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990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0
第三百三十三節 南門關廂

   萊州城內官宦眾多,除了孫元化和本地的朱知府、洪縣令及衛所駐軍武將之外,還有山東巡按御史王道純,按照歷史軌跡,到了二月份就會有一大批官員將領來到萊州:兵敗新城的總兵楊御蕃、新任山東巡撫徐從治──按理說還有謝璉,不過現在孫元化平安無事,不知道能不能輪到他當登萊巡撫。另外,還有監軍太監徐得時和翟昇等等。

    在鄉宦中也有一批過去的顯宦,級別最高的是賈毓祥原任左副都御史,稍次一些的有天啟五年進士,現在被罷黜在家的張忻……這些人都參與了萊州防禦戰。

    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自己這票「鄉勇」,未免「髡賊」的痕跡太重──雖說大明沒有新聞聯播,但是官員的消息相對比較靈通,廣東有火器犀利的「髡賊」這碼事他們大約多少有個模糊的概念。於情於理自己都不宜在他們面前多露面。

    孫元化何等精明之人,一聽到呂澤揚的話馬上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他雖然不知道未來的歷史走向,但是徐從治要入城的消息他已經接到了。對方不願多生枝節他是完全贊同的。

    「不知道呂壯士願意駐在何處?」孫元化頷首同意了他的要求。

    呂澤揚在路上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待在城裡的話,城中馬上就會匯聚各路主客軍隊,歷來主客軍隊之間就很少會關係融洽的,就算官員彈壓有力,自己這一百多人身在其中免不了受牽累不說,自己還要花很大的力氣用來折衝各方面的關係,非常耗神。

    而且大圖書館歷史研究組發來的有關情報預測中也提到,孫元化很可能會失去登萊巡撫的位置──縱然他繼續保住這個位置,萊州城裡還有個徐從治,以後孫在城中很難保持絕對的權威,自己這支人馬畢竟兵力微小,沒了孫元化的支持,搞不好會被人當炮灰。

    於情於理在城外駐紮才是上策。但是這一地點又不能距城太遠,一面自己孤懸在外無法再關鍵的時候發揮作用,那就失去了自己到萊州的目的。所以考慮再三他表示自己願率軍在城外關廂駐紮。地點是南門外的關廂。

    南門外相對於其他三座城門的關廂較為冷僻,城外有多處大戶人家的祠堂和墳院,空屋很多,駐軍方便。更重要的是距離萊州的主要港灣虎頭崖比較近,便於海軍從海上呼應。

    明代凡守城戰,只要條件許可,守軍都要設法在城外設立營寨,以直接保衛城門。呂澤揚請纓守南門關廂就守城來說不足為奇。

    「駐南門關廂可以。只是你只有一百人,如何守衛南門關廂?」孫元化覺得對方願意主動請纓守衛南門關廂勇氣可嘉,但是未免託大。按照他的設想,在南門駐紮的兵力至少要有五百戰兵,再配合鄉勇和壯丁--也未必夠,登州城內的大量火器很可能會被叛軍運來攻城,到時候恐怕五百人都填不下去。

    「想必大人也知道我們火器犀利──」呂澤揚並不掩飾,「叛兵不過土雞瓦狗爾。」

    這話未免太過託大。孫元化正有些不悅,呂澤揚又補充道:「若是城中兵力有些富餘,再調用幾百丁壯鄉勇助戰,小人亦感激不盡。」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官兵,孫元化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一想到把南門關廂託付給幾百鄉勇丁壯,未免有些遲疑,但是轉念想到自己手中沒有多少生力軍,關廂陷落是遲早的事情,留得有力的戰兵留著直接守城也好。

    呂澤揚帶來的雖然名為鄉勇,實際戰力不會在大明的戰兵之下──說不定更在他們之上,否則決不會在海南打敗何鎮台的大軍。

    「好!」孫元化點頭,「你就駐守在南關廂。」他沉吟了下,「南門的守禦,由學生親自主持。」

    「大人英明!」呂澤揚心想孫元化果然是個明白人。守城的時候城內主要官員各自負責一門是明代的慣例。歷史上的萊州防禦戰中,徐從治、謝璉等人都是各自負責一門的。徐從治更是在守城戰中被叛軍炮火擊中而死。如果換成其他官員負責,難免會對這支鄉勇的來源起疑,由孫元化直接負責就方便許多。

    至於派來的鄉勇,呂澤揚有信心將其全部控制住,先當民工用,最後一鍋燴直接補充到挺進縱隊裡去就是了。

    「只是南門還缺少守將……」孫元化又想起一件事,不管怎麼說呂澤揚只是個「民」,沒有半點功名,負責南關廂防守少個名義,而且和城中其他部伍配合起來也不容易。自己手中已經沒有了親信將領,這讓他有些為難。

    「可以請張燾張將軍防禦南門。」呂澤揚說道。看到孫元化滿面詫異,呂澤揚當即將宋光蘭、王徵、張燾等人獲救的消息小聲的告訴他。

    「大人放心,我等已經將其暫留島上,待他們休息一二日就護送他們到萊州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幾位大人當時能從亂軍中奮戰而出,自然都是深明大義,知曉事理的人,大人不必擔心……」

    「甚好!」孫元化大喜過望,這些人獲救對幾乎是光桿司令的他來說當然是一個喜訊,但是他們又多少瞭解到自己被俘的事情。現在呂澤楊說得話很明白:這幾個人都準備隱瞞被俘的經歷了。大夥都是一條線上的了,只要統一口徑,自然不必再擔心被俘的事情。

    當下孫元化又囑咐了他幾句,這才叫了一個幕僚帶著他的手諭領他去見朱萬年:凡是鄉勇入城協守的,都要到他那裡掛號,上報人數和兵器,以便府衙發給糧食軍餉。同時視情況補充若干兵器。

    走在掖縣縣城城鼓樓街那正南正北的大道上,望著不遠處那破敗的萊州府衙,呂澤揚呂元老還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種荒誕的違和感。

    呂澤揚和呂洋,雖然名字只差了一個字,兩人卻是半點親戚關係也拉不上:呂洋是寧夏人,呂澤揚家則是山東的,更確切一點,山東煙台萊州市,也就是如今孫元化所在的萊州府首縣掖縣。這也是元老院在發動機行動進行到關鍵時刻,終於把他從契卡繁重的審計工作中解放出來,派到了萊州前線。論起對萊州風物的熟悉,整個元老院無人能出其右,別的且不說,單是特偵隊戰士和潛伏的情報員中那口萊州話,都是呂澤揚元老親自教的。

    歸化民中雖然也有黃安德等來自東三府的逃兵或者流民,但多數都是更往東的登州府人,也就是後來的威海煙台一帶。那裡的方言跟萊州方言的差距甚至達到了用耳朵一聽就能分辨出來的地步,這也是讓發動機行動籌劃階段的執委會極為頭疼的地方,在實在找不到萊州籍歸化民的情況下,只好把呂元老拉來死馬當活馬醫給人做培訓。也幸好萊州在明末到整個清朝人口成分變動並不大,方言得到了較好的保存,所以呂元老的萊州話教學,據發動機前指的反饋是「效果不錯」。

    其實在發動機行動的籌備階段,呂元老就想回自己這個地理意義上的「老家」來看一下,無奈他既不是軍方人員,也不是可有可無的醬油眾。作為廈大會計學的科班畢業生,即使在人才濟濟的財經口,呂元老也是稀缺的財會業務人員,況且他又是為數不多在國稅和稽查局都幹過的人,熟悉組織架構,所以程棟和裔凡一直拿他當主要勞動力使,在契卡和稅務總局等部門的草創階段,呂元老一直是衝鋒在第一線的。而發動機開始正趕上稅收的年終核算階段,呂元老感覺又幾乎回到了當年在事務所實習的日子:從早到晚咖啡一杯接一杯,在煙霧繚繞的辦公室裡面對堆積如山的年終報表忙得焦頭爛額……

    忙到眼紅的呂元老自然錯過了第一批人員派遣的時機,他本人對此是很有意見的,之所以放棄平淡的公務員生活參加穿越,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事業。呂元老懷揣了一個大志:以當年的財神爺宋子文為榜樣,建立一個元老院版本的稅警總團,或者,武裝財政衛隊!

    稅務警察是以緝私和打擊偷漏稅為目的而成立的強力部門,在俄羅斯、意大利等地方勢力龐大的國度均有設置,而在天朝卻沒有,稅務稽查局只有查賬的權利,打擊偷漏稅的業務屬於公安局的經濟犯罪偵查科,這點甚至還不如海關,起碼人家有專職的緝私警察。當然,稅警的極致還是大舅哥宋子文的稅警總團,當然在元老院體制下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是仿照意大利的例子,建立一支小有規模的,准軍事化「武裝財政衛隊」還是頗得財經口的幾位當家人的心意的──隨著實力的拓展,裔凡也越發覺得自己的部門還是有必要抓一下槍桿子的,不然契卡這名字可就白瞎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1
第三百三十四節 南關棟樑

     呂元老的提議正與他不謀而合,但在現在這種「工程師執政」的傾向下,直接向元老院提案恐怕被通過的可能性不大:財經口的名聲恐怕比「法學俱樂部」的幾位訟棍好的有限。不如曲線救國,呂澤揚的給出計畫是:他去山東出外勤,先借助自己本鄉本土的優勢在發動機行動中立穩腳跟,跟情報局和軍方搞好關係,提高財經口在元老院當中的地位和影響力,最後等到時機成熟再行決定,裔凡想了想又去跟程棟謀劃了半天,最後同意了。於是呂元老就被「借調」到對外情報局培訓了半月,在孫元化來到萊州後沒幾天,他也急急忙忙趕過來了。

    元老院對於萊州城防的指導思想是:守得住,但又不能讓叛軍太過絕望而放棄攻城。最好的結果是叛軍囤積重兵長期圍困,小股亂兵四處劫掠,等到朝廷大軍一到,造成整個東三府地方糜爛,權力處於「真空」階段,從而方便發動機行動的開展。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不能派北上支隊的大軍直接去幫助守城──萊州當地的官僚和士紳也不見得答應,孫元化更擔不起這個責任。但是安排一支小分隊攜帶重火器進入城中,在危急時刻直接對叛軍進行打擊還是有必要的,以免真的城破造成局面不好收拾,也算是給孫元化一個大人情。

    經過研究,發動機前指決定分出一個連隊,攜帶山地榴彈炮和打字機等重型火力壓制裝備登上萊州城牆,予以直接的火力支援,而呂澤揚就是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全面負責萊州的城防以及聯絡事宜。

    為此呂澤揚專門到了一個呂氏聚集的寨子,模仿當年台灣老兵返鄉探親的做派,到族長家裡拿出大圖書館偽造的「族譜」先拉關係,那口地道的方言外加一番銀彈攻勢,讓族長稀里糊塗的先認下了自己這個「族侄」,接著裝扮成家僕的特偵隊隊員就控制了族長和族中主要長老的全家。然後便「挾族長以令全寨」,宣佈呂澤揚當「副團總」。呂家寨就算是落在呂澤揚手裡了。他從當地的鄉勇中招募了幾個本地青年,炮車什麼的用帆布偽裝好,北上支隊萊州分遣隊便堂而皇之變成了呂家寨「土著」鄉勇。

    呂澤揚跟著幕僚來到朱萬年那裡報到,朱萬年知道呂家寨,加上他又是一口的土話,並不起疑,當即登記了人數。入城的鄉勇和兵丁,除了按人頭供應糧草之外,每人還有一兩銀子的賞銀。因而各路人馬大多有虛報人數的行為。

    朱萬年對此事睜眼閉眼,目前正是要將士們賣命的時候,不能吝嗇銀子。萊州能夠守住,和當初城中縉紳大戶拿錢出來厚犒士兵有莫大的關係:當初萊州的守軍為叛兵所誘惑,已經準備內應作亂,朱萬年在城中發動縉紳大戶厚賞三軍,再輔以清城行動才算是保住了萊州沒有被叛兵所奪。

    呂澤揚帶了一連人,又有炮手、特偵隊員和呂家寨的鄉勇,全部人數加起來足有一百四十多人,當下就報了一百五十人,算是特別克儉。

    朱萬年當下關照書吏按照一百五十人的份發給銀子和十天的糧食、燒柴。發給領取糧草的文書。又問他可需要補充什麼兵器,呂澤揚表示暫時不需要:武器裝備很充足。

    朱萬年聽說他主動請纓去守衛南關廂,很是驚訝──在城外守寨是件很冒險的事情,幾乎就是棄子,一旦情勢危急,城中將城門一關,負責拱衛城門的士兵一個也活不了。眼見來人鎮定自若,談笑如常,又不由得暗暗欽佩。

    「原來呂家竟然有了如此果敢忠勇的子弟了,民間真是臥虎藏龍。」朱萬年讚歎道,見呂澤揚身無寸甲,又提出是不是給他一領棉甲。

    「多謝大人厚愛,草民不需要這個。」呂澤揚大大咧咧的說道,「鎧甲穿著行動不便,不利廝殺。」

    朱萬年又讚賞了他幾句,又加派了一個人帶他去南關廂接防。

    關廂已經「堅壁清野」。百姓和細軟財物都已經入城,丁壯則編為一隊,在南關廂牌甲的帶領下關閉各條街巷的閘門。朝向外面的各個街巷出入口都用磚石土袋進行了封閉──雖說用處不是很大,至少能夠遲滯攻城的敵人。

    還有人在各所房屋內堆放柴草和清油,做好一旦關廂失守就縱火的準備,雖說關廂屬於必守的範圍,但是沒有人認為關廂能夠守衛很長時間。所以壯丁和牌甲個個愁眉苦臉──他們身為南關廂的壯丁、牌甲大約沒什麼機會退回城內去,十有八九是和駐守此地的官兵一起葬身此地。

    幕僚將當地的牌甲范十二叫來,這讓他一切聽從「呂壯士」安排。

    范十二是南關廂一座小飯鋪的老闆兼廚子,算是稍有資產的人,他又懂些拳腳功夫,平日裡有能和衙門裡的衙役書辦糊弄,所以就攤上了當牌甲這檔子事。

    當牌甲有不少的好處,所以范十二少不了也幹點被人背後罵的勾當──不過大體在本地居民的容忍程度之內,官面上的事情也願意給本地百姓出個頭,所以名聲還算過得去。小錢錢也搞了些。

    沒想到叛兵要來攻打萊州,再加上叛兵在各地的種種暴行傳來,范十二心如油煎一般:他還有一家老小,雖然都已經送入城內,但是這萊州到底能不能守住誰也沒底,再者自己萬一在守城戰中送命,自家的兒子還小,留下的產業不是毀於戰火就是被人佔去,一家淪為乞丐難民都不是沒可能的──所以這些日子來他一直萎靡不振。

    呂澤揚見這牌甲一臉等死的摸樣。便寬慰了他幾句,又把自己吹噓了一番,讓他放心:南關廂萬無一失。

    「人在關廂在,我等一定死戰力保關廂不失!」呂澤揚豪氣衝天的說道。

    「壯士這麼說,小的信得過。」范十二雖然看上去並沒有「信得過」的摸樣,總算也是強打精神。呂澤揚的保證對他來說一文不值:這一百幾十號人,每人只有一刀一槍而已,雖說人人背鳥銃,卻連身鎧甲都沒有,就這幅摸樣怎麼看都不像是百戰精兵──再說他們不過呂家寨的鄉勇而已。

    不過,他們是巡撫孫大人親自派人帶來得,看樣子城裡的官兒對他們很是重視,范十二不敢怠慢。

    「你現在帶我去關廂內外走一走,我要踏勘地形。」

    呂澤揚在范十二的帶領下在南關廂內外轉了轉,最後選了一戶大戶人家的王家墳院作為駐紮設防地點。

    這處墳院地勢高爽:處在一個高阜上。分為陰陽二宅。四面是密密麻麻的大樹,有小河環繞,自身又有高牆。稍加改造就是合適的堡壘。而且地形上直接控制著通往月城的道路。叛軍如果要進攻南門,就會遭到王家墳院火力的側射,連關廂都衝不進去。

    從南關廂再往南不到一里路就是掖南河,現在正是封凍的時候,缺少防禦價值。呂澤揚打算讓牌甲在關廂外再挖掘一道壕溝,設置拒馬,用來遲滯叛兵的行動。

    安排妥當,呂澤揚帶著范十二回到王家墳院。在祠堂內已經開設了指揮所。牆上懸起了大幅萊州地圖,桌子上正在組裝裝在箱子內的萊州地區沙盤模型:包括全城的大比例沙盤模型和小比例的萊州地形模型。

    屋子裡已經用帶來的輕便鐵皮爐升起了火,高大陰冷的祠堂正廳裡頓時溫暖如春。范十二好奇的看了看爐子──這爐子真是又好看又輕巧!不知道哪裡來得?

    呂澤揚請他坐下,說道:「咱們如今就是同舟共濟了,大夥可得互相照顧著。」

    范十二忙站起來,一臉誠懇的說道:「呂老爺!你說哪裡的話,您現在是我們的主心骨,這一關廂的百姓可都指著您呢!」

    「哪裡,哪裡,我又不是朝廷的官。」呂澤揚知道他是拍馬屁的客氣話,但是總是很受用,不由得露出微笑:「你的壯丁隊,有多少人?」他又正色道,「這是守禦大計,凡事我要知道個底細──你是主,我是客,凡事我自有分寸。」

    但凡涉及到用工不分古今都有弊端,呂澤揚特意說一聲也是為了免去對方猜忌。

    這種從平民百姓中臨時征發出來的從十六到五十的壯丁隊,在守城戰的時候沒有多少戰力,但是很好的勞動力。

    「到底多少人,恐怕一時半會也說不清。」范十二陪笑道,「這幾天跑了不少,我就實話和您說吧:報到縣衙的是三百二十丁,實際大概有二百八十。」

    等於每天侵吞四十個人的口糧──呂澤揚心想這傢伙可夠黑的!

    「……您老明鑑,我這也是不得已……」范十二「訴苦」道,「人人都知道牌甲管壯丁隊這上面有好處,各路神仙小人哪個都不敢得罪,都得分潤分潤……」

    「不礙事,」呂澤揚笑道,「這也是應有之意。范牌甲不必放在心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2
第三百三十五節 虎頭崖

    呂澤揚的萊州土話打消了不少范十二的防範,眼見這個呂家寨的「團總」為人很是「上道」,又頗有大將鎮定自若之風,范十二心情稍稍好轉了一些。呂澤揚知道自己人少力單,很多事情少不得要這隊壯丁幫忙,當下又用了些籠絡的手段,范十二畢竟只是個街面上混事的,沒太多的心計,幾下里兩人的關係漸漸融洽起來。

    范十二說關廂壯丁隊分駐在附近的幾座祠堂和墳院內,官府也發給了一些武器,不過壯丁隊沒經過操練,有武器也是白搭。

    呂澤揚又寬慰他幾句,又把代理連長錢多叫來。

    錢多比黃安德晚一批入伍,兩個人一起扛過槍,站過崗。錢多在部隊中表現不算很出色,經歷了澄邁戰役和治安戰的洗禮。排資論輩也升到了少尉。他原來不過是排長,北上支隊到山東之後,因為凍瘡問題有不少減員的,戰列步兵三連的連長就因為腳生了凍瘡行動不便被留在了屺坶島,改由錢多擔任代理連長。

    錢多雖然一身土布棉袍子,但是長期軍旅生活鍛鍊出來的精氣神卻是這身裝扮掩飾不了的。

    他邁著一步75釐米的步子走進廳堂,啪的一個立正敬禮:「戰列步兵三連,代理連長,少尉錢多向您報到!首長請指示!」

    「稍息!」呂澤揚命令道,「」

    走進來的動靜和乾脆利落的動作就讓范十二一震──這小子真精神!

    范十二在南關廂看到來入援的鄉勇和本地軍丁不少了,大多數都是一股萎靡不振的摸樣,難得有幾個精神的。

    不僅有精神,而且身上隱隱約約的透出一股殺氣來──他范十二在萊州城外開飯鋪,過路的軍爺見識過不少,上過陣,殺過人的軍爺身上都有一股殺氣,絕不是普通的彪形大漢逞血氣之勇可以比擬的。

    「這位是本地的牌甲范老爺,有什麼需要找他就是!」呂澤揚介紹道,「范老爺是這裡的老土地,我們在此駐紮還要請他多多幫忙。」

    范十二趕緊陪著笑臉:「應盡的本分,本分。」

    當下范十二和錢多出去商討駐防、崗哨和修建工事的事情──這些事情錢多都會一一辦好,作為一個經過教導隊三個月16/7密集訓練的少尉軍官,他在這上面的能力只會比半吊子的呂元老更強。呂澤揚安排好手頭的事情馬上帶著幾個帶著幾個特偵隊的戰士出關廂,往城西的海廟港而去,準備進行一些前期的勘察工作。

    他的算盤是:如果僅僅是協助孫元化守城,根本體現不出自己的價值,只有在發動機工作中作出更大的成績,才能有力地提升自己以及財經口在元老院當中的地位,這就是要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的時候了。

    隨著戰事的發展,估計雙方下一步的動作肯定是圍繞萊州城防而展開的拉鋸戰,叛軍荼毒的重心也將從登州附近轉移到萊州,這已經是後來的濰坊和煙台西部一代,蒐羅的難民如果從這裡再走陸路去屺姆島就未免有點遠了──難民走陸路的速度太慢,於是在萊州附近找一個合適的港口當轉運點就順理成章了。

    他打算在城西的海廟港作為轉運點,這裡是渤海灣著名的漁港,條件優越,後世的山東百姓闖關東以及八路軍挺進東北不少就是從海廟出發的,尤其此地距離府城不過10公里,與萊州的陸路交通相對便捷。戰端一起,肯定有大批的難民會跑進有城牆庇護府城避難,給城防工作帶來壓力,估計孫元化會巴不得元老院把這些消耗糧食的負擔運走。

    「只要在海廟港這裡修好棧橋,有萊州城當魚餌,人口不是滾滾而來麼,這樣算下去功勞大大的啊……」裹著厚厚的軍大衣騎在馬上的呂元老想到這裡忍不住擦了一下哈喇子。

    可是趕到海廟港一看,心就涼了半截:海,凍住了。

    也該他大意失荊州,在後世海廟港就經常作為渤海灣冬季封凍的典型上cctv的新聞報導,這個小冰河期的大明,封凍情況只會更嚴重,呂元老光顧著想起海廟港地理位置上的優越性,不自覺就忽略了這一點,現下只好抓耳撓腮,怎麼辦呢?

    在海廟港的周圍折騰一圈後,呂元老終於沒了章程,只好跨上那匹從騎兵隊借來的蒙古馬,怏怏地打道回府了。

    回去一路上,呂澤揚一直在合計怎麼來挽救他的計畫,現在黃縣鹿老爺那邊已經派出武裝工作隊深入到膠東半島各處,「撿人」的工作進行的如火如荼。而自己這邊的行動八字剛有一撇,卻又被這鬼天氣無情地掰斷了──少不得要在財經口內部的大佬中留下「言過其實」的不好印象。呂元老現在特別後悔他在出發前的酒宴上對程棟和裔凡中誇下的海口,看來這外勤工作畢竟不是會計做帳,自己還是想得過於簡單了。

    回到縣城南關的落腳點,呂澤揚站在萊州府大比例地圖前,對照著剛才實地勘察的資料,又思量起來。

    從地圖上看,除開海廟港,萊州能出海的地方還有兩處,分別是北邊的三山島和南邊的虎頭崖。呂澤揚的印象中:三山島是後來當地政府重點開發的一個港口,他也去過一兩次,雖然地理位置更靠近北邊,但因為洋流的影響,冬季反而是不凍的,缺點是距離萊州府城的直線距離達到了25公里,難民走過來要兩三天。陸路太遠,海路上距離屺姆島又僅有20海里,對航運來說又太近,修一個臨時碼頭相當的不經濟。呂元老搖了搖頭,又把測距圓規的針腳劃向了另一個待選的地點:虎頭崖。

    相比起海廟港,虎頭崖的位置更加偏南,這裡也是航運的終結點──整個萊州灣沿岸只有屺姆島至虎頭崖一線是適於船舶停靠的砂石質海岸,而虎頭崖往西幾乎都是灘塗,無法出海,所以從經濟學角度講,從這裡轉運災民才是利潤最大的點,不過存在的問題跟海廟港是類似的,結冰。

    「結冰,結冰……」呂澤揚很是懊惱,轉來轉去還是繞回了這個無解的難題上面,其實根據他本人的經驗,山東半島的冬天並不特別冷,萊州鮮有氣溫掉到零下5度的時候,甚至有一年為了逞英雄,他不穿秋褲就過了冬。現在已經是崇禎五年的正月,如果樂觀一點,海估計會在一兩個月之內解凍,這段時間,元老院還是有耐心的。

    問題是現在是明朝,萊州灣的氣候和水文資料是不存在的,情況如果跟他估計的一樣,利用這段封凍時間倒是可以在港口附近修築設施,做好前期準備工作,難民暫時可以收容在城裡──糧食不夠的話請求屺姆島那邊支援孫元化一批糧食。待到春暖花開,萊州城就可以大批的爆人口。

    不過,真要這麼幹就牽扯到難民的出城問題了。在原先的歷史時空裡,叛兵的主力屯駐在萊州城下,圍城大半年。雖說古代的圍城戰很少能真正包圍到「水洩不通」的地步,但是幾千幾萬人要離城去海邊叛軍是不可能看不到的。

    不過,鹿文淵曾今和他談過,這件事他會設法解決的。至於怎麼解決,呂澤揚大致也猜得出來:十有八九是要和叛兵達成什麼協議。

    范十二這會正安排人往王家墳院送門板搭鋪,眼見這伙鄉勇手腳麻利的各忙各的事情:號房子的、搭鋪、修工事……沒有人躲懶的,也沒有人聚在一起說閒話。雖然各院之間人往來不斷,卻沒有一點多餘的聲息,秩序井然。

    范十二暗暗佩服:難怪這呂老爺如此託大!這哪裡是鄉勇,分明是一等一的強兵!

    走到一間院子裡,裡面一輛奇怪的雙輪車正在冒青煙──車子范十二見過不少,車子上帶煙囪得是頭回見到,不由得十分稀罕。湊近一看,車子上竟然還有個鐵製得灶台,正冒著火燒著一鍋子開水。幾個伙伕正在一旁忙碌,車旁旁邊堆著許多木箱子還有剛剛送來得白菜蘿蔔和糧包院子裡還有幾筐散發著海水腥味得海貨──大概是剛才才弄來得。

    隨他來送鋪板得壯丁也覺得稀罕,紛紛湊過去看熱鬧──這裝在車子上得爐子真是頭一回見,太開眼了。

    伙伕見他們湊過來,也不阻攔,只是不許他們湊得太近,更不許他們湊近水桶和操作台。這幾個伙伕全都圍著布身油單,袖子高高得挽起,胳膊上還有一股奇怪得氣味。

    范十二正看得稀奇,忽然見錢多走了進來,招呼他過去。

    「有什麼吩咐?錢副爺?」

    「首長,嗯,老爺要吃海腸子和鮁魚餃子,聽說你過去是廚子,會做不?」

    「會會,這是本地有名得小菜,」范十二心想原來這呂老爺就好這個──這東西雖然好吃,達官貴人們卻很少有人問津得──「窮人樂」。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3
第三百三十六節 萊州形勢

    呂老爺要吃,范十二當然要效勞。他作為飯鋪的掌櫃兼大廚對做這個並不陌生──老百姓吃不起像樣的魚肉,這種好吃又便宜的東西就是飯鋪常做的菜餚。

    雖說如此,海腸子這東西還是太賤了點,好年景就是老百姓都很少吃得,多半用來餵豬,也有人拿來釣魚。范十二知道這東西雖然是個賤物,卻能提鮮,所以平日裡總是做些海腸子的粉調味,冒充高湯用。

    范十二滿口應承,趕緊到王家墳院廚房去:墳院有很大一部分是陽宅,老爺太太臘月上墳、春天踏春的時候少不得要在這裡耽擱幾日,所以陽宅裡的設施和普通大戶人家大體相近,廚房也很考究,不但鍋灶齊全,連鍋碗瓢盆一應俱全,甚至比范十二飯鋪裡的傢伙還要齊全些。

    廚房裡已經被打掃的讓范十二覺得「下不去腳」──太乾淨了。這伙呂家寨的鄉勇,從一到關廂就體現出他們令人乍舌的潔癖。所有人放下背在身上的行囊,除了放哨幹活的人之外,沒事的是就是掃街掃院子,清理垃圾:不但駐地掃,連關廂的大街小巷也都掃得乾乾淨淨。街面上成堆的垃圾浮土也給清理裡出去,連街面上的坑坑窪窪也都用土和碎磚瓦填沒整平。整個關廂頓時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范十二在萊州活了大半輩子裡,見識過的人和事不少,除了萊州知府有時候會因為迎接欽差、上官之類的,才會組織牌甲清掃街道,整修道路之外,從來就沒有灑掃街道這一碼事。街道上的衛生是歸「看街的」的拔堆兵管理的,也就是在街面上撒撒水,收拾路倒屍體之類。

    垃圾滿地那是常態,隨地大小便也不稀罕,就說他的小飯鋪的外牆,常常有人當街便溺,弄得騷臭不堪。

    范十二在門外蹭了蹭腳,這才小心翼翼邁步的走進來,見有個人正在廚房裡忙活,他還以為是鄉勇們帶來的伙伕,定睛一看卻是呂團總。

    呂團總身前圍著油單,袖子挽起,正在忙活。范十二楞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位呂老爺還自己下廚?!

    以他的見識來說,能當一寨的團總,隨時拉出百多個精悍的廝殺漢子,地面上就是不小的人物了。

    沒想到他還親自到廚房裡忙活,真讓人有點猜不透──看這團總的摸樣,細皮白肉的,也不像是個苦出身的。

    眼見著范十二進來,呂澤揚招呼到:「來,幫我收拾海腸子!」

    呂元老去海廟港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搞吃得。他如願以償的見到了他垂涎已久的兩樣美味──海腸子和鮁魚肉。現在雖說是海上封凍,卻也正趕上海腸收穫的季節,呂元老早就對此味思慕已久,無奈臨高既不產這個也沒人會做,勉強用土筍凍湊合,到底味道不大一樣。如今外派回膠東半島,自然要大快朵頤。至於發動機工作,等吃飽了再說吧。

    當下呂澤揚指點范十二對手做菜──現代人的做菜和明代人多少有些不同,特別是在火候和調味上。當下指點范十二操刀動手,剁魚調餡。

    范十二有心要討好「呂團總」,除了海腸子之外又炒了幾個菜。他原以為呂團總要喝酒,結果他什麼也沒要,直接把滿滿的一盆韭菜炒海腸子扒進肚子裡。還意猶未盡,又讓范十二給煮了五十多個鮁魚丸子餡的餃子當零食。

    「一會端到大廳裡來。」他吩咐一聲就帶著地圖、卡尺和是記事本一起搬到臥房裡去考慮方針大計了。

    「得嘞!您瞧好的吧。」范十二敲了敲鍋子邊,又找回了飯鋪掌櫃的感覺。

    呂澤揚在大廳邊選了一間房間最為自己的臥室──這裡是王家墳院的陽宅部分,住房設施都很考究,設有地火龍,勤務兵生起火來,整個房間裡溫暖如春。可惜他的生活秘書學得是會計,沒法充任一專多能的女勤務兵了。想到這裡他馬上考慮到等回臨高去之後要在自己另一個時空的同鄉里選一二個大妞充任自己的警衛員。

    房間外有警衛員站崗──元老們對自己的生命還是很注意的。呂元老打折飽嗝,腆著肚子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吃飽喝足之後他的心情開朗了不少,連帶著對前景也樂觀起來。既然天意如此,等一個月也就等了,當務之急是趕緊把自己的想法落實到紙面上,早日發回臨高,爭取財經口幾位大佬在執委擴大會議上的支持,以利於提案獲得通過。

    想到這裡呂澤揚又往嘴中猛塞了倆餃子,含糊不清地對外面的勤務兵嚷嚷道:「沏壺茶來,太鹹了!」

    盤在炕上熬到半夜,洋洋灑灑三萬餘字的《萊州灣航運情況考察報告》終於出爐。有了這報告,做起ppt來就有了充分資料,開起擴大會議來更顯得自己能力不凡。俗話說工作好不好,主要看匯報──呂元老敲了敲酸麻的大腿,面有得色:總算是去了一塊心思,下面就要看程棟和裔凡在元老院的活動能力了,而自己眼前,還是要幫孫老頭守好這萊州城啊!

    有火力強悍的錢多連隊守在身邊,呂澤揚對萊州城的安全是不擔心的,歷史上前後不過一千多人零散援兵的情況下,朱萬年和兩巡撫靠著城中拼湊起來的四五千老弱隊伍守住了城池。現在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把萊州城作為難民臨時的過冬安置點,少不得要在城防下一番功夫,至少要把萊州城的核心部分:四關四隅給保全了。

    從地圖上看,萊州府城是一個南北向的長方形,城牆所廓起來的部分大體相當於後來的文化東街、文昌南路、文泉東街和萊州南路這四條街道圍起來的區域,此外在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外邊還各有頗為繁華的一片關廂──現在這裡已經被孫元化「堅壁清野」,居民大部都攏入城中,空餘下來的房屋很多,拿來做難民營倒是正合適。前提是他們要能夠在火炮的射程庇護之下──只是眼下手頭只有兩門山地榴可用。

    萊州城上有三十六門大將軍炮,雖然比不上紅夷大炮,但是歷史上的守禦戰鬥中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有這些大炮,叛兵也不敢逼迫太近。

    朱鳴夏也答應說必要的時候只要他一呼叫就會派出增援部隊從海上對萊州進行策應,從海上機動一二個連到虎頭崖或者海廟港登陸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打叛軍個冷不防。如果形勢有利,乘機打個殲滅戰抓俘虜也是有可能的。

    相比起孫元化的惴惴不安,元老們對叛軍的戰鬥力其實是頗為鄙視的:從舉起反旗的那一刻起,這支部隊原本還保有的一點組織紀律性早已蕩然無存。當然,原本在大明的旗幟下他們也不過是一群當兵吃糧的老兵油子罷了。扒去表面上那精良的裝備和數目頗多的馬匹,剩下的就是一群為了自己的利益姦淫擄掠的普通土匪而已。儘管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抱著對山東百姓和官府的刻骨仇恨,但是更多的人只不過是為了得到金銀和女人。

    這樣的軍隊欺負一下百姓,打打不堪的官兵的順風仗還可以,遇到嚴防死守的萊州城這種硬骨頭,就不會有人願意去拚命,當初萊州不過幾千老弱殘兵,頂住了幾萬叛軍,大量火器的圍攻,死守大半年,無非是靠著城內百姓縉紳一股「保衛家園」的勁頭,同仇敵愾。

    只要把叛軍打疼了,第一陣勁頭銳氣給他消了,對方的接下來的進攻就不大會猛攻狠打了,叛軍的將領為了維持士氣和部下忠心,除了放任手下在萊州地界糟踐就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了。這也給元老院蒐羅難民增加了更多的機會當然,具體的作戰安排還是要跟熊錢多和他手下的軍官商量,孫元化那邊也要打好招呼,雙方配合好行動──這等於是公開在大明官僚的眼皮底下展示肌肉,萬一讓哪個「忠君愛國」的一篇奏章送進京師不免添亂,這種「統一口徑」的工作還需要孫軍門幫忙。

    所以他決定除了孫元化之外,儘量少和當地的官僚接觸,即使是孫元化,也要少見為妙,以免引人注目。特別是王道純,此人對孫元化的觀感很惡劣,認為孫是造成登州大變的主要罪魁禍首。在歷史上,王道純在崇禎五年正月十八日上奏時稱:孔有德作難山東,不到六天攻破了七縣,第十日登州又淪陷,全是逆臣孫元化裡通外應,巡撫余大成的賄賂放縱造成的。這種說法是因為登州剛剛失陷的時候,叛兵盜取登萊巡撫大印,四處簽發的佈告要各州府送糧餉到登州,大家都懷疑孫元化也一起叛變了。

    現在,由於有了元老院的干涉,孫元化及時脫困,又表現出積極圍剿的姿態來,所以王道純就沒有上奏這道對孫元化來說至關重要的奏摺。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4
第三百三十七節 北山先生

    雖說如此,王道純依然是一個隱患。因而呂元老還有另外一個任務:除去一切可能對孫元化和北上支隊存在不利的人物。

    在激烈的城市防禦戰中,親臨前線的大員們陣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萊州保衛戰中徐從治就是中炮陣亡的。萊州分遣隊裡的幾名特偵隊員中就有身負這一秘密使命的狙擊手,視情況隨時進行必要的「定點清除」。

    鞭炮的紅色碎屑灑落了一地,人踩馬踏的,很快就變成了街邊烏黑的泥漿的一份子。雖說這些年來年景不好,天災、兵亂、匪亂、東虜入寇……四面傳來得都是壞消息,畢竟還是新春氣象,北京城又是京師首善之地,市面依舊十分的熱鬧,這些天正是元宵燈節,街面一派人流如織,士女如雲的興旺場面。只是滿地的流民和乞丐給這幅元宵燈節的場面塗抹上一層暗淡的色彩。

    冷凝雲坐在轎子裡正在返回前門外的字號。這些天來,他一直在忙於拜客,既有生意上的夥伴,也有執行任務而奔波──他的金融擴展計畫暫時停頓了下來。

    確保孫元化不死已經沒有很大的難度了──孫元化及時脫困,洗刷了從賊造反的嫌疑。但是就目前的狀態來看,要保住他的官位還有相當的難度。

    孫元化巡撫登萊之後,按照晚明官場的慣例,但凡官員做到一定級別,或者是一方的大員,他的官聲就會直線下降,從各科給事中、御史到其他各色清流,總有不斷的彈劾帖子來揭發此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任何一點小事都會被無窮的放大到極點。言論自由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從內閣學士到外派的方面大員,沒有一個不被言官們罵得狗血淋頭的。崇禎一朝五十一相,固然有他本人性格上的種種缺點,但是外界不斷的噪聲也的確嚴重影響了他的判斷。

    要在一片嘈雜的罵聲中保持對某個人的看法不動搖,大約只有楊嗣昌能夠做到這點,洪承疇也算一個,不過他最後倉促出兵援錦州,不能不說其中有畏懼朝野清流「輿論」影響皇帝的成分在內。

    糾結到最後,可以說崇禎一朝,凡稍有能力,敢於任事的大臣,基本都是毀於這奇葩的「言論自由」的氛圍之中冷凝雲在「農場」接受培訓的時候就被反覆強調過要注意到言官的「輿論」──不但能夠左右皇帝的判斷,還能在朝廷中形成強大的黨同伐異的氣氛,使得有異議者不敢開口。

    最可怕的是,這一輿論往往是「三觀正」,佔據著輿論制高點,就算是皇帝也很難反駁。清流的輿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把持了朝政,造成了最終大明的悲劇。

    最終崇禎皇帝寧可在北京城裡坐以待斃,也沒有遷都南京──甚至連太子都沒敢偷偷送走,失去了最後一個備份的機會,不得不說這三觀正確的清流輿論造成的。

    「張口都是為國為民,一股子凌然正氣,實際還不是滿肚子男盜女娼!」冷凝雲是知道隨後的歷史發展趨勢的人,知道明末這幫嘴上三觀正得出奇的文官們許多晚節不保。不少人還當了三姓家奴。再看他們眼下的這番嘴臉,更是覺得不堪至極。

    冷凝雲剛剛去拜訪了一位重要的人物──這位人物的身份不高,甚至堪稱很低:一個家奴。但是在京師裡卻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朝中不少官員見到他還要遵稱他一聲「北山先生」。

    但是這位家奴卻不是一般人,連冷凝雲一貫覺得很牛b的楊公公見到他也是客客氣氣的,甚至禮節大得過分。

    此人正是眼下宮裡司禮監太監張彝憲的家奴。

    從崇禎四年起,原本已經被廢除的派遣內監到軍中監軍的做法又恢復了,宮中太監的勢力又開始抬頭。而又以掌管司禮監的張彝憲又是目前最紅的,他因為精通籌算,有經濟之才,皇帝命他鉤校戶部、工部出入,還專門為他設立了官署「戶工總理」。權限猶如外官之總督。京師中人都說這簡直和九千歲當政的時候的涂文輔一樣了。為此從去年年底開始就引起了朝中的極大爭論。特別是原戶、工二部的官員,都恥於作為太監的下屬,因而紛紛上疏力陳此事不可為。

    不過冷凝雲卻知道這件事上文臣們是改變不了皇帝的願望的,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接受了烏開地的建議,通過楊公公去走張彝憲的路子。

    張彝憲是宮中的紅人,現在又當了戶工總理,不僅地位高,事務也十分的繁忙。不要說冷凝雲一個商人,就是楊公公這樣處於宮廷權力核心邊緣的大太監也不是輕易能夠見到的。

    好在權力就是拿來尋租的,自古至今無不如此。既然本人沒時間沒精力,自然有一批心腹來代辦這些事情。「北山先生」就是張彝憲門下專門辦理這類事情的家奴。

    冷凝雲不是沒考慮過直接去找徐光啟、周延儒等人,但是自己的身份比較尷尬,再者閣臣中,周延儒、徐光啟都是力挺孫元化的,徐光啟的兒子和孫元化是兒女親家,周延儒又是親自扶持孫元化當巡撫的人,收受孫元化餽贈的大量貂皮金珠。孫元化自己也早就派人在他們那裡走路子,想辦法。自己無需花太多的心思,不如暗中用勁幫襯一把來得好。

    相比之下,自己走太監的路子就方便的多。楊公公聽說了他的請託之後,雖然面露詫異之色,但是也未拒絕。在看到餽贈的珍貴禮物之後。沉吟了片刻就派了個小太監帶他去見小楊公公。

    小楊公公又把他帶到了這位「北山先生」的府上。這位北山先生的府邸規模很是氣──和楊公公的宅邸比起來也毫不遜色,門房裡坐滿了候見的各色人等,其中不乏官員。冷凝雲坐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冷板凳才得到了接見,從其他人羨慕的眼光來看,自己一個時辰就能見到人肯定還是託了兩位楊公公的福。

    冷凝雲繼續了他在北京的主要工作:磕頭和送錢,在餽贈了一批稀罕的「澳洲珍貨」之後,「北山先生」聽了他的要求,然後很客氣的端茶送客。

    雖然人已經見到,錢也花了,但是到底能不能起到效果,冷凝雲一點底也沒有。雖說餽贈的「澳洲珍貨」在臨高不算什麼稀罕物,但是在大明,這些珍貨差不多值三千兩銀子。這在大明可是一筆巨款!周延儒起復重新入閣的時候,在朝堂的活動經費也不過一萬兩銀子。

    用價值三千兩銀子的「珍貨」來幫孫元化保官帽這投資可真不算小。辦不成的話自己雖然是受命行事,到底也要落下一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此事你覺得怎麼樣?」冷凝雲雖然一心要減少對烏開地的依賴,但是還是忍不住問站在轎子裡伺候的他。

    烏開地沉默片刻說道:「總在五五之間。」

    「這麼低?」冷凝雲一直覺得沒有八成把握的事情基本上就是辦不成了。

    「老爺要保孫火東,」烏開地小聲說道,「光托一個張內相還不夠,朝堂之上也需打點。」

    「這我知道。我是問,張內相會不會幫這個忙。」

    「老爺您放心,北山先生既然接了您的帖子,收了禮單,說明張內相對這件事沒有忌諱──不然,恐怕您連北山先生都見不到。」

    「這麼說,張內相是答應嘍?」

    「答應不答應,他亦得看下一步的局勢。」烏開地小聲說道。

    這不等於還是什麼都沒敲定。冷凝雲心想。但是他也知道走張彝憲的路子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下面就是去尋找其他路子了。

    冷凝雲的轎子回到前門外的德隆銀行北京支行,這裡原是一座當鋪,改成銀行之後大體還是保持著原來的格局。只是門前寫著斗大的「噹」字的照壁已經拆除,正門上懸著金字大匾,寫著「德隆錢莊」。下面是三開間的門面,只有正中一開間是大門敞開的。可以看到裡面的石製櫃檯和鐵柵欄。走近的話可以聽到隱隱約約的算盤聲和說話聲。屋頂上安裝了玻璃天窗,所以整個錢莊內光線明亮,只是到處都是柵欄:包括天花板都是鐵柵做得。安全工作很是到位。

    七八個夥計正在櫃檯後面忙活著,這裡是德隆北京支行的門市,門市上的業務很簡單:存取款、聯號匯兌和小額貸款。業務量不大。不過利潤比較穩定。足以應付銀行的一切開支。門市櫃檯旁專有一個小院落是專門用接待較為有錢有地位的客人的。

    冷凝雲平日裡從外面回來總要先到門市上轉一轉,看看有什麼問題。但是他今天無心於此,吩咐轎伕直接把轎子從錢莊大門邊的側門抬了進去。直到內宅的月洞門前。他帶著親信馬上就進了專門辦理機密事宜的內書房院。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4
第三百三十八節 朝堂鬥爭

    內書房院裡的各間屋子都有不同的權限,因而越往裡走,冷凝雲身邊的人越少,當他踏入內書房暖閣的時候,身邊只剩下烏開地了。

    桌子上已經放好了師爺們整理譯好的邸抄和各種文件:這些都是每日有專人去收集整理好的。眼下要忙於孫元化工作,所以這方面的情報蒐集工作愈發緊張了。

    烏開地是冷凝雲不可或缺的助手,經常要為他去辦一些比較敏感的事情,所以一些簡單蒐集情報工作改為本地的奴僕們負責了。

    京師冬季流入了大量來自北直隸、山東、河南等地的難民,這些難民露宿街頭,就靠順天府的施粥勉強度日,每天都有許多人凍餓而死。冷凝雲從中收容了幾十個孤兒,經過甄別之後,留下七八個機靈又可靠的專門負責每日跑外買邸報、到茶館打聽消息。其他他認為「不合適」的孩子被轉送回臨高去。

    這些孩子多少都能認得幾個字,每天一早帶幾個餅子出門,午後大約三點左右回來。回來之後把所見所聞告訴師爺,由師爺整理成稿。每週北京情報站就會通過起威鏢局向臨高發送一份《北京一週要聞彙總》,這份情報送到臨高之後,除了情報分析處使用之外,也是大圖書館歷史資料組的重要參考材料。

    冷凝雲在生活秘書的伺候下換過衣服,又喝了幾口茶。翻看了下今天的資料彙編。他最關心的當然是有關登州局勢的材料。

    從邸報上的材料來看,撫剿之爭已經漸漸開始淡了,朝野都開始傾向於剿了。這不僅是由於山東籍官員的奔走呼籲,更多的是原本的主撫派:熊明遇、徐光啟和周延儒等人的態度有所轉變。

    顯然,孫元化的信件已經到了京師,所以這些主撫派們開始轉向。不過為了轉向不至於太快太突兀,這些前主撫派們提出的是「緩剿」。而孫元化的奏摺幾天前也到了京師,冷凝雲已經看到了全文,除去他的脫險經過和目前的軍務政務處置之外,冷凝雲注意到他沉痛檢討了以前的主撫政策,提出要「以剿為主,輔之以撫」。與目前周延儒、熊明遇等人的態度轉變配合的十分妥當──顯然雙方在私底下已經充分的通過氣了。

    這使得原本朝堂上激烈的剿撫之爭趨於平靜,各方只是在「急剿」還是「緩剿」上有所爭論,朝堂上的矛盾焦點又回到了對孫元化等一干人的處置問題上。

    余大成已經是徹底落馬了,他的落馬除了處置登州叛亂不力之外,還有過去的一些舊問題:特別是他在鎮壓白蓮教暴動上面無所作為,一味招撫,不但請求朝廷授給暴動首領官職,甚至有人傳言他還和其頭目結為兄弟的。所以這次被人集中火力猛攻倒台不足為奇。

    孫元化因為有周延儒等人的維護,加上又及時脫困,沒有遭到舊時空那樣的指責他「叛變」的攻擊,不過朝廷的輿論對他依然十分的不妙。

    冷凝雲在「農場」學習的時候聽過講座,知道攻擊孫元化的人其實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與其說要追究孫元化的責任,不如說是借此機會攻擊周延儒。

    每到有重大的事件發生,朝堂上的各派勢力都會借此攻擊異己,黨同伐異。借此興起大獄來排斥打擊政治對手。袁崇煥案發生之後,東林黨主政之後遭到打壓的原閹黨成員借助這一事件,將東林黨的主將之一大學士錢龍錫定成死罪,雖然最終經文震孟、黃道周等東林黨人的竭力營救才算保持了性命,但是還是被流放定海衛直到大明覆亡,南明政權才算是將其赦免。

    周延儒雖然不是閹黨成員,但是也借助這一事件私下運作,趕走了內閣首輔成基命,自己當上的首輔。

    登州叛亂這一大事件自然也成了朝堂上各種政治力量藉機興風作浪的大好機會。打擊孫元化就是打擊周延儒。

    周延儒有不少仇人,但是最大的仇人卻是同為大學士的溫體仁。溫體仁雖然是周延儒援引入閣的,但是在趕走首輔之後,兩人就從狼狽為奸變成了互相傾軋。

    從崇禎四年的春天開始,周延儒和溫體仁就開始明爭暗鬥。在溫體仁的授意和煽動下,言官不斷的上奏摺彈劾他。周延儒大權在握之後,行事肆無忌憚。連他的家奴都當了總兵。朝野之中對他不滿者大有人在。到這一年的十一月份,對周延儒的彈劾進入到高潮。攻訐他所提拔的登萊巡撫孫元化也是用來打擊周延儒的重要手段。

    登萊兵變更是給了倒周派足夠的彈藥,因而針對孫元化的攻擊愈發猛烈,從彈劾的內容看,從他靡費軍餉到貪污,到走私遼東貨物等等不一而足。大有要把孫元化打成是「社稷罪人」的勢頭。

    這件事,與其說是保孫元化,不如說是保周延儒。冷凝雲心想,孫元化其實不是關鍵,關鍵是周延儒。

    就元老院本身來看,周延儒還是溫體仁誰執政都不要緊。但是對他這個執行第一線任務的人來說,要保住孫的位置,就得從周和溫之間的政治鬥爭入手。

    大圖書館的歷史研究組也做了類似的推測。冷凝雲雖然不知道下一步對外情報局打算怎麼幹,但是從目前的種種跡象來看,對外情報局顯然已經開始著手了。

    最大的表現就是從崇禎四年的年中開始,就有大量針對溫體仁及其同黨薛國觀的揭帖出現,雖然其中大量的指責其是「閹黨餘孽」的文字看起來似乎是東林黨所為,但是冷凝雲很清楚,這些揭帖十有八九是「真理辦公室」的手筆。

    大規模的敗壞溫體仁的聲譽──當然他的聲譽本來就不怎麼樣──無疑是為東林黨炮製足夠的彈藥。東林黨是不會放過這個對付溫體仁的機會的。

    這裡,就牽扯到更大局面中的運作了。冷凝雲心想,乾脆將溫體仁直接暗殺是否是更簡單的選擇?以目前對外情報局和特偵隊的行動能力來說,不漏痕跡的除掉溫體仁這樣的任務已經不算難事了--只是這樣做是否有必要?這都需要權衡。

    「算了,這就讓江山、李炎他們去傷腦筋吧。」冷凝雲決定不再想下去了。他還是按照對外情報局的指示,先做好拉攏大太監的工作──太監在關鍵時候的一言半語敵得過外面大臣的長篇大論。至於更深層次政治鬥爭上的工作由其他人去幹就好。

    冷凝雲的報告通過無線電傳到臨高的電信總台。收報的歸化民報務員發現這是一份密碼電報,根據電報上開頭呼號她知道這是一份「13部門」的電報。按照章程,她立刻將電報編號登記,隨後裝入13號部門的保密文件夾內。

    當天晚上,中班的通訊員從電信總台取來了文件夾,電報隨後被交到機要科譯出電文,女機要員根據電文抬頭的編號知道這是一封駐外站發來的重要情報。電文被裝入帶鎖的紅色文件夾,立刻送到了第一處:國內處或者叫大明處處長李炎的桌子上。

    李炎看了報告,馬上去找了江山。隨後江山在對外情報局會議室和李炎、王鼎以及請來的大圖書館歷史研究室總研究員於鄂水和真理辦公室主任張好古的元老召開了一次工作會議

    會議上認為冷凝雲的分析大體是準確的。雖然最新的《北京一週要聞彙總》還沒有送來,但是就以前得到的各種情報來看,要挽救孫元化的政治生命,還是要從大局上著手,清理掉反周延儒的勢力。

    暗殺溫體仁從技術層面上沒多少難度,但是大家討論之後認為暗殺溫體仁意義不大。溫體仁死後只會造成周延儒獨大,東林黨一定會將鬥爭的矛頭轉向周延儒。周延儒也非東林黨的盟友,當初整倒錢龍錫,趕走錢謙益的鬥爭中,溫體仁和周延儒堪稱狼狽為奸,東林也未必不會藉著這次打倒孫元化的機會將周延儒趕走。

    只有留著溫體仁,東林黨才有可能選擇和周延儒合作。周延儒雖然對東林黨下過手,但是和東林黨之間還是有香火緣分的。崇禎四年的會試,正是在周延儒出任主考官,秘密操作之下,包括復社首領張溥在內的一大批覆社學子中式。很難說二者之間有無秘密的交易。

    「復社和東林其實就是一回事。」於鄂水說道,「張溥的勢力,其實已經儼然在舊東林的大佬之上了。當初周延儒不顧舊規,硬是擠掉溫體仁來當主考,除了要照顧自己好友的兒子當會元之外,還有收羅名儒為門下,擴大自己在朝廷內的勢力的打算。從這點來看,復社和周延儒雖然不是一路人,但是雙方是有合作的基礎的。畢竟後來周延儒的二次起復入閣,和復社的暗中操作支持也有極大的關係。他們之間並不像和溫體仁那樣勢不兩立。」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5
第三百三十九節 天水社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去拉攏東林黨了?」李炎饒有興趣的說道。

    「不錯,」於鄂水點頭,「嚴格的說是復社。」

    「復社掌握著清流的輿論,只要他們在孫元化身上停止大規模的攻訐,孫元化的政治生命就有救了,是這個意思麼?」

    「是這個意思。」於鄂水說道,「雖說言官並不是東林控制,但是復社的清流之名已經在朝野有了很大的聲勢。張溥在他去世前隱隱已經有了左右朝野輿論的能力,這股清流的能力不可小覷。」

    「不過,復社能幫這個忙嗎?」王鼎持懷疑態度。他們現在做得,說白了就是類似美國院外遊說集團幹得,復社相當於某個強力政治黨派。

    說到底,要遊說成功,一是要痛陳利害關係,二是要有利益交換。

    王鼎覺得,從利害關係來看,復社很難說會為了保周延儒就出頭幫助孫元化──說到底,孫元化、徐光啟並不是東林一系,孫倒台對周延儒打擊很大,但是周延儒倒台之後是否會對東林產生嚴重打擊,東林和復社內部不一定形成統一的觀點。

    從利益交換的角度來看,元老院拿不出什麼可以交換給復社的利益來。復社最關心的是在朝堂和地方上掌握權力,為此復社不惜在科場上預作安排,為自己人獲得科名。相比之下,元老院目前對朝堂的影響力小得可憐──除非是打仗。

    「不,復社挽救周延儒的可能性很大!」江山說,「溫體仁是東林的死對頭,如果周延儒被趕走,復社就喪失了在內閣中樞的全部影響力──這對要中興大明,追求刷新朝政的復社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歷史上,溫體仁趕走周延儒當上首輔之後,東林在朝堂的勢力就此遭到沉重打擊。不但溫體仁處處與東林作對,被定為「逆案」的閹黨也不斷的反撲。復社為了扭轉這一頹勢,不惜在七年後再次出全力幫助周延儒復出入閣。

    可見周延儒是東林在中樞的主要盟友。特別是1631年周延儒在會試中為復社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張溥不會不懂得有一個善意的內閣首輔的價值。江山認為,只要向張溥等人說明其中的利害,雙方是有可能合作的。

    李炎說:「這個任務可以交給趙引弓去辦──他在杭州已經和復社的一些骨幹人員建立起了友誼。完全可以利用這些關係去接近張溥,執行說服工作。」

    「他出面豈不是有些奇怪,動機呢?」

    「別忘記趙引弓也是杭州教會的中堅分子,孫元化是天主教徒,出於同教情誼來救援,於情於理都很合適。」

    「立刻發電給杭州。」

    正月裡的杭州因為小冰河期的關係,不但小河多半結冰,西子湖畔亦有薄冰。

    天氣雖冷,街面卻還熱鬧。初五一過,各家店舖都已開張,但有隔宿之糧的人家,都在忙於走親訪友的拜年。

    趙引弓如今也是杭州城裡的「名流」之一了。他的完璧書坊自從張岱和方以智先後來拜訪之後,儼然成了城裡出名的文化沙龍,不說城裡城外的大小文士,就是城市裡的一般百姓也知道完璧書坊是個「有意思的好去處」。

    特別是復社在浙江的一些士子們,在方以智的帶領下,常常到此地來聚會,探討「格物之學」──趙引弓通過張岱餽贈給他的《光論初學》等書籍取得了很好得效果,成功的將這批關注格物的士子吸引到完璧書坊來。從而達到了他接近復社核心人物的目的。

    「年也算過得差不多了。」高玄踏上完璧書坊的台階的時候感慨了一聲──比起去年年初他第一次到完璧書坊來,氣色好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變得很齊整,手拿一柄不論春夏秋冬不離手的毛竹骨摺扇,一副秀才公的摸樣。顯然是最近吃得飽腹穿得暖,小日子過得挺愜意。

    自從高玄接受完璧書坊的聘請,當了簽約寫手,每個月有二兩銀子的收入──原本窘迫的日子大有好轉,他在丈人舅子面前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許多。

    高玄是「編修」,亦是本書坊的工作人員,門前的夥計並不招呼他,任由他逕自穿過大廳,往後面的「編輯部」而去。

    編輯部設在「完璧樓」,這是一棟帶花園的「澳洲式」青磚三層小樓。樓上樓下有十來個房間,用來供編輯、寫手、校對一干「讀寫編校」全套班子使用──趙引弓在完璧書坊內專門組建了「天水社」。

    這個出版社的主要任務不是編輯完璧書坊印刷的書籍──那些都是用從臨高運來的紙型印刷的,不需要什麼編輯工作。出版社除了對一部分臨高運來的傳統書籍紙樣進行校對之外,主要的工作是編輯各種通俗,尤其以雜誌為主。

    這些通俗讀物全部採用石版印刷,這種印刷方式製版快,圖文兼顧,很適合小規模多批次的印刷業務。中國的第一種通俗雜誌點石齋畫報就是採用的石版印刷的。啟發趙引弓出版業務思路的正是從點石齋畫報而來得。

    不過他的業務範圍要大得多,定期出版的雜誌一共有三種,分別針對不同的人群,第一種就是《天水生活週刊》,這是針對張岱、方以智這一類的讀書人:他們大多有舉人、秀才的功名,有的還是進士,任過官。處境優渥,不少人還久負文名,是讀書人當中的中上層分子,對精神生活有相當的追求。

    《天水生活週刊》分為四個版塊:時事評論、讀書隨感、文化娛樂和奇聞軼事。定位大致是舊時空三聯或者鳳凰的套路:既有一定的檔次和深度,又不失為通俗讀物。

    趙引弓知道,雖然人群定位是中高層人群,但是他們在知識階層中有知名度和影響力,這批人的閱讀嗜好必然會影響很多人。正如小白領們總是不自覺的模仿商界精英一樣,如果下力氣在目標人群中打開知名度,這本雜誌會輻射到整個知識階層。

    至於科技方面的介紹,趙引弓暫時先將其歸入奇聞軼事內──要轉變士大夫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再者向毫無基本科學概念卻又自視為掌握知識的傳統知識分子去科普全新的理念未免難度太大,不如先從人文角度入手來轉變一點他們的觀念。

    第二種是《完璧齋畫報》,就是《點石齋畫報》的異時空盜版,圖文混排,以圖為主。內容以海外奇聞、社會軼事、自然科普為主,目標人群是有一定經濟能力的城市市民。內容通俗易懂。

    這二者畫報均採用16開頁面,印刷精美,因為針對的人群層次較高,因而價格也較高。趙引弓針對更底層的百姓推出了第三種雜誌:《山海經畫報》。這種畫報最大程度的壓縮了紙張和印刷的成本,採用廉價的紙張,石版製版也較為簡單。開本縮減為32開。

    內容社會新聞為主,雜糅民間傳說和社會小說,再輔以少量的科普常識。主要以連環圖的方式來表現──「文」很少,只有寥寥幾句,不但用白話文還用俗體字。這對認字不多甚至完全不認字的普通百姓來說是極好的消遣讀物。

    杭州是個商業城市,從事第三產業的人口很多,市民文化非常發達,城市平民對消遣娛樂的需求很大,《山海經畫報》這樣的「連環畫」正適應了他們的要求。

    趙引弓用每個月一兩到二兩銀子的代價僱傭了一批落魄文人為出版社工作,美曰其名為「編修」。有搞文字的,也有專門負責繪畫的。

    高玄走進院子,看門的僕人正在掃地,看到他進來了趕緊恭恭敬敬的叫了他一聲:「高先生!」

    高玄客氣的點點頭,問了聲:「老爺來了嗎?」

    趙引弓每隔三天早晨必到「編輯部」來「指導工作」一次,算著日子今天差不多就該來了。

    「老爺今天沒來。」僕人說道。這讓高玄有點意外,趙老爺這個人雖然平時言談舉止有些奇怪的地方,但是做事極有規矩,沒什麼特殊情況是他是不會改變自己的習慣。

    高玄自顧自的進了小樓,來到自己的「公事房」。門口掛著的牌子是「社會部」。這個部門是專門編寫社會新聞和市井故事的。也是本地讀書人最多的一個部門。

    房間已經被打掃的窗明几淨。幾排舊時空款式的辦公桌臉對臉,背靠背的放著。讓元老們一進來就覺得很熟悉。不過,桌子上放著的全是文房四寶。

    公事房裡已經來了好幾個「編修」,眾人一一見過禮。高玄一坐下,便有僕人送來了早飯。

    趙老爺為人很不錯,因為編修們的家境大多不好,所以每天早晨總供給來工作的「編修」們一頓早飯,雖然不外是油條白粥加蕭山蘿蔔乾,但是對窮酸們來說已足以暖徹心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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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節 去太倉

    高玄喝了粥,吃了兩根的油炸檜,又戀戀不捨的瞧了瞧旁邊黃老爺的那根,黃老爺一貫只吃一根,另一根要留到下午就著茶當點心吃。

    高玄到底年輕胃口好,光一根總覺得頂不住,於是只好把蘿蔔乾多落了幾根,用紙包上準備下午就茶用。

    僕役們伺候他們吃完,收過傢伙。各人就忙碌起來,審稿的審稿,寫稿的寫稿。高玄是作為創作寫手招聘來得,他的工作是專門為《山海經畫報》編寫小說──而且還有專題,趙引弓指定他專門寫志怪類的。要按舊時空的分類就是玄幻小說。

    高玄沒寫過小說,不過編輯部設有圖書資料室,收藏有唐代以來的各種說部,大多是趙引弓派人從南京等地的書坊買來得,也有一些很罕見的是從臨高印刷裡運來的。

    最讓高玄感興趣的是幾個上鎖的書櫃,這個書櫃裡藏得都是外面看不到的「澳洲珍本」,這些書都不許外借,只能在資料室閱讀,摘抄要專門打申請。

    其中最吸引高玄的是一個叫還珠樓主的人寫得劍仙小說,讓他簡直放不下手──以至於每天的午休時間高玄都要趕去圖書資料室「學習」。書櫃裡還有許多專寫鬼狐故事的筆記小說。這其中他最喜歡的是紀曉嵐、蒲松齡兩位「澳洲大儒」的作品。不僅如此,高玄還經常從他們的作品中汲取養分。實際上高玄現在寫得所謂玄幻小說不少都是是用這些簡短的故事發揮開了改寫、擴寫。

    總得來說就《聊齋誌異》、《閱微草堂筆記》、《子不語》之類的充當題材,而《蜀山劍俠傳》、《青城十九俠》之類的充當寫作素材和教材。

    高玄鋪開本社專用的方格稿紙,開始寫稿子。他的任務是每天三千字,一個月六萬字:雜誌的需求量很大,而且他寫得文不僅可以在《山海經畫報》上刊登,還能用來印刷小冊子。天水社不定期出版一種叫《故事會》的16開小冊子,專登各種市井新聞鬼怪故事,通篇用白話文俗體字,很受市民歡迎。

    「高先生,明天就是這一期的截稿期了。主編先生問您的那篇《殭屍三打後花園》的稿子中午能出來了嗎?」一個專門負責為編修們跑腿傳話的孩子過來問他──趙引弓在各層樓之間安裝的粗竹筒做得傳聲筒用來傳遞簡單的消息。不過到部門就得靠人力傳話裡。

    「你告訴主編,中午前把第一集給他,我覺得這項目可以弄個連載。」

    高玄打發走了孩子,繼續他的殭屍大戰。正寫到殭屍衝入花園,青豆俠到得了連發草,一次可以發出四枚飛劍來,將殭屍們打得落花流水,忽然外面一聲大吼,猶如炮響一般,從牆外來了一個紅眼巨怪……

    他邊寫邊嘆氣──雖然寫這個他並不討厭,而去靠這個得到了不菲的收入,第一次靠著文字養活裡自己和家人,到底覺得自己幹得這個低人一等,「有辱斯文」。

    相比之下他很羨慕隔壁的「時文部」的「編修」們,顧名思義,時文部的老先生們都是八股高手,不但八股文寫得花團錦簇,試帖詩也是合轍合韻。這些老先生雖然「觀場」若干次依然是個秀才,但是論及對時文的寫作評論都有高明之處,因而趙引弓聘請他們來專門編撰時文集,從童子試、鄉試、會試到殿試,各種卷子都蒐羅來,歸他們編撰點評。

    趙引弓對這批老先生做了指導性講話,當時編撰時文集的名家很多,這批人固然高明,到底比不過進士、舉人出身的人編撰的有號召力,因而趙引弓建議大家獨闢畦逕:不僅僅是簡單的編集和點評那些中了的卷子,也要把沒中的選一些,分析為什麼會沒中。再將一些大家認為好,應中卻沒中的卷子也挑出來,單獨出集評論。每次有府學有考試,考完之後《天水週刊》也會出一集時文評論專輯:有考題分析、主考生平、背景環境分析等等。

    這批老先生平日裡就是靠這個吃飯,但是知名度有限,收入亦不高。如今有人提供專門的地方,好吃好喝的讓他們幹這個,自我存在感大為增加,幹勁十足,每天都可以聽到他們在那裡之乎者也的誦讀那一篇篇時文。

    大致就是另一個時空的高考習題集或者申論輔導材料

    不過,再有辱斯文總算也沒落到給人代筆書信那麼慘,至於自己在天水社裡編寫什麼,大可避而不談。

    整個天水社正在忙碌著開始一天工作的時候,趙引弓已經坐上了前往太倉的船隻。雖然復社的主要人物都在江南,而且時常在杭州相聚,但現在是正月裡,除了張岱,和完璧書坊關係最好的方以智回裡桐城老家,孫淳也在南潯自己的家中。幸好,他從張岱口中知道張溥新年期間從北京回來,正在太倉的家中。

    趙引弓趕緊乘熱打鐵,請張岱引見去見張溥。

    張岱原是個疏懶的人,正月裡更是懶得動彈。但是平日裡經常去完璧書坊裡消遣聚會,覺得抹不開面子,便叫了自家的座船,和著趙引弓一起往太倉而去。

    張岱的座船極盡考究:他是極重享受之人,就是身邊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番精心。船上不但鋪陳講究,伙食精美,連伺候的婢女僮僕也是俊俏出眾之輩,善解人意。然而趙引弓心中有事,哪裡還顧得到這些。

    張岱見他一路上面色凝重,似是心事重重,船泊半途叫人上岸辦了一桌酒席,與他飲酒消愁。

    他是個極聰明的人,雖然平日裡在完璧書坊見識到趙引弓的種種「澳洲式」的享用──那真是皇親國戚都比不上,但是骨子裡,這位隱隱約約自稱趙宋後裔的趙老爺是個極簡樸的人,恐怕也不是生在富貴之家。

    「引弓兄,此事急不來。」張岱大約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幫孫火東,勸慰道,「天如對徐相一貫是很敬重的,孫火東又是周相的人,想必他一定會幫忙的。」

    趙引弓強笑著點點頭──張溥幫忙的可能性的確很大,但是他是否真有左右輿論的能力?即使有,左右輿論能不能改變目前的朝議?這全是未知數。當下嘆息道:「我也是盡人事罷了。」

    「正是,只要盡到人事,天命不可違。」張岱笑道,「孫火東的前程,自有天命。我等不過是凡夫俗子,如何能窺得造化之秘?還是先喝酒!」

    趙引弓將他的話回想一遍,覺得自己的心情大為不同了。與其為任務能不能完成而焦慮,不如放開心情。自己只是個穿越者,並不是上帝。開著作弊器也不見得能無往不勝。想到這裡,原本一直覺得有塊鉛壓在心頭,沉重得做什麼都沒興趣,此刻卻輕鬆起來。看著窗外正在緩緩倒退的江南冬日風景,酒興也勃然而發裡。

    「好,喝酒,」他心情一鬆,語氣也輕快起來,「不知道有什麼好酒?」

    「自然有蘭陵酒……」

    「這個不好,」趙引弓笑道,「我帶有葡萄酒。」

    「好,好。」張岱對葡萄酒也很喜愛──明代已經有裡葡萄酒,不過是少數人享用的舶來品。即使是張岱也很少弄到。

    當下趙引弓關照奉華,將自己隨身帶上船的葡萄酒拿出來。

    葡萄酒裝在玻璃酒瓶中,殷紅的酒液在玻璃瓶中流光溢彩,張岱在完璧書坊就喝過,知道這是最高級的「澳洲葡萄酒」,其實就是薛子良閒著沒事的時候在農場和吳南海合夥釀製的。

    臨高種不出釀酒用的得葡萄,用得就是水果葡萄,口味偏甜酸,比較適合當時人的口味。

    丫鬟見拿出了葡萄酒,馬上就取出一套「澳洲水晶杯」給他們斟酒。這套杯子還是張岱特意託人從廣州紫珍齋買來得。

    「不知道有什麼可以下酒的?」趙引弓說道。

    在旁伺候的丫鬟趕緊回到:「有鴨子。」

    說著便安設杯筷,先送上下酒小碟。接著又上熱菜:一隻小瓷缸,裡面隔水清燉的鴨子湯,鴨肉鮮嫩滑膩,鴨湯清香甘醇。一碟糟蒸白魚,不見酒糟,但是糟香撲鼻。魚身上還有幾片子薑,入口鮮嫩無比。做得十分高明。果然世家的享用就是不同一般。

    兩人邊飲邊談,談及的多是復社中事。張岱不喜議論朝政國事,但是談起社中人事卻頗有興趣。趙引弓有意要多蒐集復社的資料,也不打斷他的話頭。

    從張岱嘴裡,他知道了許多復社成立和舉行大會的細節,以及復社中只要人物的政治抱負、性格和關係。這對他以後展開朝廷工作是極其有用的材料。

    張岱喝了幾杯,已經有微醺了:農場葡萄酒因為是水果葡萄釀製的,所以放入不少白糖作為輔助發酵,上口容易但是酒精度不低。

    問及趙引弓今後的打算,張岱便勸他設法在江南冒籍參加鄉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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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節 張溥

    「以你老兄現在在社中的聲望,只要溫習下一下時文,今科必定高中。」他笑著說道,張岱知道趙引弓這秀才來得不正──平日裡言談就感覺得出,這位趙老爺雖然學識淵博,但是四書五經上卻稀鬆的很。

    「小弟正是弄不來時文……」

    張岱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道:「即是我輩中人,何需這騙人的玩意?只要文理通順就是了!」

    趙引弓對復社操縱科舉的事情早有所聞──這在江南士林中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復社自從金陵大會之後聲勢浩大,特別是東林派各級官員的加意扶持,使得加入復社成為科舉的一條終南捷徑。到張溥去世前復社聲勢最為顯赫的時候,不但可以確定誰人可中,連名次都能事先安排。

    明末許多以氣節著稱的清流,在這方面卻是毫不顧忌,連文震孟這樣素來以正直著稱,連皇帝都十分敬重的講官,大學士都曾經接受過張溥等人的請託,暗中安排復社士子的名次──很顯然,趙引弓認為東林這批清流之所以願意如此,首先還是受到了「爭權」思維的影響。

    朝堂之上,僅僅有氣節是不能立足的,不要說自己的政綱貫徹實施,就是自保都很困難。東林和復社從天啟年間激烈的黨爭之中已經看清了這點,要刷新朝政,首先要朝廷和地方上有足夠多得「自己人」。而操縱科舉是最容易達到這一目的的。復社的主要成員是士子,就科舉文章來說要達到科舉合格的標準是不難辦到的。

    趙引弓心中一動,他對自己的秀才功名早就有些不滿了──應酬起來總覺得有點低人一等,特別是那些舉人和在鄉的進士,雖然對他很是客氣,但是一聽說他只是個「青衫」,未免就有看輕的意思露出來。

    不過,這事情大約也是要花銀子的,而且趙引弓還沒加入復社,從工作的角度來看,他加入復社也不合適。

    趙引弓道:「小弟還不是復社的一員呢……」

    張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知道趙引弓的「真才實學」,要真入社恐怕「二張」是不能答應的──那真要鬧出笑話來了。

    不過他眼睛一亮,又說道:「不礙事,趙兄可以為社友嘛。」他瀟灑的把扇子一合,「你這個社友如今也是名動江南了,讓天如幫忙更上層樓也沒什麼不妥當的。」

    二人說說談談,一帆風順的到了太倉。

    太倉是直隸州,是弘治年間從崑山、嘉定、常熟三縣分出地方新設的。太倉地處長江邊,地多沙土,地勢又相對高亢,所以多半種棉花。

    從清代開始,太倉就是相當富裕的地方,就算是三年困難時期,當地的不少農民也有商品糧吃──靠得就是棉花。但是在明末,奇葩的財政體系使得這個棉花產地變得窮困不堪,原因是此地產糧極少,每年的稅賦卻又要用糧食來繳納,當地百姓不得不賣棉之後購買外地糧食來繳糧賦。如果外地糧食便宜,負擔還不算重,一旦外來糧食價格騰貴,負擔就變得極其沉重。

    這二年江南的棉紡織業很是蕭條,連帶著太倉的棉花種植業也受了很大的打擊。沿途的村莊都顯得很是蕭條。

    船到張溥家的河埠頭。房屋很新,並非老宅。門前的進士及第的旗杆還是新立的,油漆碩新,透著股喜氣。

    趙引弓知道張溥雖然出身是典型的「富二代」、「官二代」,少時的生活卻很艱難。他的伯父曾任南京工部尚書,父親是太倉出名的大地主,但他在兄弟十人中是唯一的庶子,不但被家族裡的人輕視,連其伯父的奴僕也瞧不起他,甚至對他的父親也毫不在意。張溥的父親一過世,十五歲的時候他就和母親搬出張家,靠其母紡紗掙得學費。

    單從張溥的身世來說,這段從被鄙夷的豪門庶子到名聞天下的盟主,不但是成功學的典範,就是寫成小說也是個精彩的題材。

    趙引弓關照蔡實投帖,自己和張岱在岸上等候。他知道張溥選為庶吉士之後,因為在翰林院鋒芒畢露,不為溫體仁所喜,就以照顧親人為名告假回家,自此一直在家閒居,到去世也沒有重回朝廷。

    不過,他的影響力卻在他在家的這段日子裡日益膨脹,一度甚至到了通過復社在朝勢力具有了左右朝局的程度。

    趙引弓心想,張溥的想法實際就是幕後操縱朝局──畢竟作為一個官僚來說,他和張采的年齡太輕,資歷也不夠,想要實施自己的政治綱領,只有通過那些資望深厚的高級官僚們:周延儒就是他的選擇。

    從保周延儒,打溫體仁這個角度來說服他,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

    「我家老爺請二位相公書房相見。」已經在門前迎候的門丁行著禮說,隨即引著二人經過門廳,從天井裡向右一拐,進了一道小門,沿著迴廊曲曲折折地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幽靜的庭院。庭院裡,是一明兩暗的三開問書房;沿著牆根蒔著些花木,西邊角上還有一方水池,圍著碧瓦欄杆,池中立著兩片姿態奇古的石山,綠竹森然。

    趙引弓無心細看,他匆忙地整理一下衣巾,等院子通報之後,就低著頭,拱著手,放輕腳步,從院子揭起簾子的那扇門走了進去。

    翰林院庶吉士張溥已經在屋裡等著他了。

    張溥很年輕,只有三十歲,和趙引弓是同齡人,頷下已經留了三縷清須,顯得很是老成。趙引弓注意了下,覺得他的神情面容是個頗為寬厚之人,但是眼神中偶爾流過的熠熠神采,又說明此人意志堅韌,處事果決絕非單純的無用好人。

    據說張溥少時因為伯父家的豪奴陳鵬、過鯤曾經欺其父,又多次鄙視於他出身微賤。他便寫裡血書發誓要報仇,後來科舉發達之後果然通過路振飛,將兩名奴僕拘到崇明縣,由縣令判決後秘密處死了。

    見他們二人進來,張溥已經面帶微笑的迎了過來。雙方作揖行禮,張岱先將趙引弓介紹給了張溥。雙方又客套了一番。

    「今日來見天如先生,實不相瞞,有事相求。」趙引弓開門見山的說道。

    「學生已經略知一二,」張溥看著他的眼睛,頗有攝人心魄之力:不愧是高踞文壇盟主,能幕後影響朝政之人,「莫非為孫火東之事?」

    「正是。」趙引弓不由得暗暗吃驚──他的打算雖然向張岱說過,但是張岱此人對這類事情並無興趣,不至於專程派人先去向張溥稟告。張溥一見他來就知道來意,可見其自身亦有情報網絡。

    「不錯,正是為孫火東之事。」趙引弓點頭道。

    張溥並不說話,似乎正在考慮什麼,半響說道:「先生何以為學生有如此之能,能幫得裡孫火東?」

    「先生沒有,復社、東林有。」趙引弓用極肯定的語氣說道。這也是一種拍馬術,充分表達「大任舍你其誰」的意思。

    張溥說:「孫火東是徐閣老之子有兒女之親,何不求助於徐閣老?」

    「正因為如此,徐閣老不宜多言。」趙引弓說道。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趙引弓知道,他雖然身在太倉,朝堂的形式卻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時他必然是在斟酌利弊。他想了想,用極真誠的口吻開口說道:

    「朝堂之上,孫火東不過是個小小的棋子。如今要窮究孫火東的,莫不是衝著周相去得……」他停頓下,以便增進對方的印象,「倒下一個孫火東,周相恐亦不能久立於朝堂裡!」

    能打動張溥的,就是周延儒的去留。周延儒對現在的東林和復社有多重要,想必張溥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先生何出此言?」對方緊緊的盯著他。

    趙引弓就這個問題是做過功課的,他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後世關於周延儒、溫體仁和東林之間的糾葛的研究資料很多,各方面的史料亦不少。論及材料的掌握的全面和深度可能要比當時的人還要強一些。因而他從錢龍錫案開始談起,一直談到最近薛國觀指使御史彈劾周延儒當主考,安排吳偉業中一甲的種種鬥爭。不但各方面的材料詳實,而且分析的頭頭是道。特別是各方之間的糾葛和利害,梳理得條理分明。

    張溥一直很注意的傾聽著,眼中卻不時露出訝異之色。直到趙引弓的這篇論文說完,才說道:「想不到先生身在廣裡,對朝堂之事卻知道的如此清楚!」

    趙引弓只得報以一笑:這話太敏感了。

    張溥站起來踱了幾步,轉頭問道:「先生真得認為:孫火東一倒,周相亦不能久留麼?」

    「是!」趙引弓說得十分乾脆,「孫火東與周相的關係,舉世皆知。此次登州大變,孫火東若不能將功折罪,周相又何以自處?」他緊接著又添了一句,「周相一去,徐相又是風燭殘年之身,其餘閣臣哪個是溫相的對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27
第三百四十二節 測試

    張溥默不作聲,不置可否的端著茶杯,只管默默地、小口地呷著茶,甚至沒有看客人一眼。趙引弓心裡又不安起來:莫非對方對自己的請託在表示拒絕?忽然他警醒起來,這一定是對方在試探他──中國的上位者們為了表現自己的「捉摸不定」,表達一種壓力,往往喜歡玩弄這種心理戰術。

    唯一的對策就是徹底的無視,以沉默對沉默。

    半響之後,張溥又說道:「聽聞先生在杭州有一家書坊?」

    「不錯,完璧書坊正是學生的產業。」趙引弓心想這「左顧言它」也是傳統話語術之一,當下沉聲凝氣,不驕不躁的回答道。

    「學生聽得完璧書坊的經營頗為了得,先生很有陶朱之術。」

    「先人幾代業商,才掙下一份家業,學生雖然進學,亦不敢忘先人挑擔市賣之勞。」趙引弓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

    這份做派讓張溥點了點頭,他早就聽孫淳、方以智等復社中人談過這位趙老爺和他的完璧書坊,知道趙老爺雖然看起來風度翩翩,其實肚子裡沒什麼學問,經史子集中除了「史」還算多少知道些之外,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談起宋代歷史來頭頭是道,很多人物、事件的評點也很有深度,顯得極有研究,但是說起《資治通鑑》、《宋史》裡的原文卻大多一無所知。但是論及「雜學」、「格物」,其他人在他面前簡直堪稱無知了。方以智來信提及到趙引弓的時候對他的雜學五體投地。

    總而言之,這位趙老爺的學問是很奇特的,他的秀才功名的由來不問可知。

    更耐人尋味的是,趙老爺的完璧書坊裡賣得用得大多是「澳洲貨」。正好現在在當太倉知州的劉士斗就是南海縣人。他和張溥是同年,又是復社成員。所以張溥對廣東的「澳洲人」的種種作為知道不少。

    趙引弓顯然是靠著澳洲人發家的廣東當地人之一,張溥當初就有這樣的判斷,現在更是深信不疑。

    問題是,一個有著深厚澳洲人背景的人為何要挽救孫火東的前程?孫火東雖然醉心於西學,卻沒聽說過他和澳洲人有什麼交集。

    他問道:「先生欲解火東之厄,所圖何為?」

    趙引弓早有準備,當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張溥點頭道:「原來先生和孫火東是同教中人!」

    他又問道:「先生即有陶朱之術,想必精通經濟之道了。」

    趙引弓想這發散性思維真有點趕不上,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便說道:「倒是略知一二。」

    「我太倉一地,原是割崑山、常熟、嘉定一隅,地勢高亢,百姓多種花,少植禾。每年的秋賦白糧,都要從外地購糧才能完賦。且不說這漕運白糧入京沿途的苦楚,就是每年買糧完賦,往往還有奸商阻攔糧商運糧來銷,囤積居奇,一石米賣到一兩三四錢。百姓苦不堪言,往往為此破家,不知先生對此有何解?」

    趙引弓一愣:這算是考問自己的經濟之道了?他想了想有點明白了,張溥多半已經準備答應自己的請求,但是他要看一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值得對方幫忙?

    這層想破了,便一點也不奇怪了。特產賤,糧食貴的現象對趙引弓來說並不稀罕,凡是種植經濟作物為主的地方,大多存在類似的問題,雷州也有。但是太倉的情況和雷州等地又不一樣,江南是明代的重賦地區,糧賦負擔很大,特別是白糧北運,對當地的百姓更是沉重的負擔。

    所謂白糧北運,是指由南直隸的蘇州、常州、松江、嘉興、湖州五府中的24縣1州解運到京師供應庫、光祿寺、酒醋面局、宗人府及百官俸祿的稅糧,每年額派21萬餘石。品種包括白熟細米、白熟粳米、白熟糯米等優質米種,因是供應六宮及百官消費,故對米質的要求非常高,故當時官方折算,白糧與普通米相差極為懸殊。不僅如此,白糧解納的消耗,冠諸種稅米解納之最。五府府志及其各縣縣誌都異口同聲宣稱,充白糧解役者必破家。萬曆以後,愈演愈烈。因為路上耗費極大,需要糧長自己補貼費用,非富戶不能充任。所以終明一代,此役一直是當地富戶地主的夢魘。

    他想了想自己看過的資料,歷史上張溥對這件事很上心──畢竟是他自己家鄉的事情。當時他提出的辦法是將太倉的應送京師的漕米就地撥給太倉衛和鎮海衛的軍米。這樣就免去裡漕運耗米的巨大開銷。對減輕百姓的負擔來說是個很好的辦法,而去有一定的操作性。趙引弓認為,從張溥提出的這個辦法來看,他還是很能抓住問題的本質的單從現象上看,易花買糧的過程中,有人操縱糧食渠道,造成花賤糧貴的局面,加劇百姓的負擔,應該從糧食流通渠道入手解決。但是張溥卻看得很明白,根子不在糧食價格上,而在於漕運環節中的巨大損耗──特別是白糧。

    白糧北運,採用得是所謂的官督民運的方式,由解送的糧長僱傭船隻,準備資材,將糧食從運河運到北京。從在鄉領取運糧的貼費開始,到沿途過關討閘,最後到京師入倉,每個環節都要支付無窮無盡的規費。

    一名糧長解運的白糧不到五百石,但是每一石的運費:宣德時每為三石左右,至成化時已經升至三四石;正德、嘉靖時,已升至四五石;到萬曆時以五六石為常,甚至有的飆升到8石。至崇禎時,糧解一名費銀竟然可達1500兩。

    這樣正耗和「花銷」加在一起,每石白糧的運費幾倍乃至十幾倍於正賦。百姓為了完糧就得超額準備大量的米糧,對外來糧食的需求大為增加,加劇裡糧價的進一步上漲。

    只有將這超額的「損耗」設法予以消除,才能真正的減輕百姓負擔。趙引弓想,就張溥所處的時代來說,這也算是在現有體制下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了。

    但是趙引弓知道,這個可操作性很強的做法最終還是遭到漕運方面的反對而失敗了,不僅如此,連上奏此事的知州劉光士也遭到了降職調任的處分。

    每到王朝末年,既得利益集團都會頑固的堅持自己的所得利益,任何些許的改良都無法推行。最終造成積重難返的局面。相比清代的漕運組織──清代的漕運同樣堪稱**、低效、浪費嚴重,但是終於改成裡官兌官運,解放了在大明統治下苦於漕糧運京的江南百姓,在運輸效率上大有提高,相較之大明的漕運就高明多了。

    趙引弓在杭州的一年時間裡,除了辦完璧書坊,另一件事就是廣泛的考察江南的民生經濟。他尤其注意到江南相當發達的民船運輸業:不僅內河的航運業已經有裡了很大的規模,在外海的沿海航線上,江南的船運業也十分發達,特別是在上海縣等地,已經出現裡規模很大的海運主。這些海運主坐擁十幾艘乃是上百艘的沙船,北上山東、天津甚至直到遼東,運輸南北貨物。當然這些海運主還比較初級:他們大多自己就是貨主,並非後來單純以航運為業,只不過是在兼顧自己需求的時候也代辦貨運。清代上海縣有名的沙船幫就是在這一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在趙引弓看來,大明完全可以將漕運改為海運,不但可以節省了巨額漕運費用,直接減輕百姓負擔,還能免去維持漕運的龐大行政費用。就綜合收益率來看遠比裁驛站來得划算。

    他一直在籌劃著組建海運公司,進行南北貨運。山海五路里的大有在上海的分號就在租用當地的沙船海運進行南北貨貿易,獲利頗豐,如果自己再組建海運公司,以臨高的建造的h800的優秀性能,這利潤還不是滾滾而來。

    如果能夠承運大明的漕運,趙引弓做夢都要笑出聲來。這利潤!

    當然,要在大明做大買賣,大生意,沒有縉紳在背後支持是不成的。他原本就在打徐光啟家的主意,現在聽到張溥在問此事,頓時覺得機會來了。

    如果張溥和復社都能意識到漕運改海運的好處,那麼自己承攬漕運的計畫就有很大的成功可能。

    趙引弓緩緩道:「學生以為:花賤糧貴只是小恙,沉痾卻在漕運之上!」

    一瞬間,他看到張溥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神情。這不僅是因為他的看法獨到,而且正對了對方的胃口。

    趙引弓心想:慚愧!又開作弊器了!

    他隨即理了理思路,開始侃侃而談,先從大明的漕運問題開始談,接著談白糧的種種陋規和需索,說到百姓的負擔不在於正賦,而在於層出不窮的「耗米」,眼見張溥聽得仔細,便漸漸得將矛頭轉向漕運體制上。

    因為時刻都準備「罷漕運海」,所以他肚子裡關於漕運弊端的乾貨很多──全是黑材料──現在逐一拋出來,竟然把大明的漕運黑到一無是處誤國蔽民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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