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202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3 23:10
第一百二十九章 紅雲舊事


    從新絳到晉陽,本可坐船沿西面的汾水一路往北,但無奈物資沉重無法逆流而上,因此車隊只能由陸路穿平原,翻山越嶺朝北方進發。

    這一夜車隊在汾水河岸紮營,趕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累了,月亮還未升到中空,營地裡已經寂靜一片,除了守夜的幾個武士之外,其餘的人都早早地歇下了。

    我閉著眼睛躺在營帳裡,帳外春夜蟲鳴蛙叫,一波響過一波,吵得我心煩意亂,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既然無法入眠。我索性披了衣服悄悄地走出了營帳。

    春夜,一輪圓月高掛在空中,銀白色的河水氾著粼粼的波光在夜色中靜靜地流淌。汾水的西岸,許是有另一支商旅在水邊紮營,營地裡暗黃色的火光像是落入人間的星辰,閃爍著點點光亮,風中偶爾還會傳來幾句縹緲的歌聲和男子醉酒後的吶喊。

    我站在水邊,閉上了眼睛,風聲、水聲、歌聲,讓我的心漸漸地回歸了平靜。

    “想什麼呢?”一個溫暖的身子突然從我後背後貼了上來,他把頭擱在我肩膀上,兩隻手緊緊地摟著我的腰。

    “你為什麼走路都沒有聲音?”我想要從他懷中掙脫,卻被他抱著坐到了草地上。

    “這世上能聽到我腳步聲的,恐怕沒有幾個人。”無恤圈著我,用長襖把兩個人密密實實地包了起來,“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這裡吹什麼風,你要是病了,誰替我祈祝神靈,安撫地龍。”

    “我不是神子,你說的那些其實我根本無能為力。”

    “我知道,你只是來陪我的,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在我身邊陪著我。”他把頭埋進我的頸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脖頸酥麻一片,忍不住聳了聳肩想要避開。

    “怎麼了,冷?”

    “不是,癢。”我搖頭道。

    我話音剛落,耳邊響起了無恤悶悶的笑聲,聽得出來他忍得很辛苦。

    就算我不識男女之事,幾日下來,也想像得出,他當年周遊列國時的風流姿態。馬上少年郎,水邊多情女,之前還大言不慚地和我數落燭櫝的浪蕩,如今看來,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抓著無恤的手,轉頭正色道:“你以前有過很多女人吧?”

    無恤的笑聲倏然消失,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我說是,你會生氣嗎?”

    我會生氣嗎?我愣了愣轉過頭,悶聲道:“別回答我這個問題,只當我沒問過。”

    “丫頭……”他把我的手捧在掌心,柔聲道,“我在秦太子府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遇見你之前,無恤從不知情愛是何物,更無論相思。可現在,我中了你的毒,便一日也離不開了。”

    我轉過身子,和他面對面,眼對眼地看著,我想從他眼中讀出戲謔,讀出敷衍,卻只看到滿溢的真心和深情。 “以後你若是喜歡上別的女子,儘管告訴我,我會給你解藥……”我垂下眼眸吶吶地說道。

    “不許,不可能,你休想!”他一把將我抓進懷裡,死死地抱住。

    他的手臂太過用力,箍得我喘不過氣來,但我沒有掙扎也沒有拒絕。

    “我真可以幸福嗎?”我在心裡默默地詢問自己。關於愛,甜蜜之中我總還有一份淡淡的憂傷。那憂傷和悲涼似乎嵌入了我的骨血,它與任何人無關,它彷彿自我出生開始,就一直深埋在我的心底。

    夜深沉,對岸的歌聲和喧鬧早已經歸於寂靜。

    我貪戀著無恤懷中的溫暖,不願意離開;他緊擁著我的身子,彷彿一鬆開我們就會永遠地分離。

    “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吧,十五年前范氏、中行氏進攻趙氏時,你在哪裡?”我問。

    “不想說。”他閉著眼睛把我往他身上靠了靠。

    “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我小時候的事。”

    “所有的?”

    “嗯,所有你想知道的。”我點頭許下自己的承諾。

    “范氏、中行氏進攻趙家的私城時,我被關在柴房裡挨餓受罰。”

    “為什麼?”

    “因為我不小心給馬餵了毒草,把一匹剛出生的小馬駒弄死了。”

    “可你再怎麼樣也是卿相的兒子啊?”

    “卿父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又或許他知道,但府裡所有人都只當我是個女奴的賤兒子。攻城的那天晚上,後院的女眷、僕役們都跑了,沒人記得柴房裡還關著一個我。”

    “那你後來是怎麼逃出來的?”我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努力想要給他溫暖。

    “我用燧石點火,燒了窗戶上的木欄。”

    “你這個瘋子,你要是把柴房點著了,不就把自己燒死了嗎?”我驚懼道。

    “留在裡面橫豎也是死,倒不如豁出去為自己掙一條活路。”無恤半瞇著眼睛望著月色下的汾水,眼中閃爍著迷離的光亮,“我從窗口爬出來之後,頭髮燒焦了,衣服也燒沒了,忍著痛追了二十里地才趕上趙家的隊伍。”

    “幸好還能趕上。”我不由唏噓道。

    “可我剛一到,就听說卿父下令要把所有四十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侍衛、僕役留下來拖延後面的追兵。”

    “拖延追兵?這明擺著是讓你們去送死的。”

    “嗯,幸虧兄長當時在人群裡看見了我,就把我救了下來。”

    “他知道你是他弟弟?”

    “傻丫頭,他是世子,我是什麼身份?他只當我是個牽馬餵馬的小童。那時候,他剛剛被立為世子,卿父讓他學騎馬,他膽子小不敢騎,就讓我替他牽著馬,在園囿裡一圈一圈地繞。到後來約莫過了兩三年,他們才發現我也是卿父的兒子。”

    “然後呢?你的日子可好過些?”

    “挨打挨餓少了。兄長到哪裡都帶著我,卿父於是就許我做了他的侍衛。後來我被派到齊國學劍,學成之後又被派到了秦地做了兩年的官。”

    “可你不是說,是張孟談替你做的官。”

    “嗯,我那兩年周遊天下,拜訪各國劍宗,研習劍術。”

    “紅雲兒……”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禁感慨,原來他自信灑脫的背後還有這樣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怎麼,覺得我可憐了?”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他笑著把臉往我嘴邊蹭了蹭:“那便安慰我一下吧!”

    我屏住呼吸,輕輕地在他臉上印了一吻。

    他的身子在我吻上他的一瞬間僵住了,我伸手撫上他的臉,那裡滾燙一片。

    “你臉紅了吧?”我揶揄道。

    他點了點頭失笑出聲:“丫頭,你定是上天生來折磨我的。”

    “紅雲兒,我有時候覺得,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咱們這兩塊賤骨頭居然還能在這個亂世活下來,還活得挺自在。”

    “我嫉妒伍封,但我仍舊感謝上蒼讓他救了你。”

    “你之前問過我阿娘的事……”

    “我不急,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地聽你說。天馬上就要亮了,我先送你回去睡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3 23:13
第一百三十章 滯留太谷


    無恤把我送回營帳時,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我躺在床榻上闔了會兒眼睛,腦子裡全是無恤剛剛說的一番話。

    其實,關於趙無恤的身世,我很早之前就曾經向史墨詢問過。那時,史墨只說他母親是翟國的戰俘,晉國滅了翟國,這個狄人女子因為貌美就被年輕的趙鞅帶入府中做了奴婢,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受了寵,便生了趙無恤。

    一百多年前,周襄王曾立狄女為后,趙家的先祖趙衰和晉文公重耳在流亡時都娶過狄女為妻,因而我想當然地認為,擁有外族血統的趙無恤,就算其母身份再低,吃穿用度也會比普通士族家的庶子要好些。可我沒想到的是,他養在趙府那麼多年竟沒人知道他是趙鞅的兒子。

    十五年前,范氏、中行氏的人屠殺了所有沒逃走的趙氏族人,趙家的奴婢、僕從也都沒有倖免。那時候如果沒有伯魯相救,趙無恤已然成了新絳城外的一縷孤魂……

    外面的天越來越亮,四兒起身給我打了一罐水,我胡亂洗漱了一把就鑽進了馬車。這一日,郵老頭騎著我的小白吹風,我則抱著四兒的腿躲在馬車裡睡覺。

    這一路從新絳到晉陽,跋山涉水,起早摸黑,走得雖然辛苦但好歹還算順利。

    因為有趙家的黑甲武士開道,一般的匪盜也不敢對車隊下手,走了半個多月只在路過汾水河畔的霍太山時,碰到過一群不要命的搶匪。可那時還沒等我衝出馬車,三十幾個匪盜已經被無恤他們砍瓜切菜一般地解決了。無邪饒是速度再快,也只分到了三個,事後在我耳邊抱怨了好幾天。

    北方的春天來得比新絳晚了一個多月,連綿的春雨在我們到達太谷時不期而至,一下便下了五天。無恤決定讓車隊在太谷城稍作整頓,待到天晴時再出發前往晉陽。

    太谷是晉陽城的糧倉所在,當日在太史府與欒濤比試演算之術時,史墨就出了一道從太谷往晉陽運糧的題目。興兵打仗,糧草永遠都是最重要的物資,因而太谷城的守備比其他同等大小的城池要更為森嚴。

    太谷的城尹祁力是一個身高九尺長鬚垂胸的大漢,在我們的車隊剛到太谷城時,他正帶著幾個親衛巡視糧倉,以致誤了出城迎接的時間。無恤知道後並沒有責怪祁力遲來失禮,反而誇讚了他幾句,請他帶著我們在太谷城逛了一圈。

    祁力在前頭同無恤介紹城內糧倉的佈局,糧倉外守衛的數量及輪換的方式,我跟在後面,直盯著祁力腰上的一個鈴鐺納悶。

    “這次地龍湧動,晉陽城方圓百里都遭了災。災後易出暴民,太谷城的糧倉此後幾月務必要守好。明日我給你列個單​​子,你按單子上的數目派人把賑災糧運到各地去。”無恤事無鉅細地跟祁力交待著此次救災的事宜,祁力聽得認真,時不時還會提出幾條自己的意見,無恤因而心情大好。 “子黯,你覺得糧倉的守衛佈置得如何?”他突然回頭問了我一句。

    “糧倉府庫從裡到外,從高到低都有士兵守衛,城尹安排的很是周全,只是這四處士兵輪換的時間再錯開些就更好了。”我停下腳步,頷首回道。

    “巫士和我的想法一樣,集中輪換容易讓匪盜趁虛而入,城尹不妨把裡、外、高、低士兵輪崗的時間錯開,確保每時每刻都有人看守。”

    “諾!”祁力肅聲應道。

    “城尹大人,小巫有些好奇,大人為何佩了一個不會響的鈴鐺在身上?”祁力身上掛的鈴鐺有手掌大小,鈴鐺裡面塞了一條粗麻布,因而他走路的時候鈴鐺並不會出聲。

    “這是太谷城的警鈴,當天負責巡視糧倉的士兵都要帶上這個,一有情況就扯掉布條,搖鈴示警。”

    我和無恤聽完相視一笑,這太谷城尹說話不卑不亢,做事條理清晰,確是個可以信賴的君子。

    無恤見太谷城一切井然有序,才真正放下心來,休息了幾日。

    春日的雨下得淅淅瀝瀝,分外纏綿。屋前一棵古柏被雨水洗得蔥翠發亮,在古柏高大的樹冠底下躲著一隻圓頭圓腦的小雀子,它一身漂亮的藍羽毛被雨水打濕了,一撮撮貼在身上。小鳥許是懊喪,許是惱這纏綿的春雨濕了它的美貌,正一刻不停地用紅色的小喙梳理著羽毛。

    “你瞧,那小傢伙可真愛美。”我靠著斑駁的木柱坐在屋簷下賞雨。

    無恤拎了一壺酒側身躺在我身邊,嘀咕道:“我倒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樣不愛美的,成天穿著男子的衣袍到處跑。”

    “你說什麼?”我伸手奪了他的酒壺,仰脖往嘴裡倒了一口。

    “我說,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就換回女裝吧!”無恤用手支著腦袋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為什麼我從未見你用過脂粉?我以為每個女人都會喜歡。”

    “原來無恤公子喜歡滿面脂粉的女人啊……那以後,我便每日描眉塗唇,著曳地紗裙,為你彈琴歌舞可好?”我把腦袋湊到他面前,用最甜蜜的嗓音嬌嗔道。

    他看著我的臉,沉默了半晌,失笑道:“是我錯了,我如何能讓你成為那樣的女人。阿拾,你便是日日爛泥塗臉也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我冷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阿拾,陪我去個地方吧!”無恤用手捏著我的下巴,輕輕地​​在我鼻尖啄了一下。

    “不去!”

    “阿拾……”他的聲音越發甜膩。

    “去哪裡?”我瞪著他沒好氣地問道。

    “昨日聽祁力說,太谷城城北有一處山谷,谷中有一棵千年神木,有情人若在它身上刻下名字,便永世不再分開。”

    “我不去。”我拂開他的手,低頭訕訕道。

    “為什麼?”他的聲音瞬間變得晦澀。

    “和你捆在一處?那將來我若是遇上心儀的俊俏兒郎,豈不要後悔。”

    “阿拾……”無恤怔怔地看著我,眉頭緊蹙。

    我支起身子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騙你的。”

    等他回過神來要抓我時,我已經一個翻身跳到了院子裡。

    “幹嘛,只許你耍弄我,就不許我耍弄你了?”我在雨中笑盈盈地看著他。

    無恤邁步走入雨中,輕輕一拉將我攬進了懷裡,一聲悠長的嘆息在我頭頂響起:“隨你現在如何耍弄我,只期望將來你不要狠心離了我……”

    “無恤,我剛才是戲耍你的。”我抬頭柔聲道。

    “嗯,我知道……”他用手扶著我的腦袋,聲音裡竟有濃濃的哀傷和不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3 23:16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奇劫匪


    無恤的心情變得有些低落,於是我便應允他,等過會兒雨停了便與他一同入山,尋找那棵傳說中許人一世相守的千年神木。

    淅淅瀝瀝的春雨許是感應到了無恤的急切,下了沒兩刻鐘就停了,太陽從淺灰色的雲朵裡探出了身子,整個世界變得清晰明亮。我和無恤換上芒鞋正準備出門,四兒和無邪拎著一籃子綠油油的野菜走了進來。

    “不是說要拿馬齒菜燉米粥嗎?這會兒換了鞋又要去哪?”四兒放下藤籃疑問道。

    “這個時候的馬齒菜可真嫩啊!”我翻了翻籃子裡的野菜,對四兒道,“我們去去就回來,你先把粥煮上吧!”

    “你們去哪?我也要去!”無邪瞄了一眼趙無恤,扯著我的袖子開始了他最擅長的那套賣乖,外加耍無賴的招數。

    無恤扯著我另外一隻袖子吃驚道:“他……這人這是在幹嘛?”

    我看著無邪可憐巴巴的眼睛一時哭笑不得,只能對無恤說:“帶他去吧,不然他會一直這樣的。”

    “那我也去!”四兒笑瞇瞇地抬了抬手。

    於是,連要去哪裡都還不知道的四兒和無邪也加入了我們尋訪千年神木的隊伍。

    晉北之地多山,因為這幾日雨水充沛,沿路都能看到大大小小蜿蜒曲折的小溪,我們沿著山澗往山谷中走去,走了約莫兩三里地,轉了個彎看到了一面陡立的峭壁。幾條女蘿從峭壁頂上垂了下來,在雜草叢中開出了幾朵黃色的小花。

    “翻過這面崖壁應該就到了。”無恤拉著我的手繼續往前走。

    這時,從前面的小樹林裡突然竄出了一個滿臉塗著黑泥的少年,他舉著一把捲了刃的大刀,用哆哆嗦嗦的嗓音,喊了一聲:“打劫——”

    我看到少年一臉的泥巴,突然想起之前趙無恤在院子裡說的,我即便日日爛泥塗臉也是世間最美的女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你笑什麼?把錢都拿出來!”這劫道的匪徒很沒底氣地沖我吼了一句,轉頭又對無邪道,“你把衣,衣服給我脫下來。”

    “你要我的衣服?我先脫了你的。”無邪猛地向前一步,一眨眼的功夫,匪徒身上圍著的一塊破布已經被他一把扯了下來。

    這一下我們四個人全傻了眼,原來,這劫匪的破布底下居然什麼都沒有穿,這會兒被無邪一扯,搖身變成了一個光溜溜的肉團子。

    肉團子舉著刀一時沒回過神來,就這麼岔著腿大喇喇地站在我們面前。

    “作死的,你出來搶錢幹嘛不穿衣服啊!”四兒捂著臉大聲罵道。

    “啊——”肉團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迅速用手摀著自己的重要部位轉了過去,露給我們一個肉肉的屁股。

    無邪跳到他身後,咧著嘴笑嘻嘻地用手在他屁股上戳了戳:“喂,屁股露出來了。”

    那劫匪猛地跳了起來,撒丫子就跑。

    無恤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嗖地一聲扔了出來,然後就听到一聲慘叫,肉丸子噗通一聲趴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他好可憐……”我搖了搖頭嘆息道。

    搶劫無恤和無邪,我該說他瞎了眼?還是說他勇者無畏?

    “現在怎麼辦?”我問無恤。

    “看樣子不像是慣於劫道的匪徒,恐是有什麼內情,我們去問問。”

    無邪從旁邊的溪澗裡捧了一把冷水澆在肉團子臉​​上,而後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喂,醒醒,再不醒就一刀砍了你!”

    我伸手想把肉團子翻過來,結果手底下的身子卻用上了力,死活不肯翻身,我心下了然笑道:“無邪,把外袍脫下來。”

    “為什麼是我?”無邪用嘴努了努無恤,“他也有穿袍子啊!”

    “你下次比劍贏了我,就換我脫。”無恤挑高眉毛挑​​釁道。

    “好了!”我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肉團子身上,“我知道你醒了,如果你不說話,他們兩個就會把你剁成兩段,扔到山下去。”

    “阿拾——”四兒推了我一把,嗔怪道,“你嚇到他了。”

    肉團子聽到有人替他說話,慢慢地把臉轉了過來。

    “把衣服穿上吧!”四兒看著他柔聲道。

    他抓過四兒手裡的衣服,用細如蚊蠅的聲音吶吶地說了一句:“謝謝姑娘。”

    “這會兒嗓門怎麼變小了,剛才那句打劫,叫得還挺有味的啊!”無邪一個巴掌重重地拍在肉團子的後腦勺上,“打劫我們?你知道我紅頭大叔是誰嗎?”

    無邪跟了盜跖半月,說話的口氣和動作竟多了幾絲匪氣,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對無恤道:“算了,拿藤條先捆一捆待會兒帶下山去交給城尹發落吧!”

    “按卿父當年定下的律法,他這命是留不住​​了。”無恤低聲道。

    地上的肉團子一聽這話,立馬蹦了起來,跪在地上對著無恤使勁地磕頭:“饒命啊,貴人!我這是被人給逼的,猴頭山的人說不劫道,不給糧啊!”

    我和無恤對看了一眼,把跪在地上的肉團子拉了起來。

    “不劫道,不給糧?你把這話說清楚了,我們饒你不死。”我正色問道。

    “謝貴人,謝貴人。”肉團子朝我猛磕了兩個頭,直起身子哽咽道,“我叫小九,住在晉陽城東的大石頭村,前幾月地動家裡的房子塌了,糧也被埋了。這十幾天,天天下雨,糧食挖出來,不是冒了芽就是發了黴。平時自個兒吃的舊糧不打緊,霉了也能吃,但開春那會兒城裡給發的種子,霉了就不能種了。到了九月交不上今年的糧,一家人就不能活了。”

    “我聽說晉陽城的城尹是個通達的人,你怎麼不把這事兒告訴他去?”無恤問。

    “城裡的人說,城尹大人都忙出病來了,我們這些人怎麼還能去勞煩他。前兩天猴頭山上下來一夥人,背了上好的種糧,說是一家抽一個壯男丁上山就給一小鬥種子。”

    “這是招兵買馬,徵壯丁打天下啊!”我驚訝道。

    “想要糧就得跟他們上山,要上山還要先劫道,有意思,真有意思。”無恤嗤笑道,“他們徵了多少人?現在在哪裡?”

    “我不能說。”小九閉緊嘴巴搖了搖頭。

    “不說就剁兩段,扔下山嘍!”無邪吹了個口哨,笑嘻嘻道。

    “一百個,城裡的合上城外八個村子的,一百多個。”小九很沒骨氣,一口氣全招了。

    “看來我們要趕緊去晉陽了。”我拉著無恤正色道。

    “可惜了,讓這個小毛賊壞了你我今日的興致。走吧,此時出發,明天天亮前興許還能趕到晉陽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3 23:19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入城被拒


    從山上下來後,無恤即刻命令車隊整裝出發,郵大夫和護衛隊負責押送物資,我們幾個則輕裝出發,快馬朝晉陽城趕去。

    到了晉陽城外已經過了入定,城門緊閉,任我們如何叫門,表明身份,城牆上的守衛就只有一句話,沒有城尹大人的命令,絕不能私開城門。

    “大白天的,放強盜進城去拉壯丁,半夜三更,主人家倒要被關在門外,天下哪裡有這樣的城尹!”無恤氣得火冒三丈,揚言明日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個不識好歹的尹鐸。

    無恤這個樣子不由讓我想起之前聽說的一件關於趙鞅和尹鐸的事。

    晉陽城是趙家重臣董安于所建,而尹鐸十五年前只是董安于身邊的一個小童。後來董安于在晉陽城自殺了,尹鐸就做了晉陽城的城尹。

    他從趙鞅那裡接到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拆除當時為了防守范氏、中行氏進攻時修建的壁壘,因為那些被戰火熏黑的土牆,總是會讓趙鞅回想起自己當日被困城中的狼狽和不堪。

    幾個月後,當趙鞅巡視晉陽城時,他卻發現城外的壁壘沒有被拆除,反而被尹鐸加高加固了,氣急之下,趙鞅揚言,不先殺了尹鐸,他就不入城半步!

    “丫頭,你笑什麼?”無恤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在想之前聽到的,關於卿相和尹鐸的事。其實,你的秉性和你卿父真的很相像。”

    “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事?你以前不是同我說,你在被送到百里府之前從未出過雍城?”

    “將軍的書房裡可是裝了整個天下的事,她日日待在那裡自然什麼都知道。”四兒在火堆上烘著手,笑嘻嘻道。

    “整個天下的事?呵,想不到秦人竟有如此野心……”無恤冷笑一聲,陷入了沉默。

    四兒的無心之語聽在無恤的耳中,即刻變成了最機密的軍情。

    如今王室勢微,天下諸侯蠢蠢欲動,秦國自穆公之後的兩百年裡一直困守西陲,默默無聞。晉楚相抗,齊魯大戰,吳越爭鋒,秦國通通沒有參與,但是暗地裡,幾代秦公早已將一張大網撒向了中原各國。秦國的眼線遍布天下,伍封的書房裡,每一日都有新到的各國情報,大到軍隊佈置,小到名門軼事。

    可除秦國之外,還有天樞,天樞背後站著的又是哪一家,哪一國?

    這看似平穩的天下,內裡卻暗潮湧動,危機四伏,各方勢力波詭雲譎,錯綜複雜。

    我抬頭望向遙遠的星空,紫薇動,客星閃,這天下要更亂了……

    我們在晉陽城外露宿的這一夜,已經不是糟糕兩個字能形容的了。

    因為前幾日的雨,城外樹林裡的木柴大都被水浸濕了,為了升一堆火來抵抗北方夜晚的寒氣,我們足足在樹林裡走了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才撿到一些乾燥的樹枝升了火。豈料,夜半時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篝火澆了個透濕,呼嘯的狂風以不可思議地力量把我們臨時搭建的棚子整個掀翻,樹枝樹葉漫天飛舞。

    無恤抱著全身濕透的我飛奔到了城下,幾聲叫喊之後,城門依舊緊閉。狂風大雨之中,他只能把我圈在懷裡緊靠在城門上,努力用身體幫我抵擋深夜的寒風冷雨。我不敢說冷,不敢發抖,我怕我此刻若是叫嚷幾聲,打幾個噴嚏,明日尹鐸就要承受無恤千鈞的怒氣。

    大雨下了一陣後漸漸地變小了,我們四個人就這樣靠著城門熬了一個晚上。

    雞鳴時分,身後的城門動了,無恤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我還未看清城門裡走出來的人是誰,無恤抬腿一腳就把人踹飛了。

    “紅雲兒——”我連忙上前一步按住了他意欲拔劍的手,“你暫忍火氣,一切等見了尹鐸再做定奪。”

    無恤按捺下怒氣,隨手抓過一個小兵,高聲喝道:“晉陽城尹現在何處?馬上讓他來見我!”

    小兵被無恤的氣勢嚇傻了,半天才斷斷續續道:“貴人息怒,城尹病了,已經三日未醒了。”

    “病了?你們昨夜為什麼不開城門?”

    “晉陽城有法令,日入之後雞鳴之前,沒有城尹的許可不能私開城門,違令者死。”剛才被無恤踢飛的人彎著腰捂著肚子走了過來。

    “這晉陽城沒了他尹鐸難道就癱了!”無恤鬆開小兵的衣領,轉頭怒喝道,“你又是誰?”

    “鄙是城尹府上的家宰,名蒤(1),特來恭迎大人。”家宰蒤捂著肚子剛要跪,我連忙伸手拉住了他:“家宰,日中之後趙氏的車隊會到,你先安排人準備接運物資吧!另外再派個人帶我去見見城尹。”

    “小哥是?”

    “她是太史墨弟子,巫士子黯。”無恤冷冷地掃了一眼,開口道。

    “巫士?巫士,救救我家大人吧!”家宰蒤神色一變,猛地跪倒在地。

    “家宰起來說,城尹大人怎麼了?”

    “我家大人搭祭神壇時衝撞了神靈已經三日未醒了,求巫士救命啊!”

    我和無恤對看了一眼,皆是一驚。

    “這裡有我,你先過去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無恤看著我沉聲道。

    “好。家宰,前面帶路吧!”

    我帶著四兒跟著家宰蒤往晉陽城內走去。

    之前在城外,見城牆,城樓完好無損,我只道地龍湧動之說言過其實,但此刻進了晉陽城我才發現,城中除了幾座高大的樓宇、廟堂沒有受到影響之外,其餘民居或斜或倒,受災程度遠遠超過我的想像。

    “阿拾,這地龍也太厲害了吧,怎麼能把房子弄成這樣?”四兒湊到我身邊小聲問道。

    “這裡還剩了些沒倒的房子,據傳二百多年前,幽王在位的第二年,涇水、洛水、渭水三川在同一日震動,電閃雷鳴,河水倒流,岐山崩裂,城池在頃刻間被夷為平地。”

    “就是那個點烽火戲諸侯的幽王?”

    “嗯,幽王失德,三川地動便是上天給他的警示。時人都道有惡龍居於地下,太平之世它便沉睡,若遇亂世便會甦醒禍害人間。”

    “你是說,那頭崩了岐山的惡龍現在就躲在晉陽城底下?”四兒臉色大變,踮著腳連跳了好了幾步,站到了路邊的一塊大石上,“它這會兒要是又醒了可怎麼辦啊?”

    家宰蒤把我和四兒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轉過頭來也是一臉驚懼。

    我見狀忙擺手笑道:“卿相乃治世賢人,地龍怎會在此時肆虐,這次的湧動,許是它睡久了伸個懶腰罷了,不用太擔心,沒事的,沒事的。”

    “真的嗎?”四兒輕手輕腳地從石頭上爬了下來,家宰蒤瞪著他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我心虛地笑了兩聲,點頭道:“當然,人睡久了要伸懶腰,地龍也一樣的嘛!咳,咳,走吧,走吧!”

    家宰蒤把我們帶進了尹鐸位於晉陽城西的府邸。

    此時院裡院外,屋裡屋外擠滿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災民。他們中有呻吟的傷者,哭鬧的孩子,還有蜷縮在地上睡覺的白髮蒼蒼的老人。女人們熬煮著野菜湯,男人們罵罵咧咧地背起挖地的工具開始一天的工作。

    “這些是什麼人?怎麼會待在城尹府?”我疑問道。

    “他們的房子都倒了,大人就讓人都搬到這裡來住了。”家宰說完打開主屋旁邊的一間小夾室,“大人把自己的屋子讓給幾個有孕的婦人了,所以……這兒暗,巫士小心腳底下。”

    “沒事,勞煩家宰,點個燭火吧,我先來看看大人的病情。”我抬頭環顧了一周,這間屋子連一扇窗都沒有,一合上門就黑咕隆咚什麼都看不見。

    “蒤老,是誰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備註(1)蒤:音同塗(tu,第二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3 23:25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晉陽城尹


    “大人,你醒了?巫士果真神通啊!”家宰蒤點了一盞油燈,喜不自禁地跪在地上沖我磕了兩個響頭。

    呃,我貌似什麼都沒做啊……

    “巫士?卿相派來的人到了?”床鋪上坐起一個人,他披散著頭髮,兩隻手抱著腦袋痛苦地呻吟道,“我睡了多久了,怎麼沒人來叫我? ”

    我舉著油燈在他床沿坐下,輕聲道:“大人睡了三日了。”

    男子聞言猛地把頭抬了起來,亂髮之下是一張孩子般稚嫩的臉,彎彎的眉毛,圓圓的眼睛,翹嘟嘟的嘴巴。我早就听聞尹鐸年少,卻沒想到他竟是這樣一副可愛的童顏。

    “足下是?”尹鐸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動著亮光。

    “太史墨弟子,巫士子黯。”

    “卿相的支援已經到了?”他咧嘴一笑,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大人您別著急起來,先讓巫士看看吧!”家宰蒤按著尹鐸,轉頭對我憂聲道,“巫士,大人和民眾們一起搭祭神壇的時候突然暈倒了,這可是衝撞了神靈?”

    “蒤老我沒事。”尹鐸不好意思地沖我笑了笑,“我之前有五天沒睡覺,那天是累暈了,沒什麼大事。”

    “大人這覺睡得可真舒服,倒害得我們幾個在城門外淋了一晚上的雨。”四兒低著頭嘟囔道。

    “這是……”尹鐸疑問道。

    家宰蒤趕忙把昨晚上的事說了一遍,我以為尹鐸會說幾句道歉的話,沒想到他居然當著我和四兒的面把家宰和城門守衛誇了一通,直贊他們紀律嚴明。

    “城尹大人既然醒了,就趕緊去南門部署接運物資的事吧!小巫告退!”我輕笑一聲起身對四兒道,“咱們走吧,城尹既然已經醒了,這晉陽城的天塌下來,也自有他頂著。”

    “且慢!”尹鐸起身攔在我身前,正色道,“巫士對鄙人的話可有什麼異議?災荒之時城民、守衛謹守規矩難道有錯?巫士淋了一夜的雨就心生惱怒,可知這晉陽城裡的人已經淋了一個多月的雨?”

    我看著尹鐸認真嚴肅的表情,淺笑道:“大人是想听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

    “真話便是,這晉陽城城尹若是換我來做,恐比大人好上數倍。”

    我這話一出,尹鐸立馬傻了眼,半晌他拊掌大笑道:“好一個不要臉的巫士!家宰,送巫士下去休息,城裡還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給巫士送去,免得怠慢了太史的高徒。”

    我輕哼一聲,笑道:“城尹睡了,病了,昏迷了,這晉陽城就轉不動了。昨夜若是送糧送物的車隊到了,沒有城尹的許可豈非也要在城外苦等一夜,等到今春的種子全都浸了雨水才好。法則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城尹訂了法則卻沒想好,如果自己有一日睡死了,這要緊的事該交給誰來負責。親力親為,與黎民共甘苦,實屬難得;嚴明紀律,賞罰分明,更是令人敬服。只可惜,好的城尹該讓晉陽城離了你,仍舊好好的。”我說完拉著發楞的尹鐸走到了房門外,“大人看看這亂糟糟的院子,老人孩子就該找個地方統一安頓,尚有力氣的男丁女眷也該編個隊,從東城到西城,一丈一丈地清理,別今日在你家刨一坑,明日到我家拾塊瓦。卿相派你做城尹,不是讓你衝上去和村夫一起刨坑修房子的。”

    四兒看了尹鐸一眼搖頭揶揄道:“阿拾,你講太多,城尹大人可能都沒聽懂。咱們還是趕緊去城門口守著,別讓盜匪大搖大擺地進城拉壯丁。”

    “盜匪?”尹鐸這一下,驚得身子一搖險些摔倒在地。

    見尹鐸慌張,四兒便笑了:“城尹大人不知道吧?這年頭盜匪都是白日進城的,晚上城門鎖得再緊都沒用。”

    “你們是說,晉陽城裡混進了盜匪?”尹鐸大驚失色。

    我見尹鐸嚇得不輕便緩下神色:“城尹莫急,這事我們也剛聽說,不知是真是假。”我把在太谷山中碰到小九的事與尹鐸細述了一番,他沉吟片刻,懊喪道:“是我處事不周才讓盜匪有機可乘,我現在就去找人,把今春的種糧再發一遍。”

    “太谷的儲糧加上趙家從新絳運來的糧食,數量不少但也畢竟有限。這糧怎麼發,發多少,還需計算,但再晚也不會誤了春耕的時間。”

    “巫士……”尹鐸怔怔地聽我說完,而後雙手舉至胸前對著我深深一拜,“鄙人不才,這晉陽城尹還是換巫士來做吧!”

    “大人折煞小巫了。之前的戲言,大人莫要當真了。子黯離開新絳前,卿相曾大贊城尹的才能,開荒地,輕田稅,立法度,晉陽城的人如何能離了大人。”

    “可我卻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一個人再能幹也總有想不周全的地方,大人無需自責。只是,趙家此次派來的使者昨夜已經在城外站了一夜,大人還是先去迎接吧!”

    尹鐸一拍腦袋,自責道:“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讀書的傻子,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啊!”正當我與尹鐸說話的時候,無恤突然從院外走了進來。

    “你,你是——養馬的瘋子!”尹鐸待無恤走近了,失聲叫道。

    “你們兩個認識?”我看著眼前兩個神情怪異的人,疑問道。

    “不認識!”他們二人同時把頭轉向我,異口同聲地回道。

    “哦——原來你們是老相識啊,那接下來的事要好辦許多了。”我了然一笑,吩咐四兒先去院中照顧傷者,自己則抱著手臂興致盎然地看著這對分外彆扭的舊友。

    “你這個放馬的怎麼到這裡來了?世子升了你作侍衛了?莫非,這次趙家派了世子伯魯來?”尹鐸歪著腦袋上下打量了一番無恤。

    “昨日在城門外淋雨的要是世子,我看你這傻子要如何擔待?”無恤依舊滿臉怒容。

    “這事是我思量不周,巫士已經教訓過了。”尹鐸面帶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轉頭問無恤,“瘋子,這次卿相到底派誰來了,人現在在哪?我得趕緊去見見啊!”

    無恤輕哼一聲卻不回答,我於是跟尹鐸解釋說:“卿相對晉陽城極為重視,但這次來的不是世子伯魯,是卿相的另一個兒子名喚無恤。”

    “無恤?瘋子,卿相的兒子和你同名啊!”尹鐸指著無恤大笑了兩聲,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你,你是卿相的兒子?”他長大嘴巴吃驚道。

    “大善,傻子也有變聰明的一天。”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08:48
第一百三十四章 賑災晉陽


    原來十五年前趙氏一族在晉陽城避禍時,無恤和尹鐸就認識了。那時,無恤還是替伯魯牽馬的小奴,而尹鐸則是服侍董安於的一個小童,因為年紀相仿,兩個少年就經常玩在一處。據尹鐸所說,趙無恤年少時經常闖禍,三天兩頭地找人打架,以至於次次要他喊人來救。但無恤又說,尹鐸生性愚鈍,為人死板,一遇到棘手的問題就只會乾瞪眼求他幫忙。

    聽無恤說起他和尹鐸的糗事,我突然明白了當初他為什麼那麼喜歡聽我說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原來在乎一個人會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在自己還未出現的那段時光裡,對方做了什麼……

    “巫士?”尹鐸見我兀自發呆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大人有何吩咐?”我回過神來微笑道。

    “祭神壇要再過幾日才能搭好,這幾日就請巫士先在我府中休息吧!巫士之前說的,某一定會重新安排。”

    “你昨夜沒睡,又淋了雨,要不先同四兒去換件乾淨的衣服睡一覺?這裡有我呢!”無恤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沒事,你放心。車隊馬上就該到了,你趕緊派人去搬東西,我先去外面照看傷者,匪盜的事今晚我們再從長計議。”我轉頭又對尹鐸說,“我待會兒在城裡轉一圈,若還有什麼需要大人注意的,會一併記下來。時間緊迫,咱們這兒就趕緊散了吧!”

    “無恤,他說話的樣子和當年的太史墨可真像。”尹鐸看著我感嘆道。

    無恤笑著拍了尹鐸一把:“傻子趕緊走吧,卿父送了一百個搭屋建房的工匠來,你得先找地方把人安置下來。”

    “有了你們,我這心裡總算踏實了。好,這可真是太好了!”尹鐸笑著沖我躬身一禮,小跑了幾步跟著無恤走出了院子。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幾個都忙得腳不沾地,無恤負責督導工匠們推倒舊房蓋新房,尹鐸則忙著登錄晉陽城內國民的傷亡情況,按戶分發明年春天的種糧,而我白天帶著無邪和四兒照看傷者,晚上就替尹​​鐸計算賑災所需發放的錢幣和糧食的總數。

    按我們幾個之前商議的結果,每家每戶,有遇難者年紀超過七歲的,就給予十五個幣子的補償,若一家之中有成年男子遇難,則免除半年田租,全家皆亡故則為之收斂。

    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晉陽城外幾個附屬村莊的人得知之後,也紛紛湧進城來,我趁機建議尹鐸,可以在庶民之中招募年輕力壯的勞工每日給半斛谷糧,僱傭他們加入修建晉陽城的隊伍。這樣既可以加快晉陽城的重建,又可以救活缺糧少糧的農人。

    這一日,晉陽城招收勞工的地方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

    “小九——”我衝人群叫了一聲。

    小九轉頭看見我和四兒立馬從人堆裡擠了出來:“見過貴人,見過四兒姐姐。”

    “小九,你那日回去之後,猴頭山的匪盜可還有來找你?”我問。

    “沒有,這兩天村裡的人領了城尹大人發的種糧,大傢伙兒都下地趕著播種去了。”

    “那之前上了山的人呢?可回來了?”

    “別的村我不知道,我們村子裡走的五個人,除了我,其他人都沒回來。”

    “是嘛……”我沉吟片刻對小九道,“你這身板估計招勞役的人看不上眼,不如跟著我去採藥吧,工錢也算你一天半斛粟,可好?”

    “謝貴人。”小九喜滋滋地點頭應下,然後趁我不注意時低著頭貼到了四兒身邊,紅著臉小聲道,“四兒姐姐,你這幾日過得還好嗎? ”

    我一聽,扑哧一聲笑了出來,敢情這肉團子是看上我們家四兒了。

    晉陽城的修葺有條不紊進行著,猴頭山上的匪盜卻再也沒有出現。

    無恤派黑甲武士上猴頭山搜尋了一遍,但無功而返,我自己也藉採藥之名瞞著無恤,帶著無邪和小九上過一次山,但是除了找到有人燒火煮食的痕跡外,一個匪盜都沒見著。

    那群匪盜帶著一百多個新招募的男丁就這樣消失了。

    如今這世道,活不下去的人湊到一起佔一處山頭,打劫來往的客商、落單的士族,這倒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辦事如此乾淨利落的卻很少見。無恤擔心此事背後另有玄機,因此昨日一早就帶著無邪、小九和趙家的黑甲武士上了猴頭山,城裡的監督事宜全都交給了郵大夫。

    是夜,我和尹鐸坐在糧倉旁的一處矮房內,統計這次地動的傷亡人數。

    “巫士,瘋子為什麼總叫你阿拾?”尹鐸一邊拿刀削著竹片,一邊問。

    “阿拾是我的小名,大人如果願意也可以叫我阿拾。”我趴在地上,把這些天用來登錄傷亡人數的木板按著時間早晚排了個序。

    “好。”尹鐸停下手裡的話,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拾,你和無恤認識多久了?你們兩個,你知道,兩個男人他不能生孩子啊!”

    我手上的動作一窒,半天才明白尹鐸話裡的意思,於是搖頭笑道:“大人,你誤會了,我和無恤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才,做孌童太可惜了。”尹鐸把手裡的工具一放,惋惜地看著我。

    我跪坐起身子耐心對尹鐸解釋道:“大人,我是女子,做不了孌童的。”

    尹鐸的臉騰地一下漲紅了,他圓瞪著眼睛看著我,剛想張嘴說話卻突然打了一個冷嗝:“呃——你說你是女的?呃——”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以為你早看出來了。”

    尹鐸捂著嘴,一直不停地打嗝,我站起身來歉疚道:“抱歉,嚇到你了。我去給你燒點熱水……”

    “不用不用,呃,我先出去一下,呃,馬上就好了。”尹鐸捂著嘴逃命似地衝了出去,我低頭偷笑了兩聲,俯下身子繼續之前的工作。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08:53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假作賬目


    晉陽城原本有國民七百戶,但在此次地動之中有眾多傷亡,因此要統計出一個新的數字上報給趙鞅,趙鞅手下負責徵收田租的官員才能根據具體的情況,定出今年晉陽城需要上交的糧食、布匹以及錢幣的總額。

    普通士族靠自己的才智、武功從家主那裡獲取報酬,維持生計,而像趙鞅、智瑤這樣的卿族則要靠封地采邑的收入來招募能臣賢士擴大宗族的勢力和影響。所以,像晉陽城這樣擁有五百戶以上國民的城池,對於趙氏一族來說是既是重要的軍事壁壘,也是主要的經濟來源。

    晉陽城遭了災,但今年的田地依舊要耕種,歲末的稅糧也還是得上交。我和尹鐸如今能做的就是把倖存成年男丁的數量,成年女子的數量和老幼人數全都報給新絳的官員,爭取能把晉陽城明年要繳納的稅糧總額再減下來一些。

    “對不起,我剛剛失態了。”約莫過了兩刻鐘尹鐸才重新推門走了進來。

    “無妨的,我都已經算好了,明日你就可以派人把結果送到新絳去了。”我把寫了最後結果的竹片遞給了尹鐸。

    尹鐸接過來看了一眼揣入懷中,微笑道:“這一份我自個兒留著,卿相那兒咱把傷亡戶數多報個五十戶,回頭我再寫一封信,最好還能求卿相免了今年晉陽城國民的徭役。”

    “你瘋了!”我吃驚道,“謊報傷亡數據,被卿相知道了是要殺頭的。”

    “不怕,這事兒我早些年就幹過了,卿相那時候沒殺我,這回也不會要了我的命。”尹鐸拿出一卷空白的竹簡,皺著眉頭問道,“你說要不乾脆多報七十戶,說不定今年就能少交一百石的糧食?”

    多報七十戶!少交一百石! !

    這個人是在同我開玩笑嗎?如果他不是在開玩笑,那我可不可以當作沒聽見?這種事,沾了便是要殺頭的啊!

    “大人,你怎麼能拿自己的性命做這樣冒險的事?要是有人在卿相面前說你借天災中飽私囊,你當如何?”我努力想要規勸尹鐸放棄這個可怕的想法。

    “因為董大夫留下的遺言,我十三歲就做了晉陽城尹,九年來沒有多拿一捧俸祿以外的糧食,我行得正不怕那些小人去說。就多寫七十戶吧,這樣晉陽城的災民今年的日子就能好過些,等歲末最好還能勻出點錢替死去的人做場祭祀,安撫一下亡魂。”

    昏暗的燭光下,尹鐸那張孩子般的臉寫滿了倔強和執著,我想起這些日子在晉陽城看到的、聽到的關於他親民愛民的一切,忽然覺得他原本清瘦的身影高大了許多。

    “你等等,讓我把損毀房屋的數量和遇難男丁的人數再改改。嗯,發出去的錢糧數目也要改一改。”我心中一動,連忙拉住了尹鐸下筆的手。

    “不用這麼麻煩了吧?”

    “我既然勸不了大人,就只能做大人的同謀了。大人不怕死,小女卻怕死得很,這數字必須要改。等我改完了,包管新絳的人看不出紕漏。”尹鐸的心思其實我很明白,農戶們上交了田租之後,通常只能餘一點點糧食過冬,但如果此時多報幾戶傷亡,晉陽城的人就可以少交一些田租,那多出來的糧食就可以保證在地動中活下來的人不會在這個冬天因為飢荒而死去。

    “看不出來那是最好不過了,喏,你改完了再寫一份。”尹鐸把削好的一片竹片放在了我手邊,“對了阿拾,我聽說趙家的大子被卿相流放到北面的平邑去了,這事兒可是真的?”

    “嗯,晉陽城現在又重新回到了卿相手裡,之後要交給誰還沒定。”我拿筆在竹片上新寫了一組數字交給尹鐸,“這樣就行了,你明天派人送去新絳吧!”

    “好。”尹鐸把竹片接了過來捏在手中,小聲試探道,“趙孟禮這次被流放,莫不是他對世子下手了吧?”

    “你是從哪聽來的?無恤說的?”

    “晉陽城本是趙孟禮的采邑,所以這事我一早就知道了,只是公函裡沒說趙家流放他的原因是什麼。不過像趙孟禮這樣野心勃勃的人,怎肯久居人下,謀刺世子是早晚的事。”尹鐸說這話時一副了然的樣子。

    “你既然早就看出來到了,怎麼不早些禀報卿相?”我疑問道。

    “無恤那瘋子,十幾年就看出來了,他都沒說什麼,我何苦討這份苦差事。”

    “十幾年前?他還在當馬奴的時候?”

    “嗯,趙孟禮派人給世子的馬餵了毒蘑菇,那馬顛得狠不得飛上天去。幸虧那時無恤死命拉住了韁繩,不然世子就算沒摔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還有這種事……”原來趙孟禮十幾年前就幹過謀害伯魯的事,這樣想來,此後幾年伯魯一直安然無恙,也許是無恤暗中保護的緣故。幾個月前,無恤和我去了秦國,恰好給了趙孟禮下手的機會。

    “不過無恤那瘋子也算因禍得福吧,世子自驚馬之後就一直把他帶在身邊了。哎,沒想到他居然也是卿相的兒子。”

    “大人,無恤小時候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忍不住好奇道。

    “他呀,愛吵,愛鬧,愛打架,腦子聰明,鬼點子也多,他闖禍,我和董丘替他背黑鍋。”

    “董丘?”

    “董大夫的小兒子,當年我們三個最是要好。後來董大夫出事之後他就不見了,說起來我們也有十幾年沒見了,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

    “董大夫也算是對趙氏有恩的人,我聽說卿相破例把他的靈位放進了趙氏的宗廟裡,世世代代接受趙氏一族的祭祀供奉。”

    “當年若不是董大夫提醒卿相早做防範,趙氏一族恐怕已被范氏、中行氏誅殺殆盡了。”

    “這晉陽城也被董大夫修得牢不可破,這次地動之後城牆、廟宇、宮室沒有一處倒塌,實在令人佩服。”

    “哎,不說了。”尹鐸說起董安於時一臉悲傷,“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沒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擺了擺手站起身來,“為晉陽城祈福的祭祀我已經安排好了,只等三日後無恤他們從山上回來就可以進行了。”

    “甚善,那就有勞巫士了。”尹鐸起身一禮。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就听到重物落地的聲音。

    “你別動,我去看看。”尹鐸神情一凜,拔出腰上的佩劍潛到了門邊。

    我心中一緊,抽出鞋靴裡的匕首,快步跟了上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08:59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夜殺機


    “不好!有人劫糧!​​”尹鐸趴在門縫上往外瞅了一眼,大驚失色。

    “先看清有幾個人……​​”我話沒說完,尹鐸已經推開門衝了出去。

    門外,天上的明月被烏雲遮去了光芒,視線所及之處漆黑一片。只有糧倉外的地上扔了一支幾欲熄滅的火把,火光照到的地方,四個看守倉門的士兵已經癱倒在了地上。

    “來人啊——有人劫糧——”尹鐸高喊著,一個箭步衝過去拾起了地上的火把。

    “大人小心!”我藉著火把的微光看到兩個黑影飛快地朝尹鐸撲了過去。

    尹鐸彎腰一避,兩道劍光閃過,他手上的火把瞬間被砍成了兩段,著火的一端在泥地上滾了兩圈,倏地熄滅了。

    黑暗瞬間籠罩了一切,我握緊匕首往外移了兩步。嗆的一聲,兩劍相交火光四射,黑暗中,尹鐸已經和兩道人影纏鬥到了一起。刀劍相擊的聲音震得我頭皮發麻。

    “阿拾,快去喊人!”尹鐸沖我大喊了一聲,我​​回過神來急忙朝院門外衝去。

    這時,又有兩個人從院牆外跳了進來,舉刀攔在我身前。

    我停下腳步屏息往後退了兩步。怎麼辦?被包圍了!

    兩道黑影拔劍沖了上來,我縱身一躍跳上身旁的一塊巨石,當二人衝到面前時,一個翻身藉著落勢在其中一人背後狠狠地劃了一刀。溫熱的鮮血瞬間噴到了我臉上,受傷的人發出一聲慘叫,回手猛地一刀,氣勢依舊凜冽。

    二對一,長劍對短匕,正面打鬥我絕不可能贏。我一邊躲閃,一邊尋找逃脫的機會,但幾次嘗試卻始終無法脫身,反而被二人一步步逼回了院中。

    這時,月亮掙脫了雲層升至中空,皎潔的月光驅散了黑暗,眼前逐漸明朗的一切讓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在我和尹鐸的身邊,圍了六個黑布蒙面的刺客,除去被我們刺傷的兩個之外,另外四人正舉著劍向我們一步步地逼近。

    “你等何人?謀刺城尹其罪當誅,還不快快退下!”尹鐸握著劍大喝一聲。

    “哼。”蒙面人中有一人冷笑了一聲,提劍沖了上來。尹鐸飛身迎戰,眼看他二人的劍就要相交,那人卻突然停住了腳步,轟地一聲直直地躺倒在地。

    怎麼回事? !

    我探頭一看,發現蒙面人的額頭竟嵌了一枚晉國的布幣,布幣的兩足已經深深地埋進了他的額頭。

    這人死了!

    剩下的五個人全都驚呆了,他們齊齊往後退了一步。須臾,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在我耳邊響起,一道人影從院牆上飛撲了下來,我還沒看清來人的動作,身前的五個人已經變成了五具屍體。

    這,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我張大了嘴巴怔怔地看著眼前這驚人的一幕。

    殺人的是一位長鬚垂胸,腰背傴僂的老人,若不是他手中的匕首仍不住地往下滴血,我實在無法相信這麼一個瘦小的老人居​​然可以一口氣殺了六名身手不凡的刺客。

    “老丈……呃,謝老丈救命之恩。”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緩和自己緊繃的神經。

    老人面無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跳上了圍牆,消失在了夜色裡。

    我和尹鐸面面相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剛剛的一切實在太過詭異,突如其來的刺客,神出鬼沒的老人,一切發生得太快,又結束得太快,餘給我們的只有六具不名身份的屍體。

    “快,看看糧倉有沒有被盜?”我首先反應過來,一把打開了糧倉的門。

    尹鐸衝過來看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幸好,糧食都還在。阿拾,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喊人!”

    “你快去吧,記得多拿幾支火把來!”

    “知道了。”尹鐸掏出一塊帕子遞給了我,“擦擦吧,你臉上都是血。”

    “謝謝。”我接過帕子,他轉身大踏步跑出了院子。

    尹鐸走後,院子裡又恢復了平靜,我伸手摸了摸臉,那些噴濺的血液依舊溫熱。

    晉陽城真正的糧倉是太谷城,眼前的谷廩(1)只存了這些天分剩下的糧食,數量也僅夠發給修葺房屋和疏通溝渠的人作工錢。地上的這六個人訓練有素,身手不凡,不像是搶糧的暴民,也不像是普通的匪盜,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和猴頭山上的劫匪是一伙的嗎?

    我蹲下身子逐一拉下蒙面人臉上的黑布。很年輕的臉,很陌生的臉,五官長相不像是中原人,倒像是北方的狄人。

    我在屍體上搜尋了一番,只找到兩塊取火的燧石。

    片刻之後,尹鐸帶來了一群士兵,地上的屍體很快就被他們運了出去,只有夜風中還殘留了一絲血腥味。

    “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窮凶惡極的匪盜,若不是剛剛那位老者,我們兩個恐怕已經命喪歹人之手了。”尹鐸說話時依舊喘得厲害。

    “這幾個人身手很是了得,看樣子也不像一般的匪盜。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屍體先留著吧,等無恤回來了再做定奪。”

    “嗯,就這麼辦。接下來幾日我會加派人手,務必要守好這批糧食。”

    “你受傷了?”我一撇頭發現尹鐸的左臂被劍劃開了很長的一道口子,傷口還在不斷地往外湧血。

    “沒事,一點小傷。”

    “我是巫士,也是醫者,傷口的血必須先止住。”我解開外袍上的革帶,從自己貼身的絲絹裡衣上撕下一條白布繫在尹鐸的傷口上,“這傷口太深,得上了藥才能止住,你跟我來。”

    四兒披散著頭髮瞇著眼睛開了門,見到我和尹鐸滿身血污的樣子不由驚叫出聲:“你們這是怎麼了?”

    “四兒,給我拿止血的草藥來。”我扶著尹鐸在矮几前坐下,自己轉身找出了幾條乾淨的白布坐在尹鐸身側,嘆聲道,“絹布都用完了,只剩這葛布了,你忍著點。”

    “你別把我當做那些只知道抹粉的士族,我也是學過劍的人。”

    “嗯,可惜剛才天太黑,沒看清你以一敵四的英姿。”我微笑著說道,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這幾日小心別碰到水,每日傍晚來找我換藥。”

    “為什麼天下的好女人,都讓無恤那小子碰上了。”尹鐸搖了搖頭,一臉惋惜。

    “大人,你的意思是,無恤公子除了我家阿拾還認識很多好女人?”四兒端了一盆清水放在我手邊。

    “呃,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尹鐸聲音一窒,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抿唇一笑,兀自在水盆裡搓洗臉上和手上的血污。

    備註(1)谷廩:穀倉,廩(lin第三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09:05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迷霧重重


    三日之後,無恤帶著無邪和小九回到了晉陽城。

    當著眾人的面,他沒有發作,待人走光以後,扯著我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那眼神好似要把我一寸寸拆開來,按塊兒檢查清楚才算了事。

    “你還好嗎?這手怎麼腫了一塊?腳呢?快走兩步讓我仔細瞧瞧!”

    “我沒事……”

    “聽話,快走兩圈。”

    我的解釋直接被他無視。於是被逼著在屋裡走了兩圈。 “這回信了吧,就只有右手在下刀的時候太狠有點扭到了。”我把手伸到無恤面前,嘟囔道,“你摸摸,骨頭沒斷,過兩天就會好的。”

    無恤執起我的手,用指頭細細地摩挲著,而後長嘆一聲把我摟進了懷裡:“我這才離開了幾日,你就出事了,我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下去。 ”

    “我這人容易招麻煩是沒錯,但每次總能逢凶化吉,你不用太擔心。只是這回的事情太古怪,莫說刺客的來歷我們不清楚,就連突然出手相助的老人是誰,我也不知道。”

    “那老者什麼模樣?”無恤輕聲問道。

    “嗯,矮矮瘦瘦的,鬍子到胸,眉毛很長都掛到這兒了。”我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

    “長眉?”無恤沉吟片刻,蹙眉道,“如果我沒猜錯,那老者的兵器是一把短匕,對嗎?”

    “你怎麼知道,你認識他?”我掙脫了無恤的懷抱驚問道。

    “長眉,早年出沒在吳越兩國,一柄短匕亡了上千劍士的命,但凡習劍的人都聽過他的名號。”

    “他把一枚幣子直接打進了一個人的額頭,這樣的手段我還從未見過。紅雲兒,你說他是不是周遊天下剛好路過晉陽,又剛好救了我和尹鐸?

    “世上哪有那麼多剛好的事。”無恤望著我的眼睛,沉聲道,“阿拾,看來智瑤已經知道了你眼睛的異象。”

    “智瑤?這事與他何干?”我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長眉如今是智瑤手下的第一劍士。”

    “你的意思是……智瑤派了他手下第一劍士在暗中保護我?這太荒謬了?眼睛?這和我的眼睛又有什麼關係?”我努力地想要找到這些問題背後的關聯,可腦子裡剛剛理出點頭緒,很快就又亂了。

    “阿拾,你若真是承了九尾獸血脈的人,那麼智瑤派長眉保護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血。”無恤握著我的手臂,一字一句道。

    “他護著我的血,是想將來抓我做藥人?”無恤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心里頓時升起一股寒意。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你別太擔心。如今太史府的子黯是晉國上下皆知的神子,你身邊又有卿父和太史關照著,智瑤他再狂妄也不敢強抓你入府。以後凡事小心些便是了。”無恤摸了摸我的腦袋,柔聲安撫,可他卻忘了安慰人時要鬆開緊蹙的眉頭。智瑤現在的確不能拿我怎麼辦,可如果有一天趙鞅不在了,智瑤坐上了正卿的位置,到了那時他還會忌憚我這個“神子”嗎?

    長眉既然能在如此危急的時刻救下我,那就說明從新絳到晉陽,這一路上他都在暗中跟著我們,這種一直被人跟踪和窺探的感覺讓我如芒在背。

    救人的讓人擔憂,這殺人的就更傷腦筋了。無恤回來後仔細檢查了那六具屍體,發現刺客的衣飾、兵器都是極普通的,唯一特別的就只有其中兩人的相貌肖似狄人,且六人都帶著燧石。

    燧石者,生火之用。無恤猜測,當晚這六人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劫糧而是要燒糧,從而阻礙晉陽城的修復。至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無從得知了。另一條線索便是刺客中有兩個狄人,可如今中原各國到處都有戎狄之人的身影,他們或從商或為奴,卿大夫家養幾個夷狄戎蠻的劍客也是極尋常的事。

    哎,這事折騰到最後,恐怕也會和猴頭山上的盜匪一樣,變成一條斷線。

    “阿拾,你已經嘆了一百二十八下了,你到底在煩心什麼啊?”四兒把剛剛晾曬好的草藥都裝進布袋掛在了牆上,轉身走到我面前語重心長道, “刺客的事留給無恤公子去擔心吧,三日後的祭禮才是最重要的。”

    “祭禮的事你不用擔心,一應物甚我都安排好了。”我說完把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案几上,歪著腦袋嘆息道,“哎,紅雲兒這幾日也不知道在忙什麼,一天到晚不見人影,再這麼拖下去那些刺客屍體就要爛成了一團了。”

    “城尹大人沒跟你說嗎?那些個屍體昨日就已經埋了。再不埋,屍蟲都要爬出屋了。”

    “算了,算了,隨他們去吧!”我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為什麼我就不能過開開心心地幾天安生日子?等明日的祭禮完了,我什麼都不管了,隨他們折騰去。四兒,你去給尹鐸換藥,我去看看傷患。”

    “不勞煩四兒姑娘跑一趟了。”尹鐸在我話音剛落的時候推門走了進來,笑盈盈道,“每天都讓四兒姑娘跑來跑去實在不好意思,打今日起,我每日準點過來換藥。”

    “四兒姐姐,我這幾天老睡不著,你有沒有什麼藥,也給我來一碗吧!”小九這幾日被我派去跟了尹鐸,他這會兒一見四兒就立馬笑著貼了上去。

    “小九,你這病啊,治不好了。”尹鐸看了一眼在他身邊忙碌的四兒,笑著說道。

    “大人,小九听什麼都當真,你不要嚇唬他。”四兒解開尹鐸臂上的繃帶,轉頭對小九道,“你去求求巫士,讓她給你煮碗安神的藥,保證你喝完了一覺睡到天亮。”

    “嗯!巫士,我這真是得病了嗎?”小九可憐兮兮地走到我身邊,我點了點頭,正色道:“你這病啊,是不是心頭堵得慌,食不下嚥​​,夜不安寢,每天腦子裡從早到晚老想著一個人?”

    小九瞪大眼睛看著我,猛地點了點頭:“巫士,你怎麼都知道?我這會兒嘴裡還犯苦,口乾得很,心也跳得快。怎麼辦?這病還能治嗎?”

    我繞著小九轉了一圈,然後在他腦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戲謔道:“能治啊,只要我把四兒許配給你,你這病一準就好了。”我說完仰頭大笑。

    “作死的,自個兒不開心,就拿我來取樂!”四兒抓起手邊的一個陶碗朝我砸了過來。

    我連忙伸手一接,對小九笑道:“小情郎,你的四兒姐姐惱了?還不快哄哄。”

    小九的一張圓臉漲得通紅,他支支吾吾嘟囔了兩聲,拽著衣角不停偷看四兒的反應。四兒這會兒正板著臉替尹鐸換藥,根本沒有理睬他,最後小九在我和尹鐸的笑聲中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四兒姐姐,你等著我!”說完拔腿就衝了出去。

    “嘖嘖,真是個傻小子,牙都沒換全還想讓我家四兒等著你?”我嗤笑了兩聲轉頭瞥見尹鐸正一臉堆笑地看著我,於是忙擺手道,“幹嘛?難不成你也要問我討要四兒?不成,四兒心裡有人了,這事兒成不了。”

    四兒紅著臉啐了我一口,小心翼翼地幫尹鐸穿上了衣服:“大人你別跟著瞎鬧,她這幾日沒見著無恤公子正上火呢!”

    “死丫頭胡說什麼呢!”我沉下臉色瞪了四兒一眼,從陶罐裡倒了一碗藥湯遞給尹鐸,“我聽說昨天有新絳的信函到了,可是趙家有什麼新動靜?”

    “世子伯魯自請讓位,趙氏諸子匯集新絳,料想趙家現在每日都會有新動靜,只不過這封信和世子之爭沒什麼關係。”

    “那信裡說了什麼?”

    “信裡只說齊國左右兩相陳恆和闞止撕破了臉,不日可能會有戰事。卿相讓無恤把晉陽的事交給郵大夫,盡快趕回新絳。”

    “陳氏終於忍不住了。”

    “齊侯寵信右相闞止多年,陳氏的人早就看在眼裡,這次據說是陳氏的一個族人當街殺了人,恰好被右相闞止撞見,就給抓了。陳氏吞不下這口氣,又把人給救了,這事就越鬧越大了。”

    “可齊國內亂與趙家有什麼關係?”我疑問道。

    “當年范氏、中行氏圍攻趙氏失敗之後,逃到了朝歌,後來卿相帶兵攻陷了朝歌,他們又轉道逃到了齊國。現在中行寅雖死,但他的後人都還活著。”

    “卿相是想讓無恤入齊,趁亂伺機剿殺?”

    “我猜是這樣。”

    “不行,這太危險了!齊國陳氏佔了齊國半壁江山,陳恆此人又心狠手辣,他要是和闞止卯起來,是要起兵禍的。卿相讓無恤這個時候入齊,豈非是找死?”我心中頓生怒火,趙鞅這哪裡是器重無恤,他分明是把它當作一把殺人的利劍來使了。

    “你說不行又沒用,卿相要無恤去,他就得去。”尹鐸皺眉道。

    “無恤現在在哪?我去找他!”

    “可能還在城西,那兒有座斜了的木樓昨日塌了,砸死了兩個人,我剛剛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好。”我轉身朝門外走去,才走了兩步腦子突然一暈,搖晃了兩下險些摔倒。

    怎麼回事?難道是這兩日沒睡好,犯了暈症?

    “阿拾,你怎麼了?”尹鐸問。

    “沒事。”我扶著腦袋站了一會兒,突然瞥見門旁的大水甕裡蕩起一圈圈的波紋。

    “快跑!地動了——”尹鐸一聲驚叫,抱起我從門口躍了出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4 10:54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地龍湧動


    大地陡然震顫,房屋上的黃土、粟桿全都落了下來,門上的銅環哐啷一陣亂響。

    尹鐸帶著我奔至院中,我回頭一看卻不見四兒的身影,腦子裡嗡地一聲,隨即掙開尹鐸的手就往屋裡衝。

    這時,一道黑影衝進了屋子,下一瞬,小九拉著四兒奪門而出。

    “四兒——”

    “小心——”尹鐸大叫了一聲。

    我腳步一頓,就在此時原本支在土牆上的一根圓木重重地砸了下來,揚起一片塵土。

    “四兒!”我心跳驟停,飛快地跑了過去。

    塵土之中,四兒被小九穩穩地抱在身下,圓木的一頭正好砸在了小九的肩上。

    “小九,你醒醒!四兒——”我把圓木從小九身上抱了下來,尹鐸快速地把昏迷的兩個人拖到了安全的地方。

    腳下的大地依舊在顫動,我望著搖搖欲墜的房子,心生戰慄,原來這就是地龍的怒氣……

    “阿拾……”四兒在我懷裡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別怕!”我摟緊她,在心裡默念巫詞,祈禱上蒼能結束這場災難。

    片刻之後,可怕的地動終於過去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只在頃刻之間,卻讓我感到無比的漫長。

    “四兒姐姐……”小九幽幽地醒轉過來,一張嘴卻吐出一口的血沫子。

    “小九你怎麼了?”一直處於驚恐狀態下的三個人這才注意到小九的傷勢,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去。

    尹鐸把小九扶了起來,伸手在他肩背上捏了兩下:“幸好沒砸到腦袋,但肩膀脫臼了,得趕緊接回去。”

    “你會接嗎?”我擔心道。

    “嗯,我試試吧!”尹鐸輕輕地抬起小九的手,提醒道,“你忍著點,有點痛。”

    小九看了一眼滿臉焦慮的四兒,很豪邁地點了點頭:“來吧!”

    “來嘍……”尹鐸話音剛落,我們就听到了殺豬一般的嚎叫,“啊——”小九臉色一白大叫出聲。

    “接上了嗎?”四兒急聲問道。

    “好了,就是肩骨這塊兒有些腫,得擦幾天藥。小九,現在覺得怎麼樣?手能動嗎?”尹鐸輕輕地放下小九的手,關切道。

    “能。”小九轉了轉手臂,抬頭看了我一眼,怯聲道,“巫士,我又丟人了是嗎?”

    “沒有,你很勇敢,謝謝你救了四兒。”我握著小九的手懇言道。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他能奮不顧身地衝進去救四兒,這讓我很是感動。

    “那巫士就把四兒姐姐許配給我吧!”小九忍著痛扯起一個笑容,顫抖著從懷裡摸出一塊鳥蛋大小的白玉遞到我手上,“這是我家祖傳的,是我曾爺爺替貴人賣命的時候,貴人賞的。巫士你先收下,等今年大雁飛回來了,我再去打隻雁子來​​提親。”

    我看著手中這塊斑斑點點的白玉,心裡一陣唏噓,我這一年來跟著史墨,奇珍異寶見了無數,要說玉石,便是我家院子裡用來壓花泥的都比這塊要好,但是我此刻握在手裡的不是玉石,而是傻子小九對四兒的一片真心。

    那些錦衣玉食的公子可以用一座城池作聘禮,但在我看來,那都抵不上小九懷裡的這塊斑駁的白玉。我把玉石交到了四兒手裡,嘆聲道:“你自己同他說吧。”

    我拉著尹鐸默默地離開,把安靜的小院讓給了四兒和小九。

    “你在想什麼?”尹鐸問。

    “我在想,人這一生即便什麼都沒有,只要有一個肯為自己奮不顧身的人,有一個願意為自己付出所有的人,便值了。其它的什麼都不重要……”

    “想必這樣待你的人早就已經有了。”尹鐸吶吶地說道。

    “嗯。”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想明白了,我不會阻止紅雲兒去齊國,我會和他一起去,再危險的地方我也會陪著他一起去!”

    我說完朝尹鐸深深一禮,恭聲道:“謝大人救命之恩!明日的祭祀我一定會竭盡所能!”

    “你不用謝我,你為了晉陽城的安危才到了這裡,我自然要護你周全。”

    “你真是個好人。我現在去找無恤,你幫我看顧著點四兒和小九!”我拍了拍尹鐸的肩,挽起下擺,朝西城飛奔而去。

    房屋、綠樹、人群在我身邊飛掠而過,我奮力地奔跑著,像一隻掙脫了牢籠的雲雀,振翅飛向我思念已久的天空。我想要見他,瘋狂地想要見到他,在一片坍塌的廢墟前,我看到了和我一樣​​飛奔的身影。

    “阿拾——”他像是一陣青色的旋風,瞬間刮到了我面前,雙臂一攬將飛撲向他的我牢牢地接在懷裡,“我在找你……”他把頭埋進我的頭髮,輕聲呢喃。

    “我也是。”我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把自己躲進了他懷裡。

    “剛剛嚇到你了?大家都還好嗎?”他輕撫著我的頭髮,想要安撫我剛剛所受的驚嚇。

    “嗯,都好。”我抱著他的腰,把腦袋探了出來,“紅雲兒,讓我陪你去齊國吧!我不想再和你分開!”

    “乖,再說一遍。”

    “我要和你一起去齊國,不管會有多危險。”我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阿拾……”他低下頭注視著我,嘴角有隱忍不住的笑意,他的眼睛蕩漾著水光,像似在懇求,像似在試探,像似在引誘……

    我被他眼中的水光所迷惑,踮起了腳,在他的唇上顫抖著印下一吻。他握在我腰上的手驀地一緊,而後便是天旋地轉的纏綿。我的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一顆心彷彿置身在一片汪洋之中,只能隨著他的動作跌宕,迷失。

    他在我幾欲窒息前離開了我的唇,轉而在我耳邊低語:“阿拾。”

    “嗯。”這聲音是我從未有過的沙啞。

    “原來這就是幸福……”他把頭靠在我的肩上,聲音裡有滿滿的愛意。

    我緊緊地抱著他,心裡忽然湧入了一股暖流,那溫熱的氣息瞬間驅散了隱藏在我心底的那份悲涼,原來,我也可以幸福。

    在這座被天神摧毀的城池裡,在這片荒蕪的廢墟中,我們擁抱著彼此,溫暖著彼此,時間在這裡停止,彷彿天與地之間只剩了我們兩個人。

    “你會讓我陪你去齊國,對嗎?”我問。

    “嗯,為什麼不呢?”

    “我以為你會說,那裡太危險。”

    “再危險的地方,只要有我在你就是安全的。”

    “大言不慚。”

    “你不信我?”

    “我信你。”

    “既然這樣,到了齊國,你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好。”

    “騎一匹馬。”

    “嗯。”

    “坐一張案几。”

    “嗯。”

    “睡一張床。”

    “別想。”

    “我帶你去看大海。”

    “嗯。”

    “不許喜歡齊地的男子。”

    “嗯。”

    “萬一我打不過別人,你一定要逃走。”

    “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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