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20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7:48
第九十九章 離雍歸晉
 

    在我“死”後,無邪和四兒又一同失踪,家宰秦牯焦急之下託人四下尋找,伍封從西北迴雍之後,更是派出府中親衛各方搜尋他們二人的踪跡。因此,在無邪帶著四兒出現在伍府後門的時,很快就被府裡的侍衛發現了。原本以無邪的身手想要逃脫並不困難,但他身邊帶著四兒,幾番纏鬥之下就被人五花大綁地送到了伍封面前。

    無邪在見到我之後,拍著胸脯驕傲地告訴我,在之前的幾個月裡伍封曾經多次向他詢問當初帶著四兒離開伍府的原因,但他嚴守著和我的約定,什麼也沒有說。我聽完只是點頭微笑,無邪的心思向來都寫在臉上,他即便嘴巴不說,伍封也一定能從他身上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答案。

    “你怎麼都不誇讚我?為了幫你保守秘密,我可是喝了一個多月的粟羹,你看,我都瘦了!”無邪扒開衣服向我展示著他的“消瘦”。

    “我知道你受苦了,現在多吃點吧!”因為知道無邪和四兒今日會回來,我特地在將軍府的伙房燒了一大鍋的肉湯。 “晉國可不比秦國,你去了之後,要先跟我把禮儀學好,不然哪天失禮得罪了人,我可不救你。”我盛了一大碗燉得酥爛的豚肉遞給無邪,語重心長道。

    “知道了!”他呼嚕呼嚕吃了半碗,擦了擦嘴道,“那天我聽你的話給醫塵送了千日醉,他喝之前讓我下次見到你,就把這個送給你。”無邪從隨身的包袱裡取出了一卷書簡和一疊絹畫,“他說你將來若有機會遇見一個叫扁鵲的人,就替他問問,這書簡上寫的相剋之藥對不對,還有什麼疏漏?”

    “這是什麼呀?”四兒湊過頭來看了一眼。

    我打開絹布和書簡細細看了一遍,驚喜道:“這絹布上畫的是天下間四季生長的毒藥,書簡上寫的則是它們的藥性和一些醫塵自己摸索出來的解毒之法。”

    醫塵在書簡上的記載讓我想起了離開晉國前,史墨給我的那瓶見血封喉的毒藥。其實,傳說中的惡咒、死咒大都是巫士們利用神鬼不知的下毒法來實現的。

    “他給你這害人的東西做什麼?”四兒問。

    “天樞是個拿錢替主顧殺人的地方,醫塵這些年替天樞研製了很多毒藥,但他始終是個治病救人的醫者,這上面記載的毒物若是樣樣都能找到相剋的草藥,也算是一卷救人的醫書。”

    醫塵在藥圃旁邊養了一屋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為的就是試驗他的毒藥和解藥。我之前對尹皋所施的“攝魂術”其實就是用了一種致幻的草藥,那時候在雪猴身上試了很多回,害得它現在見到我就躲得老遠。

    “它好像長大了許多?”我指著躲在角落裡的雪猴笑道。

    雪猴見我指著它,嗚咽了幾聲,一副待宰的可憐模樣。

    “它這幾天吃的可比我好多了!”無邪瞄了四兒一眼憤憤道。

    “路上趕得急,我哪有時間給你這狼崽子弄東西吃!”四兒瞪了無邪一眼,反駁道。

    “你們倆以後可不許鬥嘴了,我在晉都新絳有處院子,咱們三個人從今往後就要一起過日子了!”我抓了他們兩個人的手交握在自己腿上,心裡覺得格外踏實。

    “你捨得放下將軍?”四兒小心翼翼地問。

    “將軍要娶晉國趙氏的女兒為妻了,那位貴女眼睛裡容不下別的女人,我若留在這裡對大家都不好。”我撥了撥身前的火堆嘆聲道,“我和將軍已經錯過了,現在我們行在兩條岔路上,只能越走越遠……四兒,等我們到了晉國,我會想辦法讓人給于安帶信,你們兩個不能再錯過了……”

    “無邪說于安是天樞的刺客,這是真的嗎?”四兒微皺著眉頭輕聲問道。

    “他是天樞的刺客,而且身世成謎,這樣你就不要他了?”我問。

    “他就算是個殺人放火的盜匪,我也不在乎!”四兒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她水光流轉的眼睛裡有一個少女對愛情最堅定的信念。

    “那便好了。”我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今晚早點睡吧,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要出發去晉國了!”

    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眾人便在迷濛的晨霧中坐船離開了雍城。伍封備下了一船的禮物作為向趙氏求親的納彩之禮,另外還邀請了百里大夫作為求親的使者與他一道前往晉國。

    “伍將軍還真是有心,臨近初冬,候鳥南飛,他就用寒冰封了一隻大雁給我作納彩之禮。”伯嬴抱著劍站在船沿上,一雙杏眼裡似乎能擠出蜜汁來。

    “有這樣細心體貼的夫君是貴女的福澤。”我看著腳下的東流水,頷首微笑道,“媒聘之禮有六,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娶,貴女可知,除納徵之外,為何其它五禮都要執雁?”

    “為何?”

    “雁,木落南翔,冰泮北徂,順乎陰陽往來有序,夫為陽,妻為陰,正好應了婦人從夫之序,所以婚禮才以雁為禮。這表示貴女出嫁之後,再不是趙家的人了,要竭力輔佐夫君才是。”

    “這個我自然知道,我既然決定嫁他就一定會照顧好他,事事以他為先。”伯嬴抬起下巴朗聲道。

    我點頭釋然一笑,轉身走進船艙。

    “子黯,你不惱我?”伯嬴在我身後小聲地問了一句。

    “貴女能給他的東西,我給不起,所以我輸了。至於侍妾之事,女子若真心愛慕一個男子,眼裡自然容不下別的女人,將心比心,我想我是懂你的。”說完不等她回應,我便側身閃進了船艙。

    “她就是將軍要娶的人?”四兒湊在我耳邊小聲問了一句。

    “嗯。”我點點頭,看了一眼在遠處發呆的伯嬴,“她出身高貴,劍術超群,說不定以後還能陪著將軍一同禦邊殺敵,這樣挺好的。”

    “你甘心?”

    “不甘心,但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

    伍封現在手握兵權,的確可以無視公子利的意願將我強留在身邊,但是有朝一​​日公子利當上了國君,兵權和我就會變成他和國君之間的一條裂縫。這條裂縫會隨著時間的累積越變越寬,直到有一日徹底地分裂他們兩個人,而這恰恰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可伯嬴與我不同,她能將伍封、公子利和趙家緊緊地綁在一起,三方制衡才能穩固他們之間的盟約。

    “你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坐在一旁悶不吭聲的宓曹突然冷哼了一聲,“看看這一船的香料、禮器,公子利怕是把他府上的好東西都送給你了,也不知道你這賤民出身的女子到底好在哪裡!”

    “你說話客氣點!”四兒一下子站了起來。

    “坐下吧。”我拉拉四兒的衣袖,對宓曹道,“東西是其次,最難得的是心意,就像燭大哥對你的一番深情,又豈是千金可比的。”

    “誰要他的一番深情!”宓曹冷著臉說了一句,轉過頭怔怔地看著遠處的荒原。

    凜冽的風兜灌進船艙,凍得人一個勁地打顫,我拿著火簽子在暖盆裡翻了幾塊燒紅的炭上來,對四兒道:“你先烘烘手,我去讓船夫把布蓬放下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7:51
第一百章 夜宿荒林

 
    船艙外,一團團陰慘慘的烏雲在天空中翻湧著,遠處的樹林和高山灰突突的,顯得格外寂寞悲寥。

    “這不是要下雪了吧?”伯嬴搓了搓手和我一起把厚重的布蓬搭在船艙外面。

    “下雪倒是不怕,要是前面水流緩的地方結了冰就麻煩了。”我一張嘴,灌進來一肚子的冷風。

    “怕真要被你說中了……你看,岸邊已經有浮冰了。”伯嬴皺起眉頭,跑到船頭看了一眼,沖我喊道,“前面的船停下來了,怎麼辦?”

    我縮起脖子,拉攏衣襟走到船夫身邊:“老人家,你看這樣子我們還能走嗎?”

    “貴人,前面的河道怕是已經凍住了,而且看這天,多半是要下大雪了啊!”船夫抬頭看了看天一臉的擔憂。

    “這要是困在船上是要凍死人的啊!我們得趕緊找個能擋風雪的地方紮營才是。”伯嬴俯身從渭水裡撈起一塊浮冰遞到我眼前,“這麼厚的冰難怪前面的船走不動了。”

    “嗯,事不宜遲。老人家你把船往岸邊靠靠吧!”我對船夫交待了一句,轉身掀開布蓬對四兒喊道,“四兒,前面的水路結冰了,咱們今晚要在這裡扎營了。”

    “這裡除了荒山就是野林子,連戶像樣的人家都沒有,這種天氣怎麼在外面過夜啊?”宓曹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嬌聲抱怨道。

    “那你就自己找戶人家借宿去啊!別以為阿匣寵著你,你就真把自己當公主了!我家院子裡還住了個替卿父趕車的衛國太子呢!什麼德行!”伯嬴冷哼了一聲,轉頭對我說,“待會兒船停了,我先下去看看,你和小丫頭把重要的東西收一收,搬不走的就留幾個侍衛晚上在這看著。”

    “得趕緊了,要是下起雪來,在野地裡容易迷路。”

    “知道了!我走了!”伯嬴拎起劍大步走了出去。

    宓曹盯著伯嬴離開的背影,緊咬著一口銀牙,胸脯因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對四兒道:“我們收拾點吃的,再帶幾件厚一點的冬衣,今天晚上怕是要難熬了。”

    “公子利送了一張熊皮,我們也帶上吧?”

    “好,你去拿吧,我來收拾乾糧。”

    我和四兒迅速地所需的東西打成了一個包袱,之後等了約莫一刻鐘,伯嬴沒有回來,與趙無恤他們同船的無邪卻找了過來。

    “阿拾,最前面的船被冰卡住了,他們說我們要在前頭的林子裡過夜了!”船與岸之間隔了半丈多寬的堅冰,無邪足尖一點輕巧地落在船沿上。

    “無恤他們都下船了?”我把收拾好的包袱掛在無邪身上,四兒和宓曹也相繼出了船艙。

    “都在前面等著了。快上來,我背你跳上岸去!”

    “我自己能行,你背四兒先下去吧!”

    “走吧,小狼崽!”四兒輕笑著拍了一下無邪的腦袋,俯身趴在了他背上。

    宓曹看了看腳底下的冰,握緊拳頭僵硬在那裡,我放柔聲音對她說:“沒關係,待會兒讓無邪再上來背你一趟​​。”

    “我不要那小畜生背!”宓曹看了一眼無邪,鄙夷道。

    無邪不會人語的時候她說他是妖怪,現在人家話說得好好的,她又說他是畜生,這宓曹真是有很多法子讓別人討厭她。 “那你便在這站著吧!公主大人!”我撂下一句話徑自跳上了岸。

    “我們不能把她留在這兒吧?”四兒扯了扯我的衣服為難道。

    “別管她!我們走!”我拉了四兒和無邪往前走去,很快就遇到了迎面而來的燭櫝。

    “宓曹呢?”他問。

    “站在船上吹冷風,等著你這大英雄去救呢!”我忍不住譏嘲了一句。

    燭櫝面色一僵,點了點頭飛快地跑了過去。

    相逢還不如不見,說的就是他們兩個吧。我回頭看了一眼,對無邪道:“你以後找女人可要找個性子和善的,要是找個像宓曹這樣的,起碼少活二十年。”

    “我又不要孩子,找女人做什麼?”無邪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四兒和我面面相覷,敢情女人對他而言就是生孩子用的。

    風越來越大了,濃雲密布的天空中飄下了幾朵零星的雪花,我們幾個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前面伍封和趙無恤已經等在岸邊,後面燭櫝背著宓曹也趕了上來。

    “找到地方宿營了嗎?這雪恐怕會越下越大!”我對無恤道。

    “小丫頭,好久不見啊!”這時從無恤身後飄出一個讓我頭皮發麻的女人的聲音。

    “她怎麼會在這裡?”我一把拽住無恤的袖子,用力一拉躲在他身後。

    “這是鄭女蘭姬,她們的船也被冰困住了,今晚會和我們一同宿營。”

    “你們怎麼認識的?”我沉下臉色盯著趙無恤的眼睛。

    “天下哪有不認識我蘭姬的男人,燭櫝你說呢?”蘭姬捂唇輕笑,一雙媚眼瞟向了我身後的燭櫝。

    燭櫝放下背上的宓曹,拿眼睛在蘭姬身上轉了一圈,嘴巴一咧又變成了當日那個放蕩不羈的遊俠兒。

    “蘭姬是晉國貴卿宴樂的常客,這次是到晉國赴智氏宗主智瑤的宴席。”無恤輕聲解釋道。

    “是嘛……”雖然知道眾目睽睽之下蘭姬不敢拿我怎麼樣,但是我想起她當日在教坊外與獸面公子一同追殺我的樣子,後脊骨就一陣陣地發寒。

    “伍將軍還在跟前站著呢,才一年的時間小丫頭就換人啦?”蘭姬細腰輕擺走到我面前,勾起一邊的嘴角冷笑道,“當初在牢裡連命都不要地往頭上倒冰水,哼,害我以為你是個情深似海的貞女呢,原來也不過爾爾。”

    她話音一落,伍封、百里大夫、伯嬴、趙無恤齊齊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沉了臉色高聲道:“阿拾不才,在將軍府裡倒也學過四年婦德,要我委身太子鞝這樣的罪人,寧從死矣!”

    百里大夫聽完捋了捋鬍鬚,對伍封嘆道:“你這小兒教得好啊,可惜紅藥沒這個福氣與她相互扶持啊!”

    伍封的臉上滿是痛色,他木木地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這時的天愈發得陰沉,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空飛落,頃刻間就給大地覆上了一層冰苔。遠方的山此刻已經看不見了,百丈開外的地方都已經是灰糊糊的一片。大傢伙加快腳步鑽進了河邊的一片樹林,找了一處地勢平坦的草地搭起了營帳,升起了篝火。

    是夜,樹林裡格外的安靜,耳邊只能聽見雪花落地的簌簌聲和乾柴被火燒裂的劈啪聲。伍封和百里大夫坐在一處小聲地說著話;無恤和幾個遊俠兒坐在一起默默地擦拭著佩劍;燭櫝一反常態地撇下了宓曹鑽進了蘭姬和舞伎們的營帳,男子低沉的笑聲和女子的笑罵聲混在一處,讓人不禁浮想聯翩;伯嬴一眨不眨地看著伍封;宓曹時不時地拿眼睛去瞄蘭姬的營帳,但臉上卻仍擺出一副冷漠不在乎的樣子。

    “唉——”我揉了揉左邊一直亂跳的眉毛,把腦袋靠在了四兒的肩上,“頭好暈……”

    “你累了就早些睡吧!”四兒把披在我們兩個身上的熊皮往上拉了拉,“昨天晚上看你翻來覆去的就沒睡好。”

    “別睡!”我剛合上眼睛,一旁的無邪突然挺起身子往背後黑乎乎的樹林裡看了一眼,警覺道,“有人來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7:53
第一百零一章 神秘魯商

 
    無邪一喊有人,無恤立馬給阿蓼幾人使了個眼色,六個遊俠兒齊齊提劍站了起來。話說這六人早前混入敵營半個月,後來因為表現太出色,居然在臨戰前被派去守巴蜀聯軍後方的糧草。他們沒殺成太子鞝,但燒了敵軍的糧草迫使巴蜀兩國三日內投降也是一份大功,因而人人都從秦公那裡得了一百金。

    “我們不是搶匪,只是過路的商人,船走不動了,見這裡有火光才尋來的。”一個清朗的男聲在黑暗中響起。

    阿蓼幾個人從林子裡帶出來四個人,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子就算他拿著刀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把他當作搶匪。他反而要擔心,我會不會突然想轉行,不當巫士當搶匪。

    這話倒沒有一點誇張。眼前的男子三十出頭的樣子,高額瓊鼻,眉目疏朗,戴金冠,著皮靴,金冠上一顆碩大的明珠,在火光的映襯下透著瑩潤的光澤,如一輪明月懸於頭頂。往下是一件墨藍菱格紋底的夾棉錦袍,袍緣一圈用暗金線密密匝匝地繡了雲雷紋。這樣一件錦袍,除卻用料不說,僅那袍緣的金紋便要一個善繡的女子,花上三月的時間方能成品。更不論他腰間的鑲夔​​龍紋白玉片革帶和腰際掛的串琉璃珠香囊,樣樣都是世間少有的珍品。

    伍封看了四人一眼,對無恤道:“應該是過路的商人,這樣的雪天就讓他們在這過一夜吧!”

    無恤招了招手,阿蓼他們就放開了幾個商人,各自找地方坐下了。

    為首的男子在營地裡打量了一圈,最後走到無邪身後坐下。

    商人雖然有錢,但是終歸身份低下,看伍封和百里大夫的樣子就不像是普通的士族,趙無恤一夥人又個個拿著劍凶神惡煞的,選來選去自然是我們這一堆看上去最和善可親。

    “無邪,挪過來一些。”我往四兒身邊靠了靠,對男子恭聲道:“先生坐上來一些吧,後面烤不到火。”

    “多謝這位小哥了!”男子往前挪了一個位置,坐在無邪身邊。

    “來,大家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四兒從營地中央的吊釜裡舀了幾碗熱水笑盈盈地遞給四個新來的人。他們感激地接過熱水,連聲道謝。

    趁他們低頭喝水時,我仔細地打量著來人的動作和神情。因為蘭姬的出現,我變得有些疑神疑鬼,既然名動天下的舞伎可以是狠辣絕決的刺客,那衣飾華麗的商人也有可能等夜深人靜時,化身成為殺人不眨眼的惡徒。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想像,為首的男子在喝完水之後居然不慌不忙地從包袱裡掏出了一把金算籌,當著我們的面在地上算起賬來了。這樣的亂世,財不外露應該是一個商人必備的常識,他這樣毫不顧忌的做法反而讓人心生疑竇。

    “先生帶著這麼多金算籌不怕半路上遇上盜匪?”我問。

    “不怕,為匪者家貧難濟,我便送他錢財;為匪者惑於金錢,我便教他仁義。況且這天下盜匪的首領我也見過,他雖打家劫舍,倒也不是個壞人。”男子抬頭與我對視了一眼,表情話語皆是世人少有的灑脫。

    他口中提及的天下盜匪的首領,說的定是魯國大夫柳下惠的弟弟柳下蹠(1),也就是從卒九千人,侵暴各國諸侯,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惡鬼盜跖。我小時候若是調皮搗蛋,伍封就會講盜跖的故事來嚇唬我。傳說盜跖此人神出鬼沒,三頭六足,飲人血,吃人肉,且最喜歡吃小孩的心肝。

    眼前這男子談吐不俗,又說自己見過盜跖,這讓我立馬就對他心生好奇。我拿手臂撞了一下無邪,小聲道:“快,跟我換個位置!”

    “不要,你趕緊睡吧!”無邪嘟著嘴推了我腦門一把。這時,站在他肩上的雪猴忽然跳了下來,小眼睛賊兮兮地一轉,伸出爪子抓了一把地上的金算籌就竄上了樹。

    “哈哈哈——”無邪指著男子的臉大笑起來,“當盜匪的是猴子,大叔你要怎麼辦啊?哈哈哈——”

    我狠狠地掐了無邪一把,屈起手指吹了一聲口哨。雪猴應聲從樹上爬了下來,它小心翼翼地把算籌放在地上,然後癟著嘴巴看了我一眼,哧溜一下爬上了樹。

    我拿出帕子把算籌細細地擦了一遍,然後按著無邪的腦袋給那商人行了一禮:“幼弟懵懂不知禮,還請先生恕罪!”

    “無妨,從頭再算一遍就好。”男子擺手笑了笑,拿起記賬的絹佈在地上重新擺出一串數字。

    “先生,你那布上寫的旁人能看嗎?”四兒從我身後探出腦袋俏生生道。

    “自然可以,小姑娘可是要幫我一起算?”男子看著四兒微笑道。

    “你讓她幫你算,包管又對又快!”四兒嘴角一彎指了指我,那得意的樣子像是把我當成了新熟的匏瓜,把自己當成了集市上賣瓜的老頭。

    “先生若是不介意,子黯願意代勞。”我頷首道。

    “小哥莫非精通演算之術?”男子朗聲一笑,大方地把金算籌和記賬的絹布交到了我手上。

    我放下算籌看了一眼絹布上所記錄的數字,心中暗暗吃驚。這人到底是誰?做的竟是這麼大的買賣。從北到南,一擲千金,買入賣出的金額都夠養活一座城池的國民。

    “先生這趟是把北地的皮革換成了巴蜀兩國盛產的柘木和犀角,按絹布上寫的數目和買入賣出的價格,共可得金五百鎰八釿二銖(2 )。”

    “你不用算籌,只粗粗看一眼便已經算出來了?”商人話音平和,臉上卻存了置疑。

    我把絹布和金算籌還給了他,含笑道:“我這粗粗看一眼,便知先生是魯國人,此次是運皮革到巴蜀兩國,製成士兵之甲,賣與攻秦的巴蜀聯軍,再取巴國柘木、犀角製成寶弓賣到北方的燕國。先生,我說的可對?”

    男子聽著我的話,眼睛裡時時射出光芒,幾乎在同一時間表達了他的震驚、沉思和欣賞。 “沒想到在這秦地的荒郊野地還能遇見像你這樣的少年,難怪夫子言,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

    “先生過譽了。”我頷首自謙,又指了絹布上的一小筆記錄向男子詢問道,“先生在巴蜀之地贖買了六個被賣為奴隸的魯人,我聽聞魯國有法令,凡是在他國贖買為奴的魯人回國,贖買者可以取金於府,可是真的?”

    “魯公仁善,確有此法。”

    “那加上先生贖買奴隸的錢,得金該是五百鎰十二釿八銖。”

    “贖買魯人歸國,原是鄙人道義所在,如何還能去要這四釿六銖。”男子朗聲一笑,對著我語重心長道,“小哥天資聰穎,但對錢財切莫執著,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但要取其道得之,先義而後利,凡事需以義為上。”

    “謝先生教誨,子黯竊以為天下間比金錢貴重之物比比皆是,如親友,如良師,若人只為錢而活那便與山林裡日日逐食的獸類無異。但先生今日捨棄這四釿六銖錢,卻要虧了魯人將來的道義了。”

    “小哥此話怎講?”

    “先生不在乎這些錢,是因為先生富足,但魯國商人有幾人能似先生這般富足?”

    “無人。”

    “這便是了。”我笑而不語。眼前之人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且品德修養要遠遠高於尋常商人,一個人如果遇到家貧難濟的匪盜都會贈與錢財,自然會認為贖買淪為奴隸的魯人回國是自己應盡的道義,萬萬沒有去官府要回贖金的道理。但是他卻忘了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如果他贖買奴隸之後不取分文是道義,那麼其他人贖買奴隸後去官府領錢的就成了“不道義”。可天下像他這樣有錢的人又有幾個?

    換做是普通人,如果在別國拿自己三個月的用錢贖買了一個奴隸,回到魯國後,不去領錢,自己的日子過不下去,去領錢,又怕被人說是不講道義。久而久之,贖買奴隸的人就會越變越少,魯人為了面子上的道義就會忘掉真正的道義。

    男子還沒發話,坐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人卻忍不住竄了上來,瞪著眼睛沖我大喝了一聲:“小兒莫要胡言亂語!端木先生是這世間最講道義的人,他怎麼會虧了我們魯人的道義!”

    端木先生?

    我猛地轉頭望向身邊的男子,心中驀地一驚。他是魯人,是商人,善辭令,行仁義,莫非他就是端木賜?魯國孔丘的弟子,那個憑著一張嘴,就能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覇越的國士子貢!

    眼前這個頭戴金冠,衣飾浮華的人就是我一直滿心敬仰的子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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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備註:(1)蹠:音同植。

    (2)鎰(音用益)、釿(音用斤)、銖(音同珠),是古代的重量單位。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7:56
第一百零二章 孔門子貢

 
    在我認定眼前之人就是名揚天下的子貢時,立馬不受控制地露出自認為最熱情的笑容,身子一傾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先生可是孔大夫門下弟子,單名一個賜字?”

    子貢明顯被我的轉變嚇到了,他不經意地把手抽了出來,身子往後挪了半個位置,徐徐道:“正是在下。小哥之前說我會虧了魯人的道義……”

    我連忙搖頭加擺手:“不打緊,不打緊,啊——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先生……”我一激動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乾脆就閉上嘴巴盯著他打量起來。

    端木賜,表字子貢,魯國大夫孔丘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在見到子貢之前,我在腦子裡對他的樣貌有過很多想像。今天親眼見到他,發現他比我之前想的要高一些,鬍子也長了一些,眼睛和我想的一模一樣,略顯狹長,但深邃睿智。

    孔大夫座下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人精通六藝最為天下人稱道。蔡夫子當年也曾拎著一塊肉乾作學費拜在孔丘門下,日日聽他講學談禮。他在世時,每每同我談到禮儀德行,都對這位魯國大夫極盡讚美之詞,聽到後來反而讓我對這個人,生出一絲不真實感。

    人無完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往往會讓人心生距離,進而覺得虛空。當年端木賜遊說五國所展現出的非凡才智,就讓我覺得他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神。可今日我見他一身珠光寶氣,錦衣華飾倒覺得他格外可親,不管俗不俗,起碼他是個真實存在,觸手可及的人。

    “喂,你把人家大叔都看得害怕了!”無邪伸手摀住了我的眼睛,對子貢道:“大叔你別怕,她這是犯了暈症,不是要吃人。”

    子貢被我盯得有些發怵,見我被無邪拉離後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就閉上眼睛假寐。

    “你可把那人嚇壞了。”四兒湊到我耳邊笑嘻嘻道。

    “他怕什麼呀?”

    四兒和無邪相視一眼對我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你現在的裝束是個男子,一臉愛慕地盯著那個大叔,你說他怕什麼?”四兒憋著笑解釋道。

    我一聽自己也樂了,如此失常的舉動還真是犯了暈症。

    “那人是誰啊?我還沒見你什麼時候對陌生人這麼上心過。”四兒挪了下身子,把耳​​朵湊到我嘴邊。

    我扯著她的耳廓,壓低嗓子嬉笑道:“這人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名人,第一有錢人,我想巴結巴結他也撈點好處。”

    “你又不缺啥,你巴結他做什麼?”四兒在我手上掐了一把,豎起兩根秀眉緊張道,“你不是因為將軍要娶妻,就想隨便找個有名有錢的人相奔吧?無媒無聘奔於男子的女人,地位比妾還低,這你比我清楚啊!”

    “想什麼呢!”我坐正了身子,偷偷地掃了一圈,生怕四兒的話被人聽去,“我想與他結交,是想以後有機會到魯國,興許能見孔大夫一面。四兒,我看你才是想嫁想瘋了吧,呵,別急,等回到晉國我就給你扯布繡嫁衣去!”

    “哎呀,說不過你啦!”四兒紅著臉拍了我一掌,轉身鑽進了營帳,“別孔大夫,魯夫子的了,趕緊睡吧,明天要是船走不了,還得用腳走呢!”

    我轉頭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子貢,心想,不知道這孔大夫收不收女弟子,不然等過兩年我也拎串肉乾到魯國交學費去!

    “阿拾,蔡夫子的雀鳥還是你收著吧,我怕弄丟了!”四兒從帳子裡探出一個腦袋,把我留在她那兒的雙頭陶鳥遞給了我。

    “這是什麼呀?長得古里古怪的。”無邪長手一伸就把陶鳥抓走了。

    “你別給摔壞了!”四兒看無邪捏著陶鳥的尾巴在手上轉來轉去,連忙出聲阻止。

    我把陶鳥從無邪手裡奪了下來,肅聲道:“這東西可關係著我的身世,你要是給摔壞了,我就把毒經上的草藥在你身上通通試一遍!”

    “試一種不就死了嘛……”無邪翹起嘴巴嘟囔道,“我還不如這醜了吧唧的鳥重要……”

    四兒朝無邪翻了個白眼,對我笑道:“你養的這孩子兇不得,趕緊給他講道理吧!”說完把頭又縮回了帳子。

    “無邪,你可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可想知道他們當初為什麼會拋棄你?”

    “不想!”無邪冷冷地回了一句。

    “可是我想……我想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他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我想知道我有沒有兄弟姐妹,我的眼睛為什麼和別人不一樣……”

    “這隻鳥難道會告訴你?”無邪瞄了我手中的陶鳥一眼。

    我用手摩挲著陶鳥的兩個腦袋,笑道:“當然不會,但是如果我把這只陶鳥交給一個人,他就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誰?”

    “晉國太史墨,也是我現在的師父。”我轉過頭看著無邪,“你最初是在恆山被奴隸販子抓住的,恆山是晉國趙氏的領地,也許這次同我回晉國,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父母。”

    “我不想去找他們,我就是我,誰是我的父母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無邪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遠處幽暗的樹林。

    不管他生活在哪裡,同誰在一起,他永遠都是一隻驕傲而孤獨的狼。 “好吧,都隨你……”我閉上眼睛嘆息道。

    這一晚我睡得格外沉,朦朧間彷彿夢到阿娘帶著四歲的我走進了一座高牆大院,裡面鶯鶯燕燕清一色的美貌女子,或歌或舞,嬉笑打罵,有一男子背對著我們坐著,焚雅香,撫瑤琴,我想跑到他身前看看,他卻像是浮在半空中,任我圍著他怎麼轉,卻永遠看不到他的臉。

    “阿拾,你醒了嗎?再不起來,人都要走光了!”

    四兒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我打了一個冷顫,幽幽地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說:“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不早些叫我?”說完勉力撐起身子,腦袋一陣暈眩。

    “我看你難得睡得好,怎麼捨得叫你。”四兒掀了我身上的熊皮,又爬進來搓了搓我的臉,“得趕緊了,這會兒都正午了。我們的船今天還是走不了,侍衛們早上到前面的鎮子弄了幾輛牛車和幾匹馬。你把衣服穿好,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正午了!”我連忙穿上衣服,把帳子裡的東西收了收鑽了出來。此時,伍封和百里大夫已經不在了,只留了趙無恤和幾個遊俠兒還在營地收拾東西。

    “你捨得起來啦?”無恤把東西堆上牛車,笑著抬眼問了我一句。

    “他們都已經走了?”我掃了一圈沒見到蘭姬也沒見到子貢一群人。

    “這會兒船上的東西應該​​也搬得差不多了,我們到河邊與他們會合然後一起出發。”無恤把牛車交給四個侍衛,自己騎上了一匹馬,“坐上來吧! ”他朝我伸出手。

    “你先去吧,我們會盡量趕上的。”我看了四兒一眼,笑著拒絕了無恤的好意。

    昨晚下的雪已經化了,牛車行在泥濘的路上搖搖擺擺,車軲轆發出吱呀呀的聲音,我拎著下擺,讓腳步盡量落在路邊的干草上。

    “你為什麼要拒絕無恤公子的好意,是因為我嗎?其實,我可以爬到牛車上去坐的。”四兒歪著腦袋疑問道。

    “我有多久沒和你一起這樣走路了?”我拉著四兒的手輕輕地躍過一個泥坑,“小時候總覺得身邊的人永遠不會離開,現在長大了才知道原來離別比相守容易很多。不經意的一個轉身,就有可能把自己最在乎的人弄丟,所以趁你現在還沒出嫁,我要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阿拾……”四兒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哽咽道,“昨天你和無邪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不管你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父親,不管你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都是你的姐妹,一輩子……”

    “嗯……”我回握著她的手,鼻子猛地一酸。

    等伍封娶了伯贏,等四兒嫁了於安,也許就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一個人一匹馬,浪跡天涯,不做他的阿拾,也不做晉國的子黯,只是我,一個無國無家的孤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7:59
第一百零三章 伯魯遇險

 
    子貢在我到達河邊時已經走了,蘭姬和她的一群舞伎打算走到前面的村子等智氏派馬車來接她們。

    我們一群人從水路換到了陸路,起初幾天因為車輛、馬匹緊缺走得很是辛苦,四兒和我的腳上都起了水泡。但到了武城後,無恤派人雇了四輛寬敞的馬車,因此後面的十幾日總算沒有再受苦。

    新絳幾天前下過一場大雪,進城的道路兩旁都堆了半人高的積雪,因為天氣太冷,積雪沒有融化反而混著灰褐色的塵土結成了硬塊。

    我掀開馬車上的帷幔鑽了出來,一張嘴就哈出一口白霧。 “怎麼停下來不走了?”我問車夫。

    “是前面的車不走了。”車夫拿鞭子指了指前方,趙無恤和伯嬴正站在路邊同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說話。

    “我到前面去看看,你和無邪待在車裡。”我鑽進車帷對四兒吩咐了一聲,然後跳下馬車快步走到趙無恤身旁。

    “貴女,怎麼了?”我在伯嬴耳邊問道。

    伯嬴皺著眉頭把我拉到一邊,聲音有些發顫:“子黯,世子被人射了一箭,護送他歸城的車隊馬上就要到了。”

    伯魯受傷了? !我心下一驚急忙道:“誰射傷了他?傷得嚴重嗎?”

    “說是今天早上在城西晉公的園囿裡狩獵時被誤傷的,傷勢如何我也不清楚,等待會兒見到了才能知道。”

    一個連待宰的肉豬都要放到院子裡養起來的人,會突然想到去狩獵?還恰巧被誤傷?我從伯嬴的話裡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伯嬴望著西城門來回踱了兩步,回頭對趙無恤道:“派人妥善安頓伍將軍和百里大夫,納彩的事情要暫時緩一緩了。”

    進城路上偶遇的老人是趙府的巫醫吉,他受趙鞅之命在城門口等候伯魯的馬車,沒想到恰好遇見了我們。

    從西城門到趙府走得順暢的話,兩刻鐘便到了,如果伯魯不是傷得很重,趙鞅絕不會派巫醫站在城門口攔車,更不會讓他拎著一個裝了雛狗的竹籠上車救人。

    巫醫,顧名思義,先巫后醫。天下間,十人得病九人請巫,在巫術中有一種方法叫做移兆,就是用巫咒將病人的徵兆轉移到雛狗身上,使其代替病人受苦,此法非重症絕不會用。

    我跟著史墨學過移兆之法,卻從未用過。現在想來,既然害人的死咒可以是假的,那麼這救人的移兆之法也可以是假的,因此,我當即決定讓四兒和無邪先去太史府,自己留下來和巫醫吉一起在城門口等伯魯的馬車。

    半刻鐘後,伯魯的馬車從城外疾馳而入,無恤和伯嬴換下了趕車的僕役,我和巫醫吉迅速爬上了車。雖然,一開始我也在腦中想像過伯魯受傷的樣子,但當我透過車帷的空隙,看到雙目緊閉,面色慘白的他,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別擋著路!”巫醫吉推了我一把,拎著小狗的脖子兀自進了馬車,放下了帷幔。

    “他為什麼不讓我進去?”我惱怒道。

    “巫醫吉使咒時,從不許外人在場。”無恤拉著韁繩大喝了一聲,兩匹黑馬嘶鳴著狂奔起來。

    “救人的本事不知道行不行,規矩倒是挺多。”我看了一眼身後的帷幔,只能在無恤身邊坐下,

    伯嬴自從上了車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五官像是被冷風凍住了沒有一絲表情,兩隻蒼白的手緊緊地握成拳僵硬地搭在腿上。

    風夾帶著血腥味,隨著帷幔的一起一落鑽進了我的鼻子,小狗淒慘的嗚咽聲更是不絕於耳。

    半晌,巫醫吉拎著一隻被割斷了喉嚨的小狗探了出來,搖頭嘆息道:“世子傷重,這雛狗靈性太弱,恐是擔不起他的傷兆。”

    “那怎麼辦?”伯嬴扶著無恤的肩膀在奔馳的馬車上站了起來,她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巫醫吉,聲音越發焦急:“你快想想別的法子啊!狗的靈性太弱,那馬呢?人呢?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世子不能有事!”每個人在即將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時,都會變得瘋狂,如果現在殺人可以救活伯魯,那麼以伯嬴的性格和她的地位,她會毫不猶豫地大開殺戒。

    巫醫吉愣了半晌,顫顫巍巍地冒出幾個字:“貴女節哀……卿相怕是要另擇世子了。”

    另擇世子?一聽這話,我腦門一熱厲聲道:“靈性太弱的怕不是這雛狗,是巫醫你吧!”我看了一眼小狗脖頸上的那抹刀痕,冷笑道,“箭傷被你移成了刀傷,世子的傷如何能好?另擇世子?我看你根本就沒打算要治好世子!”

    “大膽!豎子!你你你……”巫醫吉指著我的鼻子,氣得直打哆嗦。

    伯嬴雙目圓瞪一把按下巫醫吉的手指:“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能不能治好世子?”

    “老朽無能,世子他怕是醒不過來了……”巫醫吉斜過頭看了一眼緊閉的車帷,吶吶地回道。

    “世子如果活不成,你也別活了!”伯嬴唰地一下抽出劍來,巫醫吉雙腿一軟居然從飛馳的馬車上跌了下去。

    “沒用的東西!”伯嬴看著翻滾在地的巫醫吉冷哼了一聲,把劍插了回去,轉而拉著我的手,“子黯,卿父和太史都說你是神子託生,你一定有辦法能救伯魯的,對嗎?”

    “我先進去看看世子。”我給了伯嬴一個安慰的笑容,掀開車帷鑽了進去。

    車內,伯魯緊閉著眼睛躺倒在蒲席上,他左邊的席子上有一灘溫熱的血跡,右側的陰影裡居然端坐著一個面色陰冷的男子。

    “你是誰?”男子開口問道,每個字都像是裹了冰渣子,又冷又刺。

    “巫士子黯!”我看了他一眼,迅速跪下身子,全神貫注地察看起伯魯的傷口。

    伯魯的傷口在右胸上,原本​​箭頭射得不深,但拔箭之人似乎故意上下左右撕扯了幾下,硬生生地在伯魯胸前扯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我不動聲色地從自己隨身的包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白色寢衣,撕下一條袖子按在伯魯不斷滲血的傷口上。 “是誰拔了世子身上的箭?”我問。

    “我拔的,怎麼了?”男子挑起一邊的眉毛,淡漠的眼神彷彿是在與我談論今天的天氣。

    “尊下是?”我問。

    “趙孟禮。”男子報出自己的名字,又看了一眼依舊昏迷的伯魯,漠然道,“巫醫吉不是說世子傷重不治了嗎?”

    “箭傷不在要害之地,世子性命無慮。”我按緊伯魯的傷口,心中一時百轉千迴。

    原來這人就是趙家的庶長子,趙鞅的第一個兒子——趙孟禮!

    在秦國時我就听說過他的名字,據說趙鞅特別鍾愛這個兒子,不僅給他請了最好的夫子,還親自教他武藝,國內凡有重要的祭祀、宴席,除了世子趙伯魯外,唯一帶在身邊的兒子就是這個趙孟禮。伯魯此番若是出了什麼差池,最高興的人一定是他。巫醫吉敢說出另擇世子這樣的話來,想來是仗著有趙孟禮在背後給他撐腰。

    “小巫士,該念什麼咒你趕緊念了吧!我們趙家世子的身子弱得很。”趙孟禮低頭瞄了一眼面色慘白,呼吸微弱的伯魯,陰森森道,“得個傷寒都能去掉半條命的人,如今受了箭傷怕是活不過明日了。他要是死了,伯嬴一定會一劍刺穿你的心……”

    “不勞公子擔心。”我不理會趙孟禮的威脅,一心專注在伯魯的傷口上。

    “子黯,我們到了!”伯嬴在外面高聲喊道。

    下一刻,車帷就被人猛地掀開,兩個身材高碩的侍衛跳了上來,拂開我抬起伯魯就往外走。

    “你們輕一點,別碰到他的傷口!”我握著滿是血跡的白布緊張地囑咐著。

    “你怎麼在這裡?”趙鞅一身常服站在門口,他看了一眼傷重昏迷的伯魯,轉頭問我。

    我趕忙行了一禮,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回話,伯嬴就從我身後竄了上來,啜泣道:“卿父,我們在半路上碰到巫醫吉了,是他告訴我們世子受了傷。巫醫吉枉吃了我們趙家這麼多年的俸祿,他居然說世子傷重,要卿父另擇世子……阿爹,伯魯他不能有事啊……”伯嬴說完竟拉著趙鞅的衣袖低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別哭,伯魯他會沒事的。”趙鞅輕拍著伯嬴的肩膀,同我使了個眼神:“你師父已經在世子的院子裡等著了,你也趕緊過去吧!無恤兒,你也去看看!”

    “諾!”我和無恤行了一禮,快步走進府裡。

    “卿父,世子的身子實在是太弱了……”我轉過頭來恰好看見趙孟禮假惺惺地把伯嬴從趙鞅身邊攙扶開,滿臉痛惜地與趙鞅說著些什麼。

    我冷哼了一聲,壓低聲音對無恤道:“你這個大哥也太明目張膽了。”

    “趙家有十二個兒子,世子羸弱不討卿父喜歡已經不是個秘密,現在他受了傷,其他的人自然蠢蠢欲動。”無恤鐵著一張臉,抬頭看了看天,“這府裡怕是要變天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8:02
第一百零四章 熱咒殺人

 
    到了伯魯的院子,還沒進正寢的大門就看到一個青衣女子帶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跪在門口。

    “她是誰啊?”我問無恤。

    “不像是府裡的人。”無恤低聲回道,帶著我直接穿過他們進了寢室。

    屋內,史墨正坐在床榻前檢查伯魯的傷口,荀姬坐在史墨身後不停地用帕子擦著眼淚。

    我走到了伯魯榻前,匆匆給史墨見了一禮,輕聲問道:“師父,世子的血止住了嗎?”

    “止住了。”

    “我剛剛在車上察看過世子的傷口,傷口很淺,按理不會昏迷不醒啊?”

    “傷口雖淺,但是你看這裡!”史墨用指尖在伯魯傷口的右下方輕輕地按了一下,外緣破損的皮肉旋即翻翹了起來,露出裡面的箭傷,“這些膿瘡才是世子昏迷的原因。”

    “世子中箭也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怎麼傷口這麼快就生出膿瘡了?”我說話間心下一驚,急忙用手捏開伯魯的嘴巴看了看,失聲道,“世子中了'熱咒'……”

    “巫士,什麼是'熱咒'?”荀姬一聽立馬撲了上來,焦急道,“可有解?

    “子黯,你同夫人說吧!”史墨垂目,用清水小心地清洗著伯魯的傷口。

    我看了一眼史墨,端坐起身子對荀姬徐徐道:“世子體內侵入了一團毒火,這傷口上的小膿皰就是被那毒火燒出來的。如果不趕緊解咒的話,不出三日世子就會因為傷口潰爛,發熱而死。”

    “天啊!怎麼會這樣——”荀姬張大了嘴巴,她的哭聲似乎被過度的恐懼堵在了喉嚨裡,聽起來支離破碎。

    “可有解咒之法?”無恤握著伯魯的手,滿臉凝重地問道,荀姬一聽也急忙跪爬了過來。

    我在心中思量了一番,正色道:“中咒之人需取冰魄含於口中,再尋雪山之上的白毛靈猴做為移兆之牲,配合湯藥口服,才能化解體內的毒火。”

    “冰魄是什麼?靈猴又要上哪裡去找?”無恤雙眉緊蹙,問得急切。

    “冰魄太史府上就有,靈猴嘛,我恰巧養了一隻,只不過……”

    “不過什麼,你要什麼我通通都給你。”荀姬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聲音陡然變得又細又高。

    “世子的湯藥,膳食只能經我一人之手,十日內,所有人都不能踏足這個院子。”

    “好,只要巫士能救夫君一命,我什麼都答應你!我,我現在就去求卿父下令!”荀姬猛點了幾下頭,帶著婢子衝了出去。

    史墨替伯魯合上了衣服,輕喚了一聲:“無恤!”

    “是!”無恤往前移了幾步,附耳在史墨嘴邊。

    “跪在門口的是晉公的辛垣夫人和今日誤傷了世子的公子啼,他們是奉了晉公之命來同卿相請罪的。你出去問問那小公子,他今日的箭箙是從何處得來的?用的又是什麼箭簇?”

    “太史的意思是——這箭有問題?!”

    史墨微微頷首,無恤的臉色陡然一凜,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其實“熱咒”只是我與史墨之間的一種暗語,而實際上伯魯此刻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是他中了芨草之毒。芨草是生在野地裡的一種尋常草藥,時人會用它來治療蟲蛇蟄咬之毒,但如果用量大了便會變成致人死命的毒藥。

    將箭簇塗上芨草的汁液,中箭之人雖然不會立即刻倒地身亡,但很快就會因為傷口潰爛,發熱而死。

    “冰魄?靈猴?你這丫頭扯起慌來,真叫老夫自愧不如。”

    “師父是捨不得你那幾塊靈石?”每個巫士都有自己喜歡的靈石,明夷喜歡松香虎魄,史墨則鍾愛深潭冰晶。那是一種被埋在百尺深潭之下,堅硬、無色無味、清晰透明,狀如寒冰的石頭。

    我為了唬弄荀姬只能編一些聽起來玄乎其玄的東西,雪猴被我拉出來受苦,那史墨自然也得忍痛交出幾塊冰晶。

    “怎麼會捨不得?”史墨站起身來,“你還需要什麼草藥,我讓人回府給你去取。”

    “我要一些染青衣用的蓼藍,再要些忍冬、甘草、犀角粉,每日還要一罐新鮮的馬奶。”

    “半個時辰後就會有人給你送來。”史墨說完轉身走到門口,開了門又輕輕地合上,轉頭對我語重心長道,“子黯,世子傷成這樣,卿相都沒有來看他,你應該已經明了世子在卿相心中的位置。現在,即便你已經猜出下毒之人是誰,也不要冒然去告訴卿相,那樣只會讓你自己深陷險境。”他說完大步踏出了門外。

    我和史墨之間的關係一直很複雜,很微妙,我從沒有把他當做師父來敬重,他也從未把我當做弟子來愛護,但是他剛剛的一番話,無論神情和語氣都像極了夫子,也許他是真的在擔心我……

    但史墨既然說出這番話,那就意味著他和我一樣,心中已經有了懷疑之人。晉公雖然一直對趙鞅的專權專政心存不滿,但也不會愚蠢到讓自己的小兒子去射殺趙氏一個不受愛戴的宗子。伯魯若是死了,對晉公而言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在箭簇上下毒的定然另有其人!

    所有人離開之後,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奄奄一息的伯魯。

    伯魯的臉白得泛青,烏紫色的嘴唇抿得死緊,兩邊的肩膀因為疼痛不時地上下抽搐。

    “你現在知道了吧!就算你沒有害人之心,你只要坐在趙氏宗子的位置上就會有人想要你的命。”我拿帕子按壓著伯魯額上的冷汗,嘆息道,“養豬養虎不如養士,你是根本沒聽進去我的話!平白無故地邀你去狩獵,你怎麼也不多長個心眼?多帶幾個人……”

    “我帶了三個……”一直昏迷不醒的伯魯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對著我扯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

    “你醒啦!”我趕忙用手背試了一下他額間的熱度,依舊滾燙。

    “卿父呢?”伯魯的喉嚨因為芨草的熱毒腫得不能說話,我豎起耳朵也只能勉強聽到幾個破碎的字。

    “卿相之前一直坐在這裡,後來怕妨礙到我替你治傷才走的。”我微笑著捏了捏他的手,“你可把我們大家都嚇壞了,不過你放心,給我十天時間,我一定能讓你好起來。”

    “他不會來看我的,我又讓他丟臉了……”伯魯閉上眼睛,悶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很擔心你呢,他讓巫醫吉到城門口去等你的馬車,又讓太史候在你的院子裡,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我可以肯定他一直在擔心你。你先好好睡上一覺,晚點他還會過來看你的。”

    “他會來嗎?”伯魯的眉頭微顫,睫毛被隱忍在眼眶中的淚水打濕,一撮撮地粘在眼瞼下面。

    “嗯,他一定會來的……”我不忍看他苦澀的笑容,輕輕地應了一聲起身走到門邊,本想開門透透氣,卻意外撞見了站在門外的趙鞅。

    “我說過晚點會來嗎?”趙鞅的臉不怒而威,他背手站在我面前,讓我覺得整個人連帶著身後的房子都被籠進了一個沉甸甸的罩子裡,透不過氣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8:04
第一百零五章 直諫趙鞅

 
    我走出來隨手合上了門,緩步走到趙鞅身前:“子黯見過卿相!”

    趙鞅沉默不語,只用眼睛上下審視了我一番,而後拂袖走下了台階。

    “卿相——”

    “你告訴他,就說我已經來過了。”趙鞅略一遲疑,旋即又大踏步朝院外走去。

    “世子已經醒了,卿相不進去看看他?”我見他要走,急忙快步追了下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大膽!”趙鞅轉頭冷冷地瞥了一眼我拉在他袍袖上的手。

    我旋即鬆開手,往前邁了兩步,攔在趙鞅身前,鼓起勇氣朗聲道:“卿相,裡面受傷的那個人是趙氏的宗子,你的嫡子,不管你對他有多麼不滿意,他始終是你最重要的兒子。為了趙氏的百年基業,作為宗主你必須保護好他。你今日對他的忽視,會讓他成為有心之人的活箭靶,他逃得過這次,逃不過下一次。如果你覺得他擔不起趙氏宗子這個重擔,你也有責任讓他從這個位置上平平安安地走下來,因為當初把送他坐上這個位置的人,正是卿相你啊!”

    “你,說完了?”趙鞅緊盯著我,他的眼中燃燒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似乎下一刻就會衝上來擰斷我的脖子。

    “沒有!”我抬起頭直視著他,按捺下心中畏懼直言道,“卿相今日如果就這麼走了,那就表示,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世子送命,然後再心安理得地為自己挑選一個中意的宗子,不用再考慮嫡庶長幼之分,也不用顧忌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可這不是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事,更不是一個像卿相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該做的事。教育一個合格的宗子是宗主的責任,卿相文治武功深受天下人敬仰,難道現在要推卸作為趙氏宗主最基本的職責?”

    “自周舍(1)死後,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樣跟老夫說話了。”趙鞅看著我,眼中的怒氣漸漸地淡去,他輕嘆一聲轉身邁步上了台階,“伯魯是個好兒子,可他卻不該是我的嫡子……我再給他兩年時間,若他還不能讓我滿意,我就依你所說讓他平平安安地從這個位置上下來。”

    我說這番話之前早已做好了領罰的準備,如今趙鞅不但沒有怪罪我,反而許諾要護伯魯周全,我一激動又一把抓住了趙鞅的袖子,感動道:“卿相,你真是世間最好的父親!”

    伯魯,你聽到沒,他說你是個好兒子……

    趙鞅看了一眼我抓在他袖子上的手,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我倒想知道,什麼樣的人能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

    “小女福薄,無父無母……”我微笑著鬆開自己的手,朝趙鞅深深一禮,“卿相,中了'熱咒'還能活下來的人沒有幾個,世子他,真的很了不起。”

    “我知道……”趙鞅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身推開了伯魯的房門。

    我望著那扇紅漆糊紗木門,久懸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不管此刻趙鞅會對伯魯說什麼,只要他在這屋裡多待一刻,暗殺伯魯的人就會多一分忌憚!

    史墨很快就派人送來了我要的東西,我蹲在院中一邊煎煮著芨草之毒的解藥,一邊琢磨著該如何對付躲在暗處的敵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秉性,荀姬善妒,眼裡容不下別的女人;伯嬴霸道,不能與人分享心愛之物;我呢,我天生護短,誰若是欺負了我身邊的人,我便要他千倍萬倍地還回來!

    晉國現在是四卿專政,晉公這人我在黃池會盟時見過,看上去雖然不精明,但也不像是個傻子。他若能和四大卿族處好關係,就能繼續在那個位置上坐著。反之,如果他得罪了四卿,就很有可能會被趕下台,甚至被暗中除掉。所以他決不會藉公子啼之手暗殺伯魯,挑釁趙鞅。

    那接下來就是趙家庶長子趙孟禮,目前為止屬他身上的疑點最多。

    其一,趙孟禮當時坐在車內,說明園囿行獵之時他也在場,他有機會調換公子啼箭箙裡的箭;其二,伯魯雖然昏迷,但流血不多,可他卻認定伯魯會死,說明他很可能知道箭簇上塗有劇毒;其三,伯魯死後,無論立愛還是立長,他都是趙鞅的不二人選,所以他殺伯魯有足夠的動機。

    但只有一點我想不明白,伯魯這人平日裡最是沒心沒肺,他在院子裡養動物的那會兒,據說出門只帶無恤一人,趙孟禮如果想殺伯魯為什麼現在才動手?為什麼非得在晉公的園囿裡,借公子啼的手?

    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趙無恤突然抱著一個孩子從院外衝了進來:“阿拾!快救人!”

    “發生什麼事了?”我立馬站了起來,跑過去接下了無恤手中的孩子,“公子啼?!他怎麼了?”公子啼身子抽搐著,嘴角不斷地有白色口沫流出。

    “我奉卿父之命送他們母子回宮,車子才走到半路,公子啼就變成了這樣。”

    我連忙翻開公子啼的眼皮看了看,又摸摸他的左胸和手腳,心下了然。

    公子啼中毒了!

    他中了和伯魯一樣的毒,唯一的區別是伯魯的毒入了血液,他的毒喝進了肚子!

    我伸出兩指插進公子啼的嘴巴,在舌根處重重一壓,公子啼旋即“哇”地一聲,趴在我腿上狂吐起來。

    我扶著他的額頭,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沒事了,吐出來就好了。”

    “阿啼——你在做什麼!”隨後趕來的辛垣夫人看到公子啼嘔吐不止,立馬撲了上來想從我手中搶回自己的孩子。

    “別動!惡液裡有毒!你若想救活你的孩子,就給我站遠一點!”我伸手推開了她,捏著公子啼的嘴巴對無恤高聲道:“快,把那邊的馬奶給我灌進他嘴裡!”

    辛垣夫人此刻已經嚇得手足無措,她只能一邊哭一邊看著我和趙無恤把一大罐的馬奶倒進公子啼的嘴裡。

    公子啼連著吐了兩回,才漸漸地止住了抽搐,呼吸也平緩了下來。

    “好了,他沒事了。”我脫下自己身上沾了毒液的外衣,遠遠地丟在草地上,而後抱了公子啼交到辛垣夫人手上,“夫人,你好好想想,上車前公子啼吃了什麼?喝了什麼?”

    辛垣夫人愣了愣,顫抖著手,指著趙無恤道:“他讓婢子給我們端了一碗水,我沒喝,阿啼喝了兩口。”

    我抬頭望向身邊的趙無恤,心道,這事兒怎麼又和他扯上關係了?

    ================================================== =========================

    備註:(1)周舍:趙氏家臣,以直言敢諫著稱。據漢·劉向《新序·雜事》中記載,周捨死後,趙鞅曾感嘆:“眾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昔紂昏昏而亡,武王諤諤而昌。自周舍之死後,吾未嘗聞吾過也。”所以,周舍跟唐朝的魏徵大叔應該是同一種人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8:08
第一百零六章 陰謀重重

 
    接二連三發生的事,讓我應接不暇,趙家的人認為是公子啼重傷了世子趙伯魯,辛垣夫人又指責趙無恤下毒報復公子啼,這筆爛帳一時半會兒算都算不清楚。

    外面的吵鬧聲不可避免地驚動了屋內的趙鞅,他黑著一張臉,大力推開了房門,此時辛垣夫人正如潑婦一般扯著趙無恤的衣領又哭又罵,頭上的玉笄金環撒了一地。

    “這是怎麼回事!”趙鞅按劍大喝一聲,聲音洪亮震耳。

    辛垣夫人如聞驚雷,僵硬地放開了趙無恤的衣領,回頭望了一眼趙鞅,旋即像棵被燙熟的薺菜,蔫蔫地坐在了地上。

    趙無恤沉著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大步流星走到趙鞅面前:“卿父,公子啼在我們府上中了毒,他最後喝的水是我讓婢子送的。”

    趙無恤頷首垂目,聲音冷靜鎮定。我看著他的側臉,在心裡偷偷地為他捏了一把冷汗,毒殺晉公的兒子,這個罪名可不輕啊……

    趙鞅的眼神如鷹隼般銳利,他在無恤臉上掃了一圈,輕抬右手道:“你去把那下毒的婢子給我帶來!”

    “諾!”無恤神色一凜,側過臉看了我一眼,提劍飛身而去。

    我俯身拿起之前丟在地上的棉布,折了兩折墊在手裡,把陶罐裡煎好的藥分成兩份,其中一份端給了辛垣夫人。

    “夫人,這是公子的解藥,只要喝上兩日就無大礙了。”我把藥吹了吹遞放在她手上,徐徐道,“無恤與世子雖然親厚,但為人磊落,報復下毒之人一定不會是他,況且他若是有心要殺公子,也不會找我來救他,對嗎?”

    辛垣夫人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側的趙鞅,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摸了摸熟睡中的公子啼,著意放柔了聲音:“夫人,現在既然有人想要謀害公子啼和趙世子,在沒有找到兇手之前,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們待在一處,這樣既方便卿相派人保護,也方便我施藥救治。夫人不如寫封書信傳於國君,就說想帶著公子啼在趙府多住些時日,祈願趙世子康復。今日之事怕是有人故意在背後離間國君與卿相,夫人聰慧,必然知道這裡面的利害關係。”

    我的話裡明顯帶了威脅的意味,辛垣夫人聽得真切,咬著下唇悶聲不語,只專注著一點點把藥餵進公子啼的嘴巴。

    一碗藥見了底,趙鞅也失去了等待的耐性,他抬手三擊掌,四個青衣帶甲的侍衛立刻出現在院中。

    “辛垣夫人,你若信得過老夫,就把公子啼留下吧!十日後,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趙鞅親手將抱著公子啼的辛垣夫人從地上扶了起來,對侍衛命令道:“安排辛垣夫人在府裡住下,再派一隊人日夜守在世子院外,若是公子啼和世子出了什麼差錯,所有人提頭來見!”

    “諾!”四親衛齊聲應道。

    既然趙鞅已經發話,辛垣夫人也不敢再說什麼,她依依不捨地把公子啼交到我手上,淚珠含在眼眶裡讓人看著生憐。我摟著公子啼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夫人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小公子。”

    “一切就都拜託巫士了!”辛垣夫人伸手摸了摸公子啼嬌嫩的臉蛋,俯首一拜,一步一回地跟著侍衛走出了院子。

    哎,好人壞人這回我算是做齊了……

    “老夫沒有看走眼,你確實是個通透的孩子。”趙鞅看著我懷裡的公子啼,沉聲低語道,“這事被國君知道倒也無妨,只是落在其他三家手裡怕會對我趙家不利。”

    趙、智、韓、魏四家共同執掌晉國的軍政大權,趙鞅身為四卿之首,深知調和制約其他三家的策略、手段。圖謀政事,如履薄冰,一個不小心趙家就可能會步了范氏、中行氏的後路,被其他三家一夜之間趕盡殺絕。

    權謀遊戲,永遠是世間最危險最殘忍的遊戲!

    辛垣夫人走後不久,無恤帶回了一具女子的屍首,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細眉小鼻的少女,額間的一個血窟窿佔了她半張臉的大小。我俯身細看了兩眼,見血液凝固的樣子,死了足有一個時辰。

    趙鞅的臉陰沉著,半天沒有說話,趙無恤的臉色也愈加凝重。

    送水的小婢子死了,這就意味著沒有人能證明趙無恤的清白。辛垣夫人雖然暫時被軟禁在府中,但如果十日之內不能找出幕後真兇,那公子啼中毒的事一旦傳了出去,趙無恤恐怕難逃一死。

    我讓侍衛抱了公子啼進房間,又壯著膽子把剩下的一碗藥端給無恤:“你端進去餵世子喝吧!”

    無恤看了一眼趙鞅,見他沒有出聲反對,就藉機退下了。

    趙鞅看著地上已經氣絕的婢子,緩緩道:“我知道人不是無恤小兒殺的。”

    我定了定心神,微笑道:“子黯剛剛聽見了,卿相在心裡暗罵,是誰那麼大膽敢把奸細送進趙家來。”

    “你會讀心之術?”趙鞅抬起頭來,眼中有一絲疑惑。

    “天下也許有讀心之術,但子黯卻不會。”我搖了搖頭,進言道,“不過我直覺此事還只是一個開端,此後幾日卿相務必要小心留意。”

    趙鞅微微頷首,對身後的侍衛吩咐道:“你們給我聽著,以後十日,你們四人只聽從巫士子黯一人的命令,其他人如有異議,就讓他們來找我。”

    “諾!”四人高聲應道。

    “謝卿相!”我心中一喜,這四人是跟在趙鞅身邊的親衛,身手定是了得,有了他們,之後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子黯,伯魯和公子啼就交給你了,莫叫老夫失望。”趙鞅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離去。

    “卿父走了?”房門一開,趙無恤端著空碗從邁步走了出來。

    “嗯,世子怎麼樣了?”我問。

    “喝了藥已經睡了。”趙無恤看了看我身後的四名侍衛驚訝道,“你剛剛說了什麼?竟讓卿父把'司怪四衛'都交給了你?”

    司怪四衛?

    我看了一眼身後的四個冷面侍衛,心中暗笑,趙鞅此人果然如外界所傳,篤信占星卜卦之術,趙氏分野屬白虎七星宿之中的觜(1)宿、參宿,而司怪正是觜宿的星官之一,屬星四顆。

    “沒說什麼。”我搖了搖頭,揶揄道,“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倒碗水都弄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此時天色已暗,青紫色的天光照在趙無恤陰沉的臉上,讓人驀地一寒。

    他這人有時嬉皮笑臉,有時毒舌刻薄,有時溫柔似水,有時又難掩殺伐陰狠之氣,我與他相處得越久,就越覺得他不像我當初認識的那個簡簡單單的張孟談。

    “世子這邊我會照顧,你自己這幾日要多加小心。四兒和無邪現在還在太史府,你待會兒能派人接他們過來嗎?”我輕聲問。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你早點休息吧,他們兩人我明天會給你送過來。”他心不在焉地說完,轉頭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你們也下去吧,明日一早再來見我。”我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頸,對司怪四衛吩咐道。

    “諾!”四人頷首一禮,扛起地上的屍體,嗖地一下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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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備註(1)觜:音同資,星宿名。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8:10
第一百零七章 接近真相

 
    入夜,我哼著秦地的小調,在昏黃的油燈下用蓼藍的汁水替伯魯清洗傷口。

    “沒良心的丫頭,我快死了,你還有心情唱歌。”伯魯半睜著眼睛,聲音聽上去嘶啞乾澀但卻比下午要清楚一點。

    “這是姑娘們春日採藍時唱的歌,我現在是把你的皮肉當做衣服在染呢!”我微笑著揚了揚手上用來擦拭傷口的藍布,“世子大人放心,有我在,老天不會這麼早收了你,這蓼藍除了能染藍布之外,還有解毒消腫的作用,你這傷口十日之內一定能生出新肉來。”

    “謝謝你……”伯魯抿著嘴巴,微笑道。

    “等你好了,再謝不遲。”我拿乾布壓去傷口多餘的蓼藍汁,再細細地撒上一層犀角粉。

    “呃——”伯魯吃痛皺起了眉頭,咬著牙關斷斷續續道:“我要謝的是你對卿父說的那些話。”

    “你的喉嚨還腫著呢,別說話了!”我把伯魯攙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上綁帶,訕笑道:“我的嗓門很大嗎?連你在屋裡都聽見了。你卿父可真嚇人,我算是膽子大不要命的,你沒見到辛垣夫人,在他面前連聲大氣都不敢喘。”

    我替伯魯包紮好傷口,又拖了一條被子放在他們一大一小兩個傷患中間。 “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同我講講,你為什麼突然轉性要去狩獵,又怎麼糊里糊塗被一個七歲的小娃娃射中了胸口。”

    伯魯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吹熄了屋裡的燈盞,替公子啼拉了拉滑下來的被子,然後閉上了眼睛……我現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這一連串事情的真相。死了的小婢子是誰的人?公子啼箭箙裡的毒箭是誰放進去的?如果伯魯中毒身亡,誰會是最終的獲益者?

    我躺在黑暗之中,一個個問題像是發了光的絲線交織在我的腦子裡,我要一根根地梳理清楚,我要解開敵人暗中撒下的羅網……

    公子啼因為解毒及時,第二日清晨就已經清醒了,只是幼童突遇變故又見不到母親,難免緊張害怕,喝了一碗黃米羹後就縮手縮腳地躲在角落裡,任我說什麼,問什麼,就是不開口。

    幸好臨近正午的時候,無恤派人送了四兒和無邪來,公子啼貌似對雪猴很有好感,時不時拿眼睛去偷瞄它。

    我見狀便拿出之前在伯魯房中找到的一盒蜜餞賄賂雪猴,先來個倒立,再開始轉圈,最後連著五個後空翻,只差讓它當眾表演舞蹈以博公子啼一笑。

    常年養在深宮的小公子哪裡見過這麼機靈有趣的猴子,他蹲在角落裡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怯生生地走了過來:“巫士,能讓我和它玩會兒嗎? ”

    “當然可以!”我拿了一塊桃乾放在雪猴手裡當做獎勵,然後笑瞇瞇地把一整盒蜜餞遞給了公子啼,“這小傢伙狡猾得很,你可得握牢這盒子,不然它準能從你手上搶走。”

    “嗯!”公子啼點點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蛀得只剩下一半的大門牙,樣子格外有趣。

    “玩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腦袋輕笑道。

    “小猴子,來——跳一個!”公子啼抱著盒子和雪猴歡鬧追逐著滿屋子亂跑。

    四兒收拾完帶來的包袱,湊過來問了一句:“這小孩是誰啊?”

    “晉公的小兒子,用毒箭重傷趙世子的兇手。”我看了一眼坐在床鋪上的伯魯調笑道。

    四兒剛進來見禮時,伯魯還在一旁裝深沉,好似自己身上的箭傷是戰場奮勇殺敵所致,現在被我說破,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

    偏巧屋裡還坐著一個喜歡嘲笑人的無邪,他極配合地用手拍著地,哈哈大笑:“喂,我說趙世子你也太沒用了吧,被一個沒門牙的小兒射成重傷。”

    “無邪!不許亂說!”我端了新絞好的蓼藍汁走到伯魯身邊,重重地拍了一下無邪的腦袋,“快,道歉。”

    “明明是你先說的!我——”無邪一臉無辜地指指我,指指伯魯,極不情願地嘟囔了一句:“世子見諒!”

    伯魯配合著四兒把胸前的綁帶解開,擺手道:“沒事,我是挺丟人的,生平第一次行獵就被一個小兒射中了,而且還是在養花養草的園囿裡……”

    伯魯狩獵的地方是晉公在城外的園囿,所謂園囿是將田地圈起來,裡面種上各色樹木花草,擺上溪澗裡尋來的怪石,搭上臺榭,圈養鳥雀走獸,供貴族們春日遊玩,秋日行獵的場所。若將晉公的園囿供給農民耕種,一年至少可以多收兩百石糧食,養活一個村子的人。來往秦晉的路上,我遇見過不少逃難的庶民,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喝上點野菜湯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相比之下,讓人不由感嘆貴族們生活的奢靡。

    我檢查了一下伯魯的傷口,裡面細小的膿包已經消了不少,看來醫塵手捲上寫的果然不錯,蓼藍和犀角確有解毒的奇效。

    “你一向厭惡行獵,這次怎麼突然轉性了。”我問。

    “大哥已經兩年沒和我說話了,前幾日他派人送了幾件小孩的衣物給圖兒,又來院中和我小坐了一會兒,說想邀我同去晉公的園囿,賞雪煮酒。我不想錯過這次和他交好的機會,就答應了。”

    “一個兩年沒有和你說話的人,突然間要與你把酒言歡,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阿拾,人不可以在一個地方,犯兩次同樣的錯誤。兩年前,因為我聽了紅雲兒的話,拒絕了大哥園囿行獵的邀約,後來弄得我們兄弟二人,心生隔閡,形同陌路。我們倆的院子只隔了一道牆,我們幾乎天天都會碰面,但私下卻沒有說過一句話。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不願意原諒我,兩年後,他再次邀我同行,我怎能拒絕他的好​​意?”伯魯一激動,按著胸口又是一陣猛咳,“這事——和大哥,沒關係——”

    “我知道同他沒關係,你別說話了。”我幫著他順了順氣,心中很是無奈,當初因為伯魯仁善才願意與他結交,如今卻惱他榆木腦袋,分不清好歹……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 18:13
第一百零八章 殺機四伏


    我把藥汁交給四兒,吹了一聲口哨,雪猴立馬屁顛顛地跑了過來,一盒蜜餞已然落在它的手上。

    公子啼隨後也跟了過來,紅著臉,氣喘吁籲道:“巫士,你的猴子太滑頭了。”

    “公子你坐下。”我微笑著哄公子啼在我身邊坐下,“你想不想見辛垣夫人?”

    “想!”公子啼使勁點了點頭,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明亮的光彩。

    “你如果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讓人帶你阿娘過來見你,可好?”

    “我如果告訴你,你把這猴子也給了我吧!”公子啼看了一眼旁邊笑嘻嘻的雪猴,小聲問道。

    “它可是雪山上的雪猴,你同它呆久了會被凍成冰塊死掉的。”我一邊說一邊偷偷地捏了一下雪猴的腰,雪猴立馬配合地齜出牙齒開始鬼叫。我拍了拍公子啼的小臉蛋微笑道:“不過你現在身上熱毒未消,我倒是可以把它藉你玩兩天。”

    公子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的伯魯,委屈道:“其實——趙世子身上的箭不是我射的。”

    我頓時吃了一驚,急問道:“那是誰射的?”

    “是我新收的一名侍衛,他說樹叢後面躲了一隻熊,我當時一害怕,沒拉緊弓弦,箭沒射到一半就掉地上了。”

    園囿裡哪來的熊? !

    諸侯公卿的園囿裡養的多是吃草的動物,食肉的頂多是狐狸,連狼都很少有人養,更何況是熊!這侍衛明顯是在誤導公子啼。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說?”我問。

    “我說了,可是他們都一口咬定世子身上的箭是我射的,後來連阿娘也不相信我了。”公子啼說完嘴巴一撇,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我用手輕輕地抹掉他的淚水,柔聲細語道:“你別哭,那你告訴我,誣賴你的人是誰?”

    “智氏的大子顏,上士趙孟禮,還有侍衛突。”

    “當時射熊的時候就只有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其他人在高榭上面喝酒,下來打獵的就我們幾個。”公子啼抹了把眼淚,哽咽道。

    “那侍衛突說樹後面有熊時,除了你還有幾個人舉弓了?”

    “我太害怕沒看清,只記得是侍衛突先射的,巫士你相信我,我沒有撒謊。”

    無恤之前告訴我,公子啼的箭箙裡剩了九支箭,箭簇上並沒有發現毒藥,如果公子啼說的都是實話,那麼,射在伯魯胸口的箭很可能屬於另外一個人。

    “我相信你,你知道侍衛突現在在哪裡?”

    公子啼垂下腦袋,道:“他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因為是他先喊的有熊,所以後來發現樹叢後面的是趙世子時,他就拔劍自盡了。”

    好一個死無對證,看來,趙孟禮和那個智顏是商量好要讓公子啼背這個黑鍋了。

    “你躲在樹叢後面做什麼?”我回頭問伯魯。

    “我沒有躲在樹後,當時大家在圍獵一隻小鹿,大哥讓我從側面包抄,我是追著鹿進了樹叢。”

    “那這個智顏是什麼人?”我問。

    “他是智家宗主智瑤的嫡長子,五日後就要被封為世子了。”

    “原來蘭姬受智瑤之邀,是為了赴冊立世子之宴……”我喃喃自語。

    “這女人出現的地方總沒什麼好事!”無邪搶了雪猴的蜜餞,躺在地上翹著腿,一顆顆地往嘴裡扔。

    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拉著伯魯的手問:“智氏立世子,其他三家,要共赴祭禮嗎?”

    伯魯點了點頭,我接著又問:“這樣的祭禮除了各家的宗主要參加外,宗子也要出席嗎?

    “冊立宗子的祭祀是宗族裡最重要的儀式,按規定晉國的幾大宗氏都要派出宗主和宗子參加。怎麼了?這有什麼不妥嗎?”

    我沒有理會伯魯的疑問,只徑自問道:“以前韓、魏兩家立世子的時候,卿相除了帶你去,還帶過別人嗎?”

    “按理只能由各家宗主帶宗子前往,所以以前兩次卿父都只帶了我一人。”

    “兩年前,你大哥邀你去狩獵時,魏家可是新立了世子?”

    “你怎麼知道?”

    我心中豁然開朗,趙家嫡出的四子和六子都住在各自的采邑,如果伯魯出事,五日之內他們都不可能趕回新絳。原來,這就是趙孟禮選在這個時候刺殺伯魯的原因。

    可是,證據呢?

    侍衛突死了,倒水的小婢子也死了,智顏幫著趙孟禮誣陷公子啼便是同謀,這樣讓我上哪兒找證據證明是趙孟禮企圖謀害伯魯呢?

    “阿拾。”伯魯在我愣神發呆的時候突然叫了我一句。

    我回過神來,看到四兒在伯魯胸前捆得歪歪扭扭的繃帶就笑了:“這丫頭的手只有煮東西的時候是靈巧的,其他時候還不如一個男子。”我把伯魯胸前的繃帶拆掉,轉頭對四兒道:“四兒姐姐,放著我來吧!”

    “不,她綁得挺好的。”伯魯看著四兒歉疚道。

    四兒摀嘴低頭一笑,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他可真是個老好人。”說完,起身走到無邪身邊踢了踢,“小狼崽,走,給你燒肉吃去! ”

    兩個人加上公子啼和雪猴,嘩啦啦地走了出去。我幫伯魯包好傷口,披上衣服,起身道:“天氣冷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讓侍衛端兩個火爐進來。”

    “阿拾——”伯魯叫住了我,卻又半天不說話。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我問。

    伯魯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大哥的事,你別告訴卿父!”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趙孟禮打的什麼主意,他心裡也許都清楚!

    我一仰頭長吐了一口悶氣,回到伯魯的床榻前:“你可是想告訴我,他如果想要你的世子之位你就讓給他?”

    “他文采武功,樣樣都很出色。他……擔得起趙氏的將來。”

    “可是他這裡有問題!”我指了指伯魯的胸口,“他的心是黑的,他今日要殺你,明日當上世子更容不下你。況且,這事沒那麼簡單,如果我現在不告訴卿相,說不定不出十日,晉國的正卿就要換人來做了!”

    “怎麼會?”伯魯吃驚道。

    “怎麼不會!世子大人,你以後還是多聽聽紅雲兒的話,他總是不會害你的。”我扶著伯魯躺下替他拉上被子,語重心長道,“別說這件事情由不得你來做決定,就算都由你說了算,你好好想想,他要是當上世子,當上宗主,第一個肯定先殺了你,接下來就是紅雲兒,還有你的大子圖兒,興許還有伯嬴,你捨得讓他們都陪你一起死?”

    伯魯漲紅著臉,呼吸急促,半晌吐出來一句讓我驚詫萬分的話:“可我​​也不想大哥死,我六歲落水時,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條命!”

    趙孟禮救過伯魯? !這又是哪門子的事?

    “大哥長我兩歲,他娘親死的早,從小就跟我和伯嬴待在一起。我六歲那年冬天,掉進了後院的池塘,是他不管不顧地跳下去救了我,險些還送了自己一條命。”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心裡無比感慨。小時候不知嫡庶之分,不受權勢誘惑,因而相親相愛,看到弟弟落水,作哥哥的就奮不顧身地跳進冰水裡救人。長大了,學禮了,知道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反而要千方百計地在暗地裡謀劃,謀劃怎麼才能殺死這個佔了一切的弟弟。

    “他不會死的,我手裡沒有證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這次算你把命還給他了,下次想想你在乎的人,別再做那麼冒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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