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046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39
第四百二十三節 雙管齊下

    雙方草簽了協議──貿易協定得等對馬守用印,完成委任,並且派來人質才有效力。雙方約定一個月以後對馬國派船來濟州。以前虜獲的對馬商船要等協定生效後才能發還,為表誠意,這次濟州方面釋放了所有被俘人員,每人贈送了一身衣服,一雙澳洲草鞋和兩瓶朗姆酒,官佐還送了一個臨高造的玻璃燈籠。使團成員也各有禮品,還帶給宗義成一套骨瓷和一支臨高產的左輪槍。

    這支左輪手槍是特製版--和南洋式步槍一樣,是一支滑膛火帽槍。就威力和射程來說實在很一般,不過火帽這個東西賦予了它前所未有的快速射擊的效果。這就是足夠大的賣點了。

    「首長,我們要向府中藩出口刀劍嗎?」

    「不一定。」平秋盛含糊其辭。目前的日本屬於「天下安靜」的狀態,刀劍之類的東西真談不上有多大的市場。

    要按照一部分元老,也包括平秋盛和司凱德的想法,是準備在1633的鎖國令之後的亂局中推波助瀾大搞一票。

    德川幕府和豐臣政權一樣,對外來的天主教懷有極深的不信任感。對德川幕府來說,切支丹大名幾乎全是過去的西軍陣營,幕府一直擔心天主教信仰會被外樣大名所利用來發動反幕府的一揆,進而勾結船堅炮利的南蠻人。

    政治加上宗教的雙重不信任使得幕府對切支丹教的迫害日深。北九州由於是切支丹教徒的主要聚居地,更是受到了幕府的嚴密監控。1628年幕府老中土井利勝、酒井忠世「巡視」肥前國島原郡,揆一次便用火刑燒死切支丹教徒570人。

    1630年,幕府下達了「禁教令」:切支丹教徒被勒令在兩個月之內放棄信仰,否則處死。在寺澤廣高、松浦忠信、宗義成等切支丹大名的努力爭取下,「禁教令」終於被停止實行。但是三代將軍德川家光在1633年再一次頒布「禁教令」並勒令切支丹教的主要維護者──肥前唐津24萬石大名寺澤廣高切腹,唐津藩隨之遭到改易,由大和信貴山六萬六千石大名松倉勝家入主寺澤領,開始了對切支丹教徒的殘酷迫害。1633年~1638年六年之間被松倉勝家燒死的切支丹教徒多達一萬人,矛盾變得極度激化。

    雖說天草大暴動要1638年,但是實際上在整個1633~1638年之間都有得是機會可以煽動起切支丹一揆。西南諸藩的外樣大名:薩摩、長洲等藩一直對幕府懷有敵意,一旦幕府無法及時的壓制天草時貞四郎,那麼原本在幕府殘酷壓制,心懷不滿的的外樣大名──特別是參加過關原之戰的西軍大名,很可能重新揭竿而起。因為「葵三代」時期嚴酷的「武斷政治」遭到改易的各家大名的眾多浪人們也會隨之呼應──這些浪人到家光去世慶安四年(1651)人數已經膨脹到五十萬。這會估計沒這麼多,但是二三十萬人總是有得。

    這批浪人既無收入,又被自己的武士身份所累,心中懷著怨恨,一旦有重燃戰火,再取得功名利祿的機會,他們是不會放棄的。

    戰亂一起,各地大名和幕府就又會需要大量的軍火。這麼一來,原本戰國時期就行之有效的擴大外貿這一政策就又會得到重視,鎖國之策必然不了了之,種種限制金銀銅外流的政策也會因為軍火的需求而放鬆──這一點對平秋盛是相當困擾的,因為貴金屬外流嚴重,幕府已經從1616年開始就限制白銀和銅的流出了。

    但是,這個美妙的計畫牽扯到具體的到對日謀略──這是執委會和元老院才能最終決斷的。所以平秋盛只能做些簡單的準備工作,不能投入太多的資源。

    他對紫川說:「另外還有些事你要準備一下,組織上準備派你回趟日本。」

    「請首長指示!」

    「這一次你要結交宗氏家臣,如果得到宗氏許可,下次來船就跟船去對馬。」

    「是!」

    「在對馬安排好事務之後,你就搭乘他們的船回長崎去辦幾件事:一是這次濟州島,包括之前在台灣,有十幾位治安軍陣亡和病故,還有兩人受傷想回家,你要送他們和骨灰回去,並且把帝國的撫卹金和獎章帶給他們家人。」

    「是,感謝元老院大恩大德。」

    「其次,你要去打聽一個人。這個人是你的教友,叫天草四郎時貞。他也可能叫益田時貞或者大矢野四郎、江部四郎,他的生父過去是小西行長的家臣,名叫益田好次。後來被過繼給天草甚兵衛。這個人現在大概是十一歲,眼下可能住在長崎。可能向荷蘭人學習過醫術……這是他的資料,要詳細記住,要倒背如流,現在德川發佈了禁教令,你要注意隱蔽自己的身份。」

    「是!」紫川不知道為什麼平元老忽然對一個十一歲的浪人有了興趣,但是命令就是命令。

    「你只要找到他就可以,無須和他聯繫。宗氏雖然改宗,但也是暗中同情天主教的,你可以在宗氏的家臣中找到暗中依然信奉切支丹的可靠的教徒和天草建立書信往來。將來必有用處。」

    「是。」紫川忽然覺得眼睛一酸,果然是天主託夢給自己有大任託付。

    「小人萬死不辭。」

    「最後一件事是看看能不能招募到足夠的浪人。」平秋盛說,「治安軍決定再增加六個日本人連隊。你可以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浪人──年齡不能太大了。最好在三十歲以下。」

    「是!」最後這個任務最簡單。紫川想他認識的沒飯吃的浪人沒五十也有一百。再通過他們去找人,就是拉一二千人都不成問題。

    幕府嚴禁日本人出國,已經出國的日本人不許回國,否則一律處死。因而這件事必須在秘密的背景下進行。

    「十一區不能抗拒讓人震驚的事物……」看著對馬使者的船遠去,紫川秀次聽平元老滿懷惆悵的冒出一句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話……也許是自己的漢語不夠好吧。

    但是平元老並不能就此窩在濟州島。濟州島的元老已經夠多了。他到這裡來開展對日貿易是雙管齊下,現在對馬這一管已經插進去了,另一根也得盡快插入才行。

    「收拾行李,我們也得出發了。」平秋盛對著自己的生活秘書平綾子說道。

    平秋盛站在甲板上遠望,福江島已經在望,這是一艘中國式的帆船。這艘船是海軍從長期附近擄獲的,船上還有不到50人。這艘倒霉的帆船在一個多月前在對馬海峽被海軍扣留的──該船原本準備去釜山的。

    當時海軍的任務是捕拿府中藩的船,但是審問該船的火長和通事知道他們並非對馬宗家的船,而是來自五島周氏。

    因為捕拿了貌似中國人的海商,濟州島方面不敢擅自做主,立刻將情況發電請示一封電報發到了臨高,平秋盛得知之後立刻發電:「人、船、貨全部扣留。」

    對於周氏凡是熟悉這一段中日貿易歷史的元老都知道此人。慶長十五年,也即萬曆三十八年(1611),從福建出發到日本貿易的江寧府人周性如在駿府接受了德川家康授予他個人的朱印狀,從日本各處港口直到長崎暢通無阻。這種朱印狀是幕府發給日本海商的,周性如能夠取得可見當時家康對他的重視程度。

    周氏在日經營的地盤是就再日本的五島列島。所謂五島列島,是九州島西海岸外呈東北-西南向的群島,屬現代時空的的長崎縣管轄。包括福江、久賀、奈留、若松和中通5島,還有附近等140多個島嶼。此地距離日本當時的主要對外港口長崎很近,又多天然港口和錨地,是對日貿易的海商們歇船休整的重要地點。當時的五島列島作為在日中國人的主要據點其影響力也是可觀的。

    這次周氏集團的船是運送刀劍去朝鮮換取人參,因為貨物不多路程也不算遠,所以只派出了一艘百來噸的帆船和幾搜隨船的小艇。沒想到貨船剛到濟州島洋面就倒霉的遇到了澳洲人的快艇,毫無懸念的被俘了。雖然被擄上岸之後被不斷的審問,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這群形象奇特的人物到底想要幹什麼。直到澳洲人告訴他們要隨船去日本,他們依然摸不清這夥人的想法。

    平秋盛自有一套說辭:他自稱是恆武平氏之後,當年先祖在壇之浦合戰後率殘餘族人西渡大陸,一路漂流到福建,定居福州。後蒙古大軍臨境,平氏族人乃隨端宗及官民一路南下,從崖山渡海,經佔城、暹羅終於到了澳洲,而今已歷三百五十年,自己正是平清盛公的第二十二代孫。先祖在時,一刻不忘回歸故土,再加上平秋盛那口當時聽著很怪的日語,讓人對他的說法多少有些將信將疑。這樣自然這一路行來,和當地人的關係便親切了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39
第四百二十四節 五島列島

     船上的中國人誰也沒把他的所謂平將軍後裔當回事──中國人對日本的歷史即不熟悉又打小就熟悉這種攀附闊祖宗的把戲,所以也就姑且聽之。相比之下,對家名和家族血脈傳承十分感興趣的日本水手倒是對此很感興趣。

    眼見前方福江島已經漸漸浮現在海面上,一直憑欄而立,意圖塑造其「歷史性的一瞬」的平秋盛低聲吟唱起一首日語歌來:

    通りませ通りませ(通過吧通過吧)行かば何處が細道なれば(前進何處成為小道的話)天神元へと至る細道(至往天神的小道)ご意見ご無用通れぬとても(無需見解難以通過)この子の十の御祝いに(這孩子十歲的祭禮)両のお札を納めに參ず(奉納雙符咒的拜祭)行きはよいなぎ帰りはこわき(去時涼風回時倦怠)我が中こわきの通しかな──(我心倦怠能否直達)紫川等一干隨同前往五島的歸化民幹部畢恭畢敬的聽著平首長五音不全的歌詠──日本籍歸化民顯然毫無不適應之感,廣東福建的歸化民都帶著奇怪的忍耐神情傾聽著。

    因為這次是商務合作,所以隨行人員並不多。除了他自己的生活秘書,兩名從特偵隊抽調的護衛人員和幾名商務人員外,還有一名叫喬田至的元老。

    這位喬元老很年輕,在舊時空是個不成功的碼農兼成功的宅男。喬元老當碼農當得無聊,客串當黑客。不成功的黑客的結果就不得不跑路到異時空來免得被查水表。喬元老和所有的碼農元老一樣,d日之後就待在大圖書館裡搞搞資料工作。也為執委會和各個部門寫寫程序代碼。特別是企劃院,對數據庫的二次開發有很大的需求。

    喬元老在圖書館默默無聞的打醬油打了三年,期間也買了個女僕,但是他很快就對女僕厭倦了──這女僕和他的想像距離太大了。無聊的工作外加乏味的女僕,喬田至的小宇宙終於爆發了──他決定要出去冒險,就報名參加了對日工作。幸好他有特殊的技能點:英語和日語。尤其是後者,雖然喬元老一天日語專業課也沒上過,但是靠著多年的宅文化的熏陶,居然自學到能直接看動畫和日劇的地步。

    他們攜帶的只有很簡單的藥品、武器和一部電台。平秋盛自己是醫學專業,後來又從事建築業,除了日語還略通一些朝鮮語,在日本打造一個情報站的能力還是有的。這次正好借這個機會和周家搭上線,就坐坐順風船。

    五島現在是福江藩治下。福江藩的藩主是五島家。五島家在九州是傳承了幾百年的海盜,或者叫水軍家族。五島水軍從源平合戰起就已經活躍在這一帶,是典型的日本沿海的豪強國人,從元代開始漸漸興起的「倭寇」中也不乏他們的身影。

    五島家族就這樣幹著半海盜半漁民的日子,一直傳承了21代。第21代當主五島玄雅曾經率領五島水軍參加過豐臣秀吉的朝鮮攻略。豐臣秀吉死後,在關原合戰中保持了中立,因而五島玄雅得以慶長八年(1603),從德川家康手中獲得了朱印狀,正式成為福江藩初代藩主,成為15000石的外樣大名。

    平秋盛記得這個時候福江藩的藩主是二代目五島盛利,這個五島家的養子在十八年前的一場政治鬥爭中幹掉了對手,初代藩主玄雅的親生兒子大濱主水。為了鞏固權力,整頓藩內家臣,盛利用了二十年,而今已經到了尾聲。

    平秋盛為他準備了一份不錯的禮物,一把臨高產的鋼製裝飾劍、一對橢圓梳妝鏡和一尊玻璃佛像,作為一個一萬五千石的外樣大名,想必盛利大人是能夠知道這份禮物的份量的。

    平秋盛收起心頭的思緒,船已經到了福江島碼頭,一番忙碌後,終於上岸,早有一個年輕人在碼頭恭候,大船出發前已經差了一個通事乘一艘小快船回去通報,來人便是了。

    「平老爺,我家老爺已經備下轎子。」通事一陣招呼,只見旁邊棚子裡出來一頂雙人小轎,說是轎子,其實是日式的駕籠,看轎伕的身形與神態,想是倭人無疑了。雖說入鄉隨俗,但是平秋盛看看自己的肚子,最終還是婉拒了來人的好意,決定步行,一來聽說周家的商館距此不遠,二則本時空的日本是頭回來,沿途也好看看這裡的市集。通事知道澳洲人的脾氣,也不好要強,便隨了這鬢人。

    福江島是福江藩藩主居城所在,人煙相對稠密些,市面也比較繁榮,道路平整,看得出是花了些功夫的。沿途不時有些草棚,擺放著零星的漁貨和蔬菜,沒有看到有肉類──日本人自從南北朝以後,上層貴族受佛教影響不再吃肉,漸漸得鬧成了全民不吃肉。所以沿途商販的形貌,雖然不至於餓肚子餓得形銷骨立,但顯然營養不良,形容枯黑而消瘦,男子身高大多都在1.6米以下,婦女更矮,許多人只不過1.4米剛過的模樣。

    不過日本自從豐臣秀吉之後,已經幾十年沒有全國性的戰火,社會穩定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不似大明到處都是衰敗的氣象。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雖然不高,但是沒有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驚弓之鳥一般的神情。這讓平秋盛不勝唏噓──寧為太平狗,不為亂世人。果真如此啊。

    棚子後面是一些大些的日式房屋,都只有一層,從樣式上看倒像是商館,不過並沒有臨高的熱鬧氣象,連此時東亞一般港口的氣象也沒有。往前大概五百米,平秋盛注意到右手邊的一片長屋,看樣子裡面倒還有一進。

    「這裡是本地代官的所在麼?」

    「這是武家老爺們的住所。」通事答道。

    「怎麼倒像沒人居住?老爺們平日都不在這裡麼?」

    「這倒不是。慶長19年藩主居城江川城被燒燬之後,兵部大人就在石田那邊修築陣屋,要家臣們都搬到新修的石田陣屋那裡去。這裡自然就沒人了。」通事對平秋盛的問話並不奇怪,「前面便是我家老爺的館舍了。」

    果然,在前面五十米不到正是一個院落。這院子很是顯眼:傳統的中式建築倒和這裡的建築有些格格不入──十分的突兀。

    通事將他們一行人引領到門口。門院門打開,一個小廝迎了出來,用有點彆扭的南直隸官話道:「老爺已經恭候多時了,請澳洲來的老爺先去花廳少坐。」

    進得院子,倒是別樣風情,本時空中式建築的樣式配上日式的庭院和植物,讓穿越眾暗道精緻。花廳就在第一進院落,雖然是中式建築,確是按照日式庭院的佈局。從裡間落座,外面其實就是大門,但是中間用一些植物進行了隔斷,反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兩名特偵隊員站在身後,平秋盛整理了一下思緒。僕人們照例上了些茶水。不多時,見有兩個小廝摸樣的簇擁著一名老者出來,看老者歲數大約有六十多歲,兩鬢蒼蒼,雖然服用保養看得出還算精緻,但神態中自有飽經風霜之感,看來此人定是周性如了。

    兩下坐定,也無太多虛禮,周性如聽回來的通事說起這澳洲人也自稱海商,但行事確與海商大不相同──這些日子來船上夥計在濟州島眼見澳洲人修城築路,造渠開荒,通事也都一一稟明了老爺。這周老爺也是經過些事的,知道這伙海商的所圖非小──別得不說,直衝著他們直接強佔濟州島,就這份魄力就在當年的王直之上了。

    李朝當然不是什麼厲害角色,但是澳洲海商能下這樣的決心,做這麼大的事業,絕非凡人所能為。

    有這樣的認識,周老爺自然言談謹慎,多有察言觀色,不時也問起澳洲之事和平秋盛的祖上。

    周老爺是南直隸出身,見識自然比福建的海商多得多。他深知自己根底淺,在海商中又是外人,難以抵擋後起的福建、廣東海商,所以很早就走幕府的門路,獲得了幕府的朱印狀,隨時可以以日本商船的面目出現,這種可以變換身份的好處是別家海商難以企及的。所以他能夠長期在中國東海此起彼伏,紛亂如麻的海商海盜團夥中保持自己的份額。

    但是鄭芝龍在對日貿易中漸漸露出的唯我獨尊的氣勢,使得周性如倍感壓力。自己和幕府關係的確很好,但是鄭芝龍和幕府的關係也很鐵。更何況鄭芝龍的實力──不管是財力、軍力還是船隻數量,都遠在自己之上。

    如果老鄭要吃獨食,自己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現在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來個澳洲海商來,而且直接在濟州島就待下不走了──周老爺很清楚,濟州島也好,李氏朝鮮也好,都沒什麼值得這夥人下大本錢的地方,他們下這個本錢,所圖只有是中日貿易這塊大肥肉。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40
第四百二十五節 任天堂

    客套已畢,兩人閒聊幾句,周老爺問起澳洲之事──他雖然久居域外,在南北兩京也還頗有些故舊,加之又是海商,最近十年雖然因為年老體衰不便出海,但是消息還是靈通的。要先摸摸這個澳洲海商的底。

    平秋盛明白周老爺的心思,當下把之前編好的身世又說了一遍,然後說起雖然祖上是日人,而今也是澳宋臣民,此次來日,一是重回故土,一了先祖心願;二來在濟州島多有冒犯,特來府上告罪;三則,澳洲以工商立國,多有奇貨,原想與日本國做些生意,苦於去國日久,而今沒有什麼門路,當下又說了些客氣話。

    周老爺拈鬚連連點頭,他沒有急於說話。在他看來這個所謂平氏後人的澳洲海商無非是胡說八道,打著平家的名頭罷了。不過也無所謂──攀闊祖宗是人之常情,何況想到日本來做生意。

    但是這位平老爺話語裡的意思是十分明白的,他們要和日本做生意。澳洲人的實力,他雖然一直客居日本不曾親眼所見,但是這幾年他們的名氣已經隨著貨物傳播到了日本。來長崎的唐船和從大明返回朱印船偶然會帶回來的零星的澳洲貨物,價值很高,幾乎一到港就被一搶而空。

    現在這澳洲商人送上門來自然要和他談合作的事情,他心中即喜出望外,又有幾分擔憂。畢竟澳洲海商是個不亞於鄭芝龍的巨無霸勢力,和他們一起是能趁他們的東風直上九霄還是被擠得粉碎是件很難說得事情。

    平秋盛餽贈了周老爺十罐臨高產的醬菜和兩瓶國士無雙。周性如是南直隸人,看到這醬菜自然分外親切,而國士無雙更是讓他心中暗暗納罕:如此通透的玻璃酒瓶從未見過,因為玻璃酒瓶容易破碎,而且這酒在廣州就是供不應求,往往有人從京師託人來購買。日本也就從無批量的到貨了。

    不由暗嘆澳洲人的真是聰慧。既然說到了生意,氣氛也就慢慢輕鬆起來,知道澳洲人最擅長手裡有好銷的熱貨,都是尋常難以見到的貨色,現在一看這國士無雙他就知道為什麼如此的熱門了。

    「老朽不才,在這東瀛諸島上倒還有些門路,但不知貴方所販之物如何,所需又要幾何?」

    平秋盛一看有門,於是吩咐隨行又拿出一個精美的紙盒,捧出一本厚厚的猶如影樓影集一般厚的大本子。

    這本羊皮裝幀的大本子是商品手冊。裝幀和繪圖全部出自特里尼之手,圖案全部使用銅版雕版,紙張是重磅紙,裝飾印刷極盡華美。按照本時空的標準,這本手冊堪稱一樣財物了。

    這些硬皮冊子是為了在貿易中向可能的貿易對象發放的宣傳冊兼商品選購單。為了防止有人會將其丟棄,才做得如此的精美奢華。

    一如在臨高商場裡的手冊一樣,這些手冊的前半部分都分門別類的詳細描述了元老院所能提供的商品的外觀、性能、質量和離岸價格等貿易必須的數據。一些產品還附有線條勾勒的素描圖──相紙的余量已不足以幹這種大批量的消耗,在沒有恢復出攝影技術和設備之前只好從簡使用這種古老而有效的手法。就實際效果來說,這位意大利藝術家的作品所能體現出來的效果似乎比印刷廠簡陋的照片印刷要更好。

    手冊的最後附錄有外貿公司要收購貨物的信息。每一本手冊的內容視手冊使用的地域和發放對象不同有所調整──有的是在商品內容上,有的是在定價上。為了方便土著們閱讀,手冊以多種語言印刷。交給周性如的這本就是繁體豎版印刷。任何拿到這些手冊又有與臨高通商意願的人或勢力都可以很方便的通過這本手冊明白如何進行交易。

    周性如翻看著這本大冊子,不覺嘖嘖稱奇。他接觸過的商人多了,第一次接觸,都是拿著真金白銀的貨樣過來給他實地看貨,這種拿出冊子給他看。這冊子之精美,圖案之詳盡寫實,介紹之詳細,令他大開眼界。

    特別是對貨物的介紹,不但細節到尺寸大小、顏色、材質、重量應有盡有,連可以採取何種包裝方法都有說明,貨物的種類很多,周性如大致翻了翻,銷售目錄分為:食品、日用品、武器、紡織品和農具五類。每類下面又分出許多細目,琳瑯滿目,讓周老爺目不暇接。

    他愛不釋手的翻閱了許久,才戀戀不捨的放下:「貴眾果然不同凡響!」

    「哪裡,周老爺過譽了。」平秋盛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多半了,當即又拍了拍手,僕人送上另一個經過加固的箱子。

    箱子裡照例是一些臨高產的新奇之物:少不了玻璃鏡子、骨瓷器之類的玩意,看得周老爺驚奇不已,商人的心思頓時活泛起來。

    這個平老爺的一舉一動,都充分說明了他是由充分的誠意的。這對自己的生意正在衰退中的周老爺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他的船不多,本錢也不如鄭芝龍之類的大海商重,如果能夠成為坐地的進口商人,那就是安安穩穩數錢的買賣了。

    「不知平老爺在此地打算如何行銷?」周老爺雖然心中澎湃,但是多年曆練下還是保持著平靜而親善的笑容,畢竟在這福江島,他是主,澳洲人是客,中間是大有可為的。

    「這還要多多勞煩周老爺從中成全則個。」平秋盛說得很是誠懇。

    「好說,好說。」周老爺也是一副寬厚長者的摸樣。

    於是兩人心頭都是一陣奸笑。

    雙方隨後討論進行「深入性緊密合作」,商定雙方在福江島建立合資商館,由周家出面辦理。基建投資和人員由澳洲人負責,周家負責出面購買本地的地皮、打點本藩人員和通往江戶的各處關節。

    新的商館就取名為任天堂,對這個名字平秋盛很是滿意,喬元老是索飯提出了不是很堅決的抗議,但是輕易就被否決了。

    商館的總股本為白銀十萬兩。周家佔四成,以現銀入股;元老院佔六成,以現銀和貨物入股。秋盛按照廣東紫氏企業舊例,分紅按照二十三股分配,其中職工福利提留分紅佔三股,剩下二十股的贏利與周家按照出資額分配。

    商館目前需要的人力暫時由周家幫忙在當地物色──雖然濟州島有的是人,但是畢竟在日本的土地上做生意,還是要懂一點日語才行。平秋盛特別要求最好用本地的中國人,周性如表示最近藩主在石田修造城池,本地人力多數征發去了工地,要找個倭人勞力倒還不容易了。最後招來了兩個小廝,都在十五歲上下。據周老爺說都大明水手和商人的私生子,母親是日本人。這裡大明的船隻很早就往來頻繁,自然少不得有許多大明人士一度鳳流留下的種。

    這二個小廝說是中國人,其實日本話比中國話還要流利些。平秋盛原本覺得不大滿意,但是聽說他們都能讀寫漢字,覺得算是可造之材,就留下了。周老爺又為他們找了幾個當地日人女子做下女,專門負責日常採買家務,這裡畢竟不是大明,未婚女子在街面上做些事情也算不得什麼,本地人畢竟更熟悉地面一些。

    喬田至聽說有日本下女,當即表示要自己把關挑選下,當然最後還是失望的撂了挑子──這身高,這皮膚,這牙齒……都快突破天際了。當下他很喪屍的對平秋盛表示要他向周老爺搞幾個本地小蘿莉來以便實施光源氏計畫。

    「這事倒是容易,就是沒法報賬。」平秋盛雖然不是同道中人,但是對女僕要「從小培養」這點也是很贊成的──島上穿著破和服,蓬頭垢面光著腳亂竄的漁家小女孩子多得是,但是要買幾個下來培養缺少合適的理由,自從老常的事件之後,大家對這種假公濟私的事情都比較慎重了。

    於是這事情就暫時擱置下了。周老爺在港口附近買下了幾座廢棄的武家屋敷,這些房子都是上好的木結構建築,面積大,而且幾乎都配有具有一定防火功能的土倉。作為臨時性的宿舍和倉庫勉強可以湊合著使用。

    福江島的港口天然的水文條件很不錯,在王直縱橫中國沿海的時候,是中國海盜海上商人的主要基地。受以往大明商人頻繁往來之福,這裡的港口設施齊全,有木製棧橋,h800可以直接靠棧橋卸貨。

    這邊安頓停當,濟州島那邊也運來了第一船充當股本的貨物。包括大量的食鹽、糖和糖果、鏡子、玻璃器、骨瓷、中藥材和布匹。隨船抵達的還有十幾個歸化民──這批人將會成為日本站的骨幹人員。

    人員到齊之後,平秋盛委任喬田至當任天堂的臨時總經理,負責把新買的屋敷重新裝修,順便再整修碼頭。只等貨物一到這買賣就算正式開張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41
第四百二十六節 平戶之行

    平秋盛馬不停蹄,決定馬上去平戶和長崎一次。一是摸摸竹屋的底,二是要盡快尋找日本的出口貨物,如果可能還要去一趟岡山,落實臨高急需的銅的渠道──日本的產銅地主要集中在這一帶。不然臨高的大宗貨物一到沒法交易就出醜了。趙引弓接到他的電報之後已經給回電:杭州站正在大規模組織貨源和船隻,準備乘著夏季的東南季風從上海起航,直航長崎。

    福江這裡有喬田至料理──雖然喬元老的技能點有點少,好歹這裡有周老爺打點,料也不會有什麼大事。平秋盛交給他的任務是帶著歸化民幹部和本地招募的民壯繼續修繕商館和港口,同時以代表名義和周性如接觸一下本地較低等級的官員和藩中的人物,應酬交涉一番。

    平秋盛還特別交代喬田盛,眼下他可以讓周老爺出面幫忙在五島收購椿油。所謂椿油就是山茶油,在五島這裡是非常普遍的油料作物,產量也還算豐富,這種東西中國也有,但是好歹是一種可供輸出的油料──臨高對油料的需求是非常旺盛的,特別是在工業上的需求極大。

    「還有一件事,你在五島之間走一走,詢問一下捕鯨的事情。」平秋盛說,「五島這裡在江戶時期是一個重要的捕鯨漁港。你要調查下每年大概能捕多少鯨,漁民的捕鯨手段和處理工藝。」

    五島列島的捕鯨業曾經興旺一時,福江藩因為這一產業經濟繁榮過數百年之久。

    鯨這一口味並不好吃的海洋哺乳動物,在工業化初期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它的油脂是化學工業的原料,機械工業的潤滑劑,骨片則是天然的彈性材料。早就有元老對鯨魚虎視眈眈了,只不過中國沿海不是鯨的出沒之地,開展大規模工業化捕鯨沒有條件。

    「鯨大和煮很難吃。」喬田至砸吧了下嘴巴,「鯨魚肉太油膩了……」

    「誰讓你吃了,這是工能委要得!」平秋盛無可奈何的說,「山茶油也是,鯨也是!好好的調研調研吧。對了,漁業方面的調查要儘量全面些,這裡的海產品也很豐富。以後可以考慮搞個海產品加工廠。」

    臨高當然不缺海產品,不過對日本少得可憐的輸出物種類來說也算聊勝於無的補充──至少可以就近供應未來元老院在大陸上的行動,至於加工的乾貨俵物可以出口大明。

    去平戶的一共五個人,平秋盛和他的生活秘書平凌子,兩名特偵隊新成立的元老護衛分隊的專職保衛人員:李標和周士群,外加一個通事。

    這二人都是起威鏢局的鏢師周士翟的路子來得。一個是徒弟,一個是族弟。周士翟很早就為元老們提供貼身保護工作,雖然一直沒有正式「歸化」,但是可靠度很高。他的脾氣很倔,雖然不反感歸化,但是對歸化民都要理髮剃頭十分的牴觸,因而至今屬於「外聘」的客卿身份。

    不過他對自己的徒弟和堂弟就沒這麼高得要求,鏢師雖然對傳統道德十分執著,但是並非不識時務的老頑固。當首長們提出要吸納些人員做保衛工作的時候,他立刻就推薦了這二個年輕人去保衛訓練班。

    隨著統治區的擴大,元老外派和出差的人數愈來愈多,對元老的個人保衛工作也就提上的議事日程。過去在臨高和海南各縣活動的元老是按照在臨高的元老由警察總部負責,在外的元老則從當地的正規軍中抽調精幹人員組成。比較零散而且不成體系。

    而且類似趙引弓之類在黃區和紅區活動的元老就不得不依靠隱蔽的貼身保護了。過去,他們大體依賴起威鏢局僱傭來得護院鏢師。這種人的職業操守雖然沒問題,也經過足夠的考驗,但是到底是外聘人員,缺少足夠的現代保衛體系的訓練和政治教育。使用起來有很大的侷限。

    於是在冉耀的主持下,在特偵隊司令部編制下增加了一個元老護衛分隊,按照要人保衛的要求訓練護衛人員。具體的訓練工作由特偵隊和警察總部的專業人員負責。也吸納了起威鏢局的資深鏢師來充當教師──傳統的護院鏢師有豐富的社會經驗和應對技巧,對外派到敵佔區的元老安全有很大的作用。

    李標和周士群都是沉默寡言的年輕人,為了工作需要,他們都沒有剃頭。通事是在福江島本地通過周家招募的,也是中日混血。此人粗通文墨,能說一口很好的南京官話和日語,經常隨同來日的大明上船前往平戶、長崎等地。但是混得很不如意。平秋盛給他改了個名叫平可福。

    平秋盛和保鏢都帶上了防身的手槍和匕首。中國商人當時在日本是比較受歡迎的。德川幕府統治下大體還算天下太平,沿著大路走不會遭遇到什麼危險。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隨身還帶著臨高簽發的授權書,萬一真有什麼問題他們還可以通過荷蘭在平戶的商館想辦法跑路,雖然他們並不覺得荷蘭人有多靠譜,也不覺得此行會多危險。

    一行人乘坐的是一艘小船,本時空往來於九州和離島之間的眾多小船之一。裝滿了貨物排水量也不過七八十噸,船上裝滿了用來貿易的貨物,還搭載了一些前往九州的百姓。這是周家和長崎各處定期往來的貿易船,客貨混裝。按照計畫,船到港後穿越眾一行會自由行動,如果順利就再隨船一起回五島;如果還要去岡山,回來就得自己找船或者等五島的其他貿易船了。

    早上五點不到一行便啟程了,雖然此時天氣不錯,不過要到平戶依賴風力的小船也得小半天才能抵達。

    小船沿著福江島的西側海岸一路向北,這是平秋盛有意的安排,他想順路觀察下中通島的情況。中通島在五島列島的北邊,是福江之外的第二大島,而且遠離福江藩的統治中心,而在舊時空,中通島的青方港就是五島的主要港口。平秋盛的真實想法是,目前的任天堂只是作為穿越集團在此地的商業代理點,還需要一個真正穩定的中轉站,既要為大宗貨物的轉運提供保障,畢竟現在的運力也非常吃緊,一個合適的貨物存儲地放在福江藩眼皮底下顯然不是什麼明智妥帖的辦法,更重要的是接下來的島元天草之亂,如果要吸納難民或者屯駐軍隊,直接在福江島操作也很不容易。

    正午左右,小船進入一片由幾個小島環抱的海域。

    「那邊就是青方港了。」平秋盛一邊看著海圖,一邊指著船舷右側大概兩里外的一個喇叭形海峽的入口。

    李標和周士群都是特偵隊的隊員,地理和地形課程是他們的必修內容。

    周士群說:「首長要在這裡設置港口的話,工程量不小。」

    「我看問題不大,這港口天然條件不錯,而且一開始的要求不高,工程可以分期完成,短時間內也不需要停靠太大的船隻。」李標很有信心的說道。他「從龍」甚早,相比周士群和元老相處起來要自然的多。

    「這名字挺不錯,以後搞成物流基地吧。」平元老覺得這島嶼的名字很妙……

    「前面的半島內側還有一處漁港,周圍是很好的漁場,就是不知道現在開發得如何。」平可福不知道這中通島有什麼「不錯」的,不過他這幾天大致已經知道澳洲人的喜好──對物產非常感興趣,當即慇勤的介紹道,「老爺要不要順路去看看?」

    「那倒不必,這地形就算現在也壞不了,我們現在趕時間,繞過去耽誤太久,還得掉頭,待會直接折向東邊過了海峽還得走一段,我們儘量在傍晚之前趕到平戶。」

    船折過海峽後速度快了不少,平秋盛知道現在船頭右前方不到三十海里的地方就是舊時空的長崎,看看表,今天是7月12日。1945年的8月9日一顆原子彈就落在那裡了。現在自己距離長崎居然已經這麼近了,他不禁一陣唏噓,他感嘆的不光是長崎得到了全世界僅有的二個被原子彈轟炸過的城市之一這個頭銜,還有舊時空的那些科技,如果說臨高在本位面的科技力在本時空還能被一些人理解的話,那麼舊時空的很多東西在本位面那已經不僅僅是震撼能夠表達的了──估計遠遠超出了當時人們的理解和認識範圍。

    落日伴著餘暉和低翔在白波上的海鳥,平戶到了。平戶是松浦諸島中的一個大島,距離長崎很近。在舊時空,它是長崎市的一部分。而現在,它是一個有大名統御,對外貿易毫不遜色於長崎的東亞國際港口。

    這個島嶼的上小海灣很多,裝載著貨物的外國船隻往來於這些海灣。但是島上卻是崎嶇不平。幾條小河把山巒分隔開,河邊作水田,種植水稻,但收穫卻少得可憐。在這裡進港的船隻運來的貨物讓商人大發橫財的同時讓島民也得以溫飽。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41
第四百二十七節 濱田新藏

    島上的百姓幾乎都是漁夫,個個擅長駕船。居住在島上的明人甚至誇張地說,島人輕舸似箭。

    此地的百姓和五島的百姓一樣,都曾經是猖獗一時的倭寇的後裔──他們的祖輩在不到一百年前每年都追隨著中國大海盜商人的船隻前往大明的沿海搶掠,每次都充當衝鋒陷陣的前驅。

    除此之外,他們還擅長潛水撈取鮑魚、海參,捕捉鯊魚,製作魚翅──這些都是因為中國商人的需要而學會的技藝,每年都有大量的俵物從這裡運往大明,換回唐船上運來得「寶物」。

    島主大名松浦氏是從戰國時期之前就延續下來的大名,在日本國的大名中也算得上是最古老的門第。

    這裡的藩主苗字松島。和福江藩的大名五島氏一樣,也是以此地的地名為苗字。

    據說松浦氏本姓源,稱嵯峨源氏。但以前也曾經自稱為平氏或者藤原氏。這在大名中是屢見不鮮的攀附現象。

    據說松浦氏的祖先是勇猛強悍的東國武士,大和朝廷將他們作為駐防戰士遷到築紫沿岸抵禦夷人──這些披著豬皮,渾身塗滿豬油的野蠻人是女真人的祖先,他們駕駛著原木束成的簡陋木筏,順著海流在日本列島沿岸燒殺擄掠。

    進入平安時代,這個制度變得有名無實,中央忘卻了他們的存在。被遺棄在荒野上的駐防戰士們各自拉幫結黨,據武器和土地為已有。到鐮倉時期前後,已結成叫做「黨」的幾個武士團相互討伐。形成了許多獨立的「館」。成為騷擾海岸的「水軍」。松浦家的祖先就在這久遠而又混亂的歷史年代裡慢慢的成長起來,最終成為上下松浦地區的霸主。

    豐臣秀吉時代,松浦氏也參加了對朝鮮的進攻。關原之戰之後,因為持手中立,因而得以以家封六萬三千兩百石的大名繼續存在。比起只有一萬五千石的福江藩要大得多,可見平戶的海外貿易對松浦家的重要性。

    平戶島的地形崎嶇,道路幾乎都是坡道。只有一塊叫宮前的狹小平地壘起石牆,夯土加高,並用石板鋪地,這就稱做「葡萄牙碼頭市場」的交易廣場,那些用竹葉做帆的福建船、草蓆做帆的浙江船、棉布做帆的紅毛南蠻船也停靠在這裡。

    周氏的船就在這裡下錨。船靠岸後,周家的水手們開始忙著卸貨,元老們則在直接拿著周性如的名帖由平可福引去了一處館舍。

    晚間,館內設宴宴請了遠道而來的「澳洲海商」一行。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留著月代頭,髮髻從後面梳到頭頂,樣貌很是清爽,看上去年紀絕不會超過三十。這裡應該是商館,來人卻有幾分武家的打扮。平秋盛想想這也不算奇怪,九州這裡本來就是日本海盜商人的老巢,所謂的各路水軍大都如此──五島家的當主也是這麼起家的。這些水軍眾大多是到了豐臣秀吉九州征伐的時候才算混了上了個編制:脫離了「國人」、「野武士」的層面,算是堂堂正正的武士了。

    來人雖然是武家打扮,但是待人十分熱情,眼神很是精明,一副商人的摸樣。平戶的崛起受益於外國海商,對當地的武士來說,外國商人就是搖錢樹。以至於大明的商船在平戶被稱為「財寶」。

    賓主落座之後,平可福這才介紹到這位年輕人便是此處的「館主」濱田新藏,其父正是大名鼎鼎的濱田彌兵衛。

    濱田彌兵衛這個原本籍籍無名的日本人,因為與荷蘭東印度公司衝突,釀成了「濱田彌兵衛事件」而成了東亞對外關係史上的一個著名人物。

    這一事件的結果雖然是以荷蘭方面的屈服告終,但是縱觀整個事件的經過,荷蘭人的貪婪、日本人的蠻橫、鄭芝龍的勢力和東亞海上叢林法則都在這一事件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濱田彌兵衛事件」說到底和鄭芝龍在福建沿海的壟斷地位有著至關重要的關係,而平戶,又是鄭芝龍的起家的地方──說是他的在日大本營也不誇張。

    如果能在這裡卡死他的貿易,打破他的壟斷,換之以元老院的壟斷,鄭芝龍集團就會因為損失大量經濟來源而元氣大傷,甚至不戰而敗。這也是為什麼執委會要批准在這個時候展開對日貿易。

    夏季,大明商船是不會開往日本的──前往日本的唐船都要在冬季才開航。這個空檔期足夠他們做很多事情了。如果趙引弓再給力一點,就此重寫中日貿易的新歷史也不是不可能。

    等到鄭芝龍的安海船再來日本的時候……平元老不由得洋洋自得起來。

    宴會倒還算豐盛,至少比平秋盛預想的好。他讀過幾本書,看到給天皇供奉的「御食」也很寒磣:不過多些海味的魚乾。這裡是海島,最多就是多點海味了──這東西他早吃膩了。現在端上來的卻有蘸著醬汁烤過的肉脯,香氣撲鼻。他嘗了一口,像是雞肉。

    「這是薩摩雞麼?」

    「平老爺博聞。」濱田會中文,雖然這中文有股濃濃的南直隸官話的口音,意思能明白。

    當下平秋盛又讚了一番這雞肉肥美,其實來日本之前,農業部派駐濟州島的幹部就要求平秋盛蒐羅一些薩摩雞運回濟州島。薩摩雞脂肪肥美,長勢也不錯,而且能夠適應濟州島的環境,短時間內對解決島上的肉類和油脂供應能有很大幫助,在舊時空薩摩雞被稱為日本三大土雞之一,本時空的薩摩雞雖然還沒有經過系統改良,但是剛才這麼一吃,確實口感上佳,若是再配上臨高的天廚系列調料,肯定更好吃,當下便記了下來,準備隨後交代平可福去張羅。

    除了這雞脯,還上了些烤魚和各種貝類、魷魚製作的鹽辛。也有米飯、年糕之屬,當然還少不了日本人一年喝到頭,天天喝也不會厭倦的味增湯。

    平秋盛帶來的玻璃瓶裝朗姆酒也讓這少館主嘖嘖稱奇,連喝了兩瓶,微微有了些醉意才罷。在德川時代的日本,只有有錢的商人即有財力又不受武家和貴族的種種禮儀約束,在吃上面能夠講究一點。但是日本的物質條件始終有限,在吃喝享用上相當落後。特別是日本的酒──別看舊時空日本清酒鼎鼎大名,甚至在國際上形成了類似葡萄酒學一樣的體系,但是這會的日本在釀酒業上還是相當的落後的,市場上的酒主要是糧食發酵酒,燒酒尚且少見,更不用說「國士無雙」這樣的高級蒸餾酒了。

    最後僕人又上了兩道餐後的小菜,一道是梅干,一道是柿子羊羹,平秋盛對日本傳統小吃有一些研究,先不說這梅干是不是南高梅,這柿子羊羹可是地道的美濃特產,九州本地是沒有的,這濱田家的享用也算是極好的了。

    濱田反覆的表示歉意,說父上在長崎的本館事務纏身,之前雖然周老爺告知了各位澳洲客人要來,但是時間倉促,準備不得。從交談中得知濱田家實際是長崎的大商人野藤次郎的代理商。他們的主要生意是從泉州進口生絲──這買賣是中日貿易中最大的買賣,非常賺錢。

    說起他的父親,不免就要聊到「濱田彌兵衛事件」上,濱田新藏不免得意洋洋──東印度公司的使者已經抵達了日本,算是徹底的人數,當事人之一,大員的總督也會被交給幕府處置。作為回報,幕府將同意蘭船重新進入日本港口。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事情都算是日本人大獲全勝了。但是濱田新藏並沒有露出太多的愉悅,因為事情的根子:鄭芝龍的壟斷依然沒有解決。

    在平秋盛的循循善誘之下,濱田新藏又多喝了幾杯,不由得就把很多事情給扯了出來。

    最近這幾年福建沿海都被鄭氏控制,鄭氏船隊幾乎壟斷了大明和日本的生絲貿易,日本人在泉州如果要購買生絲再運回日本是鄭氏是絕對不會發給令旗的,而沒有鄭家令旗的船隊基本上很難安全的把商品運回日本。這幾乎卡死了持有朱印狀的日本海商的脖子。

    要麼日本海商就老老實實的繳納2100兩銀子去換取令旗,要麼就冒著被鄭芝龍攔截,人船貨全失的風險。

    特別是平戶這個地方,從王直時代起就是中國海盜商人的一個重要聚散地。鄭芝龍和他的從前的岳父顏思齊都在這裡有館舍,在當地的日本人中勢力很大,耳目眾多。

    「聽說他的老婆和兒子不是去中國了麼。」

    「他的岳父家田川家還在平戶,」濱田新藏酒至半酣,已經面紅耳熱,「這裡為他幹活的人很多。藩主大人也對他另眼相看。」

    從顏思齊時代起,中國海盜商人在平戶就享受著類似治外法權一樣的權力──近乎於舊時空外國人的「洋大人」待遇。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42
第四百二十八節 沙船幫

    平戶就是靠著大明商人才繁榮起來的,也是大明的海盜商人王直帶路,葡萄牙人才會來到平戶。而且大明商人和葡萄牙人不一樣,只關心生意,不強求日本人接受什麼宗教。而葡萄牙人卻總是要求當地的百姓和大名接受天主教。

    自從葡萄牙人到來之後,南蠻船便不斷來到平戶。平戶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島,但其繁榮程度堪稱「西都」。這種和葡萄牙的貿易關係持續了十五年,但葡萄牙人再三在當地傳播宗教遭到了松浦家的激烈反對。

    當時,九州的大名們猶如趕流行一樣紛紛加入天主教,而松浦家的頑強抵制非同尋常。他們對佛教的更為尊崇,葡萄牙方面對平戶的回應深感不快,雙方感情淡漠下來。此時又發生了一起事件,平戶居民和葡萄牙的船員們在宮前大打出手,葡萄牙方死傷十幾人,此後葡萄牙船便放棄了平戶。

    在這期間,松浦家和葡萄牙等方面甚至爆發了海上衝突。永祿八年(1565年),從澳門來的葡萄牙船為前往天主教徒大名的港口大村而通過平戶海峽時,松浦家出動五十艘小船,襲擊葡萄牙船,葡萄牙船發動所有火器進行戰鬥才脫離危險。

    取代葡萄牙人的,是荷蘭人和英國人。松浦家知道兩個國家不是天主教,而且對傳播宗教不感興趣。所以對他們抱有極大的善意。這樣,平戶依然屢有西歐船隻到來。但松浦家的大名充分認識到,能永久給這個島帶來益處的是福建船和浙江船,所以對在平戶的大明商人,在居住和活動上給予法外的自由和特權。

    「說起來,一官還是在平戶起家的呢。」

    濱田新藏酒意酣然的說道。開始說起海盜商人們在平戶的種種往事。

    由於貿易和明人海盜有難以分割的關係,所以松浦家允許後起的海盜頭目們在平戶居住,繼續和他們進行貿易往來。

    第一代自稱「日本甲螺」──也就是倭寇頭子的顏思齊。當時就住在平戶城下。據說他當時裁縫店,以裁縫的面目出現。生意很不錯。新藏說:顏思齊出類拔萃,有學問,又有一身好武藝。在平戶的中國人當中是個很出色的人物。不過當時的日本人沒人知道他的真正面目。直到有一天。從福建來了兩個海盜商人顏振泉和陳德,和這個顏裁縫密談數日,不久之後顏思齊的身影就隨之消失了。

    那時明朝的海盜分為十八個集團,眾頭目擁戴顏思齊為大頭目。一時間在海上聲勢顯赫,然後不久顏思齊就因為酗酒之後染病,客死在台灣了。

    「第二個自稱『日本甲螺』的就是一官了。」濱田新藏說,「據說鄭芝龍是顏思齊的女婿,又有人說不是。不管是不是,一官的確在這裡娶了個老婆田川氏。他在這裡也經常自稱姓田川。」

    新一代的頭目們不再像王直那一代人公開自己的住處,甚至從武家那裡直接購買田宅。鄭芝龍特意選擇距離平戶不太遠的川內浦作為居所,比起武家陣屋更為壯觀的宅邸建在海灣深處的山坳裡。不過這所宅邸現在是空得:田川氏和長子福松幾年前已經去了大明,只留下次子次郎左衛門在日本。

    平秋盛知道,這個次郎左衛門一直生活在日本,作為鄭芝龍的日本支系一直傳承下來了。不過他感興趣的不是這個,而是鄭芝龍在平戶的勢力到底有多大,他在這裡有什麼代理人。

    「一官在這裡還要什麼代理人,」濱田新藏大笑起來,然而笑聲中帶著強烈的不滿,「肥前守老爺就是他的代理人。」

    鄭芝龍的多數船隻開往長崎,但是每年也有幾艘船來到平戶。來到平戶的船上的貨,大多被這裡的藩主老爺直接收購了。這種買賣對雙方都有極大的好處,藩主老爺從轉手的貿易中獲得巨額的利潤,而鄭家也從中獲得了平戶方面的一切便利,包括從這裡僱傭日本水手和浪人,補充火器和火藥等等。

    平秋盛心想,原來這平戶是鄭芝龍的在日基地!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聽說一官是切支丹教徒,藩主老爺不是最討厭切支丹教徒麼?」」

    「一官是不是切支丹教徒我可不知道,不過他又拜大明商人最崇拜的媽祖娘娘,又拜神佛,恐怕不會是吧。切支丹教徒不是不許崇拜其他神明的嗎?」

    平秋盛點點頭,顯然,平戶的松浦家可以作為「敵人」來處理。

    濱田新藏從一開始就表現出本時空年輕人常常流露出得對穿越眾的濃厚興趣。無論是他們帶來的玻璃瓶朗姆酒還是平秋盛的手槍。平秋盛一邊和濱田寒暄一邊在觀察著這個年輕人,琢磨著怎麼能夠利用這個人來狠狠的打擊一下鄭芝龍。

    酒宴之後的第二天,平秋盛在濱田新藏的帶領下在平戶這個所謂的「西都」轉了轉,因為剛剛入夏,從福建來得船隻還很少。碼頭上很是安靜。

    平戶本身是個很貧瘠的島嶼,若非有海上貿易作為支撐,此地和五島一樣,就是個典型的窮鄉僻壤──若非窮鄉僻壤,當地的百姓也不會駕駛著小船渡海去當倭寇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平秋盛在葡萄牙市場碼頭眺望著平戶海峽,趙引弓不知道準備的怎麼樣了?

    在大海的另一面,趙引弓接到電報之後正在籌劃著第一批開往日本的船隻。

    企劃院沒有撥給他船隻──企劃院也根本沒有船可給他。經歷了發動機行動漫長而頻繁的航運,現在除了少數船隻維持著定期航線和戰備任務之外,所有的船隻都已經進港維護去了。鄔德十分明確的告訴他,沒有船隻可以供他使用。

    「你要立足本地調配資源。」企劃院給他的回電中說道,「充分利用大明的資源。」

    這樣一來,趙引弓就必須自備船隻,自己組織貨源。後者比較好說。江南畢竟是富庶繁華之地,什麼樣的貨物都能買的到,但是要整備可以去日本的船隻就有點困難了。

    在宋代,江浙是前往日本的主要港口,但是到了明代,由於嚴厲的海禁,不但船隻噸位縮小了,航海技術也有了退步。原本唐宋時代的中國商船能夠直接橫渡東海,直接前往肥前松浦郡,到了明代,反而變成了必須依賴島鏈這樣的海上地標的導航才能航行。趙引弓覺得能夠去日本的船容易找──這年頭載重量一二百噸的船都能環球航行,何況橫渡東海這樣的短途海運,但是能夠駕馭船隻橫渡東海的航行的水手沒處找去。

    不過,趙引弓相信,只要給他們合適的導航人員,橫渡東海去日本貿易絕非難事。中國水手們的膽識是有得──只不過在技術上落後了。只要有人點撥他們一下,給他們做出榜樣來,再加上足夠的好處,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去幹。

    為此趙引弓已經特意趕到了上海,他要在上海辦幾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聯絡沙船幫。上海本身就有大商人經營的沙船幫,專門經營所謂的北洋貿易。也就是北上山東、一直到天津,運去各種「南貨」,再從天津起航返回上海,運來「北貨」。這種生意在清代做得很大。年銷售額可達幾百萬兩之多。在明代達不到這樣的水平,但是總量亦不小。這部分運力是最適合他窺覬的對象。

    第二件,是在上海組織出口日本的貨源,同時設立一個專門的機構來實施。對日貿易是一件非常重要而且複雜的事情,他必須專門組建一個機構來負責。

    此刻,趙引弓正端坐在轎子裡,他要去見一個人,一位沙船幫裡極其出色的人物。

    這個人叫沈廷揚。沈廷揚是蘇州府崇明縣人。他的出名都和明末的船隻和航海息息相關。明末唯一的一次「漕糧改海」的試驗就是由他提請並主持的:明崇禎十二年沈廷揚向皇帝呈《海運書》,表現自己意願造沙船恢復海運。皇帝准奏後,沈廷揚籌措資金,釘造沙船。不久,沈就用沙船起運淮米,沿朱清行駛的海路北行,花了十天時間,到達大沽、天津,恢復了北洋航線。

    明亡之後,弘光元年沈廷揚上書朝廷,希望將他所擁有的一百艘用來海運的水據船添補水手,該做戰船,專門用來作為長江水師使用。

    南京城破之後,他和眾將統御水陸軍數千、船數百,輾轉抵達舟山群島,被魯王封為兵部右侍郎兼戶部左侍郎,總督浙直水師。

    永曆元年,沈廷揚率領船隊自舟山出發準備反攻蘇州的時候。在崇明島外突遇風暴而大敗。沈廷揚的戰船翻沉於徐六徑,士卒多溺死。沈廷揚被俘不屈而死。

    這個人,無論從辦事能力還是民族氣節都極出眾。比之於明末殉國的一干士大夫,做實事的能力顯然很強。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43
第四百二十九節 沈廷揚

    沈廷揚很早就進入了大圖書館和趙引弓的視線,這不僅因為他在明末是個名人,更重要的就是他的沙船幫背景。

    沈廷揚的個人資料很少,但是從他是國子監生,又能夠自己出資建造沙船來進行海運,明亡之際能立刻拿出一百條大船,都說明沈家是個豪富的海運世家──要知道他的那些大船,在明末的每艘的造價至少也得一二千兩白銀。以弘光元年他上書朝廷,說自己所擁有的一百艘可載運士兵二百人的海船來核算,僅僅這些水據船的資產總額就有十幾萬兩白銀。加上沈家不可能只有這些船,肯定還有許多噸位較小的船隻。另外,按照明末豪商的普遍做派,一般還會購置大量的土地,開設商舖……經營種種實業。統算起來的話,沈家的總資產至少有五十萬兩。

    沈廷揚家不是普通的大商人,沈廷揚曾經和洪承疇有舊,他被俘之後,洪承疇還一度試圖救他的命。這說明沈的出身並不太低,沈家並非一般的富商,很可能和朝廷中的高官大吏有交往。

    這種在官面上有深厚的背景,又擁有大量資金和船隻的商人,是絕好的用來幹挺鄭芝龍的代理人。

    問題是,他得說服這位沈老爺和他合作。這點上,他靠著和復社的交往,特別是當初吹噓的漕糧海運之策,獲得了張溥的青睞,在江南士林中已經小有名氣。杭州完璧書坊的趙相公有「經世致用」之學的評語不脛而走──加上他那書坊的「澳洲作派」和許多新奇的玩意、圖書,儼然成了江南士林的熱點。所以他託人去表示希望能夠拜訪沈廷揚之前已經有足夠的信心對方不會給他吃閉門羹了。

    看來不管在哪個時空,想幹大事都得有點知名度,不然你就是懷著驚世駭俗的絕技別人也多半隻拿你當瘋子用──伯樂可不好找。

    如果不是對外情報局和殖民貿易部實現為他搞了這麼個書坊,讓他「養望」,自己在這江南想幹出番事業那真是想都不用想。

    趙引弓這一路上一直在考慮如何說動沈廷楊。從歷史記載來看沈廷楊這個人是頗能任事的,而且在海運上頗有建樹:有技術,而且肯冒風險。他是1594年生人,現在正值四十不到的盛年,不管是體力、精力都是男人的巔峰期,應該是頗有一番要做大事業的想法的。

    趙引弓知道,直接說服沈廷楊攙和日本貿易恐怕未必能行──畢竟此事動靜太大了,對當時的人來說猶如賭博一樣。所以他決定把歷史上沈廷楊自己的建議:漕運改海提前幾年先提出來。

    沈廷楊能夠向朝廷提出這一建議,顯然已經是經過多年的考慮籌劃的──所以才能一次成功。自己這會提出來,對方肯定會有較為積極的響應。而且張溥對漕運改海也有很大的興趣,作為江南士子,沈廷楊很難不受張溥的影響。

    只要能夠辦成一次,沈廷楊對自己的信任度增加了。下面再去日本的建議通過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趙引弓一路思索著,轎子已經漸漸近了崇明縣城。

    崇明島設置治所的歷史很短,元代才在姚劉沙建起州城,設州。這是崇明島第一次設立治所。後因姚劉沙不斷向南坍塌,治所兩次向北遷移重建。到了明洪武二年,崇明降州為縣,治所從姚劉沙先後遷往三沙、平陽沙。明萬曆十六年,崇明地區的治所最終遷到了長沙城,也就是後來的崇明縣城所在地。

    在本時空,崇明縣屬於蘇州府管轄,所以沈廷楊殉國之後被列入了蘇州五百名賢祠。他是崇明縣新河鄉人,住宅並不在縣城內。不過趙引弓已經接到了對方已經請僕人送來話,請他到縣城關廂的別院相見。

    崇明島因為地理環境的關係,造船業和航運業十分發達。特別是長江和沿海航運業。古代崇明的造船業和水上交通十分發達,適宜在淺灘暗沙中航行的崇明沙船,就源自崇明而名聞全國。一路行來,縣城外的碼頭旁可以見到許多船廠,灘塗上的木架上矗立著一艘艘正在興建中的沙船。沿海的碼頭上也桅杆林立,停泊著許多大小沙船。

    趙引弓知道:沙船船底平,特別適用於中國沿海和大江大河中多淺灘多暗沙的航道。而且不怕擱淺,對碼頭和航道的適應性很強,而且因為船底平坦,貨倉有效容積大,載重大,是一種很經濟適用的沿海貨運船隻。同時它又具備有一定的遠航能力。

    上海是沙船的主要建造地和航運港。清代的上海港的沙船保有量超過五千艘,年吞吐量二百萬噸。英國人在鴉片戰爭之後要求將上海列入開放港口並非簡單的看中了它的地理條件。

    趙引弓事先對上海的海運業進行了一番調查:明末的沙船幫雖然沒有清代這麼規模龐大,但是上千艘的保有量也有得。這些沙船每年都沿著海岸航行往來於天津和上海之間。運送大量的民間貨物。

    沈廷楊家自己就經營沙船海運業務,漕糧改海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想來沈家也一直都希望能夠承擔朝廷的漕糧海運業務,重現當年元代朱青主持漕糧北運的光輝景象。

    這樣一路想來,轎子已經抬進了沈家別院的轎廳,落轎抽扶手板。趙引弓滿面笑容的慢慢的從轎子裡出來。

    迎接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大約是沈廷楊的子侄,穿著生員的青衫,態度恭敬,言語周到。將他一路迎進了正廳。

    沈廷楊已經在大廳裡等著了。這位沈老爺是國子監監生,明末的國子監監生許多都是恩蔭或者捐納出身,無非是弄個士子的身份。趙引弓估計沈老爺也類似的情況──象沈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弄個監生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這位沈老爺大約三十七八歲年齡,生得儀表堂堂,膚色黝黑,身材結實──一看就是飽經風霜之人,不是一天到晚在書齋讀書讀得弱不禁風的文弱士子。看這摸樣,大概自己也出過海,跑過船。

    只見他舉止豪邁,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任俠之氣,一口崇明土話雖不響亮,但是乾脆利落,趙引弓不由得對這次拜訪多了幾份信心。

    這邊沈廷揚也在看趙老爺──他是久仰大名了:不但完璧山莊的名氣如雷貫耳,而且聽說他頗受張溥的另眼相看:沈廷楊不算是復社的成員,但是張溥相當於江南士子的領袖人物。能被張溥看重的,他自然也跟著會高看。更何況據說這位趙老爺和徐上海的關係也非同一般。江南士林甚至傳言,徐閣老家長公子的兒女親家孫元化這次能夠逃過一劫,也有這位趙老爺奔走的功勞。

    這種種因素加在一起,是的沈廷楊對趙引弓的拜訪十分的期待──這位趙老爺主動前來拜訪,不知道有什麼意圖在內?

    不管他有什麼意圖在內,能夠結交這麼一位人物,沈廷楊還是很有興趣的。

    兩人見禮已畢,分賓主落座,自有人送過茶水。大家免不了先來了一套「久仰大名」之類的客套話。這才漸漸將話轉入正題。

    趙引弓將話題轉到不久前他去拜訪張溥時候關於漕糧運輸的弊政,隨後就提到了「廢漕改海」的話題──將他和張溥討論的內容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沈廷揚,當然,在他巧妙的話語組織之下,廢漕改海變成了「英雄所見略同」,而不是出自他的建議。

    果然,這個話題立刻撓到了沈廷揚的癢處。和趙引弓猜想的一樣,沈廷揚對漕糧海運一直抱著濃厚的興趣。他一直關注於漕運這一朝廷要務。他期望能夠傚法本地的前輩元代的朱清,海運南糧到京師,從而節約大筆的漕運成本──沈廷揚很清楚朝廷目前的財政窘境,免去維持運河和漕丁的開銷對皇帝是極有吸引力的。

    他的同鄉前輩朱清從太倉劉家港啟運漕糧,所用的正是上海建造的沙船。第一年就運送漕糧四萬石,最高的時候每年運糧達到三百萬石,損耗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不用耗費無窮無盡的人力物力去疏濬修繕運河,維持一支龐大低效的漕船漕軍的隊伍。

    他這樣考慮不僅包含著政治上的抱負,也包含著實際的利益。沈家是長江口最大的沙船幫,如果能夠漕糧改海,這筆巨額的水腳收入就足夠誘人的了。

    這幾年來沈廷揚一直在研究朱清的海運路線,想琢磨出一條既快捷又萬無一失的穩妥路線:畢竟漕運是朝廷的大事,馬虎不得。

    不過他到底是商人家庭出身,心思十分靈活,一聽就明白這話是取瑟而歌:這位趙老爺來這裡見他,原來動得是這個腦筋!

    這位趙老爺果然不俗!沈廷揚是個「任俠」之人。明知此事困難重重,但是愈困難才愈有挑戰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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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節 廢漕改海之議

    趙引弓當初去見張溥的時候賣弄過得全套玩意這會又拿了出來。沈廷楊對這個問題久有研究,被他引經據典的一番宏論,不由得心中歎服──這位趙老爺果然有「經世致用」之學!

    歷代漕運始終是朝廷的大事,花費大,效率低,往往還和治水有著息息相關的聯繫。不管是唐代從關東向關內運糧,宋代通過黃河向開封運糧,還是元代的海運,明代的河運……每一樁都是個極複雜的系統工程,牽扯到的內容方方面面,所以自古以來就有「漕政」這一專門的學問。若不是有能力又肯鑽研的人,否則一般讀書人是很難掌握的。

    這位趙老爺居然能侃侃而談,而且見地之深刻,也遠遠超出了一般讀書人看書看來得學問。

    「先生果然見識犀利。」沈廷楊盯著他說,「不過漕糧改海雖好,朝廷上下卻未必見得樂見其成。」

    趙引弓點頭:「先生說得是。」

    沈廷楊撫著官帽椅的扶手,嘆息道:「海運有種種的好處,可是卻有三大難處,在朝堂之上總是說不響亮。」

    「請先生教我。」

    沈廷楊點點頭,舉起一個指頭:「其一,候風不易,減省時間甚少。」

    海運不比河運,可以划槳搖櫓,特別是運送漕糧的大型海船,行船必靠風靠海流。古人對這方面的歸納總結有限,基本上是靠經驗。所以一旦遇到息風或者風向不對就得候風。這原本不算什麼,但是明末的航海技術有所退化,航海靠海上地標,不能跨海直航,往往要沿著海岸線或者島嶼群曲折航線。候風問題更為複雜。

    「其二,海上風波難測,一遇狂風大浪,船隻即有毀損,貨物漂沒。如今登萊、天津向關寧運輸糧餉,海上運輸損失甚巨。朝議一直為之詬病。」

    趙引弓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海上有風浪,船隻和水手的技術水平落後,航海總是會發生各種沉船和毀貨事故──這都是正常的,不過在渤海這樣的近乎全封閉的內陸海域弄出這麼大的漂沒損耗,說白了就是在搗鬼。

    沈廷楊注意到了他的反應,不過他沒有就這個問題展開談下去,而是直接談第三個點:「其三,海運漕糧,人船眾多,大量民夫運丁聚集,日久恐滋事。不如漕丁都是軍人,有衛所管束。」

    趙引弓並不直接評論這三個難處,而是反問道:「先生以為這三點如何?」

    沈廷楊微微一笑:「誇大其詞,一派胡言耳!」

    趙引弓沒想到對方說得如此的直白,不由得對他的好感度大為增加。當下點頭道:「先生說得是。」他想了下,原本他已經準備好逐條駁斥,現在看來毫無必要了,他想了想才說:「所謂海運難行,說到底不外乎是既得利益者阻擾罷了。」

    「既得利益者?」這個新名詞引起了沈廷楊的興趣。

    「不錯,既得利益者。」趙引弓點頭說道,「一條運河由南到北,上到朝堂諸公,下到運丁閘夫,明面上的拿得,暗地裡偷得……沿途吃河者不計其數,他們如何能願意朝廷廢漕改海?」

    趙引弓說著就開始分條分塊的大談運河上的種種弊端:這也是他早就背熟了的大圖書館編撰的背景資料論文集。一船漕糧不論是過關討閘,「過淮」……每到一處官面上的地方,照例都有陋規,處處要送紅包,等到了通州辦理投文,漕米上岸入倉,伸手要錢的人不計其數。

    這還是明面上的種種好處,除次之外,漕丁、領運千總、押送的小官吏,甚至搬運米糧的轎伕,無一不要從船上的漕米中撈取好處──有得是貪婪使然,有得是迫不得已。一路上的所謂「損耗」甚至幾倍於正額。

    至於為了維持河運所耗費的修理疏濬運河設施,建造維修漕運船隻的花費,那更是不計其數。由此產生了一個巨大的既得利益集團。

    要對抗這麼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朝廷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嘗試的。然而即使到了風雨飄搖的崇禎十二年,沈廷楊的海運試驗成功之後,依然未能廢漕改海,雖然他個人獲得了仕途上的重大發展,但是對整個大明的覆滅卻依然未能有一點補益。

    這會,沈廷楊還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會得到這樣的結果。這些年來他研究漕改海花費了大量心血,對朝堂的阻力倒也不是一無所知,但是並沒有想到自己要面對如此的龐然大物。不由得感到一陣氣餒。

    趙引弓看他面色有所消沉,知道自己的這番言語已經起了作用。沈廷楊要是氣勢如虹,自信滿滿,要不要自己插手就要大大的打個問號。現在他感到氣餒就會有無力感。

    有了無力感,又不願意放棄自己的理想,就會尋求幫助了。

    「先生不必氣餒,朝堂之上,也是明辨是非要害之人的。」趙引弓說道,「只要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廢漕改海雖不能立刻實行,也總能分段實施起來。」

    他開始提起張溥的太倉白糧運京的事情,此事張溥一直在張羅──上次和趙引弓一番長灘之後,張溥對廢漕改海也有了很大的興趣。多次和趙引弓書信往來談及此事的具體實施辦法。所以趙引弓知道張溥已經在動用自己手中的政治力量鼓吹此事了。

    沈廷楊聽說張溥也有類似的想法,不由得眉毛一揚:「怎麼?天如也有此意?」

    「正是,天如要解太倉百姓的白糧之苦,廢漕改海是最好之策!」趙引弓說道,「只是朝中不少人一說起海運二字,就只會搖頭,最好的也不過是說要『持重』……」

    沈廷楊一想也是:朝堂上許多都是坐而論道之人,對實務不是一竅不通就是不懂裝懂,說得都是絕對正確的廢話,最好諸事不變,因循守舊的混下去拉倒,一點沒有危機臨頭的感覺。不由得兩手一攤:「真是徒喚奈何!」

    「所以此事,除了天如奔走之外,還得沈老爺助一臂之力……」趙引弓隨後就談起了具體的計畫。

    具體來說,就是由沈廷楊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和海圖整理成書,然後通過相熟的官員上書朝廷,建議試運行太倉白糧改海──小規模的改革總比一下大改來得阻力要小一些。

    「只要太倉白糧運京成功,下一步就可以進一步從承運發往遼東的糧餉──這是朝廷最關心的要政,做好了朝廷自然會對海運刮目相看。到時候再談廢漕改海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歷史上,是沈廷楊自己上書給皇帝要求試行漕糧海運的。不過這會他還沒當內閣中書。作為國子監生當然可以上書給皇帝,但是未免會給人以「狂誖」的印象──官僚機構最討厭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要是這麼幹,很可能上書根本就沒人會仔細看。

    沈廷楊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頻頻點頭:「只是這個上書的人選頗為要緊。」

    沈廷楊在朝中也有不少朋友,但是這件事一旦成功,自家的船行當然是漕糧北運的承運戶,其中牽扯到的利益極大。最好是一個和自家毫無關係的朝臣上書才好。

    不過,天如既然關心此事,他們東林復社手裡有得是可以動用的人選,如此一來,成功的把握就多了幾份……想到這裡,沈廷楊不由得暗暗興奮,他的目光觸及眼前的年輕人的笑容,忽然「恍然大悟」起來,自己真是糊塗了!這位趙老爺滿口說得都是「天如」如何如何,他自己應該是徐閣老的人才是!

    徐閣老家就在上海,想必這位閣老家人對海運漕糧之事也有興趣。這件事要是有徐閣老插手……沈廷楊已經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之情了。當即吩咐道:「關照廚房準備一桌酒宴,就擺在花廳!我要和趙老爺好好敘一敘!」

    僕人剛應聲想去,又被叫住:「關照三姨太,要她親手做幾個拿手菜餚。再取外書房的好酒來。」

    趙引弓欣然接受了盛情──他對沈原本的觀感就不錯,又見他如此豪爽,心中也頗有結交之意。

    兩人移步到了花廳,這裡已經擺下了酒宴。沈家是豪富之家,一桌酒宴是叱咤立辦的小事。桌子上已經擺下了下酒的冷碟和干鮮果品,僕役擺上酒來,賓主相向相坐,先互相敬了一杯。

    一杯酒落肚,雙方的情分就不比尋常了。趙引弓便將話題將航海上引。沈家是江南大族,沈廷楊的家族在崇明島經營沙船貿易。專走北洋航線,從江南運輸南貨到天津,再從天津運輸北貨回上海。一度還把買賣做到了遼東,生意很是火爆。

    不過,自從瀋陽淪陷之後,沈家的北洋貿易也受了不小的打擊,特別是南京的綢緞,過去是銷往遼東的俏貨,現在銷路大受影響;遼東貨也斷了來源。沈家的船就只到天津貿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44
第四百三十一節 財路

    沈廷楊見他對航海十分感興趣,而且言談頗為懂行,很是高興,這年頭很少有讀書人對此感興趣的,不由大有知音之感。

    聊起北洋航線,沈廷楊說其實這條航線一直在運行,不過從前受海禁和倭寇的影響,跑船的人不多,一直到隆慶朝沙船跑北洋航線才興旺起來。

    北洋航線從以上海起航,出吳淞口,往東航行,到佘山後取道向被前往鐵槎山,到成山之後西轉往之罘島,再稍北就抵天津了,總計水程四千里。

    大體說還是按照針路導航,採用海上地標沿海岸線曲折航行,所以在順風的環境下也得航行十天,加上候風的時間,單程大概需要十五天,加上裝卸貨時間每個來回大概要四十天。按照現代標準也夠低得了。但是比起漕船單動輒幾個月的單程航運速度還是堪稱高效。

    趙引弓心裡盤算著,要是自己提供領航員和現代航路圖,應該會在里程和航速上有大幅度的縮減──現代的上海-天津航線,總航程不過1300公里──效率能夠大大提高。

    「如今這北洋的買賣也一天不如一天了。」沈廷楊多喝了幾杯,他又是個性格豪爽之人,不免酒後吐真言,「京師地面被韃子糟蹋了一遍,又處處鬧饑荒,兵荒馬亂,生意十分難做。」

    幸虧京師作為都城,一如既往的集中了全中國的消費力,達官顯宦們紙醉金迷的享受並不為城牆外的混亂局面所影響。這才使得沈家的南北貨生意能夠繼續做下去。

    不過,即使這樣,他家擁有的沙船也嫌多了一點,頗有吃不飽之感:光頭號的沙船就有一百多艘,中小號的不計在內。所以已經把一部分船改做上海到武昌、漢口的長江沿路生意。

    「進了長江生意也不好做,水匪如毛不說,到了碼頭還有牙人作梗。如今我關照管事的,只運貨,不做買賣,省卻這無窮無盡的麻煩。」

    「若是漕米能夠海運,季明豈不是要大大的發一筆橫財了。」趙引弓恭維道。

    「哪裡,哪裡,雖說有天如兄願意出面,此事的把握也不過十一之間。若能得太倉白糧海運,兄所感已足矣。」沈廷楊搖著腦袋說道。

    「這麼說,若是朝廷在此事上有所鬆動,季明兄一定會鼎力效命了?」

    「這是自然!」沈廷楊鏗聲道,「於國於民於我自己,都是大有好處的事情,一定要效勞的。」他笑了下,「不瞞兄弟,兄這幾年一直在謀劃此事,所以將前朝的海運圖,海運書看了又看。要我運糧的話,不是吹噓,兄弟準備一百艘大船,一次就能運走三四十萬石的漕米,整個江南一百多萬石的北運漕糧,來回三次也就運完了。何需上千艘的漕船上萬的漕丁糧長伺候!」

    說到這裡他豪情萬丈,不免就要評點時弊了:「就說關寧的糧餉,如今都是從天津起航先運登州,再從登州候風運關寧。若是由我來運,何須如此繁瑣,直接從天津起運就是!省下多少人力物力!不是兄自吹自擂,若是朝廷能將這漕運和關寧軍運都包給兄來承運,起碼也能省下一半的開銷!」

    趙引弓頻頻點頭,心想何止一半!要元老院的屬下的航運公司來運,連十分之一都用不著。

    現在要不是運力緊張,又需要一個合法的牌子能夠上岸接洽招攬生意,根本就沒必要來和你接觸。

    「季明兄果然豪邁!」趙引弓笑道,「只是這朝廷的事情,只能水磨工夫細細去辦,著急不得。」

    「當然當然。」沈廷楊笑著說,「若是這事情能辦下來,不知道弟打算今後怎麼做?」

    趙引弓想著就是摸合作的盤口了。各方面如何參股,如何分紅的方案就在這裡要亮一亮相了。

    他早就考慮過多次,也請大圖書館方面幫助做了參考。大致來說張溥那裡無需利益分配,因為張溥的出發點主要是為了為家鄉太倉的糧戶「解厄」,只要能辦到就可以得分;徐光啟家只是他拉來的虎皮,以教徒的身份給上海的教會捐些銀子就足夠了。其實就是元老院和沈廷楊之間的利益分配。

    但是明面上他還得拉著徐光啟家的大旗。所以他提出一個方案:雙方成立一個合營字號船行,字號由沈家和趙引弓共同出資──沈家可以使用船隻抵充銀子入股。

    股本總額設為三萬兩。沈家出一萬兩,趙引弓出一萬兩,餘下一萬兩向外招商股。每股一百兩。沈廷楊心想他那所謂的一萬兩和招股的一萬兩里不用說有徐閣老或者復社大佬的股份在內。只不過這些人不便出面,才弄出個「招股」的花樣。

    實則招股並不是虛構的。趙引弓的確準備在江南招股──這裡是大明的財富集中之地,不把老財們囤積著的銀子挖出來用用太對不起他們了。

    「股本好說,只是不知道這字號設在哪裡合適?」沈廷楊問道,「兄在崇明這裡字號房屋很多,撥出幾間房屋就是。船隻上下碼頭也容易……」

    趙引弓搖頭,「江南是水鄉澤國,糧戶運糧都用小船。若是運到崇明,小船不耐大江風浪,又多一層轉運的手續消耗。不如直接在上海縣城設倉收糧。」

    沈廷楊一想也是,再者徐閣老家就在上海,他是上海的頭號縉紳,不管官私各方都不敢招惹,的確是個很好的保護傘──要知道這太倉白糧一旦獲准海運,不知道要得罪多少靠河吃河的刁民無賴,有這個保護傘就好多了。

    「只是不知道何時才能將這事情辦下來。」沈廷楊嘆息道。若是此事辦不成,這些計畫也就全部落空了。

    趙引弓覺得時機已到,說道:「字號立起來,還怕沒有買賣做不成。聽聞做去東瀛的的海貿頗能獲利,不知道季明兄有無想過?」

    沈廷楊一怔,忽然想到對方有澳洲人的背景,一時間不知道對方到底有何意圖,只好含糊其辭的說道:「沙船沒出過外洋,亦無針路可用。」他又喝了一口酒,沉吟道,「我倒不是沒想過,手下上千的兄弟要吃飯,不過去東瀛到底是生地……」

    沈家是跑北洋的霸主,在長江上也算吃得開。但是沙船不進運河,也不南下到福建廣東。雖然這不是明文制定的規矩,卻是「潛規則」。對日貿易這條線,一貫是福建的海主們經營的,雖然南直隸的商人只要肯向鄭芝龍付錢買旗,也可以去日本做生意,但是自己一來手裡無熟悉海路的火長,二來也不知道其中要打通多少關節,不敢貿然插足。

    沈廷楊說:「這買賣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兄弟聽聞凡是要去日本做大買賣,光預備一艘大船,外加滿船的貨物,至少也得投一萬兩銀子下去,若是半道上遭了海盜或者遇了大風,這一萬兩銀子就這麼打水漂了。」

    小商人不需要這麼多,帶上幾百兩銀子的貨就可以搭船出海了。但是按照當時人的看法這就是在拿命相博了。沈廷楊雖然眼界要比一般人開闊得多,但是人的思維是難以脫離時代的。對他來說,去日本做生意就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

    他沉吟著:趙引弓說這話似乎表明他有插手對日貿易的想法。和自己提起這件事,無非是看中他手下的沙船能利用──不過對日貿易並非有船就能做得。

    趙引弓沉聲道:「不瞞沈老爺說,小弟自幼出海隨船貿易,結交過些海外商人。對海路也熟悉。尤其是從澳洲人那裡得到導航秘法,不需針路,觀天測位即可遠航。小弟從上海出發,走最快的海路,去東瀛十天就夠了。至於這銀子,小弟也花得起。」

    沈廷楊半信半疑,他知道西洋人航海導航不用針路,另有一種觀天之法,可以在茫茫大洋之中定出海路來,不過他並未親眼見過。趙引弓若是懂倒也不稀罕,只是他說能有最快的海路,十天就能到東瀛未免有點吹牛了。

    他聽人說過,去東瀛必從福建出海,否則針路就無用了。莫非這位趙老爺另有針路?若是這樣,這位趙老爺豈不是手中握著一條前所未有的大財路?這未免讓人太匪夷所思了!

    想到這裡,他仔細的觀察了下趙引弓的面相和眼神,看其中是否有詭詐之色。然而對方卻即坦然又自信,不似有詐。

    趙引弓知道他的所想,笑道:「我知道季明兄必然不信……」

    「不是不信,實在太過──」沈廷楊思索著該怎麼說。

    「匪夷所思。」

    「言重!言重!」

    趙引弓一笑:提出一個方案,他自己向沈家租用大號沙船四條,包括上面的水手在內,他自己出資去做對日貿易。

    「租金多少,季明兄儘管開口。」

    沈廷楊端詳他片刻,斷然道:「弟說哪裡的話。船租,我一個銅子也不要。只是這次日本之行,要算兄一股。」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6:46
第四百三十二節 上海總號

    趙引弓大喜,但是他還是要把姿態做足,當即表示不收船租算股份當然使得,但是四艘大沙船還有上面的水手要去冒風波之險,縱然他沈老爺講義氣,他個人也不能不對沈家有個交代,當即拿出六張一千兩的德隆票子,表示願意現付人、船押金。若是平安歸來再行收回。

    一艘全新的大沙船,載重大約四千石,合約五百噸,造價在一千五百兩上下。沈家的船不可能是新船,按照新船的價格付押金,這誠意已經是十足了。

    「這個使不得!」沈廷楊連連搖手,堅辭不受。兩人拉扯了半天,沈廷楊始終沒有收下票子。

    「不過,聽聞去日本的船都要向鄭芝龍買令旗,弟有預備麼?」

    「此事弟早有安排。季明兄不必多慮。」趙引弓胸有成竹的說道。鄭芝龍的令旗?等航線一通,就沒有什麼鄭芝龍的令旗。

    酒一直吃到傍晚才結束,當晚趙引弓就歇在沈家宅內。第二天一早才返回上海。

    回到上海之後,趙引弓立刻就忙了起來。既然已經勾搭上了沈家這條線,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就是在上海的經營了。

    他已經和沈廷楊達成協議,請他暗中準備船隻水手,具體要去幹什麼要暫時保密──江南不是老鄭的地盤,但是保不定有他的商業代理人的存在。

    趙引弓在上海的臨時辦公地點設在起上海縣城的寶帶門,也即俗稱的小東門城外。這裡是明代的水路碼頭所在地,起威鏢局的上海總號就設在這裡。總號的面積並不大,因為按照長遠規劃,未來的總號還是要搬遷到黃浦江邊的外灘去得。這裡只是作為一個過渡性地方使用。

    雖然是過渡性質,但是房屋修建的依然十分的考究。是一座現代和傳統合璧的大院。倒不是為了顯得與眾不同,純粹是因為現代建築不論從使用效果還是空間利用率來說都比傳統的強得多。據說設計圖是出自建築總公司某元老建築師的生活秘書兼女弟子之手。不過眾元老都對此嗤之以鼻──這不過是為了將來給自己的小秘成名成家搞得預抬身價的小把戲罷了。

    趙引弓原本計畫在外灘的位置上新建起威的總號,以此為出發點重建外灘。但是實地考察了一番之後發覺開發難度實在有點大:這裡地質多為灘塗地,而且黃浦江因為通海,受潮汐影響很大,每日潮位差可達4米。以他現在的經濟實力和本時空的商業狀況,搞「新外灘」實屬無奈之舉。所以最終他還是選擇在目前上海縣成熟的小東門外碼頭附近購地建屋。

    上海總號依然是傳統的江南大字號的門廳造型,前院可停放轎子和車馬。正門上懸掛著一塊黑漆大匾,上書「起威棧」三個大字──通過上海教會的關係請徐光啟寫得。走進正門又是一個大院,全部用石板鋪地,院中只種兩棵金掛。院內是三棟二層歐洲式小樓。下面是辦事大廳,上面是辦公室的結構。

    正廳是貨運局,東偏廳是民信局,西偏廳是德隆銀行上海辦事處。這會日近正午,正是辦事的人最多的時候,趙引弓從側面的通道直接往後面而去。

    後面的院子裡是成排的貨倉:用來儲存轉運的貨物和信件。趙引弓直接從通道經過,一直到第三進院落。

    第三進的三排二層辦公樓裡集中了「海路」的「仁字號」──也就是起威鏢局系統上海總號的後台部門。趙引弓在這裡也設有一處辦公室。

    毛三生在門廳等候──他一人兼二職:即是上海總號的負責人,又是起威棧上海分號的負責人。實際就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毛三生一手掌握控制著整個江南的「仁字號」。是個非常關鍵的人物。為此政治保衛總局和契卡都通過了各自的渠道安插了人員對他和整個字號進行監視。

    毛三生不知道自己被監控著,但是手握大權必須表達充分的忠心這一樸素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因而他自從被委任為上海總號的負責人之後,就託人把在江西的家眷都搬到臨高去居住了。

    他這些日子都在忙於整合江南的物流系統──這是件非常繁複的工作,不但要花精力還很費時間。一年多來幾乎跑遍了江南和浙北的全部縣城和大多數的鎮。只要是能通航船的地方他都去跑過,整個人又黑又瘦,算是初步搭建起來了一個從南京一直到杭州,依託內河航船的物流系統。

    這個系統目前已經開始盈利,特別是「民信」業務。江南浙北工商業、農業都很繁榮,居城地主很多,也有許多商業從業人員,對發送信函的需求量很大。

    過去這些信函都是通過航船托送,郵資高,收費隨意,安全性不強。而且一般都只能走近程,稍遠或者路途較為複雜的就不能投送。起威棧的民信業務則是按照現代快遞公司的模式來運作的,不但效率要更高,而且覆蓋面更為寬廣。大致江南浙北各鎮自交寄之日起一週內可達。另外推出專門的「快件」,由專人專船投遞,時間更可縮減一半。

    正是有了這一體系,趙引弓才能方便的在杭州、上海和南京活動的時候同時指揮杭州站在各地的活動。

    趙引弓和毛三生說了幾句話,問了問上海總號最近的經營活動狀況。隨後他就到了自己的專用辦公室前。他在杭州站屬下的各個外櫃、分號都有專用的辦公室,平日是都是鎖閉的,只有他自己才有鑰匙。

    他前腳剛進辦公室,後腳奉華就送來了各地分號發來的信件。他的行程由所在地的分號向杭州站屬下各地分號發出滾單,以確保各地分號都知道他的下落,可以及時準確的發來報告。這樣他就能在任何地點掌握個各地的情況並且及時作出指示。這對要同時開展多項工作的趙引弓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趙引弓拆開的第一封信是杭州站發來的,是由奉華寫來得關於鳳凰山莊蠶種場的匯報。

    自從在買下了沈家之後,趙引弓就開始在完璧山莊試驗性的開展了養蠶。專門開闢了一片蠶桑園,由沈家負責。完璧山莊多山地,適宜植桑樹。趙引弓便通過農委會運來了幾百株優質桑樹樹苗和一批蠶種,準備在杭州搞優質蠶桑種植養殖。

    江戶時代的中日貿易最大的份額就是生絲。日本每年需要生絲75~100萬石,其中一半要進口,除了少數自用以外,大部分是做成外貿綢和天鵝絨出口給荷蘭人。等於是兩頭在外的加工業。

    臨高能提供的生絲並不算多。通過萬有和商業夥伴從珠三角收購的生絲大部分直接賣給荷蘭人和英國人了。所以趙引弓必須立足於本地收購浙江生絲。

    浙江的絲源相當充沛,只要有銀子,很容易就能搞到足夠的出口生絲。但是趙引弓對土絲的質量不滿意──確切的說,是被吳南海和司凱德兩個人撩撥的不滿意的,趙引弓其實對養蠶業和絲織業都是一竅不通的,但是沒少聽過這兩個人對國產生絲充滿鄙視的評論。所以他在杭州一搞到王四娘母女,馬上就野心勃勃的動手開始搞蠶種業了中國雖然是蠶桑的原產國,但是養蠶業和絲織業在清代就落後了。因為忽視育種,土蠶的蠶種不斷退化,生絲的產量和質量也不斷的劣化。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為了擴大出口,在蠶種育種、養蠶指導和繅絲設備改進上花了很大的精力,因而很快就異軍突起,搶走了國際市場上原本佔據主要份額的中國土絲。而且自此之後,日本在蠶桑方面一直居於領先的地位:產量高,質量好。以至於到了費孝通等有識之士希望重振國產生絲的1920年代,不得不全盤從日本引進蠶種、技術和設備。第一批現代蠶桑業的專業教師幾乎全部是日本留學生。

    日本在蠶桑方面的這一優勢甚至一直保持到了21世紀。農業部屬下的蠶種場的恆溫恆濕養殖場裡繁育有從舊時空帶來的幾十個優良蠶種。其中有用來製作出口領帶、和服、晚禮服、雪紡面料的特別品種,這些品種大部分是日本培育的,在巴西和東南亞進行飼養。這些蠶種原本對輸入中國控制很嚴。幸而21世紀初的十年日本長時間經濟不景氣,稍微繞點彎子就弄到手了。甚至在吳南海的要求下北美分舵還弄到到了含蜘絲蛋白基因的轉基因蠶,眼下也在農委會蠶種場進行選育,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用來造防彈衣。

    臨高的氣候不適合推廣大規模的養蠶業,因而鳳凰山莊的蠶種場一設立,農委會就將大部分蠶種運到了杭州。有了穩定的育種基地,所有這些蠶種,包括和古代土產蠶種雜交的適應種都可以大規模培育。只要有訂單就可以外包給養蠶戶養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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