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206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3:50
第一百三十九章 祭天酬神


    這一次地動把原先就傾斜的房子震倒了大半,但幸在沒有人遇難,只有幾個當時爬在屋頂上修房子的工匠摔斷了腿,還有七七八八像小九這樣被砸了腦袋,砸了背的人。地龍這麼一鬧,祭禮就被迫提前了兩天。

    第二日清晨,晉陽城飄起了細雨,頭頂的天空被灰白色的雲層覆蓋,腳下的泥土泥濘不堪,但這絲毫沒有阻擋眾人對祭禮的熱情。城內的住戶和城外幾個村子的庶民早早地就等在了祭壇前,等我穿戴整齊走上祭壇時,下面已經跪了一片黑壓壓的人。

    當初我代替史墨來晉陽時,趙鞅給我的任務便是祭祀請神,消除災禍,因而他特地命人為我趕製了一件千羽巫袍作為此番祭祀的祭服。

    千羽巫袍顧名思義便是用上千根鳥羽縫製而成的長袍,它比一般的外袍長了兩尺,腰間沒有繫帶,所用材料從雲雀肚下的絨毛到雉雞尾上的錦羽,從鷂鷹翅上的硬羽到黑鴉頭頂的軟羽,整件巫袍精工細作,色彩斑斕,遠遠望上去像是七​​彩雲霞落入了人間。但讓​​我最吃驚的卻是縫在巫冠上的三根天青色長羽,據說那是神鳥青鸞的羽毛,可以助巫士通達神靈。

    披羽衣兮傲天際,破浮雲而上求。

    趙鞅送這千羽巫袍是想讓我這“神子”為他飛升九重天請天帝降福,所以剛收到這件巫袍時,我這個假神子惶恐大於驚喜,但如今看著壇下這群飽受災難的人們,我卻期望這青鸞羽,千羽袍真的能帶我通達神靈。

    我在祭壇正中站定,身後的銅鼎裡燃著降真香,青煙繚繞,香氣盈鼻,壇下千人鴉雀無聲,我閉上眼睛輕啟口唇,一曲讚美天地的巫歌帶著神秘的音節從我口中流瀉而出。

    神啊,即便我不是你的寵兒,也請你聆聽我虔誠的祈禱,請收起你的怒氣,照拂你的子民,接受我們的奉獻……

    細雨之中,眾人隨我祭拜天地,高聲吟唱著從遠古流傳下來的祝歌,蒼涼的歌聲帶著先民對自然的崇敬響徹在祭壇的上空。

    當所有的儀式完成之後,一輪朝陽驅散了密雲,在空中掛起了一道七彩的虹橋。那道虹漂浮在晉陽城的上空,在它之上是一碧如洗的藍天,在它之下是沐浴在陽光裡的晉陽城,我的心裡驀地湧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激動,在淡金色的光芒中我彷彿看見一座嶄新的、迷人的城池在廢墟上拔地而起。

    人們望著七彩虹橋歡呼雀躍,他們擁抱、奔跑,我看著他們的笑臉,竟感動得落下淚來。

    “神子大人,你剛剛哭什麼?”祭禮結束之後,無恤帶著我坐在晉陽城的城牆上。

    “不知道,也許是感嘆他們在遭遇了這樣的劫難後還能笑得那麼開心。他們就像這原野上的草,冬天枯萎了,春風一吹又是一片繁茂。”

    “你不嫌他們低賤?”

    “低賤?不,他們比我高貴。”我搖了搖頭,輕笑道,“紅雲兒,我剛剛在想,如果我真的是神子那該多好,那樣我便可以為天下蒼生祈福。”

    “我倒希望你不是神子。”無恤望著晉陽城外的曠野輕聲道。

    “為什麼?”

    “你心裡若裝了天下蒼生,如何還能有我的位置。”

    “紅雲兒實是個心胸狹隘之人,我當初一點都沒看錯。”我在無恤的手上拍了一下揶揄道。

    “阿拾,昨天晚上你可來找過我?”無恤轉頭問。

    “嗯,當時你正與郵大夫議事我就沒進去。”我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來過了?門口的衛兵告訴你的?”

    “嗯,你找我可有事?”

    “沒事,只是問問咱們什麼時候出發回新絳。”

    我不敢看無恤的臉,因為我怕被他發現,我撒謊了。

    昨夜我原是燃了一腔怒火跑過去質問他的,但到了門口卻又退了回去。

    這事的起因還要從無邪說起,他這個狼王自打從猴頭山上回來之後,行獵的癮頭就被重新勾了起來,他自請每日上山入林為大家捕獵改善伙食,我們是受益者自然不會反對。但昨日,他從城外回來時,拎了一隻鷂鷹神秘兮兮地交給了我。

    這鷂鷹的頭頂有一撮白毛,尾羽上也有一半白毛,我之前在無恤房裡見到它時還嘲笑過它未老先衰長了白髮,因此一眼就認出了它。我本想責罵無邪獵殺了無恤的鷂鷹,結果無邪從身上取出了一根小竹管遞給了我,說是原本繫在鷂鷹爪子上的。竹管裡藏了一小塊絹布,上面只寫了四個字:藥而墜,亡。

    藥,下藥?亡,何人亡?為什麼要這麼偷偷摸摸地用鷂鷹來傳遞訊息?我越想越惱,倒不是為他殺了什麼人而惱怒,只是今天下午他還與我膩在一處,一副只談閒事不談政事的樣子,結果背地裡瞞著我連殺人的勾當都做完了,這種被隱瞞的感覺讓我很不是滋味。

    我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卻怎麼也睡不著,最後氣呼呼地披了件外袍直衝到了無恤院裡。我原想著要當他的面好好問個清楚,但當我站在門外,聽到他和郵大夫說的那些話時,心裡的火氣瞬間就熄滅了。

    他早就和我說過,讓我不要為他籌謀,讓我什麼都不用做只是陪著他,我自己早上也才剛剛抱怨過,說要撒手不管好好休息幾日。他陪了我一下午只談齊地的大海,海上的日出,海裡的魚產,卻完全沒有提及安頓難民的瑣事。如今,夜半時分,他還在與郵大夫秉燭商討如何為晉陽城國民免除一年徭役的事,而我卻要為了他的體貼去責問他,羞愧難當之下立馬退了出來。

    “阿拾?你有在聽我說話嗎?”無恤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了過來,“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啊?”

    “你剛剛是說五日後回新絳嗎?”我笑著問。

    “嗯,有尹鐸和郵大夫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你趁這兩天趕緊讓收拾一下行李,草藥什麼的都交給尹鐸府裡的巫醫吧!”

    “嗯,我知道了。只是我怎麼覺得尹鐸和郵老頭有仇啊,他們倆一見面就吵,我們走了以後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他們倆的仇結了十幾年了,但那是私仇,於公郵良還是很欣賞尹鐸的,當年卿父因修築壁壘的事要殺尹鐸,還是郵良勸住的。”

    “公私分別,這麼說郵老頭還是個通達之人。哈,這樣我也不用擔心他會為了小白的事公報私仇了。”

    “千里神駿竟取了個這樣一個不入流的名字,也難怪郵良數落你。這次回新絳,我們要坐船,你的小白就先留給郵良照顧吧?”

    “嗯,也只能這樣了。出來都快三個月了連晉陽的草都綠了,新絳這時候該是花團錦簇的好時節啊,不知世子他們怎麼樣了?”

    “我聽說趙家另外幾個庶出的兒子也都回了新絳,他們為了世子之位掙得你死我活,兄長倒是卸了一身重擔,說不定已經吃成了一個胖子。”

    “胖子?”

    “我沒同你說過,兄長沒當上世子那會兒可是個白嫩嫩的大胖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3:55
第一百四十章 痴心小九


    我們原先的計劃是在晉陽城待上半年或者一年,等工匠們把城裡塌陷的房屋都修好,等晉陽城外的良田都收成了再帶著工匠和徵收的田稅一起返回新絳。但是,因為趙鞅的來信,我們的計劃被徹底打亂了。

    無恤那邊被亂石、泥土堵塞的溝渠還未挖通,山上伐來的木頭還堆在城外,我這邊草藥供應跟不上,最近一次新增的傷員都還來不及處理,因而待在晉陽的最後五日,我們兩個根本沒有時間見面,從天未亮開始,要一直忙到三更天才能稍微小睡一下。

    在我忙得天昏地暗之時,還偏偏有個甩也甩不掉的小九,天天跟在我身後,求我帶他回新絳。

    “你求我有什麼用?只要四兒同意了,我把她留在這裡或是帶你去新絳都沒有問題,否則你就算磨破了嘴皮我也不會帶你走。”我從水井裡打了一桶水,徑自沖洗著草藥根部的泥沙。

    小九一把奪過我手裡的草藥,一邊洗一邊討好道:“四兒姐姐現在是沒看到我的好,等過兩年我再長高點,長壯實點,她就會喜歡我了。巫士,你就帶我走吧,我什麼活都能幹,你只要給口飯吃就行。”

    “我倒是不缺你一個人的口糧,就怕我帶了你,四兒嫌我多事,你以後見著了四兒喜歡的人又要自鄙。”我蹲在小九面前語重心長道。

    “四兒姐姐喜歡的人長什麼樣?”小九猶豫了半天還是問出了口。

    “他啊,少年時俊俏溫雅,長大後俊朗沉穩,劍術好,心地好。小九,看看你這短手短腳,我勸你還是算了吧。”

    “不行!”小九把頭一昂賭氣道,“巫士你如果不帶我走,我現在就去告訴城裡的人,說你明天就要走了。”

    “到了明日他們自然會知道,你現在去說又有什麼差別?我不同你說了,隨便你說什麼做什麼,反正我不會帶你走。”我把洗淨的草藥抓在手裡甩了甩水,撇下小九進了房。

    “巫士,你不要後悔!”小九在院子裡嚷了一聲,撒腿跑了。在他走後不久,尹鐸拎了一壺酒前來與我話別。

    說實話,我平生最怕的就是與人話別,一來是因為離別而難過,二來是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兩個人這會兒正尷尬著,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我去看看。”尹鐸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我支起窗戶往外探了一眼,小九的一張大圓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把我嚇了一大跳。

    “你在幹什麼?”我問。

    “巫士不帶我走,你,你也走不了!”他結結巴巴地扔下一句話,就把臉移開了,在他身後我看到了一個極嚇人的場景。

    屋外十步見方的院子裡擠滿了人,掄著燒火棒的男人,赤著腳的女人,拄著拐杖的老人,哇哇亂哭的小毛頭亂成了一團。院門外不停地有人從四面八方湧來,前幾日砸傷了手腳的幾個人還拄著木棍爬上了院​​牆。所有的人神情激動,這讓我不禁有些發慌,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大家這是做什麼?”尹鐸站在石階上高聲問道。

    “求巫士留下——求巫士留在晉陽——”所有人跟約好了似的,異口同聲地叫喊著。

    院子正中央的一幫老人嘴裡喊一聲,就在地上磕一個頭,我被眼前的場景驚得手足無措,呆愣了半天才醒轉過來,急忙奔了出去大聲叫道:“大家都快起來,這是做什麼,有話我們慢慢說,別再這樣了,子黯受不起啊!”我站在人群中央,扶起一個另一個又跪了,扶了另一個手邊這個又跪了,“大人,你快幫忙拉人啊!”情急之下我只能向尹鐸求救,但他卻好似沒聽見我的話,只交手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我。

    我心裡一急噗通一聲也跪了下來,這下子大家都慌了。

    “使不得,賤民承受不起啊!”

    “巫士跪不得啊,這是要折我們的壽啊!”眾人七嘴八舌。

    “你們要是不起來,我便也跪著。”

    這回總算是有人聽進了我的話,幾個老人把我扶了起來,其他的人也陸續站了起來。

    “老丈,你們這是做什麼啊?”我拉著一個白髮老者嘆聲道。

    “老朽是聽說巫士要走,不得已才來求巫士的,咱們這晉陽城離不了巫士啊!”老人握著我的手,作勢又要跪。

    “老丈千萬放寬心。”我攙扶著老人乾瘦的身子,懇言道,“都城來的工匠,衛兵都會留在晉陽,溝渠會挖通的,房子也會蓋起來,不出半年晉陽城就會變得比以前還要好。”

    “可巫士走了,地龍又來了可怎麼辦啊?挖通的渠還會堵,建好的房還會塌,我們這幾把老骨頭死了不打緊,可孫兒還小啊……”老人這麼一說,旁邊的幾個女人全都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看著這一院子的老人孩子我突然語塞了。我該怎麼說呢?說我只是個騙人的巫士,說我在或不在地龍要來,它還是會來。

    “這裡好熱鬧,誰來同我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正當我柔腸百轉,糾結萬分時,無恤帶著兩名士兵從院外走了進來。

    眾人忙給無恤行了一禮,尹鐸走到無恤身邊把眾人阻我離城的事細說了一遍,無恤聽完朗聲笑道:“原來是這樣,子黯,快去把你的青鸞冠和千羽袍拿來。”

    我狐疑地看了無恤一眼,他沖我輕輕一點頭,一副淡定坦然的樣子。

    “諾!”我恭聲應下,進屋捧了袍冠出來。

    “這千羽巫袍集百鳥之靈而成,受百巫祈福九九八十一天,是為福澤靈物,而這巫冠上的鳥羽取自神鳥青鸞,青鸞長居崑崙,以惡龍腦髓為食,是為地龍的天敵,只要有這二物在,晉陽城定能安然無恙。”

    無恤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副神往之色,我趁機高舉袍冠朗聲道:“將此二物存於晉陽廟堂之內,便可鎮壓地龍之邪氣,保晉陽百年安泰!”

    “城尹大人收下吧!”無恤示意我將袍冠交給尹鐸。

    “謝巫士!”尹鐸跪地接過了袍冠,眾人最終在他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我的院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05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之子於歸


    “呼——可難為死我了。”我長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起來吧,和我進屋去,剛剛卿父又派人送了一份急函。”無恤笑著把手遞給了我。

    “又有急函?是催你回去的?”我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

    “不是,卿父把太谷城賜給我了。”

    “卿相把太谷城賜給你作采邑了?”我驚問道。

    “嗯。”無恤點頭笑道。

    太谷城東臨塗水,西臨汾水,城外沃野千里良田萬頃,粟、梁、黍三谷皆有所種,是為晉陽城的糧倉所在。除此之外,太谷城唯一的一座山峰還盛產一種尖核紅皮的珍果,其味甘甜爽脆,在新絳可賣得一斗十銖的高價。所以,任誰來看太谷城都是一塊閃著金光的“大肥肉”,趙鞅這個時候下令把它賜給無恤,對趙家的其他幾個兒子來說恐怕不隻眼紅那麼簡單了。

    “卿相這是什麼意思?”我看著無恤正色道。

    “卿父的意思是,如果我能辦妥齊地之事,這晉陽城便是我的了。”

    “太谷是晉陽城的'後院',沒理由只送後院不送前院。哈,這會兒趙家要炸開鍋了。你四哥送再多的禮,拉攏再多的人都抵不上你自請到晉陽賑災這一招,不爭才是爭,師父說的果然沒錯!”

    “近處的人你不稱讚,怎麼倒誇起太史來了?”無恤挑眉笑道。

    “咳咳,無恤公子運籌千里,智絕天下,小女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求來日能在您府上佔一席之地作個謀士便感激涕零了。”我裝模作樣地給無恤行了一禮。

    “趙無恤何德何能,能收晉國的太史大人作府中謀士。”無恤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又來取笑我?”我倏地收起了笑容。

    “急函上說太史墨請辭太史之職,靜心著書撰史,卿父有意讓你繼其官職,出任晉國太史。”

    “胡鬧!我是女子!”

    著史者,父讓位於子,師傳位於徒,是條不成文的規矩。

    史墨的師父是晉國的上一任太史,往上追溯一百多年,輔佐晉惠公的便是史墨的師祖史蘇,我那頂白玉螭龍冠最初的主人。

    因為這條不成文的規矩,我一直認為下一任晉國太史會是尹皋或者明夷。至於我自己,即便拿了師門重物,也不可能為成為史墨的繼任者。女人就是女人,天下從沒有女子為史的先例,更何況是晉國太史!

    趙鞅其人行事一向大膽,三十多年前他鑄下刑鼎,以明文向晉國民眾昭示了范宣子寫下的法典,因而遭到了無數的謾罵。

    “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如果黎庶都知道自己犯什麼罪會遭到什麼懲罰,他​​們就會失去對貴族的敬畏。因而尊崇禮法治國的人對趙鞅此舉表達了極大的憤慨,魯國的孔丘怒其破壞貴賤有序的制度,甚至放言“晉其亡乎!失其度矣!”此後,他帶著門下弟子周遊列國時,都故意繞開了晉國。如果趙鞅這回讓女子做了晉國太史,那麼孔大夫恐怕又要大呼晉將亡國了。

    趙鞅此舉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和無恤都猜不透其中深意,只打算回到新絳後好好問問史墨。

    第二日,晨光中的汾水被初升的朝陽染成了金色,它穿過長滿青苗的田野,靜謐地流淌著。天空中,有鳥群從北方歸來,它們拍打著翅膀,歡叫著俯身掠過水面,幾隻躲在水岸邊打盹的野鴨被鳥群驚起,嘎嘎叫了兩聲飛上天空。

    我和無恤飲了尹鐸的送別酒之後便上了回程的小船,無邪被十幾個崇拜他的小毛頭團團圍住,相處了幾個月臨到離別不論男孩女孩全都哭紅了眼,就連無邪也癟著一張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四兒遲遲沒有上船,她踮著腳不住地往晉陽城的方向眺望,她想與一個人道別,但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四兒,他不會來了,快上船吧,要​​走了。”我在心中輕嘆一聲,衝四兒高聲喊道。

    “嗯。”四兒應了我一聲,朝水邊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一眼,遠處依舊不見小九的身影。

    無邪聽到我的聲音後,放下手裡抱著的一個小囡囡,從孩子中間竄了出來,飛一樣地跳上了船,然後鑽進船艙就再也沒有出來。

    我們在眾人離別的哭聲中離開了晉陽城,船行在平坦的水面上,但每個人心卻都不平靜……

    “四兒姐姐——四兒——”河岸邊小九站在一棵桃樹下大聲地嘶喊著。

    “小九……”四兒從船艙裡走了出來,看到小九便愣住了。

    “你等我,你等我做了將軍來娶你——”小九跟著船一邊跑一邊喊,最後把一個用桃枝編成的花環扔了過來。

    船離岸丈餘,花環輕盈扔不遠,最終落在了水面上。

    墨黑的枝條點綴著朵朵淡粉色的桃花,花環在河水的波光中上下起伏,岸邊的小九失神地望著它,身邊的四兒惋惜地望著它,我心中一慟便拿了船夫的撐船的桿子想把它撈起來。

    “讓我來吧!”無恤拿了竹竿往水底一插,足尖一點借竹竿傾斜之勢飛身取了花環,而後擰身一躍輕輕地落在了船板上。

    “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你若對他有心就戴上吧!”無恤把花環遞給了四兒。

    四兒接過花環捏在手中,一雙秀眉緊緊地蹙在一起。

    “你若願意,我現在就讓船夫靠岸,我們帶小九一起去新絳。”我走到四兒身邊輕聲說道。

    四兒緊咬著下唇搖了搖頭,直到小九的身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她始終沒有戴上那頂花環。

    此後,四兒和無邪都把自己關在了船艙裡,我靠著無恤坐在船沿上,心情越發低落。

    “你還在想小九的事?”無恤問。

    “嗯,小九為人坦誠真摯,若不是四兒心裡裝了于安,我也許會帶他回新絳,成全他的一番真情。”

    “于安?四兒心悅之人?”

    “嗯,你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天樞嗎?”

    “記得,那個藏在華山之中的神秘組織。怎麼?難道四兒的心上人也在天樞?”無恤皺眉道。

    “嗯,他如今是天樞巽卦的主事。你不是說世子有辦法聯絡上明夷嘛,你讓明夷給于安傳個信,讓他得空來一趟新絳。四兒今年就及笄了,我不想耽誤她。”

    “好。”無恤沉吟了片刻執起了我的手,“今年冬天你也要行及笄禮了,如果你跟我去了齊國,這儀式恐怕不能隆重地操辦了。”

    “當初答應讓你幫我挽發就沒想過要辦得隆重,這事若讓師父來辦,挽髮的人可就輪不到你了。”我輕笑道。

    “太史的愛徒及笄,怕是要請了宮中的君夫人來挽發才配得上你現在的身份。到時候我這趙家的庶子就只能擠在角落裡偷偷地看你一眼了。這樣看來還是去齊國好啊!”無恤捏著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到時候我定找一根舉世無雙的明玉笄來配你。”

    “嗯。”我靠著無恤的肩膀點了點頭。

    他輕撫著我的頭髮,就著欸乃的槳聲輕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

    “當年我送你桃花釀的時候你唱過這歌?”

    “嗯,這是送姑娘出嫁時唱的歌。等今年你和四兒及笄了,就都嫁了吧!”

    “你卿父可想著讓我作晉國太史呢,你敢娶太史為妻?”

    “我不娶太史,我只娶阿拾……”

    他俯下頭,餘下的話便悉數隱沒在了唇瓣之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10
第一百四十二章 獲寵趙鞅


    汾水由北至南,再加上春季多風,坐船順流而下,來時走了近一個月的路,回去只用了十天,我們便回到了新絳。無恤和我直接去了趙府向趙鞅匯報晉陽城的情況,無邪和四兒則雇了馬車回了在澮水邊的院子。

    等我和無恤到達趙府門外時,早有管事領了一眾僕役、婢子,端著淨手的青銅匜(1),捧著擦臉的絲絹候在門口。

    “你還從來沒享受過這等待遇吧?”我湊近無恤小聲調笑道。

    “看這架勢,晚上興許還會有宴席,你待會兒見完卿父就趕緊溜吧,省得陪著受罪。”

    “趕我走啊?是怕待會兒宴席上卿相賜你三五個貌美的女樂,當著我的面不好意思收?”我挑眉揶揄,不等無恤開口就快走幾步跨進了府門。

    嘩啦一下,僕役婢子全都圍了上來,倒水、遞巾一陣忙活。

    淨手潔面之後,管事帶著我們進了趙鞅會見家臣的前堂。

    大堂中央的案幾之後趙鞅正襟危坐,其下左右兩側各坐了四名錦衣男子,位置最靠前的兩人分別趙家正妻所出的四子和六子。

    我們端端正正地給趙鞅行了一禮,而後無恤又一一與眾人見禮。這下我才知道,原來在座的竟全都是趙鞅的兒子。伯魯請辭,趙孟禮被貶,嫡出的四子、六子遲遲沒有被封為世子,原先在外有封地的庶子們也都坐不住了,一窩蜂全都回了新絳。

    無恤將晉陽城的情況簡單地向趙鞅回禀了一番,其間完全沒有提及自己的辛勞,邀功之言更是一句都沒有。趙鞅靜靜地聽著,偶爾臉上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無恤講完之後,趙鞅一言不發,只用眼神示意身後寺人將托盤上的一卷竹簡放到了四子趙季廷的桌案前。

    “這是晉陽送來的書函,你們都傳著看看。開溝渠,分賑災糧,重建民宿,一條條一項項無恤兒都是怎麼做的?你們當中又有誰能在半月內給我辦出這麼乾淨利落的事來?之前一個個拐彎抹角地跟我要晉陽城,一聽晉陽地動,卻全都推三阻四。虧得你們都不願意去,才讓老夫知道,得子十人,終有一個像我的!”趙鞅一拍桌案厲聲道。

    “卿父息怒!”趙家諸子嘩啦啦全都跪在了堂中,我一個人站著,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很是尷尬。

    趙鞅完全沒有理會跪在底下的兒子,只轉頭對我笑道:“前日老夫收到了晉陽城尹的信函,此番巫士祈福祭天竟能撥開烏雲見天日,實乃老夫之幸,晉陽城民之幸。令師早先上奏晉公有意退隱時,老夫還有些顧慮,如今看來太史後繼有人了!”

    “卿相過譽,小巫如何敢與師父相比,況且小巫乃女……”

    女子二字還未出口,趙鞅便把我的話截了過去:“巫士無需過謙,此事不日將由我與智氏宗主一同向晉公提議,巫士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回府向太史求教。”趙鞅說完站起身來,對堂下諸子道,“無恤兒回房洗漱一番,今晚吉士堂賜宴,其他的人跪思至日入。”言畢拂袖而去。

    趙鞅為什麼要打斷我的話?智瑤為什麼會同意舉薦我為太史?我從大堂內走出來時仍舊毫無頭緒。

    “你現在去哪裡?太史府?”無恤問。

    “嗯,紅雲兒,你不覺得這事很古怪嗎?”

    “智瑤此舉的確有些奇怪。”

    “不只是他,卿相也很奇怪。大家不都知道我是女子嗎?他剛才為什麼故意打斷我?”

    “那也未必,據我所知,新絳城的國民都認為巫士子黯是男子。”

    “可當初行拜師禮的時候,晉公和四卿不都派人送了賀禮嗎?他們總該知道我的身份。”

    “你現在瞎猜也沒用,等回去問了太史就都明白了。”無恤把我送出趙府扶上了馬車,“今晚的宴席我若得了女樂就送你做婢子。”

    “我同你說笑的,你居然還當真了。卿相送的就收下吧,晚些還可以送人。”我衝無恤擺了擺手,笑道,“趕緊回去吧,明日得空我再來看你,晚上若是見了世子別忘了我之前託付你的事。”

    “嗯,放心吧。”無恤點頭,目送我離開了趙府。

    在去太史府的路上我意外地遇見了許久未見的燭櫝,他手上拎著一隻肥鵝,一臉春風得意。

    “你這是哪裡逮來的肥鵝,烤好了也給我那兒送一份啊!”我讓車夫停下馬車,沖不遠處的燭櫝高喊了一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燭櫝見到是我立馬跑了過來。

    “今天剛回來,見了卿相現在正打算往太史那兒去呢,可巧就遇上你了!”

    “我正盼著你回來呢,過些日子上我那兒一趟?”燭櫝沖我笑嘻嘻道,自從他和宓曹相遇之後,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這麼高興了。

    “這麼好,要請我吃鵝啊!”我挑眉笑問。

    “宓曹有五個多月的身孕了,她說想吃燉鵝我就給逮了一隻。下回你若能來,我給你也燉一隻。”

    “恭喜你啊,要作阿爹了!”我被他的喜悅感染,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這兩日恐怕不成,等我把手頭的事了結了,我就去燭府上道賀! ”

    “宓曹現在搬出來住在南郊了,你也知道爺爺前兩年替我娶了郵氏的嫡女作正妻,郵家的女兒氣量小,宓曹和她處不來就只能搬出來住了。”

    燭櫝的正妻是郵老頭的嫡孫女,因著兩家老爺子是多年的摯友,所以這門婚事在燭櫝周遊列國時就已經定下了。燭櫝的正妻我有幸見過一面,是個面色白淨,溫婉少語的姑娘。我常日作男子打扮,因著相貌比普通男子俊俏些總能得到女子的青睞,行在路上坐在車裡,桃李香草接了無數,但郵家的女兒從頭到尾眼睛裡只有燭櫝一人,可見用情之深。可惜,燭櫝卻對宓曹情有獨鍾,這三人生活在一個屋簷底下絕對是禍非福。

    “宓曹搬出來住,你爺爺沒有反對?”

    “爺爺這會兒還在魯國,宓曹現在有孕在身,我想他回來了也不好說什麼。你下回來也別送什麼賀禮,宓曹這些日子老說腰疼得厲害,你給看看能不能帶點草藥?”

    “好,我記下了。那你趕緊回去吧!”

    “對了,我和宓曹搬出來的事你可別告訴趙家阿姐,免得她又責罵宓曹。”

    “知道了,你什麼時候換了一副婆娘心腸!”我笑著點了點頭,燭櫝心滿意足地拎著他的肥鵝走了。

    我看著燭櫝的背影不禁有些可憐那個守在燭府大院裡的女人,她佔著正妻的位置卻完全得不到夫君的關愛,宓曹此番若生下燭櫝的大子,她將來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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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備註(1):匜(音同儀),古時用來倒水洗手的青銅器。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15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史墨著書


    當我還在為郵家的女兒唏噓不已時,馬車已經到了太史府。

    早前離開新絳的時候,府門口的兩樹垂絲海棠還未開花,如今,那粉瓣黃蕊的海棠花一朵挨著一朵已然開滿了枝頭,墜彎了枝椏。成群的蜜蜂、蝴蝶在花間來回穿梭,嗡嗡的蜂鳴,飛舞的蝶翼給肅穆的太史府平添了幾分春意。

    “師父可在府上?”

    我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太史府的門房管事即刻迎了上來:“在在在,太史知道巫士這兩天要回來,一直讓我在這兒候著呢!院子已經讓人打掃好了,您喜歡的香這幾​​日也都一直熏著,巫士舟船勞頓要不要先去歇歇?”

    “我這會兒不累,還是先去拜見師父吧!”

    “好,巫士請隨鄙來!”

    門房管事很快就引我進了史墨的院子,我脫了鞋靴推開房門,把跪坐在門邊打盹的小童嚇了一跳。

    “師父呢?”我問小童。

    “太史剛剛睡著了。”小童行了一禮奶聲奶氣地回道。

    我往屋裡瞅了一眼,只見青煙繚繞之中,一襲褐色巫袍的史墨正背對著我側臥在床榻上。在他的身旁,從床頭到床尾堆滿了一摞摞的竹簡,史墨躺在中間連塊翻身的空地都沒有。

    這寢臥裡怎麼多出這麼多書簡?

    好奇之下,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史墨身邊,彎腰撿起了攤在地上的一卷竹簡。這竹簡上​​的字墨跡未乾,洋洋灑灑寫的是史墨自創的陰陽五行相生相剋的法門。我蹲下身子又翻看了其他幾卷書簡,上面寫的卻是晉國這兩年發生的幾件大事,包括去年秋天剛剛結束的黃池會盟,也包括晉國與衛國、齊國、秦國之間的往來事宜。

    “巫士。”小童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清水走到我面前。

    “噓——”我接過裝水的漆碗放在地上,起身把小童往旁邊拉了幾步,“師父這兩日都在寫書?”

    “嗯,昨晚一夜沒睡,剛剛才躺下呢!”小童湊到我耳邊小聲回道。

    “你也一晚上沒睡了吧?到我院裡先睡一覺,這裡我來守著。”

    “我不睏。”小童瞪大眼睛使勁搖了搖頭。

    “去吧,眼睛都紅成兔子樣了。師父待會兒醒了,我再喚你來!”我摸了摸小童的腦袋,輕輕推了他一把,“回頭記得告訴伙房,晚上準備點粱米羹,再配幾個爽口的小菜,師父一夜未睡,恐脾胃犯虛。”

    “諾!”小童行了一禮輕手輕腳地走了。

    我看著滿屋的竹簡和史墨雪白的頭髮,不由嘆了聲氣。

    史墨年事已高,著書寫史又最耗精氣,他白天要隨趙鞅上朝,晚上又要徹夜寫書,風中殘燭還要兩頭燒,這身子如何吃得消。我若是男子,這太史之職於公於私都不會推辭,可我偏偏又是一個女子……

    我在史墨房裡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待他醒來時,我正在埋頭整理書架上幾卷排錯了順序的竹簡。

    “師父,我吵到你啦?”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早點叫醒我。”史墨虛咳了一聲,想要扶著床榻坐起來。

    我放下手中竹簡,忙跑上前攙了他一把:“見師父睡得好,就沒捨得吵醒你。”

    “晉陽城的事情可還順利?”

    “嗯,挺好的。”我扶著史墨在窗邊的蒲席上坐下,又起身支起了窗子。

    “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了卿相要你做太史的事吧?”史墨一整衣襟,用手扶了扶自己睡亂了的發冠。

    “嗯,師父這回怎麼也跟著卿相胡來?”我在床邊的案几上翻了好久才找到了史墨平日用的一把梳篦,“讓子黯替師父理理髮髻吧!”

    史墨微微點了點頭,輕笑道:“不服老不行了,你去了晉陽之後我有一日夢見你夫子了,他笑話我,頭髮都白光了還死佔著太史之位不放。 ”

    “是嗎?夫子是嫉妒他的頭髮白得沒你的好看呢!”我笑著取下了史墨頭頂的髮冠。

    “小丫頭,小心你夫子託夢來罵你。”史墨悶悶地笑了兩聲,徐徐道,“你若是願意做這個太史,卿相和我自然有辦法替你換一個男子的身份,這事便是智瑤也默許了。”

    “師父,可換了一個身份後,我還是我啊,我依舊是個女子。”我替史墨梳理著頭髮,才梳了兩下,蒲席上便掉了好些白髮。

    “你不願坐這個位置,可是想著將來要嫁人?”

    “師父——”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正色道,“這天下哪裡有女子做太史的道理?就算我們瞞得了天下人一時,又如何瞞得了千秋萬代各家史官的一支筆。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卿相不能做,師父也不能做。太史的位置就讓尹皋去做吧!我不會走,我會留在晉國,留在太史府,尹皋只管做他的太史,看他的星星,他做不了的事情我替他做。”

    史墨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長嘆道:“丫頭,卿相不會真的冒險讓你做太史,卿相要聽的正是你這番話啊!”

    “師父,我知道……”趙鞅的心思,趙鞅的算計,我即便知道也只能心甘情願地任他擺佈,“師父,過兩日我搬過來幫你一起著書吧?你來說,我來替你寫。”

    “不用,你不是一直想到齊魯之地,鄭衛之國看看嗎?在被困在太史府之前,陪無恤出去看看吧,看看這天下。”

    “可師父你一個人……”我替史墨戴上髮冠,又悄悄地把蒲席上的白髮團了團收進了袖口。

    “我可不是你那病懨懨的夫子,你不用替我擔心。”史墨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笑道,“徒兒手藝不錯,賞你留下來陪為師一起進晚食。”

    “諾!”我放下梳篦笑著行了一禮。

    史墨在晚食之後拉著我飲了不少的酒,他喝完酒迷迷糊糊地同我講了很多他年輕時的故事。他如何當上晉國太史,如何獲得趙鞅的信任,如何占星卜卦揚名天​​下,又如何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和未曾蒙面的孩子……

    我安安靜靜地聽著,到末了,只問了一句。師父,站在雲端之上的你可曾羨慕過在凡塵中打滾的夫子?

    史墨看著我,笑著點了點頭。他說,等你有一日站的和我一樣高,你也會羨慕那些只知捻麻織布養孩子的女人。

    我說,師父,我羨慕她們,一直都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22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公子舊識


    把喝醉酒的史墨扶上床後,我暈暈乎乎地回到了澮水邊的院子。四兒和無邪走了那麼些天,也都有些累了,因此三人沒等天黑就各自上床睡覺了。

    我這一覺睡得很沉,四兒什麼時候起的我全然沒有發現。等我迷迷糊糊推開房門才發現日頭已經升到了中天,而院子裡竟站了五個身材窈窕的美人。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四兒。

    “今早無恤公子派人送來的,說是給巫士犁田種藥的婢子。”四兒看了那五個嬌滴滴的美人一眼俯在我耳邊低聲笑道,“天未亮就站在門口了,差點被出門練劍的小狼仔當刺客砍了。”

    把趙鞅賜給他的女樂送給我犁田種藥?虧他想得出來!

    “你們會什麼?”我走到院中在五個美人前面轉了一圈。

    “撫琴,歌舞。”

    “會犁田嗎?”

    五個美人你看我我看你,默默地搖了搖頭。

    “識得草藥嗎?”

    五個人呆呆地看著我,彷彿沒聽懂我的話。

    “你們既不會犁田又不會種藥,我強留著你們也沒什麼用。給你們一人兩金,離了我這院子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吧!”我轉頭對四兒道, “去拿十金給我,另外再給她們一人裝一袋粟米。”

    “巫士要放我們走?”一名黃衣女子似是不敢相信我的話。

    一個出色的女樂若是賣給教坊起碼能值二十金,五個便是百金,因而她們對我的放人之舉很是不解。

    “得一個自由身不好嗎?還是你們願意留下來跟我學種藥?”

    “謝巫士賞!”一聽要學種藥,其中四人連忙跪地稱謝,只有一個身穿蔥綠色短衣的女子仍舊立在原地。

    “你要留下來?”我笑問道。

    “請巫士將奴退還給無恤公子!”綠衣女子跪地高聲央求。

    四兒這時剛好拿著錢袋和米袋出來,一聽到綠衣女子的話,立馬拔高了嗓門喝斥道:“好大膽的賤婢!怎敢同巫士這樣說話!”

    其它四個女樂見情形不對連忙扯了扯綠衣女子的袍袖。黃衣女子把頭磕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巫士切莫惱怒。她這人心眼死,腦子實,肯定是還沒明白巫士的話。然女,巫士這是要還我們自由身呢,還不快道謝!”

    “奴與無恤公子幼年相識,請巫士成全!”然女挺起身子一臉無畏地說道。

    她這話似芒尖在我心頭狠狠地紮了一下,既痛又酸,心口還微微有些發堵。

    “四兒,把東西給她們吧!”我看了然女一眼拂袖轉身離去。

    “請巫士成全!”我還未走上台階,耳邊再次傳來了然女執著的請求。

    罷了罷了,我輕舒一口氣緩聲道:“然女留下吧!”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房。

    好你個趙無恤,你倒是大方,把舊相識都送到我這兒來了!我用濕絹佈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

    “四兒,我去趟趙府,今日不用給我備晚食了!”我用玉冠把頭髮束好,快步走出了院門,然女忙不迭地跟了出來。

    趙府的馬車一直停在門外,見我出來了,車夫連忙從車上跳了下來:“拜見巫士!”

    “回趙府!”我說完徑自坐進了馬車,然女隨後踩著車夫的背也上了馬車。

    “你今年幾歲了?”我看著車外飛掠而過的風景隨口問道。

    “二十有一。”然女恭聲回道。

    “你二十一歲了?”我轉頭細細地打量了然女一番,見她雪膚朱唇,眼若點漆,看上去與十六七歲的少女並無兩樣。

    “你與無恤相識時,他還是個馬僮吧?”

    “嗯,我幼時常與無恤公子玩在一處,他幫我打水,我幫他割馬草。”然女點了點頭,臉頰上漸漸升起一團紅雲。

    “你們既有這麼深的情分,他為何會把你送到我這兒來?”我忍下心中酸澀,疑問道。

    “無恤公子後來去了秦國為官,過了這麼些年,他許是不記得我了。”然女說話間兩道秀眉輕輕一皺,雖只有一瞬卻清清楚楚地落入了我眼中。

    好一個痴心的女子,竟愛慕了紅雲兒這麼多年……

    然女的出現讓我察覺到了一個被自己忽略了許久的問題。

    通常男子行了冠禮之後就會迎娶新婦,但無恤早已落冠,院中卻連個服侍起居的侍妾都沒有。一來二去我便忘了,有朝一日紅雲兒也是要娶妻納妾的。

    早前因為他出身卑賤又不受卿相的重視,所以沒有人給他送女人,也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不得寵的庶子為妻。但此番從晉陽城回來之後,無恤儼然成了趙家最受趙鞅器重的兒子。將來送他女樂的人會越來越多,想把女兒嫁給他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如果真是這樣,那到時候我當如何自處呢?

    “巫士,我們到了!”然女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眼一看馬車已然停在趙府門口。

    “巫士,你不下車嗎?”然女試探著問了一句,見我沒有反應,便急不可耐地掀開帷幔跳了下去。

    相比然女的急切,我突然心生了一股想要奪車而逃的衝動。

    “阿拾?”就在我百般猶豫之時,車幔卻被人一把扯開了,“明夷說看見你了,我還不信呢!”一襲湖藍色交領深衣的伯魯站在馬車旁笑得一臉燦爛。

    “明夷?”我往伯魯身後看了一眼,只見許久未見的明夷穿著一件白底繡墨色蘭花的巫袍臨風站在府門口,髮絲飛揚,袍袖盈風,依舊是一副顛倒眾生的仙人模樣。

    “明夷什麼時候來的新絳?你們剛從府外回來?”我收起煩亂的心緒,微笑著跳下了馬車。

    “他來了沒兩日,我們剛剛一起去騎了會兒馬。我啊,可是有好些年沒有騎馬了!”伯魯笑著攜了我的手朝明夷走去。

    然女見狀連忙跑了上來,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伯魯注意到她,好奇道:“這是你新收的婢女嗎?怎麼不見四兒那丫頭?”

    “這是卿相昨日賜給紅雲兒的女樂,他今早派人送我院裡,說是幫忙我犁田種藥的。”

    “原來是這樣,那你把人留在城外藥田就好,怎麼反倒把四兒丫頭捨下了,我可是有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然女說她與紅雲兒是舊識,求著我把她送還給紅雲兒呢!”

    伯魯聞言停下了腳步,就連一旁低頭走路的明夷都忍不住轉頭打量了然女一眼,似笑非笑地扔了一句:“好個沒眼力勁的女人。”

    “這事兒你得聽我的,趁現在沒見著紅雲兒,趕緊給幾個​​錢打發了。”伯魯沉下臉色認真道。

    “為什麼?”我才剛開口,然女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道:“請世子成全!”

    “你看吧,她這是鐵了心要跟著紅雲兒了,我有什麼辦法?”我看了地上的然女一眼,嘆聲道。

    “行了行了,起來吧!”伯魯朝然女揮了揮手,冷言道,“這會兒求得厲害,待會兒可別後悔。”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32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心俱傷


    在伯魯院中坐了沒多久,無恤便邁步走了進來。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繡暗金紋的儒服,腰間係了一條青玉帶,頭髮還有些濕,因而沒束起只隨意地披在身後。整個人看著少了一分英武之氣,卻添了幾分儒雅。

    “你怎麼不來找我,倒躲進兄長這兒來了?”無恤笑著坐了下來,一隻手自然而然地就來尋我的手。我不著痕跡地避開,只低頭小口抿著杯子裡的酒。

    伯魯咳嗽了兩聲,笑道:“我可是有幾月沒見到她了,你才短短半日不見怎麼就披頭散髮地追到我這兒來了?實在是沒出息啊!”

    “昨日醉得太厲害,怕一身酒氣熏到她,就想先洗洗,沒想到她這會兒就來了。”

    “原來昨日是喝醉了啊,難怪沒認出舊相識就糊里糊塗地送到我那兒去了。”我看了無恤一眼,訕訕道。

    “什麼舊相識?巫​​士可有解酒湯,賞我一碗吧!”無恤揉著眉心對我可憐兮兮道。

    “奴家這就去熬!”一旁的然女突然開了口。

    “你是誰?無恤這時才發現坐在一旁的然女,他沉下臉色喝斥道,“我與巫士說話,哪裡容得你插嘴! ”

    “紅雲兒,看仔細了再說話。”明夷垂目輕笑,兩根玉指輕捏酒杯的小耳仰頭飲盡。

    然女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無恤,一雙明眸​​中隱隱閃出了淚光。

    “這是我昨日送給你的女婢?”無恤側目看了然女一眼不解道,“你若不喜歡打發了就是,怎麼還帶回府裡來了?”

    “你不認得她?”我問。

    “我為何要認得她?”無恤轉過頭看向然女,臉上顯出一絲慍怒,“我為什麼要認識你?你同巫士說了什麼?”

    無恤的相貌與細眼小鼻的中原人大不相同。他高鼻深目,漆黑的瞳仁天生帶著一種讓人無法逼視的光芒。他高興時,墨玉般的眼睛和閃爍其間的微光是迷人的,可一旦生起氣來,那雙眼睛便冷若寒冰,讓注視他的人如墜冰窟。

    然女被他這麼一瞪哪裡還說得出話來,一直徘徊在眼眶裡的淚珠子吧嗒吧嗒落個不停。

    明夷嫌惡地看了一眼然女,拉著伯魯道:“我最看不得哭哭啼啼的髒女人,我們走吧!”

    “那好,我們在園囿裡等你們。”伯魯站起身看了我和無恤一眼,而後從袖子裡抽出一條絹帕遞給了然女,“別哭了,同他好好說。他今日若是記不起你,你可就小命難保了。”

    然女一聽,猛地止住了哭聲,她跪著往前挪了兩步撲倒在無恤腳下:“無恤公子,我是小然啊!小時候我幫你割過馬草,你幫我提過水,你不記得了嗎?”

    “你是小然?”無恤陡然一愣,伸出手指輕輕地勾起了然女的下巴。

    我心裡一緊,悶聲道:“記得就好……你若喜歡就留在身邊吧,呃,我剛剛忘了和明夷說四兒的事,先走了!”

    “別走!”無恤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愕然道,“你要我留她在身邊?”

    “她與你幼年相識,是多年的情分,我自然是要成全的。”我心裡難受,臉上卻笑得越發燦爛。

    無恤盯著我的臉,眼神冷得嚇人。半晌,他勾起一抹輕笑對趴在地上的然女說:“善!大善!小然還不快謝謝巫士的成全!”

    “謝,謝巫士成全!”然女的聲音激動得有些發顫。

    “嗯。”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奪門而逃。

    原來這就是嫉妒的滋味,似萬蟻鑽心,卻又口不能言。我出了伯魯的院子,沒有往園囿去,一路奔出了趙府。

    候在府門口的車夫見到我,立馬跑了過來,彎腰道:“巫士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把趕車的馬卸一匹給我!”我快步朝馬車走去,伸手就要卸馬。

    “使不得,讓老奴來!”車夫見我神色不對,趕忙加快了手腳把馬韁遞給了我,“巫士,您這是要去哪?”

    我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翻身上了馬背大喝一聲,飛奔而去。

    不知騎了多久,不知不覺竟騎著馬到了汾水邊。這時的河畔,青青的野草迎著溫煦的春風放肆地生長著。蒿草、野葛、藤蘿和那一朵朵叫不出名字的暗紅色花朵互相交織纏繞,給春日的汾水披上了一件彩衣。

    我跳下馬背,深吸了一口氣,踩著草莖慢慢地朝水邊走去。

    波光粼粼的水邊,有一樹虯枝盤錯的桃樹默默地守在那裡。灰黑色的枝丫上開滿了一朵朵嫣紅色的桃花。偶爾風過,花枝隨風搖擺,那嬌豔的花瓣便嫁於春風赴了流水。

    我仰頭望著這一樹桃花,腦中竟浮現出瑤女溫婉而恬靜的笑容。

    “你便是在這棵桃樹下認識了那個人嗎?他懷中抱著別人時你的心可也會痛?​​”我輕撫著樹幹心裡一片酸楚。

    瑤女已經死了,回答我的只有流水千年不變的響聲。

    對於男女之情,我從未透徹地領悟。瑤女對獸面公子的無怨無悔,樓少康對紅藥的犧牲成全,燕舞和獵戶不為磨難所屈的執著,我午夜夢迴時曾想過很多次,如果換了是我,我能做到嗎?

    對伍封我做不到無怨無悔,對趙無恤我做不到犧牲成全,在未知的磨難還未來臨之前我已經倉惶而逃。

    之前我還在心裡笑話過荀姬和伯嬴的善妒。為人妻者,首要職責便是為夫君納妾選侍,綿延子嗣。她們二人既是名門大家的主母,就該有容忍其他女子的氣量。彼時,伍府的那些侍妾從未在我心裡扎過針,我窩在伍封懷裡時甚至希望他能有很多很多的孩子,那樣他才不會孤單,將軍府才不會冷清。但現在,我根本無法想像無恤抱著然女的樣子,更別說他將來還要與其他的女人生兒育女。我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忽然覺得這張因嫉妒而扭曲的臉無比醜陋。

    “你知道嗎?你在世人眼裡是個男子,他不會娶你……”我對著倒影喃喃自語,頭頂有花瓣飛散,落在水面上蕩起一圈圈細紋,模糊了我苦澀的臉龐。

    “汝乃汾水之君乎?”一個嘶啞的聲音忽然從我耳邊響起。

    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高大健碩,頭髮花白的錦衣男子拎著一個魚簍站在我身後。

    我忙起身一禮,恭聲道:“老丈過譽了,小可怎擔得起神君之名。”

    “原以為這世間除了他,就再無第二個人配得上神君二字。如今看來,上天果真厚待老夫啊!”男子看著我的眼神瞬間多了幾分熾熱和貪婪,他一把扔了手中的魚簍,兩步邁到我面前大臂一張把我抱在了懷中。

    “你這是做什麼!”我驚懼之下連忙用手去推他,“你放開我,我是男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啊,你好香……”男人在我耳際嗅了嗅,雙臂一夾將我死死地圈在懷中。隨後,我眼見著他那張暗紫肥厚的嘴巴朝我的臉上湊了過來。

    “不要碰我——”我尖叫出聲,拼命地把臉往後仰,雙腳胡亂地踢踹男子的腿,但他卻紋絲不動。一張帶著酸臭味的嘴印在了我臉上,那濕漉漉的觸感讓我幾欲作嘔。

    “你娘的死狗,放開我——”我嘶吼、踢打,幾番掙扎之後整個人已經筋疲力盡,男子趁機在我頸子旁一陣亂啃。我此刻肚中早已翻江倒海,終於受不住噁心吐了出來,污穢之物噴了他滿身。

    “作死!”男子猛地放開了我,他摸了一把臉上的穢物叫罵了一聲,然後拖著狂嘔不止的我大步朝往水裡走去,“小兒別壞了我今日的興致,快把衣服給我脫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37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怒火沖天


    趁男子埋頭剝扒我的衣服時,我忍住噁心的感覺,俯身抽出了藏在靴子裡的匕首,用盡全身力氣朝他猛刺過去。

    但男子的反應出奇得快,他往後退了一步,匕首只險險地劃到他的手臂。

    “有意思,還會咬人。”男子舔了一口手臂上的血,雙眼一瞇露出了更加淫邪的表情。

    “你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你!”我握著匕首往後退了兩步,無比後悔自己前幾日打磨匕首時,居然擦淨了上面的毒汁。

    “老夫千軍萬馬都不怕,還會怕你一個小兒?”男子往前走了兩步,勾唇笑道,“你若從了我,我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大哥,救命——我在這裡!”我的眼神陡然一轉,衝男子身後的草地大叫了一聲。

    男子立馬轉頭去看,我趁機拔腿就跑。

    以我的速度,常人很難追上我,但這男子的腳程卻快到驚人。

    我縱身跳上馬背,他已先一步抓住了我的馬韁:“想逃!”

    我作勢揮刀向他的手腕砍去,他身子一側猛一縮手,我趁機把匕首深深地紮進了他靠向我的右肩。

    “你!”男子吃痛鬆開了韁繩。我拔出匕首在馬屁股上狠狠地紮了一下,馬嘶叫著撒開四蹄箭一般衝了出去。

    “我會找到你的!”男子在我身後氣急敗壞地嘶吼道。

    我憋著一口氣,強忍下心中的恐懼一路狂奔。

    等到了家門口時,全身的力氣早已耗盡,身子一軟就從馬背上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倒在地。

    重響之後院門應聲而開。門後,無恤本是一臉怒容,但當他見到我披頭散髮,滿身血污的撲倒在地時,臉色劇變,瘋一般衝了上來:“阿拾,你怎麼了?你受傷了?哪裡,哪裡傷到了?”

    他急切地在我身上搜尋傷口,我猛地掙開他的手,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這是怎麼了?”四兒從院子裡衝了出來,我見到她哭得越發大聲。

    “四兒,你去燒水這裡有我。”無恤在我身上檢查了一遍,見沒有傷口才鬆了一口氣:“你這是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今日是我錯了,要殺要刮都隨你……”他嘆息著將我輕輕地擁進懷裡。

    “你為什麼不在,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我掄起拳頭在他身上一通亂砸,心裡的委屈害怕一時間噴湧而出。

    “我在啊,我在這裡,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無恤握著我的手臂一臉心疼地看著​​我。

    “痛——”我手臂兩側傳來一陣劇痛。

    無恤慌忙鬆開了手:“剛才摔下來傷到了?讓我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捲起我的袍袖。

    “這是怎麼回事!”當他看到我手臂上的淤青時不由驚呼出聲。

    我想起剛剛在汾水邊的可怕遭遇,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撲進他懷裡哭得昏天暗地。

    等無恤把哭到虛脫的我打橫抱進房裡時,四兒已經備下了一大桶的浴湯。

    “你今天又闖了什麼禍?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四兒把我從無恤手裡接了過來,她嘴上責備我,自己的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無恤撥了撥我的頭髮,柔聲道:“你讓四兒幫你洗洗,我就在外面,哪裡都不去。”說完他又轉頭對四兒說,“她手上有傷,你小心點。”

    “嗯,讓我來吧。”四兒擰了一條絹帕擦了擦我臉上的淚水,無恤看了我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這水要涼了,我先幫你把衣服脫了。”四兒小心翼翼地取下我頭上的髮冠,又伸手來解我的腰帶。

    “我沒事,你幫我拿套乾淨的衣服來。”我這時心情稍微緩和了些,便自己動手解開了腰帶,脫下了髒污的外袍。

    “你要穿哪套?”四兒抹了一把眼淚,打開了床鋪旁邊的儲衣箱。

    “白底繡青鳥的那件吧!”我脫去衣服爬進了大木桶,丁香特有的甜香和溫暖的浴湯讓我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剛剛因為害怕而僵硬的身子在溫熱的水中漸漸地軟了下來。

    “無恤公子來找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你們倆到底怎麼了?早上出去不是還好好地嘛!是不是那個然女搞什麼鬼了?”四兒抱著理好的衣飾念念叨叨地走了過來。

    “和她沒關係,剛剛在河邊被一隻瘋狗咬了幾口。”我看著手臂上的淤青鬱鬱道。

    “啊——這,這是怎麼回事?”四兒盯著我的脖子突然大叫了一聲,手裡的衣服、玉佩掉了一地。

    “怎麼了?”木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無恤幾步衝了進來。

    “啊——你出去!”我驚叫一聲,猛地抱住前胸沉進了水裡。

    無恤傻愣了片刻,閉上眼睛把身子轉了過去。 “四兒,發生什麼事了?”

    “阿拾的脖子被狗咬了!”四兒哽咽道。

    “什麼!”無恤轉過身來,完全無視我的尖叫,一把撩開了我的濕髮。

    “誰幹的?”他盯著我的脖子一張臉變得煞白,那無法遏制的怒火帶著轟鳴聲在我耳邊炸開。

    我和四兒被他的樣子嚇呆了,怔怔地半天才回過神來。 “四兒,把鏡子拿給我!”我看了趙無恤一眼吶吶地說道。

    四兒用最快的速度把鏡子遞給了我,我側頭一看,只見原本雪白的頸子上竟佈滿了可怖的咬痕,黑黑紫紫一直延伸到了肩頭。 “作死的畜生,最好別讓我再遇見你!”我咒罵著,心道下次定要在匕首上塗滿見血封喉的毒藥,若再讓我遇見那個噁心的瘋子,我定要送他一個最難看的死法。

    “是誰傷了你?”無恤緊蹙著眉頭,眼中殺氣畢現。

    “我不知道,但這事用不著你出手。以後我若再遇見他,我自會要了他的性命。”我把鏡子遞給四兒,對無恤冷聲道,“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嗎?”

    “今天……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他輕輕地撫上我頸側的傷口,蹲下身子在我光裸的肩膀上印下了一吻。

    我的臉倏地一熱,隨即把頭一撇,不再理他。

    “四兒,你照看著,我在外面等!”無恤吩咐了一句,低頭開門走了出去。

    “你們鬧彆扭了?”四兒往我身上澆了一瓢溫熱的浴湯。

    “也許吧……”想起然女,我心裡便又多了一份委屈。

    “你脖子上的傷,是被人咬的?”四兒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嘶吼,隨後就听到“砰”的一聲重響,刷拉拉有東西落了一地。

    “你去看看,他在發什麼瘋?不是要拆了我的院子吧?”

    “嗯。”四兒應了一聲,急忙開門走了出去。片刻,她又一臉不可思議地地跑了進來:“阿拾,門外的那棵杏樹被無恤公子劈斷了!”

    “哎,他這又是何苦……”我輕嘆一聲把自己沉進了水裡。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44
第一百四十七章 紅雲軟肋


    等我沐浴更衣完已是日落時分,無恤靠著房柱坐在屋簷下。漫天的彤雲被風吹捲著在他眼前掠過,他半仰著頭望著天際,神情淡然平靜,讓不禁懷疑剛才盛怒之下劈了樹的人並不是他。我倚著門在他身後站了許久,他的思緒似乎跟著空中飛逝的雲霞飄到了千里之外,因此完全沒有察覺到我。

    “你在想什麼?”我移步在他身邊坐下,順手拿起他放在身側的一壺辛香四溢的椒漿。

    “我在想,原來我也有弱點……”他靠著木柱轉過頭細細地打量著我,從眉毛到眼睛,從鼻樑到嘴巴。他嘴角噙著一抹笑,但眼睛卻隱隱地露出了一絲苦楚。

    “是人總有自己的弱點,你莫要太自負了!”我仰頭喝了一口酒,把酒壺復又遞給了他。

    “我的弱點,她會跑。你不知道她下一刻會跑到哪裡闖禍,你也不知道她一刻會在哪裡受傷,她明明是我的弱點,卻讓我連防備的機會都沒有。”

    “那你要怎麼辦?”

    “無情無愛才無弱點。早知今日,當初我就該一刀殺了她,也好過現在日日牽腸掛肚。”無恤的笑難掩苦澀,我忽然覺得他這句話說得無比認真,每一字每一句似乎都已在他心裡糾結了許久。

    “如今也還不晚啊,在她沒有連累你傷害你之前,你依舊可以一刀殺了她。”我看著他的眼睛,一顆心出乎意料的平靜,彷彿口中的“她”是與我毫無干系的一個人。

    “冷心冷肺的丫頭……”他身子一歪躺在我腿上,雙手緊摟著我的腰,把頭深深地埋進了我懷裡,“晚了,太晚了……”

    “紅雲兒,今日我惱了。”

    “嗯,我知道。我也惱了你了。”

    “為什麼?”

    “因為你把不是你的女人塞到了我房裡。”

    “我錯了嗎?”

    “你沒有錯。只是我私心希望你能做錯一次,放肆一次,為我嫉妒一次……”

    “把然女送走吧,我後悔了。”

    無恤在我懷中發出一聲悶笑,搖頭道:“不行。”

    我心中一冷,狠狠地推搡了一把他的腦袋,作勢起身要走。

    “她不是然女,是細作。”無恤雙臂一收喃喃道。

    “什麼?”

    “記得我跟你說過范氏、中行氏進攻趙家那晚的事嗎?”

    “記得。”

    “在我給府裡養馬的時候,府裡的僕役們都管小然叫小馬尾,因為她那時天天跟著我。趙家被攻陷的那天晚上,我從柴房逃出來後,去過她住的屋子,可她已經死在了床上。”

    “小然死了?”我驚問。

    “嗯,她那幾天發著高燒。我想,興許是和她同屋的幾個婢子不願背著她跑,就乾脆用被子把她捂死了。”

    “怎麼會這樣?”我摀住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那這個然女?”

    “不知是誰的細作,幸好你把她送了回來,否則留在你身邊就太危險了。”

    “留在你身邊,豈不更危險?”

    “我留著她還有別的用處,你不用擔心。倒是你,你今天後來跑去了哪裡?又遇上了什麼人?”無恤說到這裡又端坐起了身子。

    “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是我的確不知道那人是誰。他咬了我幾口,我紮了他一刀,倒也沒吃多少虧。剛才落馬只是嚇到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你之前說要同我習劍的事,我答應你……”無恤撫著我的頭髮輕聲嘆道。

    “真的!”

    “嗯。”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太好了!這回去齊國的路上你就教我吧!對了,卿相讓你什麼時候去齊國?”

    “卿父這幾日忙著和衛太子商討送他回國繼位的事,所以我還未來得及問,但最晚十日之內是一定要走了。”

    “衛太子?那個密謀刺殺南子(1),敗露後逃亡到晉國的衛太子蒯聵(2)?”

    “正是。卿父最晚明年秋天就會派五萬大軍送他回衛國奪回國君之位。”

    南子是宋國的公主,衛靈公的君夫人。當我還是孩童時,她就已經艷名遠播。據聞,南子不僅美艷絕倫,而且頗有權謀手段。靈公在位時,衛國朝政皆要問於南子。這個衛太子蒯聵因為與南子不合而失寵於衛靈公,他意圖謀刺南子,卻被南子發現,因而倉惶逃到了晉國依附了趙鞅。衛靈公死後,衛人立了他的兒子為國君,而他就一直待在晉國為趙鞅駕駛戰車衝鋒陷陣,也算是趙家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

    “這人的事我早有耳聞,只是衛國依附齊國多年,卿相要送蒯聵回衛奪權,齊人恐怕不會坐視不理。”

    “齊晉爭霸多年,之前因為國中六卿混戰,導致宋、鄭、衛三國皆以齊國馬首是瞻。如今國政已定,齊國又在艾陵敗於吳國,此時正是拉攏宋、鄭、衛三國最恰當的時機,卿父留著蒯聵多年就是為了收攏衛國。”

    洞察分明,沉穩有謀,無恤談起政事時眉眼飛揚。我在心中不由暗自感慨,也許上天賜他這樣一個貴賤相交的身份,正是對他的試煉,對他的恩寵。

    “阿拾,我回來了——今天有肉吃了!啊!誰砍了我種的樹——”無邪暴怒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

    被無恤砍斷的那棵樹正是去年冬天,無邪剛到晉國時從山上刨來的一棵野杏子樹。野杏雖然一般個頭小,入口青澀,但泡出來的青杏酒卻清洌可口,一直是無邪的最愛。我和四兒從小嗅著將軍府的杏花香長大,因而對杏樹也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春風至,杏花開,我們三人都在期待著青杏掛滿枝頭的那一日。無邪這會兒見自己心愛的杏樹被人砍斷,在院外又叫又嚷,連著狼嚎了好幾聲。

    “這都不出人聲改狼嚎了,你趕緊走,別讓他撞見!”我火急火燎地推了無恤一把,“別走大門,趕緊翻牆出去!”

    “你讓我翻牆走?!我又不怕他……”無恤話沒說完就被我一手拽了起來。

    “是我怕你們兩個拆了我這院子。”我把無恤的鞋子往他懷裡一塞,急聲道,“趕緊走,我先出去哄哄他!”

    “阿拾,我……”

    “趙無恤——”無邪踢開門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我伸手一扯,只堪堪摸到他的一方衣角。

    無恤本來坐在台階上一臉不情願地套著鞋,這會兒見無邪提著劍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他拎著沒穿好的一隻鞋,嗖地一下就從牆上翻了出去。 “狼崽,改天我賠你兩棵——”短短一瞬,他的聲音已經遠的聽不見了。

    “好了,追不上了。”我和四兒兩面夾攻才把發了狂的無邪生生拽住。

    “放開我——你都向著他!現在他砍了我的樹,你還幫著他逃跑!”無邪甩開我的手怒氣沖沖地進了屋子。

    “怎麼辦?好像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四兒癟了癟嘴,苦笑道。

    “我進去哄哄,你把他打的兔子燉一燉,待會兒端進來。”

    “好。”四兒點點頭,拎起無邪甩在院門外的兩隻野兔轉身進了伙房。

    ================================================== ==========================

    備註(1)南子:子見南子,孔子唯一的緋聞對象。電影《孔子​​》裡周迅演的就是這個聲名狼藉,但又聰明有識的女子。

    (2)蒯聵:kuai第3聲,kui第4聲,衛太子,後來在趙鞅的扶持下做了衛國的國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4:55
第一百四十八章 無邪萌情


    我輕輕地打開無邪的房門,他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聽到我進來連頭都沒抬一下。

    “今日逮到的兔子很肥啊,四兒拿去燉了,待會兒就有的吃了。”我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坐下,用袖子擦了擦他額際汗水,“惱我了,我剛剛可不是向著紅雲兒,我是向著你啊!”

    無邪回頭看了我一眼,悶悶道:“你騙我,你明明幫著他,你怕他被我打。”

    我低頭一笑:“在晉陽城的時候你找紅雲兒打過幾回?”

    “四回。”

    “輸了幾回?”

    “四回。”

    “那你怎麼知道這回你能打敗他?”

    “紅頭髮大叔說,我的劍術已經能打敗很多人了,而且我每天都在進步,現在離上次比劍已經有大半個月了,你怎麼知道我不能贏?在你心裡,你就是覺得我不如他!你現在喜歡他,你不喜歡我了!”

    “我……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輕撫著無邪的腦袋,細語道,“只是我對你的喜歡和對他的喜歡不一樣……”

    “我就知道!”無邪聞言挺身站了起來,大吼道,“大叔說的果然沒錯,你這麼說就是不喜歡我的意思!”

    “盜跖和你說了些什麼?你不要聽他胡說……”

    “那你親我!”無邪嘟起嘴巴往我這邊湊了湊。

    “我……這也是他教你的?!”我扯了無邪的手怒聲道,“盜跖在哪裡?他打家劫舍,**女子,渣到骨頭裡我也不管他,可他不能污了你!走,帶我去見他!”

    “現在?”無邪驚詫道。

    “現在!你同誰學不好,要事事同他學!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難道你也要和他一樣?”

    “阿拾——”無邪見我發了火,急忙兩手一圈把我死死抱住,“你別惱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他呢喃著,用臉來來回回地磨蹭著我的頭髮。我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因為他不諳世事,不懂人情,我總把他當作一個稚童來看。可我忘了,他會長大,他會懂事,他也是一個男人……

    是夜,我們三人圍在小几上吃飯,平時這時候是小院最熱鬧的時候,但今天卻格外得安靜。我和無邪不說話,四兒也只能跟著我們悶頭喝湯。

    “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見盜跖。”我給無邪的陶碗裡夾了一隻兔腿。

    “你要找他吵架?”無邪小聲問了一句。

    “我去和他聊聊天。”

    “那我也去!”四兒突然抬頭冒了一句。

    “你去幹什麼?盜跖那人,用眼睛就能脫了女人的衣服,你去見他?包準把你啃的骨頭都不剩!”我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不,我也要習劍,我以後不能再拖你的後腿,我也要保護你!”四兒放下陶碗,倔強道。

    “死丫頭!說的好!明天我帶你去見大叔,你是真不能再拖我們後腿了!”

    “狼崽子你說什麼!”四兒一把奪過了無邪的湯碗,“不許吃了,你太費糧了!”

    “這兔子是我打的!”

    “是我燉的!”

    我看著眼前你來我往的兩個人,縈繞在胸口的一股悶氣倏爾散盡。

    咦,剛剛明明覺得吃不下了,現在舔舔嘴似乎還能再吃個兔腿!

    平日裡,我和四兒起床時無邪早已經出門練劍,這一日雞鳴剛過,院子裡就點上了燈。四兒把準備好的乾糧打成了小包。無邪把兩個用牛皮縫製的水袋掛在了脖子上。我穿了一套束身的胡服,又從酒室裡抱了一罈解毒的藥酒。

    三人收拾妥當後,踏著晨露,迎著天際上的一顆殘星,朝西郊走去。

    盜跖藏身的地方是在新絳城西的一處山谷,那裡離晉公秋日狩獵的園囿不過二十里,但因為谷幽林密,又多野獸出沒,所以平日極少有人踏足。涉小溪,穿密林,我和四兒跟在無邪身後,彎彎繞繞走了一個多時辰才最終進入了那個被無邪叫做“迷谷”的地方。

    迷谷的一側是陡立的崖壁,一條細長銀白的瀑布從崖頂飛瀉而下,其聲隆隆,其勢洶洶。但見崖高千尺,水至半途又被山風吹散,縹緲如煙,氤氳如霧,落在我們身上只有碎珠點點。

    飛瀑之下是一汪碧潭,潭邊綠草如茵,荊蘿叢叢。荊蘿細長的枝條上開滿了明黃色的小花,迎風招展分外妖嬈。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四兒哼著小調俯身折了一朵小花別在耳際。兩隻躲在花叢中偷閒的大尾巴鼠被她驚起,飛快地從她腳邊溜走,好奇地站在遠處,歪著腦袋打量著我們。

    “你每日就在這裡練劍?”我問無邪。

    “嗯。”無邪點了點頭,拔出我新送他的一把青銅長劍在身前揮舞起來。

    “狼崽,那個盜跖什麼時候能來?”四兒放下包袱,找了一塊光禿的大石坐下。

    “等太陽從那石縫裡露出來的時候,他就來了。”

    “什麼石縫?”我順著無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崖壁之上果有一處奇異狹長的裂縫隱在瀑布之後。

    它夾在兩塊巨石之間,如一道傷口嵌在光潔的崖壁上。我退了幾步仰頭凝視,須臾,一道紅色的霞光忽然從裂縫中迸射了出來,它以不可思議的力量將空中飛散的水珠染成點點血色。山風嗚咽,血霧漫天,白衣紅髮的盜跖,扛著一柄長劍朝我們徐徐走來。他的嘴角噙著笑,那笑容如惡之花,鬼之魅。

    “狼崽子終於開竅啦!知道大哥我少個溫床暖被的女人。”盜跖縱身一躍,只見一道白影在血色中掠過,旋即四兒已經被他摟在了懷中。

    “你放開她!”我往前奔了兩步,盜跖勾唇一笑,抱著四兒往後飛身退了十幾步。

    “嘖嘖,看著生嫩了些,不過沒關係,我可以慢慢教……”盜跖邪笑著在四兒面頰上親了一口。

    “大叔你趕緊放開她,她會哭的,這丫頭哭起來吵得很!”無邪看了四兒一眼揶揄道。

    “叫大哥,不要叫大叔!”盜跖把四兒往旁邊一推,氣急敗壞地朝無邪大喊了一聲,我​​趁機把嚇傻了的四兒護在身後。

    “你沒事吧?”我問四兒。

    “小丫頭,香一口不會少塊肉的。”盜跖瞥了一眼四兒,把劍支在了地上。

    “沒事。”四兒搖了搖頭,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讓你別來吧,還非要來。”無邪拍了拍四兒的背,嘟囔道,“大叔是喜歡你才親你的,你怕什麼啊?”

    我聞言心火一燒,抽出靴中的匕首,猛地朝盜跖擲了過去:“盜跖!你都教了他什麼!”

    “教了什麼?教了些男人該知道的事啊!”盜跖笑著用兩指夾住了匕首的刀鋒,“小丫頭,你傷不了我的。”他手腕一動,天水匕隨即朝我飛射過來。

    “哐——”無邪長劍一揮,匕首已落在幾丈開外的草地上。

    “看到了吧,我教了他什麼!”盜跖大笑一聲,轉身朝山谷另一側的樹林走去,“既然來了就到我那兒坐坐吧!我正想找你做筆買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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