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唐朝小地主 作者:燭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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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蘿蔔頭 2012-8-3 21:0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6 517490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08:24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章 是他麼


「你?」英武少年瞥了眼,毫不在意道:「攻還是受?」

韓瑞冷汗直流,半響,才恍然自己聽錯了,古怪笑道:「攻吧,儘管有些不擅長。」

「如此,你聽好了,我城中有將……兵卒……」英武少年滔滔不絕說了起來,甚至連怎麼佈置防守,也講述明白,隨之得意笑道:「雙方兵力相當,你如何攻之。」

韓瑞盤坐下來,支手托著下巴,疑惑道:「兄台,你真的確認,這座無江河流過的城池,居然有人居住?」

「呃,城中有數口大井,足以支撐。」英武少年解釋。

「三面依山,斷壁天險難爬,只能正面攻之,城居於山腰,正門有條斜坡……」韓瑞又打量了眼,驚奇說道:「你真的確定,世間有這樣的城池,不知建築在何處。」

「你……那換你來守好了。」英武少年氣急敗壞道。

「不用,不用。」韓瑞連忙擺手,微笑道:「只不過是隨口問問,想要見識見識。」

「別廢話了,趕快攻吧。」英武少年哼聲道。

「攻,為什麼要攻?」韓瑞莫名其妙道:「我只要派三百五弓箭手堵住坡前,城中兵將必然插翅難逃,城中糧食再多,總有吃完的時候,我還費力攻它做什麼,軍隊主力自然開移別處,攻城掠地,擴大優勢。」

「哼,三五百弓箭手。」英武少年鄙視道:「我只要以騎兵出城,一個衝鋒……」

「呵呵,兄台可能不清楚,離開之時,我自然布好迷陣,讓你誤以為軍隊仍在。」韓瑞笑道:「反正城中天險,你的斥侯也難以出來打探,豈能知道我軍的虛實。」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英武少年遲疑,心中多了幾分認真,眼睛微動,說道:「投鼠忌器之下,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城中糧食漸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當然要調兵遣將試探突圍,是虛是實,肯定探得出來。」

「如此更好。」韓瑞拍手笑道:「兄台可能不知,這也是我布下的疑陣,三五百弓箭手只是誘餌,大軍其實藏於暗處,等你忍耐不住派兵出城試探,得出所謂的迷陣情報,興沖沖突圍之時,我恰好夾道而擊,趁機奪城。」

「…………」

半個時辰之後,英武臉色灰白,韓瑞拱手,笑道:「兄台,承讓了。」

「不愧是韓哥哥,真是厲害。」

一幫少年歡呼雀躍,韓瑞謙虛不已,朗聲笑道:「好了,耽擱了許久,我們去喝酒吧。」

「走,喝酒去……」

少年們歡呼應聲,勾手搭背,擁著韓瑞,向長安城中的東市方向走去。

「德獎,你沒事吧。」願賭服輸,這點氣量,粗莽少年還是有的,況且,現在輸贏已經不重要了,期待兄弟別出什麼事才好,不然阿耶還不扒了自己的皮。

李德獎,緩緩搖頭,苦澀說道:「處弼,我敗了。」

「德獎,別灰心喪氣的,長輩常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時小挫,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以後贏回來就行。」粗莽少年安慰說道:「而且,我也看出來了,別看那小子模樣很文弱,其實也是滿肚子的壞腸子,儘是陰謀詭計,跟寶琳差不多。」

「沒錯……程處弼,我招你了,幹嘛這麼詆毀。」旁邊那個百步穿楊的少年瞪眼叫嚷。

「嘿嘿,不好意思,一時口快,把你的底細抖出來了。」程處弼嘴上抱歉,臉上卻笑嘻嘻的,沒有分毫愧意。

「小子,看打……」

望著兩個好友嬉戲打鬧,李德獎沒有與往常一樣,加入進來,而是垂頭喪氣,疲憊不堪似的說道:「處弼、寶琳,我累了,準備回家,你們自己玩吧。」

兩人同時鬆手,望著遠去的李德獎,齊聲歎氣。

半響,程處弼摸著光禿禿的下巴,疑惑道:「德獎怎麼了,不過是敗了而已,以前又不是沒有試過,他為何這般沮喪。」

「裝什麼糊塗。」尉遲寶琳小聲道:「以前敗了,但非戰之罪,而是跟我們一樣,是被拖累了,現在卻不同……」

「明白了。」程處弼恍然大悟,嘿嘿笑道:「我這般誠實,不像你那麼多的花花腸子,自然不清楚的,可沒裝糊塗。」

「哼哼,騙誰呀,哪個不知道,你們程家父子兄弟的心眼最多,卻喜歡裝成粗蠻匹夫,陰險的程度,不亞於剛才的小子……」

「詆毀!」程處弼自然不會承認,吵吵鬧鬧,也慢慢地散去了。

事情是否真的揭過了,誰也不得而知,反正李德獎鬱鬱寡歡似的回到家中,卻發現李靖坐於廳中,悠閒自在的翻閱著一本書籍,連忙上前見禮。

從各地視察回京,李靖辭去尚書右僕射之職,君臣似有默契,李世民卻也不加以挽留,立即同意,而且對左右大臣說,自古已來,身居富貴,能知止足者甚少,李靖能識達大體,深足可嘉,並特頒下詔書,加授特進,賜物千段,以示獎勵。

解職回家之後,李靖閉門謝客,少有走動,日子清閒自在,反而覺得更加愜意。

今日,癡纏自己的女兒出門玩耍,難得清靜,看了幾本雜書,發現二兒子回來,李靖也沒有抬頭,平淡道:「午時,以為你不回來了,饑了,就吩咐廚房備膳吧。」

「哦。」李德獎呆呆回答。

李靖瞥了眼,察覺兒子與往常有異,放下書卷,問道:「德獎,何事如此消沉?」

「沒有……」聲音虛弱,抬頭望了眼,李德獎乖乖說道:「就是剛才,與人論戰,敗下陣來。」

人常說,子承父業,身為堂堂兵法大家的兒子,儘管只是類似兒戲的論戰比賽,李德獎輸與他人,作為父親,李靖卻反應平淡,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繼續低頭看書。

其實,只有少數人知道,身手非凡,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李靖,膝下有兩個兒子,然而他們兄弟二人,根本沒有從李靖身上學到任何家傳武藝,更加不用說什麼兵法戰略了。

對此,李德獎百思不得其解,卻礙於嚴父威懾,不敢動問,現在,終於憋忍不住,輕聲說道:「阿耶,我想學兵法。」

書卷微滯,李靖抬起頭來,明亮的眼睛露出少有的嚴肅,沉聲說道:「不是已經告誡過你們兄弟了麼,如今天下太平,縱有滋事,朝中將帥如雲,輪不到你們領兵征戰,兵法學來何用,若是有暇,不若多念幾本詩經禮記之類的,讓我李家成為書香門第。」

明知道是這個結果,李德獎還是忍不住垂頭喪氣道:「為什麼人家能學,我卻不行。」

因為你是我李靖的兒子,注定為天子所忌,伴君如伴虎,平平庸庸,才能保一生平安,不然,但恐有滅門之禍,李靖心中歎氣,眼睛多了絲愧疚,聲音放緩,和言道:「適才與誰人論戰,又是怎麼敗的?」

帶著幾分期盼,李德獎驚喜交集,連忙把事情全盤托出,開始的時候,李靖聽著,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什麼論戰,分明就是胡思亂想,連紙上談兵都不如,仗要是真這麼打,不知道該讓人滅了多少回了。

勉強靜心聆聽,李德獎繼續說道:「後來,他守我攻,他卻束草為兵,騙我箭矢,而且使出了火馬陣,暗夜襲營……」

娓娓而談,李德獎卻沒有多少憤然,倒是有些佩服,就連李靖,眉毛也微微挑起,儘管只是兒戲之語,但是拋開其他因素,韓瑞攻城伐地的策略,卻能行之有效,若是換個臨戰經驗豐富的將領,說不定再能依計勝敵。

古人對兵書視如珍寶,從不肯輕易示人,然而韓瑞從小到大,二十多年,不知道看了多少影視資料,真正行軍打仗,那肯定一敗塗地,若是信口開河,打口水仗,絕對不遜於人。

是塊好料子,磨練十數載,說不定就是個名將,再不濟也能成為優秀的隨軍司馬,李靖心中琢磨,好奇問道:「他是何人,你可知道?」

知子莫若父,清楚李德獎要是敗於京城將帥子弟之手,決然不會這麼沮喪。

「揚州人士,是個遊俠兒,更像書生多些,姓韓。」說到這裡,李德獎氣憤道:「似乎有點兒名氣,卻不知羞恥,居然說阿耶……」

依稀浮現熟悉的感覺,李靖問道:「說我如何?」

「……曾經專程到揚州拜訪過他。」李德獎哼聲道。

「韓。」李靖聽著有點兒熟悉,迷惑皺眉沉思,是他麼,韓瑞……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14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茫然


一家素雅酒樓之中,觥籌交錯、酒酣耳熱,讚歎的聲音不絕於耳,韓瑞卻沒有多少得意,只不過是詭辯而已,慶幸對方不是胡攪蠻纏之人,不然也奈何不得。

「韓大哥文韜武略,以後封侯拜相,莫要忘了我們,多多提攜。」說話的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清秀的臉龐還帶著幾分稚氣,天真純真,毫無心機,韓瑞只得唯唯諾諾,心中苦笑不已,封侯拜相?他們還真敢想呀,自己卻從來沒有過這種念頭。

「對,我要當大將軍,領兵征戰,蕩平塞北。」

旁邊,有人舉杯痛飲,發出豪言壯志。

「好,你當大將軍之後,我為你牽馬執兵,賞口飯吃。」

「去,你這小身板,恐怕連馬槊也提不動……」

嬉笑打鬧聲之中,卻透出他們純粹樸實的志向,青春年少,風華正茂,想當年,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二樓雅座之上,聽得少年們的野望,一個體型頗胖,面團團得好像富公翁的中年文士微微閉目,心中感歎不已。

喝了幾杯酒,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醉眼迷離,艾艾說道:「阿娘說,打仗很危險,想讓我做個州官,怎麼辦啊。」

「哈哈,小子,乳臭未乾,剛好回家喝奶。」

善意的嘲笑聲中,也有人故意搞怪嬉戲,少年滿面通紅,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拍案叫道:「不行,我也要當將軍,韓哥哥,你讓我當將軍吧。」

韓瑞哭笑不得,附和道:「行行行,大家都是將軍。」

少年歡喜暢笑,端起酒杯喝了半口,忽然茫然道:「大家都是將軍,那誰做賊頭呀?」

沉默了下,眾人哄然大笑,弄了半天,這小子真醉了,以為大家要玩兵賊對戰遊戲呢。

歡聲雷動,氣氛越加熱鬧,韓瑞斟酌自飲,俊臉紅潤,醉態可掬,清亮的眼睛迷離眨攏,半睜半閉,望著一個個朝氣蓬勃,胸懷夢想的少年,心中不禁有點兒迷茫,不管是為兵為將,為官為吏,他們都有理想與目標,那麼自己呢?

真的甘心窩在揚州鄉村當個小地主,答案自然不是,不然,也不會千里迢迢跑到長安來,問題在於,就是到了長安,自己又能做些什麼?

「韓兄,我們來投壺。」

恍惚之中,有人高聲招呼,韓瑞驚醒,微笑擺手,舉杯賠罪,其他人自然不會在意,組隊比賽起來,須臾,人群中傳來錢豐囂張大笑:「哈哈,你們輸了,快些喝酒。」

「再來……」

韓瑞側頭望去,見到錢豐站在十步之外,或扔或拋,準備無誤地將令箭投進酒壺之中,便知道結果如何了。

「嘿嘿,你們還有誰來,某生平從無敵手,唯求一敗而已。」

錢豐叫囂起來,氣焰囂張的模樣,自然惹得許多人看不過眼,紛紛上前挑戰,可惜全然不是對手,紛紛落敗,就連賀蘭楚石,也在小弟們的推拉上,上場比試,可惜沒過多久,就苦笑搖頭下來,歎服道:「韓兄,你的兄弟真是厲害。」

韓瑞詆毀笑道:「那小子在家裡,從來不做正事,整天花天酒地,投壺以樂,你們怎能與他相比。」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到眾人耳中,引得一片笑聲,錢豐瞪眼,別頭哼聲道:「不服氣的,儘管再來。」明知不勝,卻要敵之,非智者所為,眾人自然紛紛搖頭,寧願自斟自酌,也不去自討苦吃。

「唉,求敗而已,為何那麼困難。」錢豐的故作姿態,又是引得眾人極度鄙視。

「小哥,某陪你玩兩局如何?」

韓瑞好奇望了眼,卻見樓上走來個長得一團和氣的文士,身材體型與錢豐相似,兩人並排站在一起,大家縱然不會認為他們是父子,不過說是親戚,肯定深信不疑。

「好啊,先請。」錢豐很自信,有人陪自己玩耍,幹嘛要拒絕。

收回目光,韓瑞舉杯,與賀蘭楚石聊了起來,笑道:「賀蘭兄,適才大家述說志向抱負之時,你為何沉默不語啊。」

「韓兄何嘗不是如此。」賀蘭楚石輕笑道。

「我不過是尋常百姓,再有雄心壯志,怕是難以實現。」韓瑞半真半假道:「而賀蘭兄卻是不同,勳貴子弟,封官賜爵總比常人輕易。」

「勳貴?」賀蘭楚石歎息道:「那是前朝的事情了,如今,還有誰記得賀蘭家,若不是當今陛下仁慈,恐怕連家業都難保。」

賀蘭是鮮卑族姓氏,在北魏北周之時,也是朝廷少有的高官權貴之家,然而到隋朝之時,卻已經沒落了,唐朝開國之初,為安撫權貴之心,穩固根基,爭取支持,對於一些遺老遺臣,自然加以封賞,賀蘭家的運氣不錯,得了個縣男爵位。

別看朝廷之中公侯繁多,那是人家一刀一搶拚殺而得的,就是秘書監虞世南,名聲天下皆知,一樣不過是個永興縣子而已,可見唐初爵位的的含金量之高。

然而,人心總是不易滿足的,賀蘭楚石就是如此,飲了兩杯醇酒,眼睛燃起了火焰,沉聲立誓道:「某,有生之年,定要恢復賀蘭家的榮光。」

「相信賀蘭兄一定可以成功的。」韓瑞安慰說道,反正你這代不行,下代肯定可以,不過很快又敗壞了就是。

「謝謝吉言。」賀蘭信心滿滿,旋而問道:「卻不知道韓兄有何雄心壯志?」

隨口說說,你還真信了,韓瑞心裡嘀咕,卻拍案唱道:「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好豪氣。」

一幫少年還在沉醉詩意之時,麵團頗胖的中年文士擊掌喝彩,逕直走了過來,取盞斟酒痛飲,讚歎道:「小子,不錯,當浮一大白。」

「韓哥哥又有新作,聽起來就覺得熱血沸騰。」

「不管了,明日我要去從軍……」

讚譽之聲,此起彼伏,韓瑞也有幾分習慣,謙虛兩句,偏頭望去,卻見錢豐愣愣呆望,似乎受到了什麼打擊。

「呵呵,小哥別擔心,那小胖子輸了,一時授受不了而已。」中年文士摸著白淨無須的下巴,笑容可掬,卻歎氣說道:「多年未曾一敗,本以為今天會破例的,沒想……唉。」

這語氣,這模樣,與錢豐何曾相似,韓瑞忍俊不禁,笑道:「這位先生,既然想敗,為何不佯裝不敵,高處不勝寒,又是何苦。」

「高處不勝寒,精妙之語。」中年文士眼睛微亮,含笑讚許,卻搖頭說道:「小哥你不懂,勝與敗,其實是兩種心情,求勝易敗,求敗易勝,不是不想勝,而是不想敗……」

稀里糊塗,韓瑞半知半解,其他人也莫名其妙,唯有錢豐,突然清醒,撲身奔來,拱手就拜,呼叫道:「老師。」

中年文士嚇了跳,連忙避開,頗有幾分不悅道:「何故亂喊,我什麼時候收你為徒了。」

「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錢豐搖頭晃腦吟誦,末了,臉上透出敬佩之意,說道:「老師技藝高超,讓學生自慚形穢,自然要拜師,請你多加指點。」

「這樣呀。」中年文士猶豫不決,搖頭說道:「還是不行。」

錢豐滿面失望之色,不甘問道:「那是為何?」

「你的體型與某相似,收你為徒,別人還不知道會怎麼誹議呢。」中年文士笑道,拋出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拂了拂衣袖,就這麼走了。

錢豐登時傻眼,受不了這個刺激,抱起酒罈就猛喝,旁人紛紛助威吶喊,韓瑞勸了幾句,也就由他而去了。

一餐酒宴直到日薄西山,眾人才相互扶持,紛紛散去,回到客棧之時,已是夜晚,月亮升起來了,一片寧靜隨著銀霧般的光華灑在窗簷。

安頓爛醉如泥的錢豐,韓瑞隨意泡了個澡,倚在窗口,遙望夜空,月亮就如含羞的少女,一會兒躲進雲間,一會兒又撩開面紗,嫻靜而安詳,一縷清柔的月光灑落在身上,夜風徐徐,似有幾分清冷,韓瑞扯了下衣襟,目光就如月華,茫然如紗。

仰望浩瀚夜空,忽而發現自己的渺小,秋夜冰涼,心裡更是不覺得有多少溫暖,韓瑞輕輕歎氣,披衣躺榻,思潮起伏,伴月而眠。

翌日清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香甜酣睡的韓瑞,迷迷糊糊翻身下榻,揀了件外袍披肩,半瞇著眼睛,打著長長阿欠,上前開門。

栓木才落,房門敞開,錢貴臉色急慮,劈口說道:「韓郎君,出事了。」

「怎麼了?」韓瑞本能問道,依然處於半夢半醒狀態。

「鄭家來人,請郎君前去府邸,似有質問之意。」錢貴十分著急。

打了個激凌,韓瑞頓時清醒,心中微沉,連忙問道:「因何而質問?」

「具體我也不清楚。」錢貴憂心忡忡道:「再三向傳信的僕從打聽,才探到一點信息,鄭舍人好像對郎君上次赴約之事,深有不滿。」

「果然……」韓瑞皺眉,急忙問道:「三哥呢?」

「郎君他……」錢貴欲言,隔壁房間就傳來錢豐鬼哭狼嚎的聲音:「二十一郎,你不是說事情已經解決了麼?」

「我沒說,是你這麼認為而已。」韓瑞嘀咕,連忙跑到隔壁房間,找錢豐商量對策,才跨過門檻,立時被嚇了一跳……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14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豎子,好膽


房中,只見錢豐臉上儘是未擦乾的水漬,頭髮濕漉漉的,模樣十分狼狽。

「三哥,你這是……」韓瑞嘴角抽*動,拚命忍耐。

錢貴小聲解釋:「叫喚半天,郎君都沒醒,滋事體大,唯有出此下策了。」

抹了把臉,扔下毛巾,錢豐咬牙切齒道:「二十一郎,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韓瑞在裝糊塗。

「以為這樣就能矇混過關。」錢豐絞手抱拳,滿面儘是威脅,突然痛哭流涕,哇哇叫道:「二十一郎,這回真是給你害死了。」

「三哥,可能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嚴重。」韓瑞連忙安慰道。

「嚴不嚴重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一踏進鄭家,我這輩子,別指望考上狀頭了。」錢豐非常激動,一不小心,反倒把自己的凌雲壯志洩露出來。

「三哥,或許事情根本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你看,都這麼久了,陛下應該會把這事忘記了吧。」韓瑞繼續說道,底氣稍顯不足。

「萬一記得呢。」錢豐不敢冒險。

「就算記得,但陛下乃是賢明之君,事情過去了,豈會斤斤計較。」韓瑞斷然說道:「還有此心的話,又何必拖到現在。」

「二十一郎,換成是你,敢拿前程去博麼。」錢丰神情沮喪,微聲說道:「反正我不敢,就連陸家也不敢,要知道……天威難測啊。」

韓瑞沉默,深以為然,他可不敢忘記李世民是怎麼當上皇帝的,一代雄主的心思,可不是自己這種升斗小民可以揣度的。

「問題在於,鄭家已經來人,你該想怎麼辦?」韓瑞問道。

「這還用說。」錢豐如同死豬不怕開水燙,坦然說道:「上次讓你代我去,不是已經得出結論了麼,兩權相害取其輕,自然之理也。」

「也是。」韓瑞表示贊同,卻奇怪說道:「既然有了心理準備,那你嚎什麼。」

「你以為我願意呀。」錢豐埋怨道:「大清早,睡得正香,卻被人用冷水潑醒,換誰也得嚎出來。」

旁邊的錢貴有幾分羞赧,連忙請罪起來,見到錢豐沒有責怪,又小心翼翼道:「郎君,你是主,我是僕,本不該多嘴的,但是提到鄭家,我還是有必要提醒郎君幾句。」

「有事就說,不用吞吞吐吐的。」錢豐擺手道。

錢貴揖手行禮,輕聲道:「郎君應該知道,娘子是……。」

「阿娘是鄭家旁支,大家是親戚,這我清楚。」錢豐沒有在意,歎氣說道:「阿耶他們可能不知,不過,你應該清楚,這件事情有多麼的麻煩。」

「事情涉及到天子,我再愚昧無知,也明白滋事體大。」錢貴說道:「但是郎君是否知道,若無鄭家照應,錢家……或許破敗在即。」

「什麼……意思。」錢豐驚起。

「具體如何,阿郎沒有吩咐,我也不敢多說。」錢貴苦笑道:「不過,郎君,恕我說句冒犯的話,其實事情有跡可尋,只是你從來沒有想過為父分憂,所以才會視若無睹。」

沉默了許久,理了下衣襟,錢豐輕聲道:「更衣、備禮,我要前往鄭家拜訪。」

錢貴欣慰應聲,韓瑞在旁說道:「三哥,我陪你去吧。」

錢豐微微搖頭:「二十一郎,這事麻煩,想想,你還是不去為好。」

「呵呵,你以為我想呀。」韓瑞笑道:「若不是覺得,上次的確沒有盡心盡責,途中離開過一陣,或許那時鄭家娘子來到了,卻沒有見人,才有會有今日之事。」

錢豐恍然大悟,笑罵起來:「果然,罪魁禍首就是你小子。」

笑笑鬧鬧,整理容裝,兩人登上馬車,隨行三五僕從,直奔長安而去。

中午時分,進到城中,望著依稀有幾分熟悉的街道,韓瑞隨口問道:「三哥,我們這是要去哪?」

「安興坊。」錢豐回答,見到韓瑞臉色古怪,不由好奇道:「怎麼了?」

「沒事,不是告訴過你了,顏學政托我送信給顏少監。」韓瑞笑道:「那天你到鄭將軍家拜訪,我就把這事辦了,真是巧,顏少監也住在此地。」

若是以前,錢豐肯定埋怨兩句,怪韓瑞不等有空,帶他同往,現在卻沒了這個心情,應了一聲,望著街道人流建築,似有幾分出神。

「三哥,不要擔心……」

韓瑞再次開口安慰,與此同時,中書舍人鄭仁基也滿腹的憂慮,連翻了幾頁書,卻都看不進去,乾脆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度步。

曾經身為隋朝大臣,李唐奪得江山之後,鄭仁基一度歸隱,幾年之後,李世民即位,一紙詔書傳來,召其出仕,為了家族利益,鄭仁基自然沒有拒絕,況且因為族弟鄭仁泰的關係,來到長安之後,就擔任了中書舍人之職,權勢不大,卻極為清貴。

政務不多,非常符合鄭仁基的心意,有閒之時,便與朝中好友聚飲,倒也十分愜意,不料,天有不測風雲,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突然而至,不僅朝堂風波震盪,就在民間也引起了轟動,鄭家更是措手不及。

原因也簡單,不知道怎麼回事,宮裡突然傳來消息,天子欲納鄭仁基之女為充容。

周禮記載,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治,唐朝參照周禮,建立了完整的內官制度,規定皇后一人,下立四妃,九嬪,婕妤、美人、才人等。

充容就是九嬪之一,初次進宮,便能獲得這種待遇,也算是難得的優待了,這完全是看在滎陽鄭氏的面子上,鄭仁基自然清楚,然而,這種在他人看來,或許是天大驚喜的事情,對於鄭家,卻只有驚沒有喜。

因為,鄭家女已經許配了陸家,正當鄭仁基躊躇不安,考慮要不要進宮向天子講述明白之時,大名鼎鼎的諫臣魏徵就已經趕著去見皇帝,義正辭嚴地教訓李世民強納民婦,非明君所為。

這事也十分正常,朝廷上下,誰人不知,魏徵的消息最為靈通,就連千里之外的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的耳朵,然而,李世民似乎不清楚有這樣的事情,非常吃驚,連忙召回頒冊的使者。

可是詔書已下,房玄齡等幾個大臣卻覺得,頒詔冊嬪乃是大事,怎能因為魏徵的幾句話就中途廢止,爭執不下的時候,也鬧得滿城風雨,陸家聽聞消息,連忙上奏表示,自家與鄭氏絕無婚約。

有了陸家的聲明,群臣就更起勁了,不過還是魏徵一語道破天機,陸家只是害怕重蹈覆轍而已,眾臣頓時恍然大悟,不再言語,李世民更是不願意背負這種名聲,連收回成命,並發下詔書自責。

原來,當年的高祖李淵,看上一個大臣的妻子,奪其妻後,越看臣子越覺彆扭,最後乾脆把他外放,貶做了縣令,有這個事例在前,陸家的行為也可以理解,但是鄭仁基卻不能原諒他們的行為。

因為,事情看似了結,並在朝野廣為流傳,眾人都稱如今的天子有德,可是誰也沒有把握,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在李世民心中留下疙瘩,所以,對於鄭家之女,自然是望而生畏,視如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至於陸家,之前表示沒有與鄭家聯姻,已經是欺君之罪,怎敢再坐實了罪名,想到這裡,鄭仁基怒火中燒之餘,也忍不住搖頭歎息,毫無辦法,早知道如此,當年就應該……

「阿郎,錢家公子來訪。」

門外傳來奴僕的聲音,鄭仁基應聲,皺起眉頭,其實,在他心中,自然清楚以錢豐的條件,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兒,不過病急亂投醫,又給族弟鄭仁泰幾分面子,覺得但見無妨,沒有想到,錢豐居然沒有露面。

儘管明白其中原因,但是鄭仁基還是怒形於色,其他人也就罷了,你不過是小小商賈之子,居然敢在鄭家面前擺譜,泥人也有火性,難道欺我不懂罵人?胸口起伏,似乎為這些年來積壓的怨怒找到了發洩的對象。

可憐的錢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內定為出氣筒,在韓瑞的陪同下,來到廳中稍坐等候,不知為何,身體忽然一陣莫名顫冷。

韓瑞察覺,悄聲問道:「三哥,身體不適?」

「感覺有點冷。」錢豐忐忑不安道:「有些害怕。」

「沒事的。」韓瑞輕聲道:「堂堂中書舍人,以禮持家,豈會與我們一般見識。」

「也是。」錢豐坐臥不安,身上虛汗直流。

韓瑞還想安慰,一陣屐木聲傳來,兩人連忙站了起來,出乎意料,進來的卻是個美麗少女,肌膚勝雪,白裡透著紅潤,秀眉如水,一雙眼眸清澈透亮,盈盈而立,好奇望了眼,以黃鶯的般的聲音說道:「請問誰是錢公子。」

在美女面前,錢豐的表現一向溫文爾雅,文質彬彬行禮,和聲說道:「在下便是。」

「娘子有請。」美麗少女說道:「請隨婢子來。」

輕吸了口氣,錢豐鎮靜自若,輕聲道:「二十一郎,你在此等我回來。」

拍了下錢豐寬厚的肩膀,韓瑞鄭重點頭,微聲道:「記得放鬆,不要緊張。」

望著錢豐與美麗少女走出廳堂,韓瑞也有幾分慌亂,忍不住呼了口氣,就在這時,珠簾叮噹響亮,一個高冠儒袍,深衣寬袖,頗有幾分魏晉文人風度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聲若洪鐘,威嚴怒目道:「豎子,好膽……」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14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 魏徵請客


此刻,鄭仁基放開了所謂的名士風範,只是一個疼愛女兒的慈父,什麼沉穩持重風度全部置之腦後,滔滔不絕,把積壓已久的火氣宣洩出來。

上一秒還在考慮來人是誰,下一秒韓瑞就完全懵了,什麼目中無人,放浪形骸,不知禮節,說的是自己嗎,連不孝逆子的罪名都跑出來了,這個……韓九夫婦已經逝世多年,想要忤逆,還真沒有機會。

睜著無辜的眼睛,受到鄭仁基洶洶氣勢的壓抑,韓瑞屢次想開口辯駁,卻找不到機會,只得沉默以對,低頭下去,無聊計算起衣衫紋理數額來,反正自己的確做錯了,不該代替錢豐去赴約的,被罵幾句也正常。

聲色俱厲,責斥許久,見到對面小子躬身低頭,懺悔愧疚模樣,鄭仁基一陣心情舒暢,五體通透,好長時間沒有這麼順暢了,就是覺得有點口乾舌燥,旁人察覺出來,連忙奉上清水,鄭仁基自然順手接過,一口飲盡,不忘投以讚許的目光,小子機靈,有前途……呃

發現清水是韓瑞遞來的,鄭仁基愣了下,咳嗽一聲,頗有幾分尷尬,反應也快,揮袖坐下加以掩飾,怨怒之氣,似乎消散了大半,稍微恢復幾分冷靜,不由得暗暗苦笑起來,老了,真的是老了,如此失態,傳揚出去,不免惹人笑話。

幸好,這小子也算是自己人,或許就是如此,自己才會這麼動怒吧,別人也就罷了,自己人也這般避逃,就如火上加油,難以壓制,情有可原,但也可見,自己修身養性的功夫,還是沒有到家。

反思片刻,鄭仁基一絲怒火,也煙消雲散,面容稍霽,淡聲道:「坐下吧。」

韓瑞聞言,乖乖在下首,找了個偏遠位置,跪坐下來,雙手垂膝,一副恭聽教誨模樣。

還算乖巧明理,而且體型……也不像仁泰說的豐潤,打量片刻,鄭仁基收回目光,第一印象,不好也不壞,至少消除了成見。

沉默片刻,鄭仁基開口道:「某膝下僅此一女,視若掌上明珠,難免有幾分偏愛……」

從這話就可以推測出來,這人就是鄭仁基,身在屋簷下,想不低頭昧心也難,當下韓瑞說道:「小子明白,此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鄭中書加以責斥,也是理所當然。」

現在這般明白事理,早些時候幹嘛去了,心中怨言了句,鄭仁基淡淡說道:「嗯,你這樣想,也是沒錯,細算起來,你也是我子侄一輩,提點教導幾句,的確應該。」

韓瑞忍耐,沒有投以崇拜(鄙視)目光,輕描淡寫之間,就把失態怒喝掩飾揭過,如此功力,真是值得學習。

好像也有些心虛,鄭仁基沒有再糾結此事,拉家常似的轉移話題道:「也有十餘年沒有到過揚州,那裡變化如何。」

「呃,不好說。」韓瑞遲疑道。

「為何?」鄭仁基皺眉,小子,對你和顏悅色,反倒捏拿起來了?

「十幾年前的揚州是何模樣,小子並不清楚,察覺不出其中的變化。」韓瑞說道,這幾日天天給人講述揚州如何如何,厭煩了。

「也對。」鄭仁基若有所思,其他不好說,起碼誠實這點,的確值得稱道。

十幾年前,這小子,才在襁褓之中,還未記事,長大之後,又身在其中,豈能知道多年來的變化,相對說得天花亂墜,鄭仁基更加欣賞韓瑞的「誠實」。

「二十年前,我跟隨陛……煬帝,駕臨江都,那時的揚州……」鄭仁基喃聲囈語,陷入了回憶之中:「還是秋季,草木鬱鬱蔥蔥仍未凋落,風光依舊旖旎,風景秀麗如畫,汴河潺潺,清澈透洌,穿越大明橋、九曲橋、下馬橋……蜿蜒而過,月明之夜,陛下招集歌女,與眾臣吹簫弄笛,其樂融融。」

「轉眼之間,就是二十餘年,物是人非。」微微搖頭,鄭仁基輕歎道:「當年的同僚舊好,也沒剩下幾個了。」

心有感觸,韓瑞低聲輕吟:「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咦,剛才你……」鄭仁基驚醒,默默品味詩中的意境。

「阿郎!」

一聲叫喚,廳中走來個僕從,遞上張拜帖。

接過拜帖,鄭仁基攤開細看,立即吩咐備車,站了起來,望了眼韓瑞,遲疑不決。

韓瑞見機,連忙說道:「鄭中書有事,小子也該告辭了。」同時在心中默默禱告,三哥,還沒喝杯水,就給訓了頓,也算是有難同當了,很夠義氣了,況且現在這種情況,留下來也無益,先暫時撤退,再作打算。

韓瑞的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殘酷,怎麼說呢,由於失態怒訓的原因,鄭仁基心裡就有兩分愧意,如今見到韓瑞這麼知情識趣,又多了兩分過意不去,想了想,怎麼說這小子也是本家親戚,好像又有些許才學,帶去見下世面,端茶倒水、跑腿使喚也不錯。

「你也陪我同去。」鄭仁基說道,便宜你了,權當補嘗吧,堵住他的口,免得他到處宣揚今日之事,或許這個,才是主要原因。

韓瑞愣了,遲疑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許久,錢豐走了出來,臉上莫名其妙,帶著困惑,叫道:「二十一郎……人呢,哇,小子,不夠意思,居然先走了。」

待錢豐氣急敗壞,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之時,廳中又出來兩個美麗少女,柔唇盈盈輕笑,十分歡暢。嗯,

「流螢,我們這樣自作主張,娘子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你不說,誰知道,況且,我們也是替娘子出氣而已。」流螢皺起小巧瓊鼻,不高興說道:「畫屏,剛才也你同意了,怎麼轉眼就不認賬了。」

「沒有。」畫屏就是剛才引路的美麗少女,卻見她擺著纖白的小手,溫柔笑道:「只是覺得不妥而已,怎麼說,他也是……」

「放心,胖乎乎的,又笨,娘子才不會看上他。」流螢心直口快,若是錢豐聽到了,肯定淚流滿面。

「嘻嘻,也是。」畫屏表示贊同,不自然絞著小手,頗有點兒自我安慰道:「其實,我們也沒把他怎麼樣,只是把他涼一會而已。」

「就是,你儘管安心,不會有事的。」流螢信心滿滿,甜笑道:「咯咯,又打發了個,真是沒有自知之明,長得這副尊容,還敢上門,哼,應該把他列入天下最討厭人物榜上第三位。」

若是知道給兩位美麗少女這般貶損,錢豐肯定倍受打擊,無地自容,生無可戀,跑到角落裡痛哭流涕。

其實,說起來,錢豐的相貌也不差,只不過是做錯了事情,在兩位美女眼中,自然是罪大惡極,一無是處。

「呀,流螢,你什麼時候又有了個討厭的人。」畫屏驚訝,掐指算道:「陸爽肯定排在第一,那麼第二個是誰?」

「第二才是陸爽,至於第一,自然就是……」流螢不答,暗暗咬牙切齒,握著嬌嫩的小拳頭,聽得畫屏好奇追問,連忙說道:「好了,看看,人都跑了,阿郎怎麼沒來呀……」

馬車悠悠,在某個美麗少女心中,厭惡指數暫時名列榜首的韓瑞,小心翼翼問道:「鄭中書,我們這是去哪呀?」

鄭仁基神態自若,平靜說道:「可知朝廷門下侍中為誰?」

「侍中……魏徵…閣老。」

穿越唐代,瞭解時事之後,韓瑞才發現,原來大名鼎鼎的魏徵,並非後人印象中的直臣諫官而已,堂堂門下侍中,固然稱不上權傾朝野,起碼也是位高權重了。

要知道在唐代,實行的三省六部制度,三省為中書、門下、尚書,中書省起草的詔令,門下省負責審議通過後,最後交由尚書省執行,一環扣一環,相互制衡,天子才得以垂拱而治,所以鄭仁基身為中書舍人,品佚雖然不過正五品,但因三省官員掌管機要,參議國政,才顯清貴,魏徵是門下侍中,更是頂極高官之一。

「嗯。」鄭仁基應聲,提點道:「此行,多遇高官鴻儒,你要知進識退,莫要鬧出笑話。」

說句實話,韓瑞上車剎那,鄭仁基就後悔了,覺得匆匆決定,的確有點失策,然而也不能出爾反爾。

魏徵,韓瑞眼冒亮光,想到前來長安的目的,自然連忙點頭答應,而且立即斷絕再次提出告辭的心思,安靜穩坐,心中大歎,真是運氣呀,再給訓罵一頓,也值。

鄭仁基微微搖頭,也知道多說無益,待會只得加以關注吧。

魏徵與鄭仁基,儘管一個是出身貧寒,後來居上的名臣,一個是世家子弟,仕途青雲直上,卻稍顯平庸的官員,或許是緣分,兩人居然成為知交朋友,這也是為何魏徵清楚鄭仁基女兒已經婚配的原因。

犯顏直諫,讓李世民收回旨意,卻是沒有想到,陸家居然那麼怯懦,風平浪靜了,也不願意承認兩家的婚約,對此,魏徵自覺德行無錯,卻難免覺得在人情上有幾分虧欠。

然而,鄭仁基也明白事理,知道事情與魏徵毫無關係,卻樂得讓魏徵覺得欠自己人情,儘管清楚不能以此謀取私利,但是偶爾前去打個秋風,也頗感成就,不過,今日也奇怪,一向小氣的魏玄成,也難得豪爽一把,居然主動設宴請客,也算件稀罕事情。

就在鄭仁基心中懷疑之時,馬車停下,韓瑞連忙掀起簾布躍下,仔細打量周圍環境,眼前是幢普通宅院,大門中開,一個相貌清瘦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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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見識淺薄


這人,莫非就是魏徵,韓瑞心中尋思,悄悄注視,模樣普通平凡,如果真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那雙眼睛很清澈明亮。

「鄭兄,你來遲了。」

聲音溫和,清朗爽直,沒有想像中的古板嚴肅,當韓瑞還在尋思之時,鄭仁基已經從車廂下來,笑迎說道:「玄成還是那麼性急,又沒規定宴會時間,怎能說我遲了。」

「有人到了,你來得最晚,自然是遲了。」魏徵笑道,也不虛禮客套,拉著鄭仁基就往院內走去。

望著走遠的兩人,韓瑞也有這個覺悟,乖乖尾行,充當隨行小廝,一路行去,越過客廳,逐漸深入內宅,聽著兩人說說笑笑,韓瑞也偶有所得。

第一印象就是,魏徵沒有想像中的古板,但的確是性格直爽,從來不避實就虛;其次,或許是出身貧寒,依然保持勤儉樸素的作風,宅院建築簡單,擺設傢俱普通,如同尋常百姓;還有第三……韓瑞默然無語,無論魏徵還是鄭仁基,到了後院,只顧自己坐下,擺酒笑談,真把自己當成小廝了。

韓瑞留意,席上的確早有客人盤坐其中,一個相貌平凡,年約三十四五,下巴留有稀疏的鬍鬚,臉色如同秋天的落葉,一片枯黃,坐在席間,雙手籠袖,一言不發,頗為古怪。

旁邊,卻是個面白無鬚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紅光滿面,好比地主富商,見誰都是笑瞇瞇的表情,十分平易近人。

「閻侍郎,馬御史。」鄭仁基坐了下來,先與兩人招了招呼,又奇怪道:「人來齊了?魏兄就著急擺宴。」

「自然。」魏徵理所當然道:「所以說鄭兄遲到了。」

「不遲、不遲。」白胖中年人笑道:「我與馬御史也是才到而已。」

臉色枯黃男子好像入定了,沒有回答,其他人似乎也瞭解他的脾性,沒有在意,舉杯觥籌交錯,笑談無忌。

聽了幾句,侍立旁邊的韓瑞心中驚歎,果然來對了,遇到的都是名人啊。

魏徵暫且不提,白胖子卻是赫赫有名的閻立德,呃,或許提到兄弟閻立本,大家可能相對熟悉些,不管怎麼說,現為工部侍郎的閻立德,在朝野的聲望,的確比閻立本高上數倍,相貌枯黃的男子更加不能小覷,他就是馬周,貞觀後期的宰相名臣。

在場四人,相對來說,鄭仁基才是默默無聞之輩,但是此時,地位僅次於魏徵,而且兩人又是好友,暢飲片刻,直言笑道:「玄成,我還在奇怪,你怎麼改性子了,居然主動請客,原來是別有用心啊。」

「什麼用心。」魏徵笑道,並沒有否認。

「這倒不知,不過玄成請客,素來是宴無好宴,準沒好事。」鄭仁基笑道,本是玩笑而已,卻沒想真給他猜對了。

卻聽魏徵微笑道:「對於鄭兄與閻兄來說,的確有幾分為難,不好開口啊。」

「侍中客氣了。」閻立德頗有點兒受寵若驚,拱手說道:「有事儘管吩咐,必當盡力。」

鄭仁基卻多長了個心眼,感覺不妙,連忙說道:「玄成,不好開口,就算了吧……」

「那怎麼行。」魏徵毫不猶豫,認真說道:「開口的確為難你們,但是沉默不語,卻有愧於朝廷百姓,於心難安啊。」

「這麼嚴重。」鄭仁基遲疑,歎道:「早知道,不應該來的。」

「放心,也不用兩位直言相告,只須回答是與不是,即可。」放下酒杯,魏徵正容道:「鄭兄,最近是否有道詔書,沒有經過門下省審議簽署,便直接遞到了尚書省。」

在魏徵灼灼目光中,鄭仁基低頭不語,手指悄悄地做了個隱秘動作,魏徵心中頓時瞭然,轉頭看向閻立德,笑容滿面道:「閻兄,工部最近是否要大興土木啦。」

抹了把汗,閻立德遲疑,工程自然是有的,而且負責的人還是自己,但是不好說出來呀。

「如此,馬御史……」

魏徵繼續詢問,卻聽馬周淡聲道:「的確,御史台得到訊息,上皇嫌棄夏秋燠熱,陛下欲盡孝心,決意興建宮室,供上皇避暑,某正要準備奏章,待明日勸諫。」

「善。」魏徵十分欣慰,鄭仁基與閻立德卻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婁子不是從自己這裡捅破的,天子怪不到自己頭上。

韓瑞在旁觀看,心中再次感歎起來,是為盡孝而興建宮殿,姑且拋開後世的眼光,起碼在這個時代,理由還算光明正大,卻要避開魏徵,營造事實,讓他不能阻撓,可見,在李世民心中,魏徵是那麼的可畏……換個角度,也難怪十年之後,連碑都給推了。

望著興致勃勃與馬周籌劃勸諫的魏徵,韓瑞悄悄感歎,微微擺頭,眼睛突然定住了,卻見樑柱旁邊,有個**歲的小孩,模樣十分清秀,一雙清靈的眼睛,好奇打量著廳中,察覺韓瑞的目光,小孩閃躲輕藏,又探了出來,羞澀而笑。

衣服裝束,不像僕從小廝,韓瑞若有所思,悄悄挪移幾步,輕輕笑道:「你是魏叔玉?」

「你……怎麼知道。」

清脆的童聲突兀響起,魏叔玉連忙摀住嘴巴,可惜已經遲了。

「叔玉!出來。」

魏徵的聲音,沒有絲毫火氣,魏叔玉卻有幾分害怕,怯怯走了出來,跪下頓首,叫喚道:「阿耶,鄭叔父,閻伯伯,馬叔叔。」

「呵呵,原來是叔玉,幾日不見,長得愈加俊俏了。」鄭仁基笑容可掬,輕侃說道:「可惜叔父沒有與你年紀相當的女兒,不然定要招你為婿。」

年紀雖小,對這種事情卻也迷迷糊糊、半知半解,魏叔玉立時羞紅了臉,可愛模樣,連馬周的臉上也泛起抹笑意,更加不用說始作俑者的鄭仁基,毫不掩飾地放聲暢笑起來。

魏徵心中輕歎,可惜叔玉太小,若是能再大五歲,那就好辦了。

搖頭晃開不切實際的念頭,魏徵訓道:「想來就來,藏於暗處,成何體統。」

「阿耶,叔玉錯了。」魏叔玉十分委曲,怨怨瞄了眼韓瑞,要不是他,自己藏得隱秘,怎麼會被發現,接受教訓。

小孩子的動作,哪裡能隱瞞得過幾個或心思縝密,或老奸巨滑的官員,瞬間,幾道目光刷刷投射到韓瑞身上,充滿了審視。

微微退步,韓瑞心裡嘀咕,不過是調戲小孩而已,至於麼,然而,事實告訴大家,不遵守尊老愛幼優良傳統美德的下場,往往十分的悲劇。

韓瑞能從魏叔玉的衣著打扮,判斷其不是魏府的僕從小廝,那麼反之亦然,除鄭仁基之外的三人,自然也可以得出相同結論。

有點印象,魏徵側身道:「鄭兄……」

「一個遠房親戚,長年居於鄉野,見識淺薄,失禮之處,諸位多多體諒。」鄭仁基拱手道,心中大悔,果真不該帶他來的,看吧,真鬧出笑話了。

「哈,原來乃是鄭氏良才,怎麼不早說,恕某失禮才是。」魏徵笑道,連忙吩咐僕役添加案席,奉上酒食。

見到韓瑞沒有動靜,鄭仁基沉聲道:「還不過來,參見魏侍中、閻侍郎、馬御史。」

韓瑞連忙走了過來,跪拜行禮,近距離接觸,心中滋味複雜,欣喜、失望、淡然,各種情緒摻雜,表情之上,倒是有節有禮,但鄭仁基卻站了起來,拂了下衣袖,韓瑞還以為什麼地方出錯了,暗暗自查。

不過鄭仁基倒沒說什麼,逕直朝廳旁的側門走去,韓瑞才恍然大悟,輕笑了下,原來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喝多了,要去解決。

對於韓瑞的見禮,魏徵微笑點頭,自然是給鄭仁基面子,馬週一聲不響,那是本性,倒是閻立德十分友好,和氣笑道:「小哥怎麼稱呼,家鄉何處。」

「小子韓瑞,揚州人士……」韓瑞再次重複起來。

「揚州韓瑞!」魏徵疑惑道:「好生耳熟。」

「耳熟?」韓瑞也有點兒驚訝,儘管覺得自己如今在江淮兩地名聲還算不錯,當然也包括長安城附近,確切地說,只是在一幫少年之中,小有名氣而已,以魏徵如今的身份地位,應該不至於關注到自己吧。

「古之學者必有師……」突然眼睛微亮,魏徵吟誦幾句,直起身體,嘴角含笑道:「是否你所為。」

「一時寫得幾句妄語,卻沒想傳入魏閣老耳中。」韓瑞表情慚愧,輕聲道:「胡言亂語,怕是貽笑大方之家。」

「不然,觀你文章,便覺得如同洪鐘大呂,振聾發聵,大有酣暢淋漓之感。」魏徵興奮擊案,卻有幾分怪異道:「起初,還以為是哪位名家大儒妙手偶作,沒想卻是出自未及弱冠少年之手,本是不信,乃何虞學士誓言旦旦,某依然半信半疑……」

呵呵,韓瑞只能憨笑,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自古少年出英才,果真如此。」魏徵驚歎起來。

「英才可不敢當,年紀輕輕,才疏學淺,見識淺薄,還須魏閣老。」韓瑞謙虛拱手:「以及閻侍郎、馬御史多多指點。」

「身負盛名,卻不驕不躁,謙虛上進,難怪虞學士對你稱讚有加。」魏徵似乎不介意表露出自己的讚許。

韓瑞連忙回應:「那是虞學士提攜後輩之語,不能當真。」

一贊一推,卻把旁邊的兩人弄糊塗了,半響,閻立德乾笑了下,輕聲道:「魏侍中,你們在說些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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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五章 給個機會


韓瑞愕然,滿面通紅,幾欲掩袖。

什麼身負盛名,弄了半天,只有魏徵知道而已,那還謙虛個什麼勁啊。

魏徵也十分尷尬,連忙解釋其中的來龍去脈,聽聞韓瑞在揚州的事跡,閻立德與馬周眼睛異彩漣漣,頗有幾分動容。

「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魏徵吟詠兩句,感歎說道:「煬帝就是因為驕奢yin逸,才落得敗身亡國的下場,其中鑒戒之意,發人深省。」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馬周深以為然,閻立德卻小心翼翼道:「今上乃是明君,興建宮殿,並非為已,而是為盡孝道……」

「陛下聖明,不同於煬帝昏庸無道,我等自然清楚。」魏徵說道:「然而,現在天下初定,百業待興,百姓貧困,應以休養生息為先,等到以後國庫充裕,再修建宮室盡孝道也不為晚。」

「甚是。」馬周贊同。

反正表達了自己意見,閻立德頓時無話可說,微笑附和起來。

「帝有過失,我等自然應當據理以諫,此乃朝臣本分。」魏徵輕描淡寫道,態度卻十分堅決認真。

朝政得失,不是自己這種普通百姓可以理會的,所以韓瑞保持緘默,安靜聆聽就是,不想,或許是興致來了,魏徵突然偏頭問道:「你覺得如何?」

嗯,韓瑞驚訝抬頭,眨眼說道:「朝廷大事,小子不知緣由,不敢妄言。」

「你旁聽了許久,也應該了然事情經過。」魏徵目光如炬:「是不知,還是不敢?」

猶豫了下,韓瑞說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興修宮室,必徭役不休,百姓欲靜而不得,自然要加以勸諫。」

「不錯。」魏徵笑道:「連布衣小子都有這般見識,我等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事,思竭其用,知無不言,怎能懼帝之威,退縮避之。」

「魏閣老忠心奉國,犯顏直諫,小子一向佩服。」韓瑞真誠說道,易地而處,換成自己遇上生殺予奪的李世民,恐怕連大氣也不敢出,更加不用說觸犯龍顏了,別說什麼平等不平等的,就是因為知道平等的可貴,才清楚尊卑之分的可怕。

「此話似乎暗藏玄機啊。」魏徵爽朗笑道:「是在譏諷我吧。」

「怎敢。」韓瑞辯解,也在迷惑魏徵怎麼得出這個結論。

「官盛則近諛,豈不是把我歸類於士大夫之族。」魏徵笑著,親自給韓瑞奉了杯酒,認真說道:「也有人云,你這篇文章不倫不類,對仗不通,只會標新立異,危言聳聽,其實根本沒有絲毫可讀之處……」

本有兩分受寵若驚的,但是聽聞這話,韓瑞立即皺起眉來,儘管是投機取巧,但是文章的確是字字珠璣,怎麼到了他們口中,卻一文不值了。

「別怒。」魏徵冷笑道:「若非戳到他們痛處,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虞學士幾次三番替你辯駁,奈何疑慮之聲不止,特別是聞你未乃弱冠,更是嗤之以鼻……」

哼,韓瑞也不屑應聲,但卻沒見有多少怒氣,一臉不與之一般見識的模樣。

「唉,可憐虞學士……」魏徵忽然止聲。

韓瑞沒有防範,自然上當了,迷惑問道:「虞公如何?」

「不提也罷。」魏徵擺手,表情惋惜,繼而問道:「你此來長安,是否準備參見明年科舉?」

「算是吧。」說來話長,心裡微急,韓瑞乾脆含糊答應,同時皺眉問道:「事情與虞公有何干係?」

「有人誹議,你與虞學士關係菲薄,指不定是近親之流,他在為你造勢,如此云云,可憐虞學士多年德行無瑕,卻無故清譽受損。」魏徵感歎,又擺了擺手,淡然說道:「不過,只是些閒言碎語,當不得真,至少我等,全然不信的。」

韓瑞默然,低頭凝神,若有所思。

「對了,你來應試,應有行卷,可否予某觀之。」魏徵似乎在暗示什麼。

奸猾若狐,閻立德與馬周對望了眼,心中立即瞭然,說了這麼多,這才是目的。

這是魏徵慣用手段,跟向皇帝進諫時差不多,先拋個引子,當你接受了的時候,他才拿出他想說的事情,此時你就不得不跟他往下走,自然一步一步被帶進溝裡,雲裡霧去說了大堆,其實就是魏徵想觀看下韓瑞的文章,是否跟虞世南所說的那樣出眾。

而所謂行卷,就是應試的士子將自己的文學作品編輯成集,寫成卷軸,送呈當時在社會上、朝廷上有地位聲望的大儒權貴,請求他們向主司即主持考官員推薦,從而增加自己登科及第成功率的一種手段。

因為唐代的科舉,考試時並不糊名,主試官員除詳閱試卷外,還要參考舉子平日的作品和才譽決定去取,而那些高官權貴、大儒名士,都可以推薦人才,參與決定科舉的名單名次,自然使得行卷之風大行其道。

只是,韓瑞此來長安的目的,並不是參加科舉,自然沒有準備行卷,不過他卻沒有據實以告,笑了笑,輕聲說道:「明日,魏閣老是否要上疏進言,勸諫天子勿修宮室。」

「然也。」魏徵說道,目光閃掠,不明其意。

韓瑞正容說道:「若是魏閣老,不嫌小子見識鄙陋,願意代筆為之。」

魏徵微怔,突然笑了起來:「馬御史,你覺得如何。」

眾人知道魏徵為什麼會問馬周,因為當年,馬周就是胸藏濟世之才,卻一直很不得志,後來因生活貧困無依,投靠了中郎將常何,做了個門客,期間李世民要求朝廷官員,每人寫篇文章,論述時政得失,常何是個武將出身的,自然不會舞文弄墨,情急之下,請馬周代筆。

借此機會,馬周即興飛毫,直抒己見,李世民看了,立即招來垂詢,一通暢談,覺得此人乃是大才,當然賞識有加,馬周也開始走上平步青雲之路,不過是一兩年間,就由區區卑微布衣,成為朝廷的監察御史。

回顧往事,馬周心中頗有幾分感觸,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目光灼灼,打量韓瑞,是不知天高地厚,欲以一步登天,還是胸懷大才,想要一鳴驚人。

韓瑞毫不躲閃,抬頭直視,坦然相對。

半響,馬周稍微點頭,說道:「先觀其文,再言其他。」

也就是說,願意給韓瑞展現的機會,但是決定權力,仍在他們手中,畢竟,無論是魏徵,還是馬周,胸有經天緯地之才,怎麼勸諫,都有自己的主見,豈會輕易聽信韓瑞之言。

「筆墨紙硯。」魏徵揚聲道,饒有興趣觀望,心中暗歎,虞伯施,倒要看你整天掛在嘴邊的江淮英才,到底有何本事。

一聲令下,僕役速度極快,須臾之間,就已經開始鋪紙研墨,韓瑞跪於案前,雙手撫膝,腰身挺直,閉目養神,旁邊銅爐燃起了裊裊香煙,如雲如霧。

片刻,僕役取來一支上好毫管,輕輕沾墨,擱在筆架之上,悄無聲息地卻步退下。

也不須旁人提醒,韓瑞睜開眼睛,捋袖執筆,尋思片刻,筆塵落於紙上,自上而下,筆走龍蛇,蜿蜒順暢,一行濃墨卻飄逸的字體躍然紙上。

韓瑞寫得認真仔細,魏徵也有幾分好奇,悄悄走了過來,細讀幾字,眼睛忽滯,再看下去,突覺胸中豪氣雲生,頗有熱血沸騰之感,忍不住開口喝道:「妙絕……」

才開口,聲音就戛然而止,只見魏徵掩袖,神情激動,幾欲高呼稱讚,又怕打擾了筆耕不孜的韓瑞,旁邊閻立德與馬周見了,也有些按奈不住,悠悠走來觀望,才看了幾行,臉色就如同魏徵一樣,心情激盪不已。

終於,韓瑞緩緩放下手中之筆,卻聽魏徵興奮喝道:「指陳時弊,精闢妙言,觀之令人酣暢痛快。」

「那依魏閣老之見,此文可否供奉御覽。」韓瑞微微笑道。

「自然,這篇疏奏奉上,若是陛下執意不納,魏某立即辭官退隱。」魏徵大笑起來,望著韓瑞,感歎道:「果真如虞學士所言,當得少年英才之贊。」

眼神有點兒複雜,馬周嚴肅的臉孔多了幾分和煦,緩聲道:「日後有暇,可來尋某舉杯暢敘。」

望著年少俊逸,才華橫溢的韓瑞,閻立德胸中突然一動,臉上的笑意更濃,和藹說道:「你應該未曾婚配吧。」

「呃,還未。」韓瑞回答,有點兒奇怪,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閻立德愈加歡喜,呵呵笑道:「如此甚好,某家中有女,年約十五,有幾分標緻,雖不敢言賢良淑德,卻是溫柔脾性,而且知書達理,最喜詩賦文章,你若是有意,擇日不如撞日,待會不妨先見個面……」

突如其來,是在做媒麼?這也未免太直接了吧,韓瑞額頭冒汗,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閻侍郎,他已經有婚約在身,就不勞你費心了。」一個聲音傳來,卻是消失已久的鄭仁基,寬袖長袍,風度翩翩,微笑拱手,賠罪說道:「小憩了片刻,讓幾位久等,真是失禮,勿怪。」

自罰了三杯,隨手抽來文章,細閱讀畢,鄭仁基神態自若,笑著說道:「小子的確有兩分才氣,錦繡文章偶一為之尚可,但是治國安邦之道,還須你們多加指點。」

韓瑞迷惑眨眼,鄭仁基的態度,似乎十分古怪,具體怪在哪裡,一時之間,卻說不上來。

那邊,閻立德卻頗為失望,如今世道,好女婿也不容易找啊,心有感觸,不自覺說道:「有婚約了,也不要緊,只要沒有成親,還是可以退掉的嘛。」

閻立德言之無心,鄭仁基卻聽者有意,這分明是揭人傷疤,頓時不悅起來,一氣之下,冷冷說道:「閻侍郎,明告訴你吧,他是我上門女婿,與小女已預定婚期,不日成親,到時請你赴宴,切莫推辭。」

啊,韓瑞傻眼,什麼時候成了鄭家女婿,自己怎麼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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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恕難從命


此言一出,廳堂氣氛頗為尷尬,畢竟閻立德只是無心之語,魏徵聽得出來,連忙打起了圓場,笑容滿面道:「鄭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此佳婿,平日卻未見端倪,顯然是沒把我等當成知交。」

儘管是為了化解尷尬,但是魏徵心裡的確高興,要知道鄭家娘子的事情,雖說不是他促成的,但也離不開關係,而今聽聞解決在即,真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哈哈,事情才定下不久,今日不是帶人來了嗎。」鄭仁基笑道,借大笑之機,隱晦地給韓瑞使了個眼色。

韓瑞猶豫,這種事情,萬萬不能冒認,哪怕因此得罪了鄭仁基,總比不小心得罪了李世民要好吧,權衡輕重,就要開口之時,卻聽鄭仁基說道:「玄成,既然你請客的目的已經達成,我還有些事情急需處理,就先行告辭了。」

拱手揖身,鄭仁基走到韓瑞旁邊,輕聲道:「隨我回去。」

魏徵自然開口挽留,鄭仁基推托,如此再三,走到門前,拉著韓瑞上了馬車,悠然而去。

「侍中,鄭中書走得似乎有些匆忙呀。」閻立德也是人精,微笑說道:「而那韓瑞,欲言又止,言之未盡的模樣,好像是在顧慮什麼。」

「呵呵,人家翁婿之間的事情,我們身為外人,就不必多加理會了。」魏徵毫不在意,淡然笑道:「同僚一場,能幫襯就盡量幫襯,閻兄以為然否。」

「如此,閻某明白了。」

車廂之內,韓瑞偏坐角落,過了片刻,忍不住開口說道:「鄭……」

「有事,回府再說。」鄭仁基說道,直身盤坐,閉目調神,表情十分嚴肅。

韓瑞不再言語,馬車馳騁,很快回到鄭家,鄭仁基率先下車,平靜說道:「跟我進去,慢慢與你詳談。」

優柔寡斷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一改,韓瑞暗暗歎氣,乖乖隨行,額眉緊鎖,仔細回憶起來,覺得鄭仁基應該是有所誤會了。

書房,十分寬敞,牆壁擺放著幾個書架,堆滿了散發油墨香氣的書籍,在沒有活板印刷的年代,也只有鄭氏這種世家大族,才有能力收集這麼多的書籍,再對比家中空蕩蕩的書架,韓瑞不禁有幾分羨慕,這裡該有多少孤本啊,再過千百年肯定是價值連城……

「不必羨慕,什麼時候有暇,前來借閱就是。」鄭仁基說道,語氣充滿了欣賞,才華出眾,卻不忘勤學,難怪,難得。

呃,收回貪婪的目光,韓瑞輕聲道:「鄭中書,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其實我……」

「我知道,你不是錢豐。」鄭仁基說道,他又不糊塗,起初不知,後來肯定察覺了,就是因為如此,罵錯了人,心有愧疚,才決定帶韓瑞到魏徵府上。

這也是難得的機緣,算是種補償,要知道高官權貴的邸,可不是那麼容易進出的,沒有想到,這小子居然就是韓瑞,鄭仁基目光複雜,難道這就是天意。

啊,韓瑞驚訝,脫口道:「那你怎麼……」

鄭仁基避而不答,只是問道:「你和錢豐是什麼關係?」

「世交。」韓瑞解釋道:「情同兄弟。」

「也是,若非感情深厚,你也不會陪他前來了。」鄭仁基有點嘲諷道:「這兩年,像你們這般年紀的少年,誰也不敢踏足鄭家半步。」

韓瑞不好回答,只好沉默不語。

「其中原因,我不說,你應該也明白。」鄭仁基輕聲歎道:「並非我自誇,要不要出了這件事情,以我家約兒的容姿,就是有婚約在身,也禁止不住少年才俊的蜂擁而來。」

「那是自然。」韓瑞附和道,不是違心之言,能讓李世民納入宮中的女子,條件肯定差不到哪裡去。

「你這樣覺得便好。」鄭仁基微笑說道:「那許給你為妻怎樣。」

「呵呵,鄭中書說笑了。」韓瑞嚥了下喉嚨,乾笑說道:「小子何德何能,高攀不起。」

「出身是低了點,不過以你的才華,再加上鄭家的扶持,出人頭地還不簡單。」鄭仁基盤算道:「但須努力,早日登堂入閣,也勉強配得上我的女兒了。」

以滎陽鄭家的實力,的確有這樣說的資格,而且還是放低了標準,對此韓瑞自然心知肚明,要是再過百年,當李唐皇室勢微的時候,以崔盧李鄭王為首的世家,根本不屑與之聯姻了,其高傲與勢利,可見一斑。

問題在於,韓瑞不敢,也不想,招惹鄭家與李世民,而且更是從來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情,讓他怎麼回應,吐了口氣,腦中靈光閃現,韓瑞連忙道:「承蒙鄭中書器重,但之前不是已經決定要與我三哥錢豐聯姻了麼,而今又改變主意,難免有些出爾反爾。」

「不然。」鄭仁基搖頭說道:「錢豐,不過是備選,而且連見我女兒的勇氣也沒有,豈還有這個資格,今日尋他前來,不過是想教訓一番,陰錯陽差,卻遇到了你,一番考較下來,還是覺得你比較合適。」

錢豐在此,肯定會高呼萬歲,韓瑞沮喪尋思,隨之振奮精神,不能坐以待斃,考慮了片刻,又開口說道:「鄭中書錯愛,小子也並非不識好歹,只是從未與令嬡有所接觸,她或許另有想法,不如這樣,小子明日再登門拜訪,待與令嬡見面之後……」

「哈哈,你我想法何其似近,不用等明日,你稍候片刻,淖約就過來了。」鄭仁基大笑起來,顯然已經做了安排。

靠,真是個老狐狸,韓瑞暗罵,本想回去之後,立即打包收拾行李走人,看來這個想法是難以實現了。

嘿,小子,與我鬥,你還嫩了點,鄭仁基心中自得,嘴角泛出燦爛笑容。

「大人。」

正當韓瑞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開溜之時,一個聲音悠悠飄來,好像百靈,又似清泉流澗,又如珠玉叮咚,悅耳動聽,讓人難以,幾乎本能,韓瑞抬眼望去,一雙秀目澈似秋水,嬌靨白如凝脂,若有淡淡光華,似曾相識……

「是她。」韓瑞驚起,目光灼灼,留心注目。

一身素白色輕紗衣裙,白色的抹胸上繡了幾朵淡白花朵,長裙勾勒出玲瓏的曲線,青絲碧黛,烏黑剔透,精緻的面容秀美絕倫,發出柔和恬淡的神采,回眸顧盼,淺淺笑容裡透著一縷淒迷,氣質仿如月光一般清冷孤傲,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虛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

瞬息之間,韓瑞腦中浮現莊子的名篇章句,少女清冷地注視著他,那精靈的雙瞳如兩粒黑寶石,清澈透明不含半點雜質,隨之輕輕掠過,如凌波微步,盈盈行來,柔聲道:「大人,叫我來有何事情。」

「淖約,他叫韓瑞,你覺得怎麼樣?」鄭仁基和顏悅色道,見到韓瑞失態的模樣,心中暗樂,美色在前,看你怎麼拒絕。

鄭淖約輕輕側身,飄然若仙,清澈透明的眼眸凝視,沒有半點漣漪,下意識地,韓瑞正步直身,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點頭示意。

「大人覺得如何?」鄭淖約問道,臉龐彷彿用白玉雕成般精美而秀麗,令人目眩神怡的美目之中閃爍著湖水般的清澈,表情卻很淡然,甚至於可以說是冷漠。

「我覺得一般,不過至少才學可堪造就。」鄭仁基輕鬆說道:「現在,主要是你的意思,不滿意的話,就打發他走。」

不是吧,韓瑞有些鬱悶,剛才還滿腔熱情的,怎麼轉眼就翻臉了,卻不知在鄭仁基心中,女兒才是最為重要的,不想因為自己的評價,左右她的決定。

柳眉如煙,明眸如水,又凝視了片刻,鄭淖約說道:「可以。」

「什麼?」鄭仁基彷彿沒有聽到,再次確認起來,心中卻激動難抑,幾年了,不知道見過多少個青年俊傑,但是鄭淖約要麼是拒絕,要麼是含糊其辭,本以為今日也是如此,沒想卻得到個準確答覆。

不是夢吧,悄悄掐了下自己,的確不疼,鄭仁基一度精神恍惚,卻聽鄭淖約以清脆滑潤的聲音肯定道:「女兒覺得可以。」

「好,可以就好,太好了。」鄭仁基有點語無倫次,來回度了幾步,望了眼韓瑞,壓抑著心中興奮,輕聲道:「淖約,你先回房,我和他商量些事情。」

嗯,鄭淖約柔聲答應,捲起一縷淡淡清香,悠然而去,蓮步盈盈,搖曳出無限風姿,彷彿一個月夜的仙子,偶然謫落凡塵,又翩然飛昇。

「賢婿。」目送女兒離去,鄭仁基瞬間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以無比柔和的聲音道:「什麼時候請父母來長安呀,我卻覺得十月初十是個好日子,要不乾脆先做籌備,待他們到來,就可以直接舉辦婚禮了。」

微微搖頭,韓瑞神情黯然,輕聲道:「家中長輩已經辭世多年。」

「啊,失禮了。」鄭仁基愕然,可能有幾分歉意,心裡卻很爽,過了片刻,立即迫不及待道:「如此,就容我逾越了,代他們做主,日期就定在十月初十,還有大半個月,足夠安排一切事情了。」

「鄭中書,好像我還沒有答應吧。」韓瑞頗為不滿。

鄭仁基問道:「那你是準備不同意了?」

「這個……恕難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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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後悔了


日薄西山,皓月冉冉升起,像銀盤一般高懸在湛藍色的天空,月華柔和似絮,如輕薄的浮雲,把清澈的光輝灑遍了人間,抬頭仰望,卻覺浩瀚無際的夜幕,蒙在一望無涯的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綃裡,顯得那麼飄渺、神秘而綺麗。

韓瑞緩步回到客棧,上樓推開房門,彷彿經歷了場激烈的戰鬥,已經筋疲力盡,渾渾噩噩躺到榻上,閉上眼睛,思潮起伏。

「二十一郎,你小子也太不講義氣了……咦。」錢豐埋怨的聲音傳來,卻是聽聞動靜,前來找他算賬的。

進到房間,發現韓瑞失魂落魄的模樣,錢豐一陣驚疑,連忙疾步上前,急聲問道:「二十一郎,怎麼了,身體不適?」

長長吐息,韓瑞睜開眼睛,瞳孔掠過茫然,有氣無力道:「三哥,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又是撫額,又是抓腕,再仔細打量臉色,發現韓瑞沒有感冒發燒的跡象,錢豐鬆了口氣,跌坐榻邊,抱怨道:「還好說,撇下我不管,偷偷去逛長安城了吧,玩了大半天,現在才捨得回來,怎能不累。」

給錢豐折騰片刻,韓瑞好像也恢復了兩分生氣,聞言哭笑不得,辯解道:「三哥,你可別冤枉好人,當你與美人會面的時候,鄭中書就來了,把我當成了你,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是一頓斥喝,滔滔不絕,害得我連辯駁的機會也沒有,替你受過……」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此事,錯怪了你。」錢豐連忙道歉,帶著幾分愧色,自嘲說道:「二十一郎,你也別提什麼與美人會面了,我也是給人戲耍了,在亭子裡待了半天,連個人影也沒見……同病相憐啊。」

韓瑞沉默,錢豐又苦笑,自語說道:「此事多半還沒完,指不定明日,鄭家繼續來人,不知要羞辱幾次,才解其恨。」

「三哥,儘管放心,他們以後肯定不會找你了。」韓瑞輕歎道。

錢豐眉頭一展,連忙追問道:「為何?」

「鄭中書把我訓斥之後,就帶我去見魏徵,又返回鄭府,卻說要招我當女婿。」韓瑞鬱積說道:「但是,我拒絕了。」

半響,沒有聽到錢豐的動靜,韓瑞抬頭望去,小聲道:「三哥,你不覺得驚訝?」

錢豐表情從容淡定,微微點頭,伸手扯來衾布,蓋在韓瑞身上,和聲道:「二十一郎,看來你今天真的很累,早些歇息吧。」

「誒,我清醒得很,不是在做夢。」韓瑞無語,一把掀開衾布,支臂坐了起來,表情嚴肅認真,沉聲道:「你也沒有聽錯,事情就是這樣。」

呆愣片刻,錢豐問道:「魏徵長得什麼模樣?」

「呃,這麼高,有點瘦……」

韓瑞比劃起來,卻見錢豐猛然暴起,捶胸頓足,撕心裂肺似的悲吼起來:「啊,老天,你又耍人,就差那麼點點時間,去見魏徵的就是我了。」

「三哥,你不是重點……」韓瑞說道,揉搓著額頭,腦袋真暈。

「哦,也是,算了,日後同朝為臣,肯定有相見的機會。」錢豐停下動作,十分自信。

「嗯。」韓瑞應聲,愁眉苦臉道:「不過對我來說,其他事情都是旁枝末節,最要緊的卻是……現在該怎麼應對。」

「你不是拒絕了麼。」錢豐說道,有點兒解脫的竊喜,隨之一陣慚愧,連忙說道:「難道鄭家還會強迫你不成。」

「這倒不會,鄭中書讓我先別著急拒絕,先考慮幾日再作決定。」韓瑞說道,心情非常複雜,按理來說,拒絕應該是十分正常的行為,怎麼反而有些悶悶不樂。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考慮的,當然是……」錢豐說了半話,忽然恍然大悟,輕聲道:「二十一郎,其實你也不用顧及錢家的,儘管直接拒絕就是,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了你。」

誤會了?韓瑞眨了下眼睛,也沒有辯解,而是問道:「三哥,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沒事……好吧。」在韓瑞的追問下,錢豐無奈,故作輕鬆道:「也談不上什麼事情,無非就是朝廷更布了新鹽政,受了些影響,但你也不用擔心,錢貴純粹是在危言聳聽,錢家生意諸多,就算不做鹽利,也能改做其他,垮不掉的。」

問題在於,鹽利才是錢家的支柱,韓瑞暗暗尋思,知道錢豐肯定有隱瞞的地方,搖了搖頭,突然說道:「三哥,告訴你句實話,你千萬別怪我哦。」

「說來聽聽。」錢豐笑道。

「鄭家娘子我見到了,那是個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韓瑞坦然說道:「其實我動心了,就怕你有什麼想法,所以才拒絕的。」

「哈哈,我能有什麼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紅顏禍水,一開始我就唯恐避之不及。」錢豐輕笑搖頭,忽然收斂笑意,正經說道:「二十一郎,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滋事體大,關係前途,你不須做違心之語。」

「真的。」韓瑞誓言旦旦。

錢豐依然不信,搖了搖頭,根本沒有理會韓瑞所說的,什麼三次邂逅相遇,一見鍾情之類的胡話,走了出去,回頭輕聲道:「二十一郎,早點兒休息,別胡思亂想,事情先擱著,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錢家又不是沒有敗落過,大不了再從頭來過,不用你費心。」

悄悄地合上房門,錢豐笑了下,一陣溫暖,心裡盤算,且不提揚州,才來到長安,就鬧出這麼多動靜,可見二十一郎肯定比自己有出息,十幾年前的恩情還沒有報答,現在怎能又讓他為鄭家的事情所牽累。

生意垮了也沒什麼,不是還有我麼,定要考個狀頭,光宗耀祖,錢豐默默回身,透出窗口望了眼韓瑞,再不行,就投靠兄弟,也不丟臉,嘿嘿。

透窗而望,月亮隱去,一顆顆亮閃閃的星斗,鑲嵌在黛色的夜幕上,像熠熠生輝的寶石,夜空深沉而靜謐,韓瑞也沒有絲毫睡覺,思緒煩亂如麻,捫心自問,拒絕鄭家婚事,到底是因為錢豐,還是害怕李世民,或者源於自尊……

儘管只是短暫的接觸,但是韓瑞卻能發現,在鄭淖約眼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答應婚事,父命難違?還是其它原因?韓瑞思潮起伏,心中驀然泛起了絲絲縷縷後悔之意……

此時,鄭家宅院之中,月色如一,半圈明晃晃的月華,發著白金一樣的光輝,清亮而溫柔。閨閣之內,窗戶敞開,梳妝台旁,一片淡清清的月光,灑到鄭淖約身上,映得肌膚晶瑩如玉,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

「娘子,你怎麼答應了。」

一雙白嫩的小手,輕輕梳理著色澤如烏墨,柔順如絮的頭髮,過了片刻,終於忍耐不住,問了出來,聲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吐語如珠,動聽之極。

「是呀,娘子,才見了一次面而已,不著急決定吧。」一個美麗少女附和,鋪墊床榻絲衾的纖手停了下來,秀眉輕蹙,回身而望。

「見多與見少,有什麼區別。」鄭淖約淡然說道:「這些年來,大人為了我的事情,沒少愁腸百結,憂心忡忡,不能再拖了。」

「可是……畫屏,你說。」

流螢真壞,又推給我了,鋪榻的美麗少女嘟了下小嘴,走了過來,纖秀細嫩的小手輕按著鄭淖約線條優美的香肩,軟柔說道:「娘子,我們只是不明白,以前見了那麼多公子,你都是考慮了好久,怎麼現在卻立即同意了。」

「人,總是會變的。」鄭淖約說道:「忽然想明白了,我已經不是任性驕蠻的年紀,就算不顧及長輩的想法,也要考慮鄭氏的顏面。」

哦,流螢與畫屏半知半解,迷迷糊糊。

滎陽鄭氏的女兒,怎能嫁不出去,留下來抹羞麼,眼眸掠過一縷淒婉,鄭淖約說道:「況且,這人,大人非常滿意,相貌也不算可憎,嫁與他又何妨。」

「可堪造就。」畫屏有些瞭然,微笑說道:「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聽阿郎這麼贊人,嘻嘻,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模樣。」

側目尋思片刻,鄭淖約靜婉說道:「忘了。」

要是韓瑞在此,肯定淚流滿面、悲憤痛哭,流螢與畫屏也很是無奈的的樣子,對望歎氣。

「好像……」秀美的眉毛微微蹙了下,鄭淖約說道:「有點印象。」

「以前來過?」畫屏猜測。

流螢也撫著嫩手小手,浮想聯翩:「或許是某個公侯權貴家的公子,在某次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然後對娘子念念不忘,最終鼓起了勇氣……」

本是市井小說的橋段,流螢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沒有當真,卻沒想鄭淖約居然頜首,輕聲說道:「嗯,應該就是如此。」

呃,流螢與畫屏拍額歎氣,若是不瞭解鄭淖約的脾性,肯定以為她很自戀,但兩人卻覺得自家娘子,在某些方面非常聰明,但對於一些事情,卻十分天真,就好比現在,居然聽信了這個明顯是玩笑的說辭。

「那人,流螢也見過。」鄭淖約說道。

「我見過?」流螢冥思苦想起來,半響無果,茫然說道:「婢子見過的人很多,不知道是誰。」

「就是前天,尾行車後的那個膽小怕事的狂生。」清亮的明眸有點明悟,鄭淖約恍然說道:「也難怪幾次三番遇見他,原來是安排好的。」

「什麼,就是那個混賬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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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動京城(一)


翌日,五更二點,天色未亮,曉色朦朧中,街道行人稀少,毫無白天時候的熙熙攘攘之狀,極為幽靜,須臾,長安城內就響起了陣陣鼓聲,居民百姓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或披衣而起,或酣然入睡,直到三千鼓聲立止,大約百人左右的官員已經在宮殿前等候上朝。

須臾,鐺的一聲,只聽罄鐘響起,官員排列成隊,分班而進。

宮殿自然極為寬敞,呈現出一派金光燦爛、富麗堂皇的景象,鏤空金漆御座設在三層台階高台上,周圍幾根蟠龍漆金柱,旁邊還有許多身材高大的司衛甲士,站立於殿廷的四角,凜然注目,威武異常,更顯皇家的尊貴。

一陣珠簾叮咚,宮殿通道,四個侍女在前開路,李世民闊步而來,在御座上坐定,接受文武百官的揖禮,輕輕托手示意,眾臣整齊有序散開,回到席案前跪坐,雙手執笏,挺直腰身,表情十分嚴肅,諾大的宮殿中,沒有絲毫聲響。

一個寺人慣例喊了句有事早奏,無本退朝的廢話,就乖乖退回角落,省得礙眼。

從左側站了起來,走到中間,魏徵從容說道:「臣,門下侍中,魏徵有事啟奏。」

百官表情淡然,除了幾個涵養不足的官員好奇打量了眼外,其餘之人,低眉垂目,眼觀鼻,鼻觀心似的,如同一尊尊坐佛。

「何事。」李世民略微坐正身體,聲音猶如洪鐘,聲韻清朗,有種磁性,過耳難忘。

「臣彈中書令溫彥博與尚書左僕射房玄齡,瀆職之罪。」魏徵開口,就把矛頭指向當朝重臣與宰相。

百官輕輕嘩然,再也坐之不住,紛紛向房玄齡望去,房公可是朝中上下,公認的好人,平時見誰都是和和氣氣的模樣,誰也不得罪,怎麼招惹到魏徵了。

今日不巧,中書令溫彥博抱病在家休養,所以壓力只有房玄齡自己面對了,相對百官的驚訝,他倒是十分鎮定,瞄了眼皇帝,並沒有著急辯駁,依然坐得安穩,而且百官也很快釋然起來,誰不知道魏徵的脾性,就是皇帝都敢登鼻子上臉,還會怕誰。

「他們如何瀆職了?」李世民問道,語氣輕描淡寫,卻飽含威嚴。

魏徵無視李世民威勢,傲然說道:「草擬疏詔,不經門下審議,卻直接遞與尚書省,豈非溫彥博之過,而房玄齡明知如此,卻仍然接下,予以實行,更是罪加一等。」

身體輕輕靠背,手掌扶住隱幾,李世民心裡歎氣,還是給他知道了,這魏徵,難道就不能裝聾作啞一回,暗暗咬牙切齒,儘管清楚錯不在房玄齡與溫彥博,李世民還是責問起來:「房玄齡,魏徵之奏,是否屬實。」

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房玄齡也無奈,走了出來,供認不諱道:「屬實,是臣疏忽大意,在此向陛下請罪。」

奸滑,李世民暗恨,你就不能否認啊,有朕作你的靠山,怕些什麼。

半響,李世民說道:「溫中書現抱病在身,暫且擱置,容後再議,至於房玄齡,諸卿可有話說。」

文武百官,只要能進到殿裡坐著的,絕對沒有傻蛋,消息靈通的官員,自然清楚怎麼回事,就是稀里糊塗,不明緣由,更加不敢貿然答話。

況且,大家都知道,房玄齡是皇帝的心腹,儘管經常為些許小事,又是訓斥,又是貶謫的,但是眾人清楚,這是帝王心術,朝廷百官,最得皇帝信任的,除了國舅長孫無忌,恐怕就是房玄齡了。

半天沒有聽到動靜,李世民喜怒不形於色,淡聲說道:「如此,房喬不堪重用,即日罷除尚書左僕射之職,返家聽候差遣。」

「臣領旨,謝恩。」房玄齡哀歎揖身,卻步而退,轉身之後,臉上卻洋溢著歡喜笑容,哈,又能休假幾日。

失策,老狐狸,又便宜他了,瞥見房玄齡輕快的步履,李世民與一幫重臣,怎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咬牙切齒,暗暗腹誹。

目光掠回,李世民道:「魏侍中,還有何事……」

話才開口,李世民立即後悔莫及,豈不是往槍尖上撞。

三言兩語,就讓房玄齡罷官,魏徵卻不見得有多麼高興,拱手說道:「陛下,房相公精誠奉國,孜孜求治,虔恭夙夜,盡心竭節,乃是鋪弼良臣,怎能因區區小事,而將其解職罷黜,非明君所為也。」

朝廷百官頓時無語,李世民心底也冒起了怒氣,壞人讓朕做了,你卻說起了好話,分明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忍,緊捏隱幾,李世民沉聲道:「魏侍中,若無他事,就退下吧,諸卿還有事情要奏呢。」

「臣還有話要說。」魏徵正容道:「臣請陛下,以亡隋為鑒,煬帝志在無厭,惟好奢侈,所司每有供奉營造,小不稱意,則有峻罰嚴刑,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競為無限,遂至滅亡,此非書籍所傳,亦陛下目所親見……」

「魏徵,有事大可明言,不必遮遮掩掩。」李世民皺眉道。

「隋惟責不獻食,或供奉不精,為此無限,而至於亡,故天命陛下代之,正當兢懼戒約,奈何卻重蹈覆轍,興修宮室……」魏徵乾脆直接點明出來,繼續勸諫李世民要與民休養生息,以恢復和發展社會經濟,吸取隋朝奢靡之風的教訓,反對營造宮室台榭。

已經習慣魏徵動輒提到亡隋之事,而且也聽得進去,但是李世民卻沒有同意,而是輕聲說道:「魏侍中,朕興修宮室,非為已用,乃是向上皇盡孝。」

這個時候,馬周從後面走了出來,拱手道:「陛下,臣每讀前史,見賢者忠孝事,未嘗不廢卷長想……竊惟上皇春秋高,陛下宜朝夕視膳,今所幸宮去京三百里而遠,非能旦發暮至也,萬一上皇思感,欲即見陛下,何以逮之?」

馬周的諫言有點巧妙,他先是認為李世民的想法是正確的,對待太上皇李淵,就應該盡孝道,褒贊幾句,再趁機提出自己的看法,勸言比較溫和,不像魏徵那樣直接犀利。

兩種方式,目的相同,各有優劣,談不上高低,畢竟順耳之言,容易讓人接受,不過逆耳之言,又如同晨鐘暮鼓,更加振聾發聵。

隨著魏徵與馬周的諫言,文武官員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恍然大悟之餘,自然有官員出來附和兩人,不過以文臣居多,那些武將,卻心安理得穩坐席間,事不關已,高高掛起,沒有必要,自然不去觸怒皇帝。

朝臣紛紛諫言,李世民也沒有生氣,畢竟是他自己欽定了兼聽廣納的政令,不管心裡有什麼想法,表面上肯定要表現出聞過則喜的神情,不然,以後誰還敢諍言直諫。

況且,得益於魏徵七八年來的磨礪,區區勸諫的場面,李世民早就沒有放在眼裡,不過也沒有立即從諫如流,而是低頭側思,權衡利弊,其實心裡面,李世民肯定認為,修建宮殿,不會對帝國造成什麼影響。

至於魏徵,更是習慣性的危言聳聽,不必在意,但是朝臣都表示反對,李世民也不好堅持已見,這樣會有損明君的形象,不利於統御群臣、安邦治國,只是宮室已經準備開始動工,就這樣放棄,又有些不捨。

瞧出李世民的猶豫,魏徵考慮了下,從袖中取出本奏折,揚聲道:「臣有篇章諫文,以供陛下御覽。」

什麼意思,該說的你都沒落下,還遞什麼奏章,眾臣迷惑,李世民也有些好奇,示意寺人取來,隨手翻閱,一行字映入眼簾,便立即為之吸引。

一口氣默念誦讀,沉思良久,突然輕輕長歎,李世民收斂心神,目光如炬,透出灼熱之色,望向魏徵,展顏笑道:「魏卿,諫章是何人所寫,真是見解精闢,發人深省。」

魏徵避而不答,反問道:「陛下以為如何?」

「大善,朕當納之。」李世民歎息道:「若是不然,朕豈不是成了日益驕固的獨夫。」

「陛下納諫如流,乃是聖明之君,豈是秦皇之流。」魏徵笑道,也是真心實意的稱讚,畢竟天子沒有虛心開明的態度,聽不進人言,他怎麼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犯龍顏。

皇帝聽取諫言,更改旨意,那是常有的事情,以前群臣還會交口稱譽幾句,現在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更加好奇的是,李世民手中的奏折,也不知道寫了什麼,效果顯著非常啊。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

察覺群臣的異樣,李世民又展開奏折,輕讀幾句,立覺非凡氣勢撲面而來,情不自禁讚歎說道:「文章精煉,妙不可言,言簡意賅,暗寓諷諫之意,讓人歎服。」

皇帝在前拍案叫絕,底下百官,特別是那些文臣,心裡頓時一陣癢癢,若不是顧忌朝堂禮儀,肯定引頸張望,反應靈敏的,輕輕詢問魏徵。

「玄成,你在奏折上寫了什麼,使得天子如此暢快。」

魏徵微笑說道:「一篇文章。」

廢話,眾人皺眉,知道以魏徵謹慎的性格,肯定問不出什麼來,悄悄使了幾個眼色,尋思著,奏折遲早歸列檔案,找個時機,拿來觀摩也不遲,他們才打定主意,卻聽李世民朗聲笑道:「哈哈,魏卿,別不承認,以你的才思,可寫不出這樣的錦繡文章來。」

「臣學的是治國安邦之道,詩賦文章,確實非臣之所長。」魏徵坦然承認,笑道:「文章作者,的確另有其人。」

「那是何人為之?」李世民好奇問道,他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各種人才為已用,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16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名動京城(二)


此人,乃是揚州士子韓瑞。」以魏徵的性情,說到這裡,已經是分外難得,微笑了下,立即斂容說道:「臣事畢,告退。」

眾臣恍然醒起,這裡是議事朝堂,不是打聽八卦的地方,也紛紛列班歸位,不過心裡面卻留心記下韓瑞的名字。

揚州韓瑞,似乎……沒有什麼印象,李世民思慮片刻,也暫時將此事撇下,畢竟韓瑞與馬周不同,一個寫的是錦繡文章,一個論的是政事得失,古今明君,雖然對文人隱士都十分優待,但是最注重的還是治理國家的大才。嗯,

像李世民這樣的雄主,更加實際,治國安民,自然需要馬周這種能臣,不過點綴風雅,歌功頌德,收買天下書生士子之心,肯定也離不開虞世南、歐陽詢這樣的名儒文臣,兩者相鋪相成,才是王道。

不過,儘管都是人才,其中也有重要和一般之分,現在料理政事要緊,文學之事,以後抽個時間,再予以處理,若是那人與馬週一樣,胸有經緯之學,自然更好,要是只懂詩賦文章,那也無妨,隨意賞賜一個無足輕重的官職,給天下文人作個表率,權當養個閒人罷了。

心念百轉,李世民允肯頷首,揚聲說道:「諸卿,還有何事,儘管奏來。」

帝王威儀,也只有在官員進諫的時候,朝堂之上,才會熱鬧幾分,平常時刻,自然十分安靜,百官上疏進事,有條不紊,整齊有序,私下已經擬定處事的方案,並在笏板上把要點記錄下來,皇帝問起,照讀就是,真正遇到重大事情,可以暫時擱置,皇帝自會招集朝廷大臣,商議解決。

時間流逝,轉眼就到午時,國事奏畢,眾臣散去,井井有條退出宮殿,在長廊之上,依次穿屐著履,三倆而行。

「魏侍中,稍等。」

與往常一樣,魏徵疾步而行,準備返回門下省官署,聽到有人招呼,側身回望,連忙迎了上去,揖身道:「虞秘監。」不論地位官職,對於虞世南這種德高望重的前輩,魏徵還是非常尊重的。

斂手回禮,虞世南笑道:「魏侍中,你所言的韓瑞,該不會是老夫認識之人吧。」

「然也。」魏徵爽快承認,笑著說道:「國有賢才,某自當予以薦舉,此乃人臣本分,想必虞秘監不會怪我越俎代庖吧。」

「豈敢。」虞世南搖頭,輕輕笑道:「韓瑞與我頗有淵源,我還要代他謝過魏侍中知遇提攜的恩情。」

「這算什麼恩情。」魏徵歎笑道:「縱然沒有魏某,以他的才氣,遲早會名動京城的,我不過是順勢推扶了一下而已。」

「小小年紀,就如此鋒芒畢露,也不知是福是禍。」虞世南輕聲道,想到的卻是當年孔穎達遭人暗算的事情。

「虞秘監多慮了。」魏徵笑道,有些不以為然,畢竟現在不是前隋動亂年代,朗朗乾坤,天下承平,政治清明,百姓還算安分守己,不至於有人喪心病狂,做出這種事情來。

虞世南也是隨口說說,其實也沒放在心上,聞言笑道:「的確如此,對了,魏侍中的奏折,怎麼讓他代筆為之。」

「說起來,其中也有虞秘監的緣由。」魏徵狡黠笑道,卻是捏拿起來。

虞世南不以為意,朝廷重臣都清楚,犯顏直諫的時候,魏徵言辭激烈,表情嚴肅,私底下卻是個喜笑愛鬧之人,可能是曾經當過道士,更加崇尚無拘無束的感覺。

經過再三追問,魏徵才揭開謎底,把當日的情況詳細告訴了虞世南,笑呵呵道:「聽我擠兌,他頓時坐不住了,當下寫了篇文章。」

虞世南臉上浮現欣慰表情,口中卻說道:「還年輕呀,欠缺歷練,給人撩撥幾句,就沉不住氣了,真是不堪造就。」

這話要反著聽,魏徵自然明白,自然不會附和,不然虞世南心裡肯定不悅,乾脆藉機恭維了句:「所以,才要虞秘監這等,經歷豐富的博學大才,加以提點。」

魏徵恭維之術,也是在朝中出了名的,李世民經常不自不覺中招,往往在心情舒暢、飄在雲端的時候,稀里糊塗答應了許多諫言,而後事情既定,追悔莫及,儘管如此,但是總在不經意之間,又重蹈覆轍,可見魏徵的厲害。

三言兩語,虞世南笑逐顏開,忽然想到一事,皺眉問道:「你說,他與鄭仁基,一起前往拜訪?」

天南地北的兩人,怎麼關聯一起了,虞世南感覺有些不妙,而且魏徵也不介意推波助瀾,輕輕笑道:「的確如此,似乎,鄭仁基想招他為婿。」

「什麼?」虞世南額眉鎖成了川字,這樣豈不是自毀前程,不成,要立即去找他……

看透虞世南的心思,魏徵連忙搶先一步,大笑道:「虞秘監,韓瑞的文章,就猶如花團錦簇一般,非同一般,辭藻華美,大氣磅礡,詩人之賦麗以則,借古諷今、憂國憂民、匡世濟俗,更甚於前漢揚子雲。」

評價這麼高,虞世南不由止步,聆聽魏徵大聲誦道:「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文章藻麗,寓意深長,令人回味無窮,魏徵就早背誦如流,以抑揚頓挫之聲,朗聲而出,立即引得不少官員的注意,朝中官員,雖然不以文章見長,但也是飽讀詩書之人,詩賦好壞,豈能不知,才初聽幾句,心神便為之吸引。

文章的辭藻華麗,深得駢文對偶聲韻的精髓,結構嚴謹,層次分明,無論是描寫還是議論,都充滿了漏*點,語言精美,富於文采,有時駢散兼行,於整齊中有變化,有時比喻貼切,生動形象,有時運用排比句式,使文章氣勢充暢,行文辭彩章句華美,而且寄托諷喻之意,可謂是相得益彰。

如此錦繡佳作,連皇帝也御口稱讚,一幫官員,豈是有眼無珠之輩,默默記在心中,回家之後,第一時間就是取筆墨紙硯譽錄下來,裝裱懸掛,仔細欣賞,所謂上之所好,下必隨之,況且文章的確精妙絕倫,一經流傳,立即風靡長安。

文臣官員,上班點卯,處理政事,不念上一句,金塊珠礫,棄擲邐迤,就就沒有盡到人臣的本分,書生儒士也更加不必多說,待客訪友,若是不說上兩句,楚人一炬,可憐焦土,卻顯示不出自己憂國憂民之心。

反而,有人喜歡阿房宮賦的華麗措辭,有人欣賞其中的勸誡寓意,角度不同,卻不妨礙他們對文章作者的好奇,權貴豪門雲集,富足百姓也不少,最不缺乏的就是好事閒人,而且他們打探消息的本事,往往異於常人,而且也十分的明白,什麼消息要緘默其口,什麼消息可以謠傳散播。

韓瑞,揚州士子,生辰年齡,有什麼關係背景,什麼時候抵達京城,做過了什麼事情,通通給人挖掘出來,並且譽錄在紙上,不停派發……呃,不是八卦小報,而是他以前的詩賦文章,書生文人看了,居然每首都是精品,不由得又驚歎起來。

觸覺靈敏的商家,已經讓工匠加班加點,雕琢板印,編輯成集,賣出了千百份,從中小賺了筆,當然,匆匆忙忙板印出來的文集,質量不怎麼樣,更多的人是選擇自己抄錄,一時之間,頗有長安紙貴的意味,很多商舖的掌櫃,一天到晚,樂得合不攏嘴。

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妒嫉,人家為了揚名,卻是精心準備行卷,自掏腰包,板印出來之後,害怕別人不收,還要低聲下氣懇求,千萬過目一回,別當廢紙扔了,韓瑞倒好,什麼也不用費心,人家就幫他料理好,省錢只是其次,效果太過顯著了。

自此,韓瑞名動京城,風頭頂盛,差點可以與朝中名臣大儒比肩。

古人,也不乏崇拜名人的風尚,或由於種種原因,想與韓瑞結交的自然不在少數,那些少年遊俠兒,聽聞自己新認的哥哥,居然這麼受人推崇,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眾人很輕易打聽出來,他的居住地址,紛紛蜂擁前往新豐城的客棧。

開始的時候,掌櫃自然激動高興,因為他的客棧,不花費任何錢財,就聲名大振,更加肯定韓瑞是財神下凡的論斷,可是沒過兩天,掌櫃就哭天抹淚,大罵韓瑞是個災星,當然,也只敢在心裡埋怨。

因為,客棧廳堂包房,全部擠滿前來尋訪韓瑞的人,開門做生意的,管他們是何目的,反正來者是客,這本是值得慶幸的事情,然而這些客人,來了就來了,卻沒有要酒點菜,更加不是前來投宿的,總是匆來匆去,根本沒作停留。

來來往往,影響了客棧的正常經營,不過是無意間埋怨了句,立即引得訪客的口誅筆伐,掌櫃自然欲哭無淚,況且,其中沒少達官貴人的身影,實現是得罪不起,只得振奮精神,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千篇一律,喃喃說道:「客倌,韓公子已經走了,真的走了,也不清楚他去哪,不信你儘管搜查……」

「二十一郎,看,把人家害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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