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東廠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本)

weichang95 2012-7-14 13:33: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2 71652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31 23:01
第一百五十章 內廷大清洗(下)

    錢萬寶招了,據他說,他是與東林黨的御史周宗建有聯絡。周宗建答應他一件事,就是魏忠賢下台後,保他入司禮監。

    司禮監,是太監心目中的聖地,就如外朝的官員們人人嚮往入內閣一般,能入司禮監,那不但是爬上了權力的頂峰,更是一種榮耀,這種榮耀可以讓生理有殘缺的太監可以正大光明的衣錦還鄉,可以讓家鄉的父母官們跪在道路兩旁畢恭畢敬的迎候。然而,如果你不是司禮監的人,哪怕你手中的實權大的嚇人,身上也永遠穿不了那身鮮艷的大紅袍,走到哪裡,在別人的眼中也始終是個太監,是個奴才,是個沒有鳥的閹人,再怎麼顯擺,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有錢的太監,這和司禮監大公公在人們眼中的形象可謂是天地之別。

    只要是人,心中都有一個企盼,聖人也不外乎如此。

    揚名立萬也好,名震天下也好,權利雙收也好,名垂青史也好,總之,人活著,都有一個目標。哪怕是想著明天能吃一碗飽飯,也是一種企盼。

    少小離家老大還,鄉音未改鬢毛衰。

    對於十歲就離開父母淨身進宮的錢萬寶而言,他的企盼便是有一天自己能夠堂堂正正,威風八面的回到家鄉,享受家鄉父老那崇敬的目光,真正的光宗耀祖,揚眉吐氣,一掃這數十年來所受的委屈。所以,他必須讓自己穿上那身大紅袍!唯有如此,他才能一了這縈繞心中數十年的夙願!

    但要進司禮監,對於已經年過六旬的錢公公來說,卻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大難事,因為他實在是太老,而且資格太嫩。宮裡頭有宮裡頭的規矩,不是你年長些就可以上位,錢萬寶從伙者爬到銀作局的掌印,已經是個極限了,他不是內書堂出身,更沒有當今皇帝的恩寵。所以,資質的局限注定他只能終老在這銀作局掌印的位子上。

    如果錢萬寶能安下心來,老老實實的混到死,這銀作局的油水也足以讓他揮霍一生,只可惜,錢公公人老心不老,他不甘心,望著和他同樣年紀的老魏在司禮監發號施令,在宮裡一言九鼎,他的內心難免有種嫉妒,再加之他畢竟曾是王安的人,心裡始終念著王公公的情,久而久之,他的心弦開始撥動了。他盤算著,如果就這樣碌碌無為一生,他到死也沒法衣錦還鄉,但如果鼓起勇氣搏一把,或許,在有生之年,他還能看到紅袍加身的那一天!

    不是說風水輪流轉,江山輪流坐嗎,江山咱就不敢奢望了,可這風水也不是他魏忠賢一人的,他不也是在扳倒王安後得的勢嗎,只要扳倒他,自己一樣可以得勢!

    如今這天下,能夠扳到魏忠賢的除了東林黨再沒其他人了!

    錢萬寶雖老但不傻,這兩年朝堂上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也想在心裡,在默默等待之後,他將寶押在了東林黨身上,他相信,只要有當年那個怒罵魏忠賢的楊漣在,東林黨就一定可以把魏忠賢送上西天!

    巧得很,在幾次出宮採辦金銀的過程中,唐禮無意結識了東林黨御史周宗建的管家,在對方的有心安排之下,錢週二人聚到了一起。一席酒宴後,錢萬寶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回到了宮中。打那之後,把守宮門的侍衛們就經常看到銀作局的監丞唐公公老是往宮外跑。

    錢萬寶招供後,唐禮也是供認不諱,並詳細說了幾次與周宗建聯絡的實情。並且,為了將功贖罪,二人還供出御用監監丞齊煥友、神宮監掌印陸銘等暗中與東林私通的宦官。

    把知道的都說出後,錢唐二人雙雙趴伏在地,懇求王體干的恕罪。

    「奴婢們豬油蒙了心,被東林黨的小人們蠱惑,著了他們的道,絕不是真的存了害千多的心,請公公明察!」」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但請公公看在奴婢這些年兢兢業業為千歲打理銀作局的份上,就饒了奴婢這次吧!」…」

    腦袋不怕疼似的在地上磕著,眼出汪汪的流著,可憐巴巴的望著,那種對生死的未知讓錢萬寶和唐禮飽受折磨。

    王體干卻是不吱一聲,只面無表情的望著二人在那磕頭求饒,沒有任何指示。等到周清將名單遞上來後,他才瞄了一眼,將名單輕飄飄的丟到桌上。

    「老祖宗,您老就高抬貴手放過奴婢這一回吧,奴婢這就收拾去鳳陽………」

    王體干的反應讓錢萬寶忐忑不安,不知道這老東西安的什麼心思,搶先開口自請去鳳陽守陵。守陵雖差,但總比丟了性命要好。

    有了被掌嘴的教訓,唐禮不敢多言,只在那「砰砰」又磕了兩個頭,身子明顯在發著抖。

    王體干仍是沒有發話,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窗格上,臉上似有所思。

    周清感覺不對勁,眉頭一皺,輕步走了上去,低聲道︰「老祖宗,這兩人可沒招誰對外通的信啊?」

    「嗯。」

    王體干微一點頭,繼而嘴角一咧,淡淡道︰「那個是條大魚,這倆不過是蝦兵蟹將,怕是搭不上那條大魚。」稍頓,又道︰「東林黨既然在內廷安了線,那就絕不止他們這條線,咱家想,那大魚現在怕也在盯著咱們……」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周清看了眼那名單上的數十個人名。

    王體干冷冷道︰「照單抓人,先把這些小角色收拾掉,再慢慢找出那條大魚來!這宮裡也該得清理清理了,那些個有異心的再留著總是個禍,這回可得讓下面瞧真了,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聞言,周清感到脖子一陣發涼,嚥了咽喉嚨後,他看了眼錢唐二人,又請示道︰「那?」怎麼處置這二人?」

    王體干看也不看錢唐二人,撇了撇嘴便吩咐道︰「找兩麻袋,沉金水河。」

    「是,公公!」

    周清應聲轉過身去,凶光一閃,朝那幾個小太監一揮手,扯著嗓子喝道︰「把這兩吃裡扒外的東西沉河!」

    「啊!…」

    錢唐二人同時尖叫,不等那餘音落下,麻袋便已罩上腦袋,旋即,眼前一片黑暗。恐懼使得他們不斷的掙扎,扭曲的身形在麻袋裡不斷的凸現。直到被扛出銀作局後,監內仍能聽到那淒慘的哀叫聲。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 22:03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腥的內廷(一)

    直殿監掌印盧祥的眼皮一直跳著,打宮門莫名其妙-緊閉後,他就知道要出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監們出去了幾撥,可是沒一撥能夠出得了宮門,也沒一撥能從守衛口中套到話的,最後派去的一撥還被不耐煩的守衛給罵了回來,一點面子也沒給他這掌印盧公公。

    望著那些什麼也打聽不出來的手下,盧祥氣得一人給了一耳光,罵他們是廢物,沒用的奴才,可是再怎麼罵,這消息還是打探不出來。這越是不知道發生什麼,這人的心就越慌得很。盧公公這會就慌得很,也揪心得很,隱約中,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總覺得今兒自己怕是要有血光之災。

    心中存著怕,盧祥自然就沒什麼好臉色給手下人,罵了幾句後,瞅見兩個不順眼的,還上前打了幾下,連踢帶罵的。可憐直殿監那些小太監們,平白無辜挨掌印的罵就算了,更是要擔心自己被打,再看掌印公公那臉色,就好像要吃人般,嚇得他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戰戰兢兢的立在那,唯恐正在氣頭上的盧公公拿他們開刀子,招了這無枉災。

    天知道掌印公公今兒這是怎麼了,沒誰招他惹他啊,這氣得哪門子,打得哪門子呢!

    眾人正怕著,就見少監趙顯急匆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盧祥一見他,忙嚮往急走了幾步,迫不及待問道︰「陸公公那怎麼說?」問這話時,嘴角都有些發顫。

    神宮監離直殿監有段距離,趙顯一路小跑趕回來,已是氣喘吁吁但這會也顧不得喘口氣,抹把汗,就急著道︰「回公公話,陸公公也不知情…」頓了頓,又有些揪心道︰「公公,現在各監都亂了,說什麼的都有,奴婢也不知道哪個真,哪個假所以奴婢就想著去司禮監找鄉黨打聽下,說不得能知些准信。可哪想這會司禮監裡九千歲正坐著陣,而且還傳下話來,說除了他老人家通傳,否則任何人也不能入司禮監,敢未經叫傳私入者一律處死嚇得奴婢是連司禮監的門都沒敢進,不過…」說到這裡,趙顯不知是故意停了一下,還是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要順口氣,停了下來。

    「不過什麼,快說啊!」盧祥可是正聽得急,一見趙顯停了下來,忙急得喝了一聲。

    被盧祥一喝,趙顯一驚,顧不得一口氣沒呼得出來忙嗆著道︰「不過奴婢聽說老祖宗已經帶人去了銀作局,錦衣衛的人也把銀作局給圍了起來…」

    「老祖宗去了銀作局?!」盧祥被這消息一驚暗吸一口冷氣,失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具體時間趙顯也不知道,但不敢說自己不知,便故作聰明道︰「怕有小半個時辰了吧…具體奴婢也不太清楚,這消息是奴婢在路上聽印綏監的人說的。」他還算聰明,給自己話裡留了個埋伏,免得事後一查,時間對不上。

    他話音剛落就聽盧祥著急吩咐道︰「你馬上再跑趟神宮監,就說咱家請陸公公即刻到咱直殿監來一趟!」

    「還去?公公這是有什麼事嗎?」一聽讓自己再跑一躺趙顯臉有些苦,也有些納悶︰今兒個盧公公這是怎麼的了,不就是關閉宮門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難不成還能是外面有人想造反打進皇宮裡不成,至於這麼緊張兮兮的嘛。您老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往神宮監跑一趟容易嗎,沒瞅奴婢這兩腳都快起泡了嗎?

    盧祥可沒空理會趙顯這腿腳是否累得慌,抬眼瞅見他還站在那,不由來氣怒道︰「叫你去就去,多什麼話,快去啊!」

    「是,公公…」

    趙顯一縮脖子,不敢耽擱,忙又轉身趕緊朝神宮監奔去。兩邊那些小太監見他這個少監也被掌印給嗆了火藥,更是嚇得誰也不敢吭聲。

    趙顯走後,盧祥心神不定的來回走著,心裡不斷盤算著今兒宮門怎麼就給關了,又尋思王體干到銀作局幹什麼?又道錢萬寶這人不是跟魏忠賢走得蠻近的嗎,王體干沒道理去找他麻煩啊?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由為之一凜︰難不成錢萬寶這老混蛋也和外面有瓜葛?…

    神宮監在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裡編製最小,別的監在掌印之下都設有少監、監丞兩職,可這神宮監卻在掌印之下就設了個少監,較其他監愣是少了監丞這一職務。而且整個神宮監裡連掌印陸銘在內,總共就一百六十多個太監,連個專門負責燒水的混堂司都比不上,就連那洗衣服的浣衣局的人都比它多上幾十個。而且這神宮監的位置在宮裡也是最偏僻的,要到最近的東華門也要走上半柱香時間。

    之所以神宮監的人員編制這麼少,衙門又偏僻,原因就在於它的職責只有一個,就是負責太廟和各廟的灑掃及香燈等。說白了,這神宮監雖是內廷二十四監,但它管的事卻不是在皇宮裡,而是在皇宮外,因此本監的太監編製自然要少,人少了,衙門的位置就自然談不上多好了。另外據說在嘉靖朝時,神宮監的衙門是現在的司設監,人員編制也多,但因為當時的掌印對食的宮女參與了暗殺嘉靖皇帝,所以事後連帶著就給廢了,人員削減幾倍,直接搬到這無人問津的破角落裡當差。破鼓任人捶,神宮監沒落了,自然也沒人願意再把他搬回原處,這不數十年下來,宮裡也都習慣了神宮監現今的位置,從來沒有人會提起當年的神宮監。

    趙顯再次找到神宮監掌印陸銘時,陸銘正和少監吳玉成等人商量事,見到趙顯,陸銘不由有些奇怪,等聽趙顯說盧祥找自己過去,陸銘微一點頭,卻道︰「你回去告訴你們盧公公,咱家監裡事多,實在是沒空往他那去。」

    「這」

    見陸銘不願意去,趙顯有些為難了,這讓他不好交差啊。

    「沒什麼這那的,你回去直說就行。」陸銘似有要緊事與手下商量,見趙顯不太願意走,便揮手說了句。

    「是,陸公公。」

    陸銘是掌印,人家不願意去,趙顯也強求不得,當下只好怏怏的應了聲,苦著張臉便要回去覆命。轉身剛走幾步,卻聽陸銘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嗯?」趙顯應聲回頭,有些不解的望著陸銘。

    陸銘眉頭一皺,開口說道︰「帶句話給你們盧公公,就說咱家說了,這天還沒塌下來呢沒瞅這天要颳大風下大雨了嗎7不過這大風大雨咱們可都是見識過的,雨後的太陽那可是照人得很。」

    「公公的意思是?」趙顯奇怪了,頭頂一片藍天白去,哪來的風雨欲來之兆?

    陸銘輕聲一笑,吩咐道︰「咱家沒什麼意思,你就照直把這話帶過去就行。」

    趙顯想了想,還是沒明白陸銘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也不敢多問,當下應道︰「是,公公。」躬身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幾步,返身便出了監門,身後,似聽陸銘說了句「盧祥就是不濟事,這天塌下來也砸不到咱們頭上,自然會有人頂著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 22:06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血腥的內廷(二)
    按大明制,這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都給事中、給事中們統稱科員,而都察院和那兩京十三道的監察御史們就是道,合起來便是科道,管的事情只有一個,那便是督查大明上至內閣下至地方府縣的所有官吏。按理,這科道官權力如此之大,其本身的品級自然也應該高,否則何以震攝那些中央大員地方督撫呢。然而事實卻是,整個大明朝的所有科道官的品級都很低,各科的都給事中也好,監察院的監察御史也好,大部都不過六七品,偶有幾個五品的就了不得了。當然,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和副都御史們那是特例,他們的品級可高得很,三品有,二品也有,有的更可以下放地方,任一省督撫之職。比如前不久剛剛投靠魏忠賢,認其為乾爹的崔呈秀便是領著右副都御史兼了淮揚巡撫一職的。再如東林黨的另一大佬,已經過世的漕督李三才,也是擔著都察院右都御史一職的。但除了這左右都御史外,科道官員絕大部分可以說都是小官了,用「芝麻綠豆」來形容他們的品級,怕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以小官彈劾大官,可是太祖皇帝別有匠心之舉,自古等級森嚴,向來都是由上而下的監督,只有高官監督、制約下官,以貴制賤。而太祖皇帝卻別出心裁,於百官之外,獨設科道,「以卑臨高」、「以小制大」、「內外相維」,有事可以直陳天子。「位卑」則因官小,所以愛惜前程的念頭就小了,不會因為「高官厚祿」而有頗多顧忌,也不會像官場「老油條」那般處事。對違法亂紀姑息遷就。敷衍推諉,「權重」則因有能整飭吏治之威重,所以能充分發揮其監察作用。因此科道可不僅僅是擁有典論能力,那是在皇帝面前,在下邊,科道官可是實權甚重。頗受地方官吏看重和忌憚。

    自當今天啟皇帝即位起,這科道便掌在了「三案」有功的東林黨人手中,六科之中除了刑科,其餘五科的都給事中都是東林黨的人把持著,監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們更是有九人出身東林。這左右都御史也由東林黨的左光斗、楊漣等人把持,可以說,閹黨對於科道的影響力幾乎為零。因此,朝野的清議與民間的輿論也基本上是一邊倒向東林,但凡朝中出了什麼事與閹黨扯上關係的。東林黨人把持的科道在第一時間也總是將矛頭對向魏忠賢。做到對人不對事的地步。閹黨做得不好的他們罵,做得好的也罵,總之,這科道在東林黨手中,原則就一條,那就是不問清紅皂白。不問是非屈直的抹黑攻擊閹黨。

    現在左光斗因為牽涉中書舍人汪文言的案子被東廠奉旨鎖拿,但楊漣和高攀龍他們還在。所以這都察院仍是東林黨的天下。那幾個暗中與魏忠賢有勾通的御史們只能在暗地活動,明面上仍是不敢在都察院有任何抗衡東林黨的舉動的。否則,依著楊漣的行事性格,只怕不等魏忠賢搭救,他們便要捲起包袱走人了。

    內廷之中魏忠賢聽了袁大海建議,要以五百刀斧手來應對次日天啟早朝,司禮掌印太監王體干率人清理內奸時,都察院裡也是忙得熱火朝天,不過與前幾日不同,這時的一干御史們人人臉上都有一股興奮勁,準確說,在這幫東林黨御史的臉上,洋溢出的是勝利的喜悅。

    皇帝終於朝會了!

    在等了三天後,這個讓人激動的消息鼓舞著每一個人,甚至連平日不苟言笑的楊漣也偶爾發出了爽郎的笑聲。

    為國誅賊就在明日!

    楊漣是發自內心的興奮,皇上早朝的消息就好像久違的雨露一般,讓他神情大振,葉向高討好似的書信更讓他志得意滿。不過皇上雖然明日早朝了,自己可以當廷面君,直奏魏閹大逆,但楊漣仍不敢掉以輕心,在最初的喜悅和興奮之後,他與高攀龍一起督促周宗建、李應升等人立即辦公,寫附議折的寫附議折,寫聯名狀的寫聯名狀,到各科串連的串連,到王公大臣那通報的通報,實在沒撈到事的也哪都別去,就呆在都察院裡,隨叫隨到。

    被勝利和希望沖得頭腦發熱的御史們好像上了發條的鬧鐘般,不停的出入著都察院,對外面監視他們的東廠番子們也不在害怕,甚至還耀武揚威般的從他們面前大搖大擺走過,不是摞句「鷹犬爪牙」就是罵聲「無恥小人」,前後變化使得番子們也是忐忑不安,均不知出了什麼事。

    御史言官們的職務可以說很忙,也可以說很輕閒地很,這忙與不忙其實全看你是否用心政事,或者說,是否有事需要你。若是朝中無事,那兩眼望去,天下一派清明太平,自然手中無事,這沒事的日子不過是每日喝喝茶水混日子罷了。這要有了事,嘿,那可是人人帶勁,勇往直前了。

    為國誅賊是大事,為蒙冤入獄的左大人翻案也是大事,打擊異黨更是大事,在大是大非面前,東林黨的那些年輕而不失幹勁的御史言官們再一次充當了「正義」的先行者。

    自宋以來,儒家最重禮法名教,而對於讀書人來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大」。士人,尤其是算得上清流榜樣的御史言官們,對於投靠魏忠賢這個太監,那簡直就和婦人失節沒什麼分別,非逼不得已,很少有言官會選擇去投靠一個太監,這也是為什麼科道之中只有刑科都給事中是魏的人,而其餘幾科對魏不屑一顧的原因。

    為了心中的理想和正義,為了明日的聲名和清議,御史們都是卯足了勁要在明日與閹黨大戰一回了。一時間,都察院和楊漣也再次成為眾人矚目之所在,從消息傳開起,連續多日門庭冷落的都察院又開始熱鬧起來。就連往常從來不至的吏部也開始有人來登門拜訪了。

    當魏大中不知道第幾次代表楊漣送幾員來訪官員再次出到大門時,突然,他發現不遠處有一隊人正向這邊跑來,伴隨著那些腳步聲的是騷動的聲音,鬧哄哄的,在那幾員官員詫異的注視中,他們發現沖都察院來的是一支奇怪的隊伍,最前頭的是一大群各式袍服的太監,而後面的則是幾十個手裡提著水火棍和鐐銬的錦衣衛,跑在最前頭的那個太監手中還拿著拘人的火籤,嘻嘻哈哈地就奔了過來,人還未到,尖利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哪個是周宗建,哪個是周宗建」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 22:09
第一百五十三章 血腥的內廷(三)
    那太監獨有的尖利嗓音聽得魏大中是眉頭一皺,不明所以的蹙著眉頭迎上去,忽然覺得那太監有點眼熟,仔細一瞧,發現這人乃是司設監的少監劉德貴,不由悶聲怒道︰「都察院重地,你們這般鬧哄哄的所為何來,眼裡還有沒有朝廷的法度了!」

    魏大中神色不善,劉德貴卻不怒,嘻皮笑臉地道︰「咱家知道這都察院是朝廷的重地,不過咱家是奉了旨意來拿人的,你們識相的,就趕緊把周宗建給咱家交出來,若是不識相,咱家請得聖旨,連你這老兒也一塊拿了!」

    魏大中年不過四旬,只不過皮膚黝黑了些,額頭多了點皺紋,一眼看去有點顯老,但再顯老也稱不了「老兒」因此聽了劉德貴這聲稱呼,是氣不打一處來,兩眉一挑,怒哼一聲︰「放肆!我都察院還由不得你們這幫閹貨撒潑!」說著腳下一動,橫在了劉德貴身前,他個子高大,身材又壯,黨內同僚私底下有呼他為「黑旋風」的,這般往劉德貴面前一橫,著實把他堵了個結實。身後,有幾個值守的衛兵見勢不妙,也提著刀圍了過來。

    「哎!好你個黑老兒,你嘴巴放乾淨些!」

    一見有人敢擋自己,劉德貴不怒反笑,他可不怕這都察院裡的人,今兒個王公公賞自己這麼個拿人的好差事,不在這幫御史面前顯擺下,還真對不住老祖宗的賞識!要麼不來,來了就得把威風顯擺夠,漲漲咱內廷的氣勢,好叫這幫小人知曉,咱內廷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騎在脖子上拉屎的!

    脖子一伸,吊著嗓子扯了一句︰「好狗不擋道,別怪咱家沒提醒你,咱家可是奉旨捉拿欽犯,你要再敢攔在咱家前面,咱家就當你是抗旨,將你一併捉了去!」言畢,右手一揮,吩咐那幫拿著水火棍和鐐銬的錦衣衛道︰「敢有阻擋者,視為欽犯同案!」

    「是,公公!」

    聽到命令,那幫錦衣衛們忙一齊衝了上去,有舉水火棍的,有拿鐐銬的,張牙舞爪的在魏大中面前呼來喝去。值守的幾個衛兵畢竟只是派調過來,見了錦衣衛這般模樣,心下都有些發虛,但魏大中不退,他們也不敢就這般退下去,只能硬著頭皮在那裝模作樣一番,以示護衛之責。

    錦衣衛這般架勢,把那幾個來訪官員嚇得臉都綠了,他們可不是東林黨的人,此來求見楊漣不過是聽說皇上明兒個要早朝了,均想這皇上一旦早朝,楊漣和東林黨們定會當廷直諫,到時天子龍威之下,魏忠賢斷然討不了好。這魏閹一倒,朝中便是東林一家獨大,這會不來湊個熱鬧,進份心意,更待何時?

    但見這伙太監明目張膽的就帶著錦衣衛來拿都察院的人,瞧這架勢大有魚死網破之意,幾人不禁又惴磨起來︰該不是魏忠賢料到明日凶險,今兒便蠱惑了皇上,要放手一搏和東林黨拚個你死我活了吧?!真要是這樣,那這趟混水可不能趟,還是閃到一邊,明哲保身吧,別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存著明哲保身或是坐山觀虎鬥、瞧熱鬧這心,幾個官員招呼也不打一聲,早早識趣的躲到一邊來,只留下魏大中一人在那。見他們這般膽小如鼠,魏大中鄙夷的掃了他們一眼,鼻孔一哼,也沒放在心上,朝劉德貴冷冷打量一眼,脫口便道︰「你敢!」

    「嘿!」

    一聽這話,劉德貴幹笑幾聲,旋即陰陽怪氣道︰「不怕橫的,倒怕愣的,今兒咱家長見識了,都察院裡出愣子了!」臉色說變就變,忽然放聲叫了一句︰「把這不要命的給咱家銬了!」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錦衣衛衝上前去要按住魏大中,那幾個衛兵也都是愣了一下,既想保護這位魏大人,又不敢得罪錦衣衛,正為難著,魏大中已是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拿下,卻聽大門處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朗朗乾坤,還有王法沒有!」

    眾人聞聲看去,卻是聽到動靜的楊漣領著一幫御史衝了出來。楊漣此刻臉色極是陰沉,嘴角微顫不已,心中十分震怒,那幫御史們也人人岔氣,義憤填膺,有幾個年輕些的更是拳頭捏得緊緊的,只待楊漣一聲令下,便要上前和鷹犬們拼了!

    沒想到魏閹竟然欺到門上來了!

    盛怒之下的楊漣正要衝至劉德貴面前訓斥於他,不想高攀龍卻搶先一步走了過去,邊走邊問劉德貴︰「這位公公,不知魏大人所犯何事,要勞公公帶著中使拿人!」

    「犯了何事?」

    劉德貴也是有眼楮的,一見高攀龍和楊漣的官服,便知這都察院當家的來了,暗自冷笑一聲,兩眼一翻,尖聲道︰「咱家奉旨拿人,這人卻不知好歹阻攔於咱家,依咱家看,這人怕是那欽犯周宗建的同黨,否則何以在這拖延咱家拿人?」

    「噢?」

    聞言,高攀龍臉色一變︰「周宗建乃我都察院兩淮道御史,卻不知犯了何事,皇上下了聖旨拿他?」

    「這個去了便知。」劉德貴聲音拖得長長的,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朝魏大中一指,道︰「咱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人現在退到一邊,咱家就當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若不然,可別怪咱家不講情面了!」

    楊漣聽到這兒,更是著怒,朝中誰不知周宗建與自己關係緊密,眼下這太監來拿人,定是魏忠賢想斬斷自己的羽翼,削弱己方的力量。明日便要當廷面君,如何能讓周宗建被他們抓去!忍不住向前一步,怒道︰「既是聖旨拿人,所犯何事自然清楚,就請公公說來聽聽,也好讓我們心服口服,否則,哼哼」

    「嗯?」一聽楊漣這麼說,劉德貴眼楮一斜︰「怎麼?聽大人的意思,也是要抗旨不成?」

    魏大中肚中早就怒火一團,一聽劉德貴又說這話,氣得叫道︰「抗旨又怎樣!你這閹貨敢說這旨不是矯詔!」

    「反了,反了!皇上的聖旨也有假的麼!」劉德貴氣得跳了起來,揚手便要叫錦衣衛把這滿嘴胡言的狗官拿下。嘴巴剛動,卻被高攀龍生生的攔了下來︰「公公大人大量,切莫與他一般見識,誤會,誤會…」扭首罵了魏大中一句︰「一派胡言,聖旨焉有假的!還不給我退下!」

    魏大中脖子本昂著,見高攀龍這般說,只能憤憤不平的暗哼一聲,訕訕的往後退去。楊漣的臉色卻是越發的難看,隱約可見衣衫微微抖個不停。

    高攀龍見楊漣神情越發深沉,知他心性,怕他暴怒之下,與這太監衝突起來,如此,說不得便是上了魏閹的當。畢竟這太監手裡有聖旨,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楊漣真和這太監鬧將起來,那可就是平白送了個把柄給魏閹,若他們以此為借口抓了楊漣和魏大中,那明日朝會可就是群龍無首了。

    這許久來,我東林上下不就是一直等的明日見君這個機會嗎,若是因為這小節而誤了大事,除賊大舉,何人能夠主持!此時此刻,我東林上下人人可失,唯他楊大洪一人絕不可失!

    念及此處,高攀龍忙扯了楊漣一把,使了個眼色,楊漣知他意思,但仍不甘心,怒氣不平的站在那,狠狠的盯著劉德貴。劉德貴故作不知,臉上倒是露出幾分笑容來。

    「既然是誤會,那就什麼話也不要說了,你們看,是咱家帶人進去抓呢,還是周宗建自個出來呢?」劉德貴的神情越發趾高氣揚起來。

    聞言,高攀龍腦袋斗大,眼下左光斗已被東廠拿去,都察院屬他最大,若是不能保下屬周全,他如何有臉面面對東林一眾同僚。但若不讓這太監將人帶走,怕魏閹定要拿此事做文章,此時此地,萬不能走錯一步,否則可就差池天大了。正為難著,卻聽身後有人說道「不必了,既是聖旨要拿我,本官便隨你們去好了!」旋即人群一陣騷動,卻是周宗建自己出來了。從高攀龍身後越過後,周宗建定定的站在了劉德貴面前,頭微微偏向東方,並不直視對方,心高氣傲得很。

    見著正主,劉德貴嘿嘿一笑,晃了晃肩膀,上下打量周宗建幾眼,問道︰「你就是周宗建?」

    「不錯,本官就是周宗建,本官向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不知這聖旨上給本官擬的是何罪名!有勞公公說來聽聽,也好讓本官心服!」周宗建頭也不回的說道,這太監突然領著錦衣衛來拿自己,周宗建自個也糊塗,方才就琢磨過,自己並未犯什麼事,怕是魏忠賢搞的什麼名堂。他心道只要自己沒有犯事,魏閹查無實據,總不能就將自己怎麼樣,只要明日朝會之上楊公一舉扳倒魏閹,自己定是太平無事的。

    「你犯了何事,恐怕自個最清楚,既然你來了,那就隨咱家走吧!」

    劉德貴根本不說周宗建所犯何事,只把那聖旨一揚,揮手便吩咐錦衣衛︰「拿下!」

    見這太監連聖旨都不給自己念,周宗建大怒,吼道︰「百姓犯事尚要有個說法,本官堂堂朝廷命官,為何就沒個說法!」

    「不錯,你們要抓周大人,得有個說法,沒有說法,今日萬萬別想把人帶走!」

    一眾御史們見這太監和錦衣衛如此拿人,氣得都叫嚷起來,群情激昂之下,高攀龍也不能硬壓,楊漣微一摸須,不置一詞。劉德貴帶來的那幫小太監畢竟沒見過什麼陣仗,猛一瞅這麼多大人怨氣沖天的叫嚷,一個個面面相覷,那幫錦衣衛們則有些神經過敏,緊張兮兮的把水火棍舉在身前,生怕這些御史們會突然衝上前來將自己暴打一頓。

    待那幫御史們叫嚷片刻後,劉德貴方伸手示意錦衣衛們不要小題大作,盯著周宗建嘿嘿一笑,扭頭掃視眾人,緩緩說道︰「敢問諸位大人,我大明律中,外臣勾結內侍,不知是什麼罪名?」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 01:32
第一百五十四章 血腥的內廷(四)
    「林汝翥,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咱家是誰!嘿嘿,你小子不是不把咱家放在眼裡嗎,咱家今兒就讓你知道,得罪咱家的下場是什麼!」

    隨著曹進的一聲叫喊,四個持著栗木大棍的錦衣衛不由分說上前按住林汝翥,一把扯掉他的腰帶,頓時,林汝翥的褲子被一下拽到膝蓋處,露出光溜溜的屁股來。

    被人脫掉褲子,露出羞物的林汝翥是又羞又怒,奈何兩手被錦衣衛死死按著,動彈不得,情急之下破口大罵曹傅二人︰「狗太監,你們這麼作賤本官,本官就是死了也要變做厲鬼找你們算帳!」

    「活人咱家都不怕,還怕你個死鬼!」曹進滿面猙獰的上前,一把托住林汝翥的下巴,惡狠狠道︰「林大人,先前你讓人打咱家的時候不是凶得很嘛,這會也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言畢,尖叫一聲︰「打!往死裡給我打!」

    「我舅舅是首輔,你們若打死本官,他必不會饒你們!」看到錦衣衛手中的大棍,林汝翥突然有些慌張起來。先前在舅舅府中他敢露面,仗的就是自己舅舅的權勢,打這兩個太監也是如此,原以為自己被抓後,舅舅一定會立即營救自己,但幾個時辰過去,卻遲遲沒有人來放自己,現在更是被這兩個太監用刑,情形越來越是不妙,這讓他不禁害怕起來。

    聽他這麼叫喊,曹進嘿嘿一笑,根本不理會什麼葉向高,只道︰「林大人,這遠水可是救不了近火的!閣老這會可不在宮中,哪裡就聽得了你的呼救,等他老人家趕來,只怕林大人的屁股已經開花了。」

    傅國興也一邊摸著自己生疼的屁股,一邊陰陽怪氣道︰「閣老大人貴人事多,哪裡會跟咱們這些賤胚子計較呢,我說林大人,你還是看開點,不是說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嘛,怕什麼嘛,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何況咱們又不是砍你的腦袋,只是照著你的屁股打上幾板子而已,放心,死不了人的你要不信,咱家可是活生生的例子,這不,生龍活虎著嘛」

    「你你們」林汝翥被這兩個太監說得頭皮一陣發麻,錦衣衛手中的栗木大棍更是讓他不寒而慄,再看曹傅兩個太監眼中的不懷好意,他本能的抖了一下,只覺如墮冰窖之中,寒得不能再寒。

    見錦衣衛們還不動手,曹進不耐煩了,喝道︰「你們還等什麼,還不給咱家打!」

    「是,公公!」

    聽到命令,這幾個錦衣衛大漢槽軍不敢耽擱,當下兩人一齊舉下大棍,朝林汝翥的屁股狠狠揮去。

    棍子落下時的影子清清楚楚的映在林汝翥的眼簾下,嚇得他閉上眼楮,咬緊牙關,臉色白得嚇人,哀呼一句︰我命休矣!

    曹進下的命令是往死裡打,大漢將軍們自然不敢不用心,用力落棍之後,只聽「叭叭」兩聲,旋即便聽到林汝翥發出一聲哀嚎。

    「啊!」」

    哀嚎過後,不等大漢將軍再舉棍,眾人就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臭味,探頭一看,卻是林汝翥嚇得大小便失了禁,黃白之物粘了一屁股,嘔心得很。再瞅人,已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見犯人暈了過去,行刑的大漢將軍對視一眼,感到有些辣手,一人小心翼翼的請示曹傅二人道︰「二位公公,犯人已經暈厥,是否接著行刑?」「暈了」

    大為掃興的傅國興有些不信,心道莫不是這小子在裝慫,強忍著屁股的巨痛,特意蹲下去掐了掐林汝翥的臉,翻了翻他的眼皮,待確認人確是暈過去後,才起身絮絮叨叨的罵了句︰「他娘的這小子怎麼這麼不禁嚇的咱家以為他當真是條漢子,不想卻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才打了這麼兩棍就暈了,娘的,咱家在他巡城公署挨了那麼棍,也沒說暈就暈啊!」朝曹進看了眼,問道︰「曹公公,怎麼辦?」「怎麼辦?」曹進嘴角一挑,惡聲道︰「暈了也得打,打死為止!」聞言,傅國興一怔,失聲道︰「真要打死他?」猶豫道︰「可是千歲沒交待過把這人打死,要是真打死了他,怕是難以向葉閣老交待 …」話還沒說完,就被曹進打斷了,只聽他道︰「怕什麼?這人是欽犯,打死活該!」見傅國興還是有些害怕,又為他打氣道︰「你難道忘記他先前是怎麼打的咱們嗎?怎麼,這會你倒是心軟了?他打咱們時,可曾心軟過?既然叫他落在咱們手中,這便叫現報,不收拾了這小子,咱倆在宮裡能抬起頭來?」「這……」傅國興被曹進的話有些說動,但又害怕真打了首輔的外甥,上頭怪罪下來擔當不起。

    正猶豫著,耳邊有人說了句「公公切不可心軟,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扭著一看,卻是東廠的掌刑千戶袁大海帶著一隊黑旗番子走了過來。

    曹進一見袁大海,立馬眉開眼笑,迎上前道︰「多謝袁千戶把這殺千刀的給咱們抓來,要不然咱家心中這口惡氣怕是出不得了。」「哎,曹公公這是什麼話,屬下不過是奉命行事。」袁大海很是恭敬的朝曹進和傅國興施了一禮,一點也不敢怠慢。

    曹進笑著點了點頭,側過臉來沒好氣的瞪了眼傅國興︰「你還猶豫什麼?沒聽袁千戶都說了嘛,這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嗎!難道你要等這小子回過頭來再找咱們算帳不成!」「我」傅國興還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聽從曹進的話打死這姓林的。

    見狀,袁大海輕笑一聲,看了眼地上的林汝翥,說道︰「傅公公,你別忘了這姓林的可是葉閣老的親外甥,現今人被咱們拿了,他能甘心嚥下這口氣?所以就算你現在把他放了,這帳還是要算到二位公公頭上的,葉閣老不敢和千歲為難,但要是跟二位公公算帳怕容易得很。到時,二位公公何以自保?」

    「袁千戶的意思是?」傅國興眼楮一眨,嘴咧了咧︰是啊,這姓林的畢竟是首輔的親外甥,要是讓他活著出去,日後怕有大禍患。萬一千歲不保咱,那可不得讓這小子害慘了?

    曹進本就是要打死這姓林的,好出胸中惡氣,至於葉向高那邊會有什麼麻煩,他是想都不曾想過,眼前事眼前了,不把這惡氣出了,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

    袁大海微一搖頭,輕歎一聲︰「人死了,一了百了。」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一了百了?」見了那抹脖子的動作,傅國興呆了一呆︰「這使得嗎?」「使得,當然使得。」袁大海若無其事的從林汝翥身邊走過,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著曹傅二人道︰「人怎麼死的,屬下不知道,二位公公也不知道,不過聽說這姓林的身子一向不好,突發急病死也是難說,所以嘛嘿嘿」輕咳一聲「不過主意還是要二位公公自己拿,屬下只是多嘴說幾句,當不得真的,當不得真的」說完閉嘴不語,靜靜的看著傅國興。

    看了看地上的林汝翥,又看了看袁大海,最後目光與等得不耐煩的曹進相交,傅國興把心一橫,不再遲疑,咬牙道︰「他媽的,事已至此,就打死這姓林的,給他來個一了百了!」一聽傅國興同意了,曹進忙下令行刑的大漢將軍們︰「打!」那幾個錦衣衛大漢將軍各自看了一眼,隨即揮起大棍用力揮落下去。

    「噗、噗、噗!」……,

    一陣大棍齊下後,地上的林汝翥身子和死魚般一動不動,屁股上血肉模糊,骨頭渣子都蹦出來了。又打了十幾棍後,行刑的大漢將軍們才停下手來,一人蹲下去探了探犯人的鼻息後,抬頭說道︰「二位公公,犯人已經氣絕!」

    「死了?」曹進凶光一閃,揮了揮手,好像無事人般吩咐道︰「拖走。」屍體被拖走時,傅國興的眼中露出一絲不忍,但很快就恢復如初。

    見到袁大海身後這隊黑旗鼻子,心中一動,問道︰「袁千戶這是要去哪?」袁大海道︰「王公公派人來叫屬下到御用監辦個差。」並不曾多說什麼傅國興和曹進卻是明白了什麼,雙雙點了點頭,也不多問。

    「既然袁千戶還有差事要辦,咱家就不耽擱千戶了,這便向千歲覆命。」曹進說著便拉傅國興同回司禮監交差。袁大海忙抱拳道︰「二位公公慢走!」

    待曹傅二人離遠後,袁大海的嘴角突然動了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 01:34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腥的內廷(五)

    林汝翥是葉向高的外甥,而葉向高是東林黨的首輔,所以林汝翥必須死,不管他是否該死,他都要死,因為袁大海想他死。

    自家親外甥死在宮裡,這帳無論怎麼算,都要算到魏忠賢頭上,如此一來,葉向高這隻老狐狸再也不能躲在幕後,也再也不能想著坐收漁利又或是收拾殘局了,等著他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馬上收拾包袱滾蛋,永遠脫線人們的視線,做他的閒雲野鶴去。

    兩軍交戰,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東林與閹黨,注定只有一方能夠取勝,沒有妥協,沒有退讓,沒有交易。黑白分明,既投了閹黨,袁大海就不希望朝廷中再有東林黨的任何殘餘勢力,更不希望將來這些餘孽們再跳出來翻案。他要借助林汝翥的死來逼葉向高和魏忠賢徹底翻目,讓他們撕開蒙在臉上的最後一道遮羞紗布,來個痛痛快快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從而將楊漣等人身死後那些繼續隱藏在朝堂中的東林黨人一鍋端。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剝削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

    東林黨人的死,就是比鴻毛還輕的,因為他們是剝削人民的。因為他們是高高在上,享受著人民供養的腐肉階層,只有打倒他們,大明的肌體才會重新煥發生機。

    人民。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而人民永遠是窮苦貧困的,永遠沒有發言權的,這無疑是不公平的!

    知識越多越反動。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正是那些反動文人最真實的寫照。

    讀書,絕不是為了黃金滿屋,讀書更不是為了嬌妻滿屋!

    讀書,是為了為人民服務,如果讀書人偏離了這條道路。如果他們選擇了黃金與嬌妻,那他們就將被人民唾棄。

    被人民唾棄的讀書人不要也罷。

    只要書在,死了一批讀書人。還可以再培養一批來。

    袁大海要改變歷史,就要殺人,殺東林黨人是殺,殺那些士紳也是殺,殺那些太監中的敗類也是殺。

    屠刀,指向了御用監。

    …………

    王體干的命令很簡單,只讓人傳了一句話。要袁大海到御用監懲辦幾個小人,其他並沒有多說。

    懲辦小人?

    這是個模稜兩可的命令,誰是小人,誰又不是小人?懲辦是打板子還是砍腦袋?

    袁大海是東廠的人。御用監卻是宮裡的二十四衙門,按照規矩,東廠是受內廷指揮的,而現在王體干卻要袁大海去御用監辦人,這不合規矩。

    問了來傳話的太監,那太監卻是什麼也不知道,只說老祖宗現在銀作局,只催袁千戶快點去。遲了怕老祖宗那不好交待。

    太監催得急,袁大海也顧不得多想。當下應了,要那太監去回王體干。他即刻便領人去御用監。

    那太監走後,曹化淳看了一眼袁大海,關心道︰「王公公讓你去,你便是要去的,你這就去吧,我給你調隊人手。」

    曹化淳知道袁大海的人都在宮外,手底下沒有可使喚的人手,便要派一隊刀斧手於他,卻被袁大海婉拒了。因為他認為這五百刀斧手最大的作用不是殺人,不是替魏忠賢清理內廷,而是威攝,明日的威攝!而且王體干並沒有交待讓他調用曹化淳的人,倘若自己隨意調了曹的人手,怕易若人猜度。

    曹化淳想了想,也不強求。當下袁大海便請曹化淳派了個太監到午門去通知自己留在那的四個番子,讓他們即刻持他駕貼調張德喜的黑旗箭隊入宮。

    因有司禮監的交待,宮門雖然已經關閉,張德喜和他所屬的那箭黑旗番子很容易便進了宮。

    宮中禁馬,所以這隊黑旗都是步行入宮。手下到了後,袁大海即領著他們前往御用監,一路上這隊清一色黑袍的番子著實讓太監宮女們驚訝了一下。

    借曹進和傅國興之手殺了葉向高的外甥林汝翥後,袁大海一刻也不耽誤,快步在前領著番子們撲向御用監。

    ………

    御用監,顧名思議,是專門掌管皇家御用之物的衙門,本監位於雨花閣東首,與印綏、尚寶二監並立,故宮裡又稱此地為內三監。

    現任御用監掌印周阿寶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少監程寶則是個瘸子。諾大的皇宮,二十四個衙門再加女官尚寶、尚司、尚儀等司,除了這個程瘸子外,再也沒有一個殘廢之人出任監官的。所以程寶是獨一無二的瘸子少監,說來他能夠當上這少監,還是得益於他這條廢腿。

    程寶不是一生下來就是瘸子,而是進宮後才瘸了的,一日和幾個太監抬香爐,結果香爐失手掉落,數百斤重的香爐頓時硬生生的砸斷了他一條腿,打那之後,程寶便成了瘸子。成了瘸子後,手腳便不靈活,等於是個半廢之人,好在當時宮中的掌印太監們心地倒也仁慈,並未趕他出宮,而是給他安排到直殿監,平日負責清掃地面的落葉積雪什麼的,算是給他養老,平日安排的活計也不重,這一掃便是二十年。

    萬曆神宗皇上在時,一日偶經武英殿,見一瘸腿太監在那清掃積雪,時天氣寒冷,殿前滿是冰柱,神宗皇上心生憐憫,便親口下了聖意,要司禮監安排這瘸腿太監任一監之官,這瘸腿太監便是程寶了。

    程寶得了這樁幸事,自此便在御用監養起老來,平日裡監裡的事他是不問的,因為也沒人徵詢他的意見,掌印周阿寶也算是個與世無爭的人,甭管司禮監那邊有天大的動靜,他這御用監總是聞風不動的。再加上其天性生懶,不愛理事,所以這監裡的大事小事便著落在監丞齊煥友身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 01:36
第一百五十六章 血腥的內廷(六)
    齊煥友是上了黑名單的,他被錢萬寶供出來了,但他不知道圜己即將要成為刀下之鬼,他還抱著僥倖之心,認為就算銀作局的錢萬寶他們出了事,也不定會牽出自己,畢竟自己平日行事小心翼翼,與錢萬寶他們沒有什麼聯繫。王體干即使查出什麼,沒有實據,也不能拿自己怎麼辦。明日皇上就要早朝了,只要外朝能夠在明日奏倒魏忠賢,王體幹這老狐狸便是自身難保了,到時,還怕他個屁!

    不過想是這麼想,但這心裡卻總是有些害怕,因此心裡不斷念叨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幾日沒有問事的掌印周阿寶心血來潮,叫下面把帳本搬來看看,正看著,就見齊煥友老是魂不守舍的,不時朝外看去,有些奇怪,便叫了他一聲︰「我說,你朝外面看什麼?這外面有稀罕物?」

    「噢聽到聲音,齊煥友一驚,忙扭過頭來陪著笑臉道︰「公公說笑了,奴婢沒看什麼,沒看什麼…」

    「沒看什麼?」周阿寶不太相信,想了想,將帳本放下,跑到門口朝外面瞅了一眼,發現一切如常,並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不由更是奇怪,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眼齊煥友,眼神很是有些不解。

    見狀,齊煥友忙打個哈哈,過去把帳本捧在手上,恭敬的捧到周阿寶面前,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說道︰「公公,這帳薄可有問題?」

    「嗯,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周阿寶心中奇怪,但一時也沒想到什麼,便沒再多想捧著帳薄又翻了幾頁。對帳薄,周阿寶還是很相信齊煥友的,相信他不會做什麼手腳。這查看只是做個樣子,走個形式,以示自己的存在而已,真要查齊煥友,光這帳薄還真是查不出什麼問題的。

    正翻著,就聽外面的小太監們紛紛叫了起來「程公公!」隨即便見少監程寶拄著根拐棍慌慌忙忙的進了屋。

    「程公公來得正好,走,與咱家喝兩杯去。」見到程寶,周阿寶隨手將帳薄扔給齊煥友,笑著上前扶了程寶一把,便要拉他與自己喝兩杯,並沒有注意到對方臉上的慌張。

    不想程寶卻是一臉緊張道︰「公公可是聽到風聲了?」

    「什麼風聲?」周阿寶一怔。

    程寶四周看了眼,壓低聲音道︰「九千歲下令宮門緊閉老祖宗正帶著錦衣衛的人在拿人呢!」

    「什麼?!」周阿寶一驚,失聲道︰「出什麼事了?」

    程寶搖了搖頭︰「咱家也不知道,這不,正要過來問問公公呢。」頓了一頓,愣了下︰「怎麼?司禮監沒給公公通知?」

    周阿寶苦笑一聲︰「咱家和司禮監的人不對付,他們有什麼事也不會告訴咱家的。」扭頭朝齊煥友看去問他道︰「你知道嗎?」

    齊煥友心中害怕,卻是故作無事,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

    「這倒奇怪了。」周阿寶眉頭一皺,他雖不問事,與世無爭,但從宮門緊閉、王體干帶著錦衣衛的人拿人一事上還是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公公也別多想,他們怎麼鬮,總鬧不到咱們頭上,咱家就是奇怪這才跑來問一問公公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走,咱家陪公公喝兩杯去。」程寶一邊說著,一邊便要請周阿寶同去。

    聽了這話周阿寶眉頭一舒,笑道︰「說得也是,咱們御用監姥姥不疼,奶奶不愛的,隨他們鬧去,天塌下來也砸不著咱們,走...」說著便拉著程寶向外走去,只留下臉色陰晴不定的齊煥友在那顰眉苦想,半響,突然一咬牙,匆忙朝外走去。

    宮裡可是有百多年沒有看到如此多的東廠番子明目張膽持械入宮了,所以袁大海一行走在皇宮裡,著實倍受側目。小太監和宮女們看在眼裡,怕在心裡,不敢指指點點,瞎議論什麼,但那些有職事的太監們卻是猜到了什麼,聯想到宮門緊閉,老祖宗帶錦衣衛到銀作局,都在想怕是宮裡出了什麼大事。番子們前腳走,他們後腳便離開,隨著消息的擴散,隱藏在皇宮下的暗流們開始湧動起來。

    可笑的是,皇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天啟皇帝卻是一點也不知情。此刻,他正在奉聖夫人客巴巴的陪伴下,在他的御花園裡勤奮的做著木匠活,這回他要做一個抽水的風車,因為他覺得花園裡的水池太過於平淡,要是能有個抽水車來回的抽動,和上次做得噴泉一樣,那就十分的有意思了。

    天啟做得很投入,廢寢忘食的,他不心疼自個,奶媽客巴巴卻是心疼,端著一碗梅子湯在旁勸道︰「皇上,做得累了吧,停下來歇會,喝碗酸梅湯吧。」

    「客巴巴,朕不累。」

    天啟專致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手中的木刨,忙得連額頭上的汗水都顧不得擦拭一把,對客巴巴的好意也是沒有領,頭也不回的說了句,便繼續就著那木頭刨起皮來。

    見皇上這樣,客印月暗歎口氣,示意宮女將梅子湯端下,爾後叫人遞上塊濕毛巾,趁著天啟在丈量長度時,上前擦拭去他額頭上的汗水。她的動作很輕,看著天啟的眼神也好像個母親對著自己的孩子般,那般溫柔和慈愛,但很快,隨著天啟的目光與之對視,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很嫵媚。

    「皇上,這水車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好的,你也別太急著了,身子要緊,要是累壞了,奴家可心痛呢。」

    客巴巴嫵媚的眼神看得天啟是微波蕩漾,下意識的伸手捉住客巴巴的小手,輕輕的貼在自己的臉上,笑道︰「巴巴,放心,朕的身子骨好著呢,這區區木工活還累不倒朕…」說到這,突然想到什麼,撇撇嘴,無奈道︰「朕得早點把這活做完,不然胡日朝會後可要耽擱下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客巴巴小嘴一撅︰「依我看,這勞什子朝會皇上還是不要去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 01:39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血腥的內廷(七)

    「那怎麼行!」

    天啟搖了搖頭,鬆開客印月的小手,說道︰「朕已經讓人傳旨內閣了,明日定要早朝的,朕身為天子,怎可出爾反爾?要是不去,豈不是叫臣子們笑話朕嗎?」

    天啟的語氣很是堅決,但客印月有些不甘心,眼珠一轉,有些不岔道︰「朝中又沒什麼事,至於要皇上去嗎?

    外朝的事自有大臣們做好了,倘若什麼事都要皇上親自過問,那要他們這幫大臣們做什麼?」明日朝會可是衝著魏忠賢去的,客印月自然拚命的勸天啟,想方設法要天啟打消明日早朝的念頭。心頭同時暗罵也不知是哪個該死的閹貨在皇上面前進了讒言,使得皇上生了明日早朝的念頭,這要是查出他來,定要活錄了他的皮!

    哪想天啟卻好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根本不聽客印月的勸,在那搖頭道︰「巴巴這話換做以前,朕或許就從了,可這回朕不去不行 …」說完,他突然歎了口氣,轉過頭來盯著客印月,緩緩說道︰「巴巴有所不知,朕要是不去,老魏的性命就要難保了。」天啟的話讓客印月一驚,旋即嬌笑一聲,不動聲色,柔聲道︰「皇上,老魏的事讓他自個去處置,有什麼不對的,皇上下個詔斥他一頓不就是了。實在不行,再罰他也不遲,怎麼就鬧出性命不保了?難不成,老魏當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不殺他不足以安天下嗎?」聞言,天啟的笑容突然凝滯,明亮的眼楮在客印月的臉上來回掃視著,清澈的眼神是那麼的讓人為之心醉看得客印月是既怕又歡喜。

    她喜歡皇上的樣子,就如他小時候一般,每當皇上如此看著自己時,客印月的心裡總是甜滋滋的,因為她知道這是皇上信任她的表現。但她同時又怕,因為每當皇上這樣看著自己時,他總會問些讓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諸如「月亮為什麼是圓的?」「我為什麼不能像小鳥一樣飛」的問題。

    果然,天啟接下來的話讓客印月為之失色,更難以回答。

    「巴巴,朕問你如果在朕和老魏之間選擇一人,你是要選朕還是要老魏呢?」這個問題從天啟口中冒出讓客印月整個人怔在了那裡,皇帝的這個問題如萬斤重擔一般,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看來,皇上是她不能分割的一部分,而老魏也是她在內廷不可缺少的幫手,這兩者,對於她的重要性似乎都是相等的甚至後者的重要性還要比前者高一些,原因只在於她不能名正言順的成為皇帝的女人。

    一個沒有名份的女人想要在後宮中站住腳,就必須能壓制住一切敢於分享她寵愛的女人,尤其六宮之主的皇后,而魏忠賢無疑是自己最好的夥伴與幫手,有他在,後宮之中的一切雜草都能被剷除一切能夠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女人都將受到監視與壓制,如果沒有了老魏,客印月甚至不敢想像等待自己的將來是什麼。

    自古以來,那些後宮中的勾心鬥角和血腥還少嗎?

    對於客印月而言皇帝的寵信和老魏的幫助是缺一不可的,正是在二者的共同作用下她才成為今天的奉聖夫人她喜歡今天的一切,喜歡皇上和老魏,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二者中放棄一個。所以,當這個誰重誰輕的問題從天啟的口中說出來時,客印月頓時呆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她想說,我當然選擇皇上你了,可是面對這個她從小一手帶大的孩子,她不忍心欺騙他。或許,她瞞騙過皇上,騙了他很多事,但當天啟如此看著她時,她卻從未說過謊話。因為,在這一刻,她不是奉聖夫人,她只是用自己的乳汁餵養一個孩子的巴巴。

    皇上?老魏?」

    猶豫的神情明顯的顯露在她的臉上,並無絲毫掩飾,片刻之後,客印月意識到自己或許犯了個錯誤,那就是不應該在皇上面前如此為難。

    也許,這會傷害到皇上的自尊。她的心為之一動,她想立即脫嘴而出「皇上,我選擇你!」但不知為什麼,她的嘴巴卻是難以張開。

    倍受煎熬,在內心的掙扎之後,客印月選擇沉默,哪怕天啟罵她,打她,她都不欺騙他。

    然而,天啟的反應卻並未如客印月所想。在問出這個問題後,天啟的眼楮一直盯著他最愛的客巴巴,起初,他有期望,他在等待歡喜。

    可是在最初的失望之後,他卻很快釋然,並且變得很高興,因為客巴巴沒有騙他。

    「巴巴,朕只是隨口問問,你可以不回答朕。」天啟很是柔情的伸手撫摸著客印月嬌小的臉蛋,深情的說道︰「在朕心裡,你永遠是那個帶朕放風箏的巴巴,也是那個永遠保護朕的巴巴!」「皇上,我」客印月的鼻子一酸,眼淚和在她的眼眶中,她想哭。

    「不要哭。」

    天啟動容的輕輕的將客印月摟向自己懷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只要朕在,這個世上就沒有人會欺負你!也沒有人會逼你做不喜歡的事!」這句話如雨露一般,讓客印月無比開心,她像一隻小鳥一樣依偎在天啟的懷平,偶爾還撤嬌般的輕輕顫動一下。

    遠處,太監和宮女們躲得遠遠的,誰也不敢過來打擾他們。

    「那皇上明天還要早朝嗎?」也不知多久之後,客印月悠悠開口說道。

    天啟微一點頭︰「嗯,朕要早朝的,朕若是再不出面,只怕他們啊鬧得更凶。」「皇上,他們為什麼老盯著老魏不放?先皇在時,可是說過老魏忠心可用的!」「先皇是說過老魏可用,但他同時也說過楊漣可為朕的股肱之臣啊?」依偎在天啟的懷中,客印月無法看清皇上臉上的神情,從他的語氣中,她聽出皇上對楊漣還是很看重的。

    想了想,她還是問道︰「那皇上準備怎麼處置老魏?楊大鬍子這回是鐵了心要置老魏於死地的,皇上難道真要捨了老魏不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 01:40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血腥的內廷(八)

    「唉…」

    天啟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輕推開客印月,起身走到涼亭邊,望著池子裡的魚兒,淡淡道︰「老魏這人,忠心是忠心,可有時候,忠心得過頭了。不該他做的事情他也插手,這犯了忌諱,朕這些年也是太過縱容他了…朕這邊或許會饒了他,但外朝怎麼看他,又怎麼看朕?太監不得干政乃是祖制,外朝若是抓住這條,朕就是再有心保他,怕老魏這關也難過。」

    客印月也緊跟著起身走到天啟身邊,憤憤不平道︰「老魏干的什麼政了?奴家怎麼就不知道呢?皇上莫聽楊大鬍子他們胡說!依奴家看,楊大鬍子他們就是看不過老魏,存心想要老魏死。皇上難道忘了,當年移宮時,宮裡可就只有老魏一人敢和楊大鬍子對抗,眼下楊大鬍子在外朝名頭大得很,若是老魏被他們收拾了,皇上身邊可就沒一個敢和他們對著來的貼心人了。」

    天啟心中一動,當年楊漣是保著他的,若不是楊漣等人,自己只怕還在李選侍手中。但又想到楊漣當時在宮中可是橫衝直撞,且對自己也並無半分客氣,當時自己年幼,只如傀儡般被楊漣操控,從頭至尾都不知楊漣他們想要幹什麼。而皇宮雖大,太監雖多,卻只有一個老魏敢站出來怒罵楊漣他們犯上,不可謂是不寒人心。

    當年點點滴滴,一一回想在腦中,現在想來,天啟不禁對楊漣有些反感,也對魏忠賢的忠心暗自嘉許。

    客印月察言觀色,瞥見天啟眉頭微皺了一下,馬上來了精神。添油加醋道︰「皇上記著楊大鬍子情,可楊大鬍子這幾年也沒少得好處,當年他不過是小小郎中,現今又是什麼官?這些可都是皇上給他的!說句不中聽的,即使沒有楊漣,沒有移宮。皇上難道就不是皇上了?照我說,他楊大鬍子就是藉著皇上來謀自己的色利呢!嘴上說得好聽,這背後誰知道安的什麼心思!這種人啊,就是偽君子!」

    「這…」

    天啟身子一動,他忽然清醒過來。是啊,先帝賓天,自己繼位為帝並無絲毫問題,就算李選侍想要控制自己,可她也不能阻撓自己登基。如此一來。楊漣他們憑什麼靠著移宮得了那麼多功勞?本就理所成章的事。何以被他們弄得如此複雜呢?他們色底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忠君呢?

    繼而又想,可是先帝說楊漣可為自己的股肱大臣,可見先帝對楊漣十分看重,既然先帝有過如此交待,那想必楊漣是可堪大用的,如果他真是大大的忠臣。那他彈劾老魏便是出於公義,想必老魏真的是犯了事。若真如此,是保還是不保老魏呢?

    一方是先帝說的股肱大臣。天下臣子表率,一方則是自己眼中的老實人,事事都聽自己的老魏。天啟想得有些頭疼,糾結於明日早朝之上該如何應對楊漣上疏,到底是保還是不保魏忠賢。

    「皇上,這臣子再怎麼有功,總是臣子,這拿事做主的還得是皇上。」

    客印月知道天啟拿不定主意,也知這會自己也不能太過於催逼天啟表態,遂換了個方式,旁敲側擊提醒天啟,這最終做主的人是他,可不是楊大鬍子!

    天啟聽後,點了點頭︰「朕知道怎麼辦。」又看了眼客印月,道︰「楊漣是不是胡說,明日便知曉。老魏若是沒有做過,也不必怕,朕不是瞎子,傻子,可以讓人隨便糊弄的。」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語氣有點加重。

    客印月忙道︰「皇上清楚最好不過了。」

    天啟微「嗯」一聲,突然扭過頭來,脫口便道︰「其實巴巴在想什麼,朕可是知道的,巴巴莫非以為朕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皇」客印月一驚,本能的朝後退了一步。

    天啟沒有理會客印月,而是兀自說道︰「宮裡宮外包括巴巴在內,怕是很多人都以為朕不問事,是個放手天子吧?」

    「皇上,奴家絕不敢如此想!」客印月的臉一下白了起來。

    天啟卻道︰「巴巴嘴上說不敢,怕心裡未必這麼想吧?其實很多事情,朕明白著呢,只不過朕不想去管。」

    客印月定了定心神,不解道︰「皇上既知道,為何不管?」

    天啟笑了起來,饒有興趣的盯著客印月,道︰「巴巴也說過,若朕什麼事都過問,還要臣子們做什麼?」

    見天啟如此打趣自己,客印月急了︰「老魏都要被架在火上烤了,皇上也不管嗎?」

    望著自己最愛的客巴巴如此著急,天啟不由哈哈一笑,眨了眨眼︰「朕說過不管嗎?朕不是明日便要早朝了嗎?」

    聞言,客印月心中大定,忙問︰「皇上準備怎麼管?」

    天啟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說道︰「太祖皇帝是千古一君,朕這身為後人的不及他萬分之一,所以朕不敢學太祖,但朕可以遵守祖制。」

    「祖制?」客印月一愣,不明白這事跟祖制有什麼關係。

    天啟見她不明白,便道︰「巴巴,朕問你,為何內閣的事要司禮監批紅才能准行呢?又為何太祖皇帝時並無司禮監一設呢?」

    朝廷上的事,客印月還真的不是太明白,當下搖了搖頭。

    見她不明白,天啟便為她解釋道︰「御下之道,在於平衡,這內閣和司禮監便是如此。如果什麼事都是內閣說了算,那朕這皇帝便沒什麼說話的份了,因此,朕便得讓司禮監卡一卡內閣。說白了,這外朝和內廷都只不過朕的工具,朕想要他們運作的時候,他們就得乖乖行事,朕不想要他們的時候,隨手便可裁撤。」

    客印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皇上的意思是楊大鬍子他們要殺老魏,便是想壓倒內廷嗎?」

    天啟這次沒有否認,淡淡道︰「如果朕同意了,那還有誰能替朕管住他們呢?等到朕管不住他們,什麼事都只能依賴他們,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時,朕還是皇帝嗎?」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 01:41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2 02:18 編輯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血腥的內廷(九)

    尚寶監的掌印太監吉安是個信佛的人,監內正堂上便供著尊如來佛祖像,每日太陽下山前也必要燒上兩柱香的,一來以示自己的虔誠,二來也請佛祖保佑自己能夠再進一步,到那司禮監謀個隨堂的位子做做,要不然就老天開眼,能讓自己撈個外放鎮守太監的實缺,也算是為自己謀個歸養天年的好去處。

    其實吉安更信彌勒佛,因為他老家便是山東的,自小耳聞目染,對那彌勒便是格外信得深。無奈這彌勒佛老是被那幫刁民惡徒所利用,尤其是那白蓮教,來來去去百十年下來,把個大明折騰的不輕,官府也早禁了這信彌勒的,但凡逮到有人供奉彌勒佛的,都要視作反賊處理。如此一來,吉安可不敢在皇宮大內供什麼彌勒,便尋了這尊如來佛祖像來供著。內心裡,他對這信彌勒便是要造反是不以為然的,因為當年太祖皇帝發跡前,不也是信彌勒的明教徒嘛,既然太祖皇帝信得,怎麼這後人就信不得了呢?當然,想是這麼想,不過再借他吉安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把這信彌勒的真實想法流露出來。人活一世,誰個會嫌自己的命長呢!

    九千歲發話讓宮門緊閉的事吉安已經知道了,但他沒有多想,手底下的小太監來報說司禮監的王公公帶著錦衣衛去銀作局抓人,他也沒有多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在宮裡這麼多年,他吉安別的做不到,但一個小心謹慎。安分守己還是做得到的。所以甭管這宮裡出什麼大事,他都不摻和,只一心做好自己的本份,伺候好皇上。管好下面的人就行,其他的事都跟他無關。

    心裡沒鬼,自然就談不上擔心受怕,度日如年什麼。跟往常一樣,淨了手,抹了臉,捏了三柱香供了佛祖後,他便要更衣沐浴。這邊剛把香燃上,卻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似有人在大聲吆喝什麼。還隱約聽到有人在怒罵什麼。

    宮裡什麼時候這麼沒規矩了?

    吉安眉頭一皺,面露不悅,扭頭朝外面叫了聲︰「桂喜。什麼人在外面?」

    聽到掌印公公叫,在外伺候的小太監桂喜忙快步奔了過來,恭聲道︰「回公公話,是東廠的人。」

    「東廠的人!」吉安心「撲通」一跳,神情一慌︰「他們來我尚寶監幹什麼?」

    桂喜見掌印公公誤會了,忙道︰「公公別怕,東廠的人是奔御用監去的。不是衝咱們尚寶監來的。」

    「噢?…」

    一聽不是沖尚寶監來的,吉安呼了口氣,心道嚇咱家一跳,抬手一揮。吩咐桂喜︰「去看看,御用監出什麼事了。」

    「是,公公!」

    桂喜不迭答應一聲,忙往監外去打探,不想還沒出尚寶監的大門,人就被堵了回來。

    四週一瞧︰我的個乖乖!

    原來監外這會滿是東廠的黑衣番子,他們五步一人,十步一崗的把個內三監全圍了起來。不管是印綏監還是尚寶監又或是御用監,什麼人都別想出來。

    ……………

    「你們東廠憑什麼圍了咱御用監!」

    「還有沒有王法了。走,隨咱家到司禮監說理去!」

    「司禮監我看公公就甭去了。公公這會酒醉了,腦子不清醒,我看,還是讓公公先醒醒酒再說吧。」

    「哎,幹什麼,你們幹什麼!…放開咱家,放開咱家…」

    ………

    御用監被圍時,小太監們便急慌慌的去找正和少監程寶飲酒的掌印周阿寶了,周阿寶雖貪杯,但酒量卻是不怎麼好,這才幾杯下去,臉就紅得不行,腦袋也是暈乎乎的了,倒是程寶雖說是個瘸子,但論酒量,卻是不差正常人。連飲幾杯,當真是面不改色。

    酒量淺的人絕不會說自己酒量差,周阿寶便也是如此,程寶見他快不行了,便勸道改日再喝,周阿寶哪裡肯依,醉醺醺的嚷著再來一杯。程寶拗他不過,只好舉杯奉陪。酒杯剛到唇邊,報信的小太監就來了。

    一聽東廠的人把大門給堵了,什麼人都不讓出,正在酒頭上的周阿寶當即就炸開了,所謂酒壯慫人膽,憑著這股酒勁,他這老實巴交的掌印公公一下變得很有膽氣起來,不等程寶反應過來,便呼啦一下把個酒杯摔得粉碎,氣呼呼的衝了出去。

    程寶一見,知道不好,連趕是趕,終是因腿腳不好,給落到後面去了。等他趕到門口時,眼前的一幕嚇得他整個人愣在了那裡--只見幾個黑衣番子正把醉醺醺的周阿寶給抬在半空中,而旁邊有一個東廠的千戶正冷眼看著周公公,看他那架勢,似是要讓手下活生生的把周公公給摔死!

    地上已經倒了幾個御用監的太監,正在那小聲的呻吟著,疼得厲害的也不敢大聲呼出來。而一邊還有幾十個太監伙者驚恐的縮在那裡,沒有一個敢出來扶地上同伴一下的,顯然,他們是受到了東廠番子的恐嚇。

    「住手,快住手!」

    唯恐番子們真把周公公摔死,程寶嚇得趕忙叫了起來,他這一叫,那幾個番子頓時扭頭看向了他,那東廠千戶見到他,則是微愣了一下,旋即扭過頭去沒有理會他。

    對方不理會自己,程寶卻是不能不找對方,一臉憤怒的走到那千戶面前,氣道︰「周公公乃我御用監掌印,未得司禮掌印公公吩咐,什麼人都不能動他!」轉身想叫周阿寶,卻發現周阿寶好像沒事人般,被人抬在那竟然睡了過去,還發出了鼾聲。

    東廠千戶自然是袁大海了,帶人將御用監圍起來後,他又怕有漏網之魚,索性連尚寶和印綏的大門一起堵了,存的絕對是寧可殺錯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心思。不想御用監的掌印卻是個酒鬼,跌跌撞撞的衝出來,聞到他一身酒味後,袁大海想也不想便叫張德喜把他抬起來,好好讓他涼快涼快。

    掌印暈暈糊糊的,問話的主自然著落在這少監身上,對於御用監的少監為何是個瘸子,袁大海有些奇怪,但不想刨根問底,上下打量程寶一眼後,便朝身後的幾個番子下了命令︰「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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