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028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55
第三百七十三節 同志

    萬里煌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回去就和吳南海說一聲──他原本也有點傷腦筋,已經派元老去台灣了,濟州島怎麼也得派個元老去才能讓濟州前委滿意。」

    「沒錯,要讓領導省心。」萬里輝決定乘著這個機會好好的教育一下兄弟,讓他多提高點認識。

    「老吳是技術幹部──所以農業口這塊估計不會有太大的人事動作,下一次換屆最多換個人當農業人民委員,十有八九還是我們農業口自己出人。老吳平日裡人緣好,又有專業能力,還搞了這麼個咖啡館專門給他的拉票。所以就算換了人農業口肯定也是他當權,你和他多搞好關係,以後肯定能提攜你的。」

    「好,我記住了。」萬里煌點點頭。

    「不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還是要有得。」萬里輝覺得還得再點撥下兄弟。

    「不要緊,老吳是個好人。」

    「你又不是小姑娘,發什麼好人牌?」萬里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壓低了聲音,「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故作神秘的說道,「你知道嗎?現在外面都在謠言:什麼農場的母女哀嚎──對了,你還記得那個被抓住的賴大嗎?」

    「知道,聽說被戰犯公審大會之後被和其他戰犯一起處決了。他不是來找他未婚妻初晴才被抓的嗎?」

    「那你知道他死後怎麼處理的麼?」

    「不知道。」

    「聽說被南海偷偷埋在他家門前的小樹下──初晴還天天給那棵樹澆水。」萬里輝看了下四周低聲說到。

    「不是吧?南海會做出這種事?」萬里煌搖頭表示難以置信,他和吳南海接觸很多,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此事,「我不相信,那對母女的事情根本就是捏造!這個我們農委會的人最清楚!」

    「難說!」萬里輝拉長了語調,「難說……」

    「……」萬里煌一個勁的搖頭,堅決不相信這事。

    萬里輝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太沒根基,而且是典型的空穴來風。象弟弟這樣比較純淨的「非社會人」是不會相信的,雖說他自己也知道未免捕風捉影,但是給弟弟提個醒總沒錯。他話鋒一轉,又聊到了北美眾的身上。

    北美的人馬自從召開了遊艇會議之後,利用飛雲號搞聚會、燒烤晚會什麼的一時間有聲有色,也頗爭取了些人氣──錢水廷這個元老院議長的頭銜就是這麼來得。但是每次聚會邀請的人畢竟有限,雖然錢家兄弟竭力想擴大邀請面,但是萬家兄弟這樣要麼經常外出,要麼幾乎從不外出,存在感偏弱的元老很容易被遺忘。

    「他們真是勢無忌憚,就這麼公開的拉攏,當我們的眼睛是瞎的啊。」萬里煌憤憤的說道,「我現在算是知道什麼叫精英了!」

    「呵呵,是不是他們沒邀請你,你嫉妒了啊?」萬里輝笑著說道。

    「沒,我才沒興趣跟他們混在一起,一股子洋味。」

    「嘖嘖,還說沒嫉妒,露狐狸尾巴了。其實本來這事沒什麼,誰叫他們的生活背景和咱們不一樣。他們想的很好,方式卻搞錯了,也找錯了人。以後有得他們後悔呢──好歹元老院還是一人一票的!」

    考慮了下萬里輝接著說道:「找機會在投票的時候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不然不會重視我們的。」

    「知道了。」

    「我看了本週日程安排,過幾天獨孤要回臨高參加土肥料生產學習培訓班──肯定會叫你去上課。你多和他親近親近,馬督公不會不管他的。」

    「哥,我明白。」

    民政人民委員會社會工作部設在民政人民委員會大院內的三間平房內。這個機構不大,大多數時間也很冷清:只有編制元老三人。董薇薇自從生了孩子之後每天只到這裡來半天,做些事務性工作。至於另外一位元老,頂著社科部調研員頭銜的劉月菲則基本不出現在辦公室──他總是被差遣出去不斷調研中。至於杜雯本人,大多數時間也在基層跑來跑去,忙於搞調查和開會。

    杜雯的辦公室工作基本都是在夜間進行的,所以社工部的燈光總是要到午夜過後才會熄滅,有時候甚至會到黎明。由於電力緊缺,執委會要求是儘量壓縮辦公行政用電,除了某些重要部門之外,大多數部門只供電到晚上九點。為此辦公廳為各個行政機構安裝了煤氣燈作為公共照明。不過在室內,出於萬無一失的保證元老的安全考慮,只額外配備了煤油燈作為電燈的補充──煤焦化聯合工廠的煤焦油廠可以相當穩定的提供照明用的煤油了。

    她的辦公室裡就有這麼一盞煤油燈,玻璃罩子擦得雪亮,這是杜雯的生活秘書杜梅為她打理的。儘管杜雯堅決反對女僕分配製度,但是某一天她忽然跑到辦公廳,用自己的女僕補助金買下了杜梅。杜梅是女僕學校第一期最後的二十多個「待分配」的學員。如果杜雯不買下她就會被直接分配到行政部門干庶務工作去了。

    杜雯看著這個個子不高的女孩子惶恐的提著藤編箱子站在她的面前,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把你以前在女僕學校學得烏七八糟東西全部忘掉!全身心的投入到解放全人類的工作中來吧!」

    除了這一高尚的工作目的,杜雯也的確需要這麼一個人為她做收拾屋子、洗衣服和打飯之類的雜活。她還很想在這個女孩子身上試試看「教育的力量」,將自己的理念和思想傳授下去。

    杜雯很清楚,自己在元老院中是絕對的少數,斯巴達克團這個組織在元老院內聲音十分的微弱,成員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個劉月菲──此人為什麼到社工部和為什麼加入斯巴達克團杜雯很清楚。至於斯巴達克團的盟友們,全部都是為了政治鬥爭的需要才和她結盟的。

    在元老院裡,她是孤獨的。

    即使是她最為敬愛的馬督公,在某些問題的立場上也是非常的不可靠。杜雯很久以前就意識到,馬督公為了政治鬥爭的需要,已經開始變「修」了。

    如果自己死了,自己所宣揚的一切就會煙消雲散。杜雯每次想到這裡,就有極大的緊迫感──她必須選擇自己衣缽的傳人了!

    她原本想收養幾個孤女作為自己的養女來親自教育。但是辦公廳對非技術類的元老直接收養孤兒有很大的限制,只同意她進行孤兒助養。所以杜雯的直接收養申請一直被壓在蕭子山的辦公桌上。使得她只好選擇生活秘書作為突破口。

    現在杜雯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現在已經是四月的天氣,她穿著一件本地服裝廠製作的棉布襯衫,因為夜晚氣溫低,肩膀上又披著件裌衣。她正在伏案工作,批閱報告。一盞檯燈的光芒照著她面前成堆的文件。

    比起其他元老院的辦公室,她的辦公室陳設有些複雜──元老們的辦公室一般都是種斯巴達式的,除了必須的家具和辦公用品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物。這一方面是物質條件有限,另一方面也是元老們一種追求刻意的艱苦樸素的風氣。

    但是杜雯的辦公室卻很不一樣。牆壁上掛著裝著玻璃鏡框的馬恩列斯毛五位領袖的肖像,桌子上有一尊斯大林的半身石膏像,旁邊卻是一座景德鎮燒製的花木蘭躍馬瓷擺設。這些全是她個人的收藏。

    沿著牆壁,擺放著許多個實木白坯的文件櫃,上面都仔細的貼著標籤。這些全部是社工部的報告,來自工作組、調研員和各公社各村的幹部。還有來自其他部門的報告。現在,社工部掌握整個臨高縣的全部村落的詳細社會狀況,包括土地狀況、財富分部、人口狀況、思想動態等等。

    這一體系還在不斷的完善中:牆面上懸掛著「社會普查進度圖」。上面的數字和圖例顯示:瓊北的幾個主要農業人口大縣,瓊山已經完成了55%,澄邁41%,文昌43%,定安38%。

    杜雯在報告的後面畫了個圈,暫時她還沒什麼想批示的,就算批示也未必有用──社工部工作很繁重,但是權限並不很大。重大決策權都在劉牧州手裡。

    但是她的心情卻並不平靜。她剛才閱讀的,是濟州島的社會工作小組送來的《關於在濟州推行標準村建設的社會工作報告》。

    報告中除了匯報了在濟州島進行的一系列社會調查的情況之外,還重點匯報了目前在濟州進行治安強化,推行標準村工作中的詳細情況。杜雯對此非常有興趣,因為濟州島前委的所作所為,其實就是一次大規模的土改。

    雖然這次土改並不分配土地給農民,而是直接的「國有化」,但是就其意識來說是非常先進的!杜雯原本就對在海南推行的「緩進」式土地改革不滿,現在看到濟州如同狂飆一般的形式,頓時大為感興趣。

    「想不到馮宗澤還是個人才!想不到他的思想理念竟然和我這麼接近!」她暗暗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56
第三百七十四節 鐘博士

   「小杜!」杜雯喊了一聲,她習慣於夜間工作,所以身邊的人也得跟著她一起當夜貓子。杜梅在首長沒有睡覺前自然也不能睡覺,這會正睡眼惺忪的歪在辦公室的木製沙發上,聽到首長的叫聲,趕緊爬起身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迅速的理了理頭髮,一路小跑的趕到杜雯的辦公桌前,立正站好。

    杜梅沒有穿生活秘書們的不成文的制服──女僕裝,但是穿著標準的元老院一般文職人員的制服:只有兩個兜的棉布「人民裝」。胸口綴著身份識別布條。

    「馬上給我打電話給辦公廳,說我要動一動。」

    杜梅早就習慣了杜首長的工作方式,也知道首長的命令必須「無條件,最迅速的加以滿足」,但是此時此刻她還是忍不住表示了異議:「首長,現在是晚上十一點……」

    「給辦公廳值班室打電話,和你說了多少次了,元老院是永遠不會睡著的!」杜雯冷冷的抬起眼睛說。

    「是,首長。」杜梅不敢繼續爭辯,其實這會打電話去和明天一早打電話去沒什麼分別,值班室的辦事員只是記錄下而已。但是她已經很瞭解這位女首長的脾氣。趕緊又請示道:「請問首長要去哪裡?哪天去?」

    「我要去濟州。叫準備派船。時間是一週之內。」

    「是,首長。」

    就在這會,距離臨高即使公里遠,澄邁縣西部一個叫做「虎頭村」的地方,電燈的燈光正在黑夜中閃耀。

    澄邁雖然從第二次反圍剿勝利之後就已經是「藍區」,也是第一個建立起初步的縣級政權的地方。但是元老院在此地的機構依然是很稀少的。大部分集中在縣城周邊。在廣大農村,只是剛剛開始著手建立基層政權。

    在這一片漆黑中,虎頭村的燈光就顯得十分突兀。這裡三面環水,只有東面連接陸地。臨高-澄邁的公路在修築的時候特意修建了一條連接此地的支路。然而支路來到虎頭村前的時候卻戛然而止──在連接陸地的地方開挖了一道壕溝,將這裡和陸地分開,成為一個「孤島」,只用吊橋連接。

    似乎嫌壕溝的阻斷能力還不強,在壕溝的後面還有一道高高的土堤,土堤上矗立著鐵絲網和崗樓。電燈光森然的照射著土堤上唯一的出入口──一道緊閉的木製柵欄門。柵欄門上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面是「禁區」二個斗大的墨字。

    在這個小「孤島」的海岸線上,林立的礁石充當了天然的防禦工事,瞭望塔警戒著來自海上的一切威脅。只要海況允許,海警的巡邏艇二十四小時的警戒著周圍的海域──沒有得到的許可的船隻一律不得靠近此地。

    哨兵們每一小時換一次崗,牽著狗的巡邏隊在海邊巡邏,不放過一點可疑的跡象。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如臨大敵的保衛的是什麼,大多數士兵在他們的整個執勤期內從來沒有進入過核心地區:在這小小孤島上的山坡上的大院。

    大院的面積很大,圍牆是用本地的石塊砌成的,牆壁即高又厚,從外面看,只能看到突出在圍牆上面的屋頂和塔樓。

    大院同樣警備森嚴,除了每隔幾天,從陸路或者海路會運來一些箱子,又運走一些箱子。除此之外,大門幾乎從不打開。不過士兵們有時候會聽到院落裡傳來洪亮的鐘聲。

    有些人便傳說院子裡是一座「澳洲寺」。但是這鐘聲並不像寺院裡那麼準時的響起,他們也看不到一個像和尚摸樣的人。

    「不聽,不看,不問,不傳」,八字真言用石灰水刷在牆壁上,更平添了這裡的神秘感。

    這裡就是虎頭村天文台,元老院的授時中心。

    在沒有衛星導航和定位的時代,授時,對元老院這樣極度依賴海運的地區霸權來說,這是一樁至關重要的科技點。船隻在海上航行,要準確的為自身定位,確定航線得依賴於經緯度測算。

    維度是很容易測算出來得。因為緯度是由自然法則確定的,赤道就是零緯度,兩極則是90度,無論哪裡都一樣。通過天文觀測定位:無論是以太陽高度為參考的六分儀,還是觀測恆星位置的牽星板,都能相當準確的確定船隻所處的維度。但是經度就不同了,地球一直在轉,沒有任何天然的辦法確定零經度的位置,只能人為規定。同樣,也沒有任何天體能夠用來直觀地顯示經度的差異。

    所以人們很早就開始嘗試利用時間來測試經度。當時的人已經知道:地球每24小時自轉一週360度。每個小時就相當於經度的15度。只要知道兩地的時間差異,就可以知道兩者之間的經度差了。如果知道某地的正午12點正好是倫敦的上午10點,那麼就說明此地在倫敦東邊30度的地方。於是,經度的問題就轉換成一個等價的問題:如何測量兩地的時間差。

    1530年,荷蘭數學家伽瑪?弗裡西斯(gemmafrisius)提出用鐘錶來測量時間差來推斷所在地的經度。按照他的設想,用一檯鐘表始終保持某地(比如倫敦)的時間,然後帶著它來到新的地點,利用太陽高度測量當地時間,再和倫敦的鐘錶做對比,就能知道此地和倫敦的經度差。

    這個設想在當時受限於鐘錶的工藝水平和經度是根本無法實現的,但是它已經初步的提出了航海鐘這一劃時代的概念。

    在衛星定位系統被投入使用之前,正是靠了這一設想,航海的船隻才能掙脫了千百年來水手們不得不依賴於海岸線和島嶼鏈航行的桎梏,任意航行在大海的任意地點。

    元老院沒有衛星可以用,為艦隊和商船配備航海鐘就成為迫在眉睫的事情。

    d日穿越過來的每一艘船都額外配置了多個航海鐘,但是規模日益擴大的船隊和各行各業對精確對時的要求都對鐘錶有著強烈的需求。就目前來說,企劃院的倉庫裡儲存了不少鐘錶和配件材料,有些元老還帶了大量的手錶私貨,但是靠儲備終非長遠之計。

    科技部一成立,執委會給鐘利時下達的二個首要任務就是精確計時和無線電技術。鐘利時作為科技人民委員決定親自上陣來來解決這個問題。

    要精確計時首先就要有一個準確的測時機構,這就需要一個天文台。

    元老院曾經計畫在高山嶺建立過一個天文台,但是鐘利時認為這個天文台的位置不佳,通過對照地圖和實地勘探,他選擇了東經110度經線作為確定本地時間的子午線。

    這條經線上最合適的陸上觀測點正是這個叫「虎頭村」的地方。這座海拔15米的太白天文台稱不上是一座正規的天文台,僅僅是一個測量時間的機構。此地也不是一個理想的天文台台址,海拔過低,多颱風和多雨的氣候令鐘利時十分頭疼。

    根據他呈報的發展方案,此地只作為一五二五期間的測時台使用。二五之後將另外選擇合適的地點──如果可能的話,將格林尼治攻佔下來最好。

    「如果給我一支天下無敵的艦隊,我最想進攻的國家是英國,最想佔領的地方是格林尼治村。」

    ──《授時與經度》

    帝國科學院院士,鐘利時博士著太白大學出版社1645年第一版,1655年第二版第178次印刷在沒有格林尼治作為天文台的時候,虎頭村還算合用,這裡海陸交通便利,又緊靠臨高,是統治的核心區域,便於警衛──天文台要安置大量舊時空帶來的「黑科技」產品,安全工作是重中之重。

    虎頭村天文台動工之後,有某元老文青覺得「虎頭」這個地名又傻又土。便依據此地位於澄邁西部的巧合,附會傳說中的西方靈獸白虎,改「虎頭」為「太白」,為「虎頭天文台」取了一個讓鐘博士險些尿床的名字──「太白天文台」。

    太白天文台內裝備有中星儀、天文鐘、短波授時電台等等許多裝備。其中無線電授時是臨高海軍旗艦才有權使用的黑科技。無線電技術從另一個方面解決了航海鐘的走時精度問題。

    此處也是科技部鐘錶車間的所在地。大院裡有四座測試重錘動力鐘機的測試用鐘塔,鐘塔上安裝有避雷針。鐘利時的家「太白公館」也在這裡。後來依託太白天文台發展出一所大學──「太白大學」。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一隻纖纖素手在鐘博士的肩膀上輕輕的推著。

    「嗯……再也吃不下了……」鐘博士嘀咕著,身上的衣服滑落到地上。

    「父親大人……」語音中帶著些無奈,纖纖素手的主人蹲下身子撿起了衣服重新又給他披了上去,「執委會開擴大會議了!」

    「嗯?!」鐘博士身子一凜,眼睛猛得睜開了,「告訴他們等等,我這就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57
第三百七十五節 鐘小英

    當然,一分鐘之後鐘博士就意識到沒執委會什麼事--他還在自己的太白公館的工作室裡。放在一張小茶几上罩著棉布罩子的電話機擱得好好的。

    工作桌前的大玻璃窗上,已經佈滿了水珠──外面開始下雨了。

    「海上又要起風浪了吧。」鐘利時說著緩緩的站起身來。鐘小英趕緊服侍他把外套穿好--這會氣溫明顯下降了。

    「是,父親大人,現在的溫度是攝氏19度。濕度90%。氣壓表的讀數正在上升,估計下雨不會持續很久。」

    「不錯。」鐘利時滿意的點點頭,鐘小英是他的義女。他是從女僕培訓班把她買回來的。鐘小英是廣東東莞縣人,皮膚微黑,相貌平平,但是眼睛很大,身高也算夠格。

    鐘利時沒搖到號,他對女僕培訓班第一期b級以下的感覺沒有入眼,正打算隨便買一個回去洗衣做飯兼暖床的時候,他發現有個女孩子的眼睛十分靈活,又大又亮,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問了幾句話,覺得這個少女思維敏捷是個可造之材就花錢買下了。

    鐘利時不久就發覺她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孩子。除了做家務之外,在他做實驗,搞研究的時候,她總是站在一旁安靜的觀察著,不時還會搭一把手。漸漸的,鐘博士發覺她在這方面頗有些天賦,就開始著手教她一些科學知識和簡單的數學。

    少女顯示出來得學習領悟能力讓他又驚又喜。再三考慮之後,鐘利時決定收她為養女。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鐘小英。

    鐘小英能讀能寫,毛筆字寫得比百分之九十的元老還好。另外會點三腳貓的拳腳。顯然不是出身貧苦家庭。鐘博士特意調閱過她在難民營的「自述」,知道她出身在小官吏家庭。祖父當過縣令,父親排行第三,讀書不成。祖父去世分家之後家道很快就敗落下來,只能靠著家中女眷繅絲勉強度日。沒料到幾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又使得她家破人亡。倖存的鐘小英幾乎被無良的親戚賣到妓院裡。

    元老院不但解救她於萬劫不復的火坑,還給了她安心穩定的生活──特別是這位學識淵博,儀態儒雅的鐘博士更是令她傾慕不已。自從收為養女之後,對鐘博士執禮愈發恭敬。不但每日晨昏定省,而且在偶然偷看到幾部鐘博士收藏的幾部動畫之後就改口叫他父親大人了。

    「父親大人,您忙了一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鐘小英扶著他的胳膊。

    「現在幾點了?」

    「回稟父親大人,現在是晚上十點四十分。」

    「時候還早。」鐘博士打了個哈欠,他考慮著要不要繼續自己的工作。

    他想到了外面測試用鐘塔上新安裝的「驗重擺二式」,他在這座大鐘上實現了簡單的定點報時功能,只不過限於整點敲打一記,從效果來說,類似於目前的工場定點鳴放汽笛──還是很初級的階段。

    不過即使這樣,也是鐘博士嘔心瀝血的工作成果了。這二年多來,鐘利時的大多數時間都在為重建鐘錶工業而努力。這不僅事關元老院和執委會的重託,而且也和自己的面子、聲譽有嚴重的關係。

    建築總公司的混蛋!這二年來他在內心經常咒罵的一句話。這幫子人明明知道一時半會拿不出大鐘,卻喜歡在建築上都設計上一個鐘樓。據說這說為了貫徹元老院的「將現代時間觀念灌輸到每個土著頭腦中」的精神。

    問題是這些鐘樓根本無鐘可配,於是鐘樓就成了一個個張著空洞嘴巴的閣樓,為了防止風雨的侵襲,不得不用木板和蘆席將要安裝鐘面的空洞封閉起來。這些醜陋的封閉的洞口似乎每時每刻都在無言的控訴著什麼。讓鐘博士看到了就渾身不自在。

    每到元老院召開常務會的時候,總有某個不開眼的元老詢問,到底什麼時候海關鐘樓的大鐘才能敲響,關於那個空蕩蕩的鐘樓已經引起了許多歸化民和土著的猜測。久而久之,鐘博士的鐘樓就成了元老們的月經話題。

    鐘博士一開始還有點坐如針氈的感覺,後來乾脆就來個充耳不聞。他作為科技人民委員在擴大會議上能夠直接和執委會溝通,加上能在執委會擴大會議上混個位置的人對科研的特點還是比較瞭解的,知道科研項目從來就不是立竿見影出成果的。因而在投入上並不吝嗇。

    在鐘利時的一手操辦下,企劃院批准了太白授時中心的建設。從建成之始,鐘利時就搬到了這裡的太白公館,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除了每週去百仞新城一天處理科技人民委員會的日常工作之外,就是參加中央政務院和執委會召開的會議,除此之外基本不出現在百仞新城,除了新年團拜會這樣的重要場合之外也不參加元老們的社交活動。

    隱居使得他能安心來做自己的工作。但是他很快就發現:擺弄現成的鐘錶與自己實際設計鐘錶完全是兩回事。特別是還要在符合當前糟糕的原材料和生產工藝水平。

    企劃院批准他可以使用各種管控物資,甚至包括從舊時空帶來得,短期內無法生產的「第一類管控物資」,但是鐘博士很清楚,動用這些物資來實現鐘錶製造是沒有價值的──在本時空不具備持續性生產能力。正如他們當初使用帶來得鐘錶元件製造的一批座鐘和落地鐘。

    為了簡便容易生產起見,他著手的第一個工作是擺錘式的鐘──這在技術上難度最低,十六世紀的時候已經出現了原始版本。此類鐘一般都是傻大黑粗型,對材料和加工精度的要求可以比較低。

    即使如此鐘利時在設計第一台原型鐘的時候還是頭疼了好一陣子。

    鐘錶最關鍵的部分是調速機構,鐘擺調速機構裡首先要實現的是擒縱機構。擒縱機構簡單點形容就是一個「丫」字形狀的帶有兩個牙的裝置,它在反覆擺動中工作,用「丫」頭的兩個牙反覆地卡、放一個類似齒輪的擒縱棘輪,使這個棘輪隨著它的動作一齒一齒地步進,這個就是擒縱機構。這個「丫」字一樣的零件叫做「擒縱叉」,上面兩個控制棘輪的卡牙叫做「叉瓦」。

    鐘利時設計的頭兩個零件就是擒縱叉和擒縱棘輪。就這倆簡單的東西讓他折騰得灰頭土臉。

    首先試驗的木頭樣品是忽略其他的功能,只測試擒縱功能的一號試驗機。一個人用手來回扳動擒縱叉、一個人用手扭動棘輪,測試擒縱叉與棘輪的運動關係。鐘利時一開始把擒縱叉設計到了棘輪的下面,因為鐘擺也在下面。但實際測試的時候,只要他一鬆手這擒縱叉就脫開了,負責扳動棘輪的巴特用力過猛摔腫了胳膊肘。

    巴特並不姓「巴」,實際上他的本命叫巴特爾──他父親是蒙古「夷丁」,隨同某個武將調防到廣東。巴特爾雖然生在草原上,卻在珠江邊長大,成了個滿口廣東話的蒙古人。雖說是說著廣東話,吃著稻米長大。但是他還是長得頗為壯實。第二次反圍剿的時候,十五歲的巴特爾作為明軍的一員來打仗,最後當了俘虜。接著就變成了巴特。

    鐘利時要搞鐘錶不能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他得有點歸化民的班底。他決定自己收幾個徒弟來親自培養。其中之一就是巴特,道理很簡單,鐘利時需要一個壯實的徒弟──人力部門派給鐘利時的幾個歸化民學徒都是無法承擔重體力勞動的體弱者。

    巴特胳膊腫了幾天。為了防止這種現象發生,鐘利時把擒縱叉設計到了棘輪的頂部。事後證明他為這事頭疼是沒有必要的,只要把引擺桿和擒縱叉組裝起來就不會出這個問題了。這件事充分讓他認識到了自己在機械性能方面認識的不足。為此他專門去了次大圖書館,專門弄了些鐘錶零件的機械加工類書籍來看。

    隨後他著手建造二號擒縱機構試驗機,用途是來測試「傳沖」功能。「傳沖」是指擒縱叉的叉瓦在與棘輪的齒脫開過程中,叉瓦的斜面與棘輪的齒斜面相互作用,將棘輪的動力傳遞給擒縱叉。擒縱叉將這個力量傳遞給鐘擺,使鐘擺獲得持續擺動下去的能量。這次試驗獲得了98%的成功,鐘利時讓用力扭動棘輪,當他撥開擒縱叉的瞬間,擒縱叉如他所設計的那樣向另一面強力地彈開,將他的手給打腫了──當天晚餐的時候,被嚇傻了的巴特得到二隻雞大腿的獎勵。

    三號試驗裝置是測試完整的鐘擺調速器。鐘利時讓人在鐘錶車間裡搭建了一個10米高的木頭平台,上面安裝了一個4米長的鐘擺。將二號試驗裝置安裝在上面,在擒縱叉的尾部開了一個豁口,與聯接鐘擺的引擺上一根銷釘配合。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5:58
第三百七十六節 驗重擺一式

    粗劣的配合精度使這個銷釘在與擒縱叉動作時產生「嘩啦——嘩啦——」的聲音。這倒不是主要問題,因為畢竟這是試驗品。

    在科技部服務的元老們紛紛來參觀這個原始的鐘擺系統,提出了自己的改進意見,特別是關於材料和加工方面的。在他們的建議下,鐘博士重新設計並且改進了其中的某些部件,使得整體運轉的可靠性有所提高。

    為了保守鐘擺的秘密,這個木頭平台四周均用木板嚴絲合縫地遮蔽起來。在炎熱多雨的臨高,裡面的環境如同蒸籠一般。

    這次鐘利時沒有拿蒙古大力士巴特當動力,而是在棘輪軸上設計了一個轆轤,下面吊了一麻袋沙子。用沙袋當重錘做動力。巴特的職責是負責將幾個25公斤重的沙袋扛上10米高的鐘樓。當鐘利時放下沙袋的一刻,擒縱叉被棘輪撞擊,尾部失去平衡慢慢的擺動起來,觸發了第一個擒縱傳衝動作。隨著棘輪的力量被越來越多地傳遞到鐘擺上,鐘擺的擺動幅度逐漸加大,直到維持一個穩定的角度,帶動著擒縱叉有節奏地工作起來。棘輪伴隨著鐘擺的擺動一步步地轉動起來。

    這套簡單的木製原型機標誌著臨高鐘錶事業的開始。它採用了1656年發明的鐘擺調速器、1765年發明的自由式擒縱機構。望著成功運轉的三號試驗機構,鐘利時想到了發現單擺運動規律的伽利略,不禁流下了眼淚。此時此刻,伽利略老前輩在應該正遭受著羅馬教廷的迫害,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當鐘利時從水深火熱的測試塔裡走出來的時候,好像從水裡剛出來一樣,人們並沒有發覺他流淚了,只有鐘小英給父親大人送晚飯的時候才發覺他情緒低落,悶悶不樂。

    「父親大人……」鐘小英將手放在鐘博士的肩上,「您不高興了……」

    「嗯……我在想一個人……」

    「是一位前輩……先生……」鐘博士說著不由的握住了義女的手──柔軟又溫暖。讓他的心情熨帖起來。

    在三號試驗裝置的基礎上,鐘利時給它安裝了一組齒輪來實現分針和時針的關係,重新設計了鐘擺的長度並校準了它的週期。同時還增加了更多的沙袋和帶有止逆棘輪的上錘裝置。這樣,一台可以使用的四號試驗裝置便誕生了。

    在四號試驗裝置的基礎上,鐘利時設計、試制了一套完整的鐘樓用鐘機。鐘機用得是青銅材料來保證性能。部分彈性元件使用得是磷青銅製造。由於這是試製品,所有的零件都是科技部的元老自己單個加工的,有些則拿到機械加工廠請專業元老去做。當然也沒什麼公差控制之類的概念──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鐘樓鐘機每一台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且每台都有些許不同的改進。

    製造鐘機的同時,臨高建築公司為這套鐘機建造了一座遮蔽性、通風性都非常好的磚拱結構實驗鐘樓。鐘樓位於太白天文台西側,是後來的鐘錶車間所在地。

    鐘利時親自主持安裝。這套鐘機被命名為yzb-1型鐘機,也叫做「驗重擺一式」。「驗重擺一式」鐘機只有計時功能,且只有分針和時針。為了提高運行穩定性,表針尾部均有配重,確保表針的轉軸是重心。這樣,表針在鐘樓側立面旋轉的時候不會由於偏心而對鐘機造成影響。

    「驗重擺一式」先後造了三台,每一台都有一些改動。大型鐘機和手錶的情況是不同的,因此鐘利時做了一些與手錶設計不同的嘗試。在動力部分,他把提供動力的驅動輪安裝在傳動組的不同的位置,比較這些安裝方法的優劣型。在擒縱叉方面,擒縱叉的叉瓦和棘輪是摩擦最頻繁的部件。手錶的擒縱叉叉瓦採用比棘輪耐磨的紅寶石製造,因為更換棘輪比叉瓦更方便一些。而對於大型鐘機而言,叉瓦體積大,更換方便,而大型棘輪造價很高。因此,鐘利時在鐘樓的鐘機上嘗試採用比青銅棘輪略軟的材質製造可替換的叉瓦,以保護比較昂貴的棘輪。

    「驗重擺一式」的動力是四組重錘,通過四個鐵鏈驅動的上錘輪分別上錘。採用多個重錘的目的是為了緩解上錘時鐘機扭力的變化,減輕上錘對走時精度造成的影響。上錘輪比重錘的驅動輪直徑大一倍,這樣設計是為了上錘時省力。驅動輪有類似自行車後輪那種止逆棘輪,只能逆時針單向轉動上錘(重錘輪工作的旋轉方向則是順時針)。大型鐘機的動力比較強勁,在檢修鐘機的時候,需要放掉所有的重錘以保證檢修人員的安全。為了防止重錘意外墜落,重錘下面是不能停留的,如同「吊臂下方不能站人」的道理一樣。

    三部「驗重擺一式」鐘機在經過一個月的測試之後正式投入了使用──原本鐘博士並不打算讓這種試驗品進入實用階段,只打算保留安裝在試驗鐘樓上的一台做教學展示用。但是企劃院認為既然已經造出來了,就此廢棄太過浪費:僅為生產這三部鐘機就消耗了大量元老技工的工作時間。於是有兩部就被正式安裝到空置的鐘樓裡。「驗重擺一式」它只有一側鐘面,也沒有燈光照明。後來又經過改裝添加了夜間照明系統。

    事實證明青銅鐘機的壽命很長,雖然有些小毛病,但是在良好的維護下一直運行正常。在連續運行了三十年之後這三部「驗重擺一式」鐘機才被替換下來,作為澳宋鐘錶業的始祖,成為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鐘利時在第四部鐘機上做了一些大的修改:他給鐘機設計了兩個同步的鐘面,並且設計了一個簡易的整點擊錘裝置,用來在整點敲響一口銅鐘。這個簡單報時裝置只能發出一響。這種可以勉強報時的鐘機被稱為「驗重擺二式」。

    「驗重擺二式」剛剛在實驗鐘樓上安裝完成,正在測試中。不過鐘博士對這款鐘機並不滿意,只是驗證下自己的思路是否可行。

    「每到整點,鐘都響了嗎?」鐘利時看了看工作室裡的一檯鐘。這檯鐘看上去很有本時空的風格:瓷器燒製的鐘面,木製的鐘殼,黃銅的指針。也的確是由科技部的鐘錶車間裝配的。但是裡面卻是另一個時空產得石英機芯。

    鐘的背後突兀的拖出電線來,接在一個木盒子上。木盒子裡是鐘博士發明的「鐘氏一號」電池,臨高沒有乾電池,只能採用外接電池的方式給石英鍾供電。

    石英鍾表在舊時空就是廉價貨的代名詞,普通的成品表零售價才只有幾十元。但是在走時準確上卻完勝一切機械表。元老院在d日前曾經採購了大量的計時器材,除了成品鐘錶之外,還有大量的零散件。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石英鍾的機芯和石英振盪器。外殼是在本時空製造的,以充分的節約船上的空間。

    這些本地組裝的石英鍾分佈在一些需要精確掌握時間的重要的車間──作為管控物資每一台石英鍾都有編號,元老和得到授權的科技部職工之外嚴禁任何人觸動。

    鐘利時間之所以如此重視石英鍾,是因為石英鍾是他們掌握的計時器中最為精確的。一個計時系統需要精確的校表器作為基準。他當初建議大量購置石英振盪器就準備用它來製造本時空基準校表器,在電子元件失效前用帶來的半導體元件做放大器。

    鐘博士的計畫是以石英校表器作為母本,再製造一批高精度的機械校表器,本地製造的鐘錶就是用機械校表器來進行校對。這個分級的校對系統對維持計時的準確性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舊時空,廣播電台的無線電授時是主要校時方式。臨高這裡暫時還做不到普及這一體系,必須使用校表器。

    「是,女兒每到整點都聽了,每次都能敲響。」鐘小英恭恭敬敬的說著呈上一個文件板夾,上面精確的記錄了每次敲鐘的確切時間。

    鐘利時看了下,每次的鐘聲都比石英鍾顯示的時間延後一些,有的甚至延後一二秒之多。這不只是聲波速度的問題──他在安裝鐘機之後曾經測試過,走時誤差沒有這麼大,顯然敲鐘的機械傳動還有些問題。

    「傳動還是有問題啊。」鐘博士低聲說著,放下了板夾。他看了看外面的雨勢,似乎沒有減弱的趨勢。看來對鐘機進行檢查的事情得留在明天做了。

    他在自己的記事板上寫了一句:在工作室和實驗鐘樓間架設有頂廊簷。

    現在是十一點,鐘利時準備在零點的時候去太白天文台校準一下時間。現在還有一點時間,鐘博士看著自己桌上的一大堆零件和圖紙,決定先把機械校表器的試制工作繼續做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00
第三百七十七節 太白天文台

   寬大的工作台上堆滿了各種工具和小型專業設備,夾具、虎鉗、桌面車床……當然也少不了專業修表工具。這些東西要是給某個做模型的人看到肯定會羨慕到死:其中不乏花了大價錢購買的高級設備。

    工作台前就是面向大院的大型玻璃窗,用鐵質方框鑲嵌玻璃,即保證玻璃的強度又確保了窗戶足夠大,能夠為整個工作室提供充足的光線。

    似乎還嫌光線不足,在工作室的屋頂上還設有大幅的天窗,外罩木製的百葉窗,即能投射下足夠的光線,又不至於陽光過於灼熱刺眼。

    工作室的牆壁上是如同中藥鋪一般的整排的小抽屜和整齊的貨架。種類繁多的各種工具、配件全部分門別類的收納在內。這些都是專門從廣州雇來得細木匠精心製作的,上好的木材,全部用卯榫結構,不用一根釘子,內外都用桐油涂刷過再徹底陰乾。確保工具和元器件的絕對安全。

    除了他的工作台之外,還有四張設備齊全的小型工作台,分別是鐘小英和自己的徒弟們的。

    鐘博士一天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工作室內度過。在工作台的側面是設備齊全的大型繪圖板,在舊時空他早就不用繪圖板了--都用cad,但是當年唸書的時候留下的底子還在,因而畫起來還算得心應手。所有的驗證設備都是先繪圖再著手製造的。之所以要如此一絲不苟,除了他的工作慣性之外,還有借此教育自己的養女和徒弟的目的在內──元老中能用cad的人很多,但是用過使用繪圖板製圖的人卻很少。

    鐘博士打開工作檯燈,著手製作他的「完全知識版權」的校表器。這個校表器的所有部件都是臨高的工業目前能夠自產或者在不久的將來能夠自產的。

    這個「完全自主知識版權」的校表器上用得放大器是一隻電子管──臨高的工業體系還造不出這東西,鐘博士的電子管是從企劃院的倉庫裡領來得:鄔德很鄭重的告訴他要小心使用,因為儲備中電子管的數量並不多。

    至於傳統的校表器上的紙帶,他改用磨砂玻璃滾筒代替紙,打點頭用水在磨砂玻璃滾筒上打水點。為此他專門到蕭白郎那裡定做了一批高精度的磨砂玻璃滾筒。原理很簡單的東西,裝配起來並不容易,鐘博士又不是高級鉗工出身,在修配研磨上的水平相當的業餘。損耗很大,試制的時候得準備比較多的備件。

    鐘小英在他工作的時候,悄悄的在自己的工作台上開始修磨工具。作為一個鐘錶技師,雖然有現成的全套工具可以購置,但是還需要自己進行修磨。會磨鑷子、螺絲刀之類基本工具是鐘錶技師的基本功。

    鑷子要修整到平整尖銳,夾取零件才不易導致零件四處飛散或者傷及零件,導致刮傷基板等零件。

    每隻鐘錶的機心螺絲刀口的口徑都不一樣,要修整口徑大小,才能不傷到螺絲。螺絲刀厚度視不同螺絲而定,磨到能使螺絲與螺絲刀能密合,插頂到螺絲刀口底部才算合乎要求。

    鐘小英做這件事頗有造詣,所以現在鐘博士的工具修磨都歸她做了。

    「你先去睡覺好了,已經很晚了。」鐘利時背著身子說道,「明天還有一整天的工作呢。」

    「父親大人沒有休息,女兒怎麼敢休息?女兒不累。為父親大人做點小事也好。」

    鐘利時無聲的笑了笑:「那好,一會和我一起去天文台看看吧。」

    這並不是心血來潮,鐘博士的這個想法已經呈交上去有一段日子了。為了便於開展工作,他需要讓養女接觸到元老院的核心裝備。為此他專門遞交了申請,隨後就是漫長的等待──直到幾天前,他才收到了同意申請的書面文件。

    鐘小英激動的臉都紅了──天文台一直是他們的「禁地」,她知道那裡除了元老之外,還沒有哪個歸化民能夠踏足其內。

    父親大人如此的信任自己,顯然已經把她看做真正的女兒了。一股熱潮在鐘小英胸中湧動,她放下工具,走到鐘利時身邊噗通一聲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多謝父親大人!」

    鐘博士吃了一驚,差點沒把手中的工具都掉了。雖然很突兀,但是心中也是一陣溫暖,當下溫言道:「你起來吧,我們父女之間不用這麼客氣。」

    正說著話,桌子上的電子定時器鳴叫起來。已經是23:45了。要趕在0點之前到天文台去校對時間。鐘博士站起身來,將桌子上的一個木盒子裝到口袋裡。

    鐘小英已經取來了風衣,從工作室到天文台之間有長廊連接,不過不是完全封閉的。颳風下雨的時候難免被風雨侵襲。

    鐘博士默默的穿上,說:「你也穿上外套。外面風大。」

    「是,謝謝父親大人關心。」鐘小英也穿上了風衣,又取了馬燈在前面照明──長廊裡沒有照明的。

    外面風雨交加,又黑又冷。兩人摸著黑走過長廊,來到天文台。天文台是座三層的紅磚建築,正門外面的磚鋪廣場上用青銅鑲嵌出「元初子午線」──實際就是通過此地的東經110度線。

    長廊通往的是天文台的後門。鐘博士掏出隨身的一串鑰匙,憑手感摸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鋼製防盜門。

    天文台的底部是一個天花板直達三樓的空間,二樓是走馬樓,通過環形樓梯可以直接走到三樓的樓頂。樓頂可手工打開屋頂的簡易觀測台。觀測台上安裝著元老院手中最好的天文望遠鏡──當然要按照天的標準來說也就是業餘級水準,不過按照本時空標準來說就是「神器」了。

    鐘博士很少擺弄那台神器,他平時關注的是一旁精確安裝在東經110度線上的中星儀。中星儀通過觀測恆星過上中天(過觀測站的子午圈)來精確測定恆星過上中天的時刻,以求得恆星鐘的鐘差,從而確定世界時、恆星赤經和基本天文點的經度。

    此物發明於17世紀,不過在目前的時段裡,臨高的中星儀就是全世界獨一份的。更不用說它還是在21世紀的時空裡製造的。

    天在古代社會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定時。用中星儀作為測時/測定經緯度是個成熟的方法。在天文台使用人工觀測的條件下,也可以做到秒級的精確度。

    科技部擁有完備的經緯度資料,再加上天文軟件,可以做出精確的恆星表來。再配合上太陽升降時間的觀測,就能夠提供準確到秒級的定時。即使到了21世紀有了精確的原子時,但是仍然要用天文時間來核對。

    這些工作,迄今為止都是鐘博士自己做得。天文觀測是非常枯燥又耗時的事情,他不能一天到晚在這上面消耗時間。否則他就什麼事情都不用做了──他還有無線電項目需要去攻克。

    小英是個非常仔細的女孩子,又很「坐得住」。他打算慢慢的培養她來做天文觀測,將授時的原理講授給她,而不是當個鐘錶技師。

    不過今天他並沒有帶她上樓頂──外面風雨大作,根本不可能用中星儀觀測天象。他打開電燈,光線立刻充滿了整個空間。

    天文台有很多高精尖設備必須使用電,所以企劃院很慷慨的在這裡安裝了一套風電和一套太陽能發電設備。建築物裡也都安裝了電燈以便防火。

    帶著鐘小英來到樓梯下,那裡有一道隱蔽在暗處的門,同樣用得原裝防盜門。打開防盜門,鐘博士打開了電燈,電燈照耀著一道向下的樓梯。

    「父親大人──」

    「往下走吧。」鐘利時說著,返身鎖上了門。

    兩人沿著台階往下走了十幾層,鐘博士又打開了一盞電燈。他們來到了一間寬闊的房間裡──這是一座半地下室,有著堅固的鋼筋水泥樑柱。牆壁上、天花板上都敷設著厚厚的保溫隔潮材料。

    房間裡,在專們製造的架子上安置不同的稀奇古怪的設備,所有的設備都罩著玻璃罩子。有的她是認得的,就是工作室的鐘,有的卻是她從未見過的,閃爍著紅色的字符。

    鐘博士走到牆邊,看了看上面的溫度和濕度記錄儀──都是來自舊時空的產品,用來監測半地下室裡的恆溫恆濕環境。

    這間地下室裡,安置的是元老院計時系統中最核心的東西:基準時鐘。

    基準時鍾不是一台,而是好幾台。其中一台是小靈通基站上的備用時鐘,另外幾台則來自豐城輪上的備用航海鐘。上面精確的顯示著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北京時間和格林威治時間。

    這些鐘因為其記錄的時間的重要性,一直被安置在高山嶺的企劃院特別倉庫裡,精心的維持著恆溫恆濕的狀態。作為重要的基準時間。一直到太白天文台正式建立,元老院的所有鐘錶都以這幾台基準鐘為準。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01
第三百七十八節 李思雅的歸來

    鐘博士為臨高的制定的定時/報時方案,就是把這些精心維護的備用時鐘作為天文台基準時鐘。每天用中星儀的觀測時間來對照。當發現時鐘和中星儀測定時間出現較大誤差時候,則變更時鐘時間。結合兩者,可以提供10^-8的長期精度。

    他默默的取下一個掛在牆壁上的板夾。在無法用天文時校對的時候,基準時間採用舊時空帶來得格林威治時間。鐘博士在格林威治的零點記錄了其他各塊計時器的時間,又從口袋了掏出了帶來得石英鍾,仔細的校對了下。

    「父親大人,這裡是……」

    「小英,你現在是在元老院的機要之地。」鐘博士用十分嚴肅的聲音說道,「這裡的一切,除非我同意你說出去,否則你到死也不能向外人吐露一個字,明白嗎?否則,你會死無葬身之地──就算是為父也不能救你。」

    鐘小英悚然,趕緊跪下道:「女兒知道了,女兒向天發誓,若無父親大人首肯,絕不向人吐露此地的一字一句!否則天誅地滅!」

    鐘利時點點頭,對鐘小英這樣的女孩子來說,談什麼《元老院保密條例》不如賭咒起誓來得現實。他說道:「你起來吧!現在過來,為父現在傳授你我澳洲先賢的授時之秘……」

    安平港港內,停泊著許多準備出航的船隻。大多數是大小不一的廣船、福船,也夾雜著幾艘西洋式的帆船,港內帆檣林立。

    就在碼頭的一角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停泊著一艘不起眼的中型廣船,船的吃水線很深,似乎是裝滿了貨物,正在等待起航。

    水手們三三兩兩的散佈在甲板上,摸樣十分的悠閒。在船的甲板下面,一場秘密的會面正在進行。

    甲板下面又黑又臭的貨倉已經騰空,放著兩張椅子。其中一張上坐著個年輕的女子,裹著黑色的斗篷,風帽罩在她的頭上,使得她的面孔幾乎淹沒在黑暗中。只能從她說話的聲音中知道這是個年青的女人。

    坐在她對面的是個同樣披著斗篷的男子。從艙口射入的少量光線看得出他雖然滿臉都是污垢,年齡卻不大。他似乎同樣害怕被人認出來一樣,用斗篷的一角遮擋著面孔「我有活要交給你去辦。你仔細聽清楚。」男人說道。

    「我洗耳恭聽。」女人說道,「一條運送去台灣移民的大福船正在安平炮台下面停泊著,這船明天一早就要揚帆出海去笨港。」

    「這麼說我今天夜裡必須去那條船上?」

    「立刻動身,也就是說只要你答應了就得出發。傍晚這船會卸貨,其中的一部分貨物會轉運到那艘船上──你乘著卸貨的機會下船過去。」

    「好的,現在您再談談您要交給我的使命。」

    「你的任務很簡單:讓荷蘭人和澳洲人為敵──要刀兵相見。」

    「越簡單的任務越難做。」女人評論道,「給我多久的時間?」

    「愈快愈好。」男人說,「大人的期望是在三四個月之內。」

    「這太難了。」女人說道。

    「三千兩銀子。」

    女人一口回絕:「五千兩。」

    「三千五百兩。」男人加碼。

    「五千兩。一錢也不能少。」

    「三千八百兩,最多了──再給你的船一年免費的令旗。」這面旗價值不菲,打個折賣給任何一個商人所得至少在一千兩以上。

    「四千兩,加一面旗。就這個價。」

    「成交。」

    「先付一千兩。」女人說道,「餘下的錢事成之後再付。」

    「沒有問題。」男人臉上露出了笑容:「家兄說過,您是一位令人瞠目結舌的奇女子──這次定然不會讓我們失望。」

    「不敢當。」女人的面孔雖然看不清楚,卻能讓人感到她此刻笑顏如花,「請轉告將軍大人,我願竭誠為他效勞。」

    「那我就耳聽好消息了。」男人發出了抑制著的笑聲。

    船隻晃動了下,從艙口投射下來得陽光掠過她的面頰──正是李絲雅。

    她比過去顯得要豐腴一些,眼角也有了細細的皺紋。多年來一直在海上週旋於各大勢力之間的生活對女人的美貌是一種消磨的利器。

    李絲雅並不缺錢花,她也沒有什麼需要投入大筆金錢的野心,冒險和玩弄陰謀就是她的娛樂──她樂此不彼。

    她並不十分憎恨或者厭惡澳洲人,雖然隱隱約約的對澳洲人感到氣惱--因為她並沒有受到澳洲人的重視:不管這種重視是喜愛、欣賞還是仇恨。李絲雅總覺得,自己對澳洲人耍弄了許多詭計,勾引過各種勢力與他們為敵,還綁架過對方的首領。對方應該對她恨之入骨才對。但是迄今為止,看不出澳洲人對她有什麼另眼相看的仇恨。

    當然,她對澳洲人的興趣還遠遠不止於這些。自從讓妹妹和澳洲人搭上了線,她獲得了許多第一手材料,但是她最感興趣的問題:「七海霸者之證」──到底是什麼始終沒有得到一點線索。

    即使和李華梅接觸最多的海軍和貿易方面的元老也從沒有透露出一點口風,李華梅不敢在他們面前說出這個詞來,生怕由此打草驚蛇。雖說對於普通的水手和士兵她不需要這般小心,但是這些人對此一無所知。

    不論如何,「七海霸者之證」看名字和海軍是有關的,澳洲人海軍強大也是眾所周知的了。李絲雅通過她的乳妹可以掌握到許多澳洲人新裝備的奇怪器械的消息。她聯想到這些東西可能是獲得某種認可的證明,或者某種權限。

    澳洲人很有可能已經取得了「七海霸者之證」!她這樣想著,並且一度親自駕船下南洋,向著更南面的海域進發去探險,試圖找到澳洲人一路北上的痕跡。

    然而這段探險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新得情報。除了看到了許多荒蕪的綠色小島,就是不穿衣服的土人。她僱傭的荷蘭領航員很明確的告訴她,即使一直向南,越過回歸線她也不會找到什麼澳洲,那裡只有一些荒蕪的大島。

    這次不成功的探險回來之後,李絲雅把目光重新投射到了臨高。她意識到:以澳洲人在南中國海面上的勢力,在可以預見到的階段其力量在短期內是無法被遏制的,要想真正的摸清楚澳洲人的底細和「七海霸者之證」,只有派人混入他們中間才行。為此在她從海外遠航歸來之後就開始著手準備了。

    在勝利後的擴張勢力過程中,很容易以商人或者投效者的身份,派人混入澳洲人的隊伍,去獲得情報。她想知道:

    澳洲人強大的器械和「七海霸者之證」的秘密,如有可能,如何得到這力量和證書。澳洲人的來由和去向:即為何拋棄給予他們強大力量的祖國來到此處,以及他們想要達到怎樣的目的。澳洲人沒有明確說出想征服大陸,但很多人都在關注他們,李絲雅想由此來判斷他們下一步的動向,加以利用。

    自己的乳妹已經作為商人和他們接上了線,但是商人並不十分受到重視。特別是李華梅的出身使得對方始終對她抱有戒心。要讓她更進一步的取得信任,必須為澳洲人做出更大的貢獻──或者有更大的利用價值才行。

    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對方十分精明,要取得這樣的機會並不容易。所以她想到了另外一條思路。

    她從乳妹的口中得知,澳洲人正在按照某一標準蒐羅女子作為自己的女僕──他們的所謂女僕,就是婢妾。雖然澳洲人的審美趣味和大明人士很不一樣。但是從他們提出的種種標準來看,這些女僕的用途不問可知。

    那麼完全按照他們的標準來尋覓幾個女人派到臨高去就是最好的方法。她可以通過掌握家眷的方式來控制這些女人。

    男人在床上是最鬆弛最沒有警惕性的時候,對著心愛的女人,為了炫耀他們很可能什麼都會說出來。即使他們沒有這樣,平日裡聽到的隻言片語也會得到比李華梅多得多的消息。

    除了女僕,澳洲人大量的收容招募難民和水手也是個極好的突破口。一般的難民沒什麼用處,但是他們對十幾歲的孤兒少年十分感興趣,據說大量的收容之後進行教育,許多崗位都是些青少年在掌握。這些孩子未來必然會是澳洲人的親信,可以得到許多的情報。

    在此之前,給澳洲人製造一點混亂她是十分樂意──所謂渾水才好摸魚。如果澳洲人能和荷蘭人發生衝突,損失掉一些人手的話,他們在補充人員方面或許就不會太挑剔了。此外,在這個鄭家一手策劃的謀略中,她還有自己的計畫。如果成功的話,自己距離澳洲人的秘密就會更近一步。

    鄭芝龍眼下絕不是澳洲人的對手──這是李思雅的判斷。他們急於挑動荷蘭人和澳洲人發生衝突正是對自身實力不自信的體現。當然了,劉老香的存在也讓他們難以隨心所欲的行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02
第三百七十九節 郭懷一

    李絲雅在笨港下了船,去找郭懷一接頭。

    台南的笨港這一帶雖然表面上是荷蘭人的勢力範圍,實則荷蘭人在這裡並無實際控制,只有一個傳教點。這裡的福建移民大多是顏思齊、鄭芝龍一手安排移民而來得,除了向荷蘭人繳納人頭稅來獲取荷蘭人的武力保護之外,基本上是由大大小小的華人村長寨主控制。而這些人又都聽命於台南的漢人移民的首領郭懷一。

    郭懷一從表面看只是當地的移民村落油車行村的村長而已。實際上是鄭芝龍安排在台南的代理人。這在福建移民中並不是什麼秘密。即使是荷蘭人也很清楚郭懷一在華人中的強大影響力。

    李絲雅假扮成男子,在鄭芝鳳派來得人的護送下,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落油車行村,在這裡的一座富有閩南風格的大宅中見到了郭懷一。郭懷一是個中年人,看摸樣和本地的閩南地主沒什麼兩樣:黝黑的皮膚,深深的皺紋,雖然是地主,也要自己帶著雇工下地干活。待人接物也很是和氣,李絲雅雖然是第一次到台灣,她的消息卻一直很靈通。她知道郭懷一從顏思齊時代就受命來到台南主持這裡的移民墾荒了,是鄭芝龍都要尊重幾分的大夥裡的元老級人物。

    然而鄭芝龍對台灣並不十分重視。自從他控制安平之後就開闢了直接前往日本的貿易線路,對台灣這個貿易上的中轉站興趣不是很大,除了鼓勵閩南移民之外,對如何增加實際對台灣的控制力沒有花費很大的心思──當然他眼下也沒有這個精力。

    因為缺少大陸上的支援,郭懷一不得不依靠自己來組織自衛。他的方針很簡單,在大方向上臣服於荷蘭人,向荷蘭人繳納人頭稅,出勞役,同時還向荷蘭人提供各種台灣的貿易商品──台灣的主要輸出品鹿皮大多來自閩南移民的獵人或者冒險和土著交易的小商販之手。這使得荷蘭人視台南的閩南移民是「有用的百姓」,也願意用武力來保護閩南移民。歷任商館總督不遺餘力的討伐土著人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保證閩南移民的勞作安全。

    當然,荷蘭人自身的實力也很有限,有時候自顧不暇,所以在小的方面,他只能鼓勵各村寨組成鄉勇來自衛。移民到台灣的福建人基本都來自閩南地區,原本就濃重的地域色彩,加上移民往往又有以宗族為單位移居的。很容易就形成了一個個以地域、宗族為核心的小集團村落。形成了許多土豪。

    閩南移民土豪集團一直到清代收復台灣之後依然把持著台灣的基層社會,甚至較之於大陸更為嚴重。加上嚴重的瘧疾問題,外來的官吏衙役往往水土不服,坐不滿任期就病死。清代設在台灣的一府二縣對基層毫無控制力,甚至派衙役官吏下鄉辦事都有人身危險。後來乾隆年間起事的林爽文,本身也有這一背景。

    郭懷一就是這一土豪集團的盟主,李絲雅很清楚,他和鄭芝龍在「大幫」中的地位是一樣的,有很大的威望和權力,但不是絕對的令行禁止。

    因而她決定對郭懷一儘量少說話,只說和任務有關的事情。

    她出示了鄭芝鳳的信物,郭懷一凝視半響,當下將她請到內院用茶,兩人秘談起來。

    李絲雅的來意,郭懷一已經知道。早在數天前,就有一名信使帶來了鄭芝鳳的書信。他一直在等著她的到來。

    李絲雅最關心的是澳洲人在台灣的具體情況──鄭芝鳳只告訴她:澳洲人在打狗一帶運來了大量移民,而且大興土木修築城堡。

    「姑娘,」郭懷一沉吟片刻,「在下還是帶你去當地走一趟,你親眼看看才好。否則,隻言片語,恐難以說清。」

    李絲雅覺得這也無不可,畢竟要親眼看到了,才好制定具體的計畫,當下應允:「也好。就要有勞先生派幾個得力能幹之人給我帶路了。」

    「不礙事,這個方便。」郭懷一說這裡的閩南移民最近和打狗的澳洲人交往很多,雙方經常有貿易往來,有的人還乾脆直接搬到打狗去居住了。找幾個即可靠又熟悉情況的人當嚮導很容易。

    「荷蘭人對澳洲人什麼態度?」李絲雅最關心的此事。

    「總督對澳洲人非常擔憂。」郭懷一說道,「甚至可以說是寢食難安。」

    漢斯?普特曼斯對澳洲人在打狗的移民行動非常的擔憂。首先是澳洲人可怕的投送能力。在不到半年時間裡,澳洲人已經向打狗運去了四萬移民。要知道從顏思齊時代開始起的閩南移民,延續了十多年的移民活動也沒有運來這許多移民。而且伴隨移民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建築材料和大量的物資。

    荷蘭人在台灣換了第五任長官,才剛剛修築起一座像樣的城堡。而澳洲人從登陸伊始就修築了一座比熱蘭遮城更大的堡壘的,而且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已經完成了80%的工作量。於此同時,他們還修築碼頭,疏濬港口,大量的開墾荒地。

    有著如此可怕效率和海上運力的鄰居就在不到幾十里格之外,難怪漢斯?普特曼斯要寢食難安了。

    「……十多天前,總督還請我們這些人去商館會議,要我們多小心澳洲人。」郭懷一笑著說道。

    「哦?他說什麼了?」

    「不外乎要我們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和澳洲人多接觸之類的話。」郭懷一說,「荷蘭人很怕澳洲人把我拉過去。這樣就沒人給他們幹活、收購鹿皮,也沒人繳人頭稅了。」

    「澳洲人有這樣的想法嗎?」

    郭懷一搖頭:「沒有。他們從來沒派人來招攬。似乎完全對我們不感興趣。」他饒有興趣的說道,「倒是我們這裡有不少人被那裡吸引了,去做買賣的,做工的都有,還有得乾脆就直接跑過去了。」

    「這麼說來澳洲人在打狗是完全開放的?」

    「不錯,任何人,只要願意都可以去他們那裡做工,做買賣,就算想定居也可以。」郭懷一說,「倒是自由自在,來去自由。聽說大員那邊的日本人也跑去了不少。」

    「日本人為什麼要去?」李絲雅有些奇怪。

    「因為漢斯?普特曼斯不許日本人按照他們的耶穌會那套禮儀祈禱,要按照他們的荷蘭的『真正的基督教』的禮儀祈禱,日本人一直有意見。現在澳洲人那裡有耶穌會的傳教士,還有座小教堂。日本人很多都跑過去了。」

    「還有這樣的事情!」李絲雅愈發明白荷蘭人長官的擔心了,日本人對大員的荷蘭人十分重要。他們雖然不像閩南移民那麼在經濟上有重要的作用,卻是荷蘭人的水手和士兵的重要來源。

    現在澳洲人的手已經伸到了這裡──這幫澳洲人挖牆角的本事真不小!

    李絲雅愈發有了要重新會一會澳洲人的衝動。

    瞭解下來的情況令她很是滿意:大員的荷蘭人充滿了對澳洲人的憂慮和恐懼。而且她知道自從東印度公司在香港和海南島都開設商館之後,大量的中國貨物從廣東轉口,對大員的貿易打擊十分沉重。

    當初東印度公司在台灣設立商館,面對變化莫測的合作夥伴,忍受種種不便和不斷的虧損,正是看中了這裡的對華貿易採購窗口的作用──公司需要在這裡吸引中國商人來銷售公司急需的各種商品。

    而現在,香港和三亞已經能滿足公司的大多數需求──要不是大員在就近吸納福建的外銷瓷和靛藍上有一定的優勢,還有作為對日貿易基地的作用,否則它已經沒什麼價值了。可以想像自身的重要性不斷下降的台灣長官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於公於私,漢斯?普特曼斯對澳洲人都不會有什麼好感情,很容易被人挑撥。

    至於澳洲人,李絲雅認為,既然他們也是崛起中的海上霸權,就不會對荷蘭人充滿友好的感情。說到底,他們目前的貿易合作是一種互利,這種互利之間談不上任何互信的成分。

    或許在雙方的內部,都有向對方開火,一舉重創甚至摧毀對手的企圖。李絲雅為東印度公司服務過,刺探過澳洲人的情報,很清楚荷蘭人的想法。

    「最近大員港內有什麼公司的重要人物嗎?」

    「不清楚,我並不經常去大員。」郭懷一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就安排人去打探一下。」

    「好。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親自去大員看看。」

    郭懷一打量了下她,說:「恕我直言:李姑娘有點太惹人注目了……」

    在台灣這樣的地方,普通女人拋頭露面不稀奇──特別是閩南婦女往往還是重要的勞動力。問題是李絲雅是中葡混血,相貌異於常人,而且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子。

    李絲雅笑道:「不要緊,我化個妝就是。保證讓人看不出面目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03
第三百八十節 重要的消息

    李絲雅化妝成一個本地的閩南女子,臉上塗得黑黝黝的,又戴了很深的斗笠,跟著郭懷一手下的幾個人,偽裝成到大員銷售鹿皮的獵人一起去了大員。

    她的身份是其中一個獵人的「女兒」。這幾個人全是郭懷一的心腹手下,經常往來於大員和笨港之間,以做買賣為名窺探荷蘭人的動向。

    從笨港到大員的道路已經基本上安全了──起碼在白天,漢人移民和東印度公司的職員可以成群結隊的行走不用擔心遭遇土人的襲擊了。

    台灣島上的土著大多是從東南亞漂來得馬來人種,有些是唐宋時代才登陸台灣的,許多所謂的原住民從他們遙遠的故土帶來得一種獵頭的習俗。

    獵頭並不見得為了仇恨或者利益──當然有仇恨和利益更好,很多時候更多就是為獵頭而獵頭,村寨裡木樁上的一排排人頭就像現代人的收藏一樣,更多的是一種可以炫耀的收藏品。風乾的人頭用以證明主人的勇氣和力量。

    流落到島上的遇難船員,取水的水手,登島的閩南移民,在登陸伊始紛紛淪為獵頭的對象。瘧疾和土著部落的獵頭殺使得台灣島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令外人聞風色變。

    隨著移民增多,自衛武裝建立和荷蘭人在台灣的經營,新港等地的土人開始歸附,獵頭殺這種事情已經少了許多。但是獨身上路依然不安全。從笨港到大員的道路兩側雖然已經開發了不少農田,但是大面積的依然是荒野,人跡罕至。荷蘭人也好,移民們也好,都難以保證這一帶的治安。

    荷蘭商館最初是設在北線尾島上,兼顧防禦和拱衛台江內海。不過,為了和當地人交易方便,在鹿耳門水道的一側另外建立了幾棟房屋作為貿易站之用。收購鹿皮和蔗糖,銷售一些日用雜貨、鐵器和食鹽之類的商品。

    貿易站本身也是磚石的樓房,二樓、三樓都是庫房,用來堆放收購來得貨物。在商站的門口,交售鹿皮土產的漢人和新港等地的土著民正在台階下排隊依次等候。台階上擺著張大桌子,鹿皮被擺在桌面上,由一個低級荷蘭商務員負責驗看給價──鹿皮是除了砂糖之外台灣最有價值的本地輸出品,荷蘭人對此十分重視。

    五月的台灣陽光已經十分灼熱,除了土著照例光頭露身之外,漢人幾乎全部戴著閩南常見的竹笠。幾乎看不到面容。李絲雅知道只要自己的面孔不被人看到就不會有問題。她小心的在竹笠下觀察著大員的情況。

    雖然在這個地方很難仔細的觀察到熱蘭遮城堡的進度,然而即使是隱隱約約的也能看到工程量已經過半,李絲雅估計,用不了半年就會全部完工。

    比熱蘭遮城堡更能顯示出荷蘭人的警惕狀態的是他們在北線尾島上的炮台。炮台顯然被加固過,在壘壁上樹起得竹竿牆說明荷蘭人新近加強的戒備。她發覺北線尾島上炮台上的火炮數量也增加了。在島上巡邏的哨兵也增加了。

    聯想到郭懷一說過,荷蘭人最近正在大量招募民夫去工地施工,顯然他們正急於將熱蘭遮城完工,作為防禦澳洲人進攻的支撐點。

    這裡距離日本人村很近,李絲雅很快發覺在商館門口的公告牌子張貼有日文佈告。她藉故走過去看了一眼,發覺是荷蘭人的招募令。

    荷蘭人正在招募日本人入伍當兵──這個新發現印證了她的推想。她深知東印度公司的吝嗇,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招募僱傭兵的。

    普特曼斯長官不是對澳洲人有著極深的戒心,就是意圖對澳洲人不軌。

    不過,就目前看來,在台灣的實力對比上荷蘭人遠不是澳洲人的對手,漢斯?普特曼斯不可能瘋狂到主動對澳洲人採取敵對行動。而且他也沒有這個權力。

    賣完鹿皮,李絲雅來到大員街上──在荷蘭人的收購站外面因為貿易的關係有了簡單的集市。此時不過有幾家店舖和一些小攤子。做得是當地土著和來貿易的漢人的生意。街面上,店舖裡,進進出出的許多都是當地的瀟攏社、麻豆社和新港社的土著,他們因為已經受到了荷蘭傳教士的「教化」,已經有了簡單的衣著。只是不少土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東倒西歪。

    荷蘭人從巴達維亞運來大量的亞力酒,又從臨高運來朗姆酒,專門用來向土著交換皮貨。

    讓土人染上酒癮,這是大航海時代許多貿易公司的慣用手法。文明程度較低的土著一般不需要太多的生活日用品,要迫使土著經常來做交易,只有在有依賴性的嗜好品上多動腦筋。土著一旦染上酒癮,就成了公司可以盤剝的可憐蟲。從南北美洲到白令海峽、西伯利亞,到處都在上演這一幕。

    李絲雅自己也做過這種生意,對此完全不以為意。她讓郭懷一的手下帶她進了一家比較像樣的酒鋪。從門口進出的人來看這裡不招待土人,出入的都是漢人,間或也有日本人、黑人和東印度人進出。

    酒館裡人聲鼎沸,屋子裡的窗戶全部開著通風。裡面上了七八成座。酒館總是有著許多新聞的。特別是這樣的小酒館。從出入的人物來看,此地不僅有來貿易的漢人,還有在荷蘭人手下服役的各色人等。從他們的口中應該能知道許多消息的。

    李絲雅能說好些在東亞海面上通行的語言──甚至包括一些土話。在她的示意下,一行人在幾個日本人喝酒的桌子附近找了張桌子,要了些酒飯,悄悄的吃喝起來。

    日本人說得是日語──大約覺得在這裡都是中國人,日語不會有人能聽懂,所以講話內容毫不避諱。李絲雅很快就得到了許多消息:包括最近加強的戒備;下達了增加城內和各處堡壘稻米、火藥儲量的命令;從巴達維亞還將運來新得火炮和火繩槍。

    接著李絲雅聽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從巴達維亞趁著南信風而來得貿易船隻上將載運一位大人物來到熱蘭遮城,雖然日本人的地位比較低,不知道來得人到底是誰,但是從他們交談中提到的為迎接這位大人物做得種種準備工作來看,來者至少是一位相當於巴達維亞評議會成員級別的東印度公司高級職員,或者可能是某位來自荷蘭國內的大人物。

    這一消息立刻引起了李絲雅的極大興趣。這位大人物突然降臨顯然有著重要的目的。如果能知道來者是誰,有何目的,或許可以加以利用。

    出了酒館之後,李絲雅當即決定在當地留宿一晚,以便將此事調查清查。

    集市上有簡陋的客棧,李絲雅當然不便去住。好在郭懷一在當地有人專門負責打探消息接應人員,就留宿在其家。

    「大員街附近有妓女活動嗎?」她住下之後馬上詢問隨從。

    「有,街上有好些妓女。有漢人也有土人……」

    「都做哪些人的生意?」

    「什麼人都做。」

    「有做紅毛人生意的嗎?」

    「街上沒有。不過在北線尾島碼頭那邊有一家酒館,都是些鹹水妹,有漢人,也有黑人。偶而還會有鬼妹。專做船上的水手的生意,城裡的紅毛人也經常去那裡。」

    李絲雅知道漢人口中的黑人即包括非洲來得黑奴,也包括東印度群島的土人。黑人在東亞比較罕見,更不大會有黑女人;比較有可能的是荷蘭人從巴達維亞帶來得東亞度土著女奴。

    「天一落黑,你就設法送我登上北線尾島。」

    「小的明白!」隨從得到過指示,一切聽從這個女人的安排。

    「我要返回的時候,會在岸邊舉燈光為號,你派船過來接我。」

    「這個容易。」隨從說道,「船用不著返回。鹿耳門那邊礁石多,水又淺。紅毛鬼從來不過去巡邏。我把船藏在礁石堆裡。你在岸邊打個口哨我就出來接應。」

    天色完全黑了之後,李絲雅和兩個隨從悄悄的來到岸邊,這裡已經備下了一條小船。李絲雅裹著一件黑色的連帽斗篷,輕盈的一跳,落在船上。

    「走吧。」

    小船悄悄的劃過水面──這裡是鹿耳門水道,大船無法通行,因而人跡罕至。小船很快就安然橫渡過水道,靠在岸邊的亂礁叢中。

    「在這裡等我,要是天亮之前我沒回來,你就趕快回去稟告郭頭人。」李絲雅觀察了下岸邊的情況,叮囑道。

    「小的明白。」

    李絲雅悄悄的登上了海岸,這裡距離碼頭不遠,碼頭上黑黝黝的,只有幾處燈還亮著。她已經問清楚酒館的所在方位,便向那裡摸去。

    她小心的躲過碼頭附近的哨兵,在一處貨堆旁邊脫掉了斗篷。她穿著一件歐洲式的棉布衣裙,故意撕破了些地方,頭髮也蓬鬆的披散了下來。她撕掉了一圈裙襬,讓自己的小腿露出一部分。又很快的從口袋裡掏出胭脂,迅速的在臉上和嘴唇上塗抹,接著又用炭筆給自己勾畫了眉毛和眼圈。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05
第三百八十一節 到台灣去

    李絲雅輕快的跳到小船上的時候已經距離登岸過去了二個小時。她裹著斗篷,上船之後只說了一句話:「走。」

    船槳劃破黝黑的海面,海風吹來,讓她剛才喝過酒的身體一陣發冷。她不由自主的裹緊了斗篷。

    在酒館裡的二個小時她收穫頗豐:從喝得爛醉的一名低級商務員助理口中她知道即將抵達大員的是來自巴達維亞的一個「公司的大人物」,接著她又從一名荷蘭僕役那裡得知──這位大人物還將攜帶家眷,而且不止一人。接著又有人提到來得人中間有女眷,普特曼斯長官命人專門佈置了一間供上層女性使用的房間,還專門從福建購買了真絲的衣料和被縟。

    這讓李絲雅十分感興趣:這年頭在海上漂泊的女性極少,雖然商船的船長有攜帶妻子的,但是大多達官貴人在進行航海的時候是不帶女眷的──海上的航渡十分危險,暗礁、海盜、變化莫測的天氣和漫長的海上航線使得每次航行猶如在獨木橋上行走。

    具體的抵達日期,大概就是在六月初。他們在大員短暫停留後將繼續北上前往日本。李絲雅知道,從巴達維亞到大員和日本,只有在春夏兩季乘著南信風北上,然後再秋季乘著北信風返回。對方六月抵達大員,短暫停留之後即前往日本,說明他們很可能會在十月初就返航巴達維亞。

    這說明來人只是短期的訪問,不是長期的到任。來人很可能是擔負著巡視東印度公司商館運作、賬目檢查任務的公司要員。

    李絲雅心中已經有了主意。這個即將到來的東印度公司巡視員是她完成任務的重要手段。

    初夏的夜晚,星空顯得格外璀璨。在舊時空的天際下已經變得混沌一片的銀河在此間分為閃耀。

    太白天文台的屋頂上,鐘小英正俯身在中星儀的鏡筒上,記錄觀測著通過中天的天文時間。

    在記錄下最後一個數據之後,鐘小英把記錄交給義父,又好奇的湊在天文望遠鏡上觀察著星空。

    「好美呀!」鐘小英望著美麗的星空,不禁發出感嘆。從天文望遠鏡中看到的星空,更加明亮璀璨,「義父,你們真了不起!」

    少女的眼神中充滿了崇拜。

    「有朝一日我們能夠實現電氣化,你看到的會更美……」鐘利時對鐘小英說:「為父明天就要回高山嶺去研製新得大鐘了,要一個月才回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還要每天記錄天文時的事情不可廢──元老院會派元老和幾個學生來和你一起工作,來得元老你也是認識的,就是芳草地的袁叔叔,他有個天文觀測小組……」鐘小英使勁地點了點頭,對鐘利時說道:「義父早點回來,女兒還要跟你學……」

    想到明天就要去台灣,望著天真無邪的鐘小英,鐘利時實在有些不忍騙她。只好說他要去參加一項絕密的研究。可是,如果如實對鐘小英講,卻要讓她為自己擔心──這小妮子不知道從哪裡知道台灣的瘧疾十分嚴重,因而一直為跟隨主人派到台灣去的女僕學校的朋友擔心。

    拂曉,沉睡了一夜的臨高港口從睡夢中甦醒過來,這一天注定格外忙碌。碼頭上,工人不停地忙碌著,將一箱箱給養吊裝到停泊在碼頭的運輸船上。

    鐘利時在諢名「西班牙妓女」號的運輸船泊位上指揮碼頭工人將一個個大小長短不一的箱子、草包輕輕地吊裝到貨倉裡。囑咐那些大手大腳的工人對這些箱子要特別「溫柔」一些。因為,這些箱子裡放的貨物不是別的,正是台灣大區訂製的鐘機件和為台南授時用得校表器。

    鐘博士這次去台灣,除了安裝鐘機和調試校表器為台南大區授時,還有一個重要任務是設法勘探在台南的南岬,為以後建立燈塔做準備。這一燈塔對台灣沿海的航行安全有至關重要的意義。為此,執委會特別派遣了柳正等遠程勘探部的元老一起前往。

    看著十多箱貨物被安全吊裝到船艙,鐘利時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半。接下來,這些寶貝能不能安全運到目的地,就看路上的海況如何了。

    鐘利時登上「西班牙妓女」號,一名水兵將他領到分配給他的倉室。這是一個兩人住的船艙,相當狹小──和舊時空的火車臥鋪差不多,設有兩個面對面的雙層舖位,然而在這艘載重不過200噸的船上也算是格外的優待了,水手和士兵只能睡吊鋪。鐘利時的舖位就在上鋪。

    鐘利時剛把行李放到床下,此時一個推門而入。此人正是遠程勘探部的柳正。柳正這些年來東奔西跑,皮膚比舊時空的建築工還黑,不過身子卻愈發健壯結實。一見到鐘利時,便用他那炸藥一般的嗓門問候道:「好久不見!鐘博士!這一路我們就要一起做伴了!」

    他看了看船艙四周:「這船條件差了點,不過好歹是我們遠程勘探部自己的船,真不容易。」

    「這船的船籍不還是海軍的嗎?」鐘利時問道,他上船的時候看到船尾油漆的還是海軍的「臨特」的編號。

    「海軍答應是這船歸我們隨調隨用──這就很不錯了。」柳正拿出一支雪茄,看了眼正要阻止他的鐘利時,笑著說,「我不抽就聞聞味,船上的規矩我懂得。」

    鐘利時問道:「我有個問題一直不大明白……」

    「儘管問!」

    「這船怎麼取了這麼個諢名?」

    柳正聽罷大笑:「運輸船人人都想用,運力又緊張,除非是緊急任務能調專船,否則就只能等著搭便船。整個臨高港只有我們的這艘船隨時待命,我們勘探部用船的次數不多,空置的時候多。急需的時候隨叫隨到,這個用了那個用。弟兄們都說『這船好比妓女一樣,輪番被人糟蹋』,所以就取了這麼一個名。」說罷,兩人放聲大笑。

    正在說笑,門又推開了,進來得是方敬涵,他的撲克臉也黑黝黝的,留下了常年在野外工作的痕跡。看到柳正已經到了不由得一怔,說:「老柳!你怎麼已經到船上來了?嫂子不是說要來送你嗎?」

    「我才不要她送,婆婆媽媽的,少不得又要掉眼淚。」柳正一揮手,「也不知道哪個傻逼告訴她的,台灣有土人獵頭,她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讓我別去……」

    「你有孩子了吧?老婆自然感受不同了。」鐘博士勸慰了幾句。

    「我這不是為了孩子去拓展我們大漢民族的生存空間麼!」柳正正色道,方敬涵說:「柳大,這次去台南做田野考察我們可得顯得和藹可親,免得讓土人起了警惕……」

    柳正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納粹,只要向心歸化都是一家人。不然的話,」他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就只能作為歷史名詞流傳下去吧。」

    鐘利時知道這兩個人都是「華夏社」的皇漢分子,也不多插話。當下討論起這次田野調查的事情──他也要參加調查,鐘博士覺得自己的身體素質不一定能頂得住。

    「問題不大的,」柳正說,「我讀了幾本歐洲人調查記錄,通往南岬的道路不算太崎嶇。我們會帶民夫的,大不了叫民夫抬滑竿抬著你走。問題是土人比較多,而且相當的凶悍。一直到日據時期才把他們全部收服。」

    鐘利時覺得坐滑竿考察未免有點滑稽,但是萬一真得自己體力不支也只好這樣。他說:「安全上,我們肯定要請派遣軍護送的。只要多注意方式方法。這些土人也不是完全不講理。儘量和平的通過,拿到資料就好。」

    一切準備就緒,第60次護航編隊已經整裝待發,靜靜地停泊在港口等待出發的命令。聽到港口的海關鐘樓打響了渾厚的鐘聲,護航編隊的總指揮下達了啟航的命令。水手拋下繫留纜繩,收起錨鏈。拖船將帆船一艘艘緩緩拖離碼頭,碼頭上的喇叭開始演奏《軍艦進行曲》。隨船的士兵和水手紛紛向岸上的親友揮手道別。

    鐘利時靠在船舷,望著送別的人群,不僅想起家中的鐘小英。此時,人群裡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喊聲。鐘利時順著聲音望去,竟發現鐘小英正拚命地擠進人群,向他高聲喊著「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你為什麼騙我!」

    鐘利時一時也無法向她解釋,只能拚命地揮手衝她喊道:「回去吧!好好地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

    正在呼喊間,鐘小英忽然一個猛子扎到了防波堤下的海裡,在一片驚呼聲中,她從十幾米外冒出頭來,向著鐘利時的船隻猛得游了過去。

    鐘利時一時手忙腳亂,結巴著喊道:「快!快!救人!」

    港內的救生艇馬上靠了過去撈人,鐘小英不聞不問,一個勁的跟著船游了過來。鐘利時無奈的嘆了口氣:「發信號,讓她上船。」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05
第三百八十二節 海上

     護航隊連續航行八天,除了鐘博士嚴重暈船,臥床不起之外,一路無事。

    「西班牙妓女」的排水量小,船隻的穩性也就比較差。海上稍有風浪就會顛簸。鐘利時從d日起就沒怎麼出過海,很不適應,幸好鐘小英不暈船,一路照顧。因為鐘小英也上了船,柳正和方敬涵覺得不好意思和鐘博士再合住一間,雖然小英再三聲明不要緊,他們還是搬到船員的大統艙裡睡吊鋪去了。

    到了第九天上午的時候,艦隊開始格外緊張起來。從旗艦傳來信號:要求所有艦船進入戒備狀態。

    守在炮位上的炮手和瞭望的水兵都增加了。「西班牙妓女」本身就很小,一旦開始臨戰準備艙室裡就更加騷動不安起來。來來回回的士兵和水手,搬運炮彈和火藥的哼哧聲,士官們裝模作樣的吼叫。

    柳正早就在艙室裡「悶出個鳥來」,聽說可能有武戲看,今天又是風平浪靜的日子,便約著方敬涵和鐘博士上甲板看看。

    鐘博士出海幾好天,在義女的悉心照顧下已經適應了航海,聽說海上有警,他原是不想上去得,但是想到這小破船即沒有裝甲,又不是厚達數英吋的橡木船殼,在甲板下也不見得有多安全,自己若是給這兩個皇漢看扁了,以後在台灣開展工作多有不便,當下裝作若無其事的也跟著上來了,只是腦袋上已經戴上了元老專用的鋼盔一頂。

    值更的軍官沒有阻攔,他們很順利的登上了甲板。甲板上,水兵們各就各位,炮衣已經揭下,只是還未裝填彈藥。從甲板上可以看到整個護航隊的船隻正在破浪航行。輕快的雙桅巡邏艇接著風勢快速的穿梭在船隊中。

    雖然護航隊的規模不大,但也足以讓第一次見識到元老院的海軍編隊海上雄姿的鐘博士興奮起來。他手扶舷牆,貪婪的看著海面上的一切。

    他不知道的是這些雙桅巡邏艇已經不是臨高出發的那些了,幾天前在香港以東海面,臨高的海岸警備隊派出的護航隊已經脫離編隊返航了,現在是海軍第一艦隊的巡邏艇在護航。

    柳正和方敬涵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他們拉著鐘博士上了後艉樓,船長正拿著望遠鏡觀察。

    這船是配屬給遠程勘探隊的,所以柳正和船長很熟悉。船長叫陳嵩,是個白鬍子老頭。他是跑船多年的老火長,下過十幾次南洋,也去過台灣、暹羅、日本等地,給商人駕過船,也幹過沒本錢的買賣。海上情況很熟悉,原本已經退休在廣州鄉下了。澳洲人炮打廣州之後,他眼見投靠澳洲人的海上好漢一個個都混得人模狗樣,自己家中雖然有些積蓄,到底還是覺得家底太薄,有幾個兒孫也沒有成器的,便再作馮婦,全家來臨高投靠澳洲人了,沒多久就因為海況熟悉當上了船長,因為年齡偏大,不適合隊列服務,海軍就把他編入預備役,當了「西班牙妓女」的船長。

    這老頭雖然年過六十一把年紀,身子骨卻還格外健朗。一見到柳正等人,便用他那暴雷般的嗓門問候道:「我這船怎麼樣?伺候您老還舒服吧。」

    「還成,就是和你一樣,有點老……」

    「老得好,敗火。」老頭子眯著眼睛嘿嘿的笑著,他穿著一件邋遢的海軍制服,戴著預備役海軍中尉的軍銜。軍服倒是規規矩矩的穿著,只是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鬆開了,敞著胸。露出了裡面的土布小褂,沒穿制式的海軍襯衫。

    「怎麼,有敵情?」

    「沒有,」陳嵩放下望遠鏡,「我們很快就要到打狗了,這裡是航線最危險的地方。如果鄭芝龍或者紅毛鬼要攔截我們,這裡就是最有可能的一段航程了。」

    這一帶是前往大員、笨港和高雄的航線的必經之路,這半年來元老院的船隊穿梭不斷,如果敵人有心要攔截,這一段航程就是最適合的地點。

    為此每一個批次的護航隊航行到這裡都會提升戒備狀態。

    鐘博士知道這不過是例行公事,原本有點慌亂的心情頓時安定下來──這時候覺得自己戴著鋼盔十分的突兀,而且陽光火辣辣的曬著鋼盔很快就變得滾燙。他趕緊悄悄的摘了下來。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他問道:「鄭芝龍和荷蘭人有過什麼舉動嗎?」

    「最近半年我跑了這裡好幾次了,的確偶然有幾條船靠近過。不過都沒什麼舉動。」陳嵩滿不在乎的說道,「他們也得敢啊,荷蘭人就不說了,船小還像點摸樣。鄭芝龍那幾條船,破爛流丟的,一炮打過去還不得立馬散架。」

    幾個人都沒言聲,顯然鄭芝龍也好,荷蘭人也好,都不願意顯示出敵對的態度來,偵察的時候都用舊船小船,顯然有避免擦槍走火的意思。

    鐘博士借此機會問起目前的海上的方位測試的效果來。

    由於航海鐘的開發滯後,所以目前海上的編隊主要採取的領航船領航的模式,有一艘裝備有舊時空石英錶的船隻擔任領航船,旗艦也裝備鐘錶,作為後備。

    對於那些比較重要的船隻,則船長直接配發一塊舊時空帶來得機械手錶,不過,這僅限於極少數船。

    但是這一方式並不可靠,機械手錶可能會停走,領航船隻在風浪中或許會失散、沉沒。因而對於元老院指揮下得大多數船隻來說,測定經度採用得是「月距法」。

    簡單來說,就是使用六分儀觀測月亮和太陽之間的距離,來判斷船隻所在的經度。

    1514年,德國天家約翰尼斯?沃納(johannwerner)通過觀測發現,月亮在天空中的相對位置每時每刻都在改變,大約每小時移動一個月亮直徑的距離。他假定地球上觀察到的月亮行為都是一樣的,只要在兩地分別觀測月亮,準確記下它移動到某個位置的時間,就能算出兩地的經度差。

    但是這個「月距法」需要準確而又完整的星表。在舊時空,這是天家花了幾十年才觀測繪製出來了。不過,對於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元老院科技部來說這不成問題。借助現有的天文資料和計算機、天文軟件,鐘博士很容易就拿出了精確的南北半球的星表,接著又計算出了從1631年開始每一年的《月距表》。於是科技部在1632年出版了《航海年鑑和天文星曆》,把1632年整年的月距和經度的關係列舉了出來,還附有一把專用計算尺。海員利用計算尺和年鑑,可以在20分鐘內計算經度的時間。至於精度也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不過陳嵩對這一方法卻頗有微詞──因為月距法需要相當的數學計算能力,雖然鐘博士推出了專用的計算尺和數表,大大簡化了計算難度,但是對大多數是文盲出身的船長來說實在是有點難。幸好目前大多數船隻走得都是傳統航線,對精確測算經度的需求不大。勉強也湊合了下去。前往台灣和濟州島的船隻則都配備了海軍學員來充當航海長,擔任計算領航的任務。

    陳船長正在抱怨,這時候信號兵來報告,從旗艦發來信號,有一艘「未識別船隻」正在距離編隊三海里外航行,護航的巡邏艇已經去臨檢了。

    鐘利時拿起自己的俄羅斯望遠鏡,順著船長指點的方向望去,果然海面上有一艘孤零零的大福船,附近的雙桅巡邏艇正迅速朝目標靠攏過去。

    對方顯然沒有抵抗的打算,很快就落了帆。巡邏艇上的海兵登上了福船,開始臨檢整艘船隻。

    穿上的水手都是大明百姓的打扮,開出口是地道的閩南口音。海兵上士打量了一下出來迎接的船主,看上去都是明朝人。

    盤問之後知道這是一艘從泉州前往大員的福船,船上運得是福建的靛藍和砂糖,還有二百多名福建移民──荷蘭人為了獲得勞動力,增加稅收,對運去移民的船主開出了不錯的獎賞條件。

    檢查下來也證明船老大並沒有說謊。除了貿易商品和移民,船上還攜帶了一些日用雜貨。雖然也有幾門用來自衛的土炮和火藥鉛子,但是並無任何異常的情況。因而巡邏艇在臨檢之後就讓他們離開了。

    點頭哈腰的船老大目送著巡邏帆船掠過浪尖,迅速的趕上已經遠去的船隊,眼睛裡露出了一絲光芒。

    「西班牙妓女」在拖船的牽引下緩緩進入高雄港──打狗的名字未免太過「低俗」,政務院已經下令按照原時空的地名改為「高雄」。

    台灣的這個橋頭堡,原本元老院常委會在會議中建議在高雄成立「台灣州」或者「台灣省」,但是政務院認為眼下對台灣的控制僅限高雄一地。整個台南尚未統一。直接設立「州」或者「省」為時過早。

    最終決定只在高雄設「市」。這個市的「市長」,是個叫魏八尺的元老。

    此時,他正坐在碼頭的海關廊簷下準備迎接元老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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