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33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4 15:03
第四十二節 死裡逃生

     家丁親兵中不少人都身著鎧甲,不論鐵甲棉甲,一旦入水都極沉重,慌亂之中許多人落水之後便再也爬不起來了,被鎧甲拽著沉入水底。
  
  蔣鎖沒有著甲,甚至連鐵盔也沒戴,除了背著一支南洋式步槍,就只有一身普通的行袍號衣,活像個普通大兵。與蔣鎖共事的這段日子,宋銘沒少拿蔣鎖的這幅裝著開玩笑,說他這樣打仗倒是安全了,就是下命令的時候沒人聽。還一直勸說蔣鎖上陣的時候穿鎧甲──以蔣鎖現在的地位,要一領過得去的鎧甲是沒問題的。但是蔣鎖始終以「穿不慣」拒絕了。他指揮的使用南洋步槍的家丁也大多不穿鎧甲。
  
  直到逃命之時宋銘才意識到自己一身甲冑的累贅。
  
  在戰場上逃命他不是第一回,不過他從來沒嫌棄甲冑太重──一般情況下他總是騎馬的,而敵人用的是刀槍弓箭,有甲冑在逃跑的時候生存的機會更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棄甲而逃」更為合適。
  
  蔣鎖步履輕盈,幾下就跑出去老遠,宋銘一身戰甲,又無戰馬,一路狂奔到橋面上體力已然透支了。蔣鎖對著後面的宋銘大喊:「宋千總,要想活命,把能脫的都脫掉!」宋銘頓時醒悟,先丟掉頂在頭上的鐵盔,然後抽出匕首一邊跑,一邊把肋側的戰甲繫繩割斷,企圖脫掉身上的戰甲。
  
  可惜再也來不及了,澳洲人下一波的炮彈極其精準,一排炮彈齊刷刷的橫截在江面上,一發炮彈直接砸在了浮橋上,頓時血肉橫飛,到處殘肢斷腿,江面瞬間被血染得通紅。浮橋也斷了。橋面上猝不及防明軍士兵滑隨著劇烈的搖晃倒落入水中。
  
  剛脫掉上甲的宋銘此時也被一顆落在自己正前方的炮彈震倒,一失去平衡,馬上就落入水中。宋銘雖然會水,但是沉重的鎧甲讓他沉得很快,一天鏖戰早已四筋疲力盡了。連掙扎也愈來愈無力,他開始窒息,然後慢慢地出現幻覺,他的腦海裡不斷地回放著自己的一生,六歲他爹開始教他習武、十六歲第一次上校場「點校」;成親、兒女先後出生;澄邁大戰……
  
  宋銘的知覺開始慢慢慢慢消失,恍惚之間好像感覺到有人拚命把他往上拉,可這感覺慢慢地也消失了,然後宋銘感覺兩眼一黑,然後便是什麼也不知道了。
  
  蔣鎖順利到達對岸,爬在灘頭大口的喘氣,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喘過,肺不由自主的激烈起伏著,嘴裡瀰漫著血腥味。他回過頭去,看到宋銘如死人一般,趴在淺灘上一動不動,半個身子還泡在水裡──他見宋銘落水,想都沒想就丟掉步槍跳水救人,可任憑他在漁村時鍛鍊的水性如何之好,在水下扯掉鎧甲亦非易事,雖然費盡力氣終於把宋銘拖到了岸邊,現在看起來卻毫無生氣。有心要把他拖到岸邊控水,卻是渾身痠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他終究活了下來,浮橋雖然已斷了,倖存的榜山守軍大部分還是逃過了江。不少人最後是冒著炮火和髡賊的步槍射擊拚命游過江的,此刻到了岸邊,覺得安全了,一個個都癱倒在亂石灘上喘息著。即使炮彈槍子在頭上亂飛也顧不得了。
  
  可逃過來的人數極少。他一手訓練起來的家丁都不穿甲,仔細看河灘這邊倖存的不過二三十個人。蔣鎖一陣悲涼,眼看他帶在榜山上的新軍十不存一,不免心中一酸,心中無限悲涼,為何還要死那麼多人呢?
  
  髡賊的炮彈不時飛過江面,落在河灘上,原本癱在河灘上的士兵們趕緊又往城裡逃去。
  
  他想叫幾個人來搬運宋銘──不論是死是活,總得把他帶到城裡去才是。然而路過的士兵一個個充耳不聞,完全是不理不睬的走過。蔣鎖此時的打扮不過個大頭兵,哪裡有人聽他的吩咐。
  
  過了好一會,才遇到幾個死裡逃生的宋銘的親兵。他們冒著炮火一直在河灘邊搜索,終於找到了宋銘──蔣鎖這才想到易師爺和他說過的話:上陣還是要有幾個親兵才靠得住。
  
  入夜,炮聲停息。在天黑之前,朱全興帶著第3營佔據了城東的北山,然後又來到城北和明軍對峙,一路上除了零星交火之外,很順利地完成了既定戰鬥目標。
  
  榜山佔領之後,只留下少部分兵力駐紮,工兵連夜開闢整修道路,以便天亮之後在榜山入駐炮兵連。桂江就牢牢地控制在第一混成旅手中。
  
  現在除了部分崗哨,大部分伏波軍戰士已經進入了夢鄉,此時朱鳴夏剛剛巡視完城南的部隊,又專門登了一次榜山。
  
  榜山戰鬥的報告半個小時以前已經送到他面前,榜山戰鬥伏波軍和隨軍民夫合計陣亡十九人、傷六十七人,官兵遺屍體二百具以上,俘虜超過了四百人。單從這個傷亡比來說微不足──這還是沒有算上炮轟桂江浮橋時明軍傷亡的數量。
  
  繳獲報告對他來說那是完全沒有意義了,明軍拋棄的各式各樣的火器除了給企劃院回爐之外對軍隊毫無用處,榜山上也沒有多少存糧。
  
  總得來說:啃了一根硬骨頭,沒什麼肉。
  
  但是明軍在防守榜山上的戰術不得不讓朱鳴夏重視。他和許可親自上了一次榜山,仔細的觀察了明軍遺留下來的工事和丟棄的武器。還專門詢問了幾個俘虜,召集參戰的軍官士兵開了個小小的會議,瞭解戰場上的第一手材料。
  
  從戰場的遺屍看,榜山上的明軍明顯分為兩個部分,一種是傳統的明軍,有著甲有不著甲;另一種不穿鎧甲,穿的行袍號衣要短小的多,更為合體。身上有類似伏波軍使用的彈藥帆布彈藥裝具。隨身有火帽和紙包彈藥,附近一般都遺落有南洋步槍。
  
  這大約就是情報人員說的,由「奸細」訓練的明軍的「新軍」吧。
  
  許可正帶著助手在榜山陣地上拍照繪圖,軍事情報局正在蒐集相關的情報。特別是蒐集南洋式步槍。每一支遺留在戰場的南洋步槍不論是否毀損都會被撿回來,損壞的要拼湊成形,以便他們確認敵人大概使用了多少南洋式步槍。從槍身上的槍號,大致還可以查詢到出廠日期和銷售情況。
  
  關於南洋步槍的外銷,在元老院一直有爭議。不論是夸克向東南亞土邦的銷售,還是在山東向各路明軍的銷售,都引起過爭論。畢竟賣出去的槍可是不長眼睛的。但是這種貿易不但利潤極高,市場更是需求旺盛。所以爭論歸爭論,銷售從來沒有停止過。在山東的外銷,還得到了華夏社的堅決支持──華夏社認為,因為元老院和滿清作生意,所以必須給大明做出必要的「貿易平衡」。
  
  朱鳴夏對南洋步槍並不太感興趣,雖然這槍外銷數量不少,但是受限於彈藥,任何一派敵對勢力都難以用這種步槍大規模的裝備部隊,成不了多大的氣候。
  
  他感興趣的反而是那些本時空的火器。戰場上蒐集來的明軍遺棄的火器數量極多。僅斑鳩銃就有一百多支──這玩意是徐光啟所說工價銀九兩的「利器」,熊文燦可真肯投本錢!
  
  從今天的戰鬥情況看,明軍是充分發揮了發揮了手中現有的火器來作戰:戰場遺留的火器說明他們大量使用了斑鳩銃和各種大小弗朗機炮,尤其是有大量的小型弗朗機炮──其實和斑鳩銃這樣的重型火繩槍相差無幾。在澄邁戰役和珠江口戰役中經常看到的鳥銃和三眼銃這樣的武器卻沒有發現。很明顯,明軍指揮官意識到了這兩種常用火器的不足之處:鳥銃威力太小,火門槍射程精度太差;開始嘗試使用重型火繩槍這一類射程較大威力強的火器。雖然它們不能單兵使用,但是在陣地防禦戰中並不算太大的問題。在戰鬥中也起到了有效阻撓、遲滯伏波軍進攻的作用。
  
  過去一直被明軍視為神器的紅夷大炮反而不見蹤影,倒是近距離內有面殺傷效果的虎蹲炮有不少,都佈置在交通壕的頂端用來封鎖壕溝。可見指揮官是充分考慮到火器的實際作戰效果的。
  
  敵人進步很快!
  
  他在榜山山頂眺望著梧州城,心裡暗暗想。
  
  從棱堡的佈局,到壕溝構築、用拋射武器阻礙伏波軍的挖壕前進、在壕溝內的戰鬥。運炮抵近射擊以及對新式火器的積極使用……都透露出敵人不但開始瞭解伏波軍的作戰模式,也開始摸索如何應對。
  
  從小三峽上的磨盤炮座、火攻船到榜山陣地,都體現出了明軍內部的技術和戰術革新。這種摸索和嘗試還顯得很笨拙,一方面是他們的技術水平不夠,另一方面或許是體制問題。但是顯而易見的是敵人正在嘗試著學習怎麼和他們作戰。和當初在澄邁和珠江口完全茫然無知的投入戰鬥的官兵已經不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4 15:03
第四十三節 心潮澎湃

      這種變革,一方面或許是情報人員所說的「奸細」帶去的,一方面,也說明了主政的高官將帥並非都是無能之人。?‧
  
  想不到熊文燦還挺有本事的。朱鳴夏想。
  
  原本他對俘獲熊文燦不太感興趣,現在突然有了一種活捉熊文燦交流一下想法的**。看看他這樣的17世紀中國的頂尖人物是怎麼看待元老院的。
  
  幾年來元老們已經接觸過許多本時空的土著,但是大多數是底層的百姓。高級官員和知識分子極少。趙引弓雖然在杭州勾搭上了復社,但是復社的諸公和他的關係一直是流於表面的,儘管私下裡有過不少深度的合作,但是在個人私交上並沒有太多的進展——元老很難真正的融合進這個圈子裡去。
  
  高舜欽被綁架到臨高之後,一直被軟禁著。多年來元老院把他作為瞭解大明傳統高級官僚思想的一個活標本,和他的談話都作了錄音記錄整理,進行具體的分析。
  
  不過高舜欽只是一個巡按御史,和熊文燦這樣的地方大吏在層次上完全不同。熊文燦雖然在後世頗受人詬病,但是他也算是明末的能吏之一。這樣一個人對元老院的看法如何,一直是對外情報局和大圖書館都感興趣的問題。
  
  朱鳴夏不由得想起瓊南攻略時,某縣縣辦主任對他說的話。
  
  「朱營長,你看過bbc的《與古人類同行》嗎?最後一集的結尾,主持人抱著一個智人嬰兒說:『要是我把她抱回現代社會,然後把她當女兒養大,無論心理上還是生理上,她都與我親生女兒沒有任何差異』。我們跟土著的差別,不是智人和猿人的差別,也不是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區別。而是幾百年科技發展、社會發展後現代人與古代人的差別。我們能鄙視嘲笑他們的落後,不是因為我們有多聰明,而是我們站在幾百年人類科學知識大爆發的積累上。很多人覺得我們憑藉著幾百年的積累就可以輕輕鬆鬆的當人上人。可人上人卻並不是那麼好當的。土著不是猿人,土著也會學習,很多時候我們還要反過來向土著學習。其實我們現在啊,就是在吃老本,都是在拿著前人的成就為自己裝點門面,絲毫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發展創新。?‧而且現在很多人連抄襲都不積極,一幅得過且過的樣子,還在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這種固步自封的心態可要不得,這樣長久下去總有一天是要吃虧的。」
  
  兩廣攻略以來,朱鳴夏對當初那番話有了更深刻的認同感:敵人在學習,雖然顯然學得很笨拙,但還是給伏波軍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反倒是我們,一個個都有點固步自封起來。他想起不斷被否決的許多更新武器的提案,心裡很有些不快。但是再想到軍隊的消耗,又覺得政務院的決斷不無道理。
  
  或許,戰鬥艱難一些對部隊的成長更有好處。朱鳴夏覺得現在元老院對戰爭有一種蜜汁自信,許多人認為帶兵打仗就跟《帝國時代》一樣,只要科技超別人幾個時代,不用怎麼煩惱,輕鬆就可以獲得勝利,更不應該有傷亡和損失。
  
  發展到現在,不要說出現較大的傷亡損失了,就是在作戰中稍稍的挫折,都會有元老在bbs上要興師問罪,認為是「指揮不力」,不少人更是從置疑歸化民軍官的能力上升到了否定元老軍官的指揮水平上了。
  
  這種對戰爭的完美主義的要求,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要開「質詢會」、「聽證會」,在伏波軍的軍官階層裡形成了很大的反彈,不僅元老軍官對此十分不滿,歸化民軍官在私下裡也有議論:認為首長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吹毛求疵」。
  
  朱鳴夏深知打仗這種事,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百分之百按計畫執行的戰鬥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在這個時空裡他們擁有絕對的技術優勢和組織優勢,堪稱每戰必勝,損失極小,但是每次戰後評點,還是會發現許多疏漏和沒有執行到位的地方。
  
  「都要按計畫執行,零傷亡零損失打贏,這可太難啦。」朱鳴夏自言自語道。
  
  「你在說什麼呢?」許可正好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朱鳴夏咳嗽了一聲,「勘查下來情況怎麼樣?」
  
  「老熊真是下本!」許可加重了語氣說道,「初步清點戰場遺棄的南洋步槍有五十一支。加上我們沒找到的和潰軍帶走的,這支部隊起碼有100支南洋步槍。屍體上發現的彈藥也不少,估計每人至少配發了四十發子彈。」
  
  「還有其他發現嗎?」
  
  「其他就沒什麼要緊的發現了。」許可點著一支雪茄,說,「看得出明軍有進步啊。」
  
  「我有同感。」朱鳴夏點頭,「打得很有章法。」
  
  「看來情報員說的有奸細的說法很可能是確有其事。」許可說,「這個人很可能在我軍裡服過役,你看這壕溝的構築,不是我們訓練出來的絕不可能挖成這樣——還在交通壕口佈置縱射火力點的,相當專業。」
  
  「可是我們目前沒有軍官下落不明的報告。」
  
  「或許是士兵或者軍士。」許可說,「也有可能是詐死,戰場上的事情千變萬化,不可能百分之百掌握。」
  
  「你說的是。」朱鳴夏沉默了一會,「看起來敵人開始變強了……」
  
  「要我看敵人變強是好事。現在部隊打仗太順了,總打治安戰,軍隊是要退化的。」許可說,「你想想看,陸軍有幾年沒有像現在這樣真刀真槍拉開大隊伍打仗了?」
  
  「自從山東過後就沒有像樣的打過仗了。」朱鳴夏明白他的意思。長期技術代差的碾壓式的治安戰其實對部隊的戰鬥養成是非常有害的。
  
  「所以戰鬥複雜一點,困難一點,傷亡大一些我覺得都是可以接受的。包括故意展開一些複雜的戰役戰術動作——也許有人覺得多此一舉,我覺得倒是可以——就當是真刀真槍的演習嘛。」
  
  朱鳴夏笑了起來,他沒想到許可這個海軍出身的情報官居然和自己有這麼多共鳴。他點頭:「你說的是。」
  
  他想起許可在元老院裡很不得意,過去因為一些政見問題被不少元老所排斥,雖然幹了自己喜歡的軍事情報工作,頭銜上算是總參軍事情報局的局長,其實只是近乎在皮包公司裡當一個光桿司令,很多業務都是對外情報局在做,在元老中算是是默默無聞的人物。
  
  不過他的工作倒還算出色,關鍵是每次作戰,許可都會到一線,從開戰前的情報準備到戰後的戰場勘查,審俘,只要有可能他都會親身參與。
  
  但是這行卻很少能得到榮譽,要是出了問題倒是很快就會被人盯上——大概也是秘密工作的特點。
  
  「你幹這行真心是耐得住寂寞啊。」朱鳴夏不由的說道,「好處不多,被人噴的機會倒是不少。」
  
  「《易經》說,上九潛龍勿用,現在正是我韜光養晦的時候,組織上會記得我的。有些人就是喜歡噴口水,尤其是很多所謂的醬油黨,老是喜歡對自己無關的事情指指點點,自己卻一事無成。我也不怕得罪人,很多人在舊時空鬱鬱不得志,你以為他們穿越了就可以飛黃騰達啦?非也,非也,我在單位裡呆過,發現無論哪個單位,都沒有前途的都是那些喜歡嚼舌頭的傢伙。那些人老是在說別人的不是,卻老是不知道,真正做事哪有不出錯的。他們啊,在舊時空老是害怕出錯,老是畏畏縮縮,怎麼能不一事無成呢?這種思維也帶著來舊時空,那也怪不得他們醬油了。你看那些敢為人先的,哪個不已經執掌一方了呢?」
  
  梧州城內,雖然已是深夜,城裡卻十分緊張。榜山的陷落宣告著梧州通往外界的另一條主要通道桂江被卡斷,通往賀縣、鐘山、蒙山的道路由此斷絕。通往藤縣必經之路上的西江航道上的長洲島則早就被髡賊佔據。如此一來,梧州的守軍就陷入了絕境之中。
  
  此刻城中的守軍和大小官吏正陷入惶惶然不可終日的精神狀態下,梧州城中守軍並不多——自從定下燒城計之後,包括東西山參將、中路守備等精銳分別退到了滕縣和賀縣。
  
  白天的炮擊和榜山的陷落,都宣告了梧州終將不守。現在雖說已經夜深,但是官吏兵丁們都在忙著打點行裝,準備逃走。城中的秩序已經漸近失控,不時傳來亂兵的喧嘩和百姓的哭號聲。
  
  在這四面楚歌,危在旦夕的梧州城內,熊文燦卻並不驚惶,他對榜山的失守可以說是在意料之中,燒城之計早已準備妥當。他手邊還有數百精銳,足可以掩護他從陸路突圍脫逃。城中的糧食財帛多已外送,主力也離開梧州。目前留在城中的官吏軍民,死傷多少無關大局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4 15:04
第四十四節 策反

       看著窗外愈來愈濃的暮色,他叫來一個僕人:
  
  「幾位師爺都到了嗎?」
  
  「正在花園等候。」
  
  「各位老爺呢?」
  
  「也都在後面等候。」
  
  「嗯。」他點點頭,捋了捋鬍子,又看了看澳洲水晶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熊文燦,已經卸掉了寬大的袍服,換成了一身戎裝。
  
  他點了點頭,兩個僕人立刻為他披掛鎧甲--這只是一領很普通的鎧甲,只比普通戰兵家丁穿得略好些而已。
  
  穿戴整齊,他微微頷首,一個僕人立刻為他打開房門,卻不提燈。另幾個人緊緊的跟隨著他一起下了台階。
  
  台階下已經跪著一個青衣小帽的僕人。見他出來,立刻磕頭。
  
  「熊義,這次就辛苦你了。」
  
  「老爺言重了,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你只要維持到天亮即可,之後的事情你不必多問。自尋一條生路去。」熊文燦低聲道,「你的家人有我安置,斷無凍餒之憂;若是這一仗下來你我仍有主僕之緣,你且回永寧衛老宅去,那裡自會安頓你。」
  
  熊義又磕了一個頭。熊文燦也不言語,自帶著人往後面去了。
  
  天色微明,在惶恐不安中度過一晚的幕僚們沒有得到召集的命令,卻自動的聚集到衙署的前廳來了。他們幾乎全部穿上了行裝,預備著跟隨熊督突圍。
  
  他們大概知道,圍城的髡賊人數有限,除了控制西江和桂江的水上要害之外,在陸地上的封鎖是不全面的,只要有足夠的人馬掩護,又有快馬,衝出去不成問題。
  
  熊文燦雖然目標很大,但是他是兩廣總督,隨身有督標,還有百多名親兵家丁,到時候就是堆人頭也得把熊督給堆出去,他們跟著突圍,活著逃出去的可能至少有八九成。
  
  然而熊督到現在也不露面。只有他的貼身僕人熊義不時出現,吩咐下人們預備物品。
  
  熊義即在,熊督應該也在。
  
  有和熊義相熟的,悄悄打聽熊督「貴體安恙」。熊義的回答便是「老爺昨晚思索方略,又和幾位師爺大人說話,到四更起才睡下,這會正睡得熟。」
  
  梧州知府和蒼梧縣令哭喪著臉,勉強應付著總督府的幕僚隨員們的各種要求──別人都跑的,就他們跑不得。城破之後,要麼自盡要麼就「降髡」了。
  
  總督衙門循例開過早飯,一干人等捧著茶碗正閒談剔牙,忽然外面又響起了隆隆的炮聲還沒見到熊文燦的幕僚和地方官們不免有些騷動──這個時候難道熊督還有這麼大的心,聽到炮聲照舊高眠不起?
  
  城裡的一所民宅裡,駱陽明側耳傾聽著炮聲,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來。
  
  他的妻子卻惶恐不安的在房中走來走去,雙手不停的絞著手帕。自從圍城之後,她就沒有施過脂粉,連髮髻都是草草了事。
  
  看到丈夫的嘴角的笑意,丁阿桃覺得丈夫多半是要瘋。前幾日,各牌甲召集商戶們「犒軍」,這原本是各家各戶攤派些銀子的事,躲不過去交幾兩銀子便是。自家的相公卻不但交了銀子,還特意買了酒肉,跟著牌甲一起到城上給丘八爺們送吃送喝,期間又花了幾兩銀子。這種伸著脖子給人斬,回來還笑嘻嘻的事,讓丁阿桃第一次感到丈夫可能要瘋。
  
  最近幾日,他又不知道發了哪路的神經,和城裡壯班的班頭勾勾搭搭──丁阿桃對這種公門中人向來是敬而遠之的,這些人都不是善類,吃人不吐骨頭的貨。丈夫過去和衙門裡的人雖有應酬,但都是為了平安作生意,只是維持好關係,並不深交。此刻卻不知道為何,通過溫鐵頭的關係,不計成本的籠絡起這干人,十兩、幾十兩的白花花的銀子送。也不知道圖個什麼?!
  
  這銀子可是這些年一文一釐的積攢下來的,丈夫就這麼大手大腳的送人,她嘴上不說,心裡卻苦的很。
  
  她自幼深受「三從四德」的教誨,從來也不敢幹涉丈夫的事,但是這些事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必要。真要破了城大亂起來,這些平日裡狐假虎威的壯班衙役能有什麼用處?
  
  說是要瘋,可是平時見他做事說話倒也正常。可是他每次聽到炮聲,別人人心惶惶,他卻是總是會露出微笑來──丁阿桃晚上由不得又偷偷哭了一回:自己的命怎麼這麼苦!安生日子沒過幾年,又遇到兵荒馬亂,正是要靠著男人的時候,男人又有失心瘋的跡象。
  
  真要瘋了,她孤兒寡婦的可怎麼辦?!
  
  駱陽明在城牆上發完情報之後,心已經定了。他雖然不清楚首長們會採取什麼措施,但是元老們既已得到消息,便一定會有所措施,熊文燦的詭計必不能得逞。而他自己也在城中積極活動起來。
  
  他的活動其實就是拉攏策反城中的武裝。重點是梧州本地的壯班和衛所操軍。
  
  這兩者的人員組成都是本鄉本土的,尤其是壯班的「民壯」,幾乎都是蒼梧縣人士,至多也不過是近郊出身。家眷親朋多在城裡或者四郊,因而做事不敢做絕。而且這些人馬在大量客軍湧入之後,實際上已經淪為「邊緣」,不但糧餉供應不能保證,還一直被兵強馬壯的「客軍」欺侮,彼此之間的矛盾很深。
  
  一旦熊文燦放火,梧州毀於一旦,這些人的家眷、房屋和財產也會被毀。於情於理,他們都是最不願意發生燒城的人群。因而也是他爭取的重點對象。
  
  他策反的渠道,是通過溫鐵頭進行的。溫鐵頭那日趕進城裡來給自己的「妹夫」告警,沒想到自己卻反被關在城內,只能暫時寄宿在駱家,倒成了他一個絕好的助手。
  
  溫鐵頭在碼頭上當把頭,各路神仙都得敷衍,衙門裡的人頭很熟,和本地衛所的官兵也有來往。是一條合適的渠道。
  
  但是自己總不能公然跳出來說我是髡賊的奸細,一來別人不敢輕易相信,二來這幫人素來寡廉鮮恥,毫無信義可言。當面說得感天動地,義薄雲天,發誓賭咒;轉身就把人告發也不會皺一下眉。
  
  駱陽明思索再三,決定先去找米業公會的會首。
  
  梧州的糧食批發是個大行當,會首本來就為戰火圍城憂心忡忡。駱陽明找上門來,表達自己擔心「官兵戰事不利,梧州可能玉石俱焚」的擔憂之後,會首立刻明白了駱陽明的意思。
  
  這種心領神會,不但在商人們中間普遍存在,便是城裡的縉紳大戶們同樣是心有靈犀。
  
  中古社會的守城戰,城內縉紳大戶的支持是至關重要的。他們不但控制有大量的社會和物質資源,還擁有很大的話語權。在動員百姓上是非常得力的。明代幾次艱險萬分的守城戰最後能堅持下來,當地的縉紳都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雙方力量懸殊,敵軍又有暗中招降之意。這些人很可能又會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敵人暗通款曲,獻城投降的。
  
  髡賊在兩廣勢大滔天,平日裡又素來有「寬嚴相濟」之名,城中的縉紳大戶們自然不願意陪著熊文燦死磕髡賊。過去的髡賊的種種傳說他們都知道,對能及時歸順投降的城池,澳洲人從來不屠城擄掠,堪稱秋毫無犯。但是若有激烈抵抗之舉,破城之後雖不會屠城大掠,但是主事的縉紳大戶可就沒什麼好下場了。
  
  「此事你說的是!」會首低聲道,「我也有此想,這梧州闔城百姓,不能白白填了溝壑。」
  
  「只是不知道……」駱陽明故作膽小慎微。
  
  「這,你可放心,」會首微微眯起了眼睛,「城中的諸位鄉賢亦是明白的。只是──」他的聲音愈發低到了只有耳語了,「老兄為何要說起此事?莫非……」
  
  駱陽明在行會中只是個中等商人,平日裡在行會中也不算太活躍的人士。突然來和他談這樣的話題,顯然是有人指使。
  
  「正是。」駱陽明知道此時不亮出些底牌來,對方是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我平日裡往廣東販賣糧食,與大昌頗有來往,與其中的幾位掌櫃管事頗為諗熟。」
  
  大昌是澳洲人的產業,這在廣東不算什麼秘密,在梧州更是盡人皆知的事情,梧州作為兩廣的重要糧食市場,和大昌有過交易的米行很不少。會首微微頷首。
  
  「……梧州被圍前,便有大昌的人來本城,到我宅中與我敘談了一番,」駱陽明道,「他說戰事一起,梧州乃是兩廣鎖鑰,免不了會有一場惡戰。若是玉石俱焚,豈不是天大的一場禍事。」
  
  會首點頭道:「你說的是。」他嘆了口氣,「若是其他人坐鎮本城,倒還好說。如今是熊督師親自守城──如今的局面,他必是存了據城死戰的心思,城裡客軍又多,幾位德高望重的老爺又避在山寨裡,如今城裡的縉紳都沒這麼大的面子,即使肯出面說話,怕也無甚用處。」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5 11:04
第四十五節 自救

      「喬老爺說的是。只是如今又有一檔險事。不知老爺可有耳聞?」
  
  「願聞其詳!」
  
  「我只怕萬一梧州不守,官兵情急之下,會做出不忍之事!」駱陽明說著,將溫鐵頭的見聞說給了他聽。
  
  「有這樣的事!」喬會首的臉刷的就白了,他沒有置疑,反而站起身來在廳堂裡轉了幾圈子,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
  
  駱陽明知道,他一定也注意到了那些不合情理的舉動。只不過他們沒有溫鐵頭這個碼頭上的眼線看得仔細。始終推導不出熊文燦可能燒城的結論來。
  
  「真是難以置信!」會首喃喃道,「這可是一城的百姓!」
  
  「以熊督現在的局面,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奇怪。」
  
  會首點點頭,表示明白。
  
  「如此說來,要想去說服熊督是不可能的了。」
  
  「正是。」駱陽明點頭,「他現在已是山窮水盡的地步。怎肯聽我等解勸。」
  
  會首微微點頭,倆人雖不算熟悉,卻已經是心領神會。
  
  「有些事,我出面不方便。駱老爺做起事反而容易。」喬會首低聲吩咐了貼身小廝幾句,小廝立刻離開了,過了一會,端著個托盤出來。
  
  「這是我的名帖。你且拿了去。」會首壓低了聲音,「你先去拜會──」
  
  榜山陷落的第二天,白天的梧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家家閉門,戶戶落鎖。街道上除了三三兩兩的散兵游勇便是被征發來守城的民壯。百姓只要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都不在上街,以免為亂兵劫掠甚至殺害。各處街閘全部關閉,有錢人家不但堵上了大門,還給家丁僕役們分發了刀槍。
  
  城中的客軍此時已經焦躁狂亂到了極點──城市的陷落已是盡在眼前的事情了。大約意識到末日將至,僅存的軍紀已經蕩然無存。即使是客軍的將領也無法完全控制部隊。街道上不斷有客軍搶掠殺害百姓的事件,於本地駐軍的衝突也時有發生。要不是城中還有熊文燦的家丁隊不斷巡視,不時鎮壓亂兵,恐怕城中早已大亂起來。
  
  在這緊張的氣氛裡卻傳來了壞消息:說熊文燦直到中午仍未露面,只派貼身僕役說「身體違和」。這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恐慌──畢竟這梧州城裡主事的大官只有熊文燦一人。若是他真得「病倒」,自他以下那就只有梧州知府和蒼梧縣令了。以他們的身份要指揮桀驁不馴的客軍將領簡直是痴人說夢。
  
  正在惶恐間,又有人傳言說熊文燦已經在後衙自盡,也有人傳聞熊文燦已經連夜逃之夭夭。正當大家惶恐不安之時。卻有他的親信幕僚常青雲出面,遣人四處分發請柬,說是晚間要要宴請城中的官紳商戶,「商討守城之事」。
  
  常青雲即在,負責帶領熊文燦家丁的易浩然也帶著家丁在街道上彈壓亂兵──這兩個人都是最近熊總督身邊的「紅人」。而且熊幕中的幕僚們亦在,熊文燦逃走一說似乎是不攻自破了。
  
  然而這謠言的破滅卻又引來了被「邀請」的城中商戶們的不安──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節奏。
  
  然而面對虎視眈眈來「請」的校尉和兵丁,卻不能說不去,便是裝病,也要「抬著去」。
  
  駱陽明雖不算大戶,但是他亦是米糧公會的會董之一,亦在被邀請的範圍之內。他的妻妾愁眉不展,都憂著要大大的破財。駱陽明的臉色卻凝重的多。
  
  熊文燦的宴席自然是鴻門宴,但是更為可慮的是他的燒城計。
  
  一旦真得放火,那就不是破財的問題,而是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最近的活動都是為了阻撓燒城的計畫,在他的努力聯絡和奔走之下,現在城中的壯班和部分衛所操軍都已經表態,一旦澳洲人開始攻城,便立刻打開城門迎接。如果有人要放火也會竭力阻止。
  
  但是這些人的話是不是靠得住,到時候面對如狼似虎的亂兵能不能頂的下來或者自己會不會乾脆也淪為亂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居住的這一帶地方多是殷實商舖,一旦城中大亂,便是首當其衝之地。僅僅靠街柵和看守的壯丁能不能護得街坊們的安全著實難說。
  
  他叫來溫鐵頭,低聲關照了他幾句。
  
  「家裡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你放心!我一定護得大夥的安全。」溫鐵頭胸脯拍的山響,「可惜我在碼頭上的弟兄不在城裡!」
  
  「家中的一切都不要緊,只要人平安無事就好!」駱陽明再三叮囑,這才起身,帶著幾個僕役出門去了。
  
  現在去赴宴為時過早,何況到底要不要去赴宴他還沒下決心。駱陽明到現在還沒參透熊文燦的心思──他既要放火燒城,就根本無意守衛,何必再多此一舉的開什麼宴會來要大家「襄助守城」?
  
  思來想去,這個所謂的宴會應該只是緩兵之計!
  
  他想到從一早上開始熊文燦就沒有露面,先是說晚上睡遲了,到了中午又說「身體違和」。突然之間又邀請大家去赴宴……
  
  駱陽明忽然意識到:熊文燦很可能在昨夜便已經出城逃走。今天這一系列的花招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讓城中官紳百姓以為他還在城中「主持大計」。
  
  晚上宴會上他不露面,這個空城計必然要破滅……
  
  駱陽明忽然驚出一身冷汗來:難不成宴會開始之時候便要放火?!
  
  再一想,這次赴宴的都是城中的「鄉賢」一類的人物,雖說沒有縉紳一級的人物,但是也多是這梧州城裡有點實力和號召力的人。特別是為了守城集中起來的壯丁們中間,都有一定的號召力。
  
  如果他們這些人要投降,要對抗熊文燦留在城中的那些客軍放火擄掠還是有可能的。
  
  所以熊文燦要設這麼一個局!駱陽明心想,搞不好,他們一進去,門就會鎖上,然後便是來個「火燒」的把戲,把這些「鄉賢」們全部燒死──或者至少也燒個失魂落魄,倉促間無法組織起來抵抗亂兵。
  
  駱陽明渾身發冷。自己的計畫要立刻發動才行!
  
  想到這裡,他便對跟隨自己的僕役道:「快!送我去喬老爺府上!」
  
  喬老爺不僅是米糧公會的會首,又是梧州南城總甲。雖無功名在身,卻是在梧州府能呼風喚雨,黑白通吃「鄉賢」。他不但能影響到本地的壯班,還能影響到在南城征發的壯丁隊的動向。
  
  只要他能立刻改變立場,南城的德政、南薰幾座城門便有把握能拿下來!
  
  想到這裡,他愈發加快了腳步。
  
  易浩然一早雖然也到了總督衙門,但是聽說熊文燦一時不能會客,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下處。他和其他幕僚們不同,並不打著要跟隨總督逃命的算盤。生死於易浩然來說已經不是最要緊的事情了。大敵當前,他也沒心情在總督衙門的花廳上和一干幕僚們喝茶嗑牙,高談闊論。
  
  不過易浩然也沒閒著,回到下處他便攤開紙墨,開始寫信。
  
  他寫的與其說是書信,倒不如說是肇慶以來一系列戰鬥的總結。這些戰鬥雖然他大多沒有親身經歷,但是也是仔細蒐集過參戰官兵的見聞的。特別是昨天的榜山戰鬥,他仔細的詢問了蔣鎖的整個過程,特別是對澳洲人的進攻步驟尤其問得仔細。
  
  寫好幾頁,便叫身邊的僮僕謄抄數封份。這些書信他預備著交給為熊文燦呈送奏摺的折差帶送到京師,分別送給幾個師友──他們多在官員衙署中為幕,多些人知道髡賊的底細總是好的。
  
  蔣鎖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昨日大戰一場,他已經是精疲力盡。一直睡到午後才起來。,一起身便跑到易浩然跟前,想討一份去大雲門外駐守的差事。易浩然沒有答應,他說:「你差點就把命搭在榜山上,現在你又想繼續把命搭在大雲門外嗎?」
  
  「蔣某唯願為國盡忠!」
  
  「不用騙我了。你不過是求死罷了!你雖不說,我還是猜得出你必與髡賊是有深仇大恨。國仇家恨原沒什麼,但是一味求死就不妥了!你年紀還輕,總覺得情義比天還大──若是見識過真正的變故,便會發覺活著比什麼都要好!」
  
  說著他不勝唏噓,見蔣鎖還要說什麼,又道:
  
  「你不要再說了,一會你便帶著餘下的新軍去巡視街道,維持好軍紀──如今街面上已經亂的不像話了。你且先下去歇息。」
  
  說罷,袁崇德便讓蔣鎖退下。熊文燦「身體違和」他並不覺得意外──熊督的處境是到了山窮水盡之地。就算小廝來稟告說熊文燦已經自盡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只是這梧州怎麼辦呢?易浩然想起常浦獻的燒城之計,雖然亦是絕地求生之策,然而未免太過歹毒,簡直是絕戶計。
  
  眼見日已西斜,他正要出門去四處城門走一走,一個僕人推門而進,耳語幾句,易浩然頓時失色,起身奪門而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5 11:04
第四十六節 三件守城策

         易浩然剛走出門,就看到院中呼啦啦跪了一排百姓。
  
      雖說都是沒有功名的百姓,其實都是百姓中「有頭有臉」之人:大多是城中殷實商戶,也有一些「年高有德」的耄耋老人。
  
      為首的,正是米糧公會的會首喬老爺。
  
      喬老爺此人平日裡養尊處優,一副麵糰團富家翁的派頭,此刻居然穿著件布衣,如喪考妣的跪在石階下。一見他出來,立刻拉開嗓子嚎啕起來。
  
      「易老爺,你可要救救這滿城的百姓啊……」
  
      他這一號,跟著跪在後面的一干人都跟著嚎啕起來,弄得易浩然的院子猶如在辦白事一般。
  
      易浩然趕緊躬身抱拳道:「不敢當!不敢當!諸位父老鄉親還請起來說話,如此易某當不起,當不起!」他心中暗暗疑惑:看樣子,來得人多是本地的商戶,亦有幾位總甲,雖說不算「縉紳」,也是城裡有頭有臉府縣衙門裡說得上話的人,這麼呼啦啦都跑到他這裡來哭號做什麼?
  
      他在總督幕府中,原本不過是個「吃閒飯」的,要說地位,連吃飯的時候給熊大人逗樂取笑的清客相公都比不了。也就是因為編練新軍,他才成了幕府中的「紅人」,儼然有幕府「武班底」的意思。但是,正因為是沾個「武」字,來和結交的,多是各路丘八和地方文官。地方縉紳大戶絕少來和他應酬。
  
      現在這一群「民意代表」來找他,不問可知必然是為了守城之事了。
  
      喬老爺卻不肯起身,在地上繼續號道:「易老爺,你要救一救這梧州城的滿城百姓啊……」
  
      「到底所為何事?請喬老爺起來說話,起來說話。只要我易某人幫的上忙的,一定竭力。」易浩然見這富家翁涕淚橫流,顯然不全是做作,心中一緊:莫非是客軍又在城裡擄掠?城裡雖然亂,但是大體上的秩序還保持著。熊文燦的督標人馬和家丁依舊在街面上巡邏。
  
      喬老爺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爬起身來,抹著眼淚道:「易老爺!自打熊督師帶著廣東官員將佐來到本縣,梧州上下都是盡心竭力的報效。犒勞的酒肉、銀子;軍中所需的糧草,哪一次不是妥妥噹噹的辦好的。就說小人,雖不過個米販子,也報效了五百兩銀子,五百石米。還有三千石米徵購去了當軍食,到現在也只給了三分之一的糧款——小的也不敢說個『不』字。」
  
      他這一說,跟著的人全嘆起了苦經。有的說兵丁來店裡拿東西,從不給錢,他們也不敢要;有的哭訴說官府征這個征那個,自家沒有的買了也得送去,送來不敢短少;更有人哭訴說有兵丁強索婦女「洗衣」,把自家的婢僕送去還不算完,居然要拉家裡的女眷,也是花了銀子才算「嗯免」了。
  
      這一派此起彼伏的「哭訴」,弄得易浩然不勝其煩——這些爛事他知道的多了,當然了,「鄉賢」們來說這些無非是說自己是「對得起」官府官兵的。為接下來的要求做鋪墊。
  
      他趕緊高聲道:「這些事情,熊大人也是知道的。只不過軍情緊急,一時顧不上軍紀。弟兄們勞師遠征,又是刀頭舔血的生涯,免不得有些叨擾。還請諸位父老多多體諒。」說罷他對著喬老爺低聲道:「到底有何要事?」
  
      「今日總督衙門裡的常老爺四處差人送貼,說今晚熊督要宴請城中商民。共商守城市大計。」
  
      易浩然點頭道:「這我聽說了。」
  
      「若是為了守城,小的們自然是要去的。只不過內中有消息傳來,說這常老爺獻了三條毒計給熊督——這三條毒計固然可傷的髡賊,可是對城中百姓而言,卻是傷敵五百,自損三千的絕戶之策啊!」
  
      易浩然大吃一驚:燒城計畫一直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雖說城中的縉紳大多已經躲避出城,要麼遠遠的跑到了南寧、桂林等地,要麼躲進了山寨,但是城裡舉人秀才之類有功名的人還有不少。一場大火肯定會燒死不少。真要鬧出來雖然可以栽贓給髡賊推諉給狼兵,但是真要有人藉機鬧起來也不容易收拾。
  
      他趕緊道:「哪有此事……」
  
      說到這裡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這三條毒計是什麼喬老爺可還沒說出來!
  
      果然他看到喬老爺那張雙哭得老淚縱橫的眼睛裡精光一閃。
  
      壞了!這老狐狸發現了!
  
      易浩然趕緊道:「常老爺是個厚道人,不會出什麼絕戶毒計的,這是謠言……」
  
      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臉上發燒。
  
      喬老爺道:「據說這常老爺向熊制台獻策:收繳全城百姓存糧、將全城丁壯編入勇隊、驅逐老弱婦孺出城——這三策,小人等都以為不妥啊!」
  
      一聽沒有燒城的計策,易浩然不由鬆了口氣,心想這三條計策許是真得。
  
      只要不燒城,總算能為梧州留下些元氣。驅逐婦孺出城雖然殘酷,至少也是給了他們一條生路——髡賊素稱「仁厚」,對百姓不會有屠戮之舉,說不定還有救濟。
  
      不過,來得是「鄉親父老」,他多少得安撫一下。
  
      還沒等他開口,喬老爺又道:「存糧被奪,城內的民心必喪;丁壯編入守城雖可,卻多是未經戰陣之人,上陣也不過徒填溝壑而已;再者驅逐婦孺老弱出城,城內丁壯豈肯冒死守城?」
  
      「喬老爺所言極是,可這畢竟只是流言啊。」易浩然心想反正你也拿不出證據來,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流言,喬老爺也說不出什麼來。
  
      「易老爺怎麼還說是謠言!」喬老爺道,「如今兵丁們已經上街,正在挨家挨戶的搜索糧食——說是搜索糧食,都在趁機劫掠!」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說的話,遠遠的忽然傳來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叫聲,突然又嘎然而止。驚的眾人都一哆嗦。
  
      「易老爺!如今髡賊尚未進城,這梧州可就要淪為人間地獄啊。」
  
      易浩然眼中幾乎要冒火,他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大喝一聲道:「蔣鎖!」
  
      蔣鎖應聲而出。
  
      「你速帶這裡的弟兄上街彈壓!不許亂兵劫掠!」他大聲道,「總督令箭就在書房裡,你取了去!」
  
      吩咐完,他轉頭對喬老爺道:「此事我尚不知情。至於外面的兵丁劫掠,亦不知是否是奉了上峰的命。你們稍安勿躁,我這就去總督衙門面見熊督!定要討個說法。」
  
      「多謝易先生。」一干人又要下跪,易浩然再也無心和他們敷衍,連連搖手,自顧自的叫人備馬。
  
      眼見著易浩然領著十幾個僕役親兵打馬飛奔而去,一干來「哭訴」的「鄉賢」們也趕緊各自回家——家裡指不定變成什麼樣子了。唯獨喬老爺和混在人群中的駱陽明並不著急。
  
      「老弟,你說的沒錯。」喬老爺的臉上流露出了驚恐和狠毒混雜在一起的神情,「這幫當官真不是好玩藝!臉紅心黑!」
  
      駱陽明即喜又憂,喜的是喬老爺完全相信了他的話,憂的是留給他的時間著實不多了。他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道:「事到如今,不知……」
  
      「他不仁,我不義。」喬老爺道,「澳洲人來當皇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澳洲人來不來當皇上不要緊,眼下的局面……」
  
      「你且和我回去。我們再商議!」
  
      易浩然飛馬急奔總督衙門,街面上的秩序的確亂了許多。沿街許多亂兵們有的肩扛有的挾在腰間,即有成包成袋子的糧食,亦有各種細軟。還有的兵丁拉扯著婦人的頭髮,拽著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女子走。
  
      要在平日,易浩然必要要喝斥制止,然而此時他已經顧不上許多。他一口氣奔到了衙門,跳下馬丟下韁繩便往裡沖。
  
      他是幕府的「紅人」,僕役親兵們都沒有攔阻他,易浩然一口氣闖進了後面的簽押房。卻沒有見到總督,只看到常青雲在外面的花廳上飲茶,神情自若。
  
      易浩然顧不得客套,問道:
  
      「熊大人呢?我要即刻面見。」
  
      「熊大人身體違和,正在休息。」常青雲道,「兄台有什麼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常青雲素來與易浩然不和,但是常青雲在幕府中的地位又比易浩然高得多。要見熊文燦,還真得過他這一關。
  
      易浩然只得按住急迫的心情,問道:「晚間要宴請城中大戶赴宴,共商守城大計,有無此事?」
  
      「確有此事。」
  
      「說席面上要公佈三件守城策,叫大戶總甲一體遵循照辦……」
  
      「亦有此事。」
  
      「這麼說,收淨全城存糧,盡驅丁壯為兵,驅逐婦孺老弱出城都是真得嘍!」
  
      常青雲一怔,旋即又點了點頭:「這也是真得。」
  
      「如此說來,恩平縣常老爺獻的計是不用了?」
  
      常青雲放下茶盞,道:「易老爺,這三策都是死守城池之計,不正和你的心意麼?」
  
      易浩然一怔,這話的確不錯。只有死守城池才會用這三策,不然一把火燒了,還費這些勁做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9 16:51
第四十七節 方寸大亂

          「可是這樣做,制台大人是要失民心的呀!」
  
      「民心不民心的,如今還有什麼用?!」常青雲猛的站起來身來,大聲道,「這梧州城中,暗流湧動,大小人家,大約都預備著藍布紅紙,香爐蠟扦預備著迎接天兵入城,等著做大宋的順民了!」
  
      易浩然道:「你說得不錯。然而聖人有云: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自官兵入城以來,軍紀敗壞,一日甚之一日,上到縉紳大戶,下至黎庶小民,無日不受其害!說是來衛城護民,不如說是來殃民的!今日之局,難道不是咎由自取麼?!」
  
      常青雲鐵板著面孔,卻不打斷他。直到他說完,他才道:「既如此,易老爺又有什麼妙計呢?」
  
      這一問,易浩然頓時語塞。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梧州城真已到了山窮水盡,窮途末路的地步了。
  
      若說有什麼辦法可以保全城池和百姓,那就只有開城投降了。
  
      易浩然茫然若失,他說不出「投降」這兩個字。
  
      常青雲並不答話,起身在房中踱步道:「長洲、榜山兩地失守,梧州內外交通已斷,桂林、南寧的糧秣就運不進來,全城的兵卒斷糧只在頃刻之間!不收繳存糧,是等著他們嘩變嗎?即奪了百姓的存糧,不把那些城內的丁壯編入勇隊隨時監視,就不怕他們之中出什麼奸細,像廣州一樣開門迎敵進城嗎?留那些婦孺老弱在城裡,是等著他們在這座危城裡餓死,還是等著破城的時候一把火被燒死?」
  
      「可城外不見得有吃的,髡賊勞師遠征,又能有多少糧食救濟百姓?」
  
      「不是據聞澳洲人素來仁義嗎?」常青雲冷笑道,「百姓就算喝粥,髡賊的糧食也要消耗不少。就算能攻下梧州,一樣吃不飽飯。髡賊再厲害,頂天了就能待在梧州,如此廣西可安!」
  
      易浩然抽了一口冷氣,腦子一片空白。片刻之後他才回過神來,大聲道:「還是要燒城?!」
  
      「為今之計,只有玉石俱焚!」常青雲道,「我等守不住,髡賊也別想得了去!」
  
      「我要見熊制台!」
  
      常青雲道:「熊制台已經不在城中了。」
  
      「什麼?!」
  
      「易先生稍安勿躁。」常青雲的態度很是平和,「熊督是兩省的經略,困守梧州有何用處?自然是要出去主持大局才是。」
  
      易浩然卻有些隱隱的失落,自己最近幾個月主持新軍編練,儼然是熊文燦幕中的紅人,沒想到這位東家不言不語的丟下自己就跑了!這也未免太過無情。令他更受打擊的是,既然出城的時候不帶自己,顯然他在熊文燦眼中並不重要。
  
      幸而常青雲也在城中,讓他的心情多少能平復一些。
  
      「易老爺不是要死守梧州麼?常某如今就要和你共患難,共生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常青雲發出一連串古怪的笑聲,道,「來,且先與常某一起用茶……」
  
      另一邊,駱陽明已經心如亂麻,被通知赴宴的其他大戶,更是心急如焚,存糧不說,家人也要蒙難,自己還要被困死在這裡。此時,遠遠處不時傳來慘叫聲,駱陽明知道,那是明軍在搶奪各家各戶的糧食,很明顯,那些星斗小民家中的存糧是聊勝於無,官兵打的是他們這些大戶的主意。眼下局面尚未完全失控,但是拉住亂兵的韁繩已經愈來愈鬆了,百姓的一場劫難就在眼前了!
  
      他和喬老爺在喬家的宅子裡與各行會的會首們密議,商量下來大家達成共識:第一,宴會決不能去,不但自己不能去,還要儘可能的通知周邊的大戶們不要去──去了十之八九會被一把火燒死在裡面;第二,幾個總甲的壯丁隊都要掌握好,決不能讓官兵裹挾了去;第三,城中各處的水會都要備好器具,一旦起火立刻出動滅火,壯丁隊隨行保護;第四,做好和官兵動武的準備。
  
      別看大戶們平日裡為了生意明爭暗鬥,這節骨眼上卻都肯出力:畢竟這梧州城事關自己的身家性命。因而毫不費事的籌到了二萬兩銀子,餽贈城中衛所兵丁、壯班和壯丁隊,確保他們到時能出力賣命──至少也能不參與劫掠。同時向帶隊將官校尉們許願,只要保得梧州平安交到澳洲人手裡,事後大戶們另有饋謝。
  
      這時候又有人來報告,說官兵正驅使東西城的幾處城門的壯丁隊挖開城門,看來是準備在夜裡驅逐百姓出城了。
  
      「其實城門一挖開,天兵便可趁勢入城。只是天色已晚,天兵恐憂中計,未必會趁機攻城。」
  
      「要是有人能冒死出城聯絡天兵就好了!」有人提議道。
  
      這建議甚是妥貼,然而眾大戶卻面面相覷,無人敢應。出城聯絡不是什麼難事,只要肯出錢,手下必然有人願意冒死出去聯絡。但是,既要取信於澳洲人,必有若干憑據在手,少不得要有書信。萬一落在官兵手裡,頃刻便是彌天大禍!
  
      「此事我來辦!」事到如今,駱陽明只有自己挺身而出了,「我和澳洲人的米商大昌打過交道,聽聞這次辦理澳洲人軍需的便是大昌──我與他們是老生意了。」
  
      有人挺身而出,眾大戶們都鬆了一口氣,紛紛拍胸脯表示「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駱陽明此時也顧不得計較這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了,匆匆忙忙從喬大戶宅裡辭出來,帶著僕人走小路,竄巷子,專走冷僻的地方,一路往回趕。
  
      城中到處瀰漫著驚慌不安的情緒,大街上,不少房屋商舖已經被砸開,不時可見橫屍街頭的死人,到處是嗥叫和哭喊聲。
  
      駱陽明顧不得那麼多,他急急忙忙趕回自己的鋪面,手下的老掌櫃李文升和溫鐵頭已經等候多時。倆人見他回來,不由的大喜過望。李文升已經六十,是他的老家人。立馬熱淚盈眶,口裡馬上說:「東家,官兵們把咱鋪裡的米全搶了!我是一粒米都沒保住啊!」
  
      溫鐵頭也有些不好意思,嚅嚅道:「官兵人多,又有刀槍,我一個人勢單力薄……」
  
      駱陽明經營的米棧,嚴格意義上是元老院的財產,雖說如此,作為牌面上的米商,一下子丟那麼多大米,駱陽明還是很心痛。但此刻不是計較的時候,他安慰道:
  
      「米他們要就讓他們拿去好了。這幫兵匪,吃不了幾天大米了!只要人平安,什麼都好說。」說著他關照溫鐵頭到後宅照護家眷,叫李文升到到書房去。
  
      李文升本來是駱陽明在三水時家中米鋪的夥計,後來米鋪被奪,李文升也流離失所。駱陽明去梧州擔任情報員的時候,在三水遇見到失業在家窮困潦倒的李文升,又招攬了他,作為自己在梧州開米棧的助力。雖然他從來沒有透漏任何一絲情報工作的內容給李文升,甚至在臨高的經歷也不願多談,但駱陽明還是很信任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夥計,現在的老掌櫃的。
  
      他年齡很大,一副垂垂老者的模樣,驅逐老弱病殘的時候混進去一點問題也沒有,而且他的身體其實相當結實,翻山越嶺的事還做得來。
  
      駱陽明用秘語寫了一封信,叮囑李文升,出城的時候,千萬千萬一定要把這封信交給澳洲人的大官。
  
      「如果他們不肯讓你見澳洲首長,你就說你有情報要給澳洲首長,實在不行,你就說你是孤狼派來的,我只說一句,你可千萬記住了。」駱陽明叮囑道。
  
      「東家,老朽一定不辱使命,只是明日一別,又不知是何時可以再見面了。」忠心耿耿的老掌櫃含淚說道。
  
      「會再見的。」
  
      當天傍晚總督衙門宴請城中商戶的宴會,該來的大戶和總甲們沒來幾個,只來了喬大戶一個,雖說貴賓只來了一個,身後卻帶來一大群百姓,好幾百號人堵在衙門口請願,只說不知道哪個傳開的謠言,說是熊大人要燒城,帶上滿城男女老幼玉石俱焚。老弱病殘一起當街下跪嚎啕大哭,要熊大人「以天下蒼生為懷,無血開城為上」。
  
      消息傳得極快,半個時辰就鬧得滿城風雨,整個梧州城沸反盈天,街上到處是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的人。
  
      城中的喧嘩和騷動引起了城外伏波軍偵察隊的注意,然而他們並不能判斷城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從這幾天從城裡投出來的官兵降兵的供詞中他們大概知道城裡的情況不穩,秩序混亂,但是裡面到底混亂到什麼樣子,自熊文燦以下的這些大小官兒們到底又打算做什麼,降卒卻所知甚少。
  
      不過,從降卒的供詞裡,朱鳴夏已經大概知道官兵很可能會在城破之際放火燒城。這讓他非常擔心。一旦官兵燒城,不但梧州很可能會毀於一旦,原本計畫中打算就地利用的梧州的糧食也會化為灰燼。所以攻佔榜山之後,他立刻著手調動部隊部屬,做好進攻的準備,準備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梧州。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2:11
第四十八節 出城

      他把負責主攻的第三營營長朱全興找來,問道:
  
      「拿下梧州要多久?」
  
      「這要看什麼時候天亮。」朱全興說。
  
      「天亮之後呢?」
  
      「連炮火準備在內一個小時就可以佔領全城。」朱全興看了看手錶,「部隊都已經部署完畢。現在正在輪流休息。」
  
      「好,你等我的命令。看情況我們今晚就得進攻。」
  
      「夜間部隊協調困難,大部隊行動有點冒險啊。」
  
      「恐怕這事由不得我們慢吞吞了。」朱鳴夏把情報人員的審俘彙總來的情報遞給他,「熊文燦很可能會來個玉石俱焚──真給他搞成了我們除了退兵就別無他法了。」
  
      「好吧,我這就回去做準備。」朱全興說,「不過,夜間進攻風險很大,而且這幾天都是弦月,夜間亮度極低,觀察和射擊都會有很大的困難。妥當些的話還是凌晨開始進攻。」
  
      夜間組織大部隊運動作戰是有很大的風險的。即使是伏波軍這樣本時空的頭號「精兵」,平時每次組織夜間戰鬥演習都會有無法預料的情況發生,迷路算是最常見的情況了。
  
      朱鳴夏權衡再三,還是拿不定主意。實話說夜裡拿下梧州確實有很大的風險,進城容易,到了城裡可就成問題了:街道上黑燈瞎火的,又無路牌標記,部隊缺少照明用具,點著火把進城引發火災的可能性很大。只有情報局提供的地圖可以參考。夜裡敵我識別困難,城裡又有大量的潰兵……
  
      要是熊文燦抓住這個機會放火,那真是逃命都來不及。
  
      朱鳴夏正在遲疑,忽然通訊員跑來報告:偵察兵發現梧州的敵人已經挖開東西方向的城門。
  
      「怎麼?打算突圍了?」
  
      雖然藉著宴請大戶一網打盡的計策沒能奏效,但是驅逐婦孺老幼的行動卻展開了。守軍開始挨家挨戶的驅趕百姓,照事先上官的吩咐:丁壯驅趕到一邊,婦孺老弱則往東西兩處的城門驅趕。
  
      一開始,還分出丁壯來,到後來,執行驅逐工作的官兵因為都存心趁機擄掠,完全顧不上這些「小事」了,乾脆不管男女老幼,統統往兩邊城門口驅趕。男人因為擔心自己妻小父母的安全,也不敢顧惜財物,混在人群裡一起往外走。
  
      驅逐百姓出城不過是客軍趁機劫掠的一個藉口,因而很快秩序就混亂起來。有趁機**婦女的,也有為了劫奪財物殺人的。有許多百姓隨身帶了細軟的,都被亂兵攔截搜身。有人覺得麻煩的,便將雙刀當街一插,叫出城路過的百姓「獻寶」。不肯拿出財物的,當街便是一刀,遇到年輕女子,便拖到後面當街**。大街上哭聲震天,聞之惻然。
  
      總督衙門裡此時已經是人去樓空,眾幕僚得知熊督早已出城之後,頓時作鳥獸散。衙署內被拋下的僕役書吏在衙署內掠取財物自尋生路去了。衙署大門洞口,亂兵和城狐社鼠們公然出入,洗劫著所剩無幾的財貨。
  
      城裡只有一部分地區還保持秩序,街道上已經關閉街柵,由壯丁隊看守著。不許任何人通過,不管是你官是民還是軍,只要靠近街柵的,立刻就會引來一陣亂箭。滴血的人頭胡亂的戳在街柵門上,警告一切企圖靠近的陌生人。
  
      幾處官倉和衙署外面,本城壯班、梧州水師營和衛所的人馬佈置成警戒圈,驅逐著意圖劫掠的亂兵暴民,
  
      梧州水師營的士兵大多都是梧州人,甚至許多家就安在梧州城內,這番婦孺老弱出城,不少水師營的士兵的家人亦在其中。自開戰以來,深知梧州水師絕無勝算的常青雲便建議將水師營的戰船全數裝滿沙石在桂江河口鑿沉,只留下少數船隻用來從桂林府運來糧秣。於是,梧州水師營頓時變得有名無實,被當做了步兵驅使。
  
      梧州城裡熊文燦依仗的是從廣西調來的客軍,特別是軍紀一向惡劣的狼兵最受重用。本地守軍反而被視為「無用」。待遇菲薄不說,還經常被派去幹雜役勞苦的工作。因此梧州守軍之間主客矛盾一直很激烈,主軍和客軍之間的火並事件時有發生,雙方堪稱勢如水火。這次驅逐老弱出城更是直接禍及了他們的家人,瞬間引爆了雙方已經緊張到極點的情緒。雙方在城內各處不斷發生衝突。
  
      這種本地駐軍的對抗情緒被本地大戶充分的利用,成為梧州大戶們籌劃的「反正」的主力,靠著這些駐軍城內不少地方還勉強能維持住秩序,百姓們也沒有遭到驅逐。一些被駱陽明「提醒」,澳洲人一定會要的地方:府縣衙門、官倉等公共建築也得到了保護。沒有被亂軍洗劫。
  
      易浩然帶著十幾個家丁親兵走在街上,刀出鞘,槍上彈,一路上倒也無人敢聒噪。眼看著城中的亂象,心中隱隱作痛。然而此刻他亦無可奈何。城中的官場已經崩潰,再也無人主持守城事務,聽聞蒼梧縣令已經在絕望中在大堂上懸樑自盡,梧州知府則下落不明。許多宅邸寺院宮觀被亂兵暴民洗劫。他不過是個幕僚師爺而已,除了蔣鎖和身邊的十幾個人之外,再無一點人馬可以動用。
  
      眼下,除了盡快出城之外別無他法。常青雲已經先走了一步,自己也只有趕緊逃了。
  
      被驅逐的百姓黑壓壓地從西江門沿著街道一路擠到了城中心萬壽宮處,易浩然深知這樣如果處置不當,極容易發生踩踏事故,過去在遼東的時候,他就見過幾次逃難人群一時慌忙四逃,踩死踩傷不少人的事。但是此刻他根本沒有維持秩序的能力。只能關照手下人沿著牆邊走,免得被人群沖散。
  
      街邊的亂軍一個個紅著眼瞪著隊伍,看著還有沒有油水可以撈。易浩然雖然衣著寒酸,但是身邊有親兵家丁護松,很受「矚目」,靠著親兵家丁以刀劍火槍威脅著亂兵讓路,總算沒有被拉出來當街「獻寶」。
  
      人群走得很慢,一步一挨,慢慢的通過只打開了半扇的城門。將近兩萬百姓,走了大概一個半時辰才全部走出城門。見人都出城了,守城士兵馬上就關上了城門。
  
      出城的百姓有些在郊區鄉下有親戚頗有可以投奔的,便四散而去。但是不少人並無可投奔之處,尤其是不少婦孺,從未出過遠門,夜裡不要說出城,連家門都沒出過。此刻卻在深更半夜被趕出城,四周漆黑一團,不辨南北,又聽聞有城外許多髡賊,有的與丈夫父兄失散,個個惶恐不知所措,只能聚集在甕城外。夜裡的寒風一吹,便有兒啼,城下頓時哭聲震天。
  
      城上守軍見許多人滯留在西江門外,人數大概有數千,久久不肯離去,一個千總便往城下大喊。
  
      「城下的人聽著,快快離開城門,不然就放箭了。」
  
      喊著幾次,人群還是無動於衷,十幾個弓箭手便向城下射了一輪,城下的百姓立馬死傷了數人,在漫天的哀嚎哭叫聲中方才緩緩散開。
  
      設置在榜山上的觀察哨通過夜視望遠鏡看到了這一幕。發現了一萬多的百姓從西江門出城。這些老弱婦孺現在都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在桂江邊上梧州西牆下,排成了一條一公里長的長龍。通往桂江對岸的浮橋早就被伏波軍的炮火毀掉,城南護城河上的棧橋也在戰前全部拆毀,難民們無處過河,只得往北而去。
  
      「營長,有情況。」在大雲門外和明軍對峙的一名士兵發現了對面的異樣,立刻跑來向朱全興報告到。
  
      透過望遠鏡看到這黑壓壓的人群,朱全興先是很緊張,這密密麻麻的人群嚇了他一跳,明軍不會燒了腦子來主動攻打他們吧。等看清楚了,卻發現這群人都是些都無寸鐵的老百姓,而且都是些老弱婦孺。仔細一看人數還不少,朱全興數不清楚這群人的具體數字,但他初略估算一下,至少也有一萬多人。
  
      雖然朱全興還沒打定主意怎麼處理,但部署在大雲門附近的兵力是無法處理這些難民的,而且還要考慮到明軍有沒有可能偽裝在難民中伺機發動突然襲擊。
  
      「立刻發信號,把營預備隊調來!」朱全興發出了命令,「同時向前指匯報!」
  
      鐘博士什麼時候才把電台的科技樹點亮啊,他現在實在太需要一台電台了。
  
      比起在城北陣地一時不知所措的朱全興,朱鳴夏雖然沒有看見那黑壓壓的人潮,但也很快知道了大批難民出城的消息。
  
      他能這麼快的得到前沿哨兵的消息,全靠著通訊兵的聯絡效率。
  
      梧州戰場,伏波軍實驗了不少新戰術戰法。戰場通訊就屬於其中的一個重要科目。
  
      元老們固然可以吹噓自己擁有天頂星科技的通訊技術,但是在實際運用中這些另一個時空帶來的東西太過寶貴,技術上複製的難度很大。所以伏波軍除了海軍稍微奢侈一些,主力艦能配發電台之外,陸軍的通訊很長時間基本就是靠走和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2:11
第四十九節 常青雲

    只有在較高級別或者較為特殊的部隊中才會編制有無線電台。部隊聯絡除了靠通訊兵的腿和傳統的軍號聯絡之外,夜間使用燈光信號,白天使用旗語。後來科技部參考歷史資料,開發出一種鏡子反光器材,在白天利用反光打莫爾斯電碼,每分鐘大約可以傳遞二三組信號。速度比旗語快多了,缺點不言而喻,在惡劣天候下傳遞距離會大幅度縮小。
  
      不管是旗語還是光信號,在作戰中傳遞信號都算不上太便捷,特別是在野戰中,除非是在預設陣地上展開戰鬥,否則很難從容佈置起通訊網絡來,多數情況下還是靠傳統的軍號和人力通訊。
  
      不過攻城戰鬥是徐徐圖之的作戰,各部隊分散又比較開,正是這種目視通訊網使用的最佳場合。
  
      第一旅通訊營的目視信號通訊兵分成了6個小隊,分別部署在榜山北坡、珠山山頂、梧州城南、梧州城東南、北山山頂以及梧州城北,每隊由信號員、觀察員、解碼員、傳遞員和候補各一組成。為了視野更開闊,也為了信號不受阻擋,每個兵小隊都配備了類似泳池救生員坐的救生椅的高台,用鋼管和連接件組成,可分拆成件,到了駐地再組裝起來。高台用纜繩和長釘在四周地面固定住,頂端僅容兩人,信號員和觀察員繫著安全帶就坐在高台上,需要收發信號的時候信號員和觀察員再挪到合適的位置站起來。觀察員配備高倍望遠鏡,一旦發現哪個方向發出發信預備信號時,就會信號員做出相應的動作或者燈光信號回應,然後開始接收信息。一般的通用旗號分為30個動作,分別表示26個字母或10個數字,其中a到i的信號同時還依次代表1到9,k的信號還代表0,其餘四個動作分別代表待機或空格、以下信號是數字、錯誤、取消四個意思,j還代表以下信號是字母的意思。燈光信號則直接使用莫爾斯電碼格式。
  
      白晝觀察條件好的時候旗語比以莫爾斯電碼為基礎的燈光信號要簡便,傳遞起簡單的信息更為迅速。不過現在是夜間,只是使用燈光信號。觀察員用望遠鏡觀察發信方的信號,大聲報出對應的字母、數字或相應的意思,然後解碼員記錄起來並迅速做出合理解讀,然後讓由傳遞員把解碼後的信息傳遞到相應的收信人手中;反之,解碼員就把要發送的信息編譯為相應的編碼,大聲報給信號員聽,讓信號員發送出去;如果是要把信息傳遞到下一站,解碼員會在完成解碼發出繼續傳遞的指令,然後旗手就會在下一站收到自己發信預備動作後,按解碼員報出的編碼發送信號。
  
      一個小隊的崗位並不固定,時刻保持著四人值班、一人休息的狀態,崗位之間互相輪換,這樣子就可以保證收發信息的及時性。
  
      當榜山上的哨兵用望遠鏡觀察到梧州城西江門外的反常現象時,一面留意動態,一面把情況報告給了榜山上的最高指揮官,駐紮在榜山上的炮兵連長。炮兵連長不敢怠慢,在自己用望遠鏡仔細觀察一邊之後,便讓信號兵小隊發出了信息。
  
      信息如下:1號,一萬多名難民從西江門湧出。
  
      1號指代的就是梧州城南的信號兵小隊,珠山上的信號兵收到信息之後立即就傳遞了下去。然後,3號也就是榜山信號兵小隊就收到如下信息:3號,加緊觀察,繼續匯報。
  
      然後回覆:1號,明軍向難民射箭。
  
      再接著回覆:1號,難民往北去。
  
      再接著:1號,難民接近城北陣地。
  
      朱鳴夏一時也搞不清楚梧州守軍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這麼一大幫子難民一時之間湧出來,難保是不是有明軍混在了其中,一不小心是要吃大虧的。所以朱鳴夏當機立斷,命令小隊向朱全興發佈了一條命令:4號,攔截出城難民。
  
      從戰術上看,攔截難民並不是件好主意。難民人多而且內部可能混有明軍,以少量的兵力去攔截,單薄的戰線稍有不慎就會被難民衝亂,謹慎一些的話,放開戰線讓他們通過各尋生路去似乎更為妥當。
  
      但是朱鳴夏考慮到如果人群中混有明軍,跑掉幾條「大魚」也就罷了,萬一官兵越過戰線,來個「回馬槍」,襲擊部隊側後的後勤補給點的可就不妙了。
  
      朱全興接到命令之後通過燈光信號命令到城東北山,讓他們在難民嘗試穿越北山陣地之前與城北陣地派的兩個連形成合圍,不讓難民大規模四散。
  
      易浩然雖然腹誹常青雲跑的比兔子還快,其實常青雲並沒有他表現的「山人自有妙計」那麼鎮定自若。在城內的秩序徹底崩潰前,他就溜之大吉了。
  
      常青雲並不是被「留」在城裡的,確切的說他是主動請纓來充當放火的下令者。當時他是頗有些悲壯感的,頗有些「風蕭蕭兮」的意境,一直到易浩然闖進來質問他的時候,還很有些「鎮定自若」的意思。
  
      然而,隨著城內秩序開始紊亂,派出去傳令的人一去不返之後,常青雲的勇氣也開始一點一點的消失,當他意識到事態已經完全失去控制的時候,不由的也開始慌亂起來,原本覺得可以「慷慨就義」的決心也不那麼堅定了。他便顧不得什麼放火不放火的事情了,當下叫僕人拿換的衣服來。
  
      衙門裡他已經秘密準備了幾套百姓的衣服。這會他和三個貼身家僕都已經換上了褐衫小帽,打扮成市井小民的模樣。匆匆奔出大門混在被驅逐出城的難民群體裡準備逃出去。
  
      街道上已經亂成了一團,滿街人頭攢動,到處都是人群的哭喊號叫聲。常青雲抬頭看到北城一帶已經冒出了火光,暗想大約是已經開始放火了。
  
      滿街的人群先是一愣,齊齊抬頭看著天邊的紅光。突然人群裡爆出一個男人變調的嘶喊「不好,起火了!」所有人都像被抽了一鞭子似得直蹦起來,一道向大雲門湧去。逃命的人群沿著街巷滾滾而來,不斷有人加入這個行列,也有人因為遲疑了幾秒就被撞到在地,被人浪吞沒。
  
      洶湧逃命的人群中有民也有兵。有的富戶被幾個家奴護著,抱著個箱子跑;有的人晚飯吃了一半,手裡還捧著個破碗也跟著跑;披頭散髮的讀書人,被踩掉裙子的女眷,也都跟在人群裡沒命跑。亂兵們先是拿著刀鞘試圖砸開人群跑,後來直接拔出刀把擋道的劈了。
  
      常青雲心中大急:這火放得也太早了!
  
      然而此刻已經容不得他想這些了,主僕三人被人群裹挾著一路滾滾往前,推倒了路邊施粥的善棚,原本溫火煨著粥的灶頭也被擠倒了,柴火帶著火星滾到屋簷下面,那裡原本就有好幾隻陶甕,被火星一碰,「噌」的騰起了大火。火苗很快舔到了屋簷上的稻草,一下子整間房子都著了。
  
      「燒城啦,快跑啊!」原本已經慌亂的人群一下子變得癲狂起來,靠近火源的人拚命擠向路的另一側,另一側的人則死命推著前面的人,嘩啦啦倒下一大片。還沒等他們站起來,更後面的人已經踏了上來,前面幾十個人還覺得腳下一軟,後面的就已經感覺不出地面上有什麼了。
  
      火從一間屋子燒到另一件屋子,從一個街坊燒到另一個街坊。常青雲心中暗覺不妙,甩開膀子往左右砸去,奮力掙紮著想從人群中脫身出來。但絲毫不起作用,一記更有力的肘擊正正敲在他右耳邊上,他只覺得「」的一下,腦子裡一片空白。
  
      常青雲踉蹌往左邊倒去,卻又被左邊的人擋了回來,他無法控制方向,無法停下腳步,只能被人群擁著往前去。恍惚間他好像看到前面就是北門,又在恍惚間好像自己已經出了城。
  
      還是他的小廝常山機靈,眼見路邊有塊石碑,拉著常青雲往石碑背後一撲,好歹躲開了人群。等常青雲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跌坐在路邊的泥濘裡,原本簇擁的人群已經在城外散開了些。
  
      隨身的三個僕人也只剩下常山一個人了
  
      畢竟經歷過澄邁的大潰敗,常青雲很快冷靜下來,他回頭看著梧州城,發現火勢並不大,原本嗆人的濃煙都隨風散開了。心裡微微有些失望,他想起在出城前得到的最後一批消息裡,城裡的衛所人馬和各城總甲都已經開始抗拒官兵——看來,這回又是毀在「漢奸」之手!
  
      他此刻只覺得渾身生疼,再看身上已不成樣子,膝蓋上破了洞,手也磨破了。大概出城的時候不知道摔過多少次了,再看常山也是一副狼狽樣,大約這一路上都是靠他拚命拉拽才讓自己不至於跌倒後再也爬不起來。
  
      「常山,這回多虧了你!」
  
      「老爺,莫要這麼說,」常山有些惶恐,「只是常威他們都不見了,乾糧和銀錢可都在他們那裡。」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10-29 11:3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9 11:35
第五十節 又一次被俘

        「不要緊,有命就好!」常青雲道,「他們若有良心,自然會回去;若不願意再跟隨我,帶著銀錢自去尋一條生路也罷。」
  
      正說著,忽然見常慶從人群裡擠了過來,見到他不由的叫了起來:「老爺!」
  
      「噓!」常青雲趕緊制止他,「咱爺們逃難,不講究這個,擔心錄了破綻!」
  
      常慶趕緊閉上嘴,往周圍看了看,這才小聲道:「常威起了壞心!故意把我撇下,帶著銀子混在人堆裡跑了!」
  
      「罷了,夫妻大難臨頭還要各自飛呢。讓他去吧。」常青雲苦笑道。其實這三個小廝裡他最喜歡的便是常威。沒想到事到臨頭捲款潛逃的也是他。
  
      「咱爺們趕緊走吧,只要跑出去便有活路!」他說著,三人混入人群,往江邊而去。
  
      一把雁翎刀突然橫在他們面前:「速速獻寶!」
  
      眼見幾個穿著號衣的漢子從左右圍了上來,常青雲知道此刻和這群丘八沒什麼好說的,當下滿臉堆笑道:「幾位副爺,小的們倉促從城裡出來,並未帶得銀兩,還請幾位副業高抬貴手……」
  
      話音未落,當頭一個大兵已經一把將常青雲領子揪了起來,獰笑道:
  
      「你個酸子少裝喬,看你的模樣西皮白肉的,還帶著僕從,必是個大戶!還是老老實實的自己掏出銀子來,大家體面些,不然休怪爺這把刀不認人。」說罷冷不丁照著常山的脖子一刀抹了下去。常青雲就覺得臉上一股腥熱,常山已然倒臥在地,腿腳有節奏的抽搐著,暗紅的血漫漫匯成了一灘。
  
      常青雲頓時魂飛魄散,這丘八當場殺人行兇,簡直是目無王法到了極點。眼下自己身無分文,若是惹惱了這幾個丘八,小命不保。他顫聲道:「幾位……幾位……莫要動粗——小的真得未帶錢財呀……」
  
      說到這裡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心中深悔自己當初自告奮勇「有失孟浪」。當初慷慨赴死的決心煙消雲散,一瞬間家中的老母、妻子、小妾、子女……走馬燈一般的在腦海中迴旋。
  
      正當常青雲閉目待死的時候,忽然出來一陣鞭炮般的脆響。這聲音他異常熟悉,這不是三眼銃也不是鳥銃,而是澳洲人的快槍!
  
      槍聲一響,常青雲便下意識的就勢一蹲。旁邊山崗上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可這聲音大得所有人都聽得見。
  
      「明**民聽命!大宋伏波軍已經把你們包圍了,繼續抵抗是徒勞的……」
  
      「奶奶的,跟著老子衝出去!」先前和常青雲對峙的軍漢一揮刀,吆喝四周的亂兵們往前突。
  
      「咻噗」只見這大漢胸前突然炸出一個血洞,慢動作一般仰面倒在常山的屍體旁邊。
  
      這一下,方圓幾百米內的人都怔住了。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你們的抵抗都是徒勞的,把所有兵器都扔在地上,雙手抱頭蹲下!大宋伏波軍救濟良善、優待俘虜……」
  
      「咣當」一聲,一把刀被扔在了地上,隨後是一片兵器落地的聲音。
  
      抵抗徹底瓦解了,沒有人再想試試髡賊的神槍手。幾百號人烏拉拉蹲下一大片,常青雲偷偷抬頭,看到十來個藍色短衣兵士從山坡上下來,人人手裡都端著上了短劍的快槍。
  
      「我這是……又被逮著了?」常青雲有些懵懂。
  
      接下來的流程都是「熟悉的味道」。先是十幾個髡兵分散到大路兩邊,每個人都半蹲下來,手裡的快槍卻不放下,常青雲知道,這就是「警戒」了。
  
      另有兩個髡人站在高崗上,指揮著著三四十個髡兵,讓人聚攏在一起,開始整隊。和常青雲一起被俘的估計有五六百號人。髡兵七八人人一隊,端著上了短劍的鳥銃,點著火把,一隊一隊的把滿地的人隔成一個個小圈子。別看難民們人多,在這幾十個髡兵的操弄下別說反抗,連咳嗽沒有一聲
  
      高崗上一個髡人掏出個喇叭,用廣東話和官話一遍遍的喊:「所有女人、小孩站起來,所有男人都繼續蹲著!有妄動者,休怪槍子不長眼。」
  
      喊了幾遍之後,原本蹲了一地的人群開始騷動,先是幾個,然後大多數女人都站了起來。髡兵也不管男女授受不親,把還賴在地上的女人拖起來。有幾個大戶人家的男丁,還想護著女眷,結果被快槍上的短劍一指,就趕緊又蹲下了。所有女人和不及腰高的孩子,10個一隊排在一起,右胳膊上紮上繩子,一串一串的被髡兵們拉到路邊,女人們頓時一片抽泣。蹲在地上的男人們也跟著號哭起來
  
      「剩下的,老百姓都站起來,兵丁繼續蹲著!」那個當官的髡人又喊道。這回呼啦啦站起了一大群,常青雲一想,自己是個文士,身上也不是明軍號衣,就也跟著站了起來。這回,髡人的士兵明顯小心多了,在人堆外,端著快槍,「一個個走出來!」
  
      男人亦是10個一串被綁上,拉到路的另一邊。求饒聲此起彼伏,還有些大戶模樣的,明顯是想要套近乎,掏出了銀子和名帖,「老總、老總,我家在廣州和髡,啊不,和大宋做生意,首長知道我家名號……」髡兵們都是一臉嚴肅,即不收銀子,也不搭話。財貨行李一概不取,都叫各人自己帶著。
  
      剩下的明軍士兵只有五十來個,有光膀子披著號衣的,亦有穿著鎧甲的,常青雲就著火把的光芒粗粗一看他們的號衣,倒有四五種從屬。看樣子都是不打算冒險留在城裡「發財」的。
  
      丟下的刀槍鳥銃掉了一地。髡兵也不細分,把他們全部串在一起,單獨押在一處。
  
      「大家稍安勿躁,伏波軍絕不欺壓良善、殺害俘虜;女人和孩子等戰事結束馬上釋放;除了當兵的,其他老百姓,等我們審查結束也會釋放。」話說到一半,突然梧州城方向傳來一聲清脆的炮響,人群不由得一縮頭。
  
      「大家別怕,」這個髡官滿臉笑意,「這是伏波軍的勝利信號,梧州城明天一早就會回到我大宋元老院之手,大家很快就能回家了!至於今晚,只能先叫大家委屈一下了。」
  
      被綁著的人也都交頭接耳起來,但是誰也不敢言語。能留條命便是上上大吉了,其他哪裡還敢奢望。
  
      「還好站在老百姓的隊伍裡,」常青雲心想,「不知道當兵的會被拉到哪裡去做苦力。」他被綁在一個挑夫背後,挑夫油膩膩的後背頂著他的胸口,讓他一陣膩歪。只好閉目養神忍耐著。
  
      忽然,新被押來的幾個兵丁突然嚷了起來。
  
      「副爺!這裡有個官兒!」
  
      常青雲一驚,睜眼看去,卻見這幾個兵丁正指點著自己——他大約記得這些人,似乎都是熊文燦的標營的人馬
  
      完了!常青雲剛想縮回腦袋,就被兩個髡兵圍住提溜了出來,逮到了髡官面前。
  
      這兩個髡官都是假髡,說一口瓊州味的官話,「你是明國官兒人?」
  
      「不是不是,那些兵匪在放屁,時才這些人想打劫小的,還殺了我家一個小廝,想陷害我,還望首長明察……」
  
      那幾個兵丁卻聒噪起來:
  
      「副爺!休聽他胡言!他是熊文燦的師爺!」
  
      「平日裡和熊文燦一直在一起,熊文燦對他言聽計從!」
  
      ……
  
      常青雲臉色煞白,只是一個勁的分辨。
  
      「哦,那你是……」
  
      「小是個做買賣的,布商布商。」
  
      「既然是布商,那一尺松江布,一尺澆花布,一尺魯錦各多少錢,我要三尺松江布,五尺澆花布,六尺魯錦一共多少錢?「髡官接著問。
  
      「這……」常青雲在家從不過問柴米油鹽,這布價又如何知道,不過常慶在家就負責採辦,想必是清楚的。「副爺,我還有家人在此,「他一邊解釋,一邊回頭找常慶,「副爺您看……」
  
      這常慶也是沒有城府,遠遠的看見老爺被帶到髡人面前,還回頭找自己,以為是攀上了關係。激動的連連揮手「老爺、老爺!」
  
      他被帶到另一個髡官面前,「你家老爺做什麼買賣?」
  
      看問話的髡人和顏悅色,常慶頓時放心了大半,「我家老爺是孝廉出身,哪能做買賣啊。」
  
      見他禿嚕了嘴,兩個髡官相識一笑。
  
      「來人,把他倆都帶到俘虜隊去!一個隊前、一個隊尾。」
  
      常青雲連呼「冤枉」,不過再也沒有人理他了。常青雲就這麼被揪到了俘虜隊,和告發他的幾個兵丁捆在了一起。
  
      隨著一聲號令,俘虜隊第一個開拔,押解的兵丁舉著火把在前面開路,火光映的刺刀發亮,常青雲的心裡冷的發抖——自己不比這些大頭兵,可是有了「前科」的人,萬一給髡賊認出來,這「二進宮」保不定就會要了自己的小命!
  
      想到這裡,他的小肚子直往下墜。不由的東張西望起來,想瞅瞅有沒有機會逃走,沒等押解的兵丁呵斥,卻已經被那幾個「揭發」他的兵丁小聲叱罵起來:
  
      「老實點!你個酸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9 11:35
第五十一節 城裡的情報

          用四個連攔截兜捕一萬多難民實在有點為難,好在夜裡難民移動緩慢,黑燈瞎火的也無處可跑,往往十幾個士兵打著火把一喊話就停下來等候收容了。
  
      各個連都有不少參加過發動機行動的老兵,指揮收容難民別有一手,只用刺刀逼迫就把難民們圍攏,一時間哀嚎聲此起彼伏,「澳洲軍爺饒命」之類的話語不絕於耳。前後整整花了四個小時,才把這一萬多難民押送到北山東面的山腳下,由三個連暫時看管著。這時候天都大亮了。
  
      朱全興焦頭爛額,他一面要佈置進攻,一面還要處理難民的問題。後續的預備隊和民事幹部正在移動,準備接手這一攤子的事情。
  
      正忙的不可開交,勤務兵來報告:說出城的難民中有個老頭要把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他非要說得當面遞交。」
  
      「把信搜出來帶來。」朱全興沒興趣聽老頭子的嘀嘀咕咕,萬一是和他扯什麼「安民」的事情,他可沒這個時間可以浪費。
  
      「他說他是孤狼派來的!」
  
      朱全興一怔,孤狼的事情他知道,是對外情報局安排的在梧州的坐間,前不久還在城牆上發送過情報過來。
  
      這麼一來他不倒是重視起來了
  
      「好吧,就把他帶來。」朱全興說,「另外去報告許首長,讓他趕緊過來一趟!」
  
      孫三才是山東人,發動機行動收容來的難民,因為牛高馬大的,就把他招募進了陸軍。現在孫三才當了下士,當上了班長。不過戰績寥寥,除了參加過寥寥幾次剿匪,孫三才沒有真真正正地打過仗。一直到開始大陸攻略,孫三才才算真正意義上地上了戰場,本想上陣殺敵立下大功,好日後陞官發財,封妻蔭子。
  
      沒曾想登陸之後一直到梧州,孫三才都沒有開過一次槍,背著槍坐船走了一路。把他建功立業的心給滅了一半。
  
      到的肇慶,聽說梧州集結了上萬明軍,必然要大戰一場,孫三才很是興奮,覺得自己立功的機會到了。可想不到的是,到了戰場,孫三才所在連的第一個作戰任務竟然是攔截出城的難民。
  
      現在難民們在北山東麓被用鐵絲和木棍組成的警戒線圍在裡面,難民們席地而坐,衛生隊巡視其中,為一些受傷的難民進行了簡易的包紮。孫三才所在連又接到任務,在這個臨時構建起來的難民營外圍執行警戒任務。
  
      孫三才的心情很糟糕,要是一直看著這群難民,那麼他在梧州可是什麼仗也沒得打了。照著這個速度,他猴年馬月才能陞官啊。
  
      牢騷歸牢騷,任務還得執行。這是「鐵的紀律」。孫三才不敢怠慢,帶著手下的兵沿著警戒線巡邏。特別是要注意難民群裡有沒有人「為非作歹」──過去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少,雖然是「同為淪落人」,甚至是朝不保夕,但是難民營地中弱肉強食的事情時有發生,搶劫、鬥毆、強姦……什麼樣的案子都發生過。
  
      忽然,隔著警戒線,一個老頭突然擠到他前面來揮舞著胳膊嘰嘰歪歪,說著一通他聽不懂的鳥語,讓他的心情愈加煩悶。呵斥道:「老實點!」
  
      那老頭不是別人,正是駱陽明手下的老掌櫃李文升。李文升雖然是個掌櫃,但是只會說廣州官話,作為山東人的孫三才當然聽不懂──他除了軍中通用的新話之外,只懂家鄉的土話,別說到了梧州,就是跑到西三府人就聽不明白了。
  
      因為部隊裡通行是新話,作為軍人他也很少和外界接觸,自然對廣州官話所知甚少。
  
      此時的李文升卻越說越激動,還做出了想翻越警戒線的舉動,孫三才情急之下舉起了手中的步槍,用刺刀把李文升逼了回去。
  
      李文升想起東家的囑咐,把心一橫,顧不上週圍的人勸說,又擠了上來,揮舞著胳膊衝著孫三才手舞足蹈的比劃喊叫著要求叫首長。
  
      奈何孫三才還是一個字也沒聽懂,他見這老頭不知好歹,不服管理,照規矩就要上「強制手段」了──用刺刀直接捅是不行的,但是槍托現成,當下掉轉槍支就給了老頭一槍托。
  
      李文升這下挨得結結實實,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周邊的難民們一陣騷動,頓時遠遠的躲開了。
  
      沒想到李文升頗有「受人之託,忠人於事」的精神,挨了這一槍托立刻又爬了起來,又在大喊大叫了。
  
      孫三才這下著惱了,當即命令道:「來,把他給我綁上!拔一把草把他的嘴給塞住!」
  
      「什麼事?」
  
      孫三才轉頭一看,正是排長林功勇。趕緊立正敬禮道:「報告排長,有一個老頭不聽命令,滋擾鬧事!」
  
      林功勇原來的百圖村林家的子弟,按族譜算是林顯明的族侄,林功勞的族弟。百圖村趕散之後,林家全族就被拆散了,一部分遷徙到了三亞,一部分留在臨高。隨著元老院統治區愈來愈大,兩地的林家各支被進一步的拆分。林功勇的爹因為是造船師傅,便被遷徙到了高雄,一家人都進了當地的海軍船塢工作。
  
      因為從前百圖村要為來自各地的人修船,所以百圖村的村民個個都通曉幾門方言。到了高雄之後林功勇更是接觸到五湖四海的人,所以不單能說母語閩南語,還會臨高話、瓊山話和廣府白話,說得都很正宗,旁人絕難聽出口音。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大陸攻略前的全面徵兵中進了士官教導隊。
  
      他聽得懂李文升的話,聽他翻來覆去的喊要見首長,心裡覺得蹊蹺──首長這個對元老院的尊稱,在這兩廣邊界的府城裡應該是所知甚少的,這老頭怎麼會知道呢?當下用廣州白話安撫了他幾句,問他有什麼事情。
  
      李文升見終於來了個聽得懂而且會說粵語的人,分外激動,也顧不得一把把寒光閃閃的刺刀,一把向前,把林功勇的雙手牢牢抓住,不停叨叨著:「我有重要情報送給澳洲首長。」
  
      「什麼?」
  
      「請你轉告首長,我有孤狼交給我的情報!」
  
      聽到情報二字,林功勇不敢怠慢,馬上把他帶到一旁,盤問起來,沒想到那老頭除了「我有重要情報送給澳洲首長」、「我是孤狼派來的」兩句話之外,就再也不肯多說什麼。
  
      林功勇生怕這是個明國奸細,要見首長是為了去行刺。又叫士兵把他的全身都細細搜檢了一遍,連髮髻都打開了,並未發現凶器,搜到的除了一些雜物之外,只有一份普通的家書。
  
      這些東西他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實在看不出什麼蹊蹺。最後他只好吩咐把人先單獨關起來,派人去向營部報告。
  
      李文升被安置在一個帳篷裡面,惴惴不安地坐在行軍椅上,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感覺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從來沒有如此緊張過。
  
      帳篷外現在就站著一個背著帶銃劍的澳洲火銃的士兵,無疑一旦他試圖逃離,肯定是格殺勿論的份。東家一直和大昌米行有來往,而大昌米行背後是澳洲人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梧州商貿立足於大米貿易,就不可能不和大昌打交道,一些關於大昌的傳聞自然也是知道的。
  
      東家既然和大昌有來往,也許會和澳洲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楚的干係。但東家不說,李文升也不會問──那是東家的私事。不過李文升對澳洲人的底細還不太清楚,為了替東家著想,謹慎一點,還是不要透露太多關於東家的信息為妙。於是李文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了東家交代的「我有重要情報送給澳洲首長」「我是孤狼派來的」,別的什麼都不說。
  
      等了許久,卻等來了一頂轎子──許可聽說有人帶了孤狼的消息,立刻要求朱全興把人送到城南的指揮部去。
  
      「用轎子,立刻把他抬來!」
  
      為了便於指揮,朱鳴夏在梧州城南設立了前敵指揮所,長洲島則作為後勤倉庫和部隊的修整地,現在楊增的第8營就在長洲島上修整。各處對收容下來的難民進行了初步的清點,一共一萬八千多人,大部分是老人、小孩和婦女,亦有部分青壯趁亂跑了出來──這部分青壯被集中看管起來,以防有明軍奸細混在裡面。
  
      朱鳴夏現在正在發愁:熊文燦這一手甩鍋技可真厲害!
  
      梧州城商貿發達,城中百姓多以經商百工為業,靠著梧州作為桂北、桂西大米集散地帶來的商機過活,那些米商大戶倒沒什麼,絕大部分平頭百姓在梧州城外都沒有自己的田地農莊,現在正是無地可去。他們現在身上的細軟大多早已被驅逐他們的明軍搜刮一空,再加上熊文燦在戰前就在梧州城外的四鄉八野有意識地半賣半搶地徵集糧食,梧州一帶附近的各村各寨的存糧大多僅能自保,他們這些老弱婦孺想搞到糧食更是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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