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51
Babcorn 發表於 2015-6-8 09:58
第二百二十五節 再次搜查

  「行,反正抓到老子,兒子也跑不掉。」冉耀說,「不過你別抱太大期望,我要是苟二早就跑遠了。」

    林佰光的想法和冉耀不同,通緝苟二父子重點不在於抓人──實際上抓住的可能性不大,這是個態度問題。穿越者必須給自己血洗苟家莊正名。這事情過去一直沒辦,現在得趕緊補辦。

    查獲苟二的財寶,顯然不是光抓人就能達到目的。林佰光的想了下,給慕敏打了個電話,問她是不是有興趣參加對苟二住宅的搜查工作──慕敏幹過5年的刑偵工作,對搜查應該有專業經驗。

    「搜查?」慕敏感到詫異,去年突擊苟二住宅的時候,她當時因為身份沒確定所以沒參加,但是聽聞這地方當時是被搜了個底朝天,再去搜又能找到些什麼?

    第二天一早,林佰光和著慕敏兩個,帶著幾個土著隊員進了城。熊卜佑早把要搜苟二宅子的事情向縣裡的典史說了。典史自然滿口答應,自帶了幾個衙役在等候。

    苟二的宅子,在縣裡北關廂。臨高的北門很久之前就被堵上了,所以這北關廂十分冷寂,即無商舖,住家也很零落。正適合這專幹黑勾當的苟二居住。

    一堵黑水牆上開著小門,上面貼著臨高縣衙的封條──自從苟家莊被滅之後,臨高縣衙就派人把宅子給查封了──吳明晉對苟家也不怎麼感冒,苟家莊一完蛋,他心裡是暗暗稱快,澳洲人前腳搜完苟二的宅子,後腳他就關照人把苟二的宅子給查封了。以示官面的威嚴。

    典史叫人把封條啟開,又關照了幾聲,只留下一個衙役守候,自帶人去了。

    門內是個小院子,連著個穿堂。磚石鋪地上已經長出了草來。穿過院子,便是正房,三間正房門窗大開,滿目瘡痍。遍地的爛紙、破布、散開的竹簾、摔爛的瓶瓶罐罐,被拆開的家具什物。簡直就像是被人洗劫過一番。稍微像樣些東西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這種暴力式搜查不是穿越者的風格,顯然縣衙裡的衙役們沒顧及他們和苟二曾經有過的江湖情誼,很是在這裡蒐羅了一番。

    苟二的住宅並不大,就是一般的縣城裡的殷實住戶的格局,林佰光和慕敏帶著人仔細的搜索了每一間屋子,沒發現什麼特殊的地方,比如暗格、密室之類──苟二的書房裡倒是有一處暗格,但是早就被人砸開了,裡面空蕩蕩的一無所有。林佰光記得報告裡說找到書房裡的暗格,除了查獲些散碎銀子和一口匕首之外並無他物。

    慕敏忍不住道:「你為什麼非要認定苟二藏了什麼在自己的家裡沒帶走?這麼要緊的東西,逃命的時候不是應該隨身帶嗎?」

    「我們打苟家莊是突然行動,路上還差點活捉了他。」林佰光說,「他反應很快,快到我們第二天去縣裡抓他,他已經不見了,不但不見了,家裡的重要財物也沒有了。這些東西,倉促之間是運不走的,所以我認定東西還在宅子裡。」

    「這可不一定。」慕敏說,「根據我們的時候對縣裡的調查,D日之後,縣裡的有錢人因為防著我們要攻城,紛紛向鄉下的親朋好友家轉移財物細軟,苟二也不會例外。」

    「這個可能性有,但是我要的不是他的金銀。而是他手裡的文書信件。」林佰光說,「這些玩意比起金銀財寶,事關他的性命和發家的本錢,他怎麼肯輕易託付給別人?要麼隨身帶走了──要帶走也沒法帶走全部,肯定有一部分是藏在什麼地方了。」

    「你說得有道理。」慕敏想了想,「我們就再來搜查一次好了。權當給孩子們實習。」她笑了下,「實話說上次搜查也未必很細心。」

    說著從隨身的工具包裡取出一些設備──知道要重新搜查苟二宅子之後,她特意去領了裝備,又招呼自己的兩個「徒弟」,她從軍政學校裡收了兩個小實習生,專門跟她學刑偵的,其中一個,正是和土匪有深仇大恨的烏項──因為這點,他被選中了。

    「我看從書房開始好了,這個應該是重點,其次是臥室。」林佰光建議道。

    慕敏卻搖頭:「平時來說,這兩個地點最有可能藏匿家中的重要物品,但是要逃走的話,這兩個地方的可能性都不大──因為大家都想得到。那個暗格不就找出來了?」

    「你覺得在哪裡比較有可能呢?」

    「古人藏東西的規律我不大清楚,不過應該是窖藏比較多吧。重要的東西挖個坑埋起來。」

    佰光想這種專業問題還是由她判斷比較好。

    「注意搜索地面上的方磚,有沒有撬起來的痕跡。」慕敏吩咐兩個實習生,「敲打一下方磚,注意有沒有空鼓的聲音。」

    板壁之類,已經被貪婪的衙役都劈開了,所以裡面有什麼東西了。苟二的房子和南方的大多數傳統民居一樣,是不裝天花板的,所以樑柱上也不可能藏什麼東西。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房屋的磚地下面了。

    其他人也跟著幫忙,林佰光跟著幹了一會,覺得特別枯燥,便走了出去,吸了一支菸,沒想到刑偵工作這麼枯燥乏味,原本他還以為是件刺激的工作呢。看來自己幹這個敵工還是對的──起碼比較有意思。

    搜索了一上午,沒有什麼發現。有人在臥室原本床鋪的位置下面發現了一處小地窖,in開方磚一看裡面卻空無一物。

    類似的上次沒有搜到的小型藏物處還發現了幾處,有一處裡面藏得是刀搶,還有幾處分別藏了幾套衣服和用具,有遊方道士的裝束,有挑擔小販的,還有乞丐的,大約是準備危急的時候化妝逃命之用。

    但是沒有一處有他們想要的東西。林佰光感到十分喪氣。原本以為能發現些什麼的,難道真要去抓捕苟二的親戚?首先就是苟二的丈人家,其次是苟二的親家,苟二的本家親戚全在苟家莊,除此之外,就是這兩家和他的關係最為密切了。

    問題是根據社工部的調查,苟二和親家關係很不好──原來他兒子苟承絢是強娶人家的女兒,這家人對苟家這門親戚是深以為恥的,幾乎不相往來,是不可能藏東西的了。

    剩下的,只有苟二自己的岳家了。林佰光查過資料,這家人家離縣城好幾十里,是當地的一個小土豪,對穿越集團還算順從。要他們老老實實的交出財寶,大約是不可能,但是公然是去炒家,貌似又沒有合適的理由……

    叼著菸捲信步走到後院來。後院很荒涼,什麼也沒有,只有滿地雜草。院子裡有一顆高大的木棉樹,滿樹都是紅豔豔的木棉花。引得林佰光多看了好幾眼。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原來離樹不遠的地方,似乎還有一口水井的石圍欄。他趕緊走過去,水井上蓋著蓋子,in開蓋子,往下看去,很是幽深。林佰光心中一動──水井裡也是藏東西的好地方!──地道戰裡的地道入口不就在水井壁上?他拔出美國警察的強力手電,在井壁上仔細的照射巡視著,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水井很深,井壁是用青磚砌成的,年深日久上面滿是青苔,井壁上沒有供人上下的設施,連有人曾經上下過的痕跡也沒有──青苔很厚,沒有磨損過的痕跡。

    他微微失望,看上去不像有花樣。看了半天,慕敏也帶著人過來了,開始對後院進行地毯式的搜索。

    「這麼說吧,把能搜的地方都搜到了。」慕敏笑著說,「廚房的灶頭也拆開了,還是一無所獲。」

    「我也是,這裡有口水井,原來以為還能找到些什麼,沒想到一無所獲。」林佰光嘆了口氣。

    慕敏接過手電,仔細的看了一番,也沒發覺有異樣的地方,正要離開井台,她忽然怔住了,仔細的盯著井欄的石圈看。

    「怎麼了?」

    「這裡有問題!」慕敏有些激動,用手指指點石圈,「看到了麼?被撞過的痕跡。」

    林佰光順著她的指點,仔細的看去,果然:在石欄上,有一些坑坑窪窪的殘痕和拖拉磨損的痕跡──痕跡還比較新,不像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這是什麼?」

    「這痕跡說明,有人曾經在井欄上拖拉過什麼很重的東西,這東西很堅硬,以至於在石井欄上撞出了凹坑。」

    「那會是什麼?」林佰廣的情緒起來了。

    「不知道,應該是鐵製品,武器?」慕敏說,「不管是什麼,多半是丟到了井裡面去了。拖痕證明了這點。」她探視了下水井的深度,「得找個什麼鉤子之類的玩意……」

    她丟了一塊石子進去,看了下手電光照耀下的水花:「很深,一般鉤子估計還不行,得加長加重的。」

    「肯定就是財物!」林佰光眼前一片光明,「不要抓鉤了,直接抽水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5-6-8 09:58
第二百二十六節 賬本

    下午,從機械廠來了幾個人,帶來了煤氣機和抽水機,還有抽水管。在煤氣發生器運轉了一小時之後,柴油機終於啟動起來,抽水機開始源源不斷的把井水抽了出來,直接排灌入了護城河裡。

    不到二小時,井裡的水就抽乾了。露出了黑黝黝的底部。幾支警用強力手電一起向底照去,苟二在D日當天晚上沉下去的鐵箱赫然出現在強力手電的光線下。它完好無損,端端正正的沉在井底。

    「快把它撈上來!」林佰光激動道。

    烏項答應了一聲,把繩索裝好了就要往下爬,慕敏攔住了:

    「過一會!現在剛抽乾水,下面很可能缺氧。」

    等了一會,又把燃燒的蠟燭垂下去試了試,才讓烏項從繩子上滑下去。接著又下去了一名土著工作人員,幫忙用繩扣拴住箱子,這才用手搖葫蘆一點一點的往上吊起。

    箱子極沉,林佰光估計裡面的財物很多,關照人先把下去的人拉上來,免得中途箱子拖扣掉下去──井下地方狹小,躲都沒地方躲去,非害了性命不可。

    一路小心翼翼,總算把這口箱子提上了,濕淋淋的放在水井邊,林佰光仔細檢查了一番──說是鐵箱,實際是硬木包鐵的,箱子外面完好無損。連掛著的鎖是好好的,

    不過,這箱子就這樣泡在水裡,多半裡面只是金銀,不可能是書信之類的玩意了。否則不給泡爛了才怪……

    想到這裡他微微失望,財寶固然不錯,卻不是他要的東西。

    話雖如此,還是先把箱子運回去再說。當下這箱子就給裝上車,拉了回去。

    箱子在內務委員會的專門房間裡被打開,慕敏的好奇心很重,早就想看看這古代的財寶是什麼東西,當下取了鎯頭來三下五除二的把鎖頭砸爛,開箱一看,裡面用油布油脂密封得好好的,箱子本身也做得很嚴實裡面還襯著一層厚厚的獸皮,粗硬扎手。

    「是狼皮。」慕敏辦過非法貿易保護動物皮革的案子,一眼就認了出來,「隔冷防潮,苟二還真是精心。」

    拆開狼皮,並無滿箱金光燦燦的財寶,是一包包用油紙仔細的大小封包,慕敏正要去拆,林佰光忽然制止了他:

    「不要拆。」

    「?」慕敏不解。

    「還是應該請計委的人到場才好。」林佰光說,「邊開封邊登記,有個憑證。」

    慕敏被他一提醒才想了起來,這裡除了她和林佰光兩個,並無旁人,萬一今後有什麼事端,豈不是說不清了。

    「是我手快了,鎖頭該到計委的人到場之後再砸的。」

    「問題不大,現在也來得及。」

    當下給計委打電話,過了一會,孫笑來了。他帶來了清點戰利品的專用文件。

    當下把封好的油紙包一個個的拆開,清點,計數,取出來的東西五花八門,有大小不一的金錠、銀錠,成疊的金葉子,包成柱狀的西班牙銀洋,各種純金和嵌寶的首飾,鑲嵌珠寶的用具和武器──有的帶著明顯的異國風情。孫笑逐一拍照,編號,登記。

    箱子裡稍微有些進水,有些水汽,但是物件保存的很好。這讓林佰光稍稍放心──就算有紙質的文件,應該損失也不會太大。

    一路清理到最後,裡面又是二隻小鐵箱子,這是真正的鐵箱子了,外面用油布包裹密封了好幾層,林佰光心裡一動──這麼注意防潮,十有八九就是文書了。

    把箱子撬開,裡面又是油紙包裹。林佰光拆開其中一個,裡面lu出一疊書信的封套。他興奮的說道:

    「找到了!」

    孫笑和慕敏都湊過去看,孫笑笑道:「真稀罕,一箱子金銀珠寶都沒見你這麼激動,幾封書信讓你HIGH成這樣!」

    「這你就不懂了,一紙文書比這幾箱子金銀財寶的價值大太多了。」林佰光拍了下小鐵箱子,「我敢說,苟二寧可丟了這裡的全部財寶,也不願意丟掉這個小箱子。」

    登記造冊結束,金銀財寶由計委派車接運走了,查獲的文書資料就歸政治保衛總署了。他把保衛總署的土著實習生叫來了幾個,對這些文書資料進行編目。

    除了書信之外,還有許多要緊的東西,首先就是好些賬冊。林佰光翻看了一下,不是很明白裡面的體例,決定還是叫孫笑來幫忙。雖然古今財務條例不一樣,但是當會計的人,對數字和條理總歸要敏感的多。

    因為東西太多,又請了幾個擅長古文的穿越眾一起來幫忙清理。首先是登記信件,這些來往的信件都是按照來信人的姓名進行分類捆成一束一束的,林佰光從檔案室裡調閱了剿滅苟家莊之後通過繳獲、審俘整理出來來的苟家情況的文件,以便查對來信者的姓名身份。

    遺憾的是,除了一部分信件之外,大多數信件要麼沒有上下款,要麼用暗號替代,不是「南海笠翁」就是「瓊山一叟」,要麼就是「知梅堂」、「無此軒」之類,有的乾脆只有一個花押。實在看不出誰是誰,對照之後發現很多名號在苟大的來往信件中也有發現。

    要是能知道這些名號指代的是誰就好了──起碼還能派人打聽。林佰光估計,以苟大苟二的活動能力來看,這些人多半是在瓊州府、雷州這一帶,不會超出太遠的範圍。

    他下令把苟家莊繳獲到的文書資料也一股腦的調過來,合併進行分析。

    林佰光暫時幫不上什麼忙,他讓人在會議室的又增加了電石燈,給人送去茶水和食品,還有足夠的冰塊。他自己在辦公室裡研究著已經掌握到的信息,試圖把它們拼湊起來,摸清苟二在瓊山的活動軌跡。

    每隔一小時,他就打發通訊員到會議室裡去詢問進展,回到總是:「暫時還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到晚上十點多的時候,終於有了第一個較為重大的發現:孫笑帶來了一本賬本。

    「這冊子要是丟到廣州去,瓊州的官場估計會有次地震。」

    「什麼好東西?」

    「是賄賂底賬。」孫笑說,把賬本給他。

    原來是一本送人情禮物用的賬本,和州縣官們師爺交接的時候要照例要討價還價的「送禮賬」是一碼事。無非是需要打點的各路官場人物的資料和「三節」奉送的各種例規銀的數目。苟家兄弟幹得這種買賣,沒有官府的照應是干不長的,就算沒有勾結,也得照例打點,買個平安。

    苟二的這本「人情底賬」開列的十分詳細,林佰光粗粗一看,有海南的臨高縣、澄邁縣、儋州、瓊山縣、瓊州府五套班子還有一個雷州的徐聞縣的全部官吏名單,每個官吏都有籍貫、科名、生日這類私人資料,除了官吏本人,還有他們的家屬子女資料。編寫的十分詳細。這本賬本上更改的地方不少,有的人名被勾去了,後面不但注有去職的時間,還有去職的原因:陞遷謀職、卸任、調任、死亡、獲罪等等。

    粗粗一看,大體從天啟元年到天啟七年之間本地和周邊的官場的動向和賄賂價碼一目瞭然。

    上面,吳明晉、吳亞等臨高官場上的主要人物的資料也一應俱全。也有三節一壽的饋送標準。

    林佰光卻沒孫笑這麼興奮,這東西他早就見識過類似的。

    「不會的,因為這不過是官場潛規則的底冊而已。」林佰光道,「三節一壽、冰炭二敬這類餽贈,在明清兩代算是當官的正當收入,皇帝老子都知道下面當官的有這個──起不了風浪的。要真正的大宗賄賂的底冊。」

    「我還以為是個定時炸彈呢……」

    「本時空這不算什麼,沒用的。」林佰光想,不過這東西還是很有用,起碼是一張混跡官場用的到的資料表。對以後情報人員打入大明官場有重要的意義。

    「有貨真價實的賄賂的底冊嗎?」林佰光比較關心這個。

    「貌似是有的,但是沒用。全用暗號。」孫笑翻出另外一本冊子。

    這就是真正的賄賂底賬了,幾年幾月幾日,為某事饋送某某人多少銀子、財物,謀辦何事,結果如何,寫得清清楚楚。但是上面的某某人的名字全是寫信的時候用的暗號。看不出到底是誰。

    林佰光注意到,最後一次行賄是在天啟七年四月,苟二向某人行賄,托他去向吳明晉說項,不要將他兒子苟承絢在縣學例行考試中作弊的事情行文學台。從而保住了秀才的功名。

    「真遺憾。」林佰光研究了一番,「不過從所托辦的事情來看,這些人應該是官吏──起碼也是和官吏走得很近的人物。」

    「可惜不知道是誰,不然掌握了這套資料,他們就得乖乖得聽我們的話了。」

    「呵呵,事情沒這麼簡單。」林佰光在官場混跡多年,知道這東西說有用也可以說沒用也可以,得看當時的時勢,「不過我們可以一用,關鍵是要知道誰是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5-6-8 09:59
第二百二十七節 密碼

    知道具體的代號指的是誰,這是關鍵。有了這個,這些材料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黑材料,丟出去的殺傷力可比一本「三節二壽」的送禮底單厲害多了。正如「潛規則」女藝人是花邊娛樂新聞,強姦了女藝人就是刑事案件了。

    林佰光認為,苟二不可能有超人的記憶力記得每個暗號代指的人物,多半還應該有一本暗號和人名之間的對照表作為備忘。

    不過這問題林佰光想得到,苟二自然也想得到。材料整理漸漸進入尾聲,孫笑還是沒有從賬本裡找到最有價值的名冊。林佰光的臉色變的不好看起來:找到了很有價值的材料,卻不能用,太令人失望了。

    「你也不必太失望了,說不定苟二就是自己背下來的,」慕敏安慰他說,「或者這本底冊他是隨身攜帶著的。除了直接找資料之外,也可以用情報分析的方法來找出代號的所指。」

    「把材料對照起來看,大體上就能知道這個人在哪裡,具體幹什麼事情,接觸的人是哪些,可以猜出大概是誰。」慕敏說著拿起賄賂底冊,「這本冊子的最後一件事情裡提到的蘭陵翁,收受了錢財去向吳明晉關說事情,事情還辦成了,顯然此人是吳明晉身邊的熟人,關係還很不一般。」

    「這個我也想到了,」林佰光說,「不過吳明晉身邊的親信也頗有幾個──很難確認到底是誰,再說如果是縣丞吳亞或者當地的重要士紳出面關說,他也不好意思當場駁回。」

    「所以要綜合起材料來看,這樣就能推斷出來了。」

    箱子清理到最後,終於找到了林佰光需要的東西:名冊。

    孫笑拿來的時候,林佰光簡直大喜過望,有了這東西,瓊州府這些官吏肚子裡的牛黃狗寶他可就要抓到一大把了!

    打開一看,卻立刻冷了半截。原來這是對照表不假。每頁賬本分為上下兩欄,上面是提到的人名代號,下面的名字卻是毫無意義的三字組合詞,就其古怪程度來看,根本不可能是人的名字。

    「,這苟二還真是鬼!這大概又是一種代碼之類!」

    慕敏認為這大約是一種密碼,不過她對這個一無所知,通過計算機查詢人事資料庫,他們找到了密碼人員:張興培。

    張興培剛從廣州回來不久,正在享受假期──在廣州他受到了極好的招待:一口氣玩弄了四五個女人。搞得疲憊不堪。回臨高之後只想著修身養性了。但是一個電話把他召到了政保總署。

    張興培惴惴不安,反覆想了好幾遍自己有沒有對不起穿越集團的事情,難道自己的在廣州的「生活作風」問題被人舉報了?貌似政保署也不愛管這種下半身的事情……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只好來報到了。

    「你看看這些東西,是不是密碼?」林佰光開門見山。

    張興培對密碼學和情報學有濃厚的興趣,自己還專門學習過。當然他的密碼學只能算是最基本的入門級。一聽說是搞密碼,他嚇了一跳──他的密碼學上的例子幾乎全部是基於西方的,中國古代的密碼是什麼樣的,他一點概念也沒有。

    「這個很難啊,我對中國古代的密碼一無所知……」張興培躊躇了一下,「古人應該不會用太複雜的密碼,但是不知道里面的體系就不大容易著手。」

    「原理應該一樣吧?」

    「這不好說。」張興培說,「中國的是八百個常用字,西方人的體系就是幾十個字母──要從編碼的角度來說,字母顯然比方塊字要容易的多。」

    中國和西方在文字上的巨大差異,造成在秘密傳送資料上的概唸完全不同。中國古代更多的是使用切口和隱語。這種切口隱語張興培略有所知,基本上是口口相傳,和密碼根本不是一碼事。

    「趕快打電話給羅鐸,叫他查中國古代密碼資料!」

    「現在是半夜裡,半夜打擾人家沒公德啊──」張興培對自己深夜被召見已經很不滿了,借題發揮。

    「放心好了,這兩腳書櫥肯定在社工部辦公室裡。」林佰光對公德顯然不感興趣,而且他對羅鐸的習慣很熟悉──此人的最大愛好就是搞資料,越到晚上他精神越好。

    但是被叫來的羅鐸也不能提供更多的料了──現在是半夜,他沒法上大圖書館的計算機中心去檢索,根據他有限的記憶,張興培大體知道中國古代的軍事密碼主要是兩種:一種是是類似江湖「切口」的「隱語」,不過這隱語到底是如何使用的,現在已經查考不清了。

    還有一種則是所謂的「字驗」。即把軍中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編成四十個項目,如:「請弓」、「請箭」、「請進軍」、「請援兵」等等。然後聯絡雙方約定用一首沒有重複字的五言律詩作為「字驗」,寫屬性的時候,將要報告的事情的項目編號,對應該首詩詞裡的第幾字,然後在書信中的某字旁加一極好就可以。這樣就算書信落入敵軍之手,對方也知道這個辦法,只要項目編號的底冊沒有洩lu出來,就算知道是哪一首詩詞也沒有用處。

    「……但是這種法子主要是用在聯絡上,如果苟二自用的只是防止洩密的,是不是這種就難說了。」

    「實際上就是以字代意了,有意思,有意思。」張興培陷入了深思。

    接著羅鐸又開始介紹一種戚繼光發明的建立在反切讀音基礎上的密碼──這種密碼已經很類似現代密碼了,不過就他說得複雜程度來看,大家不覺得苟二會使用這麼複雜的體系。實際上這種密碼只是很短暫的在戚家軍中使用過,並沒有推廣流傳開。

    張興培拿了支筆,把這本賬冊全部抄寫了下來,現在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這些不知所以然的三字詞都是指代的人名,他拿這這抄本仔細的看著,幾分鐘之後,他就發現了一個突破口。

    「我有點數目了。」張興培指著上面的詞,「這是一個簡單的替換法,也就是所謂的凱撒密碼。」

    「苟二什麼時候知道凱撒了?」

    「當然不是說他用了凱撒密碼,但是原理差不多。」張興培解釋道:所謂的凱撒密碼就是把就是明文中每個字母都被替換成一個不同的字母或者符號。根據記載:愷撒只是簡單的把明文中的每個字母替換成了它後面3位的那個字母。

    「但是這不大可能吧。」羅鐸立刻提出意義,「字母才多少個?中國常用字可就要八百多了。這個字表要多大的規模?苟二不得時刻揣著一本電碼本那麼厚的密碼本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張興培搖搖頭說,「不過從概率法裡我大概能推斷出幾個姓氏。」

    他的思路很簡單,既然這些都是人名,三字詞的第一字必然是姓,既然是姓,就有個出現頻率的問題。正如英文字母中出現最多的字母是e,中國人的姓也是有出現頻率的,王、張、李、陳這些都是最常見的姓氏。雖然張興培不知道大明的姓氏數量排位順序,但是想來應該很現代不會差別太大。

    「你得考慮本地特色。」羅鐸提醒他,「臨高來說,符姓就是大姓,這裡福建移民很多,林姓也很多。」

    「難點就在這裡了,」張興培說,他把出現最多的幾個代姓的字單獨提出來,反覆的看來看去,就是不能入手。

    「慘了,我對中國的古籍一點概念也沒有,」張興培沮喪的說,「苟二用的肯定是一本古代的書籍。而且還是很常見的──就好像歐洲人喜歡用聖經做密碼字表一樣。」

    「我想我猜出一個了。」慕敏突然發言了,「這個去向吳明晉替苟二的兒子關說的人,一定是王兆敏──他的師爺!」

    眾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她。

    「你看,這個蘭陵翁對應的三個字的第一個字正是張興培找出來的幾個出現頻率最高的字:王、張、李、陳,再加上符和林,你們想想看,吳明晉身邊比較親信的人,或者說得上話的人,又符合這幾個姓的,只有一個王兆敏!」

    「不錯不錯,」林佰光連連點頭,對照起資料再看,就不覺得太陌生了。

    「對照他的行賄底冊,再把我們掌握的臨高的社會情況對照一下,應該能尋摸出不少人的名字──好在這不過是名字而已,猜起來比較容易。」

    其他地方不好說,臨高這地方基本社會狀況情報部門掌握的還是很多的,很快,就又從蛛絲馬跡中找到了好幾個人的名字。

    「不過只這樣猜,準確度還是有限,而且一出臨高,這套法子就用不准了。」慕敏說,「還是要找出字表來。」

    「容我慢慢來找,」張興培說,「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幾個字,就能猜猜看了。先從最普及的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來來找──這三種,大明只要讀過書的人都能背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8 10:03
第二百二十八節 送上門來

    最後證明它是用千字文作為替代碼,每一個字對照一個常用漢字,苟二應該隨身帶著一本特殊的千字文作為譯碼本。

    「能破譯出來嗎?」

    「當然能,」張興培很有把握,「可是有幾個前提,得有精通明代漢語的人,我們得知道當時人的用語習慣,這樣能算出一篇密文中的字頻;還得有足夠的密文供參考,密文越多,越容易對照出來用字頻率……」

    「現在的所有密文就是這些名字而已。」慕敏說,「恐怕很難。」

    「這樣的話的確很難。」張興培的態度一下就變的悲觀了,只有名字,沒有連貫的句子,也就無法通過上下文的語意來核對破譯的是否準確。

    「我再去試試看吧,」張興培說,「不過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出結果。」

    「好吧,能出幾個名字出幾個名字。」林佰光無可奈何,也只能如此了。

    不過根據已經知曉的名字,加上根據文件內容推斷出來的訊息,他們掌握了臨高的一批名字,成功的知道了他們曾經和苟大苟二勾結在一起幹過什麼。這些訊息讓林佰光很是振奮──這給他們即將從秋天開始的「明皮澳心」計畫增加了砝碼。

    所謂「明皮澳心」,就是利用即將開始徵收秋賦的機會,藉機滲透入縣衙。清洗下層吏員,以自己人取而代之,從而把持住具體的縣政。把吳明晉等人徹底的予以架空。

    取得縣衙的實際控制權之後,再利用縣衙這塊大牌子,使穿越集團的政策能堂而皇之的推行下去──曹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穿越集團是「挾縣令以令縣民」,規模不同,道理異樣。這就是執委會的如意算盤。

    對縣衙上下的懷柔,對本地知識分子的拉攏,正是在為這一計畫做鋪墊,起到麻痺當地人的反抗情緒,減少可能引起的對抗的群體。

    但這些只是胡蘿蔔,必須的大棒也要有所準備。搞「黑材料」也是最有效的大棒。不但能砸得人昏天黑地,還可以讓人聲名狼藉,這在還比較「知恥」的古代社會效果要比現代時空有效的多。

    政保總署社工部已經搞了幾個月的黑材料了──黑材料的來源是多方面的,有搞社會調研的工作隊從當地蒐集的,有從俘虜口中審問得知的,自然也不乏匿名人士偷偷送來的揭發材料──不少人把報私仇的期望放在穿越集團身上了。

    也有不匿名的,比如張有福這個破落戶,搞黑材料簡直是個行家裡手,要說全縣的屁股除了苟家兄弟兩個就數他最不乾淨,但是對告密卻是極其專精。開協商業協會議的時候就偷偷的給席亞洲送過幾次關於劉大霖的黑材料。這些黑材料由席亞洲轉到政保總署,冉耀看了下,幾乎全是劉大霖對穿越集團的咒罵言論和當初他是如何積極出謀劃策的攻打穿越集團的事蹟。

    接著他又提供了一份當初參與過進攻穿越集團的士紳們的名單和他們的言論事蹟。冉耀看了之後雖然不齒於其人,但是不得不說此人算是個「人才」。於是張有福就成了政保署的客卿之一。

    幾個月下來,蒐集到的黑材料還真是不少,大到勾結土匪海盜,逼死佃戶的,強jin婢女,小到偷宰耕牛、扒灰的、誘jin寡婦的,林林總總的玩意分門別類的還真是不少,冉耀不管真假全部按名字歸檔。

    林佰光對這次起獲的苟二的黑賬之所以興趣濃厚,除了他想知道苟家在瓊州府的網絡之外,增加黑材料的份量也是他的目的──風頭不能只讓社工部佔去麼。

    林佰光把手中掌握的材料向冉耀匯報了一番。第二天,熊卜佑接到了一個指令:要他立刻到縣衙去辦一件事情。

    熊卜佑照例去求見王兆敏。要縣令辦事,見他的師爺是最快最有效的,因為當官的有很多話說不出口來,難以具體的討價還價,還是由師爺出面比較方便。

    王兆敏其他人可以不見,「熊老爺」是非見不可的,趕緊吩咐人請進來。心裡暗自嘀咕,本月的津貼剛剛送過,這熊老爺忽然造訪,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

    事情卻不大,乃是要求縣衙出一紙公文:宣佈苟大苟二勾連海盜,前「海寇自相爭鬥,全莊斃命。」這不是什麼難事,縣衙雖未正式出具過公文,但是內部已經這樣處理了。王兆敏心想,這髡賊們也有點明白事理了,知道「名不正言不順」,要用大明律法官威來給自己正名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暗暗高興,只要你承認大明官府的權威,既然要利用臨高縣衙和吳明晉這兩塊牌子,我們就可以談談條件。他還不知道穿越集團取而代之的想法。

    其次是要求縣衙行文廣東學台,以同樣的罪名革去苟二之子苟承絢的生員功名。同時,在縣裡發出海捕文書,追緝苟二父子。

    王兆敏沉吟片刻,這三件事情,說起來不難。除了行文廣東學台稍微麻煩一些之外──也就是麻煩一點而已,學台斷然不會不准。另外兩件事情更是舉手之勞。只是他得好好思量思量,這澳洲人葫蘆裡賣得到底是什麼藥。

    前幾天他已經聽人說了,澳洲人突然到了苟二的宅子裡去,還鬧出很大的動靜。事後衙役們重新去封門的時候發現後院的水井被淘幹了──是苟二在水井裡藏了些什麼?否則澳洲人為什麼要把水井淘干呢?

    王兆敏猜不出來,他們現在對穿越集團來說差不多就是單向透明:縣裡有些什麼事情,澳洲人都知道,可是澳洲人在幹什麼,他就完全鬧不清了。更不要說猜測他們的具體意圖了。王兆敏是「學幕」出身,肚子裡學問很雜,對官場學問更是精通,但是澳洲人的學問體系和他完全不同,連想法也大相逕庭,這讓他很難去揣測。

    「此事容易。」王兆敏答應的很痛快,有一點他摸得很清楚,那就是澳洲人喜歡直來直去,有要求只管提,最討厭含沙射影的暗示什麼。「不過出個文告就完了,不過廣東學台那面,照例要有些點綴。」

    「這個容易。」熊卜佑見他開口就是談錢的問題,心裡暗笑。「大約要幾數?」

    「五十兩就夠了。」王兆敏知道這事情其實和學台本人沒多大關係,就是學台的師爺經手的,加上給下面書辦的規費,有四十兩銀子足夠了。十兩算做他自己的好處了。

    當然這十兩也不是白拿的。要革掉秀才的功名,在明清時代絕非小事,比現今開除黨籍還要慎重些。不過也不是辦不成──明清也可以算是個「程序合法」的社會,不管是否合情合理,關鍵是在公事上要經得起挑剔。一紙公文得寫得滴水不漏才行,再花上筆銀子,自然就搞得成了。王兆敏有些自鳴得意──這一會,他已經在肚子裡打好腹稿了。

    「所需花費改日一併奉上。」熊卜佑點點頭。說著便要起身告辭。

    「慢,」王兆敏叫住了他,「熊老爺請留步,我有一事相詢。」

    卜佑停住腳步。看他有什麼話要說。

    王兆敏遲疑了一下,這件事情他和吳明晉商量許久了,思來想去也沒有別得法子好想,但是對方有沒有這個興趣很難說。

    「聽聞貴眾在美台洋開荒種地……」

    「不錯,正有此事。」熊卜佑大大方方的承認道。

    「美台洋此地,種地極是不易,」王兆敏說,「想必貴眾有澳洲秘法可用,大約五穀豐登也非難事。」

    熊卜佑矜持的笑了笑。穿越集團的農業水平,在臨高是盡人皆知的,也是他們最有吸引力的技能。

    「……只是美台洋還有其他農田的秋賦,還請貴眾照數上繳才是。」王兆敏這才吐lu了真實的意圖。

    熊卜佑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打得是秋糧的主意。

    這算盤打得還真精,果然當官的只要裝糊塗的,沒有真糊塗的。當然了,吳明晉和王兆敏對穿越集團的田地如此感興趣,實在也是有些迫不得已──原本他們是很不想和這群澳洲人打交道的,但是面臨的狀況又使得他們無法可想。

    徵收「皇糧國稅」,是古代基層政府部門最要緊的一件事,也是重中之重。以臨高的稅賦來說,很難說是沉重不堪。夏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重頭戲秋糧也不過是七千六百八十六石七升九合。就算按照臨高的目前低下的生產力水平來說也還負擔的起。

    最大的問題出在加派上。遼餉已經加派過三次,畝征9釐。當然這個時候吳明晉也好,王兆敏也好,還不知道明年──崇禎三年還要再加派一次,變成畝征一錢二釐。

    這個數字,對較為富庶,銀子流通廣泛的地區──比如南直隸之類的地方來說並不為難。但是對臨高這樣自然經濟佔主導地位的偏僻小縣來說就顯得困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8 10:04
第二百二十九節 書辦

    臨高的商品經濟水平很差。市場上流通的白銀少,銀價相對較高,糧食價格就偏低。要徵收銀子,勢必要多徵糧食。一出一入的差價,看似微釐,累積起來,數字就變的很大。

    臨高計稅的官田一共一千六百六十頃九十八畝,按照畝征9釐來說,差不多就是一萬五千兩銀子,雖然有的田畝征四釐,有的免徵,但是合計起來也得近萬的銀子。對這樣的小縣城來說,加派的負擔大得簡直難以承受。

    所以到徵糧的時候,銀價就會漲得很高,不僅對糧戶來說是極大的負擔,就是縣裡也不輕鬆。過去沒有加派,完糧尚且容易些。自從萬曆末年第一次加派之後,縣衙即要催徵糧課,又要征銀,疲於奔命。

    最讓吳明晉等人棘手的是,臨高這地方天高皇帝遠。縣衙的威權十分有限,不要說縣裡的士紳,就是普通的結寨自保的土財主,納糧多少也很隨意,官府根本無法多問,至於各種私下開墾的隱田更是無法計數了。

    不過,以往憑著吳明晉的手段和王兆敏的奔走,臨高的秋糧總算還是能及時的完課的,去年雖然來了澳洲人,總算對方沒有對秋糧徵收多做干涉,這件差使還是辦了下來。後來雖然搞了個合理負擔,但這和縣衙就沒關係了。

    今年的情況卻比較微妙了。澳洲人堂堂正正的自己開了荒地,種上了莊稼。王兆敏有了一種極大的隱憂。

    什麼隱憂呢?這就要說到「詭寄」了。有一等人家為了逃避官府的稅課,往往採用帶地投主的方式,投在有功名或者有實力的地主名下。實際上明代的免糧原本有明確的規定,幾品官員可免多少,舉人可免多少,生員可免多少,都有規定,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則往往大大超過定規。在臨高來說,這種事也不乏其例的。臨高有功名的士紳不多,但是豪強地主不少,詭寄到豪強地主名下,法律上沒有免稅的規定,但是對縣衙來說,當地方官不得罪本縣的大戶是個基本原則,往往只能對徵收的數字睜眼閉眼。總得來說大體上雙方都過得去。

    現在澳洲人算是臨高縣裡一等一的豪強大戶了。如果他們公然不交一粒米,縣衙對此又是無可奈何,很多觀望中的一些中小地主或者自耕農可能會投到他們的門下。臨高的秋糧徵收又要萎縮許多了。這對吳明晉和王兆敏來說都是很不好的兆頭──這不僅關係到吳明晉的考績,還關係到倆人的腰包問題。對地方官來說,賦稅上的浮收加派的好處是一筆可又沒有風險的收入,

    想來想去,王兆敏提出只有情商澳洲人了,讓他們做個表率。他以澳洲人一年來的表現來看,澳洲人不想和大明官府為敵,有時候甚至願意花錢買個好形象,所以只要價碼合適,對方不見得會峻拒。

    熊卜佑哪裡知道他的算盤,心裡盤算著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本縣的糧賦很輕,」王兆敏見他做沉吟狀,趕緊說明:「每畝官科不過三斗五升。你們那幾千畝的地,由百仞村起個五百畝的課也就是了。」

    熊卜佑搖了搖頭:「王師爺,這事情我得稟報執委會才能給您回音。」

    「這個自然。」王兆敏見他的意思有商量的餘地,不由得大喜,連聲稱謝,要不是他已經很清楚這伙髡賊油鹽不進的話,多半還要重重的許他一筆好處了。

    熊卜佑回來之後趕緊向鄔徳做了匯報。這事情立刻引起了鄔徳的高度重視,於是執委會馬上開會討論此事。

    「這是送上門來的好事啊!」文徳嗣眉飛色舞,「原本還想著怎麼去說服他們,沒想到自己送上門來!」

    「這不是一碼事吧。」馬千矚立刻唱起了反調,「他是要我們繳糧,又不是要我們包稅。」

    「雖然不是一回事,但是王兆敏這下露了底褲。」文徳嗣用了一個粗俗的比喻。

    「原本我們不知道臨高縣對徵糧的壓力有多大,現在看來,他們的壓力很大。」文徳嗣分析道,「從王兆敏的要求來看,起碼暴lu了臨高縣衙在徵糧上面存在嚴重的困難。」

    既然在徵糧上存在困難,穿越集團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不過,到底難在哪裡,他們還是一無所知。在做出下一步的行動之前,他們得先把縣衙的底牌摸清。

    這種事情,自然是找縣衙「戶房」的書辦打聽最為直接。

    此事卻並不容易。縣衙裡有所謂「三班六房」,這三班的頭子和六房的書辦都是不易相與的人。大小衙門基層的公務,只有書辦才熟悉,這一點就是他們的「本錢」,其中的真實情況,以及關鍵、決竅,為不傳之秘,所以書辦雖無「世襲」的明文,但無形中父子相傳,有世襲的慣例。這種人個個是積年老吏,公事上熟到不能再熟,對人情世故,官場哲學也是了然於胸。穿越者根本無法控制收買,所以執委會的對這群人的政策就是先懷柔以為我用。時機一成熟就將其徹底的清洗。

    臨高縣的戶房書辦叫陳明剛,本地人士。據說此人的祖輩從宋代開始就是臨高縣裡的書辦了。家裡藏著許多秘傳的本子,對縣情可謂極其熟悉,方方面面都要賣他一個面子,是本地極吃得開的人物。苟大苟二在臨高縣胡作非為,陳明剛是得了極大的好處的──其實就冉耀看來,類似苟大苟二這樣的團夥別看一時間塵囂至上,貌似強大,實際剷除不難,一旦倒下就是一哄而散。象陳明剛這樣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人物才是真正的所謂「看不見的幕後黑手」。

    在縣裡,他也是不可或缺的紅人。王兆敏能每年把秋糧徵收上來,這陳明剛有著莫大的功勞。實際上,能不能和縣裡戶房書辦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可以說是直接影響到縣令的為官順利與否的。

    因此,即使是縣裡的實權人物王兆敏,見到陳明剛也要親熱的稱呼一聲「老八!」──陳明剛排行老八,以為熟不拘禮的

    因為戶房書辦關係到全縣的賦稅,是個極要緊的人物,鄔徳一直有把他爭取過來的念頭,為此派熊卜佑和他交際過幾次,林佰光也出馬和他對過陣,結果差強人意。

    陳明剛不是什麼耿直之人。也完全談不上立場,其態度圓滑到了極點。對穿越眾,他是極力敷衍,有什麼要求,辦什麼事情,從不拖沓,也不索要種種陋規,可以說是買面子買到了十二分。但是在牽扯到一些關鍵性的問題上,特別是土地數量,稅賦負擔上,他總是打馬虎眼。說一半藏一半,有時候乾脆東拉西扯一些晦澀的術語,讓穿越眾不知所然。

    在政治保衛總署的檔案材料裡,陳明剛的黑材料極多,可以說他是全縣民憤最大的幾個胥吏之一,甚至比刑房的書辦還要罪大惡極。張興教對此人也是恨之入骨──畢竟他的家破人亡正是從戶房勾結苟大苟二搞「產去糧存」這個花樣開始的。

    但是現在,穿越眾還要利用他一階段。熊卜佑當下叫人備了一張帖子,請陳明剛到縣衙前的茶館一敘。

    一般來說縣衙前的街道總是全縣最熱鬧的所在,而縣衙對面總有幾處茶館之類的買賣。這裡有專門由官府發給「戳子」的專以代人撰寫稟帖訴狀為業的「代書」,也有經驗豐富勾掛三方的訟師,照例都一個個窩在衙前茶館裡等候主顧上門或伺機兜攬生意。衙門中胥吏差役、長隨師爺各色人等,與外界的通消息、講斤頭、勾結舞弊、討價還價,亦多借此地方進行。要到縣衙辦事,這裡就是最佳的窗口。

    臨高縣是小縣,沒這許多花樣,但是大致的情形差不多,不過具體而微。所以茶館小雖小,還是存在的。

    熊卜佑在本縣已經是「名人」了,誰不知道他是澳洲人的大頭目,專管和縣裡接頭的。所以他一到店,馬上就有夥計把他引入後面的雅間。

    說是雅間,其實裡面極小,不過容納一桌幾椅而已,茶也不見得高明。反正來喝茶的人主要是為了談事,喝茶在次。

    熊卜佑和縣裡的胥吏打交道,一般總是約在這裡,主要是這裡是胥吏們熟悉的環境,足以讓他們安心。另外,執委會還有多一層顧慮,不願意把胥吏直接叫到百仞城去密談,免得讓外人覺得穿越集團和本縣的胥吏有太深的關係。在這種「吃講茶」、「談斤頭」的地方談話就比較適合。

    不多時,陳明剛來了。他年近五十,面皮黝黑,身材微微發福。限於身份的關係,穿著不甚華麗,但是料子做工很是考究。手裡還拿了一柄川扇。

    夥計引了進來,陳明剛對待穿越眾。態度可謂恭謹,每次見面都要行禮。

    「不必多禮,坐!坐!」熊卜佑招呼道。

    註:

    1、遼餉加派,到崇禎二年是9釐,不過各地略有不同。不做細究了。

    2、臨高的遼餉加派是多少,沒查到。這裡是用臨高的計稅田畝直接算的,肯定不準確,查到一個數字,淮安府的鹽城縣,天啟三年的遼餉是23000兩。鹽城縣不是什麼經濟發達地區,當然比臨高要好的多。

    3、三斗五升的稅賦是明代的平均水平,查瓊州府起科標準有十八則。以三斗五升最為常見。就取這個數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8 10:05
第二百三十節 陳明剛的算盤

     陳明剛謝了坐,一雙眼睛在熊卜佑臉上溜溜一轉。

    「熊老爺,你有話請說。」

    「老八!」熊卜佑也用王兆敏的叫法稱呼他以示親熱,同時又不自貶身份。要知道縣裡的士紳也得叫他一聲「老八」。

    「我有件事情,你得給我交個底。」熊卜佑開門見山──以雙方的溝通能力來說,還是開門見山比較容易溝通。

    他把王兆敏的要求說了一遍,然後問:「縣裡的秋糧徵收,有什麼問題?」

    「問題自然是有的。」陳明剛似乎早就料到了會有此一問。他波瀾不驚的表情告訴熊卜佑,此事他早就知道。

    「熊老爺,澳洲也徵糧嗎?」陳明剛問。

    「皇糧國稅,天下皆有。澳洲也不例外。」本時空雖然取消了農業稅,也不過只取消了若干年而已。

    「熊老爺知道澳洲是怎麼徵糧的,」陳明剛問,「有什麼弊端?」

    這個熊卜佑自然是不知道的,想來政府會取消農業稅,惠農是一個方面,借此取消擾農的弊端也是原因之一。只好說:「這個我不大清楚,大約是有的吧。」

    「這就是了,一行有一行的難處。」陳明剛說話很是從容,「就拿大明來說,每年夏秋兩賦,是朝廷的正項。不過,每個縣裡總有若干刁民,頑抗不交,縣裡若是追比的緊一些,就拋棄田地,逃往外鄉去了。縣令老爺為了考績的關係,也不能追得太緊……」

    這話說得,和熊卜佑在明代社情講座上聽來得明代稅賦問題很不一樣。再說了,欠稅的大戶們肯隨便丟掉土地逃亡嗎?轉念一想,明代社情講座說得是體制裡的弊端問題,陳明剛是體制裡的最大受益者之一,他怎麼肯說體制的壞話?權且先聽下去再說。

    「縣裡的人口戶數,是縣令老爺的考績,任內戶口若是少了,考績起來就不好看了,所以對這等刁民只能也不便窮究,交多少算多少。」

    「縣裡的士紳們,難道就是十足繳糧的嗎?」

    陳明剛點點頭:「熊老爺問在點子上了,本朝的規矩,士紳是自然有免糧的好處,不過士紳們不免把朝廷這點優待用到了十二萬分上去了。免幾石的,免了十幾石,免十幾石的,免了幾百石。熊老爺總聽說過詭寄吧。」

    熊卜佑回憶了下自己的學習資料,點了點頭,他有點明白了。

    「最近可有人帶地投獻給貴眾?」

    「這倒沒有。」熊卜佑作為和本地人打交道的主要關係者,照規定這類消息是要通報給他的。

    「這就快了。等秋糧開徵前夕,大約就會有人來了。吳老爺正是擔心這個,才讓王師爺來和熊老爺說項的。」

    「原來如此!」熊卜佑完全明白了,縣裡最怕一班「刁民」來倚仗穿越集團的勢力,不交秋糧,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要王兆敏來和他們談繳糧的事情。

    穿越集團如果肯帶頭繳納秋糧,對臨高各界都是一個震動,原本想著穿越集團少交糧、不交糧的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不過,熊卜佑心想,事情沒這麼簡單。他隨意道:

    「這麼說來,今年的秋糧不好征吧?」

    「當然不好征。」陳明剛毫不遲疑的回答道,「諸位大約也知道,臨高這地方,天高皇帝遠,刁民們總要肆無忌憚些。沒有個惡人鎮著,還真不容易辦事。」

    熊卜佑想,這個「惡人」是誰?當然是苟家兄弟了──這兄弟兩個多次承攬臨高的糧賦徵收的事情。是縣裡出了名的「糧差」。

    「糧差」不見得是衙門裡的衙役,多半是地方上的「惡人」,平時或者有自己的營生,或者乾脆就是青皮混混。他們都和縣衙裡的戶房書辦有勾連,待到衙門開始徵糧了,就配合衙役下鄉收租,藉機勒索,撈取好處。

    最初這種「糧差」不過是書辦們的打手,日子久了,某些地方上的豪強地主、士紳也來涉足,利用自己在鄉間的勢力來包攬稅賦。進而欺凌百姓,壓榨農民。皇糧國稅徵了上來,自己也不免大發其財。更有肆無忌憚的,小民已經繳了稅賦,卻被這等人物扣著不納,反倒鬧得縣裡每年都欠著稅賦。明末清初江南的各州縣欠賦極嚴重,清廷清理舊年積欠的時候,有人曾經很明確的說過:小民不欠稅,欠稅的都是「承攬稅賦」的士紳地主。

    熊卜佑知道,苟家兄弟就常年承攬縣郭都和臨近地區的糧賦,在這上面很發了一筆財。

    這陳明剛知道苟家是被他們剿滅得,為什麼還特意說這樣的話?他尋思了下,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莫不是陳明剛在暗示他們──承攬稅賦的事情,他們也做得?

    這倒是不謀而合啊!熊卜佑有些興奮。如果這個書辦也有這種想法,他們大可利用這傢伙。從他身上瞭解更多臨高的稅賦狀況。

    但是他暫時不做具體的表態,只是表現的很有興趣的盯著陳明剛。這種作態,倒讓陳明剛有些不明就裡了──他的確有拉穿越集團入夥承攬全縣稅賦的打算。

    以穿越集團在臨高的威勢,如果他們出面,就算只是借個大旗,也足以讓全縣聞風喪膽──他也可以藉機大撈一票了。原先苟家兄弟固然厲害,但是不買賬的豪紳地主也有不少,現在有了澳洲人,恐怕沒人敢不買這個賬了,他個人的進項自然就大的多了。

    至於具體的經辦,澳洲人對大明的徵糧一竅不通──別說這些海外來客,全縣上下,懂這個的除了自己之外,也就是王師爺了。王師爺雖然懂,可手裡沒有本縣的魚麟冊。一應具體的事務還不都得聽他的安排……

    想到這裡,陳明剛甚至有些飄飄然,有澳洲人這個船堅炮利的「糧差」在,他陳明剛可要好好的收拾幾戶和他作對的人家。

    陳明剛打算藉著這個機會,在縣裡狠狠的敲剝一筆,不但縣裡的百姓不敢有人說三道四,就算是吳明晉和王兆敏也沒膽子駁。反正到天塌下來有澳洲人這個長人頂著。澳洲人如果將來能在臨高久居,甚至裂土開府,他為澳洲人徵糧,自然是功臣;澳洲人被朝廷趕走,橫徵暴斂也得算在他們頭上。

    「熊老爺!」他叫了一聲。

    「噢,噢,」熊卜佑應道,「老八!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來做這個『惡人』?!」

    陳明剛笑而不言。

    「這我可得回去商量商量,」熊卜佑故作躊躇道,「這是大事。」

    「糧食不也是貴眾的大事?」陳明剛點了一句。

    這個如意算盤他打了又打,認為沒有破綻,關鍵就是如何說動澳洲人了──他覺得問題不大,澳洲人要在這裡立足,糧食是根本。澳洲人到處開荒種地,說明了他們對糧食的渴求程度。澳洲人當初立足伊始,就把全縣各村各寨的頭面人物叫去,徵糧征丁,搞什麼「合理負擔,」顯然對糧食也有極大的需求。有這樣一個機會名正言順的搞到大批糧食,何樂不為?

    「是極,是極。」熊卜佑乾脆把姿態做得十足,誘他把話說開,便面lu猶疑道,「只是我們是海外之人,對大明的稅賦徵收一無所知……」

    「這個,毋須諸位操心。」陳明剛覺得話說得差不多了,直接亮出了態度。

    「好,有老八你的一句話,我就能確實回稟了。」熊卜佑拱手告辭。

    陳明剛恭恭敬敬的把他送了出去,見他走遠了,才回到雅間。正想要一客點心充充飢,再好好的盤算一番,忽然他的徒弟,名喚周七的,急匆匆的闖了進來。先叫了一聲「師父!有事!」

    「什麼事?」陳明剛見他步履匆忙,趕緊問道。

    「師娘,師娘──」周七吞吞吐吐。

    「師娘怎麼了?」陳明剛很不喜歡自家這個悍婦一般的老婆張氏,張氏的潑悍在縣城裡是出了名的。他家就住在縣衙後街,鄰居差不多全是縣裡當差的吏員衙役。論及險惡刁鑽,古代社會很少有比得上胥吏的,但是就是這群人一提陳明剛的老婆,也無一不搖頭。

    陳明剛在縣裡也是響噹噹的說一不二的人物,但是對這個老婆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的丈人是前任臨高縣衙刑房的書辦,大舅子如今就在刑房當書辦,小舅子在快班當衙役,都是同聲共氣的同道。這是一種多少代編制起來的人情關係網,縱然他不喜歡也沒轍。

    「師娘剛才打到秋紅那裡去了!」

    「啊?!」陳明剛站了起來。秋紅是幾年前從大陸上過來的一個妓女,在縣城裡設了個私門頭接客,被他看上之後就變成了他的禁臠。陳明剛很迷戀這個與本地女人極不相同的外路女人,因為擔心老婆吵鬧,不敢在縣城裡金屋藏嬌,便在城外裡許的地方修了一座宅子安置她,還給她買了幾個婢女使用,又專門安排了人在宅院四周守望,一是防著老婆來鬧事,二來也防備有狂蜂浪蝶來勾引秋紅,給他頂綠帽子戴戴。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0:09
第二百三十一節 陳明剛的家務

  「師父,快去看看吧。已經打起來了!」周七連連催促。

    打起來了,想都不用想自己的小可人是要遭到老婆的毒手了,想到小美人的細皮嫩肉在他老婆的老拳之下會變成什麼樣子,陳明剛一陣肉疼。抬手就給了周七一個嘴巴。

    周七好毫不防備,嘴巴挨得結結實實,差點沒打趴下,捂著嘴巴不敢言聲。

    「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幾個男人攔不住她?」

    張氏的戰鬥力雖然強,陳明剛在外宅周圍也佈置了四五個人,攔住她一會以便讓秋紅逃走還是做得到的。

    「不是小的不攔,實在是五爺也來了,我們不敢……」

    五爺就是張氏的兄弟,在快班當差的。張五雖然不是班頭,但是有個在刑房當書辦的哥哥,氣焰極是囂張,連班頭也得讓他幾分,更不用說周七這種根本沒有「編制」的幫閒「做公的」了。

    「快去!」陳明剛慌了手腳,趕緊帶著徒弟出茶館去了。

    還沒奔出城外,只見城門口一陣喧鬧,來了一大群人。陳明剛定睛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見他的發妻張氏,裙角掖在腰上。頭髮散開著,手裡提著一根兒臂粗的洗衣槌,後面又有幾個高矮壯瘦不同的婦人,個個手裡不是棍棒,就是雞毛撢子,一個個凶神惡煞,簡直比縣令老爺升堂還要威風。

    人群中間,被幾個健婦一路拖著,踉踉蹌蹌走著得,正是自己的「小心肝」秋紅,只見這小美人滿臉黑灰,大約是在摔倒在地上又被人拖過,臉上破了皮。塵土加上血跡混合成一團烏七八糟,頭髮被扯得七零八落。光著腳──秋紅因為是妓女,是纏腳的。纏腳的女子若是沒了鞋子,幾乎不能走路,被人拽著拖行。

    陳明剛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幾乎立刻就要發作,沖上去給老婆幾個大嘴巴,但是人群外面,自己的小舅子張五帶著幾個「做公的」幫閒,顯然是給自己的姐姐保駕。縣裡的閒人看到這一幕,無不出來圍觀起鬨。

    陳明剛暗自惱恨,這種事情,簡直就是當眾出自己的醜!鬧大了,難道對他們家有什麼好處不成?但是陳明剛知道自己的這個小舅子和老婆一樣就是個二百五。和他說這些就是對牛彈琴。現在自己上去除了把事情鬧僵,徒然惹出更多的笑話來不會有什麼用處。

    當下忍住氣,轉回到街角,吩咐周七,到縣衙裡找快班的頭子來,把人驅散了事。他自己直接跑到自己的大舅子張十家,質詢今天的事情。

    沒想到這大舅子一樣很不「上路」──他對這妹夫平時沾花惹草的事情也已經隱忍很久了,這次雖然覺得自己的弟弟妹妹鬧過了,但是他抱著要妹夫難堪的念頭,不但不幫忙,還要說風涼話:「這事情,舍弟舍妹做得是有些過了。不過妹夫你也要想一想,這事情,你自己的腳步是不是站得牢?」

    「大丈夫三妻四妾,我就算納個妾,又算得了什麼?什麼叫腳步站不牢?」陳明剛忿道。

    「我勸你妹夫一句話,你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公事上的事情多花點心思,給兒孫留點餘蔭。我的幾個外甥,你好好栽培,以後好補你的缺。少一天到晚在外面弄爛婊子!當心搞出楊梅瘡來!」

    這一家子果然都是強項的性格,把個陳明剛氣得幾乎吐血。他知道吵也無用,冷笑道;

    「這臨高縣裡總是你們一家子的道理,只是你姐姐這麼一搞,縣令和師爺面前,我還怎麼站得住腳?縣裡的士民更要怎麼看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不算,還要打給外面人看,丟了我的臉,難道就不丟你家的臉,不丟你幾個外甥的臉?」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們當差人的,第一就得有面子,現在被人當眾出醜,以後出去怎麼做事?」

    這話還有些警醒的用處,張十思量下,鬧成這樣也的確不成體統。只好帶著自己的老婆出去收拾殘局了。陳明剛想來回到家又是一陣吵鬧,去秋紅那裡也免不了一場哭訴,乾脆到了縣衙就寢。只是心中暗暗奇怪,自己在城外包養秋紅的事情,做得很是機密,怎麼會洩lu出去的?

    周七還有派在秋紅宅子外面的幾個夥計,都是自己手下用慣的爪牙,很是可,不但口風緊,而且辦事牢。張五雖然在快班裡混事,但是世事人情和他姐姐一般,是個愣頭青二百五的脾氣,快班頭子符和並不看顧他,只是礙著面子任他在縣裡為非作歹。辦案從不叫他,張五在快班裡也沒什麼人緣,只有幾個「做公的」閒人捧他而已。

    符和還有他的手下,絕對不會為個張五來開罪他,幫忙打探秋紅的消息,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他──沒這個必要。

    當下把周七叫來,細細的盤問最近幾天的狀況。周七說是徒弟,其實也是年過三十的人了。跟著陳明剛有十幾年了。陳明剛極好女色,難得周七這個人目不斜視,從來不對師父的女人假以眼色,一直很受他的器重。

    周七稟告說他們幾個輪班以擺攤小販為掩飾,在外面監視,並不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來往或者打聽。又把和秋紅住在一起的婆子夫婦叫來盤問──這對婆子夫婦即是服侍秋紅的傭人,也有監管看護之責。

    婆子夫婦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進來先是一番哭訴,也沒問出什麼名堂。陳明剛不得不拿出些銀子出來,又叫他們先收拾一番,照顧秋紅,好好將養身子,自己明日就來看她。

    雖然是一筆糊塗賬,但是陳明剛的怒火並沒有消退,當即遣人把圍著張五的幾個幫閒秘密的拘來。關在鄉下的宅院裡拷打逼供,到底是誰把消息傳到張五的耳朵中去的?

    陳明剛雖然是戶房書辦,但是整人的功夫也是頗有一些的,把幾個幫閒的整得死去活來,立馬都招了出來。

    原來這消息是前天張五去東門市喝茶的時候聽到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張五當下遣人去一打探,見周七等幾個陳明剛的親信在附近活動,就信了七八分,這才有今天的娘子軍大鬧的一場戲。

    消息是從東門市來得,這倒讓陳明剛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現在縣城裡的買賣沒什麼人氣。很多人把消費地改到了東門市,說到消息靈通的地方,非那裡莫屬了。

    「張五去東門市做什麼?」陳明剛逼問道。

    「聽說,聽說,」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幫閒道,「東門市那邊商戶不少,可是例規錢從未給過,張五爺覺得不能壞了規矩,鬧得兄弟們沒錢花,就去看看情勢……」

    陳明剛心想,這張五還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這澳洲人是好相與的?真是敢把手伸到油鍋裡撈錢!看來自己要及時和他劃清界限。澳洲人發起飆來,被滅門都有份!想到苟家兄弟的下場,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對自己利用澳洲人的計畫起了很大的懷疑。

    縣裡鬧出這場醜劇的時候,正在西門外炮樓上的觀察哨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個土著,但是穿越者已經教會他把每天看到的重要事件一一登記在日誌上。

    他下哨之後,這本日誌就送到了情報部門去做分析。周伯韜接到了這個報告,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周伯韜是個退伍軍人,因為少時的夢想是當個大偵探,所以退伍之後幹過幾年協警,後來眼見沒什麼前途,就轉行到了調查公司──所謂調查公司也就是私家偵探。

    不過私家偵探的活和刑偵沒半點關係,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到處打聽消息,跟蹤偷拍。幾年下來倒也幹出了點門道。參加穿越完全是個意外──他是受常師徳的老婆的委託,來抓這個行動詭異的「花心蘿蔔」的現行的。後來發覺常師徳參加的是個什麼「穿越公司」,也就跟著參加了。

    到了新世界,以他退伍軍人的身份,原本是要抓到新軍裡去當軍官的,但是周伯韜對當兵的把戲一點也沒有興趣,自告奮勇來到了治安組幹活。系統調整之後,他就成了政保總署行動處的負責人。

    當然,秋紅住在哪裡,這個消息正是周伯韜指示手下的人放出去的。他的行動處現在已經發展了十來個便衣,散佈消息就是行動處的一個主要工作。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執行綁架和抓捕任務。

    這個指令直接來自冉耀。冉耀的意思很明確:既然下一步要對付陳明剛,此人的黑材料很多,乾脆先放一個出來亂亂他的陣腳。陳明剛的家事政保署一清二楚。果然消息一出來,馬上就亂了起來。

    「陳明剛這老小子後院起火,不知道會不會方寸大亂。」周伯韜喃喃自語,直接向冉耀了情況。

    「要不要再添把火?燒得旺一點。」他請示道。

    「還有黑材料好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0:13
第二百三十二節 合作對象

   「有,秋紅當過縣裡一個土匪的窩家,這個土匪被我們剿滅之後,這筆財貨就便宜了秋紅了。」

    「這事情,陳明剛知道吧。」

    「當然知道,不過我現在瞭解些他們的江湖規矩了,」周伯韜匯報導,「這種事情,照例是有快班和壯班的份的,陳明剛至少要拿出一部分來給兩班『香』一下,這麼直接吞沒,他們謂之『傷道』,說出來是很嚴重的事情。」

    「這事情暫時先不拿出來,等需要六房之間狗咬狗的時候再搞。」冉耀說,「不過有什麼小料,先放點出來,讓他們起訌起訌。」

    周伯韜心領神會,當即指示手下人把一年來蒐集的三班六房的黑材料全部調出來──這些材料原本就積累的不少,自從苟二的賬本被部分破譯之後,更添了許多陳年往事的料,散播起來更加可信。當下找了一部分合適的,配套成龍的逐一散佈出去。

    一股猜忌之風頓時在臨高縣衙裡開始吹拂,臨高是個小地方,謠言用不了一天就能從東門市傳到縣城,縣裡「做公的」一干人,不免犯了嘀咕──吃衙門公事飯的人心眼特別的多,很多舊事不提則罷,一提起來,當年的種種猜忌就浮了出來。

    除了這樣的謠言之外,包括陳明剛準備讓澳洲人來承攬今年的稅賦的事情的消息也傳了開來,這消息是陳明剛叫手下的徒弟放出去的。這事情成了,自不必說;澳洲人就算不準備蹚這渾水,他也打算狐假虎威的用這塊大牌子出去嚇嚇人──反正也不見得有人敢去問澳洲人是不是有這回事,事後自己再補報一部分錢糧給澳洲人就是了。

    王兆敏對這些謠言沒什麼興趣,但是對陳明剛要去拉澳洲人承攬稅賦急得出了一身汗。這事情現在已經傳得有鼻子有眼,大約是不會空穴來風。他急忙把陳明剛喚來,正色問他是否有這樣的事情?

    「正有此事。」陳明剛大大方方的回答道。他在王師爺面前執禮雖然恭順,但是神氣極是傲慢──這種偏僻地方的胥吏,因為地方行政對其依賴性極大,連縣太爺也不在眼中,更不用說王兆敏這樣的師爺了。

    「你好大的膽子!」王兆敏氣得鬍子都散開了,「髡賊是什麼來路?你敢和他們去勾結,將來朝廷天兵一來,我看你怎麼拖得了干係!」

    「回王師爺的話,若是到時候拖不了干係,也自然有比小的長得人頂著。」陳明剛一副無賴嘴臉。

    王兆敏頓時氣結,說起來,這臨高縣衙裡還有哪個人可以說潔身自好,和髡賊沒有勾搭,恐怕已經是數不出來了。象小吏們好說,左不過是收了幾張流通券,他這樣的,對景怕就是要說不清了。

    王兆敏到底是久幕的人,很沉得住氣,沉聲道:「老八,我勸你還是放明白些!這伙髡賊絕非善類。你去招惹他們,恐怕最後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吃虧不吃虧,這是後話。眼前的事情,王師爺總得拿個法子出來吧。」陳明剛毫不示弱。他當然知道澳洲人不是好弄的,但是倚仗著自己對全縣錢糧的熟悉,就算你澳洲人有通天的本事,沒有自己幫忙,也征不上糧食來──「合理負擔」?這玩意的確高明,可是能征來的糧食也極有限,只能算是官府的「樂捐」,長期不可能維持。

    眼前的事情,自然是指即將開徵的秋糧,不光是糧食,還有加派的遼餉,還有縣裡的雜稅,人丁錢。這些事情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是縣裡的頭等大事。王兆敏最近也在為此傷腦筋。

    糧賦本身還好說,王兆敏知道只要努力催一催,大體還能完課。何況今年澳洲人剿滅了土匪之後,地方上與土匪有勾結的豪強地主們收斂了許多,公然對抗官府的事情大約是不會做了,但是現在他們有個一個更好的選擇──澳洲人。

    如果他們公然以澳洲人為後援──這不是不可能的,正如他們過去和土匪勾結一樣,徵糧的事情又會變的很困難。

    看來,不管怎麼樣,不和澳洲人合作,恐怕這秋糧會有極大的麻煩。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暗恨陳明剛為了一己私利,自己去找澳洲人談秋糧,眼下自己再要和澳洲人談合作的事情,恐怕價碼不大就不會理睬自己了。

    熊卜佑回來向鄔徳匯報了和陳明剛的會談結果,聽說陳明剛也想利用穿越集團,這讓鄔徳有些意外──看來油鍋裡撈錢的主哪裡都有。

    「看來我們成了香餑餑了,王兆敏和陳明剛都想借我們的牌子。」文徳嗣聽了微笑。

    「這樣可以好好的談談價錢了。」鄔徳說,「王兆敏原本是不打算和我們合作的,只是希望我們做個姿態,現在陳明剛一來攪局,他就非來不可了。省了我們一番功夫。」

    「看起來是陳明剛會開比較好的價錢。」

    「我們要不要和他合作?」

    「我看沒這個必要。」鄔徳毫不猶豫,「我們不是到臨高來當官的,是來控制縣衙的,沒必要搞這麼多的彎彎繞。還有一點,以我們對這個社會的瞭解程度,要和他們在專業上鬥智,恐怕不是這伙胥吏的對手。」

    縣衙裡的各種公事,連縣官老爺自己也鬧不清楚,何況他們這樣的外來戶?自己作為外來的運動員要和熟悉規則的本地運動員比賽,本事再大總犯規也一樣得輸。

    對付這種狀況,只有以力破之,摧毀舊得秩序,建立新的規則,強迫所有人在他們規定的新秩序下運作。

    「當然,在資料方面,暫時還是需要借重他們的專業的。」鄔徳說,「暫時先不和他破臉,看看這傢伙的誠意到什麼程度,我們自己也做好接管的準備。」

    「要和王兆敏合作?」熊卜佑不大喜歡這個師爺,還是覺得陳明剛這樣的,談價錢說條件來得直接爽快。

    「當然!這是正途。」鄔徳很肯定的說,「胥吏是賤民,我們要樹立自己的形象,怎麼能和他們攪合在一起?王兆敏和吳明晉是堂堂正正的官老爺,這兩者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樣的。」

    領導總是好的,是下面的歪嘴和尚念壞了經。這個理論並非現代才有。自古以來中國百姓就是這麼認為的。穿越者想要扭轉過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因為徵納秋糧在即,各方面召開了一個聯席會議,會上很中國特色的決定成立一個專門的縣衙領導工作小組,由鄔徳的民政委員會直接掌握。

    「人力、物力隨你調配。」文徳嗣對鄔徳說,「情報部門你也可以支配,必要的時候你調動特偵隊也行──我和北煒打過招呼了,隨叫隨到。這次集中力量把縣衙給拿下來!」

    「責任好大。」鄔徳說,「不過我一定盡力。另外,得給我找幾個心狠手辣的傢伙。」

    徳嗣說,「要誰都可以。」

    於是鄔徳把周洞天給調來了。周洞天最近一直在搞印刷,鬧得滿臉油墨,因為還要試驗鉛字,他直接來了鄔徳的辦公室。

    「老周,」鄔徳說,「我知道你給冉耀打過零工,最近你可能要大規模的幹這個副業了。」

    周洞天咧嘴一笑,lu出白白的牙齒。

    這天,張有福來找熊卜佑,說王師爺想在舍下秘密會見穿越集團的大頭目,熊卜佑猜想大約還是為了徵收秋糧的事情。

    第二天晚上,在張有福的莊子裡,雙方展開了一次秘密會談:王兆敏看到來得不僅有熊卜佑,還有一個大頭目──他認得鄔徳,知道此人在澳洲人中權力很大,屬於「巨渠」的級別。

    雙方客套了幾句之後,王兆敏單刀直入,問:最近盛傳的陳明剛要請你們承攬秋糧的稅賦的事情是否確有其事?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熊卜佑含糊其辭道。

    王兆敏暗罵這髡賊真是狡猾,只好耐著性子追問了一句:「何謂又有又沒有呢?」

    「陳明剛的確來和我們提過此事,只是我們還在商議之中,未有定論。」

    「沒有定論」,說明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王兆敏知道,這是要討價還價了。不得不打氣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貴眾打算如何呢?」

    「陳明剛許了幾個條件。」熊卜佑道,「很是優厚。」

    「陳明剛這等縣蠹,不過是一卑鄙小人,難道貴眾信得他去?」

    熊卜佑笑道:「信得,諒他也沒膽子騙我們。」

    王兆敏苦口婆心的指出,所謂的騙不是指錢糧數目上的出入,而是他會利用穿越眾在外面狐假虎威,到處敲詐勒索。

    「……你們初履此地,對大明,對此地的縣情知道的不多。想這等賤民,把持縣政非是一日,上下極熟。若是藉著貴眾的威勢,弄些手腳禍害百姓,對貴眾的聲譽可是大大的有害啊!」

    王兆敏知道澳洲人對自己的聲望看得比較重,就只好從這方面去打動他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0:14
第二百三十三節 徵糧的學問

    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對陳明剛進行了一番詆毀──嚴格的說不算詆毀,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看得出,這戶房的書辦這幾年來和王師爺並不相得益彰。

    王兆敏不知道他的話是被錄音的──當然他也沒這個意識──政治保衛總署對這種土著之間的互相揭發的材料極有興趣。有時候幾個字,一句話,會帶出很多有用的訊息。

    鄔徳認真得聽了好一會之後,才用一種很是為難的語氣說道:「王師爺這麼說未嘗不是,只是我們在臨高地脈生疏,不借助於這樣的人,怕是待不下去……」

    王兆敏想要不是出了這許多的「漢奸」,幫你們幹活打仗,你們是肯定待不下去的。不過這話只好在肚子裡說,不過髡賊真是狡猾,這說話的意思,顯然是要自己先開口提條件。

    王兆敏把和吳明晉商量好的條件提了出來:穿越眾在開始徵收秋糧的時候,以百仞村的名義,主動向縣衙繳糧交稅,納稅面積為五百畝水田,每畝不分肥瘦田,一律起科為糙米三斗五升,遼餉九釐。人丁錢每人三百文,按照百仞村登記的戶籍大約五十人徵收。

    作為回報。王兆敏許諾,秋糧額定一石就多附征一斗二升五合的「耗米」,這筆收入全部交給穿越集團。大約就是一千石糧食。至於穿越集團自行收繳的「合理負擔」,縣衙不加干涉,他們願意怎麼征就怎麼徵收──實際上就算想幹涉也干涉不了。

    鄔徳算計了下,按照這個條件,扣除繳納的賦稅他們實際的收入大約在七八百石米左右,屬於基本上不花任何心思就能得到純收入。

    不過,這和他們的目的不同:穿越集團現在並不稀罕這點米──不算臨高的倉庫裡,僅僅越南的糧倉裡,他們還有七八千石的糙米沒有啟運,要再添購幾千石也是小事一樁。

    穿越集團是準備以此為契機,打破數百年來即混亂又弊病叢生的明代稅賦制度,建立高效有序的稅收體系,從而對臨高的縣政進行滲透控制,換句話說,是準備把臨高當做新行政管理體系下的試驗田。為了這個目的,穿越集團是準備花大代價的,哪裡是區區一千石米可以打發的。

    鄔徳並不答話,卻問:「王師爺,這秋糧徵收的道道,我們還真是一竅不通,您能不能給我們解說解說?」

    王兆敏道:「這有何難?只是其中的花樣弊病,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敬請賜教!」

    反正閒來無事,看這位鄔首長的意思,並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事情大約還有得談。為了取信於澳洲人。王兆敏便把徵糧中的種種弊政和花樣揀了些說給鄔徳聽。

    「其實在下本是刑名出身。」王兆敏道,「不過,也學過錢糧,一般的小縣的錢糧也應付得來。」

    但凡縣令上任,刑名,錢糧兩位師爺是最重要。前者協助縣令審理刑事案件。後者專門協同東家辦理錢糧奏銷、地丁人口、門牌清冊、田地丈量、開倉賑濟、雜稅徵收這一類業務。特長是不僅諳熟這方面的種種門道,而且精於書算。

    王兆敏的本行是刑名,但是他的學藝不精,一直混不到好的東家──大多是些在偏僻小縣裡打轉的舉人老爺或者「同進士」。小縣城人口少,打官司的自然也少,分請兩名師爺有點浪費,所以就又學了錢糧,雖說不甚精通,但是一人身兼兩職,不僅自己多了一份收益,東家也少了一個人的開銷,皆大歡喜。

    錢糧師爺的本事除了算盤上之外,還在於能瞭解情況,善於應付書辦。這是因為額征錢糧地丁,戶部只問總數,不問細節。當地誰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縣衙裡戶房的書辦才一清二楚。他們所憑藉的就是代代相傳的一本秘冊,稱為「魚鱗冊」。沒有這本冊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錢糧。

    魚麟冊本是公物,是政府主持繪製修訂的,但是年深日久,縣裡存檔的或湮滅或丟失,早就不知去向,政府修訂的「公冊」,反而成了書辦的私產。不管是縣令還是錢糧師爺,要順順利利的辦下每年的夏秋兩賦的公事來,時常會為書辦所挾制。

    一般來說,縣令上任之後,錢糧師爺就要去和戶房的書辦談條件,講斤兩,形成一個默契,勾結起來各取所需。王兆敏和陳明剛之間,卻一直有些疙疙瘩瘩的。原因是臨高這地方很偏僻,天高皇帝遠,書辦對官員的忌憚心理也少了許多。

    「戶書」因為有魚麟冊,不但公事可以順利,本人也能借此大發其財,多少年來錢糧地丁的徵收,是一盤混帳,納了錢糧的,未見得能收到官府收糧的「糧串」,不納糧的卻握有納糧的憑證。有人沒有立錐之地卻要繳糧。有人坐擁千頃良田卻毋須繳納粒米,反正「上頭」只要征額夠成數,如何張冠李戴,那是根本不管的。

    至於其中的花樣,名目繁多。王兆敏就說了「詭寄」、「產去糧存」這兩種花樣。後者,鄔徳從張興教的身上就知道了,至於「詭寄」,他也略知一二。

    「說到朝廷優免,不是向來有定額的嗎?」鄔徳把聽來的知識「賣」了一點出來,免得王兆敏真以為他們一無所知,胡說八道。

    王兆敏果然一怔,想這多半陳明剛說得,便解釋道:「朝廷的優免,原是有定額的。」這個定額是在洪武年間規定的,大體京官一品可免30石,二品24石,以此類推。外官的優免則是京官的一半。至於監生、舉人、秀才,照例可免2石。除了免糧份額之外,其他自置田畝,都要報官納糧。

    「實際上呢?可免二石的,免了幾十石。當年張相當政的時候丈田,他先清查自家的田畝,額定是免八十多石。實際免了將近九百石。」

    鄔徳聽得很仔細,他猜張相大約是說張居正。於鄂水在講授明代田賦制度的時候專門提過張居正在位期間搞過丈田──距現在還不算太遙遠。

    「除了朝廷的優免之外,」王兆敏苦笑道,「還有一類人,也有所謂的『詭寄』。」每個縣裡都有一批刁惡霸道,不易對付的那班「特殊人物」,不是豪強地主,就是鄉間無賴。必須敷衍。份量不足,米色粗劣,亦得照收不誤。有時候甚至虛給「糧串」──納糧的憑證,買得個地面平靖。許多平民小戶為了少納糧。就會「帶地投獻」。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有人會請他們「包繳」,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所謂的「包戶」,這種包戶或者本身是「糧差」與官吏有勾結,或者是地方的豪強能挾制官吏,小戶如托他們「包繳」,「浮收」部分固然少不了,但是要比自己去繳納便宜的多

    「你們打掉的苟家兄弟二個,原本就是縣裡最大的兩個包戶。」王兆敏說,「不過若不是和陳明剛有勾結,當過『糧差』,他們也做不成這個包戶。」

    鄔徳點點頭,這「包戶」倒是有點「包稅人」的意思。

    「包戶」自然不是白幹的,照例要從中刮皮,「包戶」裡膽大妄為的,乾脆只收糧,不繳糧,一味拖欠,只等最後朝廷「豁免」了事。這種情況在明末清初的江南地區盛極一時。

    有人少繳,有人就得多繳,縣裡的稅賦還是要出在縣民的頭上的。外加各種剝削耗費,加上縣裡的官吏的好處,統統都出在小民頭上,這叫做「耗糧堆尖」,也就是所謂的「浮收」。

    「耗糧堆尖」不算「亂收費」,是大明稅賦系統中有明文規定的,某些地方,每石附加耗米和尖米7斗6升之多,超過正額的一半以上。這筆額外收入是地方官吏最大最可的一筆「灰色收入」。比起貪贓枉法之類撈的黑錢,要安全多了。

    「耗糧堆尖」名義上是支付稅糧的運費和損耗,其實沒有標準可言,隨意性很大。王兆敏敢於提出每石為穿越集團附征1斗2升,也正是鑽這個空子。

    王兆敏對「浮收」這塊含糊其辭,只是說這是用來支付糧賦的運費和損耗的。這筆收益,他當然不希望澳洲人知道的太明白了。

    鄔徳心想:難怪羅鐸當時說,臨高縣的真正的稅賦負擔在一萬五千石以上。照這麼看來,完全有可能。

    「本縣的耗米,慣例是每石多少?」

    王兆敏一驚。趕緊道:「這個,貴眾納糧只需正額就是,浮收一概免了就是。」

    鄔徳想這個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們自然調查的出來。

    「遼餉加派縣裡大約很有難處吧?」鄔徳問

    兆敏正為這事發愁,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難在何處?!」鄔徳抓住這個問題不放,

    王兆敏猶豫了一下,說:「銀貴。」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0:15
第二百三十四節 包攬稅賦

     王兆敏把自從開徵遼餉之後的問題傾訴了一遍。在他看來。朝廷征銀,對臨高這樣的偏僻小縣來說簡直是百害無一利。反而每到征銀的時候就鬧得雞飛狗跳,擾民之極。

    「臨高不比南直隸,就是河南河北也比不了!這等地方的百姓哪裡來銀子可繳?不外乎賤賣糧食布匹,白白肥了商賈罷了。」王兆敏感嘆道。

    鄔徳聽著,知道這又是一個縣裡頭疼的問題,臨高和海峽對面的徐聞、海康正好是兩個極端,一面因為甘蔗製糖的緣故,商品經濟發達,糧貴銀賤;這邊,卻差不多完全是自然經濟,市場上等閒見不到銀子。

    「我聽聞海峽對面的徐聞,因為盛產蔗糖,米貴銀賤,何不將糧食販運到徐聞出售換銀?」

    「哪裡有這樣的容易!」這話又勾起了王兆敏的滿腹牢騷。

    這個念頭當年吳明晉剛剛上任的時候也有過,還專門派家人到過徐聞打聽行情。但是要販運糧食,手頭就得有一批糧食在手頭作為周轉,這批糧食沒有來處──臨高每年的糧賦都是勉勉強強的完課,常平倉也沒有多餘的糧食可以調劑。再者渡海運糧,又涉及到販運的費用,萬一船隻傾覆。這個損失誰也賠償不起。吳縣令新官上任的新鮮勁過去之後,最後也就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拋下這個念頭了。

    同樣要完稅,海康、徐聞就比臨高容易的多,當地的縣衙從蔗糖貿易環節中就獲得了大量的收入,有銀子就不愁買不到糧食,但是有糧食卻未必能換到銀子。最糟糕的是臨高的農業水平還不如徐聞、海康,根本無力通過大規模輸出糧食來換取所需要的銀兩。

    官府要完課,只有勒逼鄉民賤價出售自己的產品。雖說賦稅的貨幣化徵收對瓦解自然經濟,建立商品經濟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但是對臨高這樣自然災害頻繁,生產力水平低下的地方來說是很有破壞性的。

    沒想到只隔一條狹窄的瓊州海峽,居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天地。鄔徳感嘆中國之大,國情之複雜,對自己身負「民政」這頂大帽子第一次感到有點畏懼。

    不過,話談到這裡,鄔徳覺得差不多了,他接受了執委會的全權,可以向王兆敏攤牌了。

    他開口道:「王師爺,其實糧賦的事情,你不必擔心──」

    「承情之至!」王兆敏趕緊道謝。

    「慢!」鄔徳緩緩道,「關於我澳洲眾起課的事情,我這裡可以應承,五百畝水田,顆粒不少。不僅如此,臨高全縣的今年的秋賦,不管是田賦也好,地丁也好。遼餉也罷,一概由我等包攬代繳。」

    「什麼?!」王兆敏呆若木雞,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全縣糧賦」!,這對王兆敏來說太出人意料了──居然有人提出要代繳全縣的秋賦!

    「全縣的糧賦?」王兆敏不相信的反問了一句。

    「正是。」鄔徳點點頭。

    王兆敏心想這伙澳洲人也太膽大了!全縣的糧賦僅僅糧食正額就要近八千石,還有糧食徵收、啟運環節上的種種耗費,就算本縣的經手人個個清如水明如鏡,也得有一萬石糙米才能應付,更不用說還有八千多兩銀子的遼餉。

    澳洲人今年春節過後還在全縣徵收「合理負擔「,怎麼轉眼間就變的這麼大方?

    「今年就由我們來做這個全縣的總包戶。」鄔徳清清楚楚的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王兆敏一時無言以對,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一種結局。他想過澳洲人會拒絕要求,一顆米也不繳,也想過或許會漫天要價,還想過說不定會要縣衙代為徵收「合理負擔」。但是承攬全縣的賦稅,這個要求實在太出乎意料了。就算在苟家兄弟勢力最大的時候,也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真得要包攬全縣賦稅?」王兆敏不由得又問了一次。

    「當然是真得。」鄔徳點點頭,從容道,「我們一貫說話算話,什麼時候失信於人了?」

    王兆敏的腦子在飛快的運轉,這對他和吳明晉來說到底是是利是弊?一時間,他無法做出判斷。

    不過。他本能的感覺到,這個要求背後包藏禍心。

    「本朝的糧賦,千頭萬緒,其中花樣極多,而且陳明剛此人,極其刁惡……」王兆敏開始祭起「擺難題」法。

    「這個我們知道,」鄔徳不打算和他談論具體的細節,只是很簡單的把己方的條件說了出來:

    「該繳多少賦稅,想來王師爺是一清二楚的,也不會欺我等外來無知。」鄔徳的眼睛緊緊的盯著王兆敏,「到底正額多少,耗米多少,其中該有衙門裡多少好處,大可一一道來,不必客氣。」

    「這個,不必,不必……」王兆敏已經慌了手腳,「此事須得和東主商議才能定奪。」

    「商議是自然的。不過,」鄔徳露出威脅的神氣來,「秋糧是縣政的大事,我想吳老爺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這是明白無誤的直接威脅了:要是不給他們包攬秋賦,臨高的徵糧也就不用想了。

    「是,是,這個自然明白。」王兆敏滿頭大汗。

    「這麼說,髡賊是鐵了心要包攬這全縣的稅賦了?」吳明晉愁眉苦臉的問道。

    「正是!東翁。這姓鄔的匪首,出言不遜,言下之意是不給他們包攬,就要讓縣裡的秋糧征不上來!」

    「老夫子,髡賊這是要做什麼呢?」

    「大約是想藉機聚斂。」王兆敏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性,「只是又覺得不像,甚為可疑啊。」

    「正是,」吳明晉點頭,「聚斂要的是財貨細軟,要這許多糧食有何用?再者他們要糧食錢財容易的很──叫土財主們拿出來,哪個敢不交?何必大費周章,先來鬧一出包攬稅賦的把戲。」

    包攬稅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不但費事,而且繁難。如果說穿越集團要此發財,未免不譜。

    倆人想來想去,想不出他們的動機何在。當然,他們一致認為澳洲人「沒安好心」。

    有沒有安好心,吳明晉面對的選擇都不多,要麼他答應澳洲人包攬;要麼他不答應,等著澳洲人來搗亂,兩者必居其一。

    選擇的結果是顯而易見,吳明晉只好答應。以澳洲人平日的作為來說,他們素來重諾守信。說包攬稅賦,絕不會搞收了糧食不交稅的把戲。要能及時把稅賦收齊,對吳明晉來說也是件好事,最多就是澳洲人為了多收幾石糧食,把耗米浮收再加高──不過這也是老百姓的事情。和他不相干。

    「恐怕就是今年的出息要少許多了。」王兆敏提醒東家。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吳明晉嘆了口氣,心裡卻直覺的認為恐怕是不會少,但是還是要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只求能太太平平的做完這一任知縣,卸任之後就立刻回轉家鄉去……」

    王兆敏無言以對,只好先告辭出去了。他暗自轉念,東翁說是「無可奈何」,今年的秋糧上的好處還是要想法為他搞足的──畢竟這也直接關係到的他的收益。他關照小妾泡了壺茶,把前因後果細細的想了一想:澳洲人包攬稅賦的事情,不管他們包藏有什麼樣的禍心。就眼下來說,對吳明晉,對自己,都沒有壞處。

    糧賦可以及時的繳納齊全,自己也用不著每天應付花樣百出的戶房的胥吏。至於縣裡的「刁民」們,自然有澳洲人的快搶刺刀去收拾他們。王兆敏忽然很希望穿越眾好好的收拾一下這群過去一直蔑視他權威的傢伙。

    第二天,他再次約見了鄔徳,雙方就這一問題達成了一致。

    澳洲人包攬全縣的稅賦,包括糧賦、地丁、雜稅和遼餉。全部足額按時交兌到縣衙。

    「秋糧的截止日子是在十一月底。」王兆敏提醒道,「不過,趕早不趕晚,收齊之後縣裡還得解交出去才能完課。大宗的錢糧運輸,旅途艱難,臨高這裡又要跨海涉波,路上所費時日不少,所以十月底最好就得繳全了,這樣才能寬鬆些。」

    錢糧啟運到京,在南直隸有漕軍負責,其中又有許多花樣,王兆敏見識過。瓊州府這裡沒有漕運的任務,是由縣裡自己負責運輸,免不了要和運戶打交道。

    錢糧啟運事件越早,運費越是便宜。等到截止日期將近,運戶知道官府不能誤期,就會故意磨蹭,以勒索運費。

    「……到了這種時候,若是『耗米』不夠,就只得征發百姓去服役運糧,勞民傷財,是極大的弊端,請貴眾留心!」

    「本縣的錢糧是解交到瓊州府嗎?」

    「說起來就複雜了。」王兆敏道,「本縣的秋賦,去向有好幾處。」

    總額七千六百八十六石七升九合的秋糧裡,有京庫官米六千四百八十九石。這是屬於秋糧中需要啟運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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