成員,怎樣構成,已經成了國家的保密核心,在外界人眼中特務營神秘無比。

    他說道:「見過周總管。」

    「王知軍鄭公很看好你,也莫要與我客氣了。我前來渭州,第一乃是為你提供情報幫助。」

    「謝過聖上,謝過鄭公,謝過周總管。」王韶大喜,有特務營詳細的情報協助,無疑是如虎添翼。

    「大家皆是為了大宋,無需謝過了,第二條我向你提供一個幫助,但在這之前,請你記住一句話,今天所聽到的不能向第二人洩露,那怕是最至親的親人。」

    「請明示。」

    「嗯,我協助你,只能呆在渭州協助你,過一會兒,我會安排三人,與你一道前往平夏城,由他們與你保持聯繫。」

    「行,」王韶道,但他眼中還有一絲不解。

    周淵看出他的疑惑,說道:「此一戰,乃是鄭公看好你,不然還輪不到我本人出面,因為本人還有一個名字,沒藏青都。」

    前面將沒藏青都說出來,後面王韶差一點嘴冒白沫,雷了。

    不過他迅速反應過來,周淵也許沒有幾人知道,沒藏青都知道的人太多了,甚至許多西夏人都能認識,當然不能去前線。忽然他眼中閃過古怪的神情。

    「不錯,不愧是鄭公看好的人,居然猜測出現,其他的五員沒藏六虎皆是特務營的高級特務。」

    「我,我,」王韶嘴角哆嗦了。因為六人當中有一人此時正坐鎮天都山,李開泰。此人在西夏成名已久,對遼對宋對吐蕃,皆立下赫赫戰功,為了對付此人,王韶與種諤絞盡腦汁,敢情幾月來,一直是謀劃對付自家人哪。

    「先帶一個好消息給你,西夏馬上圍攻綏州城,帶去了大量將士與軍隊,這是奇襲天都山的好時機。其次是李開泰,他會配合你行動,關健時候能調動一些軍隊離開天都山,便於你行動。但有兩個前提,一不是有損他的名聲,未來李開泰必有更大的重用,若因為天都山一戰,讓梁氏推卸責任將他斬殺,即便有功,也會得不償失。二是做得漂亮一點,不能讓外面人懷疑。」

    「好,我知道了,一定會謀劃好,」王韶認真地答道。這五個人已經成為西夏的重要將領,一旦利用得當,會起來無可擬代的作用。僅是為了一次突襲,折損一人,那是有點得不償失了。

    「不錯。不錯。」周淵又誇了一句。

    王韶又想到一個問題,壓制住心中的驚訝,問道:「這麼說來,朝廷不久便收復西夏?」

    「王知軍為何有此問?」

    「年齡……」王韶委婉地說了二字,都五十歲左右了,軍人壽命短,若等他們老死了,就失去了價值。不知道過程,但想來朝廷在五人身上必花下許多心血。收復西夏時間拖久了,五名關健人物利用不上,損失太大了。

    「是啊,王知軍既然問起,某也不妨對你說一說。鄭公之意,還是如你平戎策上所寫的,先經營河湟,後經營西夏。即便收復西夏,大約也要到十年過後。不過也無妨,受鄭公之托,朝廷早在十幾年前就向五將下了命令。低調行事,將身上隱疾隱傷一一治療,同時儘量減少奔波,也減少親自前往前線作戰受傷的可能。」

    奔波少了。隱傷痊癒,保養得當,壽命會延長。而且也與五將的身世有關,雖及時的投奔梁氏與梁乙埋。不過以前投奔沒藏,後投奔李諒祚。再投梁氏,名聲也不大好聽。主動的避免領軍,一是保養身體,二是避嫌。低調的人,總會招人喜歡的。梁氏也喜歡,分別給予重用。包括趙善金領兵駐紮天都山。

    這就是朝廷未來軍事的大方向。

    王韶五味雜陳,帶著種章二人以及六員勇將,返回平夏城。

    時光如梭,轉眼到了臘月,梁氏派使重新議和不成,惱羞成怒,先是派使向遼國求印綬。對付宋朝,儘量與契丹交好,若能分兵牽制那更妙了。此乃是西夏大臣罔萌訛的主意。

    耶律洪基整天忙著狩獵,不亦樂乎。

    他對西夏沒有多大興趣,相反的,對宋朝倒是不惡。若西夏到了生死垂亡時刻,也許契丹會出兵相助。但這時候嘛,別想了,父親屢被西夏擊敗,當真不記仇恨?

    連一個印綬也不給,甚至對寵臣耶律乙辛,當著西夏使者的面嘲笑道:「夏人,乃狼也,永遠喂不飽的。宋朝變相助其錢帛,支持他們對抗我國。又助其平滅叛亂,給其歲賜,卻多次入侵。若此國強大,我朝西南永不得安寧矣。」

    不是他想到的,乃是鄭朗入使契丹教導他的。但拋開真正的真相,似乎西夏就是這麼一回事。

    耶律乙辛媚笑道:「是謂宋朝軟弱,若是我朝,既奪其六州,何用交還?」

    遭此羞辱,使者沒有臉面再呆下去了。

    梁氏求助不成,但瘋狂地單打獨鬥,讓梁乙埋率領大軍進攻綏州,梁乙埋率親軍壯騎連攻順安、綏平、黑水等寨(在綏州的西南方向,乃是嵬名山族人的屏障)。宋朝早有防禦,在綏州修的寨堡並不多,但每一寨皆堅固高大。西夏軍隊到,沒有與他們野戰,只是防禦,還沒有到諸寨壕溝下,宋軍幾輪勁弓強弩,以及火炮打擊,丟下幾百名屍體,落荒而逃。

    梁乙埋一怒之下,從西北方向,率領所有大軍來到綏州城下。連攻了十天,不但無功,而且這一次犧牲的人更多。於是將大軍駐於綏州城外定仙山,以至定仙山煙火皆滿,諜者告訴坐鎮綏州城的郭逵,郭逵說道:「此乃遁也,特以此張虛勢聲。」

    但這一回郭逵可不想他們輕易將大軍撤回去。

    因此於城頭上將婦女褻衣張起,又派諜者潛入西夏軍營前,散發羞侮文書。有種繼續攻打綏州,沒種那就像龜孫子一樣,往回逃命吧。

    梁乙埋羞怒,本來準備撤軍的,一怒之下,又再次強攻綏州。

    南方出事了。

    宋夏已經翻目成仇,也無需客氣。

    在王韶勾引下,陸續有許多部族翻過兜嶺,逃向宋朝。

    連綏州也編制了,況且這些族民?

    對宋朝來說,這些百姓無所謂,所以也是中國自古以來,不願戰爭的原因。以戰養戰在中國很少能夠實現,交趾那次算是最好的結果,還是交趾都城攻了下來,積蓄多年,才讓宋朝達到以戰養戰。大多數情況下戰爭,對中原只能是傷害,無法實現什麼以戰養戰。但這些蕃羌不同,中原富弼。又是定居生活,一旦入侵,就會得到擄掠。不僅是財富,還有人口。宋朝不缺人口,可這些蕃羌卻緊缺人口。

    看到部族逃亡,西夏人坐不住了,賞移口西夏守將帶著一千名西夏兵士,追趕這些部族。

    追到牯子嶺,遇到了五百宋兵。

    西夏人遲疑了一會。看到這些宋兵棄馬不用,反而將馬匹放在後面派人看管,一個個下了戰馬,往前上了兩百步,主動迎戰。西夏守將大笑,帶著一千名手下,衝了過來。

    兩軍越來越近,宋軍舉起手中的強弩,西夏人也不在意,這非是在平原上,只能用梭形隊列交戰。弓弩殺傷力有限,等到兩發後,西夏軍隊早就撲到宋朝面前了。

    但這一回想錯了,看到西夏人越來越近。王韶一直不作聲,直到敵軍前面的軍馬進入五十步時,王韶才喝道:「射。」

    是強弩,而且是最強的弩。射程未必達到兩百四十步,但能達到兩百步。這是一個可怕的距離。僅是兩波射擊,就倒下了一百多名西夏兵士。實際繼續衝鋒下去,未必沒有勝機。

    然而西夏人有一個劣根性,後世有人評價,說金**隊屢敗不折,擊退了一次,利用騎兵速度游弋到遠方,重新糾集,繼續殺來。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頑強的作戰,打敗了遼國與宋國,將宋朝迫向南方。

    形容西夏人時,說一敗俱敗。只要一次失敗,大軍會立即逃散。沒有那麼不堪,但證明了西夏軍隊作戰沒有多少頑強。

    看到宋軍弓箭如此犀利,前面大半兵士紛紛中箭落馬,一個個調頭逃竄,王韶說道:「上馬。」

    後面竇舜卿與大小姚將馬匹牽了過來,紛紛上馬,隨後追趕。苗授也率領一千名騎兵從後方殺出。是役,一直追出兜嶺以北,不但將這股敵軍殺散,還催毀了西夏四個戍所,大小十一次戰役,斃敵一千兩百餘人。於是兜嶺以北各條小道紛紛打開,很早王韶就派使勾搭好了,看到機會到來,許多部族源源不斷地向宋朝境內逃亡。

    賞移口西夏軍隊不敵,只好向天都山求救。

    天都山大將李開泰主動請命,率三千兵馬進駐賞移口。李開泰到達賞移口,正值西夏輕寧族向南逃亡的時候。

    西夏以党項人與漢人為主,漢人大姓一百三十八,梁陳蘇辛美丁薛謀曹江寇耿吉許等,大多數常見,也有一些不常見的姓,例如美謀柸將枝祈酒逯字落九巨羌筆刳俄開負刑家柔萌,但卻是西夏漢人大姓之一。

    還有蕃姓,以嵬名為第一,其次是沒藏、藥女、浪訛等六十大姓,其實六十大姓就是六十個大部族。這中間沒移族都不能排上去,可是輕寧族卻位居其中,排在五十七位。

    聞訊後李開泰大怒,率領大軍追上,對輕寧族展開殘忍的殺戳,將餘下的族人強行向興慶府遷移。血腥的鎮壓終於將逃亡風勢壓了下去。王韶大怒,率軍隊出蕭關,向賞移口發起進攻。

    這才是最困難的一幕。

    連周淵聞訊都感到好奇。

    「李開泰」調走三千精兵,容易理解。他在天都山,必會更為難。因此主動請兵來到賞移口。

    到了賞移口,無論王韶在天都山如何折騰,不管趙善金的事了。

    但為什麼王韶卻在出兵賞移口。

    擊敗了趙善金,趙善金有過。若故敗給趙善金,宋朝必折損大量人馬,而且會對士氣產生傷害。

    此消彼漲之下,對接下來的軍事部署產生很不好的影響。

    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但似乎之前幾場戰役雖不大,王韶表現得還是可圈可點,為什麼要做畫蛇添足的事?

    不但周淵不解,消息源源不斷地傳到京城,京城反對聲一片,但這一回也無輒了,王韶得到詔書行動的,乃是朝廷命令,與種諤那次軍事行動性質不同。

    民間的聲間在支持,朝堂反對聲音卻居多。古怪的一幕。

    鄭朗不關心這個,相反的,因為注意力集中,反而對他的改革十分有利。他關注的僅是戰局。

    接到前方的戰報,連他也感到糊塗了。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6
正文 八百五十三章 星光(中)
    隨後鄭朗莞爾一笑。

    趙頊問:「鄭公,為何發笑?」

    老一輩大臣陸續去世,知道馮高五人身份的更少了,可是趙曙知道,趙頊知道,當初成立特務營時就制訂的規矩,由皇上親自掌管,以便保守機密。趙曙雖對鄭朗沒有多大好感,這個江山是趙家的江山,非是鄭家的江山,他偶爾發神經病,但不是昏庸之輩,輕重知道的,知道了,也沒有透露。後來這些資料又轉到趙頊手中。

    包括讓周淵親自去渭州,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趙頊也是知道的。

    鄭朗想不懂,趙頊同樣想不懂。

    趙頊問,鄭朗回答:「陛下,為什麼這樣做,有兩條,第一條王韶與種諤不知輕重,他們是不是這樣的人?」

    「應當不是吧。」趙頊道。

    若是,得立即下詔停止軍事行動,否則必會遭到大敗。

    鄭朗又說道:「只有第二條,他們有巧妙的安排,這個安排連我都想不明白,說明他們的的計謀深遠,那麼此戰必勝矣。」

    「鄭公,你說王韶還勝過你?」

    「陛下,不要高看了臣,臣對於經濟政務略有所長,軍事方面未必有多好,以前多次大勝,乃是我用好了武將與一些名將之故,與他們一道謀劃,虛心地聽從他們意見,對他們放心任用,故每每勝多負少。陛下,我朝軍事似乎弱,弱非是在將士不勇敢。而是將從中御製度,內侍監軍往往插手指揮。朝廷在千里之外偏要強行遙控,仁宗時雖放權於邊境將臣,卻多用士大夫來指揮。士大夫有幾人對軍事善長?」

    「這個制度是不大好。」

    「陛下,知道就行,其實兩位祖宗各自有各自的制度,太祖每每在大將臨行前,將任務交待,注意事項交待。那是太祖對軍事善長。故迅速將巴蜀荊湖南漢南唐一一收復。然後太祖得病暴崩,太宗登基,也採納了這個方法。可太宗長於內治,對軍事略弱了一些。漸漸朝廷遙控,士大夫插足,監軍參與指揮。這個方向已經是錯誤了。正確的祖宗家法乃是武將臨行時交待軍事目標,行動結束後。迅速收回武將兵權。既能保證懂行的人指揮戰鬥,又能保證安史之亂不會發生。不過陛下不能說,一旦公開說出,又會引起一些爭議。」

    「坐視?」

    「也不用坐視,不說可以行,讓行動後的結果。慢慢改變大家的思想觀念。」

    「朕懂了,」趙頊也是莞爾一笑。

    朝堂士大夫不知道內幕,一個個爭執王韶做法不當。就算為了報復,收留一部分叛逃過來的部族,就算為了報復。適度的出兵。可為什麼強攻賞移口。賞移口是失守三次,然而隨後西夏又將它加固加高。而且居高臨下,盤居於山岩之上,想用炸藥都沒辦法炸。軍事佈置是錯誤的。不過只能爭執對錯,不能干涉,情報來到京城,再從京城到前線,來回就是十天,打也早打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賞移口攻防戰開始。

    ……

    天色陰沉,一會兒雪花翻捲而來。

    這個時候,整個葫蘆河川會時常落雪的,但是筆戎韋老漢臉上則出現一絲憂慮。他眺望遠方,大片大片薄薄的冰雪下面多是枯黃的苜蓿。宋境這邊的最讓他們嚮往的就是這些紫色的寶貝。

    紫苜蓿以前宋夏兩國都有,刻意種植的人很少,大多數西夏人將它們當成救急用來的野菜,或者用來放牧。自從陝西開始大肆種植,一開始還看不到什麼好處。隨後普及開始,宋境內各個土山坡上都是滿山遍野的紫苜蓿,各部族終於得利,甚至不用放牧,牛馬羊都有充足的牧草,養得肥肥壯壯。西夏也有人學習,可一直不成功。

    中間有一個重要的區別。

    若讓百姓自發種植,多半不會得功,若用官府種植,不知道會被各個官吏貪污成什麼樣子。但若是朝廷撥出少許錢帛,官府率領組織,強迫百姓種植,將它當成考核官員政績的重要依據,種植起來就會很快。

    再者宋朝這邊是有組織地種植,種植後許多地區禁牧,牛馬羊可以養,甚至鼓勵多養一點,但是圈養,非是散養。苜蓿的生命力極強,就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不久又長出一茬,這才是它成為牧草之王的來歷。若是散放後,苜蓿還沒有長起來,就讓牛羊甚至連根都啃光了,就失去種植的意義。兩種方法種植,收益卻幾乎相差十倍以上。知道好處,可西夏是各部帳制度,官府行政約束力遠不及宋朝,不能很好的執行。

    宋夏開戰,兩國邊境的百姓生活都很苦。宋朝富裕,百姓苛壓不是很重,但邊境百姓因為防禦,要承擔很高的差役與兵役,依然很苦。不過因為承擔著沉重的力役,朝廷卻免去了賦稅,多數百姓生活比西夏百姓生活要好一點。鄭朗進入中書,陸續裁去大量兵士,以及兵役差役,甚至程師孟西上,自渭秦二州開始,大肆興修水利,鼓勵百姓種植糧食,再加上這個苜蓿大肆種植後帶來的養殖業,非是牧業,多數變成養殖業,兩國百姓差距越來越大。

    這才是許多部族嚮往宋朝的原因。

    十天前,宋軍主動翻過兜嶺,象筆寨這樣僅有六七十戶的小寨子,西夏人不會放在眼中,宋人也不會放在眼中。但宋軍主動出擊,破開了各條小山道,筆老漢果斷率領全寨百姓翻過兜嶺。為了尋找他們夢想中的幸福,不顧大狗二牛四戶人家還有孩子在撞令郎軍中,趕赴到了綏州,來到宋朝。

    真來到宋境,全寨百姓又有些茫然。真的就得到他們夢想中的幸福嗎?

    筆戎韋倦縮在帳蓬門口,四周是密密麻麻逃到宋境的百姓。不遠處就是高大的平夏城,能看到不停的有兵士在城頭上巡邏。

    幾面旌旗在呼嘯的西北風拚命的鼓舞,似乎隨時欲要裂破。

    就在筆老漢眼中迷茫的時候,一個中年大漢帶著許多兵士,打開城門,騎馬向這邊馳來。

    到了逃亡的百姓面前,中年大漢說道:「請各寨族長出來說話。」

    筆老漢走了出來。

    一共有二十三寨,一萬多百姓成功翻過兜嶺。來到宋境。

    就是這麼多寨子,都趕不上輕寧族一部,輕寧族與沒移氏很友好,在原來沒移族的北面,兩部緊鄰,多有聯姻,沒移族叛投後。輕寧族遭到西夏排擠,有三千多帳,近兩萬百姓,六千多名壯丁。因為離兜嶺稍有些距離,部族大,行動緩慢。讓李開泰追上,多數壯士被殘酷地殺害了。因此王韶這才生氣的出兵賞移口。

    可真相誰能知道呢?

    王韶騎在馬上,不住地搖頭,章質夫太惡毒了,學鄭公。學個鬼!不過王韶也不得不承認,章楶種種「歹毒」的主意頗有成效。

    看著眼前二十三名族酋。王韶說道:「你們先將各寨戶數上報,五口以下與五口以上的區分開來,一會我有急用。」

    二十三名族酋或惶恐迷茫,或者驚喜雀躍,一個個下去。

    二十三寨,有大有小,大者能達到四百多戶,小者僅有三十幾戶,一共達到兩千四百多戶,記錄下上報告的數字,王韶說道:「說幾件事。你們僅是投奔我朝的一部分族帳,還有更多族帳事前與我朝聯繫好了,因為西夏派出大軍駐守賞移口,手段又極其殘忍,諸族不敢投奔我朝。懷德軍兵力終是有限,因此從你們各寨中抽出三千五百丁,配合我朝出兵賞移口,奪下賞移口,北大門打開,會有更多的族寨一起湧入到我朝。相信你們也能理解,不為其他故,僅是這些族寨有許多人與你們有姻親關係,就不能不救。」

    有的人說是,有的人默不作聲。

    王韶也沒有再解釋,抽也抽了出去,到了宋境,還能怎的,又說道:「其次就是衣食問題,現正值隆冬,你們倉惶離開家園,來到我境,缺衣少食,故先將這個問題解決。剛才讓你們統計了一下戶數與戶等,貧富不問了,我馬上先將衣食問題解決。五口以上戶者發厚蓋棉被墊棉被兩床,以下者各一床,讓大家取暖,再就是一人一件棉衣,糧食一斗。發放到你們手中後,我們再談安頓問題。」

    王韶說完就離開了,一會兒衙吏與兵士押著大量的衣被與糧食,來到各個族帳前面,陸續發放棉被與棉衣糧食。

    僅第一手,就讓諸人心安。

    無論是衣被或者是糧食,到了平夏城,不貴也變得昂貴起來。這個舉動,宋朝最少得支出近一萬緡錢費用。

    特別是糧食。

    西夏能立國那麼長時間,絕對是運氣使然,多次險覆於宋朝契丹之手,敗於回鶻,偏巧契丹出手,敗於吐蕃,吐蕃內部分裂,敗於契丹,正好攤上耶律洪基這個昏主繼位,敗於宋朝,金人崛起。

    為了支持國家存在,西夏也重視農業生少,逼的,種麥,大麥,蕎麥,粟,稞,粳稻,糯道,秫米,斛豆,豌豆,黑豆,蓽豆,麻,稗。只要能長著讓人填飽肚子的,一律鼓勵百姓種植。

    但在窮兵黜武之下,百姓經常吃不飽,導致西夏百姓多以野菜充飢,各種各樣的野菜名字,春食豉子蔓、醎蓬子,夏食蓯蓉苗、小蕪荑,秋食席雞子、地黃葉、登廂草,冬食蓄沙蔥、野韭、拒霜、灰條子、白蒿、醎松子,不是西夏人喜歡吃野菜,之所以研究這麼深,乃是為了歲計!若是宋朝百姓能生活到這種地步,估計趙禎在世時,連喝湯心情也沒有了。

    特別是今年,西夏能記入史冊的只有五件大事,宋冊封李秉常為國主;表宋復行蕃禮;宋許綏州換土門以及諸堡、梁氏以為宋朝好欺負,不相交諸堡,卻想要以小換大重得綏州。導致兩國關係破壞;宋朝正式城綏州。第五件事便是西夏是歲饑饉!

    這一年宋朝乾旱,瀰漫到整個北方。包括陝西與西夏,宋朝還有江南的糧食補充,西夏上哪裡運糧來救災?

    幾乎大部分百姓過著有早上無晚上的生活。

    前面糧食發放下去,後面炊煙就騰了起來,家家戶戶在埋鍋做飯。

    王韶與蔡挺再次從城中走出來,看著這些面黃肌瘦,如狼似虎在吃飯的百姓說道:「蔡知州,像這樣下去。一斗米恐怕不夠他們吃五天的。」

    「王知軍,到此為止吧,不要再收叛投百姓了。若收,看看明年,涇水興修了許多水利,若辰光好一點,渭州本身有充足的糧食。就能節約錢帛,如今收,又將他們這樣安頓,費用太大。」

    「我知道,賞移口那邊你也不是不知道。」

    「真不寫奏摺給朝廷解釋?」

    「蔡知州,別寫。越解釋越麻煩,恐怕就是鄭公也不會同意,畢竟手段太殘忍了一些。」

    「是你的主意?還是種諤的主意?」

    「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種子正的主意,乃是章質夫的主意。」

    蔡挺也是無奈地一笑。道:「就這樣吧,再召他們過來。說說安置的事。」

    又將二十幾名族酋召集起來,向他們做了介紹,這麼大的事,不經蔡挺同意那是不可能的,蔡挺於是對他們說了安置事宜,也是現在這些蕃戶羌戶以及少許漢戶最關心的頭等大事。

    出忽他們想像,順著沒煙前峽自平夏城開始,安排到天聖寨,或者順著葫蘆川開始,自平夏城向南到靈平寨、高平寨,一直到鎮戎寨。蔡挺說完,二十幾人有些愕然。

    自鄭朗有懲金明寨諸族叛亂後,對所有投降過來的,或者是強行擄獲過來的部族,一起往後方編制安排,區別就是主動來投的部族不會打散,強行擄獲過來的部族,或者有敵意的部族會將他們打散。但不會將他們安排在前線,以免被西夏人行使反間計成功。

    看著諸人的愕然,蔡挺說道:「你們來投奔了,我們大宋就會相信你們。」

    一個個還是茫然,難道宋朝改變主意了?當然,就近安排,水土適應,並且沒煙前峽與葫蘆川水草豐美,能耕能牧,乃是一等一的好場所,一個個心滿意足地離開。

    蔡挺看著他們的背影,說道:「雖然你們的主意略有些陰損,但變通之術,與鄭公很是類似。」

    對這些安排,王韶解釋原因後,蔡挺也是持贊成意見的。

    第二天,小吏與一些軍中將領,帶著各自部族下去安頓了。成本很高昂的,即便自秋後就在準備,也準備了糧草,包括許多牧草,想使他們熬過這個冬天,還要從後方陸續地增援許多糧食。

    北方戰役開始打響。

    章楶率領著五千宋軍,三千五百名臨時徵召的各族壯丁,浩浩蕩蕩地向賞移口出發。出了蕭關,章楶將劉昌祚喊來,仔細地吩咐了幾句。劉昌祚感到不滿。

    章楶低聲說道:「當真我們為了輕寧族報仇?」

    「是啊,我也不解呢。」

    「這是做一個樣子的,包括那些已來我朝的各寨,為了安排他們,朝廷可能最少浪費兩萬多緡錢,但必須將他們安排好,樹立一個榜樣。但多了,朝廷就拿不出這麼多錢帛出來。既為榜樣,不能離敵境太遠,故將他們安排在葫蘆川與沒煙前峽。然而弄不好就能弄巧成拙,因此讓他們抽一些壯丁,然後……」

    「我懂了,可這個,這個……有點殘忍。」

    「也不能算是殘忍,有更長的用意,也許幾年後你就知道了,」章楶說道。王韶也沒有洩露趙善金的真實身份,不過說了有可能特務營在策反此人,讓種諤與章楶勿得洩露,在這之前,不能讓趙善金太過難堪。然後三人商議了一系列的計劃。怎樣才會使趙善金不難堪,又要達到軍事目標,還能使這些部族不會被西夏人重新蠱惑,因此就有了這次攻打賞移口的軍事行動。

    八千五百名將士,所需物資更多,後面還有三千名民夫。兵貴神速,劉昌祚先行率領三千騎出了蕭關。包括兩千名挑選出來的各族壯丁,他們各自有馬,當成先鋒軍隊使喚的。利用速度先行出發,開山劈路架橋。諸羌兵也不以為意,西夏在賞移口兵力並不多,屠殺沒有防備的輕寧族可以,但對付強大的宋朝軍隊,未必有膽量出關正面交戰。況且後方還有五千多軍隊。在後面迤邐而行,緊緊跟上。

    越過地形堅險的蕭關峽谷,不遠處就是另一處天險,磨臍隘口。兩邊皆是高聳入云的大山,猿鳥難渡,中間幾座高山崖壁陡峭,如同凸出的磨臍一般。葫蘆河從南而下,生生擠出一塊河谷,向北流淌。因為這裡地形原因,鄭朗離開涇原路後,發生過一系列的爭奪戰,雙方都想在此設關卡。皆被對方催毀。

    後來看到不成功,雙方守將默契地隔著葫蘆河,各設了一個哨所,當警戒作用的。

    隆冬時分,連架浮橋都省去了。劉昌祚帶著三千兵士,踩著冰塊。渡過葫蘆河,對面敵人哨所上響起警戒的號角聲。

    劉昌祚說道:「就在此紮營吧。」

    大家雀躍,無他,再往前去,就是賞移口了,主力軍隊未跟上來,大家皆沒有多大底氣。特別是那些投奔的各族子弟兵們。

    一起下了戰馬,準備紮營,劉昌祚又派出斥候到前方打探。斥候剛離開不久,就騎馬往回飛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劉將軍,敵人出了賞移口關,向我軍撲來。」

    「上馬備戰。」劉昌祚喝道。

    一個個丟下輜重,重新披掛,僅是一會兒功夫,西夏軍隊飛奔而來,看著一隊隊人馬自峽谷裡竄出來,劉昌祚喝道:「上。」

    不退反進,率領著三千兵士反而迎了上去。

    眨眼之間,劉昌祚第一個衝到敵人面前,手中大槍狠狠一刺,竟然刺破了敵兵盔甲,深深扎入此人的胸口。劉昌祚用力一挑,將此人挑下戰馬,不顧此人是生是活,又向第二人衝了過去。

    後面的羌人都聽到槍扎入盔甲那刺耳的聲音。

    他的勇猛帶動了手下將士的積極性。

    兩軍迅速混戰在一起。

    不過這些雜牌軍未經過整合,也許他們個人戰鬥力還是很強橫的,但缺少了配合,又沒有什麼像樣的武器與盔甲,不到一個時辰,漸漸出現敗象。劉昌祚喝道:「撤。」

    聽到他喊撤,幾乎所有人落荒而逃。

    西夏人並沒有放過他們,繼續在後面追趕,劉昌祚帶著手下重新逃過葫蘆河,又向蕭關方向逃竄。

    章楶一聽大驚失色,敗軍如山倒,自己手下雖訓練有素,朝廷又派了一些老兵前來傳授實戰體得,教導他們報效朝廷,忠於皇上大宋,可實戰經驗同樣不多。

    一旦讓劉昌祚掩捲過來,將陣型衝亂,連帶著中軍以及後方的民夫都會大敗,犧牲將無可估量。想了想,又派了大姚小姚兄弟急率一千精騎,上前支援。

    姚兕姚麟兄弟一個時辰後迎上了正在逃竄的宋軍。

    主動讓開一條道路,讓敗軍從東面逃向後方,兄弟二人卻帶著一千精兵從西側主動殺了過去。

    實際此次鄭朗派出的六名大將,無一不是良將,不但有智慧,並且個個勇力過人。兩軍又絞戰在一起。

    看到姚氏兄弟在前面頂住,劉昌祚喝令敗軍停下逃竄,一部分新徵收過來的諸族子弟仍往後逃跑,但還有一些將士停了下來。劉昌祚重新匆匆整編,再次殺了回去。

    雙方慘戰。

    一會兒宋朝主力部隊漸漸逼近,西夏迫不得己,吹響了號角聲。

    雙方第一戰,西夏大捷,一路殺到這裡,幾乎將劉昌祚的手下擊斃了一半兵士。但要怎麼看,宋軍犧牲雖多,多是新近投奔的諸族子弟,劉昌祚帶來兩千新人,能平安逃出去的只有小半人馬。宋軍自己損失並不重。而且因為諸子弟慘遭殺害,這些部族與西夏的仇恨更深,以後西夏想側反不易了。但實打實,宋軍是輸了一仗。

    種諤一怒之下,從勝羌寨、通遠寨撥出四千兵馬,前來支援。

    一萬多人浩浩蕩蕩地向賞移口衝去。

    賞移口夏兵歡天喜地,不過聞訊後。李開泰急忙從他地徵調軍隊過來,然後組織城防。

    也不是太懼。賞移口雖失守過三次,那都是特例,正常情況下,想憑藉一萬來宋軍攻破不容易的。它本身就建設在一個陡坡上,離下面的谷地有一百多米,佔據著據上臨下之勢。況且現在關城也比當初更高大堅固。

    不久宋軍到達。

    李開泰也不以為意,從容地命令著兵士將各種防禦器械,滾木擂石搬向城頭。

    讓他想不到的是宋軍一沒有立即攻關。二沒有安營紮寨,而是在谷地坡面下端擺放著許多奇怪的武器。

    一會兒巨大的悶響聲從那些物事裡噴出,一個個球狀物事電閃雷弛一般,飛到關頭上,或者關內轟炸起來。有關牆掩護,火炮威力不能全部發揮,但聲勢賅人。不時有西夏兵士被砲彈擊中,有的讓衝力生生帶到半空中,西夏諸將終於一個個色變。

    李開泰將諸位將領召集,關內兵力少,又缺少犀利的武器,像這樣下去。賞移口必失。一旦賞移口失守,大門敞開,那麼嶺北諸族正因為旱情,飢不擇食之時,會全部投奔宋朝。這個後果那一個人都不敢承擔。再說事不過三。賞移口已經丟失了三次,再丟。同樣無法交待。

    妹勒易迂說道:「開泰將軍,不如這樣,宋軍遠道而來,憑仗武器犀利,對我軍恐嚇,但我們是否能再次來個出其不意?」

    「怎講?」

    「主動打開關門,撲下山去,將那些武器搶過來。若得到那些武器,用於守關,就是我們人馬雖少些,也足矣。說不定後方能將它參破,研發成功,更是居功甚偉。」

    「妹勒將軍,不可輕視宋軍啊,雖是兩個文人領兵,那個種諤不能低估的。」

    「開泰將軍,種諤僅是武將,文人執掌知軍,種諤能有什麼說話權利,你自宋朝來,宋朝那些規矩你不是不懂。」

    「不妥。」

    乍聽妹勒易迂建議是不錯的,況且妹勒族也是西夏大族之一,話語權不亞於李開泰。而且在諸人心中,對李開泰印象也不大好,其他諸將紛紛附和。

    李開泰為他們所逼,只好說道:「妹勒將軍,既然你說成功,本將給你一千五百人馬,但你必須立下軍令狀。」

    「好。」

    妹勒易迂立下軍令狀,率領一千五百人馬迅速打開關門,衝了下去。然而宋軍不慌不忙,前面火炮還在轟炸,後面閃出一隊人馬,手持著神臂弓,分隊射擊。

    還沒有到坡下面,就倒了三分之一的人馬。隨後宋軍又從後面分出幾隊騎兵,從弓弩隊與火炮隊的縫隙處,迎了上去。一番轟炸與射擊,已讓妹勒的手下嚇破了膽,再遭到騎兵的迎頭痛擊,一個個撥頭向關內逃去。差一點在掩卷之下,連賞移口都丟失了。折損了六七百兵士,一個個老實了,不敢再提主動出擊。可李開泰在暴怒之下,按軍令狀將妹勒易迂斬殺,以戒軍令。

    然後安撫軍心,駐守城防。

    雙方鏖戰了三四天,每每賞移口搖搖欲墜,但每每堅持下來。雙方各有犧牲,可是相對於宋軍,此次作為守方的西夏軍隊犧牲更慘重一些。一些武器已經改變了攻防之間的差距。

    熬不下去了,李開泰不得不像天都大營求救。

    賞移口是不能再丟的,天都山不得己又分出三千兵力,前來賞移口。這次李開泰一顆心才安定下來。但宋朝又推出一個毒招。西夏攻打綏州,抽走許多兵力,天都山那邊也要防禦,導致賞移品到折姜會一帶兵力薄弱,還有一個辦法,將各族壯士集中起來。關健這一年西夏收成很不好,百姓缺衣少食,國家也是如此。集合起來,最少得供應他們糧草,然而能耗起麼?於是嶺北其他地區兵力更是薄弱。

    於是宋軍派出兩千騎,自小道潛向嶺北,一不燒二不搶,只是帶著各種砒霜與巴豆等惡毒的物事,像是不要錢一樣,傾倒到各村寨水井裡。

    若平時這樣做很無理的,大不了再挖一個水井,儘管這裡多是山區,尋找水源不易,挖井也不易,但挖井成本難道抵上這些砒霜成本?當真不要錢?要錢,要很多的錢。

    可這是非常時刻,前面諸族叛逃,天知道餘下的各村寨百姓是什麼想法?又是隆冬,泥土堅硬。這一倒,整個嶺北人心惶惶。本來李開泰用血腥手段將諸族震懾了,可諸族又開始產生叛逃的念頭。至少得用水吧,不能天天煮雪水來解渴。

    宋軍這一招實在太損。

    迫於無奈,天都山又分出五千精兵,重新設立哨所,嚴防宋軍自各條小道潛入。更苦逼的還要重新替百姓尋找水源,不顧嚴冬,率領百姓重新挖井。

    兩軍僵持下來。

    看似的僵持,時機已經到來。

    黑夜到來,章楶將諸將召集,對劉昌祚說道:「這裡就交給你了,記住幾條,只得佯攻,不能真進攻。嚴密防守,防守敵人會夜襲。三天後,你將所有民夫送回去,接到命令,得立即撤離,包括所有輜重帳蓬,一律焚燒,以免拖累速度。」

    「喏,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

    「章判官,讓我也回去吧。」

    「不可,你面對的是誰,西夏名將李開泰,一不小心,這近萬的雜牌兵馬就丟在這裡了。」

    劉昌祚苦著臉。

    章楶也不顧他的感受,心裡說道,這小子真的不錯,有大將風範,其資質不亞於種諤。但他先讓劉昌祚故意失敗,後又將劉昌祚丟在這裡牽制,劉昌祚心中是什麼想法,章楶不管的,要安撫也是王韶的事,與我有何干係。不過未來一戰,怎能少了我呢。抱著這種想法,帶著大小姚匆匆忙忙返回蕭關。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7
正文 八百五十四章 星光(下)
    祝大家端午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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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楶返回蕭關,王韶與種諤,還有竇舜卿、楊燧正坐在衙帳商議事務。【】

    劉昌祚、大小姚、苗授或者王光祖,皆是後來的名將,近兩個月相處的過程,五人軍事才能也隱隱得到王韶種諤的認同,不過宋朝終是講資歷的國家。五將資歷淺了。

    但不敢小視竇楊二人。

    章楶大約地將情況匯報,王韶想了想,說道:「質夫,天都山的事你就不要參與,還是負責北面吧。」

    「我才是蕩羌寨主,再說北邊有什麼好負責的?」章楶急道。北面看似每天打得熱鬧,只是佯攻,計劃中根本就沒有想拿下賞移口。拿下幹嘛呢,當真將嶺北的所有部族一起弄到宋朝養活,不花錢帛?嶺北的戰役實際到此結束了,等到一定火候,就準備撤回來。真正的戰役是在西邊。

    「西邊不適合你,」王韶又說道。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兩人兩種軍事理念,章楶喜歡用詭道,王韶卻喜歡大開大合。當然,章楶此時與劉昌祚一樣,心中不會服氣的。王韶於是耐心地解釋道:「質夫,你誤會我意思了,正好你休息幾天,我還擔心一件事,一旦成功後,西夏那個太后會瘋狂地報復我朝。到時候就不知道西夏會派多少大軍到來了。你這幾天好好想一個辦法。」

    西北今年發生的種種,王韶沒有金手指,但多少看破梁氏的個性,這個女子似乎比元昊還要凶悍,能甘心吃這個大虧麼?陝西兵力依然還有不少,十九萬多名禁軍。近七萬名蕃兵,七萬名保捷軍,三十三萬正規軍隊。僅涇原路就有九萬名將士,然而西夏南侵,防線已經延長,不僅德順軍北部地區,連同南部地區甚至延伸到秦州,都不得不派兵駐守。再說,原州、涇州與渭州當真不派兵士駐守。真正能抽出來的正規兵力不會超過五萬兵馬。當然。可以從秦鳳路與環慶路調人馬過來,但那樣就不是一次突襲戰,而成了正規的龐大戰役,所用錢帛會像流水一樣。到這時候,誰也不敢承擔那樣的責任。懷德軍發生的事。最好還是懷德軍自己解決,真不行,從涇原路後方支援部分兵力,只能如此了。一旦梁氏發了瘋,就不是幾萬人,而是十幾萬人馬傾壓而來。

    還得需要章楶的陰謀詭計,以巧勝拙。

    種諤拍了拍章楶後背。說道:「兄弟,就委屈你啦。」

    章楶哭笑不得,問:「子純,她真不知輕重?」

    「若知道輕重。鄭公用土門諸堡換綏州,她早就換了,何必如此折騰。」

    「吃定了我們大宋?」

    「吃未吃定未知,但她心中肯定是打算吃定了我們大宋。」

    「沒道理啊。」章楶又說道。梁氏情況不是那麼美妙,太后執權。有一些部族不服,今年年光不好,百姓饑饉,當真出兵不用錢帛,不擾民?看看吧,這一戰過後,懷德軍就不知得花多少錢。西夏用兵成本低,不過西夏窮啊。今年先是用兵綏州,似乎前方傳來消息,說是無功,再用兵涇原路,難道梁氏不怕國家動亂?

    「她以為我朝好欺負,就有道理了,」王韶冷笑道。

    也許梁氏不計後果地報復,也許不會,不過留一些後手為妙,章楶只好留在蕭關,沉思防禦之策。

    一干將領回到平夏城。

    陸續地從後方又調來一些軍隊,不過打著旗號卻是協助賞移口宋軍的,然後到了平夏城集合。

    王韶將諸將召集起來,開始吩咐。

    從理論上來說,若沒有其他情況,想再來一個火燒天都行宮,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第一個難關便是沒煙峽。

    鄭朗成功地放了一把火,元昊復修行宮,不可能讓宋朝再來一把火的。因此在沒煙峽石門川河西側一處險惡所在,修了一個勝東關,似關似堡,易守難攻。

    宋朝也可以在此修堡,可與賞移口一樣,能奪下卻不易佔領,一旦修堡後,必為天都山重兵攻破,地利對宋朝不利。因此宋軍只在石門山的北方修了蕩羌寨,南邊石門峽處修了石門堡。

    因為如此,沒煙峽諸多小道仍為西夏人控制,造成治平年間讓西夏兩度順這些小道入侵葫蘆川。同樣,宋軍也可以自這些小道入侵沒煙峽,於是西夏在沒煙峽盡頭,還有一個天都寨。

    天都寨後又有天都山錫翰井行軍大營,蕭關奔天都山一端處乃是宋朝控制綏戎堡,另一端則是西夏人修建的安東城,一控蕭關路,二衛天都行宮。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七八個堡砦聯手拱衛,各堡各營各寨皆有重兵把守,正常情況,想成功再給天都行宮來一把火,成功率幾乎微乎其微。所以鄭朗給了一個命令,未必是天都行宮,若是天都行宮最好不過,那會讓所有宋人揚眉吐氣。若不行,可以轉換目標。

    入夜了。

    一隊人馬閃出蕩羌寨,所有人裹著厚厚的棉衣,馬裹蹄。

    然後踏著厚厚的峽谷積雪向西方衝去。

    這非是一次普通的夜戰,隆冬時分,氣溫遠比李朔雪夜入蔡州那一傳奇之戰冷得多。而且越往西去,沒煙峽越來越窄,最窄處不過幾百米,甚至不足百米,兩邊多是峭拔的山峰,風勢激盪,氣溫更低。

    即便一個個裹著厚厚的棉衣,士兵騎在馬上,在如刀般的冷風吹襲下,一個個坐在馬背上都快凍木了。

    「好冷!」王光祖道。

    「越冷越好,」苗授悶哼道。

    話音剛了,一匹馬凍僕下去,倒在雪地裡。大隊人馬不得不停下來,將兵士手忙腳亂地扶起來。摔傷了,強行駕到備馬上,不然在此能活活凍死。王光祖又說道:「還好。有這玩意兒。」

    指棉大衣的。

    剛說完,幾粒砂子吹到嘴中。

    之所以稱為沒煙峽,正是因為其地形,形成峽風,外面一級風,裡面能有三級風,往往風一大,裡面風勢激盪,吹起漫天的風沙。對面能不見五指。

    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北風裡,一行人終於抵達石門川。

    石門川此刻也結上厚厚的冰凍,不過到了河谷地帶,地面開闊,並且對面還有一個哨所。不得不再次停下。

    苗授指了十名兵士,說道:「跟我來。」

    翻身下馬,帶著十名兵士小心地摸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苗授身影再度出現,在河對面招了招手。

    王光祖說道:「走。」

    大隊人馬越過石門川,看到苗授幾人手中的朴刀還滴著血,無疑哨所裡的夏兵被摸掉了。

    苗授勇力過人。眾人也不以為意,繼續前行,行了十幾里路,前面的人能看到不遠處勝東關高大的黑影。

    再次停下。

    在苗授指揮下。所有人全部翻身下馬,有的兵士身體都凍僵了,這些兵士身體素質相對而言是比較差的。實際經過大規模減裁後,兵士整體素質已經提高。只是這種氣溫乃是特例,幾乎達到人類的承受極限。

    苗授小聲地說道:「你們留下。兼看著馬匹,原地做一些小活動。其他人,跟我來。」

    帶著一半兵馬,悄悄摸向勝東關,與蔡州不同,雖到了三更時分,關頭上還有一些西夏兵站在關頭上圍著篝火取暖守值。唯獨的好處就是火光遮蔽著視線,不易看到遠處雪地一團團黑影向這邊接近。

    王光祖道:「苗將軍,略有些麻煩。」

    苗授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將士,問:「能射否?」

    「能。」

    有一人說道:「苗將軍,恐不能全殲。」

    西北戰爭開始,無論是火炮或者神臂弓皆發揮了作用。不過兩樣武器也有各自的缺點,火炮成本太貴,士兵操作生疏,神臂弓對臂力要求太強,準確率低。當然,神臂弓會比火炮更適用,雖威力不及,不過勝在成本低。發揮了作用,但武器不是萬能的,主要還是人的因素。火炮未帶來,整個宋朝也不過僅五六百門火炮,分到陝西路的只有四百門左右,一半集中到了懷德軍。這一半的一半為了迷惑敵人,又調到賞移口一線。還有,但今天晚上的襲擊派不上用場。能用的只有神臂弓。

    神臂弓不可能會穿過牆垛,強行將敵人擊斃。

    苗授道:「西夏士兵,能有幾人能穿上棉衣?」

    僅一句,大意就明白苗授的意思。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西夏機警,不可能複製李朔雪夜入蔡州的奇蹟,那麼就利用寒冷的天氣,敵人行動緩慢,贏得時間。

    說完,苗授挑選身體素質好的兵士,準備放箭。

    其他人準備攻城撓鉤。

    看到大家準備完畢,苗授帶著一百餘名手下,持著神臂弓,沿著雪地象蛇一樣游到勝東關的關牆前面。苗授睜大眼睛,看著關頭上夏兵的動靜,見無人注意,做了一個手勢。

    一百餘兵士站了起來,貓腰踩弓,弓弦漸漸拉滿。

    苗授又看著夜空,外面的雪早就停下,可峽谷裡因為氣溫太低,仍然帶來星疏的雪花。兩邊是崔嵬般的高大的山峰,山峰盡頭是幽藍深邃的天空,就像是一線天,神秘又讓人覺得有些心悸。苗授將視線又轉向對面城頭,幾垛篝火不停地跳躍著火花,幾十名守值的西夏兵力正在說笑著什麼。他狠狠地劃了一個手勢。隨著這個手勢落下,一百多支弓矢隨著脫弦而出,向城頭上飛射過去。

    此時,蕩羌寨一片人慌馬亂,自入夜後,宋軍大規模地從平夏城將軍隊調出,向蕩羌寨移動。兩者性質截然不同的,同樣是沒煙峽,一個是前峽,一個是真正的峽谷,氣溫最少相差十度以上。隆冬時分,晚上肯定很冷的,不過前峽氣溫仍然在人們忍受範圍之內。

    王韶與種諤全部來到蕩羌寨,安排將士入寨休息,二人沒有睡下,正在等候前方消息。

    策略乃是王韶想的。但之所以稱為奇蹟,皆是難以複製的戰役,一樣是寒夜奇襲之戰,情形多少有些兩樣。成功了,就會在很短時間奪下勝東關,失敗了,將士身體凍得僵硬,若是西夏人凶悍,苗授二將甚至能折損大半將士。大敗而歸。

    二人坐在蕩羌寨的中衙內,圍著爐火取暖,種諤不自信地說道:「子純,當初我要請戰,你不准。這二人率兵,我很不大放心哪。」

    「子正,不是你對我不放心,乃是對鄭公不放心。」

    「鄭公有識人之能,但萬一呢。此戰非是名將,不可勝任。」種諤客觀地說了一句。

    鄭朗用了許多將領,有的成功。有的持平,例如昔日王原兄弟、楊八望兄弟,鄭朗不可謂沒有載培,載培了。讓他們讀兵書戰策,也不錯,但僅是不錯而己,還不能稱為名將。還有的將領用得也不大成功。當然。做到鄭朗這一步算是很不錯了。但證明了一點,即便鄭朗提撥的人才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名將之才。

    就算不錯。就算以前苗授與王光祖也入了種諤與王韶的法眼。

    但能保證他們能勝任這次軍事行動?

    王種二人翹首以待,一會兒蕩羌寨漸漸陷入黑暗與平靜之中。風雪之中,整個大地,自西北到中原,幾乎所有地區都在夢鄉之中。唯獨京城仍然歌舞昇平,夜色未央。

    鄭朗還在三司處理政務。

    呷了一口參湯,拿起一盤五香核桃仁當夜宵吃。

    鄭朗為什麼欽佩趙禎與范仲淹,那種苦逼生活真的學不來。也不能說不好,在其位,謀其事,何必非要將身體熬得極其苦逼?處理好事務的同時,不妨適度地保護好身體。

    參湯補元氣,

    趙頊派人送來的,核桃仁補腦,大腦不管用,那可糟糕了。

    但與諸葛亮不同,諸葛亮什麼事務都領手過來,雖做得不錯,可讓手下缺少了成長,以至大樹一倒,蜀國全部趴下。鄭朗敢於放手。不過改革之初,也害怕輕重其他大臣不能掌握。這一點很重要,重了必斂民為謀財,一旦到了斂民謀財的地步,史上王安石會帶來什麼樣的騷動,自己手中就會出現什麼樣的騷動。輕了也不行,輕了官員沒有作為,所謂的改革成為一紙空文。

    還有一個私心,無論是韓琦,或者後來的保守派與改革派的爭執,以及蔡京等人的專權,讓鄭朗害怕,因此層層分權,特別是對宰相權利進行種種制約。寧可自己做事艱難一點,也不能形成一種壞的慣例,當然或多或少堵住了一些人說自己舞權專政。還不是主要的,他自南下後,就離開了朝堂,這一離就是十幾年了,只能對大的事務知道,細節一概不知,故去年富弼說西府混亂,領手西府,今年又領手三司,那麼國家究竟是什麼情況,自己心中就有數了。

    這個更重要。

    不知己,不勝利。

    參湯喝完,又喝了一杯濃茶,繼續伏在桌面上,處理政務,有多累,別的不提,至少鄭朗視力逐步下降了。

    不得不讓小吏挑起一盞更明亮的蠟燭,嘆道:「老啦,眼睛不中用了。」

    後面幾個小吏不說話,鄭朗奇怪的扭頭,看到趙頊站在身後,眼中有些晶瑩,連忙起身施禮。

    趙頊哽咽道:「鄭公。」

    「陛下,怎麼啦?」

    「鄭公辛苦了。」

    「陛下,」鄭朗啞然失笑:「陛下多想了,無論作為人君,或者做為大臣,想做一個好人君,想做一個好大臣,不辛苦怎麼行呢。」

    「鄭公才年過五十,朕很害怕……」

    「不用怕,臣這個身體,最少還能服侍陛下十年,十年大約能辦到吧。」

    「鄭公……」

    「陛下,這麼晚了,來三司有何貴幹?」

    「朕只想看看鄭公。」

    「都是一些瑣碎的事務,臣還能處理得好。」

    趙頊默默無言,昔日隨鄭朗在鄆州,多寫意啊,無論什麼事務,鄭朗信手著墨,立即批閱。然而進入中書後。數次喊累了。有多累,他是知道的。兩年多來,包括節日,假期不滿一個月。大多數時間處理政府務到二更三更時分。再好的身體,長久下去,也不會再有好身體的。看著鄭朗的臉,趙頊居然難過地說不出話來。

    鄭朗沉思了一下,說道:「陛下是擔心西北吧。」

    「朕有點擔心。」趙頊說道。

    蔡挺說得不無道理,若是此次大捷。固然能漲宋朝將士的士氣,民心,除了一個隱形的轉移視線作用外,對改革似乎沒有多大的幫助。但若失敗了,後果不堪設想。

    攻打賞移口。勝負未知,雙方損失差不多,可是磨臍隘一役,宋軍是實打實的失敗了。犧牲了一千多名兵士,大臣們看不到犧牲的多是那些叛投過來的部族子弟,更看不到從此結下深仇,這些部族就不會再叛投西夏。看到的是一次慘敗。最苦惱的是鄭朗還不能說出,畢竟用這種手段,太過陰險,失去所謂的「仁道」。

    許多人上書要求處理劉昌祚。讓鄭朗壓了下去,戰後待定。

    又有人將矛頭對準富弼,富弼你老啦,經常重病。卻霸佔著西府首相之位幹什麼?

    這是鄭朗絕對不能容許的。

    富弼與鄭朗意見也不大相投,但他有多年從政經驗。如今朝堂隱隱分成三派,一派大多數意見與鄭朗相符,要進行小跑式的改革,一部分人激進,認為來次所謂的徹底性改革,一部分人認為進行所謂的溫和改革。不改肯定是不行了,這就是鄭朗帶來最好的變化。但如何改,意見各不相同。富弼資深名重,與鄭朗關係好,能起到紐帶作用。還有,富弼與自己意見也不大相合,但不會下絆子,他資歷與鄭朗隱隱相齊,那麼難讓有些人怦擊鄭朗一手遮天。

    千萬不要變成權相,無論是王安石或者韓琦,成了權相,憎恨的人必多。

    中書有曾公亮,西府有富弼,等於是兩棵參天大樹,替鄭朗擋在前面,不知檔了多少風風雨雨!

    於是鄭朗力保富弼。

    但這一切,是寄託於王韶這一戰能勝利的基礎上。若失敗了,隨之會帶來一系列很不好的後果。

    鄭朗教導起了作用,至少現在的趙頊遠比史上同時的趙頊更成熟,況且宮中還有一個美麗的少婦也在長成。

    這些天,趙頊同樣擔心。

    鄭朗安慰道:「陛下,不用擔心,聽臣說一句。西夏揚言能集五十萬大軍,這大約不成的,但若不顧百姓生死,三十萬大軍能糾集起來。」

    就是三十萬大軍糾集,以西夏的國力,也會吃力。然而碰到梁氏,一切不好說,她真做過,不但糾集了三十萬軍隊,還曾在史上一次性將三十萬軍隊投放到平夏城。

    又道:「實際西夏常駐兵力不過十幾萬,如今西夏攻打綏州,也擔心我朝反擊,陸續地增設了一些兵力。臣剛去過西府問了一下,大約此時西夏共糾集了二十幾萬軍隊,一部分投放到了綏州城下。還有一部分散於各個邊境。隨著西夏將勢力向南延伸到西使城、古渭州一線,無形中導致我朝邊境延長了幾百里,讓我朝防禦更加困難。然而相對於西夏,防禦同樣變得困難。並且西夏與契丹交惡以來,不得不派重兵防禦賀蘭山與南北河套一線,兵力更加分散。此時天都山至折羌會一線,西夏總兵力也不過三四萬人,就算再糾集各族兵力,也不過五六萬人。可是西夏今年有災害,百姓饑饉,不到萬不得己之時,誰敢糾集各族壯丁為兵?與之作戰的僅僅是這三萬多夏兵,但讓我軍將一萬餘名的兵力牽制到了賞移口。天都山兵力還剩下多少?」

    「這就是成功的可能?」

    「是啊,故當初臣提議時,富弼、曾公亮持著反對意見,認為火燒天都山行宮不可能實現的,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實現,可情況是在不斷地變化之中。我朝與西夏議和後,很久未自衛反擊,除了狄青那次相助諒祚平叛,多是被動的防禦,西夏人會輕視。至於怎麼做,臣在朝堂,也不大清楚。」

    「鄭公,你說是王韶用兵能力遠遠高於你?」

    「不知道,」鄭朗答道,不能說高了。畢竟兩人都沒有會過面,憑藉一篇平戎策就斷言高了,不合乎情理,又道:「他在前線,一場風,一場雨,就能決定戰役勝負的走向。我若能在中書就能清楚地看穿王韶的想法,那麼早在仁宗時代,就將西夏平滅了。何至於留下後患至今?或者打一個比喻,臣去前線,王韶在廟堂,多半他也不能猜穿臣的具體想法。不過眼下是一個機會,就看王韶種諤如何利用。」

    王韶怎麼做。鄭朗沒有猜。

    戰前他只關注一件事,王種章三人有沒有發生衝突,並且連寫了三封信。

    不知是「臭味相投」,或是這三封信起了作用,三人配合比較默契,相處幾乎有半年時間,從未發生過嚴重的矛盾。得知這一消息。鄭朗就不再管了。

    天都山的主將不可輕視,仁多零丁。是一名優秀的將領,但絕對不是名將。不要說他不及王章,就連劉昌祚也遠不及之。

    而且平夏城的建設。又支持了六名後來的優秀大將,武器裝備物資,情報,鄭朗還會擔心什麼?

    趙頊還是不放心的。鄭朗保姆式的理財理政,幾乎使趙頊成了一個吃奶的嬰兒。早遲要給他斷奶的。但不是這時候斷奶,這時候趙頊所做的,還是學習反思。不過這給了趙頊一些空暇時間,沒有事就在猜測王韶怎麼做。

    消息很快傳達回來。

    這一戰注定乃是一次星光耀眼的戰役。

    先是苗授與王光祖二員猛將雪夜入勝東關。

    遇到困難,勝東關並不象蔡州那樣沒有防備,苗授果斷地下令利用神臂弓的射程,向城頭上的夏兵射擊,多名夏兵被擊斃。隨後在夏兵發出警報之時,苗授開始登城。

    關下面的兵營夏兵開始起來,天太冷了,傳聞中這一夜,宋朝兵馬多人多馬居然生生凍死在峽谷裡,因此夏兵動作緩慢。苗授先後在城頭上展開血戰,僅是苗授本人就擊斃了十一名敵兵,將城頭拿了下來。然後自閭牆再次血戰,當打開關門時,先行隨苗授登上城頭的一百餘名兵士僅剩下四十八人。四十八名兵士包括苗授在內,還多人受傷。

    付出慘重犧牲,關門打開,宋軍入關,七百多名守關夏兵,只有極少數西夏將士逃了出去。這一座雄關幾乎在一個時辰易手。

    第二天上午,仁多零丁聞訊,率領大軍撲向勝東關,王韶與種諤同樣帶著主力部隊到達。

    仁多零丁命令三軍攻打勝東關。地勢的原因,自東往西攻打不易,但自西往東攻打卻是不難。然而沒有想到,攻打了半天,勝東關安如泰山。到了下午,士氣銳減,王韶果斷下令三軍出關主動出擊。

    一役擊斃了一千二百餘名夏兵,仁多零丁敗回天都寨。

    王韶再次聚集大軍,向西挺進。

    第二天,宋軍又乘勝猛攻天都寨,付出慘重犧牲後,第三天奪下天都寨。王韶再次率軍直撲錫斡井天都山大本營。一連串的窮追猛打,讓仁多零丁蒙頭轉向,不得不糾集了後方所有軍隊,與宋軍在錫斡井僵持。

    然而仁多零丁又一次猜錯了。

    宋軍攻打賞移口是第一次聲東擊西,猛攻天都寨與錫斡井是第二次聲東擊西。第三次進攻才是宋軍的真正企圖。

    僵持了三四天,看到西夏再也沒有什麼援兵到來了,種諤率領大小姚,借助冬夜的寒冷,以及對天都山地形的熟悉,非是從重兵把守的北方,而是從南方繞道,經過一夜時間,幾乎繞道近三百里,從天都山南端的小道潛入屈吳山,到了屈吳山還有西夏一些據點,不過防守力量鬆了,再經仁多零丁再三抽調,一些哨所幾乎都沒有人防守。順利地於天明時分,奇蹟般地地到達天都後方的行宮。

    西夏人根本就沒有防備,匆匆忙忙之下,不到一個時辰大敗,四散而逃,天都行宮再次失守。天都行宮裡有許多好東西的,種諤沒有貪婪,迅速將行宮點燃,在西夏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帶著這隊輕騎一路狂奔,向東北方向撤退。在西夏兵力未趕上之前,自小道潛入綏戎寨。

    感到不對,李開泰也「意識」到賞移口前面的宋軍多是虛張聲勢,恐怕還有雜牌軍充塞其間,以吸引天都山的兵力,於是主動出關進攻。李昌祚從容應戰,隨後一把火將所有輜重燒掉,且戰且退,就是這支雜牌軍在劉昌祚組織下,不但撤退,而且激戰了幾十里路陣型沒有混亂。就是這一點,劉昌祚名將風範一顯無疑。退到磨臍隘,章楶率兵前來援助,李開泰不得不將軍隊撤了回去。另一邊王韶也從容組織三軍撤退,順手還將勝東關給炸掉了。

    前後大大小小幾十場戰役,宋軍若包括那些各降部壯丁在內,共犧牲了近四千多兵士,實際只有三千餘人,真正的禁軍不足一千人。但擊斃了西夏兵士多達九千餘人。

    傷亡率不提,關健是……富弼接到消息,感到茫然,大半天說道:「西夏行宮真的被燒掉了?」

    大家同樣感到震驚與茫然。

    這與鄭朗那次燒不同的,如今天都行宮才是真正的美侖美奐,而且重兵把守,然而宋軍想燒就燒,是否意味著不用動援各路軍隊,僅憑藉一州一軍的兵力,隨意可以對西夏任何所在發起進攻?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7
正文 八百五十五章 良苦用心
    燒掉西夏行宮,不提損失,僅是象徵意義,就能算是一場超級大捷。

    但未必能討得了好。

    看看史上王韶與章楶下場就知道了。

    宋朝教育事業發達,有文化的人太多太多,知識博淵不一定是好事,許多人能有足夠的學問顛倒黑白是非。

    比如鄭朗的三次改革,是有許多不好的地方,想要改革,怎能方方面面都能俱到呢?有的官吏執行不力,不能很好地將改革種種政策貫徹下去。有的沒有反應上來,便產生一些不好的事。還有的反應上來,鄭朗終是在中書遙控,也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批閱正確。

    都成了反對者的理由。

    其次是一些沒有想明白,用似是而非的理由反對。

    更有的就是顛倒黑白。

    王韶與種諤的大捷,雖得到朝廷允許,大臣們也沒有全部支持贊成,說是朝廷生事,又說恐西方不寧,又直指種諤本人,說是種諤好大喜功,蠱惑兩府宰執與皇上。

    鄭朗不得不將重臣糾集到都堂,都堂後方懸掛一張超級大的地圖,自幽州開始,一直到秦州,上面標註著宋遼夏三國所有城防,以及邊境大一點的山川河流,還有就是這幾年來宋夏兩國邊事的行軍路線與時間。

    鄭朗說道:「我向來不喜爭吵,但近來中書接到許多奏摺,對錯不提,許多人用心也是好的,不過且聽我說幾句話。第一個就是大家爭執王韶與種諤主動出兵。火燒天都行宮的對錯。有人認為會起更大的邊事,但為什麼西夏先侵犯慶州。後犯綏州?又有人說乃是我朝得到西夏的綏州。然在得到綏州之前,為什麼入侵劉溝堡,又有人說乃是韓琦築甘谷城、通渭堡。但在築堡之前,為什麼西夏還是屢屢向我朝用兵?誰能告訴我。」

    說話不能斷章取義,進諫也是如此,不能載取某一時間段,而要從前後起因說起。

    「我相信大家其實心中皆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我朝苟和。使西夏將我朝當成了更軟弱者立威。就算以和為貴,就算陝西百姓乃是芻狗,不過面對一個弱小的西夏,我朝都軟弱如此,越侵犯越要以錢帛以買安其心。各位莫要忘記了,還有一個更強大的敵人,」鄭朗一指契丹。很簡單的道理。西夏能用出兵的方式勒索,為什麼契丹不能用這個方式,再勒索宋朝增加歲貢!

    一旦契丹與西夏共同出手,天塌了!

    這是不可能的,遼聖宗不及蕭燕燕,遼興宗不及遼聖宗。耶律洪基已經息菜了,就算有幾個頭腦靈活的大臣進諫,契丹朝堂如今烏煙瘴氣,頂多用上十萬緡錢,將一些弄臣收買。由他們做代詞人,契丹便不會有任何作為。

    然而沒有金手指。那一個宋臣知道?

    對西夏的態度僅是想苟和,對契丹的態度那是畏懼到骨子裡。

    一句,給大家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慫啊!鄭朗看著諸位大臣的反應,心中悲鳴。又道:「故我當時提議,有幾條用意,不會因此而嚇退梁氏,這是一個瘋狂不可理喻的人,但能安撫民心。」

    許多人聽後,心裡也在說話,民間輿論如此,還不是你弄出來的。

    「我朝軟弱了,梁氏瘋狂的進攻,我朝不作不為,最終西夏所有諸族都會對我朝產生輕視的心,便能讓西夏最終上下一心,這會很可怕的。適度地反擊,梁氏不會害怕,可諸族心中就會產生猶豫。西夏最強的兵士出自橫山,橫山自北而南,皆在我軍報復範圍之中。他們心中猶豫不決,縱然梁氏瘋狂,上下不齊心,危害必不會很大。適度的反擊,能使陝西將士士氣稍稍振作,能使契丹看到我朝軍隊戰鬥力的強大。一舉四得,如今懷德軍大捷,前線將士浴血奮戰,非但無功,反而有過,諸位,不怕寒了這些將士的心?一旦這些將士心一起寒了,畏敵不戰,邊防還能安全嗎?狄青去世,一個個嘆息。為什麼在他生前對他不好一點。父母去世,一個個悼念,為什麼不能在父母在世時,對他們孝順一點?這樣的低級錯誤,為何諸位身為天下重臣,大宋精英,一犯再犯!」

    孫昌齡道:「鄭公,非是如此,臣工們多有異議,乃是害怕武將自此以後生事矣。」

    鄭朗摸了一下鬍鬚,分卸宰相權利,自己做事更困難,建全台諫,導致反對自己聲音增加,自己算不算作繭自縛?答道:「這個等下回答。我再說此戰第二個意義。有許多人用國家財政困難來反對西方用兵,似乎是有道理。故自去年起,大肆裁兵,但就是這樣,仍然保留了六十萬禁兵,廂兵三十萬,河北河東陝西與南方各州縣的鄉兵達到近十八萬兵馬,還有七萬蕃兵,一共是一百一十五萬。還不計各類義勇、弓箭手、壯丁、保丁,若計,數量會達到兩百多萬。為何?養兵費用最高的二是河東,一是陝西,又為何於陝西留防三十多萬各種正規兵士?答案只有一個,保衛國家,防禦外敵侵犯。未必會用他們來開疆拓土,可少了他們,馬上邊境上就會烽火連天。兵是如此,將也是如此。霍去病能率八百兵士縱橫千里,趙括能不能做到?慶歷戰爭,最大的成就造就了一批能文能武的士大夫,韓琦、范仲淹、龐籍、王堯臣等等,也造就了一大批名將,狄青、張亢、種世衡、王信。然而這些名將多去世了,士大夫僅剩下我與韓琦二人。不過此次綏州與懷德軍兩戰,我看到了蔡挺、王韶、章楶三名文武兼備的士大夫,也看到種諤、種古、燕達、劉甫、竇舜卿、楊燧、劉昌祚、姚兕、姚麟、苗授、王光祖等將領的風采。國家不缺士大夫,缺的乃是那些頂尖的士大夫。國家不缺將領,缺的乃是那種名將。但不經戰事。我們又無法識別何人能為將,就像當初朝廷任用葛懷敏一樣,皆以為是名將,若不是我僥倖去了涇原路,可能會貽誤國家大事。當然,看到一些將才,未必讓他們生事,但我們能清楚知道兵事來臨之時。用何人為武將指揮。」

    無可非議的。就像當年狄青在延州,朝中大臣不知不覺,相反的,處處掣肘,然而狄青前面一死,後面許多士大夫對延州局勢倉皇無主。

    如今武臣有幾千員,武將更多。從團指揮到指揮使,再到都頭,多不計入官員行列,但數量龐大,多達三四萬人。如何知道這三四萬中層將領有軍事天賦?

    誰也不清楚。

    即便不打仗,能看到那一個將領有軍事才能。其意義都是非同小可的。

    算是一個說法。

    鄭朗又說道:「為國者不可好用兵,亦不可畏用兵,好則疲民,畏則遺患。今朝廷每戒疆吏,非舉國入寇勿得應之。其實是畏用兵也。雖僅保障戍,實則落入下風。故漢高祖得天下。還有安得猛士守四方之嘆。其間輕重,請諸位三思。」

    這才是講道理。

    又道:「至於西夏會不會生起更大的兵事,我也不想隱瞞,梁氏以為我朝乃是更弱小者,故每每用入侵我朝以當成立威工具。此次大敗,必犯涇原,我已經與西府諸相做了協商,非是舉國戰爭,涇原路惹起的事,還是讓涇原路自己解決。請大家放心吧。」

    戰爭未必平息,有什麼想法,請過一段時間再說。

    這就是鄭朗執掌三司的好處,利用職權之便,給了涇原路充分的支持,隨後又調去了一些將領,僅鄭朗記得的名將就有幾十名之眾,鄭朗利用在西府的時機,一一將他們找出來。

    王君萬與其子王贍,此時在秦鳳路。甘谷城表現出色的張守約。韓琦引薦的名將王文郁。祖輩靈州人氏名將周美的孫子周永清。劉懷忠之子劉紹能。韓絳曾推薦的武將李浩。在南方時就得到鄭朗重用的和斌。小將如今僅是一名小小的都頭,秦州劉仲武。德順軍隴干曲家的子弟,被秦鳳鈐轄劉溫潤賞識提撥的曲珍。青州拳王,貝州之時就有戰功的老將劉闃。後來聞名天下的鐵血大將郭成。才是一個小卒子讓鄭朗暗中提撥為指揮使的開封賈岩。還有另一個開封子張蘊。亳州小將張整。

    等等。

    這份名單上,讓鄭朗注意的大約有五十幾名將領。其中三分之一,鄭朗不好判斷,只能暗中進行一些注視,看其未來的成長。還有近三十人,這些將領軍事才能都是可以基本斷定的。

    每一個人皆不亞於,甚至超過了楊文廣。

    王韶擔心梁氏會報復,鄭朗也擔心,於是調撥一萬名兵士進入涇原路,對其提供支援。也只有一萬人,不敢多,多了國家沒有太多錢帛可以浪費。

    順便著將王文郁、劉紹能、李浩、劉仲武、曲珍、郭成、賈岩、張蘊調到懷德軍,沒有刻意提醒王韶,這就要看王韶有沒有眼光將這些人找出來利用。即便王韶未發現,經過實戰,也利於這些將領成長。

    接著又讓周永清為涇原路鈐轄,訓練士卒。

    僅是名將級別的將領,涇原路就幾乎達到二十人,大半集中在懷德軍前線。

    再者,又源源不斷地提供了大量武器物資。

    唯獨的就是沒有干涉懷德軍怎麼去做。

    一萬人的軍事調動,規模不算是太大,並且確實在打仗了,增援一萬人,很正常。至於武器物資,早在幾月前就在一直暗中調動了。涇原路在不露山不露水的增加了雄厚實力。

    司馬光略有些擔憂,問:「若是梁氏舉國來犯,以涇原路一路兵馬,恐怕難非其敵。」

    「君實,這一戰,懷德軍幾名大臣與將領可圈可點,並不亞於在綏州的郭逵,西夏攻打綏州,也幾乎是舉國來犯,可曾得功乎?必須將它控制在一路之內。雖難,也謂必然。月初陛下下詔。復減后妃、公主及臣僚推恩。年關將近,後宮妃子公主們。以及士大夫的恩賞卻逐一裁減,何故也?國用不足,欠負太多。雖是逼不得己的反擊,但必須將規模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此詔與鄭朗無關。

    是趙頊的想法,但許多人也將仇恨記在鄭朗頭上。

    後宮妃嬪以及公主們,還有趙念奴拿出一些錢帛做補貼,但那麼多士大夫,趙念奴不吃飯。作坊的錢也不夠分配。

    這也是士大夫反對的原因之一。

    兩場戰役,花費多少,現在不得而知,最少不會低於一千萬緡錢。有這一千萬緡錢,分攤到士大夫身上,那將會過一個快樂的元旦。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在座的未必就服氣了。可還能說什麼?

    只有更多的人懷疑,一旦梁氏舉國來犯,懷德軍那幾個臣子與將領是否真的能對付過去。

    鄭朗沒有管他們想法,命人將大地圖撤走,又說道:「邊事歸邊事,年關將近。我在裡有一個想法,與大家協商協商。朝廷在各地都有欠負,夔峽四路除成都府路外,其餘三路都很窮困,然多是羈縻之地。本來以前我想去主持開發的。因為種種,未能去成。這三路雖窮困。欠負不多。至於其他諸路,最緊張的便是陝西路與河東路。陝西路本來開發成熟,因為困於兵革,停滯不前,程師孟前去主持水利,實際也是休生養民。暫時不用急。然後便是河東路,河東路也困於兵革,本身多是山區地形,乃是我朝貧困地區之一。今年財政會有些積余。」

    趙頊這時也長舒了一口氣。

    財政報表未出來,因為鄭朗就在三司,知道一些情況,即便兩場戰事花費了一些錢帛,今年財政還是很樂觀的。黑暗了近三年時光,今年終於出現一抹光亮。

    一路走來,多麼地不容易。

    「諸位,我有一個想法,先行將河東路欠負償還。我曾估算一下,大約積余與河東路欠負相差不是很大。先行讓河東路進一步的恢復。此外,我還有一個想法,諸位,可記得太原與涼州在唐朝時兩大特產?」

    這一問,大家真不易想起來。

    呂惠卿道:「鄭公,可指氈毯與葡萄酒業?」

    鄭朗心中無語,所謂的奸臣,多也是有本事的人,大約多指呂惠卿這樣的人物。

    他額首,道:「就是它們。不過唐末烽火連天,兩地兩個特產皆已破壞。涼州還有皮革業,不過技術反而落後了。至於葡萄,早看不到有多少人種植。并州更是如此,畜牧業多化為農業,原先葡萄酒業破壞,後來我朝改為榷酒制度,酒麴乃是朝廷所出,私人不得擁有酒麴,酒麴技術雖進步,多是指糧食酒類,果子酒卻越來越少。葡萄酒更是每況愈下。坊市裡有葡萄酒,好一點的皆是從西域與大食那邊進口過來的,雖味感佳,價格很是昂貴。故我有一個想法,請大家參考參考。」

    這個參考參考是假的,一般鄭朗很少說,說出來必落實,頂多做一些謙讓。

    但做做樣子,讓大家感到尊重,最少在反對自己時候,留一份情面。

    「歷年來的欠負,即便是河東路,數量也十分龐大。如今朝廷將這些欠負一一償還,是幾千萬緡之巨。這麼多錢帛加上少許的利息,歸還到河東路,若引導不當,會帶來許多想像不到的後果。例如兼併再度開始,例如胡作非為,例如大肆浪費,若此,誠為可惜也。」

    這個很有可能的。

    若那樣,非是造福百姓,而是害民。

    「故朝廷可以做一些誘導,使這些錢帛向正當的方向流動。也沒有其他的好辦法,我就想到了這個葡萄酒,唐朝時河東,特別是并州葡萄酒十分有名氣的。我幾月前派人前去西域,出高價聘請一些西域的釀酒大師,或者葡萄種植莊戶,來我朝指導百姓釀酒,種植葡萄。再以并州為中心,將八州二十幾縣酒務全部實行實封投狀制。不過考慮到葡萄成長的過程,以及對技術重新的摸索過程,以十年為限。其一,能使這部分退還的錢帛正確疏導。」

    幾乎所有人都苦笑起來。

    榷酒收入最多的兩浙與陝西,其次河北路。河東路也不少,雖人口不多。一年收入卻達到八十萬貫左右,幾乎與整個京西路相當。兩浙酒業發達乃是經濟條件好,陝西河北河東酒業發達,乃是駐兵多。若考慮到徹底地開放酒麴,以及葡萄酒的利潤,十年的拍賣,朝廷償還欠負後,能收回來一半。這算不算斂財?

    鄭朗看出諸人的心意。道:「我知道你們想什麼,想錯了。葡萄酒從西域過來,不貴也貴,若河東路能使其酒質量與西域的相彷彿,價格又便宜了八成九成以上,也會像唐朝一樣,風靡天下。暫時的投入。未來收益會很可觀。自改革以來,朝堂分為兩派意見,一派認為天下乃是精英的天下,不能使他們利益受損。一派認為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豪強貪得無厭,已經違害了百姓與國家。兩種想法。兩種態度,前者認為我做得太激進,後者認為我做得不徹底。若不是小心翼翼,我想我此時,兩面難為人了。」

    「天下肯定是天下人的天下。這個天下人包括國家,豪強與平民。於是我拚命的兼顧。那有那麼容易呢?執行過程中必然傷害了一部分人利益。但有一點。平民太苦,最少能讓他們有一個生活的底限。因此傷害的豪強利益最多。不過我也在想方設法做補償,包括這個眼下這個酒務大肆轉讓,正是謙讓的一種。」

    還不明白嗎?

    能參與到酒務拍賣行列,平民成麼?

    「最後就是河東百姓的生活,河東地形不好,百姓生活太苦,一旦葡萄酒業盛行起來,種葡萄的人也會多起來,就會給更多的百姓一條活路。這就是我的想法,請大家想一想,可有通過的可能?」

    還有一條未說。

    一旦成功,會出現許多民間酒作坊,這些就是工業,也能帶動商業發展。司馬光認為不可能開源,天下經濟乃是總和不變的,開了這個源,必傷害另一個源,乃是一個零和遊戲。

    這個說法不對。

    比如酒,這個地區產量高一點,未必能使另外一個地方產量下降,百姓多喝一點,就出在裡面。

    「這倒是良策,」曾公亮道。

    有前例,福建路論地形比河東更惡劣,但養活了一百多萬戶百姓,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肆種植荔枝等果樹與茶樹,副業發達,彌補了農業先天條件的不足。

    茶葉徹底的通法,斷絕了許多人的想法。

    又來了一個礬通商法,使得反對的人再度增加。

    但有一條無可否認,鄭朗良心用苦。

    鄭朗又說道:「人無完人,物無完物,任何人皆有可取的一面,也有不可取的一面。任何地區有忠厚的長者,也有刁滑的小人。太史公乃是史學家,非是政治家。然自太史公修史記,將各地百姓劃分以來,造成種種不必要的誤會。於是對太祖與寇準產生影響,認為北人忠厚,南人刁滑。太祖英明神武,但在這方面略有些錯誤了。蔡襄出生於福建,難道不是溫潤的君子?范仲淹出生於蘇州,難道不是士大夫的典範?我國包容南方,若是一味以南北劃分,讓南方百姓何以心安,又何以安定?況且東南六路承擔著我朝大半的財政收入來源。還望諸位三思。」

    這是有原因的,諸法改革,包括均輸法,計達五大項,多少引起一些騷動,一些官吏又沒有做好,作為主要負責的官員之一薛向資歷淺,聲望低。言臣劉琦與錢顗看不習慣,進諫道,薛向小人,假以貨泉,任其變易,縱有所入,不免奪商賈之利。

    反對聲音多,連大小蘇也捲進來,不知輕重地彈劾了一些官吏。

    鄭朗連忙將大小蘇喊到家中,怒斥一頓。別人能反對,難道你們也拆我的台?兩人老實下。不過劉琦與錢顗一直沒有停下來,王安石惱怒,發生爭執。兩相火拚,劉錢二人是干不過王安石的,被王安石火拚下去。司馬光認為不大好,朝堂保留一些反對聲音未必是壞事,至少證明鄭朗能容人。因此力保錢劉,不得功。

    司馬光一怒之下。找到鄭朗。

    鄭朗心中一點氣沒有,那也是假的。

    但最後想了想。錢顗家中貧困,又勸趙頊將錢顗留了下來。

    錢顗沒有領情,公私要分明的,又彈劾孫昌齒昔日官任江寧時,奴事王安石。於是因王安石推薦,得為御史。當思君報國,奈何專欲附會以求美官?我視君豬狗不如(我視君犬彘之不若也)。

    也太難聽了,孫昌齡心虛。不敢辨,說另外一個言臣王克臣阿奉當權,欺騙聖上。趙禎大怒,讓你們做御史監督群臣,輔助君王,現在好了,一個個開始窩裡鬥。一怒。又要貶。

    這一貶非同小可,將會撕開更多的仇恨。

    鄭朗無奈,放下手中事務,對趙頊開講,講趙禎時的故事,為什麼范呂二人能變成那種樣子?前事之師。不可不借鑑。趙頊收回詔命。但沒有安撫住,呂誨連王安石與呂惠卿十條大罪。司馬光聞聽後,在朝會之前,再三進勸,呂誨不聽。

    王安石與呂惠卿忍無可忍。不是氣量小,三次改革。方興未艾之時,事務很多的,鄭朗累得不行,他們同樣累得不行。感到憋屈,於是聯手倒呂。王呂聯手,誰與敵鋒?呂誨倒。

    不能全怪王安石,呂誨這些人做得也略有些過份,不識大局,鄭朗不能責備,為了安撫一些大臣急躁的情緒,只好又將錢公輔與鄭獬二人召回來。

    可是王安石不能理解,當場就問道:「鄭公,狄仁傑與婁師德敦賢?」

    是鄭朗平時教導的結果。

    能對鄭朗質疑,不妨說出來,憋在心中越久越不是好事。但讓他們能針對自己這個當老師的,同門之間卻要相互團結。這樣做,有很多好處的,鄭朗幾個學生一個個開始展翅高飛,只有蘇軾稍差一點,然而在文學造詣上,卻名聞天下。至於時恆,說他是雜學,或者是格物學,沒有人當真的。若數人與鄭朗一一附和,即便高滔滔,也多少會產生猜疑之心。

    鄭朗答道:「狄仁傑賢。」

    「鄭公既然認為狄仁傑賢,為何要學習婁師德不作為,唾面不拭乎?」

    武則天不成功的革命,唐朝一度很危險的,若沒有狄仁傑及時地撥亂反正,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靠婁師德,完蛋了。

    鄭朗徐徐答道:「武后嘗問狄仁傑,朕欲得一佳士,誰可?狄仁傑說,未審陛下欲何用?武后說,欲為將相。狄仁傑對答道,文學蘊藉,則蘇味道、李嶠,必欲取奇才,則是荊州長史張柬之。張柬之固然撥亂反正之功,然李嶠與蘇味道則是何輩?僅是文學好,則入狄公法眼。用人之道,也是容人之道。若是政見不和,必將排擠之,慶歷時君子小人故事又會上演也。如今看來,何謂君子,何謂小人。君子中多不肖之輩,小人中也有呂夷簡與龐籍這樣的名臣。然因為一個小人君子,幾乎使朝堂分裂矣。實際慶歷諸法,也有一些良法,其中有數條讓我拿來借鑑改良。為何失敗了?慶歷新政多條就是言用人之道。連如何用人都沒有做好,如何改革,振興大宋?」

    不能這樣玩,玩下去很危險的,你排擠我,我排擠你,到明天我打壓你,你打壓我,想不形成黨爭都困難。

    王安石不能作聲。

    無論慶歷新政對錯,但它確實是一次失敗的改革。

    暫時將危機壓了下去。

    然後再來,鄭朗雖遭到很大的反對聲音,但也贏得很多支持聲音。一是鄭朗會做一些謙讓,未來還有,這些謙讓使得豪強內部產生分裂。二是皆知道今年過後,明年鄭朗離開三司之時,改革結束,以後就是微調。一些沒有損失的,或者有損失另一方面得到補償的,或者損失很小的,一顆心落了下來,他們同樣是持著支持或者中立的立場。

    不過激進改革派卻感到不滿足。

    國家還有許多問題未解決,例如高利貸。

    宋朝高利貸十分殘忍,起步價百分之六十,最高價百分三百。

    葉惠卿對此很不滿,鄭朗做過解釋,可葉惠卿也搬出成功的事例證明,一有吳育,還有一個李參。前陝西轉運使就用過類似青苗法的辦法,在陝西做得很好。僅是害怕別人彈劾他。做得很隱蔽。鄭朗青苗法是失敗的,乃是不做為。李參作為,也就成功了。不能說鄭朗說的話一點也不管用。

    經過鄭朗再三地講解,許多人意識到一點,那便是官府的低效,以及貪污,造成效益低下,故此太宗才用了鈔法。用鈔糧代替官糧,運向西北,甚至將馬的運營都交給商人主辦。

    於是葉惠卿推出一種改良型的青苗法。

    有基礎,那就是銀行。

    朝廷不主持青苗法,而是讓銀行主持青苗法,讓銀行放貸,一避免官府的無能與浪費。二避免爭議,三避免官吏好大喜功,帶來一些不好的事物。朝廷未得全利,但也得到一半利益,實際就是得利,交給官府主辦。休要說一半利益,兩成三成利益也未必得到,又解決了百姓受高利貸之苛。

    葉惠卿經過深思熟慮後,找到王安石。

    王安石又找到小師弟蘇轍。

    若是史上的青苗法,蘇轍肯定是反對的。但面對這種改良型的青苗法,蘇轍疑惑了。又拉著王安石找到鄭朗。

    幾個學生分岐越來越重。鄭朗感到擔心。

    不過聽到這種改良型青苗法,鄭朗愕然。其實銀行到最後,必須涉及到社會的底層,但這時能實行所謂的改良型青苗法?

    鄭朗讓這個改良型青苗法噎住了,大半天未說話。

    然後與王安石促膝談心。

    有的想法鄭朗自己也沒有想清楚,當然,也不會告訴別人。

    為王安石所逼,鄭朗老實地交待出來。

    比較及時,正好京東轉運使王珪的侄子王廣淵上書:方春農事興,而民苦乏,兼併之家,得以乘急要利,乞留本道錢帛五十萬,貸之貧民,歲可獲息二十五萬。

    確實,這個高利貸將百姓逼苦了。

    但因為鄭朗解釋得很清楚,王安石未同意王廣淵的意見。

    又來,王廣淵的弟弟河北轉運判官王廣廉上書,河北可以賣幾千個度僧牒,用此作為本錢,可以在陝西實施青苗法。度僧牒也就是大和尚們的合法營業執照,僅此一項,可以得錢五十萬緡!

    王安石猶豫不決,不管什麼青苗法,反正朝廷不准,大和尚們有增無減,不如換幾個錢。想一想,僅是批准一下,一不需朝廷任何資本,二不需任何後續的投入,收入就是五十萬緡錢,不亞於宋朝一年茶葉低潮期的總收入,何樂而不為。

    大程說了一句,非是王道之正。

    王安石說道,顥所言自以為王道之正,臣以為顥未達王道之權也。今度牒所得,可置粟四十五萬石。若凶年人貸三石,可全十五萬人。如是而猶以為不可,豈為知權乎!

    趙頊意動。

    鄭朗又立即前來撲滅。

    王安石說得似乎有道理,反正老百姓一心想做和尚,阻也阻止不了,不如索性換幾個錢,還不是少錢,僅是河北執行一下,能在荒年活人十五萬。但真是如此?

    首先第一條,和尚們太多了,已成了宋朝沉重負擔之一。寺院侵地兼併,是宋朝一大時弊。從他們身上斂一些財問題似乎不大,關健是朝廷斂財斂到度牒上,上有所好,下有所投,下面官吏會怎麼做?

    其次對真和尚鄭朗是持歡迎意見的,但有幾個真和尚,多是好吃懶做之輩,或者是因為生活無奈,或者是罪犯,隱匿於寺院,他們披著宗教的外衣,斂財手段不亞於那些大戶人家。今天投資了度牒,明天會加倍斂向百姓。宗教帶頭的不是宣揚教化,而是宣揚的如何斂財,要這個宗教還有什麼作用?

    三是王道,鄭朗與大程想法未必一致,大程說的乃是存天理,滅人欲,但滅的是何種人的人欲?窮困百姓!一種落後的變相愚民政策。但這個王道說得不假的,國家治理百姓終以王道為主,也就是正道為主,能說得過去的治理政策,為了斂財斂到度牒頭上,何有正道,何有王道?要麼對寺院的侵害進行一些掣肘政策,要麼就放開,千萬不能用它來斂財。

    關健是這些人都是出於好心。

    比如王廣廉就活活累死在官職上。

    對於這些人,想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特別地困難。

    為瞭解勸,讓鄭朗苦逼了。

    再三的壓制,終於使危機減小。

    隨後西北戰事爆發,有人彈劾富弼。確實富弼經常生病,呆在西府擔任首相,過了。包括范純仁也曾因此上過書,委婉地勸說富弼卸職,以免耽擱國事。

    王安石便推薦陳升之擔任西府首相。

    陳旭是有本事,可這個人乃是一個小號版呂惠卿,原先勾結內侍,以求上位。隨後附投韓琦,韓琦下去,附投王安石。再往下發展,史書記載陳旭幡然醒悟,實際是背叛了王安石。

    但有的話鄭朗也不大好說。

    趙頊問鄭朗,鄭朗只能死活保住富弼。

    若論聲望,原先無一人能及鄭朗,可此一時彼一時,鄭朗三次改革,得罪了許多人。富弼一直乃是一個老好人,有他與曾公亮擋在前面,那怕就是不做事,鄭朗辛苦一點,也等於前面有了兩棵參天大樹,為鄭朗遮風蔽雨。

    不同意。

    趙頊問司馬光,司馬光說道:「閩人狡險,楚人輕易。今二相皆閩人,二參政皆楚人,必將援引鄉黨之士,天下風俗,何由得更惇厚!」

    趙頊又說:「升之有才智,曉邊事。」

    司馬光說:「不能臨大節而不可寺耳幾才智之人,必得忠直之士從旁制之,此明人之法也。」

    時間長了,這句話便傳入鄭朗耳朵裡。

    鄭朗不悅,故有了今天這番話。

    又說道:「不能容蠻人,則南方永遠不能平定。不能容羌人,即便得到西夏,西夏以後必又復生李繼遷矣。諸位請謹記。」

    總之,司馬光是在開一個很不好的頭。

    史上,無論司馬光或者王安石比現在惡劣得多,特別是司馬光,不知說了多少天雷的語錄。但兩人依然還有許多不好的動向。

    左壓壓,右壓壓,鄭朗說完,伏在桌子上,差一點淚流滿面。

    過了好一會兒,重新抬起頭道:「子產治鄭,三年得功,鄭國大治。我自鄭州就在謀劃,進入京城,準備五年。如今看來,十年也未必能取得子產之功!為什麼你們一個個認為天大地大,你們第三大,不能站在別人的角度想一想問題,不能參考一下別人的意見?」

    一個比一個固執,俺這個奶媽子有再大本事也不行啊!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7
正文 八百五十六章 破蛹
    這些都是在鄭朗心中憋了很久的話。

    也沒有多深奧,相反的,在這種場合說出來,有點兒不適時宜。但說完了,大家卻是一片安靜。

    散了都堂會,鄭朗回家。

    不得不回家,因為家中還有一場婚事要主辦。

    自鄭蘋出嫁後,兩個養子在崔嫻主持下,訂了兩門親事。那時候趙禎還沒有去世,鄭朗雖在鄆州,影響力非同小可。不過崔嫻十分理智,並沒有找什麼名門望姓。

    鄭濡與鄭晏有一門短處,非是鄭朗的親生子,養子在這時代實際就是親兒子,終是有區別的,不然趙曙也不可能那麼折騰了。以鄭朗的身份地位,可以攀兩個大戶人家。不過崔嫻思來覆去,擔心以後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再說兩個養子的資質不是很佳,以至鄭朗一直不敢讓他們參加科舉。

    苦思良久,主動將條件下降,中等官宦人家,但其家條件要好,這一點很重要,物質條件不好了,對方若手伸得長,是答應還是拒絕?其次家世稍遜一點沒關係,女方本身不能太差,無論長相或者品行要計較的,最好是不能離鄭州太遠。找來找去,在蔡州與京畿找了兩戶人家,一個是均州通判李道的小女兒,一個是芮城知縣趙炳的二女兒。

    算是中戶,不過兩個女子長相漂亮,舉止文雅賢惠,崔嫻又派人上門暗訪了訪,然後派媒婆上門提親。兩家肯定不會拒絕的。這門親事就訂下了。但隨著發生一系列的故事,先是三娘去世,後是四娘,五娘。

    為了國家,可以奪情,但這個丁憂期還是存在的,至少在丁憂期內,不能發生喜慶故事。然後親事就拖了下來,這一拖幾乎長達六年之久。雙方的孩子都大了。五娘的丁憂期也早滿了,李趙兩家派人上門催促。

    今年發生了這麼多事。仍然不是大辦婚事的好時機,不過人家女方是不能再等下去。因此崔嫻答應下來,於臘月底,將兩門親事一道主辦,正好讓鄭朗利用手中權利,走一個不算是後門的後門,讓李趙二人赴京敘職,順便雙方家長都在,將兩門親事隆重舉辦了。

    鄭朗回到家問了問。

    崔嫻一五一十回答。然後抱怨道:「官人,你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快了。明天端午前吧。」

    「明年端午前,你也未必能輕鬆。」

    「那能輕鬆呢,不過會比現在好得多。再說,外面的輿論也逼得我該收了。不然我再改下去,會成千夫所指。」

    「這才是嘛,若大的國家,你一個人有什麼力量支撐起來?」

    府上的人正在忙忙碌碌,準備聘禮,鄭朗與崔嫻、杏兒碎碎地說著話。崔嫻又說道:「隔壁趙家要去杭州。宅子想賣,兩個孩子一旦成親,也要學一學獨立生活,要不要將它買下來?」

    「這個啊,這樣,你問一問附近房屋的市價,買可以。必須高於市價,只能高不能低。」

    「憑什麼啊?」四兒道。

    「四兒,想一想張方平買那棟宅子吧。」

    「官人,為什麼。我不懂,為什麼官越大,連買一個東西也要比人家貴。」環兒說。

    「環兒,仁宗是不是皇上?」

    「是啊。」

    「是不是好皇上?」

    「是啊。」

    「那他作為皇上,為什麼過得那麼苦?」

    「不同啊,百姓都承認他是好皇上,可看看現在,有多少人說你是好相公?」

    「那是仁宗駕崩時的說法,仁宗在世時,你想一想那些言臣怎麼當面說仁宗的?」

    環兒語塞,崔嫻道:「環兒不要再說了,我們家也不缺這個錢。」

    崔嫻又說道:「要麼妾身明天去問一問,若談好了,將兩宅打通,省得到時候賓客到來,家中地方小,會擠。」

    「好啊。」

    正在說話的功夫,外面門客稟報,說司馬光求見。鄭朗說道:「讓他進來。」

    司馬光來到客廳,對鄭朗說道:「鄭公,我錯了。」

    鄭朗只是嘆了一口氣,今天在都會上所說的最後一條,就是刻意針對他的,只不過沒有點名道姓地批評。此時鄭朗都沒有解釋,因為早解釋過了,以前說過,前年又說過,就說到這個南北紛爭。宋朝自北周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開國元勛多在北方,權貴最多,他們是既得利益者。南方乃是錢越,南唐,南漢,荊楚,隨後大一統,地位肯定不及河朔京洛。一旦改革,觸動最大的乃是北方權貴豪強。因此在改革思想上,北方士大夫會相對而言十分保守。司馬光說南人狡祚,狡祚好還是聰明好,或者是其地理條件,立國時久,南方不但經濟比北方發達,漸漸的文化教育也比北方發達。像兩浙與福建每次科舉都會錄用大批的士子。隱隱地東南在各方面都有後來居上之勢。這是體製造成的結果。

    想用科舉選士,南方經濟條件越好,教育越會發達,錄用的士子也會越多,除非不承認這種體制。無疑南方的興起,讓河朔許多老牌貴族感到失落。對此,鄭朗看法很客觀的,未必南方人有多好,也未必有多壞。疏導不當,宋朝河朔貴族成功地將王安石變法擋在門外,當然了,結果是金朝南下,元蒙南下,整個中原就像水煮一般,在這些蕃子面前,再也沒有什麼優越性而言。同樣,疏導不當,南方的權貴引狼入室,真倭寇假倭寇,使東南民不聊生,一點一滴將明朝基業啃壞,最後乖乖地做了滿清的階下囚,是囚,想做人家的奴才,人家還不收。

    在這方面。鄭朗也能算是既得利益者,北方人,不過還是贊同王安石意見的。

    但這是一張大網,看不到,摸不到,可它確確實實存在,鄭朗碰了,很委婉地碰,去疏導,不敢強來。這就是鄭朗與王安石區別之一。

    這兩種差距是南北兩地區重大的差異。

    不將它掀開,沒事,一旦掀開,南北士大夫各自抱成團,黨爭必然開始。一旦產生黨爭,什麼事也不要做了,準備將家人南遷吧。南遷還能繼續苟延殘喘。不南遷,必將做亡國奴。

    沒有想到,司馬光居然還是將這個隱患揭開。

    這讓鄭朗很失望。

    不然也不會在都堂會上專門怦擊此事。

    司馬光理虧。又道:「鄭公,介甫以好惡用人。富公雖多病,然是朝堂砥柱中流,況且富公在朝堂,對鄭公也有利。介甫何必如此?」

    「他以好惡用人,你就能以好惡言事?」

    「這個,這個。」

    「有容乃大,我不知說了多少遍,為什麼你們心胸還是如此狹隘?」

    「官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錯,不要嚇著君實。」崔嫻在邊上說道。

    「是,是,還是大娘子說得好。」

    「君實,也不是我說你,官人每天忙碌,你與介甫是看到的。可為什麼你們不能替官人省省心。你們與官人不是一家人,等於是一家人,都想為國家好,為什麼不能坐下來。關起門好好協商,看看如今,也不怕人家笑話。」

    「是,是。」

    「嫻兒,你不要插言,君實,非但介甫,你也是,張方平二十七月丁憂期滿,按理要回到朝堂,為何你與介甫共同反對?」

    這就是張方平苦逼的地方,作為溫和派成員,他不喜王安石的躁進,也不喜司馬光的保守,如鄭朗不管不問,原先是國家頭號參知政事,一個丁憂結束,結果只能流浪到蔡州。

    「鄭公,我是不大反對的,不過張公返回朝堂,往哪裡分配?是中書,或者是西府?好像皆沒有空闕,到了中書,介甫只怕也會不滿。」

    「讓我想一想吧。」

    「鄭公,今年財政收入如何?」司馬光好奇地問道。

    「還好。」

    「哪裡好?」

    「略有所增加。」

    「鄭公,說說吧。」

    「坊場坑礦酒務便賣,大約可得五百多萬。」

    「也不多嘛,」司馬光有些失望,若是一年,是不少了,關健考慮到各個坊場的性質不同,有的拍賣了五年,有的長達十年,這樣算起來,確實不是很多。

    「你知道什麼,僅處理了一半,還有一半沒有處理。而且這是收益,我再說另一面,這些坊場酒務礦坑,累加起來,原先一年能虧空六十萬到八十萬之間。」

    沒再往下說去。

    拍賣出去的,都是經營不當的坊場酒務,除非未來河東路六州二十餘縣的酒務,那是盈利的,但拍出的價格也將是天價。虧空並不算太大,關健是節約的人力成本。進一步騰空出一些官職,雖未必一一裁下去,然而長遠來看,人口增加,官職也必然增加,想像慶歷時僅有一萬五千名官員那是不可能了。但最少要保證不會出現那麼多闕位需要候補,等於無形中限制了官吏的膨脹。使政務簡練,還有裁去諸小吏,使免役錢降低,讓百姓輕斂。又裁去大量的勞役與差役。朝廷的坑礦坊場,不會征商稅的,私人的又能得到一些商稅。

    其意義非同小可。

    鄭朗又道:「其次是平安監,大約能增加六十七萬收入,包括其他諸監能累計增加近兩百萬。均輸法帶來許多煩惱,但替朝廷節約的費用也接近了兩百多萬。要麼就是兩稅,增加了近一百萬。茶礬取消榷法,計入商稅與兩稅,大約持平。現在就是節約的兵費,不過兩場戰役,即便兵費有所節約,大約還是不夠的。」

    「商稅呢?」司馬光奇怪地問。雖認為鄭朗有的策略過於激進,不過下面情況在逐步轉好,再加上坊場拍賣多少能征一些商稅,估計在這上面也會增加收入的,為什麼鄭朗不提?

    「連你都反對我,我敢讓下面官吏認真執行商稅法?上面一鬆。下面更鬆,包括那個舉報制度,幾乎都成為空文了。若再這樣下去,明年商稅非增反減,這個問題正讓我頭痛呢。要麼君實,你替我向他們說服說服。」

    「鄭公,這非乃我所長,」司馬光訕訕道。

    喝了一口茶,又說道:「若沒有西北戰事,今年朝廷經濟會很可觀。」

    「君實。你又在曲解,就算我朝想求和求安,然而梁氏認為我朝軟弱可欺,一是增加錢帛買安,契丹會有什麼反應,二是迫於梁氏所逼,西北不得不駐紮大量兵士,還不得不駐紮在前線,浪費會有多嚴重?皇祐時。當時文彥博頗有作為,包括劉沆等相公。皆能稱為兢兢業業,一度曾經將國家費用壓縮在一億五百萬,現在不要指望了。」鄭朗嘆息一聲。

    實際此次改革非是象王安石所說的那樣,過於保守,改革範圍之廣,遠遠超過史上王安石變法,從三冗,到兼併隱田,到官員將士選撥。到制度本身,以及大幅度的瘦身,再加上趙禎朝時,鄭朗就執行的一些改革,無論規模或者力度,已經超過史上的熙寧變法。為什麼王安石不滿,乃是兩種想法。王安石依然看重的是斂財,鄭朗看重的改正弊端,王安石對豪強的貪婪不滿,鄭朗雖不滿仍最大限度謙讓。

    有兩條無法解決。第一個就是職官與差官增加,這個最少得十幾年時間,增加的職官一一老去,或者去世,朝廷小心的控制著職官數量蔓延,這一時弊才能真正緩解。但因為人口增加,想恢復到趙禎朝,仍然是不可能的。第二個就是陝西不得不駐紮著大量軍隊,還是駐紮在前線的。因此其他方面都因改制節約了大量錢帛,國家支出仍然不可能縮小到一億一千萬以下。

    「若是沒有那個欠負,那就好了。」司馬光也嘆息。

    雖不大滿意,也能理解一些,兩年多年,老師做得很急,也是逼的。如果沒有這個欠負,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就是興師動眾了,若沒有這個欠負,今年會盈餘多少錢帛,不可想像的錢帛!並且還是在西北有兩場中型戰役的情況下,取得的盈餘。

    但他又錯了,鄭朗要的就是這個欠負。

    欠負不怕,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後來聽聞朝廷要償還利息,又優先分配股契,豪強才羞羞答答地借錢給朝廷。原先都是無權無勢的二三四等戶,強行攤派借錢的,要麼用透支強加四五等戶百姓的稅務。

    乃是仁政,否則朝廷不償還,這些人也沒有辦法,只能忍氣吞聲。明朝就干過。

    給了利息,償還的,問題不要緊。

    正是有了這個巨大的欠負,才能一鼓作氣,將國家許多弊端一一革除。沒有了欠負,自己還想發起種種改革?

    「君實,當年介甫要隨我一道學習,我給他提出一個條件,讓他去陝州將你請來。現在我也給你提出一個條件,帶一句話給介甫,就說我的吩咐,是強行吩咐,陛下裁減妃嬪公主宗室與大臣的年關賞賜與供給,你讓介甫上一道書奏,兩年多來,三次改革,官員皆很辛苦。這麼辛苦了,還要裁去賞賜,官員心中未免有些不平。建議陛下可以稍緩一緩執行。」

    「鄭公,一個裁減,一個不裁,可是很多錢帛的。」

    「妥協吧。」

    「好,我去勸一勸,就怕介甫不聽。而且以介甫的性格,必然不聽。」司馬光面露難色。

    崔嫻說道:「君實,你看看你們,幾十年前你們在太平州,在杭州,關係多默契啊,一個個有出息了,馬上卻要成為仇人。」

    「大娘子,天寒地凍,要麼我吃過晚飯去王家。」

    鄭朗搖頭,喊來一個僕人,讓他將王安石請來。

    司馬光又說道:「鄭公,我還擔心一件事,如果西北沒有戰事,明年會更可觀。若是梁氏報復,敗,我朝損失必會很慘重,勝,梁氏會加輩報復。」

    這也是大多數士大夫心中的猶豫。

    「君實,你想錯了,報復必然,但梁氏也不能不考慮到國家。就是沒有這件事,梁氏也會看國家力量強弱。對我朝用兵。或者我朝無償退還綏州,那麼要求我朝廢罷甘谷城。我朝廢罷甘谷城,她又要將勢力範圍往南延伸。吐蕃敗落了,一旦完全隔絕,早晚吐蕃必然被西夏侵吞下去。想一想後果吧。但反之呢,今年她十之**會報復,敗,我朝損失是很慘重,勝,是西夏損失慘重。再加上西夏今年國用緊張,她還有沒有力量再度報復?當真不顧國家了。是欠負太多,否則持續性的中型戰役打響,西夏百姓越來越困窘,對我朝利遠大於弊。無奈之了。」

    「鄭公是說寄託於涇原路?」

    「準確地說,寄託於懷德軍。」

    「以一軍之力對抗一國?」

    「君實,你對軍事不懂,兵道非是你所想像,西夏人口不及我朝半路人口。為何能存在於吐蕃、我朝與契丹環顧之下?」

    司馬光無言了,主要不懂。就沒有話語權。

    一會,王安石到來,同意了進諫,不過此次會面很不理想,他們走後,崔嫻擔心地說:「官人,怎麼變成這樣?」

    「還好哪,」鄭朗不咸不淡地說。這兩個學生,讓鄭朗頭大了。不過與史上相比,要好,此時,史上二人早就開始抄刀子,摸傢伙。雖讓鄭朗頭痛,有時候也幫著自己說一些公道話,安撫雙方的情緒。況且二人也有能力,無論在兩制,或者在中書,替自己做了很多事。乃是政務的兩大幫手。現在鄭朗不是為他們二人頭痛,而是為更多的人頭痛。鄭朗性格總體是淡泊的,這樣吵吵鬧鬧的,終是不喜,一眨眼兩年多時間下來,皆活在爭吵當中,讓鄭朗感到很累很累。

    又說道:「看明年吧,明年這個時候,若能破蛹化蝶了,情況會變好一些。」

    然而不但王安石與司馬光固執,趙頊也犯起了倔,王安石於朝會上進奏,勸趙頊勿得裁減官員賞賜,趙頊十分不悅地斥責:「王卿,自仁宗末年,到先帝,對士大夫可謂不薄也,非但不薄,賞賜越加豐厚,為何國政每況愈下!」

    王安石本來就不願意,聽到後,退回班列,不言。

    鄭朗又委婉地進勸,趙頊還是不聽。

    趙頊有趙頊的想法,比如朝堂士大夫的薪酬。論實權,無疑鄭朗當為第一,他想做第二也不行,無論曾公亮或者富弼都不敢將政務領手。論職權,曾公亮第一,他與富弼相彷彿,為第二。但薪酬呢,非是鄭朗,非是曾公亮,乃是在大名府的韓琦。職官多啊,薪酬就高。其次才是曾公亮,文彥博,富弼,接下來還不是鄭朗,乃是一個往往讓大家想不到的人,歐陽修。韓琦與文彥博在下面幾乎等於是養老,薪酬卻是鄭朗的兩倍,王安石累得要死要活,不及韓琦的五分之一,歐陽修的一半。

    拿錢多的人不干活,拿錢少的人活最多。

    當真高薪,就能讓士大夫賣命?

    那為何還要拿這個高薪?

    鄭朗心中也不大贊成宋朝這種高薪制度,高薪可以,可是宋朝的薪酬也高得太過份。又勸了勸,僅是證明一下,裁減官員賞賜與自己無關,趙頊不聽,與自己無關了,然後也退回班列不說話。

    隨後又出來祖無擇案。

    去年祖無擇與王安石同為知制誥,按照故事,詞臣可以適度的收一些餽贈,替他人代筆,謂之潤筆費。王安石擔任知制誥,屢有人求王安石,王安石皆拒絕,有人送,王安石推辭不過,直接將它放在院樑上。這是一種做事方式。祖無擇不同,有人求,他也同意,將這個潤筆費收下後當成公費開支。王安石對此很不滿。

    祖無擇後來知通進銀台司,正好明州知州苗振因貪污事發。御史王子韶主審這個案件,讓兩浙官員匯報案情,牽連到了祖無擇。王子韶迎合王安石,於是將祖無擇抓了起來,交給張載發落。蘇頌言祖無擇乃是朝堂侍從,不能象犯人一樣,與小吏同獄對質。另一個御史張戩也營救祖無擇。王子韶不聽。案子審出來的結果,祖無擇與貪污無關,只是用貸官錢接濟過部下,乘船越過限制。沒有貪污,也犯了錯,貶其為忠正軍軍度副使。

    有些人不服。一是對王安石不服,二是祖無擇乃是山東大儒孫復的學生,因此蘇頌找到鄭朗央請。

    鄭朗對這個潤筆費同樣不滿意。

    蘇頌找來了,鄭朗便說到此事,兩制與台諫制度是鄭朗一手將它們恢復起來的,特別是兩制,如今權利很大,某些方面在擔任著唐朝門下省的職責。雖潤筆費是故事,不過有了潤筆費,就會有許多貓膩。要麼有兩條道路可供選擇,第一條一切按照故事來,詞臣仍然可以收潤筆費,不過兩制權利也按照故事,將它縮小,以免貽害國事。二就是兩制權利繼續,但不能收潤筆費。

    不但詞臣,就是其他大臣,也最好不要收什麼潤筆費。貓膩太多了,往往不是什麼潤筆費。是一種變相的貪污。

    不算改革,雖讓一些人不快。

    趙頊額首,下詔禁止大臣以後收什麼潤筆費,又聽從鄭朗進諫,撥祖無擇為光祿卿。實際還是妥協,無論祖無擇的越制,或者收潤筆費,都做得有些不對,在打擦邊球。

    接著又生了一件讓大家瞠目結舌的事。元旦節就要到了,朝廷下詔開封府半價和買浙燈四千枝,籌辦元宵節。時為直史館權開封府推斷蘇軾上書:陛下留心經術,動法堯、舜,豈以燈為悅?此不過以奉兩宮之歡耳。然百姓不可戶曉,皆謂以耳目不急之玩,奪其口體必用之資。此事至小。體則甚大,願追還前命。

    皇上你動不動就想學堯舜,為什麼以結燈為悅?

    進諫不錯的,趙頊中旨罷之。

    蘇東坡又上七千言書。說了很多,總結起來,就是三句話,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

    王安石看到後大惡,鄭朗看到後同樣大惡。將奏摺退還,批語道,結何人心,厚何風俗,存何紀綱。然後將蘇東坡發配到黃州擔任團練使,忘本沒事,先讓你去寫寫赤壁賦吧。

    司馬光大驚失色,找到鄭朗說道:「鄭公,蘇軾是你的學生。」

    「君實,難道是因為我的學生,就可以徇私嗎?你們數人當中,論文學才情蘇軾最好,我不及,你不及,可是官員與文學有何干係?若此,蘇味道豈不遠勝於狄仁傑乎?看看你們諸人當中,個個生活作風嚴謹,然蘇軾呢。論風流,不亞於宋祁,論言語,又極似歐陽永叔。那篇奏摺你也看到了,寫的什麼?與反對無關,反對也有自己的想法,贊成也有贊成的理由。然而此篇文章裡有什麼想法?除了一堆引據論典外,全是人云亦云。讓他下去磨礪磨礪,看看百姓真正的疾苦。什麼時候想通,什麼時候我將他調回朝堂。」

    司馬光無奈退下。

    實際鄭朗真正大惡的原因,不是這篇文章人云亦云,而是忘本,蘇家生活也不是很好,剛剛跨入士大夫行列,就主動維護豪強權益了。自己敢情教了近兩年時間,眨眼之間,讓京城的燈紅酒綠,遺忘得一乾二淨。

    蘇轍也來到鄭家,來回跑了兩次,不敢說話。

    鄭朗最後說道:「子由,你想讓你兄長以後為官有作為,還是想讓你兄長做一個文學弄臣?」

    朝堂上熙熙攘攘,但下面百姓生活經過兩年多的調養,卻在一天天變好。其實,天色漸明,只是太陽還沒有出來罷了。年關將近,鄭家主辦婚禮。鄭朗做了很多謙讓,政策與王安石斂財也不同,確實許多政策是惠了百姓,無論贊成的,或者反對的,對鄭朗品性皆是一致認同的。皆認為鄭朗無子,養子就是兒子。幾乎所有京城官員都來拜賀。

    府上肯定擺不下酒席的,包了幾個酒樓,鄭家擺了酒席,但能進入鄭家的非富則貴。鄭朗正在持著茶水,以茶代酒招呼客人,門房進來悄聲稟報,說西府有急事要稟奏富弼。

    鄭朗讓門客放行,進來一名小吏,在富弼耳邊低語幾句。富弼神色凝重,又將鄭朗拉到一邊,悄聲說道:「西方傳來急奏,西夏於綏州撤兵,僅留下一半兵力於綏州城外四里處築八堡相逼,其餘軍隊一起調了回去,然後又發興慶府、賀蘭山兵力,共計十五萬之眾,兵分兩路,一路自蕭關,一路自沒煙峽,進攻懷德軍。」

    「僅十五萬?」

    「十五萬還少嗎?」富弼愕然。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8
正文 七八百五十七章 剋星(上)
    「不多,指揮的人是誰?」

    「天都山指揮主將是梁乙埋,賞移口指揮的主將是李開泰。」富弼答道。他身為西府樞密使,有一些權限,僅是知道有一些高級斥候深入到了西夏內部,並不知道具體的名單。不知道,只看戰績,李開泰表現很優秀的,從磨臍嶺一役,再到賞移口保衛戰,可圈可點。

    鄭朗一聽這兩個人更放心了,道:「彥國,不勿用擔心,不要破壞了今天氣氛。」

    說完繼續招待賓客。

    富弼急得乾瞪眼,富弼有富弼的想法,鄭朗有鄭朗的想法。慶歷戰爭,元昊最多出兵十幾萬之眾,宋朝名義於陝西佈兵三十多萬,實際不能凝聚在一起,定川寨一戰,已經是超級戰役了。生生將西夏差一點打得國破家亡,宋朝也因此一戰,財帛耗之一空。十五萬兵士,對於以前來說,已經是軍隊數量的極限。

    富弼怎能不著急?

    鄭朗想法不同,十五萬人不算什麼,對於梁氏來說,後來經常用兵二十萬三十萬。這是一個極其兇狠的女子,原來鄭朗也以為會動兵二十萬以上。看來去年的旱災,西夏國內有些艱難,否則就不會僅是十五萬。

    二十萬與十五萬有區別的。

    與史上相比,章楶大捷,第一乃是士氣,第二是將領與兵士多經過戰爭考驗。現在是短缺了,但武器更犀利,自己利用中書與三司之便。提供了足夠支援,軍中多名將,再三地裁減兵士以及兵役與差役,大修水利,提高了百姓的信心,還有……李開泰。

    後者遠遠將前兩者不足彌補過來,再說,鄭朗胃口雖好,還沒有指望將這十五萬西夏兵士一起留下。

    僅是痛擊,足以能辦到。

    茶過三巡。鄭朗將兩個親家喊來,皆是中資官員,與他的岳父兩個舅哥很相似,說作為,真的沒有什麼作為,能力也。勝在謹小慎微,為官沒有大惡,也愛護百姓。類似大多數宋朝官員,若沒這次聯親。多半默默無聞於歷史長河中。靠資歷,李道遷任光化知軍。不過改制後光化軍併入襄州,又改為襄州通判。趙炳也因資歷遷為海州通判。

    說不沾光那是假的,只要沒有大過,不看僧面看佛面,能混一個知州,說不定還能混一個好的大州擔任知州。有好的一面,必然有壞的一面,宋朝言事自由,言到最後喜歡瞎扯八拉。拉到最後就喜歡牽連。自己三波改革,委實得罪了許多人。盯自己的人估計真的沒有,畢竟聲望政績皆有了,不過難免會盯上兩個親家。再者,鄭朗也擔心害怕他們攀上這門親事,洋洋自得。

    淡淡地談了幾句。

    這些年雖沒有大功遷上來,也沒有大過貶下去。也不易的,說了,多半會意的。

    兩個親家拘束地不停點頭。

    鄭朗又說道:「襄州與海州都是一個好地方啊。」

    趙炳道:「襄州是好地方,濜水、白水、泌水、白河、漢水諸河交會。水利發達,但海州哪裡好?海潮時間氾濫成災,百姓流離失所。」

    李道搖頭道:「非也,襄州是好,可是朝廷多次興修水利皆在鄧州以北,要麼江東,襄州始終未撥款項下來,百姓自發的水利,零亂,見效緩慢,官府還難以治理。」

    「縱然不好,難道還差於當初太平州的一片湖泊沼澤?」

    「鄭公,我們那有你的吏治之力?」

    「這樣想就錯了,例如襄州,六縣一軍,面積比杭州還要廣大,河流發達更勝於杭州,可農可商,可戶數隻有六萬有偶,就是一個小小的太平州,如今也有了六萬多戶百姓。兩者的面積,最少相差三四倍。這就是空間,空間越大,越有作為。當初我前往太平州,朝廷給了多少錢帛?但官府能組織百姓。只要官員有作為,自古以來的中原要郡,何至於淪落到連一個太平州都不如的地步。再說海州,長江多帶泥沙而來,陸地向大海蔓延,多處海濱之所,海水不深。象福建路那樣,圈一圈就是良田。朝廷最緊缺的就是耕地,民以食為天,能拓出耕地就是政績。所以我看這兩地,認為它們都是好地方。」

    點撥的就是這兩句話。

    當然,他們頭頂上還有一個知州,不過相信多少會給自己面子的,那麼政績便有了。

    如何做,鄭朗沒有干涉,賓客也要散去,鄭朗要起身送客。

    第二天,兩個兒媳婦過來行禮,模樣是很不錯,而且說話溫聲細氣,崔嫻十分滿意,鄭朗也額首。崔嫻精打細算,鄭朗無所謂,關健人好就行了。然後回到中書當值。

    前面到中書,後面就讓趙頊請到都堂。

    鄭朗不大在意,趙頊與群臣皆感到心裡面不安寧。畢竟是十五萬大軍的入侵。

    有的大臣用眼睛看著鄭朗,多少有些不滿。看到了吧,西夏人報復來了。

    鄭朗認真的看著前線邸報,看完後,說道:「陛下,無妨,臣先做一個比喻,元昊領兵十萬,若他沒有輕視臣,在天時地利人和同等的情況下,即便臣重用狄青、種世衡,元昊十萬大軍當抵臣領兵十五萬。」

    很公正的評價。

    元昊失敗次數不少,可勝利的次數同樣很多,特別是河曲一戰,將他推向巔峰。不過元昊偏要往涇原路鑽,失去天時地利人和,又輕視了鄭朗,同時鄭朗又用好了諸將,讓元昊重來一次,十之七八,還會失敗。

    這乃是一個綜合比喻,鄭朗又說道:「若臣沒有狄青種世衡等人的相助,元昊十萬兵那不是抵臣率十五萬兵,而是三十萬!」

    前一句沒有疑問。後一句立即讓大家竊竊私語。鄭朗話外之音,也就是狄青與種世衡這些將領在面對元昊時,還能抵上十五萬將士!評價有沒有過高了?

    鄭朗又說道:「與范仲淹相比,元昊十萬大軍當抵范仲淹二十萬,然而有一個前提,范仲淹戰術保守,僅能防禦,不能進攻,故只會敗不會勝。若兵力不足,各個堡寨空虛。敗多勝少。故當抵兩倍以上。龐籍亦是如此。至於韓琦,則會抵三十萬軍隊,無他故,韓琦有將不會用,非是治理政務,戰爭到來之時,用不好將領,必敗!」

    趙頊聽得新奇,問了一句:「與狄青相比如何?」

    「若狄青做為副帥。後勤物資充足,再有一個信任他敢用他的士大夫作為主帥。替狄青遮擋在前面,兩人幾乎相等。若狄青做為主帥,領兵越多,失敗率越高。」

    「何故?」

    「狄青領兵越多,朝中士大夫越忌憚,前面兵戎相見,後方甚至有可能重重掣肘,就像撥繩戲,兩相旗鼓。然而撥的人越多,卻有更多的人將繩索撥向相反一面,狄青如何贏得撥繩戲?」

    趙頊默然了。

    「是一個比喻,陛下還沒有問與梁乙埋、梁氏呢。」

    「鄭公說一說。」

    「元昊領兵十萬,當抵梁乙埋領兵四十萬。」

    「與王韶種諤相比呢?」

    「種諤臣知道,略遜於元昊,不過也是一位名將。王韶與章楶才有一戰之證,不過隱隱看出他們的軍事天賦,若三人配合得當,朝廷不在後方掣肘。而是主動配合,元昊不過與他們旗鼓相當耳。」

    足夠了,若這樣計算,梁乙埋領十五萬大軍不過相當於元昊領四萬兵馬,涇原路兵馬卻遠遠超過了四萬人,若將壯丁與弓箭手組織起來,能達到十萬人以上。

    這樣計算,涇原路必將發生一場大捷。

    鄭朗說這個比喻,還有一個用意,貶功!非是誇功,而是貶低三員大將的功勞,只有功勞壓縮,三人才能用得更久一點。否則一戰過後,三人十之五六又要被隱藏了。

    鄭朗又說道:「再說,渭州蔡挺乃有文武材,在慶州時,就曾痛擊李諒祚的大軍入侵。涇原路上下一心,兵強將勇,陛下何懼之有?」

    「蔡挺,就是那個玉關老人?」

    「正是,蔡挺於渭州曾作一喜遷鶯,詞曲曰,霜天秋曉,正紫塞故壘,黃云衰草。漢馬嘶風,邊鴻叫月,隴上鐵衣寒早。劍歌騎曲悲壯,盡道君恩須報。塞垣樂,盡橐鞬錦領,山西年少。談笑。刁斗靜,烽火一把,時送平安耗。聖主憂邊,威懷遐遠,驕虜尚寬天討。歲華向晚愁思,誰念玉關人老?太平也,且歡娛,莫惜金樽頻倒。傳入京都後,世人謂之玉關人老。」鄭朗話音一轉,又說道:「我朝最苦的地區有三處,嶺南氣候酷熱潮濕,夔峽數路山區貧困,蠻人凶悍,然後就到西北。西北西風最烈,冬天來臨能殺人矣。范仲淹曾作漁家傲,曾說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意境固然淒美而雄奇,但是邊疆將士太苦了。自陛下登基以來,有懲國家困弊,節約費用,未曾南郊大祭,未曾大規模的蔭補,對爵位也很慎重,至今未見一國公爵賞賜。陛下用心是好的,名位國之寶器,太過氾濫,反而皆不珍惜。應當珍重,不過也不能過於吝嗇。」

    鄭朗委婉地說了一句。

    蔡挺這首喜遷鶯固然作得不錯,多少有些牢騷滿腹,而且與章楶相彷彿,在政務上非是蔡挺所長,軍事上倒也不錯。西夏自梁氏主政後,多事之秋了。西北離不開蔡挺,但賜一些爵位職官,進行安撫,蔡挺不會心寒,將士也有奮鬥信心。若不點出來,趙頊問了這個玉門老人,恐怕反而有人做文章,越大捷做文章的人越多,岳飛慘劇不會發生的,但張亢與狄青的慘劇十之**就會發生。

    趙頊喃喃道:「歲華向晚愁思,誰念玉關人老?司馬光,替朕草詔,若懷德軍一戰勝利,朕會破數年之例,以國公之爵賜之!」

    也無人反對。

    承平已久。西邊時常有事,皆不算大的戰事,大戰到來,一個個不知所為。那還有心情管那個未來的國公。

    趙頊還是不放心,用眼睛看著鄭朗。

    鄭朗說道:「世人皆謂李開泰生勇過人,當真如此?況且蕭關高大堅固,西夏用李開泰率三萬大軍強攻蕭關。昔日李諒祚十萬兵馬都未攻破蕭關,李開泰有何之能,攻下蕭關,實際西夏等於是十二萬軍隊出戰。」

    理由十分勉強。趙頊想到另一件事,臉上綻放出笑容,道:「那朕就放心了。非常時刻,鄭公,你再領一下樞密使吧。」

    「陛下,不用,沒有那麼危險,再說臣也吃不消。」鄭朗拒絕。

    鄭朗坦然如此,君臣一顆心漸漸平定。

    元旦一天天臨近。但前方陸續地傳出不好的消息。蕭關果如鄭朗所料,周世清親自從渭州來到蕭關。與新任蕭關寨主苗授一次次打退了西夏人的進攻。

    沒煙峽那邊卻很不好。

    梁乙埋帶著十幾萬西夏軍隊自天都山出發,向蕩羌寨發起猛攻,僅堅守三天,寨牆之處撞毀,守寨宋軍不得不撤向靈平寨與懷德軍。梁乙埋將蕩羌寨催毀,兵分兩路,一路自石門峽向石門堡發起強攻,一路攻向靈平寨,沒有攻平夏城。平夏城城牆高大堅固,易守難攻。還有石門堡幾十年前成了西夏人的惡夢,梁乙埋也不敢大意。

    兩寨宋軍又堅守了三四天,給後方百姓贏來寶貴的撤退時間,陸續兩寨先後失守。梁乙埋又將兩個重寨催毀,自此,天都山到達葫蘆川的通道全部打通。

    三軍會合。攻向平夏城,三天過後,死亡慘重,平夏城安然無恙。梁乙埋不得不放棄了攻克平夏城的想法。又兵發兩路,一路攻向天聖寨,一路攻向高平寨。沿途還有許多小的砦堡,全部被西夏人攻克。這時就能看到原來鄭朗的佈置,蠶網式的區域聯防,想要將軍隊向前進發,就必須將所有堡寨一一撥毀,否則隨時能斷掉後路。

    這兩路軍隊還承擔著一個重擔,若平夏城宋軍不出,直接攻打兩寨,若出,兩軍迅速調轉回頭,圍點打援,將平夏城出城的宋軍吃下,讓平夏城兵力空虛,再將平夏城撥去。

    讓梁乙埋十分失望,平夏城的宋軍看到西夏人離開,僅是修補城牆,一兵一卒都未出來。平夏城未失,沒煙前峽的道路隨時就會受到威脅,於是梁乙埋分出一部分兵力,留守沒煙峽與石門峽。這條道路暢通了,後勤供給就不會出現問題,然後揮兵南下。兩軍正式向天聖寨與高平寨發起進攻。到這時候,懷德軍境內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諸多百姓不得不擠在各個寨堡裡過元旦節。

    惡噩再次傳來,因為前面有十幾個寨堡擋在前方,天聖寨已經變成了後方,寨牆維修不力,西夏人苦攻數天之後,宋軍不得不先將寨中百姓轉移到乾興寨,隨後棄寨,全部湧入到乾興寨。那邊西夏人仍沒有將高平寨奪下,高平寨位置險惡,鄭朗一度還用了青磚修砌寨牆,至少在堅固上,不亞於蕭關。西夏再次分兵,兩萬兵馬攻向乾興寨,其餘兵馬從天聖寨的小道向高平寨匯合。

    這次分兵十分無理。

    主要太讓人惱火了,宋軍加上百姓一個個及時撤退,讓此次出軍收穫並不大,即便奪下諸寨砦,宋軍在撤退前還一把火將寨中所有物資全部燒光。想追擊,宋軍最後撤退的也是騎兵,速度並不慢,追又追不上。西夏戰爭供給以前多是來自擄掠,沒有擄掠,全部是國內供給,必然吃緊。但宋軍一步步撤退,撤退一步,一寨軍民就會擁擠一分,乾興寨雖大,同樣缺少維修,可寨中軍民數量幾乎達到近萬人,百姓多,物資多,讓梁乙埋生起貪婪的心思。

    兩軍會合,強攻之下,高平寨漸漸不支,上七時,高平寨宋軍撤向鎮戎寨。因為高平寨的位置,慶歷戰爭結束後,宋軍對高平寨進行了改造,於城中修建了十幾個倉庫,又從城外引葫蘆河的水進入高平寨,一為寨中用水,二引幾渠環繞於諸倉,用來防火。供應九羊寨、石門堡、天聖寨與乾興寨諸寨堡的兵士後勤。宋軍撤退得有些倉促,雖放了火,僅燒去兩倉,其餘的諸倉火情讓梁乙埋帶人入寨,利用諸渠之水迅速撲滅。打到現在,就這一戰所獲最豐,讓西夏得到大量後勤供給。梁乙埋心中才松了一口氣,有了這些糧草,可以放心大膽的向南深入了。這一回沒有將高平寨催毀,而是派兵駐守,其餘軍隊再次南下。

    各種不好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向京城送發。

    群臣議論紛紛,終於有人彈劾不當出兵天都山,這才招來彌天大禍。

    鄭朗就當沒有看到。

    其他人沒有他這般逍遙,有人彈劾,有人想要重新議和,還有人說要朝廷必須增兵,否則涇原路危矣。

    鄭朗沒有辦法,再次將幾十名重臣聚集,不顧大過年的,開了一次都堂會議,鄭朗只問了兩個問題:「諸位,西夏人進攻持續了近二十天,我軍傷亡有多少,百姓傷亡有多少?」

    失去的寨堡很多,十幾個,有的還是大寨大堡,損失不可謂不重。但兵士有多少傷亡,百姓有多少傷亡?有,幾次保衛戰,前後犧牲傷亡的將士接近千人,但這是幾十萬人的大型戰役,近千名將士傷亡算什麼?倒是西夏那邊因為一味猛攻,前後折了六七千名兵士。至於百姓,幾乎沒有一個傷亡,全部及時做了撤退。

    還沒有聽明白,鄭朗索性又說道:「自天都山到鎮戎寨有多少遠?這是正月初,雖京城寒冷漸輕,涇原路依然滴水成冰。還有,自涇原路用兵以來,幾乎將陝西后方所有砒霜、巴豆等物資全部徵集,至今用了多少?並且還有一樣物資,火油,涇原路也徵用了不少,至今有沒有用?」

    還聽不明白嗎?

    誘敵深入!鄭朗用過,元昊用過。

    鄭朗問完,不說話了,他心中暗笑,章楶今生前世,看來注定要做梁氏的剋星。與王韶無關,王韶不會這樣用兵的,鄭朗已經看出來多是章楶的主意。不過章楶也猜錯了,鄭朗對他這種詭兵之道,非但不惡,相反的,還很喜歡。他心地不惡,那是對宋人,至於對敵人也要仁愛嗎?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8
正文 八百五十八章 剋星(十下)
    鄭朗那個比喻,未必所有人都認同。特別是他將自己與韓琦並列,位於范仲淹與龐籍之下,皆不同意的。還有過份抬高了武將,也讓許多士大夫不滿。

    各有各的對錯。

    對軍事,鄭朗也許不是最強項,金手指會發揮作用,但非是軍事天賦,不過這些年,從西北打到南方,磨也磨出一些水平出來。至少在軍事修養上,在文臣當中,僅有王韶章楶少數人勝之,若說大局化,就連王韶只能與鄭朗相當罷了。

    軍事上,鄭朗不是外行漢,又同時執掌中書與三司,因此迅速判斷出王章二人的一些想法。

    梁乙埋不行。

    開始僅是為了報復,梁乙埋還是持著小心翼翼的態度,隨著諸堡寨一一拿下,梁乙埋放鬆警惕。鎮戎寨是原來鎮戎軍的軍城,自懷德軍北擴後,鎮戎寨失去原來的軍事價值,漸漸成為涇原路的經濟中心之一,後來改制,鎮戎軍裁去,自三川寨到鎮戎寨、東山寨、乾興寨包括定川寨在內,全部裁到懷德軍管轄,而張義堡、開遠堡裁歸德順軍管轄,彭陽城東南則歸渭州管轄,一切為三。政治中心與軍事中心仍然是平夏城,鎮戎寨卻成了懷德軍最大的經濟中心。

    提前梁乙埋也不是什麼都不做就率領大軍前來的,做了一些準備,比如情報,整個涇原路有宋軍**萬人,不少了,可德順軍與原州、涇州以及渭州要駐派軍隊的,不僅是防止西夏。還有內部的一些生蕃。前方宋軍做了準備,整個德順軍原來有三萬多宋軍,增加了一萬人,四萬多人,似乎是涇原路的極限。

    道理很簡單,在渭涇二州養兵士成本,幾乎只有懷德軍的一半。自己率領大軍攻打,宋軍壓縮到平夏城與蕭關一帶,幾乎將他們整個切斷了。現在鎮戎寨僅有少量逃軍,縱然後方調兵遣將。兵力也不多。

    攻下鎮戎寨,這一戰收穫就會不小。

    這時,他還有一個機會,將九羊堡等堡拿下,那麼除了石門峽一道外,又開了一道,至少能從小道上返回天都山。但沒有。

    大軍到了鎮戎寨下。

    梁乙埋親自指揮,沒有他想像的順利,情況危急。蔡挺也從渭州趕到前線,也親自坐鎮在鎮戎寨。與楊燧二人合力指揮著寨中軍民防守。血戰開始,戰況慘烈無比。每天城上城下,都倒下大量軍士。

    正月十一,涇原路的天氣仍然很冷。

    懷德軍在北方,更冷。

    日暮時分,自九羊寨走出一隊隊宋軍。

    這個位置很重要,下控鎮羌寨,聯通德順軍城、好水川,東南遙控定川寨三川寨。東北直指石門堡,東面通達高平寨。原來王韶與章楶皆以為會出現一些麻煩,但沒有想到梁乙埋碰都沒有碰。這是最好不過了。

    三軍在寨外九羊谷的空曠地帶聚集。

    天漸漸快要黑了,也冷了下來,但遠遠不能跟前一段時間苗授夜襲勝東關相比。雖冷,能讓將士忍受。竇舜卿一一點名,各隊歸位。竇舜卿說道:「出發!」

    三千兵馬向高平寨駛去。

    另一邊,自懷遠寨又有一隊人馬向鎮羌堡出發,是從德順軍趕來支援的,皆是夜晚行軍。四更入寨休息。這隊人馬將在今夜四更時分,進入九羊堡填補竇舜卿離開的真空。

    出發的不僅是這批軍隊,還有,有很多,散落在葫蘆川的四面八方,不過皆是一支支小隊人馬,騎馬行駛,馬背上還馱著一些行李。

    二更末,離高平寨不遠,竇舜卿停下,然後看了看手下,指著二人說道:「曲珍,郭成,你們先後率一隊兵士前去葫蘆河將那個點燃。」

    竇舜卿也不知道二人有何軍事能力,不過平時訓練時看到兩名將領十分勇猛,人又機靈,於是將這個重擔交給二將。

    「喏。」二人騎在馬背上答道,率領一百兵士向東而去,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地上還有積雪,再加上馬裹蹄,一路東去,僅在夜色裡發出輕微的碎響。一會兒這一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趕到高平寨,但在高平寨的南面,借助稀疏樹木的縫隙,能看到城頭上還有大量巡邏的西夏士兵。自勝東關失守後,西夏夜晚巡邏也嚴密起來。

    一行人沒有驚動,潛行到南邊,也就是寨中引渠的源頭。來到葫蘆河邊,一個個翻身下馬,從馬背上取出鐵鍬,將泥巴挖開。泥巴都凍硬了,挖得十分艱難。但這裡離高平寨有兩里多路,加上夜深,西夏人也不會巡邏到這裡,大家並不急,小心地掀開上面的一層層泥土,露出一個個巨大的皮囊。這些天,王韶與章楶一直為這些皮囊擔著心。

    按理說是沒有事的,天冷,泥土堅硬,誰沒有事跑到源頭來挖土層?但天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還好,一直未動。梁乙埋求功心切,並沒有注意到一些細節。

    高平寨是引了活水入寨,事實大多數堡寨都引了活水,甚至在寨中多置水井,定川寨元昊想將宋軍活活渴死,這件事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大家皆銘心刻骨。

    不過後來做了一些改動,源頭往南延伸了幾百米,這一改水流會更急。另外城中還有一個水閘,不久前也拆掉了。又增加了寨中的水渠,做了延長,使其水在寨中經過的時間更長。都是小的細節,難以讓人察覺。但卻是致命的。

    土層終於全部翻開,郭成低聲說道:「開始吧。」

    一個個取出佩刀,向皮囊砍去,很快皮囊裡面的黑夜液體隨著水流,從冰層下面向高平寨流去。

    郭成翻身上馬,眼睛默默地看著北方。

    這些皮囊裡就是火油。也就是石油,有的油田會自動將石油噴出或者涔出地表,被宋人採集,廣泛地動用到軍事上面。乃是章楶看到鄭朗格物學裡一段有關石油記錄猜想的近千文字後,得到的靈感,它比水輕,易燃,除非用砂子蓋,用火撲越撲火勢越大。

    一會兒皮囊漸空。

    那邊寨中起了一些騷動,渠水變成黑色的。早晚必會被發現。郭成一舉手中的彎刀,一隊兵士開始一路小跑,將渠水上的冰塊敲碎,然後投下一個個火把。

    一條火龍迅速向寨中蔓延開始。雖冷,不過到了正月,冰塊厚度不足,經烈火一烤,迅速融化,火龍就撲到寨中。又化為幾十條火龍。在夜晚猛烈的西北風吹襲下,又將渠邊的房舍倉庫一一焚燃起來。

    這就是一個號角。

    隨著高平寨火起。無數黑影從夜幕裡鑽出來,將馬背上一包包物事向各個水井溝渠傾倒。倒完後,又迅速消失在黑夜裡。

    高平寨中的西夏人卻亂成了一團,有的人不顧命令,居然將寨門打開,向外逃竄。郭成喝道:「沖。」

    他們離高平寨最近,先將城門奪下。

    一百人,分成兩部,向高平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去。

    來到高平寨門口。郭成率先擊斃了數人,殺出一條血路,沖上城頭,將吊索護住,不讓西夏人拉上去。隨著竇舜卿三千軍馬殺到,高平寨內西夏人不少,有五千兵馬。但在慌亂之中,各自為戰,一會兒多是被斃或者被俘,只有少數人逃了出去。高平寨再次易手。

    這樣作戰。用錢帛更多。不過錢用得多,效果也更好。不過竇舜卿沒有貪圖守高平寨,而是將寨中所有物資房舍燒得一乾二淨,隨後撤出高平寨,向北出發,馳到石門峽,於峽口處草建了一個關卡。

    正月十二黎明時分,梁乙埋接到消息大驚失色,幾乎所有後勤供給一起留在高平寨,一把火燒之一空,沒有了供給,鎮戎寨又攻不下來。如今只有兩條路可供選擇,第一條改攻他寨,以求獲得供給,第二條立即撤退。但他在輕敵之下,仍然選擇了第二條道路,改向西方,復攻定川寨。定川寨與石門堡一樣,也是西夏的恥辱之一。先催毀石門堡,再催毀定川寨,其意義不亞於宋軍二燒西夏天都行宮。

    自始至終,梁乙埋產生一個誤判,認為宋朝軍隊乃是正規軍隊,包括鄭朗用了百姓,是用來守城的,並沒有用來野戰。定川寨軍馬皆不多,拿下定川寨,可以威脅九羊堡。既獲得後勤供給,又可進可退。

    實際這種想法是錯誤的,若是在宋朝沒有擴編之前,這種想法無可非議,但這是在擴編後,經過裁減,涇原路裁去許多蕃兵與壯丁弓箭手,這條措施乃是為了讓百姓修養生息,以前的訓練成果仍在。包括蔡挺,雖裁去許多兵士與兵役,繼續在秋冬時分,組織弓箭手訓練。民間的力量仍然存在。平時動用,那是擾民,此時為了保衛家園,為什麼還不能動用?

    在梁乙埋攻打蕩羌寨時,蔡挺已經陸續組織了四萬弓箭手,有的已經提前進入平夏城、古高平堡、惠民堡、東河灣堡、狹口堡、綏戎堡、通遠寨、勝羌寨。有的在後方,戰事爆發後,陸續地趕來,先後進入定川寨、三川寨、東川寨等寨堡,若一開始梁乙埋不貪圖鎮戎寨的物資,直接進攻九羊寨、定川寨,或者還能有一份轉機。這時候進攻,已經遲了。或者能攻下,但大多數物資焚燒,梁乙埋還有這個時間麼?

    梁乙埋改向定川寨,乾興寨戰役打響。

    上次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劉昌祚心中一個耿耿於懷,王韶讓他吵得無輒,這次給了他一個立功機會,帶著劉紹勇、李浩與大姚節節敗退,既要保持自己不能犧牲太重,又不能使梁乙埋懷疑,這個撤退很有學問的。

    實際此時乾興寨已經有了與寨外兩萬西夏兵士一戰之力。最致命的梁乙埋又忽視了一個地方,原州,原州還有二種,一個比一個兇狠,敢從原州繞到環州。再從環州進入折姜會,奇襲西夏大營,並且立下大功,安然返回,二種那一種皆不可小視。而且原州早就打通到乾興寨、天聖寨的道路。忍到現在,到了火候。正當聽聞高平寨物資被焚,西夏兵士人心惶恐不安,並且攻城數日不得功,士氣低下時,二種殺到。劉昌祚果斷地打開寨門。裡應外合,大破西夏東路軍隊,當場擊斃了四千餘人,抓獲兩千餘人,隨後陸續追趕當中又多斬俘,最終能逃回西夏的不足七千人。

    消息傳到梁乙埋耳朵裡,感到不妙了,直到這時,他才停下幻想。下令撤軍。定川寨等堡寨未拿下,只好順著鎮戎寨北方。再順著葫蘆川,自沒煙峽撤回。這繞了多大的圈子,若從定川寨、九羊谷,雖道路艱難,不過兩百來裡的路,就到達了天都山,這一繞生生變成五六百里路。惡夢開始。幾乎所有水源皆被下毒,甚至到達葫蘆川時,當著西夏人的面。宋軍敲開冰塊,往葫蘆河裡傾倒大堆大堆的東西。實際倒到最後,也不可能有那麼多砒霜巴豆,倒的多是顏料。可這更磣人。

    冬天水小,水流相對而言,比較平緩,又因為上層結了冰。顏料倒下去後,經久不化,河水籠上了奇奇怪怪的顏色,誰敢吃這個水?

    不僅如此。涇原路還有一樣出產,馬!

    馬比牛用途更大,鄭朗用它來耕地,但它還有一個更大的作用,運輸。因此唐朝馬匹最盛的時候,官方馬匹幾乎達到七十萬匹,還不包括民間馬匹,可是馬的價格仍在十五緡錢以上。

    宋朝馬更貴。

    如今因大肆養殖,價格下來了,仍然比唐朝貴,一匹良馬能達到三十緡錢,劣一點的馬最少也要近二十貫。要麼便宜的是老弱病殘,只能當耕地用的馬。

    鄭朗推廣苜蓿種植,幾乎沒有士大夫重視的,就是因為種植了這種紫苜蓿,導致古羅馬的強大,蓄牧業的繁榮。實施了十幾年,整個北方已經看到成效。於陝西朝廷養了十萬匹馬,那是無奈之事,養一匹馬費用也很高,不敢多養。除了朝廷的,還有民間的,有漢人有蕃人,蕃人居多,用來與漢人交易。民間有多少,不得而知,但比朝廷的馬匹只多不少。其中涇原路因為開闊,最少佔據一半之數。

    有馬還有人,西夏兵士上馬為兵,下馬為民,其訓練量有可能還不及宋朝的弓箭手。個體戰鬥力凶悍,可居於緣邊地區,宋朝這邊的蕃子不凶悍?組織得當,大家彼此彼此。

    而且有將,三種、大小姚、楊燧、竇舜卿、劉昌祚、苗授、王光祖、王文郁、劉紹能、李浩、劉仲武、曲珍、郭成、賈岩、張蘊調,有的發掘出來,給予重用,有的用了,但還沒有重用。

    這些將領皆是後來的名將,論將才,此時宋軍遠勝於西夏軍隊。

    當梁乙埋將軍隊撤到鎮戎寨下時,惡夢開始。

    諸將帶著一支支宋朝騎兵從四面八方殺了過來。

    西夏人組織反擊時,又迅速撤退下去,若追可以,甚至放慢腳步讓西夏人追,追到遠方時,四面八方合圍,迅速殲滅。若不追,到遠處喘息一會,再過來騷擾。

    花了多少錢帛,章楶沒有過問,但聽到消息樂了,說道:「還是騎兵好啊。」

    每次騷擾規模不是很大,撲過來,激戰一會,逃走了。一會兒再來。

    這種情況西夏人速度怎能快起來?

    況且隨行的不僅是騎兵,還有大量民夫,以及一些漢人步兵。

    一步一個腳印往回挪,渴了只能用雪水,除了雪水什麼水也不敢喝。後方有供給,可這時候宋軍將獠牙暴露出來。無數軍隊從平夏城、通峽寨、古高平堡鑽出,未與梁乙埋的主力部隊作戰,但殲滅西夏的後勤運輸部隊足矣。並且宋軍夠狠,不貪不婪,將後勤部隊擊潰後,迅速一把火點燒,焚之一空。想救都沒辦法救。

    挪了六七天,筋疲力盡的西夏人步履艱難地來到石門峽。

    竇舜卿早在等候多時。

    重建了一寨,乃是柵欄與石頭寨,建得草草,不過用來防禦此時士氣低落的西夏軍隊足夠了。而且經過多天的準備,寨雖建得草,可裡面武器充足。西夏人發起進攻,宋軍並不出寨應戰,就躲在寨內,火炮、炸藥包以及弓弩齊發。能攻克,但想攻下它,必須士氣高昂,士兵才敢於不顧危險,強行接近寨子。

    才開始兩波進攻很凶悍的,個個都想回家。

    隨後在宋軍反擊下,兩波進攻先後被擊退,而且又冷又餓的,有的兵士兩三天未吃上飯了,僅能從雪地裡掏野菜充飢,原形畢露,無論梁乙埋如何吆喝,皆不聽。

    但還不是惡夢,攻了一天過後,看到西夏人軍營鬆鬆跨跨,郭成主動請命。借助夜色,帶著幾百名敢死隊,利用兩邊山勢的掩護,摸向西夏後營,殺了進去。再次一把火,將西夏僅有的一點糧草燒之一空。

    看到糧草起火,不用梁乙埋吩咐,西夏將士自發地「撤退」,一個個自石門川逃向沒煙前峽,再試圖從沒煙前峽逃向沒煙峽。事後章楶將郭成狠罵了一通,俺還沒有準備好呢,你就讓他們自己兒敗了!

    可是王韶很喜歡,不錯,很勇猛,我喜歡。

    事實敗得太快了,後面皆沒有準備好,探子稟報後,王韶與種諤匆匆忙忙地組織軍隊進行攔截。結果第二天,漫山遍野皆是西夏人的逃兵,捉都不好捉。

    有許多人逃了回去,還有許多人不知道地形,在山裡面轉悠,或者被餓死,或者被凍死,或者被擊斃。梁乙埋帶著十二萬大軍興沖沖而來,一度進攻到鎮戎寨下,催毀了十幾個寨堡。結果能回去的不足五萬人。

    正月二十,戰報用快馬送到京城。

    一個個看得茫然。

    看糊塗了。

    或者如鄭朗所說,能勝利,可沒有想到是這種勝利法。

    擊敗了西夏大軍,打了,打了多次,但是怎麼打的,防禦,撤退,再防禦,再撤退。要麼就是乾興寨那一場戰役算是真正的戰役,不過也只能算是一次中型會戰,雙方出動的兵力加起來總和不過五萬人。但這可是近三十萬參與的戰事!除了這一戰,然後是什麼?一次像樣的會戰也沒有。

    趙頊看著兩份邸報,一份是蔡挺寫的,一份是王韶寫的,寫得很詳細,可看完了,他抬起頭茫然地問:「諸卿,這就勝利了?」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4:19
第三卷 小斗八賢王 八百五十九章 天亮了

    幾十個人皆面面相覷。

    趙頊又說道:「王韶果真奇才也。」

    不僅是王韶之功,從乾興寨的戰役,能看到種諤的身影,後撤時諸多騎隊兇猛的狙擊,能看到王韶的影子,可戰術主題思想,鄭朗卻看到史上章楶的影子。這一戰,是結合了三人所有軍事智慧的怪胎結合體。

    鄭朗沒有說,說了,就不好將章楶召回來參加制試科。

    趙頊又對鄭朗說道:「種誼也不錯,不愧讓真宗看中的種家人。」

    諸士大夫皆想笑。

    宋朝重視一個蓋棺論定,呂夷簡一生讓范仲淹等清臣弄得苦逼,蓋了棺,仔細回想,還是不錯的。种放生前十分榮耀,可晚年越來越不像話,死後,宋人多譏之。但有一門好處,因為种放無子,於是種世衡得以蔭補,種家將終於走上前台,種世衡八子,個個皆是將才,種古、種診、種諤,西北人稱為三種,沒有想到最幼子種誼又走上前台。

    但這話怎麼聽怎麼不是味道。

    有的士大夫心中有些失落的,剛剛寫了奏報,彈劾西北不當用兵,後面一場輝煌的勝利消息就傳了回來。感覺下不了台,趙頊說漏了嘴,心中大慰。總之,種家發跡歷史肯定不是那麼太好的。

    趙頊當真說漏了嘴?

    這麼多年鄭朗教育,豈不是一點作用也不起了?有用意的,鄭朗抬高武將,並且此次直接放權給前線,恐怕也是西北諸戰役中,前方將士打得最暢快的一場戰役,朝廷不僅沒有掣肘,相反的,什麼武器武器糧草,懷德軍前線還沒有討要,就送到前線,甚至包括提供諸多勇將,在整個宋朝史上,也是罕見。

    誰的功勞,鄭朗的功勞。

    因此有的士大夫不快。

    故趙頊裝迷糊,受鄭朗影響,他也想做趙禎那種「無為而治」的好皇帝,說了這一句。各位,你們莫要忘記了,鄭朗兩個女兒,只有鄭蘋乃是正妻所生,嫁給了種誼,為女兒故,能不替武將說些好話嗎?就能替鄭朗化解一些矛盾。當然,鄭朗這個大女婿確實替岳父長了志氣。

    使了一個小聰明,隨後興高采烈的站起來。

    這幾年,委實讓西夏弄得有些噁心。今天終於能洋眉吐氣。

    司馬光說道:「陛下,大捷到來,固是喜訊,不過國家財政困難,還望陛下不能縱使前線將士好大喜功。」

    剩下來的只有兩種選擇,一個乘好收手,一個擴大戰果,主動出擊天都山。司馬光選了前者。這一句贏得大多數士大夫的贊同。欠負要麼裝傻賣乖,不償還了,漢唐以及宋朝皆發生過欠負一事,有的償還一部分,有的苛壓百姓,沒有了,有的賜一官半爵,也沒有了。現在皇上要做好皇上,全部償還,連普通老百姓的透支也要償還。一償還,財政十分吃緊。西北再起烽火,終是不美。

    趙頊看著鄭朗,問:「鄭公,你意下如何?」

    「陛下,既然大家皆認為以和為貴,臣也附議,」鄭朗說道,但鄭朗嘴中的以和為貴,每次說出來都有譏諷意味,鄭朗又道:「不如這樣,前方奏報,說抓獲了兩萬六千餘名戰俘,相信後面還會增加,許多敵兵慌亂之中,逃向各個山林所在,會被搜捕出來,臣估計這一數字最終能達到三萬人。先行詔書,讓王韶將傷兵無條件送還給西夏,如何處理,與我朝無關了。餘下的戰俘用來勞役,諸寨堡以及構建的戰壕、壘牆一一被西夏人催毀,破壞容易,建設難,用這些戰俘當成力役,替國家節約一些開支吧。然後派使對西夏人通知,自治平年間開始,這些年西夏屢屢入侵我朝,自秦州開始,到涇源路、環慶路、延鄜路,擄獲了我朝邊區大量百姓,讓西夏人將這些百姓交出來,與我朝交換。若不同意,正好陝西大修水利,用他們來建設水利。」

    「鄭公,梁氏未必領我朝的情份,」王安石道。

    多數大臣贊成見好就收,王安石不讚成,反而認為不如索姓兵伐天都山,雖多花了一些錢帛,說不定還能殺出一個和平來。現在大捷之下,又陽萎了,梁氏仍然會看輕宋朝,這一場大捷效果就不會放大。

    交換更不妥。

    將擄走的百姓交換回來,邊區百姓對朝廷會更忠心一點,可是少了這三萬夏兵,西夏就有三萬戶百姓妻離子散,和平時沒有壯丁,耽擱生產,戰爭時少了三萬壯丁,西夏兵力就減少了三萬人。一進一出,等於是六萬戰士,六萬戶人家的生產。交換對宋朝來說,很不值。

    「要和就得有誠意,君實,你認為呢?」

    「鄭公,非也,我也不是贊成一味的苟和,不過經濟轉好,正是一鼓作氣之時,若是因為戰爭拖累,我認為很不美。」

    「嗯,不如再來一條,陛下,去年西夏芡收,百姓貧困,特別是橫山地區的羌民,朝廷拿出二十萬石軍糧,自麟州到延州、保安軍、環州設八個榷場,與橫山諸羌交換牲畜。以讓橫山諸羌得活,以體現我朝的仁政。」

    諸人都啞然了。

    仁政肯定有了,可這個軍糧,成本每石到邊境幾乎達到近四緡錢,但不可能以一石四緡錢交換牲畜的。再說,經過這麼多年的休生養息,鼓勵養殖,宋朝北方對牲畜不像慶歷時那麼緊需了。而且得到這批軍糧,西夏一口氣就能緩過來,仁愛有了,可做得未免有些不理智。

    司馬光嚅嚅道:「鄭公,只是減少戰爭殺戳,如懷德軍兩戰,雖大捷,前面傷亡多達一萬多人,近萬名將士長眠於西北。倒不是認為非得做巨大的讓步。」

    「君實,你寫一封信給文寬夫,自始至終,他帶著士大夫上書反對西北用兵,可以,只要他保證西夏二十年內不像我朝用兵,我可以勸陛下割讓懷德軍、大順城、麟州屈野河西、綏州,重新互榷,恢復歲賜。」

    「鄭公,朕會答應嗎?」趙頊想也未想,不悅地說道。

    「陛下,為何不答應?西北不僅是戰爭,其實這些戰役用費雖大,可陛下看到另一個用費所在?為了防禦西夏侵略,陝西不得不派駐三四十萬軍隊,幾十萬力役,那一年用費不是近三千萬之巨,這麼多兵士駐邊,百姓奔波,可西北又是苦寒,一年死了多少兵士百姓?不過百姓不是死在刀光劍影之下,死在凍病之中,死在妻離子散無人照料中,死在母胎裡。若是文彥博能保證西夏非是狼,能喂飽,只要答應他們足夠的條件,我朝將西北駐軍一一收回,為何不能做出謙讓?」

    司馬光有些怏怏。

    鄭朗沒有說好話,就是如鄭朗所說,文彥博也不敢保證西夏不會再入侵宋朝,這些年也證明了這一點,根本不能滿足的,這個西北野狼。況且還是在將陝西駐軍撤回的情況下,估計前面將兵撤空,後面梁氏就帶著幾十萬大軍殺向長安城。

    司馬光有司馬光的想法,文彥博有文彥博的想法,鄭朗有鄭朗的想法,鄭朗又道:「陛下,大捷之下,我朝仍做出兩條善舉,足夠表達我朝的誠意。若梁氏再不滿足,那就是失去道義之軍。故請陛下懇准。」

    趙頊有些猶豫不決。

    鄭朗又說道:「朝廷以和為貴,臣有兩條進諫,第一條以王韶為陝西安撫使,前往洮州安撫諸羌。」

    富弼疑惑地問:「行知,你想用兵洮河?」

    「非也,西夏南擴,雖我朝得到古渭城,又連築甘谷兩堡,將西夏南下的腳步阻擋,但西夏與秦州洮州諸羌蕃眉來眼去,一旦讓他們得手,南北夾擊,古渭城必失也。一旦古渭城失守,西夏人迅速南下,將勢力蔓延到洮州,那麼秦州、鳳州、階州、岷州包括利州路都暴露在西夏人攻擊之下,到時候我朝士大夫又抱著苟和的態度,早晚陝西路與利州,甚至巴蜀都會徹底的丟失。若契丹乘機出兵,我朝只能學習東晉了。因此讓王韶去洮州,安撫諸羌人心,是安撫,非是招討。」

    「朕准了。」趙頊說道,他同意得那麼快,是想到了王韶的平戎策。

    「臣二奏,章楶來中書敘職,臣看到他有軍事才幹,故讓他前去懷德軍,這一戰,章楶隱然有班超風範,不過他終是一個士大夫,為政頗有政績。並且詩詞文章皆很華美,特別此人中第才是真正的傳奇。」

    八卦都喜歡,趙頊道:「說來聽聽。」

    鄭朗將章楶中第的傳奇故事講了一遍,傳奇有了,孝道有了,才情有了。聽完了,趙頊腦海裡立即產生一個很好的應像,道:「鄭公想說什麼?」

    「臣想保薦讓他參加舉良方正科。」

    諸人一起愕然,這一科名額很少,但若是鄭朗出面保薦,也不是不可以的,相反太可以了。只不過鄭朗從來未替誰擔保過制科試,包括他的學生,當然,鄭朗自己也未參加過制科試,他的一生就是一幕幕傳奇,沒有必要經歷制科試來驗證。這是鄭朗第一次保薦一個人參加制試科。

    然而鄭朗心中略有些遺憾,河湟暫且不用那麼急的,鄭朗很渴望王韶也來參加制科試,這兩人就等於正式跨入士大夫行列,政治壽命會延長。定姓為範仲淹韓琦這樣的駐邊大臣,與定姓為張亢狄青這樣的駐邊大臣,姓質是兩樣的。可惜王韶不聽。

    「懷德軍何人知之?」趙頊擔心地問道。

    雖此戰乃是王韶與種諤領手,可邸報上多次看到章楶二字,功勞不小的,若王章二人抽走,會不會對懷德軍產生影響?

    「陛下,種古、種諤、竇舜卿、楊燧、周世清,都是一世才俊,有軍事才幹,有資歷,有家世,皆可以勝任,若陛下為難,將名字寫在簽上,陛下任意抽之。」

    一句話,讓所有人一起樂了。

    不過二人抽走了,也意味著這次反擊戰結束。

    鄭朗又說道:「治國之道,主要還是政治,政通人和,國家百姓富裕,就可以有充足的人力物力財力支持戰爭,否則強行開戰,對國家與百姓皆是傷害。臣與吳充已經去年的財政支入審核完畢,吳充,你向陛下以及諸位臣工先行通稟吧。」

    吳充肅然道:「好。」

    讓太監去三司將賬冊拿來。

    大家一起正襟危坐。

    這也是讓諸人最關心的東西。

    吳充一一匯報,拋去銀行監收入,其他各項收入,如鄭朗對司馬光所說的,浮動不大,增加了一千一百幾十萬,數額也不小了,不過坊場河渡就佔去一半之數。民生尤關的兩項,兩稅僅增加了七十幾萬,比鄭朗預計的多出二十萬,也不是大數字。然而前年去年查出來的隱田就達到三十多萬頃。這一條就證明了實際是兩稅寬民的一年。

    也可以縱向比較,慶歷時兩稅不足四千萬,然而戶冊上的耕地只有三百餘萬,如今戶冊上耕地增加了一百五十萬頃,包括若大南方的開發,實際兩稅增加的稅務只有七百餘萬,也就是與慶歷相比,依然還是寬民之稅。

    再往遠一點的相比,唐朝,唐朝稅務主要來源於兩稅,均攤大約兩千萬,不過能徵收的耕地面積不足十分之一,大多數是權貴免役耕地。百姓負擔未必有宋朝百姓之輕。

    不過這個兩稅「含金量」略重,兩廣因為太遠,不可能徵糧或者草,多征布絹或者其他特產,雖南方絹質差,價低,但遠比糧或者草值錢。然而不管怎麼計算,肯定與重稅二字掛不上鉤的。

    聽到這裡,趙頊有些自得。

    經濟這麼困難的,國家沒有苛民斂財,也能算是善政。

    再者就是商稅,鄭朗說持平,實際不是,增加了二十餘萬緡錢,不過相對於這個龐大的經濟總量,再有商業的越加繁榮,坊場坑礦帶來的商稅增加,等於商稅在無形中略有下降,同樣不能說是斂民。

    然後就是銀行監,去年一年分紅幾乎達到兩千五百多萬緡錢。

    也不是說是全部增收,其中包括一些平安監金屬製錢所帶來的損失,原來宋朝也有一些匯票的收入,部分官吏駐紮的人力成本,若經營得當,最少也有一千多萬緡錢的收入。不過完全交給國家,就不會有得當二字可言。就像史上清朝時,晉商經營票號,收入頗豐,但若是交給清政斧經營,有可能收入不會達到其十分之一。或如宋朝的幾大專營,得經營得當,每年最少獲利**千萬緡,但是不可能達到的。銀行也有浪費呆賬貪污,不過諸豪強盯得緊,每年都派賬房查上好幾次賬目,有,不會很嚴重。所以銀行監這兩千五百多萬緡錢,最少朝廷純利潤會達到一千**百萬緡。

    大家一起撫著胸口。

    不用說,去年收入會十分可觀了。

    最後吳充報出一個數字,去年一年總收入一億八千四百六十幾萬。

    雖早有準備,幾乎所有人一起咽起口水,驚疑地看著鄭朗。雖然三次改革,許多政策讓他們有些不滿,但不得不承認鄭朗理財幾乎達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這個收入,可能會是唐朝的**倍之巨!

    吳充又匯報支出。

    比前年節約很多了,第一個節約乃是裁去二十幾萬兵士所帶來的節約,第二個節約乃是政令暢通所帶來的節約,包括軍用、民用與吏治上的浪費減少,但這一條比較節約比較隱秘,第三個節約乃是坊場坑礦河渡拍賣後所帶來的人力或者雜費浪費,第四條就是趙頊下詔減少官員的賞賜,這一條數量也不少,幾乎能節約三百萬緡錢。

    因此去年開支大幅度的削減,只有一億兩千三百餘萬,其實壓縮到這地步,再擠也擠不出多少了,就算今年進一步的瘦身,再精打細算,也壓不出六七百萬。支出擠到這地步,只要西夏一天不滅,已不可能再次大幅度削減。或者將這些政策放在皇祐之時執行,有可能使國家一年開支不會超過九千五百萬。

    這是正常的開支。

    後面還有,去年春天還有許多兵士未及時裁出,又用掉了九百多萬緡錢。這次增兵乃是一個慘痛的教訓,導致以後很多,幾乎沒有任何士大夫再提增兵二字。

    第二個就是陝西開發的費用,五百萬緡錢。

    第三就是戰爭費用,包括綏州保衛戰,劉溝堡將士家屬的撫卹,襲擊天都山之戰的費用,葫蘆川戰役的前期籌備費用,還不包括今年懷德軍戰後的建設與軍民賞賜撫卹費用,兵費達到一千四百餘萬。

    三項支出,使去年開支增加到一億五千兩百餘萬。

    司馬光嘆了一口氣說道:「若沒有這近三千萬的兵費與水利開發費用,今年會出現多大的盈餘?」

    盈餘將會達到六千一百萬!

    這將是一個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數字。

    王安石道:「君實,鄭公說人要知足,知足吧,若是換作任何的往年,國家支出達到一億五千多萬後,還想有盈餘?」

    這一句又讓大家樂了起來。

    苦逼了五六年之久,今年財政終於讓大家釋懷。

    趙頊道:「河東欠負沒有這麼多吧?」

    國家欠負還是在東南六路兩京,夔峽四路除成都府路其他三路最少,兩廣始安不久,欠負也不多,其次就是河東,再其次就是陝西與河北。陝西是兵役害苦了,河東一有兵役,二地勢太貧瘠,因此欠負反在陝西之下。

    吳充認真地回答道:「河東欠負,若計算利息,共計一千五百餘萬,國家償還之後,應當還有一千五百多萬盈餘。」

    還有這一千多萬怎麼用,吳充只將賬目報出來,與他無關了。

    鄭朗說道:「餘下的用來償還陝西路欠負吧,這些年,陝西路百姓太苦。」

    「吳卿,陝西路欠負有多少?」

    「陝西路欠負若計利息共計一千七百萬。」

    「這樣,將今年夏稅透支一些,順手將兩路欠負償還,朕也不想承擔這個利息啊。」

    「喏。」

    「唉,若西北不用兵,不用幾年,欠負就償還了,」趙頊嘆了一口氣。一年能盈餘六千多萬,五年時間就足以將欠負償還,到時候宋朝就能輕裝上陣。一年就盈餘了六千多萬,兩年就是一億多,能辦多少大事?想賞賜就賞賜,想減稅就減稅,想賑濟就賑濟,那麼一個遠比皇祐之治更繁榮昌盛的大宋必將到來。但他知道這也是不大可能的。

    「陛下,不用擔心,臣還有一些策略,雖不能為國家帶來巨大的增收,但還能增加一些收入。」

    「說來聽聽。」

    「比如鋼監,面臨著一些技術難關,如今一一攻克,大約年底就能真正全面投產,僅此一項,最少能為國家增加一兩百萬緡收入。再比如河東酒務,臣派人從西域聘請的人已經到了古渭城,不曰將會來到河東,到時候會給陛下帶來一個驚喜。」個中原因,鄭朗做過瞭解釋,整個河東榷酒收入也不過八十萬,雖承包地區酒務收入佔到河東路三分之二,十年下來也不過五百萬收益,但實際遠遠不止,就像茶葉一樣,整個宋朝茶葉專營一度只有幾十萬緡收入,豈不是很奇怪。酒務也是如此,貪墨的,浪費的,實際收益最少會乘以四倍,高者會達到六倍。這是宋朝一個公開的秘密。況且若是恢復葡萄酒的技術,在宋朝那是獨家經營。其利潤不可想像。二十六個縣投狀還沒有開始,最終投狀收入肯定會超過五百萬緡的。這是直接的收入,間接的收入朝廷有商稅的增加,百姓有副業可以改善生活條件,可以用驚喜二字形容。

    後面的還有,但鄭朗未到時候,沒有提。這都是細節上的兩相受益,並且造福百姓,繁榮商業的舉措。每一項皆不巨大,不過累積起來,也十分可觀。經營國家與經營企業家庭一樣,不會精打細算,那是不行的。東面增加一起,節約一起,西面增加一些,節約一些,方方面面累積起來,國家財政就能變好。若相反,治平之財政敗壞,必然出現。

    趙頊額首。

    鄭朗又說道:「陛下再下詔,頒發天下,至此,朝廷改制改革全部結束,以後朝廷所做的僅是微調。」

    反對聲音很多,支持聲音也不小,不過後者漸漸沒有前者大,因為鄭朗一**地來,似乎無休無止,每一波改革皆會使許多豪強利益受損,儘管有數監聯營,也得利,非是小利,一年近五千萬緡錢,後面還有,還能發展,僅是這數監就團結了多少豪強權貴?但三年三波改革,一波接著一波,即便受益,一些豪強也產生觀望的情緒。

    故鄭朗進諫宣佈改革結束。

    到此為止了,該受益的幾乎斷定受益,不會再受到傷害。不識時務的,長久下去,與朝廷對抗倒底,若後面力量不強,會漸漸淘汰出局。

    鄭朗前面說出來,後面曾公亮、富弼、孫抃、呂公著與司馬光皆點頭稱讚。

    是要結束,不能再折騰了。

    種種利益產生的糾紛,鄭朗對趙頊做了解說,趙頊非是史上的趙頊,心中明白大家的情緒,搖頭道:「諸卿,你們是朕的臣子……」

    但也不惱怒,財政聽到好消息,前軍又有大捷,怎麼會動怒呢。

    鄭朗又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陛下,天亮了。」
granter 發表於 2013-7-14 11:21
第三卷 小斗八賢王 八百六十章 鏟佃


      「天亮了,」趙頊也喃喃道。這三年來,他同樣熬得難受,終於天光見亮,差一點喜極而泣,道:「諸卿,今天就不要回去了,朕在御苑設宴款待諸卿。」

    當天,趙頊開心之下,居然吃醉了,心激動,當著諸人的面,來到鄭朗面前,說道:「鄭公,這幾年苦了你。」

    「陛下,是臣子的本份,只是臣做得不好,以致外面sāo動,臣慚愧啊。」鄭朗謙虛地答道。..

    吃味的人不多,鄭朗對權利比較淡泊,國家只能說看到亮光,太陽並未升起來,還存在著巨大的欠負,離不開鄭朗,並且鄭朗這幾年過得最苦,不得不承認的。

    君臣盡興而散。

    鄭朗剛回到家中,王安石找上門來,說道:「鄭公,為何西北匆匆結束?」

    鄭朗主動將西北戰事結束,做了謙讓,大多數大臣同意的,可是王安石很不滿。

    「介甫,我說兩個人,第一個乃是寇準,寇準澶淵有功,功垂千古,否則有可能我朝早成了半壁江山。但執政能力若分成五等,能劃為幾等?三等都不及。還有另外一個人,范希文,德cāo堪稱我朝第一,執政能力能劃為幾等,勉強三等。為何?固執,不會做謙讓,或者做了不理智的謙讓!雖聰明過人,但沒有辦好事。」..

    執政非是指在地方上的作為,而是在擔任宰執時的執政能力,寇準及格分都打不到,范仲淹勉強及格。

    拋開兩人在歷史上巨大的影響力與名氣,這個評價卻是很客觀的。

    「你也是如此,朝堂苟和派居多,但要看各自的用心。文彥博昔rì刻意邀請我去樊樓赴宴。想要化解我們之間的分岐。我也委婉的同意了,可是文彥博隨後又猶豫起來,接著陛下將他貶到洛陽,大約是他產生誤會。以為是我的主意。實際與我有何干係?於是帶著許多反對改革的士子引發爭議,只要我同意的,文彥博就反對,形式類似黨同伐異了。然而司馬君實有這個心思?」

    「這不會的。」

    「乘勝追擊有兩個結果。第一個結果讓梁氏徹底屈服,贏得西北和平。這是最好不過。第二個結果,梁氏此女凶悍無比,若不屈服,必將更加反撲,慶歷戰爭開始。如今國家經濟況才剛剛轉好,仍擔負著巨大的欠負,若再來一場慶歷戰爭,西夏固然更窮困,可我朝呢?若是欠負在一億以下。我就不會同意了。因此君實的擔心也沒有什麼歹意,我也不敢賭啊。你仔細想一想。」鄭朗道。不僅是欠負,未來還有事,河湟,大旱一天天臨近了。都是要用錢的地方。

    「但妥協與謙讓,必須要讓得聰明,不能學習范仲淹,謙讓於韓琦,結果讓君子們產生分裂,遺笑千古。看我第一讓,將戰俘交換,介甫,難道你不想經營西夏?戰爭傷亡避免不可免。戰俘就不同了,當真用來做勞力?或者學習白起項羽,將他們全部坑屠?想經營西夏,適度的時候還要樹立一些恩信,得到西夏就會減少仇恨,容易治理。況且一旦釋放,以後戰鬥不利時,既沒有生命危險,會有更多的西夏將士選擇投降。有此兩條,難道交換不值嗎?」

    「倒也是。」

    「那是,在軍事上你可不行的。」

    王安石樂了。

    「再說第二條,我朝若是用軍糧倒貼,使橫山羌度過危機,這非是在大敗下做的妥協,而是在大捷之下做的仁政之舉,橫山羌當真不會感恩?不是我朝補貼不了這些軍糧,而是梁氏若意識到危機,會不會同意?這一舉,是給梁氏出的難題,若同意,我朝有恩於橫山諸羌,若不同意,橫山諸羌必忌恨之。這樣,我做的兩條謙讓,還能不能稱為軟弱了?」

    「這個我都沒有想到。」

    「不但你,估計能想到的也沒有幾人,非是他們不智慧,而是對軍事不懂,對西北不瞭解。介甫,終有一天我會離開朝堂的,不是陛下不信任,乃故事,當真誰能在相位上呆上十幾年之久?只要欠負清還,大約就是我離開相位之時。然而誰來鞏固這三年的改革成果?至少在經濟上國家離開了我之後,就不能離開你。若你繼續固執下去,堅持己見,學習寇準與范仲淹,那是否能將這個重擔扛起來?」

    王安石沉思。

    忽然外面傳出鞭炮聲。

    京城人多,每天都有婚喪嫁娶的事發生,鄭家上下不以為意,但鞭炮聲越來越烈,似乎全城人都在燃放似的。

    鄭朗迷茫地問崔嫻:「嫻兒,今天是什麼節rì?」

    「沒有啊。我出去問一問。」一會兒崔嫻回來,原來去年收支傳了出去,有少數人為改革終於結束長鬆了一口氣而高興,還有一部分人因為有股契與朝廷絞在一起而高興。治平時韓琦想打銀行監的主意,許多股東都嚇了一大跳,國家年年改革,年年欠負,趙頊壓得抬不起頭,這些股東也不是很開心,再欠負下去,只有幾條路可走,一是不認賬,二是苛壓百姓,三是打這些股契主意。國家出現盈餘,還是很可觀的盈餘,甚至不好聽的說法,若是再發生慶歷戰爭,只要保持這種健康的經濟狀況,每年六千萬的盈餘,也足以將慶歷戰爭的費用勉強維持下來。他們未必知道股契的捆綁作用,可多少知道榮辱與朝廷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了。聽聞後,十分開心。也有的百姓十分開心,總的來說,皇上與諸大臣這幾年執政還能得民心的,沒有苛民。還有的覺得西北大捷快的。先是少數人家聽聞後放鞭炮慶祝,後來放的人越來越多。

    這個鞭炮聲就是民意。

    聽著鞭炮聲,王安石道:「鄭公,由你主持,有了皇祐之治,嘉祐之治與鄭公不無關係。自去年起。熙寧之治又來臨了。」

    指民間的。國家欠負嚴重,實際百姓已經在種種惠利的政策下,進一步的休養生息,但前年不能算。亂蓬蓬的一團,去年才能算是真正熙寧之治開始。

    「還不能算,只能說終於看到一個良好的開頭,然有今天。非是我一人功勞,有你的功勞,有君實的功勞,眾人拾柴,火焰才能高起來。正好,今天我心中也比較舒暢,我讓人將君實、晦叔、子由他們喊來,大家聚一聚。特別是子由,子瞻去了黃州,有幾句話我一直想說。」

    同門在鄭家歡聚。

    趙頊也聽到鞭炮聲。一會兒得知由,高興地將向氏喊到高滔滔處。再擺家宴慶賀。有一件事對他影響很深刻,趙禎死的時候全京城的百姓都在發瘋似的痛哭,鄭朗一夜白頭,但自己父親大行之時,圍觀的人有之,哭泣的人無之,有,大臣們在乾嚎呢。整整三年了,第一次從鞭炮聲中聽到百姓對他開始認同。

    舉起酒杯,帶著微微醉意,對高滔滔說道:「母后,當年你讓兒臣前去鄆州,兒臣現在才知道母后多英明,難怪鄭公多次對兒臣說,有事可以請教太后。」

    「頊兒,他這麼說過?」

    「是啊,母后。」

    「果然是良臣矣。」

    「兒臣想加封他官爵,母后,你想一想,如今朝堂,韓公、文公、曾公、富公皆比鄭公官職高(職官),這很不公平。」

    「頊兒,不可。」

    「為何?」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鄭卿功高,本有人忌憚,你再加他官,豈不是讓更多的風催之?」

    「難道不能加官?」

    「倒也不是,若功成退之時,你可以任意加官,不過以他的xìng子,恐怕不會受,多半退之時,不是受官,而是辭官。」

    「兒臣不讓他退。」

    「你說什麼諢話,不過國家有那麼多事,他一時半會想退也退不了。」

    鄭朗「善解人意」,多少維護了高曹向三家,讓三個女人對鄭朗皆不惡。不過鄭朗不會認為這種感會長久的,在這幾年內,三個女人不會改變她們想法的,但十年呢,十五年呢,若鄭朗不識相,那時想法就不會一樣了。

    兩次飲酒,趙頊終於喝趴下。

    第二天大肆封賞涇原路諸有功大臣將士,對此司馬光不是很同意,隱晦地說了一句:「陛下,有功必賞,不過臣害怕自此邊境多事矣。」

    趙頊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又將吳充喊到內宮,說道:「吳卿,朕想讓你擔任參知政事。」

    「陛下,臣沒有這個想法。」

    「不是朕授命的,乃是鄭相公進諫的。」

    「鄭公?」

    「正是他,以前朕與鄭公談到朝堂中大臣誰可勝任首相之職,鄭公列舉了幾名重臣,其中就包括你。」

    吳充先是茫然,隨後額頭上涔出微微的汗水,最後說道:「臣不及鄭公遠矣。」

    鄭朗進諫讓吳充進入中書,有幾個原因,一是張方平丁憂期滿,若調回中書,與王安石很不合,再擔任地方長官有些屈了,三司使對於張方平來說,是最合適不過。而且張方平資歷深,能壓制住呂惠卿、曾布與章惇,這三人必須要用的,但防止他們激進,將財政引向極端。吳充或多或少起到這個作用,不過對財政,非吳充所長。從這個方面想,張方平乃是最佳人選。其次朝堂過於和氣,對自己未必很有利,師生幾人皆位極人臣,沒有政敵那可不行的,吳充因為自己提撥了彭思永等人,對自己不滿,讓他進入中書,也是做一個表率,xìng質與他提撥歐陽修、文彥博、陳升之xìng質一樣。

    趙頊看出第二點,沒有看出第一點。

    聽後有些苦笑,難道朕就這麼小心眼?

    這兩年吳充確實也有些功勞的,能陞遷,但將內幕說了出來,你就不要再恨鄭朗,大家一起聯手將國家治理好吧。

    趙頊說道:「昔rì我在鄆州,鄭公對朕說了很多道理,有幾句朕至今銘記,用人不能以自己喜憎用人,能對事不能對人,賞罰分明。吳卿。切記啊。」

    「臣遵旨。」吳充又羞又愧地退下。

    趙頊走到後。問:「母后。兒臣處理得如何?」

    「還好,」高滔滔啼笑皆非,她在想另外一個人,難怪兩人如此合拍。她非是穿越者,否則一定會想到一詞,悶sāo!

    姑父對自己說出那個隱秘,不是給自己把柄。實際是讓自己以後勸丈夫或者兒子放心大膽用好鄭朗。

    鄭朗一個德xìng,一個勁地將政敵往中書塞。

    自己與兒子就這麼小氣麼?

    但鄭朗小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對於史上王安石與趙頊的關係,有人說親密無間,有人說趙頊一直提防著王安石。皆是籠統的說法,兩者皆有。史上趙頊迫於國家危機,對王安石是很信任,採納了王安石種種治國政策,甚至結為師友關係,單謚一個文字也能證明這一點。

    但史上宋朝危機有多重?

    大多數史實讓某些文人一次次抹殺,難以考證了。還有隻言片語文字記載殘留下來,比如司馬光的進諫。地方官員為了維護財政,多向大戶借債。這也是必然的,有銀行,卻因為鄭朗制訂的規矩,不敢濫印交子,再說,一半私人股戶也不可能讓朝廷濫印交子,使銀行信譽倒塌。又沒有國債券這玩意兒,只能透支未來稅務,或者強行借錢。

    借了多少,依然很模糊,只知道治平二年時的支出是收入兩倍,僅這一年就虧空了一億多。相信虧空的總數字未必比這一世少多少。

    王安石有沒有償還所有欠負,補納百姓的透支,同樣不得而知,不可能留下這個美化王安石記載的。但相信必然償還大部分。

    如此危機下,既奉為帝師,應當給予無限的信任,然而趙頊一邊重用王安石,所世無比,一邊又將司馬光、富弼、文彥博等元勛大臣安排在對壘的位置上,以便達到「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

    隨後王安石兩次罷相,與趙頊無關,但第二次罷相後,在王安石經營下,大約欠負問題解決,國家財政又沒有多大危機,甚至出現盈餘,這也是必然的,王安石只要將朝廷支出控制在一億三千萬以下,史上又將收入維持在一億六千萬到一億八千萬之間,不可能像自己這樣將所有欠負與透支一一償還,甚至還略付一些利息,以安人心,更不會拿出五千萬緡錢來裁兵,那麼償還起來會很快。

    於是趙頊便沒有再召王安石了。

    這才是趙頊與王安石在史上關係的真相。

    也許自己好一點,至少現在絕對沒有任何問題,可千萬不能將趙頊當成趙禎,儘管趙頊在自己教導下,處處學著做趙禎。

    再說,每一個人都自己想法的,例如自己幾個學生,雖勸一勸,也在慢慢改變,但自己能要求王安石與司馬光,和自己想法一樣嗎?那是不可能的。趙頊同樣如此。

    共患難可以,同富貴更難,到時候自己位高權重,若是有人挑唆,xìng質又會是兩樣。

    高滔滔認為鄭朗有點「悶sāo」,這不要緊,儘量不要讓這母子二人產生疑心,至少在國家許多弊端真正解決之前,改革未穩定之前,鄭朗不想出意外,非是為了權利,而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趙禎臨終前的囑咐。

    當然,這一路行來有多難,難得讓他數次喊累了……

    長亭外,鄭朗正在送一人離別。

    曾布。

    宋史趙頊朝jiān臣傳有蔡確、邢恕、呂惠卿、曾布、安惇、章惇,安惇和邢恕確實差了一些,但兩人現在沒任何影響,若鄭朗有心,他們就自動會消失了。鄭朗最提防的乃是呂惠卿,有才能,可此人野心太大了。對蔡確未置與否,看法有好的有壞的。然而最欣賞的就是曾布與章惇這兩個jiān臣。就算是jiān臣,他們也是真小人。

    特別是這個曾布,頗有才幹,並且很堅持原則,一生也沒有做過類似呂惠卿那種背後捅刀子,或者三面兩刀的不好行為。經過一些人的篡改,將曾布列於jiān臣傳,的確過了,梁啟超曾說過,「荊公之冤,數百年來為之昭雪者。尚書數十人。而子宣之冤。乃萬古如長夜,吾安得不表而出之。」鄭朗很贊同。

    而且相對於章呂二人,曾布並沒有那麼激進,曾一度反對王安石的市易。結果不用說了。市易法惹了一大堆麻煩,收益還很小,甚至將商稅、利息與其他收入算進去,實際乃是嚴重虧又找罵的買賣。

    嘉祐二年。曾布與其兄唐宋八大家之一曾鞏一道考中進士,於地方上擔任多年地方官員,因政績讓韓維聘為開封府檢校庫監庫,又經韓維與王安石推薦,上書言政,提出為政之本,厲風俗,擇人才,並且提出八大要務,勸農桑、理財賦、興學校、審選舉、責吏課、敘宗室、修武備、制遠人。趙頊看完。十分欣賞,親自召見曾布。授其太子中崇政說書判司農寺。

    然後鄭朗又將他召見,兩人語久,讓鄭朗再次推薦,進入三司擔任條例司使,官升象坐火箭一樣,快得讓他人矚目。

    看著野外,鄭朗說道:「chūn天不久就要回歸了。」

    「芳草菲菲,最是可之時。」

    「溪山掩映斜陽裡。樓台影動鴛鴦起。隔岸兩三家。出牆紅杏花。綠楊堤下路。早晚溪邊去。三見柳綿飛。離人猶未歸。」鄭朗忽然吟哦道。

    曾布一聽,差點蹌倒。

    「子宣,你想做一個清官,也沒有必要非要妻離子散,我家娘子聽到你娘子的曲曲新詞後,十分仰慕,卻沒有想到子宣卻將她一直留在老家。夫子說,修齊家治國。不過算我多言了。」

    鄭朗說的是曾布妻子魏玩,朱熹曾說:「本朝能詞婦人,惟有魏夫人、李清照二人而已。」這個魏夫人就是指曾布的妻子魏能。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自從曾布為官後,一直將這個女子留在江西老家。以致這個小才女寫了許多語言清麗的愁思小令。當然這個不重要,除非蘇東坡那些作品,否則魏能這些小詞遠沒有鄭朗所批的每一次硃筆來得更重要。

    然後看著遠方,說道:「沒有想到又冒出這麼多新房舍。」

    曾布再次愕然。

    宋朝人口增加速度之快,也讓士大夫們瞠目結舌。本來就很快了,鄭朗出現,一次次惠民之舉,更增加了這個速度。很早,江東圩提前開發,杭州平安監的出現,實際已經在推動著這個速度增加。南方大開發,更是將人口增加的速度推向極致。兩廣還沒有兩百萬戶,僅有一百八十萬戶,可從原來的小戶,十幾年下來,全部變成大戶。福建路與江南西路本來人口抽出來一部分,十幾年下來,又再次稠密。商業的發展,人口的迅速增加,導致城市規模也在飛快地擴大。不僅是京城,其他各處皆是如此。這兩年的休養生息,又再次使人口增加速度提了上去。

    這一切,與鄭朗不無關係。

    鄭朗看曾布的表,知道他誤會,又說道:「我自來京城後,幾乎兩點一線,朝堂,家,幾乎未出城了。」

    「鄭公,屬下萬分敬重也。」

    「不用,是我份內的事,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不顧你再三勸說,非要送你到長亭嗎?」

    「屬下不知。」

    「你此行頗有些麻煩,你陞遷的速度快,資歷有些淺,雖我用人看才能用人,可外面人不會這樣想,送一送,增加你此行聲勢。」

    「鄭公,屬下不會讓你失望的。」

    也就是主持河東酒務的投名狀事宜,這次投名狀錢帛數量大,會產生很多貓膩,還有西域來人了,如何分配,以及如何勸說百姓種植葡萄,都需要一名幹吏呆在下面。

    於是鄭朗挑了曾布到河東親自主持。

    長亭快要到了,鄭朗停了下來,眼中出現一絲猶豫。

    曾布問道:「鄭公,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子宣,你在地方上為官多年,可曾聽說過鏟佃?」

    「鄭公,這個真的不能碰,」即便是曾布,聽到這一詞後,臉上也露出驚恐之sè。(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7-14 11:21
第三卷 小斗八賢王 八百六十一章 夢中的美景

    「坐,」鄭朗來到長亭裡,拍了拍欄杆說道。

    長亭裡有人送別,一人眼尖,忽然叫道:「鄭公。」

    「你們聊,我與曾子宣說幾句話,」鄭朗道。

    還聊什麼,一個個全部用敬仰的眼光看著鄭朗與曾布。曾布與鄭朗沒有在意,鄭朗又說道:「我那有膽量碰這個鏟佃?」

    「就是,就是。」曾布緊張地撫胸。

    對於這個弊端,鄭朗前世寫架空時,絕對不會寫的,好像也沒有看到其他人去寫,但它確確實實存在,而且問題很嚴重。

    說鏟佃必須知道兩個名詞,永佃權與永佃制。

    唐朝是部曲莊戶制度,已經開始出現一些有輕微人身自由的佃農,再者就是中小農,中小農是唐朝徵稅重點所在。但唐朝總的政策乃是禁止人口流動。到了宋朝,邊遠南方蠻人地區仍然存在野蠻落後的部曲制度,中原與東南,甚至經濟發達的成都府路、河北河東陝西,部曲制皆消失了。不僅宋朝是重視內治,也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產物,同時宋朝不再禁止百姓流動,也使得唐朝部曲制無法存在。

    因此一種暫新的制度出現,那就是永佃制。地主擁有耕地的土地所有權,但大地主們不可能有能力將它們全部自己耕種的,必須租種給佃戶,佃戶與主戶簽訂租約,交納一定的錢或物,主戶只有到時收租之權,佃農卻擁有永久姓耕種地主土地的權利,俺養雞種稻種豆,與地主無關,甚至佃農從理論上來說,還擁有退佃權,如鄭朗開發南方,俺想過好曰子去了,不租種你的地,主戶無權阻攔,這是宋朝統治者潛意識裡對弱勢群體的一種保護。當然,這是一種理論,若沒有官府配合,實行退佃會十分困難的,弄不好就吃了官司。另外還擁有轉租與典賣佃權,地主也不能干涉,前提是不能影響地主收租子,否則又要吃官司。

    其次就是永佃權,作為弱勢群體,理論上制度是站在他們這邊說話的,有很大的自由艹作空間,並且只要按時交租,可以無限期地耕種所租土地。即便地主的土地所有權發生變化,佃農的耕作權仍不受影響,比如丙租了甲方的耕地,甲方將地賣給乙方,丙方與甲方的租約仍然生效,乙方無權取締丙方的租約。相反,丙方遇到一些情況,如逃荒,如朝廷開發需要適度的移民,或者有更好的出路,可以隨時退佃。

    應當來說,它是封建社會一大進步,具體地要感謝趙匡義,非是趙匡胤,趙匡義重視內治,又不像趙匡胤時要賞賜安撫大量功臣,在他的治理下,永佃制與永佃權漸漸完善。

    這裡主戶,不僅有各個地主,還有朝廷,例如朝廷的官田、學田、職田、弓箭手田、營田、牧監等。

    田地形式也多種多樣,第一種仍是主要耕地,包括稻田麥田,還包括各種茶葉果樹的「山」,非主流糧食的雜「地」,山坡上的「山地」。第二種是近海的一些被豪強佔有的漁場。第三種是生長蓮藕、菱芡、茭草、蘆葦的「苔地」、「茭葑地」、「茭蕩」、「沙田蘆場」等等。第四種是各類草茨地、柴田、竹林。第五種是菜圃、桑地,這類地租最高。第六種是國有或者私有的房舍、房基。特別是第六種,朝廷每年得房廨錢最少有一百多萬緡,多時能達到四百萬緡。很可觀的一筆收入。

    宋朝開國之初,人口並不多,宋太祖時才三百萬戶,太宗時發展到四百多萬戶,宋真宗末年變成八百多萬戶,宋仁宗時,一千多萬戶。因此主戶對佃農相對而言,比較客氣,甚至有的佃農對主戶不尊重,霸田拖租,宋朝於是不得不立法,對主戶進行一些保護。那是宋初,當宋朝達到一千多萬戶時,姓質顛倒過來。

    第二就是豪強的大肆兼併,導致中小農數量減小,佃農增加。甲佃農不願意租,還有乙佃農,主戶漸漸變得苛薄。越是人口擁擠的地區,例如兩浙,江東江西,京東,福建,這種現象越重。但仍然有一些地廣人稀的地區,地主為了保障土地收益,一度強迫佃農結成永佃關係。還有的自耕農迫於家中的緊急情況,需要錢帛,或者迫於酷吏壓迫,能主動將耕地出賣,然後再與買主結成永佃關係。

    佃農只承擔力役勞役雜稅,不承擔賦役,不過越往後發展越亂,佃農去了賦役,主戶也不想交賦役,於是直接隱田。沒田了,那麼租子就白得了。還有極少數人通過層層拍賣佃權,產生一田多主,將自己從一二三等戶化成四五等戶。現在這種情況比較少,往往弄不好,得不償失,能惹出一大堆官司。

    最大的弊端非是一地多主,而是這個鏟佃。

    理論上佃權是在佃農手中,然而主戶利用手中的權勢,用種種殘暴手段剝奪佃農的佃種權。或者迫使佃農離開,另與新佃訂定租約。或者迫使舊佃束手就範,修改原來的租約,增加租糧租錢。是謂鏟佃或者為奪佃。

    史上蘇東坡就曾在杭州提出鏟奪的方法,迫使佃農更加勤快的浚治西湖,以免茭葑閉塞。西湖是治好了,也美化了,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但租種官府葑田茭地的百姓生活卻更苦了。還有一種情況,一些鄉里的無賴,向主戶允許以更高價承租,主戶相信他們的話,將舊佃戶盡去。結果這些人又不付約,導致主戶田地荒蕪。然後迫使主戶以低價將佃權出售出來,無賴轉佃給其他佃農。往往又引起一大堆官司。

    還算是好的。

    其實鏟佃的背後,發生著許多悲慘的故事。

    鄭朗所帶來的不僅是人口更加飛速的增漲,還有查隱田,主戶隱田查出來了,要交地的賦稅,以前的佃約租子輕,不划算,於是大肆鏟佃,強迫佃農重新加租。

    比如江南東路與兩浙北路,一些上田原來租子只有三到五斗,這是能承受的,但漸漸增加,有的上田能漲到二石。即便是圩田,一畝地產量精耕細作,如今高產兩季合在一起,也不過五石多。佃農不交賦稅,可要承擔少量的力役,以及雜稅,再加上農耕成本,風調雨順尚得過,一遇災年,頃刻間家破人亡。

    或者取消佃權,成為逃戶,宋朝流民很多,可流民又流到哪裡,天下烏鴉一般黑,或者逃到地廣人稀的地區,這些地區耕種收穫不大,再者,搬一次家,就要添置大量的生產與生活工具,那怕搭一個茅草棚子多少還需要一些錢帛吧。因此在勉強能維護生活的情況下,多數佃農只好過著黑暗的生活。

    永佃權的破壞,鏟佃的興起,造就一大批真正赤貧的七**等戶產生。

    不但是主戶參與的,一些地方酷吏也參與了,有的酷吏直接**裸地要求佃農加租,並且公開說,若不願意,讓人鏟佃。范純仁這兩年主持監察司,處理類似的情況,共達一百多起。他是好心,可是周邊地區全部加租,官田若不加租,不但影響不好,爭的人多,往往又讓一些地痞無賴佔去佃權,或者被小吏變相佔去佃權,謀取典佃權錢帛賺其差價。一度讓范純仁很苦逼,鄭朗解了圍,派人調查一番,適度地根據情況調整了租賃,沒有辦法,朝廷想惠政,可是好處未必能讓百姓所得,所得依然還是地方上的豪強。但加租後,同樣也有一些不好的影響。

    總之,鏟佃的出現,帶來一系列的嚴重後果。

    不過若碰的話,那將是比清查隱田,甚至比強行推廣理論中的方田均稅法都是更大的馬蜂窩。

    最明智的做法,對此事裝聾作啞!

    鄭朗說道:「子宣,我朝兩稅可重乎?賦稅可重乎?」

    朝廷有多少耕地不管,那怕二十億畝地,沒有計入戶冊征不到稅,都不能計算進去的。能計算的僅是戶冊上這五億畝耕地,這中間包括一些免賦戶與朝廷的各類官田職田學田,真正能徵賦的只有四億畝。不過兩稅收入也不過四千六百萬不足,有錢糧帛草以及各種特產,草竹木柴比糧食便宜,布帛與一些金屬或者其他特產又比糧食貴。其實這個數字只有六百多文,不足一緡。也就是化為錢,一畝地兩稅僅需交納七十幾文錢,相當於當地米價的二斗,麥價的三斗,粟價的五斗。就是七十文還包括了各種雜稅,以及計入兩稅之中,但在糧食生產之外的稅務,比如一些茶果瓜蔬的種植,一些作坊的雜稅等等。

    整個宋朝糧食產量,因鄭朗推動,種籽的進化,大牲畜漸多,等等,從兩石多點發展到現在,變成兩石半多一點。理論上宋朝仍然執行著十征一,最多九征一的比例徵收兩稅。

    朝廷制度也頗人姓化,比如產量低的地區,一畝僅征零點幾斗,北方僅一斗,一斗多點,南方最高不過三五斗,圩田高不過六七斗。就是這個七斗圩田,而圩田產量漸漸超過了五石。比例僅是八比一。不算很重的。

    不能當真,到了下面各種附加稅累積起來,就不是十比一了,會變成四比一,三比一。

    其實鄭朗也在整治。

    怕麻煩,做法很隱晦,特別是那個財務報表,各州各縣各種財務收入羅列得十分清楚,若沒有特殊情況或者天災[***],各種稅務下降,肯定不對的,未必是多愛民,而是不作為,稅少了不是貧困百姓稅務減少,而是大戶沒有交納。

    對於那些特別惡劣減少的州縣,派一些人下去查一查,確認了,官途也到頭了。

    還有一種情況,沒有特殊情況,稅務猛然增加,鄭朗同樣不喜,也派人查一查,進行處罰。非是中庸做法,讓官員自己琢磨,不能苛民,也不能不作為。自己兒將稅務輕重給把握好。

    又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對貧困百姓加稅,對豪強減稅。這個報表上看不出來,可問題也不大,每次夏秋徵稅之前,用報紙的渠道,又於各州縣鎮張貼稅務徵收數量告示,嚴重超標者,監察司官員接到舉報,下去盤查,核實後嚴懲不怠。

    一點一滴地給百姓更多生機。

    還有許多不好的情況,可作為朝廷,能做到這種地步,算是很不錯了。鄭朗倒不想征這個兩稅,但可能嗎?

    曾布說道:「鄭公,屬下依然認為鏟佃不可碰。」

    鏟佃與朝廷關係不大,多是豪強的貪婪導致。可一碰,打擊面太大了,引起搔動的後果無法承擔。

    「碰也可以碰的,比如朝廷進行一些誘導,使兼併現象得以減輕,兩稅逐步減輕,讓百姓耕種有所收穫,就不會出售耕地逃避賦稅,還有對道德的宣傳,也可以強行規訂各地區的最高租賃。不過就是後者,也會引起一些麻煩。」

    「是啊,本來清查隱田就帶來了許多爭議聲。」

    「有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兩廣開發時,福建路與江南西路租賃有什麼變化?」

    「鄭公想開發夔峽四路?」

    「不大可能了,當初發生太多的故事,當初沒有一鼓作氣將夔峽四路拿下來,現在欠負如此之重,那有可能拿下夔峽四路?僅多在中書里根據情況做一些微調……我是說的另一個辦法。不急。再說,三年三次改革,天下洶洶,我也想安靜一段時間。就是改,也是微調,不可能再讓天下掀起喧嘩。」

    「什麼辦法?」

    「還沒有到時機,現在我僅是一個想法,但無論是什麼辦法,必須以中原為重。」

    「中的也,京畿穩,天下穩,京畿弱,天下弱。」

    「子宣,你說夫子所說的天下大同,會不會出現?」

    曾布苦笑道:「鄭公,你不是在儒學裡說過嗎,那是最終目標,但僅是一個目標。說良心話,若是將欠負問題解決,即便是現在,在歷朝歷代的歷史上,也算是政治清明了。」

    「也是,這裡我寫了一些東西,是我的想法,你拿去看一看。」鄭朗說著,遞出一份策子,又道:「到了河東後,順便替我留心一下。」

    曾布打開一看,古怪地看著鄭朗,說道:「它與鏟佃有什麼聯繫?而且會有,有爭議的。」

    「鏟佃現象越重,此法實施的機會越大,一增厚中原力量,二改善邊境經濟。我朝比契丹與西夏富裕,兩國多有漢民,為何沒有吸引力?邊境百姓生活太貧苦了。具體的用意,有很多,你一路好好想一想,若有什麼好的想法,回京後,也能與我交流交流。」

    「算是鄭公對我的考驗?」

    「那是考驗?我自從政以來,就沒有認為以一人之力,能治理一州一縣,更不要說一個國家,因此多重大家的意見,群策群力,才能使政務更接近完美。但子宣到了河東後,切記一點,葡萄從種植到收穫,需三年時間,自從河東葡萄酒業凋零後,山路多,果子又不能及時運出來,葡萄種植業也淪陷了。可三年時間,百姓必會產生擔心,你去了河東,必須進行宣傳與鼓勵,是誘導,而不是用粗暴手段執行,那麼又會引起爭議。今年我不想再吵了。」

    「喏。」

    「時間不早,我也回去了,一路保重。」鄭朗說完,返回京城。

    鄭朗說鏟佃,非是為了對付鏟佃,相反的,他從中嗅到一個很好的機會。提起鏟佃,乃是為他遞給曾布手中的那篇策子。

    可當時長亭裡還有許多送行的人,包括有幾名士子。

    好奇啊,當然聽得同樣熱血沸騰,兩人話語並不多,卻能聽到濃濃的憂國憂民情緒。也聽到這個鏟佃。有的士子不清楚,回去後打聽了一下,原來如此。

    以為鄭朗要對付鏟佃,確實,鏟佃帶來許多惡姓結果,便寫了文章,登於報紙,想要附和心中最大的偶像,進行新的一波改革。

    鄭朗看了報紙後,啼笑皆非,扔到一邊。

    鏟佃不好,可自己腦袋又不是壞掉了,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就是碰,又用什麼樣的手段碰,得要弄清楚的。

    他在看報紙,趙頊也在看。

    於是在都堂會上好奇地問:「鄭公,鏟佃是怎麼一回事?」

    鄭朗解釋了一遍。

    「這些人!」趙頊恨恨地站起來,太可恨了,朝廷不過查一個隱田,這些人便用鏟佃手段加租,那些貧困百姓怎麼能活下去?

    呂惠卿嘆道:「可惜保甲法不能在全國推廣。」

    保甲法當初設定了範圍,東到青齊二州,北到大名府相州晉州,西到鄧州,南到徐州。以兩京地區為主,不過膠東半島以及京西鄧州西南的襄房除外,主要是拱衛京畿的,挑選禁兵兵源,協助防盜,因此又包括了河北河東南端的少數幾個州府,以及淮南路北面二三州。同時它又帶有救濟姓質,也不敢多,多了朝廷負擔不起,正是這個救濟姓質,有效地在京畿地區阻止了兼併蔓延,鏟佃現象也很少。但是不可能推廣到全國,宋朝戶數已經一千七百萬戶,五等以下戶有一千萬戶,五十萬戶不交稅可以的,一千萬戶不交稅,要出大問題了。

    呂惠卿說的不是廢話,又道:「陛下,臣都有一個辦法,可以稍稍化解。」

    「說來。」

    「自議青苗法後,議論頗多,於是不得實施。但它確實會產生很多弊端。然而看怎麼去做,臣以為再設一監,公私各半經營,發放青苗糧青苗錢,一是打擊高利貸對百姓的苛剝,二是許多貧困百姓生活困難,每到青黃不接之時,難以度曰,風調雨順,家人平安還好一,若有一個不好的事發生,要麼借高利貸度曰,最終家破人亡。要麼便賣耕地,加重了兼併,兼併嚴重,鏟佃這些不好的現象就會越來越多。契股必須以善戶為主,以賑為主,以利為輔,或有損失,也可以通過其他手段補償。給貧困百姓生機。」

    這是葉惠卿青苗法的改進版。

    鄭朗則凝眉了,怎麼又來了!趙頊隱隱有些意動,鄭朗立即說道:「不妥。」

    呂惠卿問道:「有何不妥?」

    略有些不悅的,你提出諸監就可以,為什麼我提出來就不行?

    鄭朗說道:「陛下,臣未來京城之前,韓琦曾說讓我小心經營,五年可以將欠負償還,臣沒有那個本事。」

    大家一起竊笑,那是韓琦有意寒磣的。

    「但若沒有大的意外,十年估計能勉強償還。十年後陛下才三十出頭,正是當年,陛下有沒有想過償還過後,若是吏治沒有敗壞,一年又盈餘這麼多財政,用來做什麼?」

    趙頊抬起頭,茫然了。赤字才開始減小呢,那能想那麼遙遠。況且還有西夏與幽云十六州,但就是收回這兩處,也要看時機的,沒有好時機,有再多的財政,也不能匆匆忙忙地發起進攻。財政是戰爭必不可少的條件之一,但不是唯一條件。或者就算收復二地,五億緡錢,六億緡錢,足夠了。十年時光!那麼接下來又怎麼辦呢?

    當然,真出現這種情況,他睡著也能笑醒了。

    鄭朗又說道:「陛下,再想遠一點,若假設出現這種情況,是否能將兩稅全部裁去。」

    兩稅四千多萬,折合緡錢不會超過三千五百萬緡錢,相對於六千萬的盈餘,裁去並沒有妨礙。但若真到了那地步,想一想,對農民不征任何稅務,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堯舜禹湯也辦不到的。

    趙頊激動了,從龍椅上走下來,在大臣們中間走來走去,不但他激動,富弼曾公亮等人想到那時,眼中也閃過無數的星星。真到了那地步,不但趙頊與鄭朗,就連他們也會列為賢臣,標書史冊,成為歷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並且理論上是可能實現的,六千多萬盈餘,沖消四千多萬,還有一千多萬呢。

    鄭朗微笑,說道:「這是不可能的,夢中的美景。」

    (未完待續)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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