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唐朝小地主 作者:燭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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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蘿蔔頭 2012-8-3 21:0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6 517511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24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順手塗鴉


閻家的出身不低,自北周時起,世代為高貴,屬於關隴集團,閻氏兄弟的父親閻毗娶北周武帝的女兒清都公主,真要計算起來,閻家與李世民肯定能攀上層親戚關係,更加不用說閻立本,本身就是京城知名人物,達官權貴爭相求畫的對象,幾重身份,縱然官職不大,但是影響力卻不容小覷。

韓瑞不明所以,鄭淖約卻心知肚明,輕扯了他的衣袖,盈盈斂身,賠罪道:「閻少監,他只是無心之過,不懂品畫,而且見識淺薄,不通人情,請你原諒他吧。」

「叔父,你寬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閻婉兒也在旁邊嬌聲軟語勸解起來。

也清楚兩人是為自己開脫,不過沒有必要把自己說得那麼差吧,韓瑞摸著鼻子,開口說道:「的確是不成比例呀。」

「什麼比例?」閻立本皺眉道,消了半的怒氣,又冒了出來。

「你自己看,花朵碩大無朋,堪比團扇,與實物不符。」不顧鄭淖約使來的眼色,韓瑞指著圖中籬笆旁邊的那簇鮮花比劃了下,然後又說道:「再瞧空中飛來啄枝的雀鳥,體形如同粗壯樹幹,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閻立本微愣,忽然放聲笑了起來,暢快道:「原來你真是不懂,故意過來逗樂的吧。」

唉,瞧見兩位美女瞥來的目光,韓瑞覺得自己真的很笨,明知道中國畫講究手法寫意,虛實結合,自己偏要以西方素描、油畫的標準,向閻立本提出意見,自然惹人笑話。

「好了,帶這傻小子離開,免得擾了我的興致。」閻立本揮手。

被人鄙視了,韓瑞很無語,如果有炭筆在的話,不介意炫耀一番,可惜……

「叔父,別這樣說人家,他很厲害的。」閻婉兒小聲辯解,軟語道:「文學詩句,可是得到長孫國舅的讚揚,連虞秘監、魏侍中都交口稱譽。」

「嗯……」閻立本瞄了眼韓瑞,若有所思道:「曾經看過篇文章,其中提到了句,術業有專攻,難道就是如此。」

「對,就是這樣。」閻婉兒笑道。

「我不信。」閻立本毫不隱瞞自己的懷疑,搖頭說道:「就他這般見識,才學能高到哪去,怕是誰家少年,故意吹捧出來,反正這等事情,也屢見不鮮了。」

「誒……」閻婉兒本想招呼韓瑞的,遲疑了下,卻對鄭淖約悄聲道:「姐姐,你的未來夫君,不會真是草包吧。」

「小丫頭也敢取笑我了。」

擰了下閻婉兒的腰肢,鄭淖約拂捋秀髮,淡然說道:「草包也沒有辦法,事到如今,唯有將就過了。」

聲音不小,傳到韓瑞耳中,再看到閻婉兒嬉笑,閻立本鄙視的模樣,心裡怎麼能舒暢得起來,揉搓唇角,韓瑞說道:「閻少監圖畫雖好,但是還不夠盡善完美,不如讓我題詩一首,以增其色吧。」

「小子,凡事量力而行。」閻立本傲然說道:「莫污了我的好畫。」

「叔父……」閻婉兒嗔怨起來。

閻立本無奈,嘀咕幾句,篩選許久,才挑了幅「拙作」出來,那是幅嬌艷牡丹盛開的圖,因為畫得過於妍麗,覺得有些庸俗,所以拿出來給韓瑞練手。

韓瑞輕笑,毛筆沾染濃墨,看都不看,就在畫作的空白地方,揮灑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用的是王獻之的一筆法草書,字與字之間,似斷而連,一筆而下。

如果換成是虞世南、歐陽詢,這等書法大家,功力深厚,寫出來的字,肯定如同行雲流水,十分賞心悅目,可惜韓瑞的毛筆字,無論行楷,都沒有練到家,草書更加不用說,連小孩塗鴉都不如,只不過是區區幾十個字,卻亂七八糟,烏黑污抹,別談美感,能勉強認出來,就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開始的時候,閻立本根本不屑觀望,高傲昂首,見到韓瑞擱筆退下,目光才略移,乍看之下,立即痛心疾首,撲向案前,悲呼道:「我的畫。」

「又在使壞。」鄭淖約美眸翻白,媚意頓生。

嘿嘿,韓瑞笑容燦爛,當然不會否認。

「我就知道,不應該相信那小子的。」閻立本喃喃自語,雙手輕顫,捧著如墨漆染的畫卷,幾乎就要淚流滿面,不過在此之前,閻立本咬牙切齒,殺氣騰騰看向韓瑞,顯然不會忘記誰是罪魁禍首。

「慚愧,小子才疏學淺,一筆字更是難以見人,真是獻醜了。」韓瑞赧聲道,神態扭捏,表現出非常不好意思的模樣。

噗嗤,閻婉兒掩袖竊笑,韓瑞的字,剛才她就見過,卻也不差,怎會像現在這樣烏塗,分明就是故意為之,儘管明白,她卻沒有點破,而是在旁看起熱鬧來。

「小子,你再裝,說什麼,我也不會原諒你了。」閻立本眼睛冒出火焰,尋思著怎麼教訓眼前這個可惡的小子。

「閻少監,皇后有請。」

宮女的聲音,猶如一盆冷水,立即澆滅了閻立本的怒火,頗有幾分慌亂,連衣裳都顧不上整理,就匆匆忙忙奔了進去。

穿越三層門廊,來到個寬敞的廳殿,正中位置,擺著一張可容人橫臥的紫木龍鳳床,上頭鋪著華麗的繡龍畫鳳椅墊和靠背,有七八個相貌秀美的宮女在旁邊隨時侍候。

精緻的床上,其中兩人並排而坐,一人身著素黃寬袍,繡有代表身份的龍紋形滾邊,腰繫一條紫色綢緞帶,佩著一隻雙龍搶珠佩,身材魁梧,臉上掛著溫和笑容,卻有股難以言述的威嚴貴氣。

在此人面前,閻立本好像連抬頭的勇氣也缺乏,垂頭疾步而進,跪拜說道:「臣將作少監閻立本,參見陛下。」

難怪閻立本那麼慌張急切,原來是李世民親臨,好像不想興師動眾,所以只對外宣稱長孫皇后來了而已。

「不必拘禮。」李世民笑道:「今日之事,無論大小,都是皇后做主,朕不過是個看客,說話之前,還須向皇后請示呢。」

座下兩旁,儘是朝廷大臣,公主勳爵,自然知道湊趣,紛紛陪笑起來。

與李世民的簡單樸素不同,長孫皇后今日可謂是盛裝出行,金黃色的雲煙衫繡著嬌艷牡丹花紋,廣袖寬身上衣點綴五翟凌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鑲嵌著細小而晶瑩的水晶寶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艷如流霞,透著華麗的皇家貴氣。

秀美絕倫,風華絕代,映著珠光寶氣,更顯華貴氣息,聽得李世民的戲語,卻沒有誠惶誠恐的姿態,只是輕柔微笑,透出柔和恬淡的神采,這是對自己充滿自信的表現,也是母儀天下的風範氣度。

「閻少監,秀女圖可都畫好了?」

聽得長孫皇后的詢問,閻立本不敢怠慢,連忙從袖中取出一疊紙,雙手奉呈道:「已經畫畢,恭請陛下、皇后過目。」

其實,要在短短的時間內,畫出幾十近百張圖畫,的確有幾分為難閻立本,不過他的經驗豐富,知道選秀的過程沒有那麼簡單,勾勒少女的容姿時候,盡量省略筆墨,把最美的地方呈現出來即可,至於其他,反正選擇中了,皇后也要召來面談,用不著自己操心了。

「陛下,覺得這張如何?」

接過圖紙,長孫皇后仔細觀看起來,不時詢問李世民的意見。

「這份……不可。」宮裡佳麗三千,見多識廣,李世民自然十分挑剔,一眼掃過,直接否定,一頁再一頁,後來發覺這樣的速度太慢,乾脆讓宮女將圖畫擺在廳中,他拉著長孫皇后慢慢地觀望,一個個評點起來。

「……之女,家世清白,鮮妍明媚……」

「研媚?非太子妃之選。」李世民搖頭,在他心裡,李承乾是要繼承皇位的,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后,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妖嬈。

「……之女,聰慧開朗,擅長刺繡。」

「再看下一個。」李世民說道,皇后要懂刺繡麼?荒謬

可能是給那位大臣權貴的面子,沒有直接明說,廳中眾人卻也明白,也紛紛搖頭,就是李世民相中了,他們也會反對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圖紙去了大半,卻沒幾個能入李世民的法眼,使得龍顏頗為不悅,懷疑這幫大臣權貴,是否在敷衍塞責,來的根本不是自己女兒,而是讓婢女冒名頂替。

其實李世民也是冤枉了他們,也不想下自己是什麼人物,天下至尊,什麼美女沒有見過,眼界很高,最重要的是,連李世民自己也沒有發覺,他是按照長孫皇后的標準,去給李承乾擇選太子妃的,長孫皇后在他心裡是那麼的完美,一經對比,結果可想而知。

一干大臣剛琢磨出點味道,長孫皇后就已經瞭然,心裡甜蜜,美眸掠過,瀏覽良久,深思熟慮之後,走了出來,纖手拾了張圖畫,微笑道:「陛下,你看這位如何,資淑靈秀,柔順表質,幽閒成性,言容有則,乾兒脾性有些剛烈,恰好與之互補。」

李世民心思敏銳,也慢慢地反應過來,望了眼圖畫,耳中聽著寺人講述的資料,沉吟了片刻,忽然笑道:「蘇但,皇后相中了你的女兒,有可感想呀。」

一個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不亢不卑,從容說道:「臣惶恐,不勝榮幸。」

李世民微笑,又問道:「諸位卿家,覺得如何?」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24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國色天香


閣樓偏廳,李承乾側臥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書籍,目光浮掠,心神根本沒有放在上面,感覺非常諷刺,明明是為自己選妃,然而決定的權力卻不在自己手中,父皇母后也就罷了,卻干朝臣何事,偏聽他們多嘴。

「太子,太子……」一陣急切的聲音,有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興奮叫道:「定下人選了,是蘇…的長女。」

李承乾支臂坐起,又緩和下來,目光停留書卷,神態自若,滿不在乎道:「趙節,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小心讓桂陽姑姑聽到,少不得又要教訓你了。」

嘿嘿,趙節摸著腦袋傻笑,或許是投緣,又是親戚,他與李承乾的關係不錯,在廳中聽到這個消息,趁著別人沒有留意,就偷偷溜了出來,興沖沖前來報信。

「剛才,你說什麼,誰的女兒?」李承乾又問,毫不在意似的,其實正悄悄側耳聆聽。

有心捏拿,趙節輕笑道:「太子你猜。」

啪,手中書卷扔了過來,趙節輕易躲開,李承乾哼聲,頗有幾分威儀,趙節倒不畏懼,依然笑嘻嘻模樣,卻不敢再隱瞞了,連忙說道:「是秘書丞蘇稟的長女,聽大臣說,蘇家門襲軒冕,家傳義方,其女又長得貞順自然,溫雅端莊,乃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蘇但是隋朝名臣蘇威的孫子,其兄蘇勖又是秦王府中學士館內的十八學士之一,從龍的功臣,無論是家境背景,還是與皇帝關係的親疏遠近,的確是上上之選。

見到李承乾沒有表態,趙節又繼續說道:「太子,她,可是皇后親自挑選的。」

「母后選的,那就沒有問題了。」李承乾臉色稍霽,相對威凜日隆,讓人敬畏的李世民,他還是比較相信慈愛的長孫皇后。

「呵呵,太子,別著急,只是初選而已,陛下還沒有決定呢。」趙節笑道:「說不定後面,又出現更好的。」

「那你還說選定了。」李承乾氣道。

「說得太快了,難免有點兒失誤。」趙節頗不好意思,試探道:「要不,我再去觀望情況,一有消息,立即前來稟報。」

「不必了。」李承乾擺手,站了起來,輕聲道:「我親自去看。」

正廳之中,固然聽到眾臣的贊允,李世民卻沒有立即作出決斷,而是讓宮女再繼續擺放圖畫,口中讚許說道:「閻卿著實辛苦了,畫了近百張圖,恐非易事,難得。」

閻立本如飲甘露,爽到了心底,謙恭不已,其實光憑他一人,肯定畫不了那麼多圖,底下還有好幾個宮廷畫匠幫忙,不過這些人身份低微,上不了檯面,功勞自然全部歸閻立本了。

突然,李世民驚訝道:「嗯,那是何物?」

眾人順勢望去,卻見宮女手中,拿著一張烏塗之作,隱約可見圖畫的輪廓,是叢怒放的鮮艷牡丹,可是圖中的空白處,卻漆黑成團,一片污塗,與宮女那雙白淨瑩潤的玉手,形成了鮮明對比,卻是韓瑞順手塗鴉之作。

苦也,一時不慎,居然沒扔,而且還隨手挾雜諸多畫像中,閻立本腋背冒出冷汗,連忙俯跪請罪,顫聲道:「那是廢圖,臣一時疏忽,夾帶其中,請陛下賜罪。」

小事而已,這點容忍肚量,李世民還是具備的,揮手讓閻立本起來,溫言相勸,讓他不必在意,不經意又瞄了眼所謂的廢圖,忽然怔住了,讓宮女攤開,駐足打量起來。

皇帝的動作,自然引得眾臣的關注,仔細觀察,有人也瞧出點端倪來。

「好像是張芝的草書。」

「不對,墨采飛動,無藉因循,淋淳酣暢,與王子敬的落shen賦十三行貼近似。」

「筆斷氣連,一氣呵成,頗得幾分一筆書之勢。」

好吧,應該要承認,貞觀初年,若論治國安民的能臣幹吏,朝中數不勝數,但是提到文學造詣,書法字畫,只有寥寥幾個可以發言,其他都是閒雜人等,很自然退開幾步,嫉妒地看著他們與皇帝親切的交流意見。

「閻卿素來工篆隸書,以繪畫見長,卻沒想草書也頗是可觀。」李世民笑道。

「的確。」虞世南點頭道:「雖然有點兒凌亂,但是整體而言,也有三四分味道了。」

本朝書法第一,儘管也是歐陽詢承讓前輩,不與之相爭的原因,但是虞世南的書法造詣,那可不是蓋的,連李世民都時常向他請教學習,現在開口讚許,眾人看閻立德的目光之中,不由多了幾分佩服,不管是什麼方面,有才能的人,總是受到尊重的。

「牡丹圖,是臣所為。」憋了半響,閻立本低頭,乾巴巴道:「字,是別人寫的。」

嗯,李世民驚訝,再次打量,逐字念道:「庭前芍葯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眾臣肅靜,聆聽詩句,目光閃爍,有心讚歎,見到李世民沉吟不語,也不敢開口打擾。

片刻,李世民洒然,上前拉著長孫皇后的纖手,微笑道:「牡丹國色天香,說的不正是我的觀音婢麼。」

容顏風姿絕代,盛裝麗服,長袍廣袖,鸞鳳圖紋之間,卻是幾朵嬌艷綻放的牡丹花繡,肌膚瑩白細膩,宛如晶瑩白玉,與怒放的牡丹交輝爭映,更增添華貴風情。

「二郎……」長孫皇后輕喚,一抹嫣紅浸染玉頰,說不出的溫柔美麗。

人家帝后情深意重,一幫朝臣王公涼在旁邊,心裡卻生不起氣來,就連魏徵這樣的諍臣,更是連指責的情緒都沒有,乖乖低頭垂目,充當渲染氣氛的背景。

良久,察覺時間地點不對,長孫皇后很自然的抽回纖手,盈盈笑道:「臣妾恭喜陛下。」

「喜從何來?」李世民笑道。

「詩可觀人,作者必是位才學之士。」長孫皇后笑道:「日後的弘文館學士,怕是又要增加二席了。」

「一人而已,何為二席?」李世民奇怪道。

「豈忘記阿房宮賦耶。」

長孫皇后的回答,讓眾人歎服,特別是虞世南,暗暗打定主意,回去立即把這事告訴韓瑞,讓他知道,皇后是何等的賢良淑德,就是在平常時候,也不忘記巧言勸諫皇帝。

「好,就依皇后之言,在弘文館增添兩個位置,虛席以待天下英才。」李世民大笑說道,可見手腕之絕妙。

要知道弘文館只有十八學士,期間有人逝世,就擇選賢士補上,按照長孫皇后的說法,所謂的兩人,或能成為其中之一,李世民卻乾脆表示,現在就增加兩個名額,自然引得群臣心動不已。

當年,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在府衙帳下,設置文學館,招集天下名士,表面上是引禮度而成典則,暢文辭而詠風雅,其實說白了就是他的智囊團,在李世民南征北戰,甚至登基即位的過程之中,可謂是功勞顯赫。

名列弘文館學士之人,深得李世民的信任器重,儘管現在有人居於高位,也有人官小職微無足輕重,但每個都是皇帝的心腹,地位十分特殊,加入其中,不是為了待遇,而是一種證明,證明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不過此時,就算心裡蠢蠢欲動,卻也不是謀劃的時候,高呼陛下聖明,然後乖乖退了下去,期間偶有幾個自覺頗有競爭力的文官目光碰撞,明明已經激烈了火花,表面之上卻是一團和氣,笑容可掬的模樣。

自然,這種現象是李世民非常樂意見到的,如果官員們抱結成團,那離皇帝易位的日子也不遠了。揮袖讓宮女把畫像收拾起來,與長孫皇后返回龍床上就坐,李世民問道:「閻少監,在畫上塗抹作詩的是誰呀。」

眾人也十分好奇,且不論這首詩是否以物喻人,讚美皇后國色天香,既然天子金口玉言,不是也得是了,機緣巧合,不留痕跡地奉承了皇后,又讓皇帝那麼高興,賞識未必,賞賜卻肯定少不了。

「臣卻是沒問。」天子沒有怪罪,閻立本的心卻依然沒有放下,心裡繃緊根弦,恭謹說道:「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

今日盛會,前來參加的少年公子,王孫爵貴子弟,數不勝數,就算是禮官司儀,也未必能認得全,閻立本不認識也正常。

有官員就要建議皇帝派人出去探問之時,卻聽長孫無忌忽然說道:「閻少監,此人是否與中書舍人鄭仁基之女結伴而行?」

嗯,眾臣下意識地瞄了眼皇帝,瞬間紛紛別過,望向閻立本,只見他惶恐低頭,吞吞吐吐,暗暗埋怨長孫無忌,你知道就好,別說出來拖累我呀。

座上,李世民氣結,這幫臣子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瞭解丈夫的脾性,長孫皇后溫柔撫著他的手背,恬靜說道:「好了,正事要緊,陛下,臣妾欲召見蘇稟女,可否?」

「皇后做主即可。」李世民說道,虎目含煞,掃視而下,眾臣勳爵紛紛低頭,大氣都不敢喘,心裡卻悄悄嘀咕,看來天子還是沒忘此事,卻不知,正是由於他們時常的旁敲側擊,搞得李世民想忘記都難,而且這種事情也不能解釋,不然只會越抹越黑,成為心虛的表現。

閣廊,李承乾也有些好奇,輕聲自語道:「那人是誰,真是膽大包天,難道不怕父皇雷霆之怒。」

「他不僅膽大妄為,而且還十分無恥。」趙節憤然罵道,心裡卻有點兒悲涼,本來以為天子不會惦記美人的,但是現在看來,卻是依然念念不忘,那自己的心願恐怕是難以實現了。

「如何無恥?」李承乾問道。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25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嘉獎


自從某次邂逅,鄭淖約秀美容姿,讓趙節驚為天人,愛慕之心頓生,可是打聽她的底細之後,卻迎來了殘酷無情的打擊,原來她是皇帝看中的美人,雖然由於魏徵的原因,最終放棄此事,但是誰能保持,天子心裡是什麼想法。

人心,有的時候,就是那麼奇怪,自己得不到的事物,若是別人得到了,心裡就會覺得很不舒服,而讓皇帝心裡不舒服的後果,就是你這輩子都不用指望安逸了,前車之鑒可不是開玩笑的,那個被上皇李淵奪妻貶職的倒霉官員,就是實證,每聽到長安來人,就惶惶不可終日,深怕是奉旨來取自己性命的,整天憂心忡忡,沒過幾年,就一命嗚呼。

哪怕是皇親國戚,趙節也毫無辦法,更是不敢把想法表露出來,不然,第一個鐃不了他的,恐怕就是他的母親桂陽公主了。

現在,再看到皇帝的態度,趙節再是不死心,也只得熄滅了親近美人的念頭,不過正應徵了那句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的話,對於韓瑞,趙節還是充滿了恨意,聽到李承乾的詢問,立即添油加醋地說道:「就是剛才,我親眼看到,他為了……佔個觀賞芙蕖的位置,把人悄悄推下池塘,還裝成無辜模樣,真是卑鄙無恥呀。」

「對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調戲少女,摟摟抱抱,道德敗壞,有辱斯文,成何體統。」想到這裡,趙節更加地激憤起來,惡狠狠說道:「太子,待日後你即位了,一定要把這樣的敗類逐出京城,或者打入天牢,繩之以法。」

「趙節,聽起來,你與他像有深仇大恨。」李承乾若有所思,猜測道:「難道說,被推進池塘的人是你?」

「怎麼會,是陸家的那個混蛋。」趙節脫口而出。

「拒婚的陸爽。」李承乾稍加聯想,忽然恍然過來,笑道:「趙節,你話中有言之不盡的地方,我們走吧。」

思維跳躍,趙節有些跟不上,莫名其妙道:「去哪,蘇稟之女就要來了,太子你不想看看她是什麼模樣?」

「遲早會見到的。」李承乾拂袖,淡然說道:「再說看了又能如何,相中與否,又輪不到孤來決定。」

轉身而去的時候,迴廊側邊,在幾個宮女的簇擁下,走來個美麗女子,肌膚潔白細緻,粉雕玉琢,天然而成,黛眉凝翠,美目流盼生波,氣質與長孫皇后有三四分相似,舉手投足間都流動著端莊典雅。

李承乾駐足凝視,察覺他投射而來的目光,美麗女子秀首微抬,盈盈望去,眸波流掠,耳邊傳來宮女小聲的提示,精緻的臉頰忽然浮了層緋色,嬌羞低頭,蓮步翩躚,輕快而過,在邁進廳門的剎那,回眸輕瞥,明媚生姿。

李承乾呆望許久,雖然沒有表現出失魂落魄的模樣,但卻是春心蕩漾的神態,趙節見了,輕輕竊笑,小聲說道:「太子,還走不走了?」

再三詢問,李承乾惱怒瞪眼,揮舞衣袖,躊躇不定,在迴廊之間徘徊起來,良久,裡面傳來皇帝擺架回宮的口喻,隨之在眾臣的簇擁下,李世民昂首闊步而出,李承乾連忙上前迎接,陪行恭送起來。

到了閣樓出口,李世民說道:「乾兒,隨朕到西宮。」

西宮是太上皇李淵居住的地方,李世民每日必去參拜問候,問題上升到孝道的高度,縱然李承乾不願現在離開,卻也無奈聽從而去。

閣樓廳中,皇帝與大臣回宮,留下的大都是公主貴婦之類的女眷,少了男人的存在,氣氛反而更加輕鬆自在。

「蘇稟之女性情和順,知書達禮,面對陛下與朝廷重臣,不露絲毫怯意,應對如流,有節有度,頗具大家風範,我比較看好她。」

「她是不錯,不過太子妃之選,也不是輕易可以決定的,可以把她歸在良娣、良媛一列之選,再挑出幾人來,與之評比,挑出最優者,冊立為妃。」

女眷們議論紛紛,有表示贊成的,也有持相反的意見,不過也知道決定事情的權力不在自己手中,也沒有爭吵起來,而是望向長孫皇后,等候她的意見。

長孫皇后笑而不語,只是推說自己也難以抉擇,也要靜心考慮,聽出言外之意,一干貴婦女眷紛紛起身告辭,僅留下幾個皇家公主。

「桂陽,長樂……據你們的觀察,誰才是乾兒的良配。」在至親面前,長孫皇后也沒有諱言,微笑道:「我看,蘇稟之女,的確不錯,卻不知私下的風評如何。」

「平時深居家中,極少外出,眾人對她的瞭解不多,但是從待人處事的細節來看,不愧是名門之女,質性柔順,諳禮明訓。」桂陽公主讚許道:「待我再觀察打聽,若真是表裡一致,立為太子妃,也未嘗不可。」

長孫皇后微笑默許,卻聽長樂公主笑盈盈道:「母后,孩兒在流觴亭附近,卻是沒有機會接觸蘇稟之女,不過也發現了幾個不錯的大家閨秀……」

「閻婉兒?」長孫皇后秀眉微蹙,奇怪道:「適才,怎麼不見她的畫像。」

「她是工部侍郎閻立德長女,今日負責給眾女畫圖的是她嫡親叔父。」長樂公主猜測道:「或許為了避嫌,故意漏下了吧。」

「這個閻立本。」長孫皇后笑歎:「也太實誠了。」

話雖如此,卻透出對閻立本行為的滿意。

「母后,要不要召她來見下。」長樂公主說道:「婉兒相貌出眾,溫柔可人,才藝也不可多得,就算成不了太子妃,當個良娣也綽綽有餘。」

想了想,長孫皇后搖頭拒絕,為太子選擇妃這種大事,甚至乎稱得上關係國本,不能授人予話柄,難得閻家兄弟考慮周到,豈能辜負他們的心意,今日有所虧欠,待以後尋個機會,再予以補償他們吧。

長樂惋惜輕歎,可見她對閻婉兒頗有好感,要知道太子東宮也有內官,其中以太子妃為首,下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訓、奉儀等品級,現在陪嫁東宮,說不定以後,就能成為皇帝的妃子,運氣好的話,率先生下皇子,爭得寵愛,日後成為皇后也不稀奇。

不過,相對閻婉兒,長孫皇后似乎更加關心另外的事情。

「長樂,你看清楚了,那個少年與鄭家女的關係非常親密?」

「沒錯。」長樂乖巧回答,語氣之中帶著羨慕的意味,肯定說道:「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卻毫不避諱,執手相依,大家都看到了。」

「如此,甚好。」長孫皇后有些欣然。

說起來,事情的風波還是因她而起,當年長孫無忌成為右僕射之時,就有人向李世民上書,說這位國舅爺權勢太盛,恐有不軌,李世民卻將這封奏章拿給長孫無忌過目,並公示群臣,表示自己絕對信任長孫無忌的忠誠。

儘管如此,卻讓長孫皇后更加的憂慮,長孫無忌也聽從了妹妹意見,辭去實權官職,然而長孫皇后並未真正輕鬆下來,也許是為了進一步表明自己和家族絕不爭奪權勢愛寵的心跡,就在長孫無忌辭官退休之後,她便主動為李世民四處尋訪絕世美人。

那人自然就是鄭淖約,可惜,長孫皇后打聽得不夠仔細,才惹出這場風波來,就是害怕再犯下同樣錯誤,所以在為李承乾擇妃的事情上,才顯得那麼的謹慎小心。

「不想,天底下,除了魏徵,居然還有不怕皇兄雷霆暴怒之人,有機會的話,定要召來與之會見,看他是否吃了熊心豹膽。」

說話的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雲鬢微鬆,一根銀釵兒斜斜的插著,華麗的羅衫衣領微微向後褪去,披肩薄紗之間,纖細香肩線條優美,白玉象牙般潤澤的膚色,慵懶而嫵媚的眸子,令人怦然心動。

「永嘉,不要胡言亂語。」桂陽公主斥聲道,隱約有告誡之意,知道這個妹妹向來放浪形骸,不拘禮法,但也要看時候,就是兄妹又怎樣,冒犯了皇帝,一樣沒有好下場。

「好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吐了下舌頭,撫著高聳的胸脯,永嘉公主嬌膩說道:「皇后嫂嫂,你不會告訴皇兄的,對吧。」

「自然不會。」長孫皇后溫柔笑道。

「就知道皇后嫂嫂最好了。」永嘉公主歡喜道,甜軟糯滋的聲音,勾人心神。

「就你纏人。」輕輕鬆了口氣,捏著永嘉公主的腰肢軟肉,桂陽公主嗔怪道:「讓你去打探情況,卻毫無所獲,儘是遊玩了吧。」

「哎呀,那些小娘子,青澀嬌嫩的,風情不及我的百分之一,有什麼好看的。」末了,永嘉公主討好笑道:「自然,更不及皇后嫂嫂,桂陽姐姐,對了,還有長樂侄女的千分之一。」

「憊賴,一聽就知道是偷懶的借口。」桂陽公主笑斥,清楚永嘉公主是在奉承,但是聽得讚美,心裡還是有幾分喜悅的。

一陣嬉笑,長孫皇后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去向國舅打聽下那個少年的身份。」

宮女依從而去,長樂公主不解,問道:「母后,你是要?」

「頌揚牡丹詩句,深得帝心,理應予以獎賞。」長孫皇后笑道,也算是了結一樁心事。

不久,宮女匆匆返回,回稟道:「皇后,少年姓韓名瑞,戶籍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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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怒斥


「真的是他」鄭仁基十分震驚,有點難以置信的感覺,天色未亮,他就進宮點卯,處理政事,回家的時候,卻沒見女兒前來請安,一問,卻得到個出乎意料的消息。

那個小子,不是已經拒絕了麼,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其中有什麼緣由……

鄭仁基迷惑不解,掐算時間,覺得他們也該回來了,立即走到院門前徘徊,準備第一時間問個明白,或許是考慮太深,有些出神了,沒有聽到馬車停下的聲音,在僕役的提醒下,鄭仁基回過神來,快步而出,見到的場景,卻讓他疑似夢中,撫著額頭,一陣暈厥。

清風徐徐,幾株繁盛樹木枝葉搖曳,幾片秋葉飄揚脫落,紛紛揚揚,逶迤而下,場景唯美,充滿了秋天的氣息,樹蔭之下,一個雲狀髮髻,簡潔脫俗,身形秀美,有種難以形容優雅風姿的美女,亭亭玉立微風之中,纖纖玉手,輕捋幾根在風中漫舞著的青絲,風吹得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姿勢美妙動人。

這也不是重點,鄭仁基可以肯定,自己的眼睛沒有失明的話,眼前的美麗女子,百分之百,就是自己養了二十年的寶貝女兒,一轉眼,二十年過去了,鄭仁基感慨萬端,遙想當年,兒女剛出生的時候,才那麼丁點,現在卻已經……

不對,現在不是感歎的時候,鄭仁基眼睛圓瞪,什麼魏晉風度之類的,早就拋到九宵雲外,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心頭泛起絲絲絞痛,隱約察覺,或許再過不久,自己珍藏日久的寶貝,就要易於他人之手了。

「大人,你怎麼在這」鄭淖約驚呼,柔唇微彎的笑容化做了難言的羞澀。

「呵呵,出來散步,散步。」勉強笑出聲來,鄭仁基臉皮抽搐,完美無缺地展現了叫做皮笑肉不臉的經典表情。

「……女兒累了,先回房休息。」掙脫韓瑞的手掌,匆匆丟下句話,鄭淖約盈盈而去,翩躚而行,繡履悄無聲息,不沾絲縷灰塵,如同傳說中的凌波微步,瞬息消失在眾人眼前。

真是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韓瑞由衷感歎,戀戀懷念,還在沉醉,忽然打了個激凌,卻覺一陣殺氣撲面而來。

「今天,沒空理你,明日自己過來負荊請罪。」一揮廣袖,鄭仁基吩咐僕役關門,不准閒雜人等進出,就匆匆奔向內宅閨閣,找鄭淖約探個清楚明白。

吱…砰…

朱門緩緩合併,韓瑞鬱悶歎氣,徘徊幾步,估計也難以進去了,轉身離去,出了安興坊,雇了輛馬車,返回居住之地。

「三哥,我回來了。」推開籬笆竹門,韓瑞叫道,卻沒聽到錢豐的回應,逕直進屋,更是沒見他的蹤影。

不會又跑出去瀟灑了吧,韓瑞猜測,也沒有在意,躺在榻上,仔細回思,臉上浮現一抹幸福的笑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屋外傳來動靜,韓瑞慢慢起身,叫道:「三哥,剛才你去……虞公。」

哼,似有幾分不滿,虞世南面無表情,也不反搭理韓瑞,逕直走到席間跪坐,其後還有幾個僕從,手裡提拿彩盒禮箱,小心翼翼放置屋中。

「虞公,來了便是,何須送來重禮,小子萬萬不能接受。」韓瑞急聲推辭。

「不是我送的。」虞世南說道:「那是皇后的獎賞。」

若是以前,虞世南肯定欣然歡喜,和顏悅色的向韓瑞表示自己的祝賀,或許還會諄諄提醒他,雖然取得了點成績,但是日後的路途還很長,且莫驕傲自滿,應該保持謙虛謹慎的作風,爭取再創輝煌。

可是現在,想到韓瑞與鄭淖約的關係,虞世南就滿肚子意見,不立即破口教訓,已經是很有修養了,哪裡還有什麼祝賀的心情。

「皇后的獎賞……」韓瑞愕然,驚訝。

「你在曲江苑中,作的兩首詩,深得皇后歡心,所以賜下些綵緞,以示獎賞。」虞世南說道,欣喜與憤慨互相交摻,心情十分複雜。

原來如此,韓瑞還是有些得意的,盤算著應該向哪個方向拜謝的時候,忽然瞄見虞世南的臉色,那抹得意立即消失,有幾分不妙的感覺。

「韓瑞,沒有請柬,你是如何得進曲江苑的。」虞世南問道,到底是文人,學不了單刀直入那套,比較喜歡循序漸進,拐彎抹角。

「哈…這個……」韓瑞察顏觀色,吞吞吐吐。

「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想繼續隱瞞。」虞世南吹鬍子瞪眼。

「其實也不想隱瞞。」韓瑞訕笑道:「不過,只是覺得,虞公對鄭家娘子,有些偏見,或許你不知道,她……」

「能賦善詩,文才橫溢,而且彈箏撫琴,字畫棋藝,造詣非凡,和順賢良,又有傾城之貌,誰人不知,奈何……」虞世南歎息道,頗為惋惜。

韓瑞不解道:「既然如此,大家為何望而生畏?

「又裝糊塗了。」虞世南憤然,忍耐下來,沉默片刻,才輕聲說道:「韓瑞,你太年輕了,閱歷不足,想當然而為之,就怕陷足過深,追悔莫及啊。」

「虞公,我……」

「你先別著急回答。」虞世南伸手阻止,平靜說道:「其實,老夫也是有點危言聳聽了,年少輕狂,一時衝動,偶爾犯了糊塗,也十分正常,只要知錯能改,沒人會責怪你的。」

然後,把錯誤推到鄭淖約身上,紅顏禍水嘛,順理成章,韓瑞暗暗推測,覺得按照虞世南的吩咐行事,八九不離十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不過,作為新時代的好男人,就是這樣想而已,韓瑞都覺得良心倍受譴責,更加別說依照行事了,那與陸爽那個渣滓有什麼區別。

「虞公,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韓瑞輕輕搖頭,認真說道:「我與鄭家娘子兩情相悅,彼此之間情投意合,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萬萬不能分開,不然……」

「不然怎樣,你還想自掛東南枝不成。」虞世南哼聲,好男兒志在四方,豈能為兒女情長所縛,隨之苦口婆心道:「初時,老夫也聽過點風聲,本以為只是謠傳,不想確有其事,韓瑞,難道你就不知道,鄭仁基之女……」

「我當然也有耳聞。」韓瑞辯解道:「可是,虞公,陛下乃是賢明之君,肯定不會如同常人猜想的那樣,不然已經三四年過去了,卻遲遲沒有動靜,不合常理啊。」

「天威難測,豈是你能知之。」虞世南沉聲道,算起來,這話已經是犯了忌諱,不過為了點醒韓瑞,也顧不上許多了。

「大不了回揚州。」韓瑞嘀咕道,山高皇帝遠,應該管不著了吧。

虞世南給氣笑了,怒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若是……你回揚州又有何用,真有心拿你,恐怕連長安地界也出不了。」

聽出虞世南話裡包含的關切,韓瑞心裡也有觸動,但是在沒有吃虧之前,儘管韓瑞也有些擔憂,卻不會百分之百的重視,猶豫了下,輕聲道:「我只不過是卑微庶人,有誰會拿我。」

「沒人會拿你,但是老夫卻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前程當作兒戲。」虞世南輕輕歎氣,鄭重說道:「韓瑞,你要考慮清楚,為了一個女子,是否值得?」

值不值得,韓瑞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貪戀美色,還是真上愛上了鄭淖約,不過,體驗了那種心動的滋味之後,韓瑞捨不得放棄,也不想放棄。

「韓瑞,古往今來,有多少英雄豪傑折損於婦人之手,夏桀、商紂、周幽……」虞世南勸告道:「你要引以為戒呀。

韓瑞微微搖頭,輕聲問道:「虞公,你所謂的前程,到底是指什麼?」

「自然是……」虞世南突然語塞。

「功名利祿?勳爵貴冑?虞公不是這等庸俗之人。」韓瑞搖頭,微笑說道:「至於我,更是胸無大志,什麼封侯拜相的豪情壯志,不過是敷衍欺人之語而已,今生之願,不過是與相愛的女子長相廝守,畫眉描黛,有無前程,並不重要。」

深深望了眼韓瑞,虞世南拂袖而起,疾步而去,連點志向也沒有,空有才華又有何用,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能雕,本以為是塊璞玉,不想卻裹著草包。

「虞公,慢行……」韓瑞隨行恭送。

虞世南沉默,在上車的剎那,終於暴發起來,聲色俱厲,怒喝道:「真不知道虞晦是怎麼教你的,不求你立德立功立言,治國平天下,為庶民請命,但是居然連最基本的上進之心都缺乏,苟活世間,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韓瑞驚愣,慢慢地,低頭聽訓。

「豎子,何時幡然悔悟了,再來見我。」

留下最後一句,聽得虞世南吩咐,車伕揚鞭,馬車輕快而去。

韓瑞遙望,久久無語,直到馬車消失無蹤,才長長歎息了聲,慢慢走回屋中,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倒不是怪怨虞世南的多管閒事,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何以動怒如此。

而且,韓瑞躺榻,呆呆凝視屋頂,思緒如麻,自己真的沒有任何志向麼?

「二十一郎,快些出來幫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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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團聚


才因皇后獎賞而興奮,瞬息之後,又被虞世南狗血淋頭地教訓了頓,感覺就像是冰火兩重天,忽熱忽冷,十分難受,正準備好好理順思路,卻聽外面傳來錢豐鬼哭狼嚎的聲音,韓瑞十分無奈,一邊出門,一邊應聲道:「三哥,又怎麼了。」

「二十一郎。」

爽朗熟悉的笑聲傳來,明媚中帶著慈祥的笑靨映入眼簾,讓韓瑞為之驚愣,隨後大喜,笑容滿面,連忙上前拜見道:「叔父、嬸嬸,你們什麼時候到的,也不知會我一聲,沒能前去迎接,真是失禮之極。」

「起來,起來。」錢緒以與肥碩的體型不相襯的敏捷動作,快手扶起韓瑞,仔細打量片刻,感歎說道:「沒想就是轉眼之間,你就在京城闖下諾大的聲名,真是……這般出息,九郎泉下有知,一定非常欣慰,可惜,他沒有親眼見到……」

前來的途中,聽到錢豐的述說,錢緒真是有些難以置信,再三確認之後,已把韓瑞視若子侄,聞他名動京城,更多的自然是由衷的歡喜,也有點兒傷感。

韓瑞也有幾分黯然,就算功成名就又有如何,無論今生父母,還是前世親人,都不在身邊,少了他們分享自己的快樂,幸福的感覺,也沒有那麼濃厚了。

「好了,瞧你……」鄭氏悄悄埋怨,上前兩步,微笑說道:「二十一郎,別理你叔父,他就是喜歡在高興的時候,盡說些敗興的話,三郎說你剛才與參加什麼芙蓉會了,一定熱鬧非常,能否與嬸嬸說道說道。」

「唉,你們顧著歡聚說笑,也不過來幫我一把。」錢豐大聲抱怨道。

韓瑞望去,差點沒有笑出聲來,卻見錢豐現在的模樣十分狼狽不堪,身腰肩背手肘,只要能用上的地方,都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錦盒禮物,猶如一條被各色絲帶捆紮起來的肥粽子,勉強露出一張大汗淋漓的臉龐,滿面通紅,悲苦呼叫。

「臭小子,平時讓你少吃些,多活動,現在好了吧。」錢緒頓覺臉上無光,板臉訓道:「簡直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年輕力弱,再過兩年,恐怕連路都走不動了。」

錢豐嘴唇囁嚅,暗暗嘀咕,總數落我,你自己不是如此,心裡雖想,卻不敢發出聲來。

忍俊不禁,韓瑞連忙上前,幫忙卸下幾個沉重禮盒,微笑道:「三哥,明知道郊外道路崎嶇,為何不雇輛馬車,弄得自己這麼辛苦。」

突然,錢緒錢豐父子兩人臉色變了,肥潤的臉孔浮現一層緋紅,尷尬無語。

旁邊,鄭氏掩袖而笑,盈盈樂道:「二十一郎,來的時候,的確是有輛馬車的,但是不知為何,在半路卻垮爛了。」

「肯定是做車的工匠偷工減料,做得不夠結實。」錢豐罵道。

難得父子有意見相同的時刻,錢緒也點頭附和道:「哎,沒有想到,京城腳下,浩蕩皇城,居然也有這等狡賴之輩。」

明白了,韓瑞暗笑,肯定是他們一家三口,加起來的體重,就算沒有超越馬車可以承受的負擔,也到了臨界點上,道路崎嶇不平,顛簸幾下,自然散架了。

心知肚明即可,沒有必要點破,做人要識趣,韓瑞裝成沒有聽明白的模樣,幫錢豐減輕一半負擔,引領錢緒夫婦走進屋中。

走到屋中,打量了片刻,鄭氏關切問道:「二十一郎,這裡地方僻靜,環境清幽,的確適宜專心讀書,不過牆梁屋壁有些單薄,怕是擋不住風,氣候漸涼了,你們能吃得消麼。」

「夫人,不用擔心,怕冷,可以多蓋幾層衾布嘛,我看這裡很好,遠離城坊鬧市,恰好可以讓三郎在這裡安心學習,天氣越冷越好,權當磨礪心志好了。」錢緒滿不在乎,轉身對著韓瑞的時候,換了張笑臉,和藹可親道:「不過,二十一郎的身子的確有些孱弱,不適合久居此地,最好搬到京城裡住。」

稍想片刻,鄭氏贊同道:「沒錯,讓三郎留下來就行了。」

厚此薄彼,錢豐滿面悲憤,到底誰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

「怎麼,你有意見?」錢緒擺出嚴父模樣,教訓道:「還沒有與你計較呢,此來長安,本是你自己的事,卻攛掇二十一郎陪你,難道不知路途遙遠,辛苦難受,二十一郎的身體一向偏弱,怎能承受得了。」

「還弱呀,一路上,受苦的儘是我,他可是生龍活虎的模樣。」錢豐小聲反駁。

「你還有理了。」錢緒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幾日沒有管教,也就放蕩慣了,不把老子放在眼裡了是吧。」

「我可沒有那麼說。」錢豐低聲道。

錢緒瞪眼,好像要發作了,韓瑞連忙在旁邊勸說道:「叔父消氣,其實三哥也是一番好意,想帶我來京城見下世面,恰好我也有這個打算,就跟著來了。」

裝模作樣哼氣兩聲,錢緒趁機下台,坐回席間,抱怨道:「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能省心,放任自流了。」

在家裡的時候,父子倆吵吵鬧鬧,那是常有的事情,鄭氏已經習慣成自然,以前,心情好就笑語兩句,心情不好,就完全視若無睹,不會偏誰人,只是現在,鄭氏卻認真說道:「三郎,這回你阿耶說的有道理,的確是你錯了。」

「阿娘,怎麼你也這樣呀,你們看清楚,二十一郎根本沒事啊。」錢豐有些失望,甚至於有點兒委屈。

「不是這事。」鄭氏搖頭道:「其實途中,我就想說了,馬車卻……算了,在這說也一樣,反正沒有外人。」

察覺錢緒夫婦嚴肅認真的神情,韓瑞與錢豐對望了眼,也有幾分明悟,該不會又是鄭家的那件事情吧。兩人猜測正確,只聽鄭氏說道:「讓你去與鄭家娘子見個面而已,為何卻推三阻四的,甚至逃避不去。」

「阿娘,你不知道,鄭家那個娘子,她……」錢豐急忙想要解釋,卻讓鄭氏伸手制止了。

「嘿,小子,別把你阿耶想得那樣疏忽大意。」錢緒說道:「給你說親找媳婦,豈會草率從事,自然打聽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你們還……」錢豐撇嘴,在心裡加了句,把親生兒子往火坑裡推。

錢緒更加蠻橫無理,大大咧咧道:「哼,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該怎麼樣,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誰說的,當年你們就不是這樣。」錢豐反駁道:「阿耶你不是時常提到,生平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當年把阿娘拐跑了。」

鄭氏臉面羞紅,掐著錢緒埋怨道:「……怎能什麼事情都跟孩子說。」

嘿嘿傻笑,錢緒心有三分得意,卻有七分迷惑不解,摸著唇邊短鬚,奇怪道:「我記得,沒和你說過這事啊,對了,難道是……」

「喝醉的時候,大聲嚷嚷,想讓人不聽都難。」錢丰神情怪異,目光充滿佩服,讓錢緒得意洋洋,卻聽他說道:「肯定是用了什麼不光彩的手段吧。」

「混賬,當年你阿耶我,也是風度翩翩,飽讀讀書,學富五車的英俊郎君。」錢緒斥喝了句,也給勾憶起往事:「那時,錢家還沒有敗落,我外出遊學,路經滎陽……」

嘶,腰間軟肉突然多了兩根纖指,錢緒立即止聲,咳嗽了聲,故作嚴肅道:「算了,兩個小孩子,盡聽些陳年舊事做什麼,認真鑽研學問才是正理。」

唉,韓瑞與錢豐失望歎息。

不過從這些端倪,也可以推測出來,兩人在滎陽相遇,多半是一見鍾情,然後就是什麼天雷勾地火,或許期間還摻雜著什麼恩怨情仇之類的,完全可以再寫部言情小說了,篇幅有限,不再贅言,反正結果就是,鄭氏離家出走,跟錢緒跑了,這也是為何,近二十年來,從來有鄭家親戚到錢家探望的原因。

暫時擱置熊熊燃燒的好奇心,錢豐委屈道:「聖人都說了,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們自己都不遵守規矩,為何讓我照做,難道真跟錢貴說的,就是為了生意家業?」

「錢貴說什麼了?」錢緒迷惑道。

「他說,沒有鄭家的支持,錢家就要垮了。」錢豐說道,眼睛帶著關切,不是關心錢財,還是擔心父親。

畢竟錢家敗落之後,錢緒可謂是白手起家,再創輝煌,如今的家業,都是他辛辛苦苦、嘔心瀝血打拼回來的,垮了錢豐不會很心痛,就是害怕錢緒授受不了。

「危言聳聽,生意上的事情,他豈能清楚盡知。」錢緒鄙視了句,握住房鄭氏的手,微笑道:「再說了,垮了又如何,反正忙活了十幾年,我也累了,早想退下來,好好陪你阿娘,嘿嘿,我也搛了不少私房錢,足夠我跟你阿娘後半生享受了。」

羞赧笑了下,鄭氏哼聲道:「好啊,你居然有私房錢,我怎麼不知道,藏哪去了,給我交出來。」

「夫人,小輩面前,好歹給我留點面子。」錢緒俯首求饒,一邊斥喝道:「笑什麼笑,不孝子,看你母親的面子上,給你留了間宅子,不至於露宿街頭,若是考不上狀頭,就乖乖就回揚州鄉下,尚有百畝良田可耕種,夠你養家餬口了。」

錢豐哭喪著臉,唉聲歎氣道:「我也想呀,可是被你們攪和,多半是沒有希望了。」

「叔父、嬸嬸,何以執意讓三哥與鄭家娘子聯姻,其中是否另有隱情。」韓瑞猜測道,似乎看出了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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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隱情
「呵呵,還是二十一郎聰明。」錢緒開口稱讚,瞥了眼錢豐,沉吟片刻,小聲問了下鄭氏,才開口說道:「也不是什麼隱情,三郎他娘,離家幾近二十載,岳母牽腸掛肚,我們做小輩的,卻沒能探望幾次。」

「前些時候,收到來信,說她老人家病得厲害,想念女兒,我與夫人匆匆忙忙奔去。」感歎了片刻,錢緒繼續解釋,咬牙切齒道:「有人卻攔門不讓我進,真是老……咳。」

在鄭氏的逼視下,錢緒連忙改口,笑容滿面道:「那位老先生,自然就是三郎的姥爺,他老人家,好像對我有些誤會……」

誤會,韓瑞暗暗腹誹,拐跑人家女兒近二十年,期間又沒回去探望過,見到不拿竹杖暴打已經很給面子了,還想要笑臉相迎,簡直就是做夢。

突然之間,韓瑞有些理解鄭仁基的心情了。

「再三懇求,他老人家的態度,終於有點軟化,願意給我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恰好聽說我有個好兒子,所以……」錢緒說道,連岳父都不叫聲,可見兩人的關係的確不怎麼樣。

「所以,你就把我賣了。」錢豐悲憤填膺。

「什麼賣了,說話難聽。」錢緒輕描淡寫道:「老子有麻煩,兒子出來幫忙,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再說了,能與鄭氏長房聯姻,不知道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得的好事,你運氣不錯,看在你母親的份上,勉強給你個機會,可惜你卻沒有珍惜,害得我給那老…人家,埋怨。」

還好沒有把混蛋兩個字罵出來,錢緒暗叫僥倖。

「這件事情,與姥爺有什麼關係?」錢豐抱怨道:「連我都沒有見過,就讓我進京去見鄭家娘子,難道就不覺得冒失嗎。」

「老人家的想法,的確有些異想天開……咳,不過做小輩的,聽從吩咐就是了,問那麼多為什麼做什麼。」錢緒義正詞嚴道:「反正,在這件事情上,確實是你錯了,明日,乖乖地跟隨我們去鄭家請罪就是了。」

「又去。」錢豐撫額歎道,表情鬱鬱寡歡。

「放心。」鄭氏笑道:「鄭中書溫厚儒雅,絕對不會因區區小事怪罪你的。」

韓瑞心中微動,好奇道:「嬸嬸,你也是鄭氏長房的?曾經見過鄭中書吧。」

「不過是三房旁支之女而已。」鄭氏輕柔笑道:「和他有過數面之緣,雖然不是十分熟悉,但是也有些瞭解他的性情。」

「二十一郎,你別聽信坊市謠言,世家門閥之中,只是有少些子弟心高氣傲而已,大部分都是飽讀詩書,通情達理之人。」錢緒笑道:「好比鄭仁泰將軍,儘管是三房嫡系,少時卻與夫人親厚,直到現在,地位相差懸殊,卻依然不忘舊情。」

韓瑞微微點頭,沉默下來,眸光微閃,像是在盤算什麼。

旁邊,錢豐希冀道:「阿耶,只是前去請罪而已,應該沒有別的事情吧。」

「這個……」錢緒猶豫了下,坦誠說道:「請罪之後,看看鄭中書的意思,如果他不介意的話,還可以繼續談下去的嘛。」

錢緒好像已經習慣成自然,不自覺把婚事當成了生意。

「啊,就知道會這樣……」錢豐抱頭痛呼。

「臭小子,別叫了。」錢緒哼聲道:「你以為事情真是非你不成啊,若不是看在鄭將軍的情面上,鄭中書早就……現在就算你想,人家也未必同意。」

哦,也是,錢豐醒悟過來,覺得自己真是白擔心了,心情舒暢,躍然而起,手舞足蹈了番,忽然碰到幾個錦箱,蓋子翻開,發現裡面儘是精美細緻的綾羅絲綢,色彩斑斕、輕柔如雲,華美之致,坊市少見,有錢買不到。

錢豐驚訝道:「二十一郎,哪來這些貴重物事?」

「皇后賞賜的。」韓瑞隨口回答,依然沉醉於心事之中。

「什麼」錢氏一家三口自然震驚之極,原來是宮裡的,難怪那麼精美,那可是貢品啊。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儘管也見過世面,但是鄭氏還是忍不住,上前仔細觀賞,驚歎道:「這是益州的雲錦,這是金陵的綵緞,蘇州的絲繡……」

「二十一郎,皇后為何賞賜這些予你?」欣賞片刻,終於記得打聽原因。

「在芙蓉會上,作了兩首詩。」韓瑞靦腆說道:「然後,宮裡就送禮物來了。」

「哈哈,我早說了吧。」錢豐興奮,拍著韓瑞的肩膀,笑道:「一定要參加盛會,看吧,好事馬上就來了。」

「二十一郎的名聲,已經傳到宮裡了。」雖然也不是鄉下的愚夫愚婦,但是聽到這個消息,錢緒夫婦還是難以置信,就好比知道鄰家的小孩天資聰明,長大之後肯定很有出息,卻沒想才幾天功夫,人家就已經考上了狀頭,準備登堂入閣,封侯拜相了。

「途中告訴過你們,你們不相信而已。」錢豐囂張笑道:「現在知道,兒子沒有撒謊蒙騙你們了吧。」

到底是在商場中沉浮了多年的大賈,錢緒立即清醒過來,打擊說道:「哼,得到賞賜的又不是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就是。」鄭氏也開口附和道:「三郎什麼時候也有今天,阿娘這輩子也算知足了。」

「遲早的事情。」錢豐說道,儘管信心滿滿,卻掩飾不住鬱悶的表情。

也心疼兒子,適當的打擊,會激勵他的上進,過猶不及,鄭氏自然明白,一邊收拾翻亂的絲綢錦緞,一邊笑盈盈道:「二十一郎,這些物事很貴重,不能輕易擺放顯露,要仔細收藏起來,留著以後當娶親的彩禮。」

「沒錯,這樣的彩禮,天下間應該沒有多少人能夠拒絕吧。」錢緒笑道,要是當年自己有的話,直接光明正大的提親,何須偷偷摸摸地跑路。

「真的?」韓瑞下意識地問道。

「自然。」錢緒回答,突然曖昧笑道:「怎麼,有愛慕的女子了?」

「嗯。」終於下定決心,韓瑞鄭重說道:「本來,是想等晦叔來長安的,但是叔父、嬸嬸也是關係深厚的長輩,由你們出面,也合乎情理,不容他人誹議。」

錢緒夫婦愕然,聽這話的意思,好像是……

「二十一郎,你該不會是想讓他們幫你去提親吧。」錢豐笑道,心頭繚繞了絲縷疑慮。

「正是如此,請兩位長輩成全。」韓瑞說道,語氣十分肯定。

「真的要提親?」錢豐驚道,猶如連珠炮似的追問起來:「誰家娘子,什麼時候認識的,性情相貌如何,父母兄弟底細……」

「停,你閉嘴。」瞪了眼錢豐,鄭氏欣喜道:「聽二十一郎說。」

「一邊去。」走了過來,把兒子擠到旁邊,錢緒親切說道:「二十一郎,是誰家的娘子呀,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你不是也這樣問,錢豐很是委屈,不忘側耳聆聽。

「說起來,還是三哥的功勞。」韓瑞微笑道:「若不是昨晚,三哥鼓勵支持,我恐怕還遲疑著要不要赴約……」

「大家兄弟,應該的。」錢豐哈哈大笑,忽然反應過來,愣然道:「你說的赴約,該不會是曲江芙蓉會吧。」

「是啊。」韓瑞笑道:「其實我想去的,只是有些糾結猶豫,後來聽得三哥一席話,猶如雲開見月,人生有許多的機會,錯過了不再,要懂得把握,不然肯定追悔莫及,好男兒就應該有擔待,勇往直前。」

「對,就是如此。」錢緒露出幾分讚許,大笑道:「不愧是我兒子,有的時候,還是明白幾分道理的。」

顧不上思量錢緒是否在誇讚自己,心頭有種不詳的預感,錢豐連忙問道:「二十一郎,不是參加曲江會而已麼,難道還有別的事情?」

「沒有啊。」韓瑞搖頭,笑道:「不過邀請我參加的,不是虞公而已。」

「那……是誰呀。」錢豐額頭隱約冒汗,有些緊張,千萬不要是她。

「其實,我不是故意隱瞞的,就怕三哥你反對。」韓瑞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真的是她。」錢豐聲音發顫,蹦跳出來,大聲道:「二十一郎,你好糊塗,你怎麼能答應啊,這事開不得絲毫玩笑。」

「三哥,我是認真的,希望你一如既往的支持。」韓瑞說道,表情誠摯。

「你叫我怎麼支持。」錢丰神情激動,叫喊道:「眼巴巴看你往火坑裡跳,不管不顧也就罷了,還要在背後推啊?」

憋了半天,錢緒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到底在打什麼禪機。」

「問他。」錢豐氣呼呼道。

羞澀笑了下,韓瑞輕聲道:「只是想請叔父與嬸嬸,明日見到鄭中書的時候,順便替我求親而已。」

啊,錢緒夫婦頓時愣眼,求親,什麼意思?

半天,錢緒才精神恍惚似地問鄭氏:「夫人,鄭中書膝下,應該沒有別的女兒了吧。」

「應該沒有了,難道是新收養的義女?」鄭氏也是一臉的迷糊。

「咳,兩位不必猜疑,就是你們想像的那樣。」韓瑞輕鬆說道:「我與鄭家娘子兩情相悅,志趣相投,願意與之共伴終生。」

「我看你是魔障了。」錢豐有氣無力地罵道:「才見了幾次面,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吧。」

「緣分不在時間長久,叔父與嬸嬸當年,何嘗不是如此。」韓瑞笑道:「風雨二十年,不是一路相伴而行過來了嗎。」

錢豐頓時無話可說,只得向父母求助,錢緒與鄭氏對望片刻,默契開口道:「我們……」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26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商量點事情
鄭府內宅,也是偌大的一座庭園,用六尺高的院牆圍著,一個圓洞門與前面相通,小巧的卵石小道延伸盡頭,兩旁栽著各式花草喬灌,假山怪石錯落其間,彎彎曲曲地幾條花徑,中間是一間雅致的亭台。

清晨時候,艷陽溫暖,和風習習,不再是貪戀衾榻的少女時代,東方泛起魚肚白之後,鄭淖約已經醒來,在婢女的服侍下洗臉拂面,用過早膳,與往常一樣,領著貼身侍女,流螢與畫屏,來到亭台,觀風賞景,拂琴清心。

然而,今日,在琴台旁邊,靜坐了許久,鄭淖約一雙纖美玉手,微扣著琴弦,時斷時繼,時緩時快,彈出的曲子,不成曲律也就罷了,居然有幾分嘈雜,讓人側目驚訝。

「流螢,娘子是在練什麼新曲,還是琴藝大進,達到我不能理解的境界了。」

「應該是後者。」流螢十分肯定。

「怎麼說呢?」畫屏迷惑不解。

流螢嘻笑道:「新曲,總有個曲調吧,現在卻個連旋律也沒有,肯定不新曲,排除了一個,答應顯而易見,自然是第二個了。」

「言之有理,流螢真是聰明。」畫屏說道,終於忍耐不住,也噗嗤笑了起來。

「你說,要是韓公子在這裡,聽到娘子的琴聲,為是什麼反應?」流螢好奇道。

畫屏掩袖輕笑道:「肯定驚為天人,交口稱譽,佩服得五體投地。」

錚……

一個斷音,鄭淖約神情平靜,美眸卻掠出絲絲羞意,難怪那個壞蛋,都家門口了,都不肯放手,現在好了吧,家裡人人盡知,害得自己差點沒臉見人了,對了,今日他要過來,大人會不會故意為難……

一陣心煩意亂,卻聽婢女匆匆來報:「娘子,韓公子來了。」

「嘻嘻,我說娘子今日靜不下心來,原來是有人來了。」流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畫屏也煽風點火起來:「聽說阿郎非常生氣,要好好教訓某人呢。」

「阿郎真是的,他也不怕娘子心痛……」

「兩個小丫頭,說夠了沒有。」秀美的玉頰驚現一抹亮麗的緋色,鄭淖約再也坐之不住,輕盈撲向兩個調皮可愛的小姑娘,依稀之間,仍然記得,已經多年沒有這樣放縱了。

客廳之中,錢緒誠懇地說道:「是我教子無方,小子生性玩劣,愚魯無知,多有冒犯之處,望鄭中書寬恕。」

「請鄭中書原諒。」錢豐乖乖俯首說道。

「快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何須如此。」鄭仁基和聲道:「不知者無罪,年少輕狂,偶爾糊塗,也十分正常,知錯能改就好。」

聽著,怎麼那樣耳熟,韓瑞心裡嘀咕,連忙使了個眼色,錢豐明白,再次頓首道:「謝鄭中書寬宏大量。」

「算起來,也有十餘年,沒有見到妹子了」

解決此事,鄭仁基開始感慨萬端,與鄭氏敘起了衷腸,由童年開始,聊了半天,還在十五六歲那裡徘徊,想要聊到中年,恐怕也要一天兩功夫,可是自己卻等不到那麼久,韓瑞心中著急,悄悄扯了扯錢緒的衣袖。

錢緒瞭然,忽然長聲笑道:「說起來也是怪我,多年以來,忙忙碌碌,沒有空閒的時候,帶夫人回家探親,闊別日久,物是人非,令人噓唏。」

鄭仁基表面附和,卻瞥視錢緒,最沒資格說這話的就是你,若非見到生米煮成熟飯,而且連兒子都這麼大了,直接亂棍打出。

錢緒繼續東拉西扯,鄭仁基也聽出點味道來,皺眉說道:「錢兄,我們也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那我就直說了。」錢緒瞄了眼韓瑞,咬牙說道:「其實,今日前來,除了賠罪之外,還有件事情,要與鄭中書商議……不是商議,而是求鄭中書同意。」

「何事?」鄭仁基問道,也看了眼韓瑞,隱約覺得事情與他有關。

「韓瑞,如同我子侄,當年他父親臨終之時,把他托付予以我照顧。」錢緒說道:「按此來說,他的事情,我是可以做主的。」

「錢兄,你這話是何意思?」鄭仁基說道,目光如炬,難道是想再請罪推托。

「意思是……」韓瑞突然站了起來,跪在鄭仁基前面,肅容說道:「今日小子為求親而來,希望得到鄭中書的贊同。」

求親?鄭仁基臉色微變,心裡卻暗暗鬆了口氣,還以為這混蛋小子,不準備認賬呢。

「正是,久聞令曖甚有婦德,敬順恭謙,謹禮持家,乃是良配。」韓瑞誠懇道:「今日小子斗膽請求,願娶之為妻,望鄭中書允肯。」

「你……」鄭仁基遲疑不決,人心就是那樣奇怪,沒得之前,千方百計謀求,現在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卻開始猶豫起來。

亭台之上,趕走了兩個膽敢取笑自己的侍女,鄭淖約輕輕歎氣,走到井欄邊上,對著清澈平靜如鏡的水面,顧盼起來,鬢挽烏雲,目如秋水,雙眉如抹黛,肌如凝脂,意態自然,應該不是很差。

要說唯一讓人顧慮的,無非就是年紀相差兩歲而已,想到這裡,鄭淖約秀眉微蹙,心中莫名煩惱,猶如西子捧心,惹人生憐。

摘了載枝葉,扔進井中,平靜的井水蕩起了陣陣漣漪,待水面平息下來,鄭淖約再次對照觀望,仔細端詳自己,或許是幻覺,井中之中,卻出現了韓瑞的身影,臉上還掛著那抹讓人討厭的笑容。

「無賴,晚上夢裡亂人心緒,白天也跑出來……」鄭淖約喃喃自語。

「是在說我麼。」

耳邊突然傳來聲音,鄭淖約驚嚇,蓮足不穩,前傾向井中倒去,幸好旁邊有人眼明手快,伸手牽扯,幽香撲鼻,一具軟軟的身子倒進他的懷中。

驚魂未定,鄭淖約卻下意識地掙扎起來,秀髮簪子似乎碰到什麼,卻聽那人悶哼了聲,卻依然溫柔說道:「別怕,是我。」

聲音熟悉,鄭淖約停下動作,輕緩回身,卻是夢中之人。

「嚇著你了。」韓瑞不好意思道:「本來是打算給你個驚喜的,如今看來,只有驚,沒有喜,枉費心機,真是失敗。」

呆呆凝視片刻,鄭淖約確認自己不是幻覺,雙頰突然火燒起來,緋若彩霞,眸光如春水般的濕潤,嬌羞姿態,說不出的誘人心神。

韓瑞怦然心動,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鄭淖約微微搖頭,纖手微伸,撫著韓瑞臉上被簪子劃過的一抹紅痕,柔聲道:「痛麼。」

「小問題,明天自己就好了。」韓瑞笑道,雖然有些微火辣,但是經美女纖手摸撫,儘是溫香滑膩的感覺,哪裡會覺得痛楚。

「我回房拿些藥來。」鄭淖約說道。

盈盈轉身就走,韓瑞連忙伸手輕摟,手掌環在她那平坦的小腹,肌膚溫暖而細嫩,鄭淖約身子輕顫,微微喘息,雖然隔著兩層衣料,卻依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脯的起伏,如小鹿亂跳,難以平靜。

見到懷中美女沒有掙扎的意思,韓瑞屏氣凝神,慢慢地貼身,耳鬢廝磨,抱得更加親近自然,一抹醉人的暈紅浮現在鄭淖約美麗的容顏上,耳垂玉頸的那片嬌嫩雪膩的肌膚,也染上了淡淡粉紅。

呼息微微急促,如蘭似麋的氣息更是讓人聞之欲醉,勉強收斂躍躍欲試的衝動,韓瑞以生平最柔和的聲音說道:「剛才,我向你大人求親了……不過他沒有答應……而是讓我來問你的意見。」

柔軟的身子僵滯,心跳一度停止,然後以數倍的速度劇烈跳動起來,鄭淖約回身,明眸透著欣喜與羞澀,還有一絲微嗔薄怒,壞蛋,故意戲弄人家。

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風姿,讓韓瑞心動不已,嬉笑道:「美人,你是什麼意見,三個選擇,是答應、同意還是贊成。」

這叫三個選擇,鄭淖約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無邊歡喜,柔唇輕彎,微微的笑了,秀美絕倫,風華絕代。

「不回答,就當你默許了。」韓瑞得意說道。

「不……」鄭淖約忽然開口,見到韓瑞笑容僵滯的模樣,美眸掠出一抹嬌羞,卻沒有掩飾的意思,笑盈盈道:「我選擇答應。」

韓瑞如釋重負,長吐了口氣,報應呀,不過,剎那之間,韓瑞心花怒放,恨不能仰首高呼,抒洩喜悅的心情,忽然低下頭來,望著那兩片嬌艷的嘴唇,慢慢移去。

鄭淖約察覺,心頭輕顫,半推半就,星眸半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心中有些期待,適時,卻聽重重的咳嗽傳來,卻見不知道什麼時候,鄭仁基已經走到園中,以四十五度抬角,欣賞著天空飄蕩的浮雲。

「大人。」連忙推開韓瑞的懷抱,鄭淖約臉色嬌艷欲滴,卻沒有開走。

真是女大不中留,有了意中人,心裡就沒有爹娘了,鄭仁基有些酸溜溜的,望向韓瑞的目光頗為不善,可謂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覺得礙眼,恨不得抽打幾鞭才覺解恨。

「鄭中書……」

聽到哼聲,韓瑞連忙改口,揖身道:「岳父大人。」

鄭仁基伸手打斷道:「先別急著叫喚,你們還沒有成親呢。」

「大人。」鄭淖約叫喚,似有兩分不滿。

「約兒,去寫封家書,催你母親親快些回來。」長長歎息,鄭仁基表情無奈,又瞪眼說道:「小子,你跟我來,我們要好好商量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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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八章 財色兼收?
書房,佈置十分雅致,案席書架非常考究,醒腦的香煙裊裊瀰漫,盡力營造出一個適宜讀書的環境,然而這時,兩人對坐,氣息靜謐,眼神複雜地望著韓瑞,鄭仁基心緒有些煩亂,又有解脫的感覺,難以平靜。

良久,鄭仁基問道:「韓瑞,你考慮清楚了,真的要娶我女兒。」

「千真萬確,真心誠意,懇請鄭…伯父同意。」韓瑞說道,態度無比認真。

「哪怕前程受阻,也在所不惜?」鄭仁基問道,李世民是個雄主明君,心胸豁達,這是毫無疑問的,問題在於,當年的楊廣,登基前與登其後的前幾年,何嘗不是英明神武的帝王,後來不是一樣成為昏庸無道之君,落得國亡身殞的下場。

前車之鑒,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作為隋朝遺臣的鄭仁基,深有體會,或許是充分瞭解權力官場的波詭雲譎,有時候明明是簡單的事情,卻不能輕而視之,若是不想得透徹清晰,遲早會因不密而**。

未雨綢繆啊,鄭仁基心中暗歎,不得不顧慮李世民的想法,韓瑞真是與鄭淖約成親,縱然可以步入仕途,但是能不能得到皇帝賞識,居於高位,那就難以預料了。

「陛下雄才大略,乃是古今少有的賢明君主,連魏侍中屢次三番,犯顏直諫都可以忍耐下來,事後予以嘉獎,想必不會在意此事的。」韓瑞說道,吸取教訓,不敢再提退隱山林的打算,免得又被責斥缺乏上進心。

少年郎就是少年郎,見識就是不足,鄭仁基暗暗搖頭,卻不知對於男人來說,其他事情可以豁達大度,唯獨在女人的事情上,說什麼也難以放開胸懷。

旁邊,韓瑞也在尋思,話是這樣說沒錯,問題在於,李世民可是與曹操一個德性,出了名的喜歡收集**,雖然李世民比較低調,沒有傳出奪**女的惡名,但是這種癖好還是讓人擔心不已,決定了,成親之後,立即返回揚州。

所謂眼不見,心不煩,自己自動消失,以李世民的性格,肯定不會追究下去的。

准岳父、女婿陷入沉思默想之中,又過了許久,鄭仁基率先回過神來,在書架的角落,抽出一本毫不起眼的書卷,隨手翻開,取出一頁顏色泛黃,十分輕薄的紙片,悄無聲息地推到韓瑞面前。

低頭觀看,卻是張莊園契約,韓瑞驚訝抬頭:「伯父,這是?」

「莊園在驪山附近,還算寬敞雅麗,附有良田三千畝,今年的麥粟已經收割,儲於糧倉之內,男僕二十三人,婢女……」鄭仁基緩聲介紹說道:「莊園並沒有歸於鄭家名下,管家是我的心腹,你帶此契約過去即可,接管莊園之後,將僕從遣散,其他事情他自會安排。」

韓瑞聽明白了,鄭仁基分明是要把這個莊園送給自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財色兼收?

「……解決瑣事之後,記得到長安縣衙門備案。」鄭仁基說道,心情複雜,倒不是捨不得區區產業,主要是這份契約,是他精心準備了幾年,要送給女兒的嫁妝,一直珍藏至今,現在卻要送出去了,難免有幾分噓唏感慨。

財帛動人心,但是韓瑞的臉皮還不夠厚,很自然的推辭說道:「伯父,我不能收。」

閱歷豐富,深諳人情世故,韓瑞這點小心思,怎麼瞞過鄭仁基,也沒有怎麼勸誘,只是不痛不癢道:「莊園是歸在淖約名下的,你只是代為接管而已,再者說了,議定婚期之後,一些禮節可以將就,但是婚宴,你準備在何處舉行?

「虞世南的那間破茅廬?」鄭仁基語氣沒有嘲笑之意,只是闡明事實而已,同時多了兩分笑侃:「若是你不怕丟臉,在這裡設宴待客也成,或許乾脆入贅,我更是歡迎,而且十分通情達理,以後淖約有兩子,可以斟酌過繼個姓韓。」

要不是清楚韓瑞是獨子,而且自己也有兒子,鄭仁基真打算這樣辦了。

無論古今,上門女婿的地位,都是非常的悲劇,韓瑞自然清楚,儘管對吃軟飯的行為沒有什麼歧視,而且也蠻覺得羨慕的,但是放在自己身上,那就很成問題了。

愛,需要勇氣,然而,入贅,需要的不僅是勇氣了,想到父老鄉親、兄弟朋友,聽聞消息之後,接連不斷的指責、嘲笑、怒斥,韓瑞就不寒而慄,堅決搖頭表示拒絕。

「不妨考慮。」眼睛多了抹笑意,鄭仁基說道:「當然,也不強求,不過,淖約的婚宴,我不求你能辦得多麼風光得意,卻也不能寒酸小氣。」

「伯父放心,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韓瑞保證,把莊園契約推了回去,輕聲道:「請給我些時間,婚宴之前,若是還未能解決此事,再厚顏而來,拜請伯父相助。」

鄭仁基想了想,收回契約,年輕人嘛,總有股傲氣,輕易抹不下面子接受,過幾日,單獨派個僕役送去,就不會推辭了。

「走吧,一些婚禮細節,還要與錢兄他們商討。」把契約放回原處,鄭仁基站了起來,走到房門剎那,回身道:「別讓淖約傷心,她已經承受不住了。」

是在告誡,祈求,期待……或許都有吧。

韓瑞頓首,鄭重行禮道:「明白,我也希望每日見到她最美的笑靨。」

「不是希望,而是必須。」

「好……」

返回客廳,韓瑞才意識到,為什麼後世有那麼多人,會得婚前恐懼症,不是害怕承擔責任,而是害怕麻煩,只是敲定一個粗略的結婚議程,就有諸多繁雜步驟,更加不用說,以後的其他程序了。

看到一尺長的素布,上面密密麻麻列舉出來的事項,韓瑞頭皮隱約發麻,第一次懷疑,自己匆匆作出的決定,是不是真有些草率了。

幸好,也清楚韓瑞沒有經驗,鄭氏接過素布,觀望片刻,連連搖頭,拿起硃筆,塗塗抹抹,勾去一些步驟,讓韓瑞感激涕零,可惜胸中的感激,在幾息之後,立即蕩然無存,只見鄭氏奮筆疾飛,在抹去字跡的旁邊,又添加起來。

很快,一尺長的素布書寫滿了,鄭氏卻意猶未盡,再喚僕役取來新布,又寫了三尺,才心滿意足地收筆,同時搖頭說道:「有些忘記了,要回去翻查周禮才行。」

還有?韓瑞一陣怵然,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心情舒暢了許多。

在眾人的見證下,鄭仁基取來張精細朱帖,字體飄逸,寫下婚書,附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令人送回後院,沒過多久,僕役就將婚書呈回,望著帖下鄭淖約三字,鄭仁基心中一陣不捨,猶豫了半響,才遞給韓瑞。

樂滋滋地觀賞半天,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大名,待錢緒夫婦在見證人之下附名之後,韓瑞迫不及待收取回來,貼身收藏,笑容滿面,然後當然是開宴慶賀,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唯一讓韓瑞覺得遺憾的是,直到宴席散去,卻沒有再見到鄭淖約的身影。

回去途中,為了安全著想,自然是分開兩輛馬車而坐,韓瑞與錢豐同車,卻沒有聊天的興致,拿出婚書,看了再看,差點笑不攏嘴,反正沒有外人,也不怕丟臉。

「這麼久了,我都能倒背如流,有什麼好看的。」錢豐哼聲道,直到現在,他還持反對的意見,可惜三比一,容不到他說話。

「哪天輪到你了,就會明白的。」韓瑞笑道,也不著惱。

「一意孤行,你遲早會後悔的。」與其說是詛咒,不如說是無力的勸告,錢豐十分無奈,眼睜睜的看著兄弟沉淪苦海,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人痛苦不堪。

「好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揚著手中的婚書,韓瑞笑道:「乖乖祝福我吧,說不定明年今日,三哥你就榮升為三伯了。」

別是忌日才好,錢豐眉目憂慮,忽然伸手道:「拿來給我看看。」

韓瑞自然伸手遞去,突然收縮回來,藏於懷中,笑吟吟道:「就像三哥說的,其實也什麼好看的,對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去國子監報到?」

「看情況吧,這兩天沒有心情,倒是你,只是借婚書觀看而已,居然不給,不是那麼小氣吧。」錢豐說道,目光閃爍,尋思著要不要乾脆明搶,把婚書毀了,或許晚上偷偷地……

「三哥,別亂來哦,不然就翻臉了。」韓瑞察覺,立即防備道:「叔父、嬸嬸就在旁邊,你敢搶,我就敢叫。」

「哼哼,小人之心。」錢豐不屑道:「現在給我,都懶得看了。」

隨便怎麼說,反正韓瑞心情暢快,自然覺得一切冷嘲熱諷都是浮雲。

過了片刻,錢豐問道:「二十一郎,你說國子監,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

「也是官學,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吧。」韓瑞說道,有些怔然。

「地方官學,怎能與國子監相比。」錢豐似乎有些惴惴不安,輕聲道:「監中學生,大多數是高官權貴子弟,怕是不好相處吧。」

「哈,三哥,你怕什麼。」韓瑞笑道:「別忘記了,只要你進了國子監,在他們的眼中,也是權貴子弟,不會排斥你的。」

「嗯,也是,反正我只是進去暫讀幾個月,拿個應試資格而已,低調一些,肯定不會有問題的。」錢豐說道,有點自我安慰的意味。

「害怕的話,我可以陪你走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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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四十九章 講學
由於鄭仁泰的推薦,儘管不是進學時期,錢豐卻能擠身國子監廣文館進修,只要通過監中博士的考核,就可以直接參加科舉應試,不用再考取什麼生徒名額了。

儘管心情不佳,但是事關前程,翌日清晨,錢豐先把自己收拾整齊,準備妥當,再三檢查之後,才叫上已經等得有幾分不耐煩的韓瑞,上了馬車,直奔國子監而去。

進了長安城,來到皇城朱雀門附近的務本坊,一條幽深安靜,古意盎然的街道盡頭,是片古槐樹林,國子監就坐落其中,因自周代起,就有面三槐,三公位焉之說,即在皇宮大門外種植三棵槐樹,分別代表太師、太傅、太保的官位。

在周代,國子監的內外就廣植槐樹,世人把國槐視為公卿大夫之樹,隋唐自然沿用周禮之制,在國子監裡廣植槐樹,喻示著監中學生可以考中高官之意,就是所謂登槐鼎之任,取個好兆頭。

小道槐樹成蔭,安靜而清幽,有種莫名的肅穆氣息,行駛其中,車馬變得極為輕緩,悄無聲息地停在國子監門前,錢豐與韓瑞下來,觀望周圍景色,也一陣肅然起敬,交談的時候,也分外小聲。

國子監的院門,並沒有想像中的氣派,台階門前,打掃得極為乾淨,一塵不染,兩株粗壯的樹木立在旁邊,秋風徐徐,吹落幾片殘葉,似乎也不忍沾染高潔之地,搖搖曳曳,隨風飄到遠處林中。

院門之前,沒有守衛,只是一個年輕儒士靜坐旁邊,手裡拿著一卷書,細看默讀,安然而恬靜,見到兩人過來,甚至連詢問來意的舉動也沒有,微微伸手虛引,讓他們自行進去。

入得院內,只見全是高大的蒼蒼古槐,拔地而起,枝繁葉茂,粗干遮蔽天空,更兼樹身紋理,一絲不亂,周旋樹身,便如一股蒼煙般直衝天際,行走幾步,有尊孔子聖像在前,兩人更加不敢怠慢,連忙畢恭畢敬的行禮參拜。

繞像而行,依稀可見儒生學士的人影,或徘徊於閣廊之間,或跽跪在樹蔭席上,無一例外,手不釋卷,勤學苦讀,這種氣氛,在官學之中,少有見到,錢豐不由得深深為之歎服,到底是國學,果真是超凡脫俗之極。

尋了個孜孜不倦的儒生,打聽清楚廣文館具體位置,懷著朝聖的心情,錢豐慢步而去,須臾,卻隱約聽到陣陣喧鬧之聲,不由皺眉,以為是幻覺,卻是不像,輕聲道:「二十一郎,你是否聽到什麼動靜?」

韓瑞有些遲疑,聆聽片刻,肯定說道:「坊市的鬧聲。」

「不至於吧。」錢豐表示懷疑。

「去看下。」韓瑞提議。

錢豐沒有拒絕,尋聲而去,剎那間,瞠目結舌,朝聖般肅然起敬的心情蕩然無存,卻見一片空曠的坪間,大小店舖林立,書集字畫,食物糕點,應有盡有,琳琅滿目,而兜售貨物的卻非商人夥計,而是一個個,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書生士子。

「兄台,留步,且看這方硯台,色澤紫中泛青,色彩深沉,隱隱的透出密密的青花,觸手細膩嬌嫩,石質滋潤異常,可是難得的上等好硯,我觀兄台相貌出眾,非是凡人,欲與之相交,忍痛割愛……」

「張僧繇、鄭法士……展子虔的游春圖,揮淚拋售,走過路過,莫要錯過。」

「酥脆的麻糕,清甜爽口,嘗嘗?」

一牆之隔,卻是另外的一番景象,錢豐難以授受,倍感打擊,韓瑞卻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來,原來在大學裡做生意是傳統,好熟悉的場面,真是令人懷念呀。

「如此高雅之地,他們……庸俗、污穢……」錢豐氣急敗壞,手指顫動,語無倫次。

「兄台,新來的吧。」旁邊恰好有個年輕儒生走過,聞言笑道:「難道不知槐市眾生之語?」

在周代時的太學旁,有一大片槐樹林,當時的士人和太學生為了互通有無,每逢初一、十五,就在槐樹林裡,各自拿出家鄉的土特產或書籍等互通有無,或進行買賣,促進了經濟與學問的交流,很具有進步意義。

因都是文人進行交易,故出現和氣禮讓的景象,人們稱為槐市,以後槐市也就泛指國子監,槐市眾生也就是國子監的學生,經得提點,錢豐恍然大悟,羞紅了臉,拉上韓瑞,匆忙而去,省得留下來給人笑話。

「三哥,別走那麼快。」韓瑞埋怨道:「我還想看看,展子虔的游春圖,是否真跡。」

「贗品無疑。」錢豐斷言道:「天下誰人不知,游春圖在上皇手中,那人也是好膽,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販賣贗品。」

「嘿,那是臨摹之作,那人是國子監中有名的畫師,經常效仿前人名作出售,不求錢財,只是讓人鑒賞,識破其中偽劣之處,加以改進,提高畫技。」有人笑道,卻是剛才提醒錢豐的年輕儒生。

「謝謝兄台指教。」錢豐拱手說道。

「不必,我看你們面生,怕是初次前來吧。」年輕儒生倒也熱情,微笑道:「因何事而來,我對國子監不算陌生,或許能幫得上忙。」

韓瑞仔細打量,年輕儒生年紀不大,十七八歲模樣,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充滿了書卷氣息,依稀之間,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錢豐再次拜謝之餘,連忙自我介紹起來,卻聽年輕儒生回禮,笑道:「在下鄭維德,算是長安人士,卻久聞江南風光秀麗……」

鄭維德自顧說著,沒有留意兩人的表情怪異,特別是韓瑞,揖身行禮,欲言又止,一時之間,反應頗有些手足無措,半響,才澀聲道:「我是韓瑞。」

哦,鄭維德臉色平靜,笑容依然如故,拱手道:「韓兄也是揚州人士?」

不對勁,反應那麼淡然,有古怪,錢豐迷惑,下意識地問道:「鄭兄,難道你就沒有聽說過他嗎?」

偏頭打量韓瑞,發現他神態熱情和煦,透出親切友好的意味,鄭維德也是一陣疑惑,稍微尋思,頗有幾分瞭然,或許這人在揚州士子之中小有名氣,卻以為傳到京城來了,想到這裡,鄭維德心裡有些覺得好笑,卻沒有點破,而是裝成恍然大悟的模樣,拱手道:「久仰大名,失敬了。」

還是不對,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呀,錢豐迷惑不解,倒是韓瑞,看出些端倪來,親切友好的微笑道:「……維德,你是否很久沒有回家了?」

非親非故,叫喚這麼親熱,真是無禮,鄭維德暗暗皺眉,良好的家教,卻讓他保持謙恭的態度,開口解釋道:「國子監生,無故不得外出,許假之日,我恰好有事留在監裡,算起來,也有月餘沒有返家了。」

「難怪。」錢豐叫道。

「難怪什麼?」鄭維德迷惑問道,終於察覺出來,兩人的態度很是怪異。

「沒有什麼。」韓瑞搶先說道:「他是廣文館的新進學生,第一次前來,不認識道路,你能帶我們去麼。」

「哎呀,真是湊巧,那麼我們以後就是同窗了。」鄭維德笑道。

不僅是同窗,錢豐暗暗嘀咕,還是我兄弟的小舅子,望了眼韓瑞,見他搖頭示意,也樂得裝聾作啞,沒有戳穿。

難怪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他就是鄭仁基的二兒子,韓瑞不時瞄向鄭維德,目光帶著絲縷……慈愛?愛屋及烏,可以理解。

鄭維德在前引路,不時介紹幾句,兩人對於國子監,也有了個模糊的概念,國子監,武德初年稱為國子學,隸於太常寺,貞觀二年改稱監,下統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四門館、律學、書學、算學等七個部門,其中以國子學為尊,掌教三品以上官員及國公的子孫,依次而下,算學為末等,負責教育八品以下及庶人之子中的生員。

等級分明,自然容易惹出事端,但是上面有幫大儒名士壓著,也不至於鬧出亂子來,再說這裡是求學之地,又不是逞兇鬥狠的場所,加上時常有高官重臣前來講學,有時天子甚至親臨,矛盾再大,也沒人敢在此放肆。

走了片刻,來到個樹木圍繞,地方平坦寬敞的地方,中間是個用青石磚砌的平台,普通平凡,沒有什麼引人注目之處,可是這時,平台周圍,卻擠滿了儒生士子,粗略計算,少說也有百來兩百人,分散平台附近,正襟危坐,斂聲仰望,仔細聆聽。

平台之上,是個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年約四五十歲,廣袖寬袍,身量不高,面色白晰,卻生得一幅好鬚髯,言語溫和,聲韻高朗,有若成誦,自有一番風度。

「卻是孔司業講學,怎的沒人通知。」鄭維德驚道,撇下兩人,匆匆奔行過去,找了個空隙位置,悄無聲息坐下,靜心關注。

「國子司業,孔穎達。」韓瑞與錢豐對望了眼,立即得出結論,國子監中有祭酒一人,司業兩人,但是姓孔的司業只有聖人後裔,門下給事中,曲阜縣男孔穎達而已,這樣的名儒講學,自然不容錯過。

兩人馬上走了過去,找位置坐下,只聽孔穎達娓娓而談:「想我幼時,家中管教極嚴,自小習學諸經,渾渾噩噩,不求甚解,後來熟讀百經,疑惑愈多,遊學諸地之後,眼界才得以漸開,心有所得,只是士林風氣,終無儒家堂堂氣象……」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4 18:27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五十章 立志高遠
孔穎達,字沖遠,生於有地位、有名聲的富貴之家,但與膏粱世冑不學無術不同,孔穎達並無半點紈褲子弟的習氣,也不希冀憑借父輩的恩蔭步入官場,自幼耳濡目染,對以禮樂為準則的儒家經學,由惑生愛,進而產生濃厚的興趣。

大業年間,隋煬帝楊廣徵天下名儒,會集於洛陽,仿當年漢宣帝石渠議經,漢章帝白虎論禮之事例,下令在洛陽舉行大規模的儒學討論大會,孔穎在響應參與,英才秀髮,斬關奪將,舌戰群儒,成為盛會上最炫目的青年大儒,時年僅三十二歲。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被孔穎達擊敗的先輩宿儒都心懷羞恥,憤憤不平,暗中派遣刺客欲加害,提到這段往事,平台之上的孔穎達,神態自若,卻透出無奈之意,歎息道:「儒生士子只顧互相傾軋,勾心鬥角,誰還能靜心鑽研學問,尋究經中真意,傳播先聖之道。」

眾人齊歎,底下幾個鬍鬚發白的儒士更是連連點頭,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孔孟之道,由漢魏至今,自正朔不一,將三百年,師說紛綸,無所取正,家法各異,流派眾多,群經異說,諸師異論,更不下數十百千,紛紛攘攘,至有互為水火之勢。」孔穎達痛心疾首道:「更甚,暨仁壽間,廢天下之學,唯存國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煬帝即位,復開癢序,國子郡縣之學,然而卻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

「今大唐天下太平,文風武略均立不世之基,上所好者,唯堯、舜、周、孔之道,以為如烏有翼,如魚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暫無耳。」孔穎達激動說道:「陛下尊崇儒學,提倡教化,始立孔子廟堂於國學,以宜父為先聖,顏子為先師,大征天下儒士以為學官,數幸國學,令祭酒、博士講論,不時賜以柬帛……」

猶如江水滔滔不絕,天花亂墜,把李世民誇讚成天上地下少有的聖明皇帝,引得一幫儒生高聲附和不已,幾個博士助教呼喊得更是厲害,畢竟也是事實,而且希望能傳到皇帝耳中,使得龍顏大悅,撥錢增修國子監捨。

大儒就是大儒,洋洋灑灑千言,只是前序而已,還未正式進入主題,就成功調動了眾人的氣氛,微微而笑,孔穎達繼續說道:「每個人讀書,都有自己的目的,或為進身之階,或為立身之本,掙一份家業,求得高官厚祿,恩蔭子孫,未嘗不可。」

「然而,人生一世,悠悠不過數十載,如同過眼煙雲,轉眼便是一杯黃土,我輩中人,日夜苦讀,皓首窮經,孜孜不倦,難道就是為此而已?」孔穎達突然伸手,指向人群之中,聲色俱厲道:「儒者,何為?」

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情況,人群之中,有個儒士站了起來,揚聲說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孔穎達收回手臂,輕輕閉目,不置可否。

見到孔穎達不滿意這個答案,又有人站了起來說道:「奉聖人之言,行聖人之則,追尋聖人足跡,弘揚聖人之道。」

是也,幾個白髮蒼蒼的博士捋鬚含笑,這才是儒者應為之事。

這個答案,該滿意了吧,在眾人的注視下,孔穎達睜開眼睛,平靜問道:「聖人本意是什麼,世間至理是什麼,什麼才是聖人之道,你是否真的明白?」

愕然片刻,那個儒生低頭,滿面羞紅,無言相對。

「如此,不過是碌碌朽儒罷了。」揮手讓其坐下,孔穎達輕輕歎息,喃喃自語道:「儒者,何為也。」

眾人安靜,有幾個年輕儒生躍躍欲試,可是想了片刻,又不得要領,歎然放棄,見到幾個博士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討論,當下也與旁邊同窗好友交流起來,聲音嗡然,孔穎達卻充耳不聞,不加理會。

「孔司業到底是想問什麼。」

「兄台,你為何而讀書?」

「或者是為了明理,不然就是為了教化百姓。」

眾人議論紛紛,眾說紛紜,諸多猜測,卻沒有一個定論,角落之中,錢豐也是迷惑不解,不知所以然,習慣性的問道:「二十一郎,你知道答案嗎?」

「幾個選擇供你參詳。」韓瑞漫不經心的說道:「什麼究先聖至道,明本性真心,什麼探經學真諦,洗士林塵埃之類的,你隨便答個,肯定能得到孔司業的賞識。」

啊……

一聲驚呼,吸引眾人的目光,韓瑞立即止聲,回頭望去,卻見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坐了個年輕儒生,長得濃眉粗眼,樸實憨厚,發現自己驚擾了眾人,著實尷尬不已,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歐陽通,司業講經授學之時,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一個博士皺眉道,若不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肯定加以責訓。

「無妨。」孔穎達微笑,問道:「歐陽通,莫不是心有所悟?」

「究先聖至道,明本性真心,探經學真諦,洗士林塵埃。」歐陽通恍惚說道,聲音不大,卻遍佈全場。

一陣嘩然,孔穎達微笑,露出讚許之色,點頭說道:「不愧是歐陽學士之子,家學淵源,心懷壯志,見識高遠。」

醒悟過來,察覺眾人投射而來或佩服,或嫉妒的目光,歐陽通手足無措,連忙伸手指向韓瑞,大聲說道:「不是我,是他說的。」

眾目睽睽,韓瑞想躲避也來之不及,百多雙眼睛,整齊刺來,目光如炬,透射洞穿,滋味真是不怎麼好受。

「不是很面善,是你們館的學生?」幾個博士輕聲交流,底下儒生也相互打聽,孔穎達微愣,立即欣然伸手示意,和顏悅色道:「請上來答話。」

「二十一郎,別磨蹭的,快點上去。」

在錢豐的推托下,韓瑞也知道避不過去,無奈站了起來,走到平台前面,揖手為禮,見過孔穎達與一幫國子博士、助教。

身為國子司業,但是孔穎達平時以政事為主,偶爾前來講學,自然不能盡識監中學生,見到韓瑞這種陌生面孔,也不覺得奇怪,微笑再問道:「儒者,何為?」

下意識的回顧四周,韓瑞正準備重複,忽然身體微滯,卻見平台一端,一字排開,坐著幾個相貌儒雅,氣度非凡的老者,其中一人,灰白鬚髯飄逸,寬袍廣袖飄飄,氣質猶如蒼松翠柏一般,老而彌堅,見到韓瑞,目光泛起訝意,卻忽然板臉肅容,漠然置之。

怒氣未消,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不是虞世南,又是誰人。

哈,前天才給怒訓斥喝了頓,現在又跑來人家的地盤,若是不小心應對,討得他老人家歡心,肯定吃不了兜著走,韓瑞思量了片刻,舉止從容,神態自若道:「記得前日,一位長者訓示,說我苟活世間,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一片嘩然,眾人驚訝,前言不搭後語,什麼意思?

在驚疑的目光中,韓瑞繼續說道:「那夜,我輾轉反側,難以安眠,想我少讀詩書,雖然至今未曾窺得先聖至理,但是也有末微心得體會,可是近段時間來,卻在紅塵俗世之中,迷失了本性,辜負了長者期望,在此,我要向他老人家請罪。」

說著,韓瑞側身跪下,端重頓首,朝此方向望去,盡頭處卻是虞世南等人,捋著鬚髯,虞世南哼聲別頭,這般動作,落到明白人眼中,事情卻是昭然若揭了。

「虞兄,小兒輩頑劣,訓示幾句即可,何需重語責斥呀。」

旁邊幾人,卻是姚思廉、陸德明、令狐德棻等大儒,與虞世南年齡相近,同為弘文館學士,又是志同道合的知交好友,說話自然隨意。

「沒錯,聞其言,觀其行,這少年郎,也非愚魯之輩,溫言和語相勸就行了,不必下如此激烈的猛藥。」

「虞兄,過了,後學晚輩,就要多提攜,多誇讚,自然不可讓他心生驕意,卻也不能打擊辱沒,致使沮喪洩氣,一蹶不振。」

聽得幾個老朋友的言論,虞世南沉默不語,卻覺得有些道理,心中不免有幾分悔意,尋思著要不要藉機下台。

「適才,孔司業訓問,我輩中人,日夜苦讀,皓首窮經,孜孜不倦,究竟是為了什麼?」韓瑞長跽直身,朗聲說道:「君不聞,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這首勸學詩,自然引得不少儒生的共鳴,特別是那些家境貧寒的士子,孜孜苦讀,求的不正是出人頭地,富貴返家麼。

「豎子,輾轉反側,就是悟出此理,真不可教也。」虞世南憤然道。

幾個大儒也搖頭歎息,不過他們也是不知人間煙火的隱士,又勸道:「小小少年,貪圖安逸享受,也可以理解,未嘗不可,未嘗不可。」

「或許長者認為小子如同朽木,屢次三番教訓,卻難以點化成材。」韓瑞微笑道:「對此,小子卻也有辯解之言,若是連修身齊家都沒有做到,終日只為生計而奔波勞碌,何言治國平天下,同理可推,儒者立志,也須循序漸進,逐步提高,若我衣食不愁,無後顧之憂,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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