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唐朝小地主 作者:燭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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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蘿蔔頭 2012-8-3 21:0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6 517515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4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同鄉前輩

隨行而去,放眼是片鬱鬱蔥蔥的山林,樹枝細條枝蔓,上結各色小花,微風吹拂,似乎可以嗅到四溢的花香,韓瑞心情舒暢,只覺得多日來的疲憊消散大半,遊目看去,但見葉片被風吹得瑟瑟抖動,枝葉搖曳,露出一幢宅院,牆角被矮樹淹沒,便如建在樹叢之上,其中一角,青牆灰瓦,十分潔淨清爽。

「呵呵,二十一郎,走吧。」錢緒笑道:「這幾日,幫你收拾得差不多了,快些進去看看,怎麼佈置,自己拿個主意。」

「叔父做主就行。」韓瑞說道,步履快了幾分,穿越山林,來到宅院門前,卻見在程咬金口中還算可以的宅子,在韓瑞眼中可謂是豪華寬敞,門牆高聳,畫棟雕樑,雖然看不到院中的情況,但是從屋簷的斗拱結構就可以知道,佈局肯定是精緻之極。

推開大門,錢緒笑道:「二十一郎,院裡原來有些僕役的,但多是程府中人,待我來接管之後,他們就回去了,現在我替你招了幾個掃地燒水的下人,不過,宅院太大,好像不夠使喚,你斟酌著,要不要再招一些。」

在錢緒介紹情況的時候,幾個憨厚老實模樣的僕役,也連忙上前行禮,拜道:「阿郎。」

微微擺手,算是打過招呼,韓瑞沒空理會他們,只顧仔細打量宅院,目不暇接,錢緒微笑了下,扯著韓瑞向裡面走去,繼續解說道:「這是廳堂,順著這條走廊,可以直通偏廳、內宅,花廳側門而去,有個小院閣樓,再繼續,可以走向後院,那裡有亭台……」

興致勃勃的跟著錢緒轉圈,韓瑞不時滿意點頭,心裡居然有幾分興奮,唉,到底是定力不足,儘管清楚已經喜形於色,韓瑞還是忍不住燦然微笑,回到廳中,不忘拜謝錢緒的幫忙。

「我能幫什麼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錢緒笑歎道,幾天前,聽到韓瑞的請求,讓自己過來接受宅院,真是給嚇了跳,現在仍然還有幾分難以置信的感覺。

京城,房價之貴,相當於揚州的十幾倍,況且還是在驪山附近的莊園,連同山林田畝,價錢更是不能想像,少說也值萬貫以上,現在有人說送就送了,怎麼不令人咋舌。

不過,見到韓瑞風輕雲淡的模樣,錢緒更是感慨萬端,一年以前,還須要自己小心照顧的少年,轉眼之間,就已經取得這般成就,彷彿就像做夢。

「叔父,你和嬸嬸也別住客棧了,明日就收拾行李,搬進來住吧。」韓瑞誠懇道:「說實話,讓我一個人待在這麼寬敞的地方,真是有些發怵。」

「那自然好,本來我與你嬸嬸商議,向京城朋友借些錢,租賃一間大屋,給你籌辦婚宴,沒想到你自己就解決這個問題了,明日我們就過來,仔細地佈置,就算不夠完善,也不能讓人小瞧。」錢緒笑著說道,也不推辭,以兩家的關係,也沒有必要矯情。

「又勞叔父、嬸嬸費心了。」韓瑞自然感激不已。

錢緒微微擺手,關切說道:「二十一郎,趁天色未晚,你先小睡片刻,好養足精神應付晚上的宴會。」

一提,韓瑞就覺得精神萎靡,一陣疲累襲來,隨之聽從錢緒的勸告,找了間房屋,和衣躺榻,幾息就安危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韓瑞在迷糊之中醒來,起身活動筋骨,只覺得一陣神清氣爽,抬頭望向窗外,卻見此時已近傍晚,天邊儘是落日的霞光,太陽浮在山峰巔上,隨時就要下沉。

驚呼了下,韓瑞顧不上收拾凌亂的衣裳,奔房而出,穿上屐履,匆匆忙忙與錢緒打了個招呼,來到馬廄,牽上青驄寶馬,立即揚鞭而去,駿馬飛快,終於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到長安城中,抹了把汗水,韓瑞長長喘氣,模樣狼狽之極。

天色漸暮,夕陽已經掛於山峰之下,只餘下猶如新月的半邊,仍然堅持沒有落去,城中街道朦朦朧朧,一些富貴人家高牆大院之中,已經懸掛起燈燭,這個時候,再遲也不差分毫,韓瑞策馬慢行,悠悠整理冠巾衣發,按照請柬上的地址,來到此行的目的地,弘文館學士歐陽詢的府邸之前。

來到此地,太陽已經落山,夜空黑沉昏暗,韓瑞躍馬而下,只見歐陽府第大門緊閉,夜風徐徐,隱約可聞陣陣歡聲笑語,顯然宴會已經開始,對此,韓瑞倒沒有什麼想法,畢竟是自己遲到在先,也不能怪人家不等自己,畢竟宴會請的又不只是自己一個客人而已。

帶著幾分歉意,韓瑞上前敲門,須臾,側門開啟,一個青衣僕役走了出來,藉著燈籠之光,打量韓瑞,問道:「公子,可是受邀前來參加晚宴的?」

「正是,因俗事纏身,耽擱了時間,請代為通告,並向歐陽學士賠罪……」韓瑞解釋之時,卻聽背後傳來陣急促的馬蹄聲,瞬息而至,有人躍馬,疾行而來。

「抱歉,某來遲了。」來人年約二十七八歲,俊朗瀟灑,唇間蓄有飄逸須短,長袖寬衣,在風中飄拂,額頭有層細汗,也不顯慌亂,氣度從容。

青衣僕役似乎認識來人,連忙揖讓道:「上官秘郎,宴會才開始不久,況且那個韓瑞還未到呢,你現在來也不算晚,快些請進。」

韓瑞訕然,就想出聲提醒,我已經到了,卻見來人拱手道謝,而且十分客氣,微笑伸手示意道:「兄台,一起請。」

韓瑞下意識的謙讓,那人卻十分熱情,扯住他的衣袖,向院中走去,宴會一般在地方寬敞的後院舉行,這個晚宴也不例外,以歐陽詢現在的地位,府第雖然稱不上美輪美奐,但也是前朝時的高官府第,佔地頗廣,園中林木高蔭,樓台閣院,迴廊淺池,應有盡有,不過由於夜色昏沉,儘管有燈燭照明,卻只能管中窺豹,有個大概模糊的印象而已。

在僕役的引領下,一路向後院走去,韓瑞心裡考慮著該怎樣請罪,那人似乎也是個沉穩脾性,見他沒有說話,也沉默不語。

走了片刻,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燈火通明的場面,三十餘席呈扇面形狀分散園中,不時可見婢女盈盈穿梭,手提甌壺,給客人斟酒。

「小哥,歐陽學士在何處,我們來心了,自要前去請罪。」韓瑞問道,望了眼旁邊的青年,又不只是自己遲到而已,心中頓時少了幾分愧疚不安。

「兄台,不急。」那人溫和微笑,指著前方台上說道:「看,有伎樂起舞,我們且稍等片刻,免得驚擾了大家的興致。」

韓瑞抬頭望卻,只聽鼓聲騰起,激如雷落,一個身材婀娜多姿的女子雙袖各持綵帶,乍然舞動,在場中翩然若飛,兩條綵帶如風拂輕柳,浪捲長雲,起落翻飛,捲起了陣陣圓弧,忽將身形定住後仰,綵帶離空騰飛,脫手飛出,在高空中漂浮,慢慢的下落。

女子身體輕柔舒展,根本沒有抬頭看望綵帶的意思,舞姿曼妙,可是底下觀眾卻沒有欣賞的心情,眼睛直直盯著空中綵帶,眼看就要墜地之時,女子輕巧翻身,雙手揪住綵帶末端,輕輕抖動,綵帶猶如鯨魚吸水,順著圓圈,環環扣回手腕之上。

隨之,女子輕盈行禮,眾人舒了口氣似的,喝彩聲如潮般響了起來。

「甚妙。」韓瑞拍掌叫好,上前幾步,目光朝首席望去,立時驚愕莫名,卻見席間空蕩蕩的,只聽旁邊的僕役解釋道:「學士與幾位貴客在書屋研討字畫,待會就出來了。」

俊逸青年戲笑說道:「哈哈,如此更好,只要大家不提,歐陽學士他們豈是不知道我們遲來之事。」

「游韶倒是好盤算,只是場中悠悠眾口,豈是你能盡數可堵的。」笑語傳來,卻是末席位置,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滿面笑容,招呼兩人過去。

「上官儀,遲到了,理應自罰三壺。」旁邊有人叫道,好像帶有幾分惡意。

他就是上官儀,上官婉兒的爺爺,韓瑞驚訝,望著旁邊相貌俊雅的青年,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名字可不陌生,因為上官儀就是揚州人士,名氣與韓瑞差不多,而且更加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在貞觀元年赴京應試,一舉得中進士,讓揚州士林士氣大振,儒生教育學生士子之時,總是以他為例子。

就連錢豐,也以老鄉兼前輩的上官儀為榜樣,準備倣傚其一舉及第的事跡,時常在韓瑞耳邊提及,讓他想不清楚也難,心中自然多了兩分親切感覺。

就在韓瑞尋思之時,上官儀走了上去,拱手賠罪道:「諸位,某來遲了,真是失禮。」

「怎麼,這回又是什麼理由,不過是小小的秘書郎罷了,哪裡的來許多政務,需要勞累我們的上官秘郎處理,難道秘書監的官吏不知道,上官秘郎可是深得陛下器重,遣儀視?,宴私未嘗不預,豈有閒暇功夫,他們居然也不識趣些,幫忙代勞分擔。」

充滿酸溜溜的聲音,醋味可聞,卻也有人附和道:「是也,不過南方…不,應該是揚州的士子,或許真是經常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忙碌,我們可以理解,但要是讓不知情的人知道了,還以為你們的架子不是一般的大。」

旁邊,韓瑞覺得,這個你們,應該包括自己。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4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南北之爭

北人輕看南人的傳統,由來已久,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待遇,上官儀置若罔聞,走到剛才和他打招呼的青年前面,友好笑道:「乙僧,歐陽學士與客人研討研討字畫,你怎麼不去旁聽呀。」

韓瑞也跟著走了過來,藉著亮如白晝的燈燭打量那個青年,卻發現他相貌迥異,頰骨微高,輪廓分明,卻非中原本土人士,乙僧,名字依稀熟悉,韓瑞猜想,難道是尉遲乙僧?

「歐陽學士與登善在聊書法,我插不上話,估摸著你也應該到了,特意出來恭候。」貌似尉遲乙僧的青年笑道,仔細聆聽,口音的確有一絲怪異。

「那你更要旁聽學習,丹青再是奇妙,也須要一筆好字為輔啊。」上官儀笑道,彷彿沒有見到那幾個吃酸捻醋的人似的,兩人就在那裡熱切交談,無視,反而是最厲害的反擊。

韓瑞暗笑,疾馳而來,也覺得身體有幾分疲軟,便走到席間坐下,卻忽聽一人斥喝道:「兀那小廝,賓客之席,豈是你一個下人能坐的,不懂規矩,卻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主僕?韓瑞莫名其妙,上下打量,發現自己的衣裳,雖然稱不上華麗,卻不是僕役的裝束打扮,最多是皺了些,沾染許多汗漬灰塵罷了,不至於把自己歸類於僕從之流吧。

「上官儀,下人不懂事,你也不教教。」

聽到動靜,上官儀回首,皺眉解釋道:「我想,你們誤會了,這位……」

「上官郎君,你來了。」

旁邊突然傳來驚喜的呼聲,眾人聽了這聲音,連忙回頭看,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美麗女子,身邊帶著兩個小丫頭,正向這邊過來,身態婀娜多姿,著了一件鵝黃長裙,上邊是水紅的心衣,大紅的外襦長衫,越發襯得胸前白膩如霜雪。

頭上烏雲般的秀髮,挽著一個雲髻,上邊幾朵珠花映飾,一雙如水般的秀目顧盼間眼波流動,輕輕掠過觀望,眾人似乎都可以感到她流露出來的幾許含情脈脈,讓人不經意間產生了種錯覺,覺得佳人對自己或有情愫。

美麗女子亭亭玉立,掩唇輕輕一笑,無限風姿,對著上官儀說道:「你怎麼才來,讓奴家好等……」

儂儂軟語,嫵媚糯綿,與情人撒嬌無疑,瞬息之間,三十幾道凌厲的目光,直奔上官儀而去,雖然有些俗套,不過事實勝於雄辯,紅顏禍水呀。

上儀官的反應,卻是破為尷尬,俊臉浮現抹紅潤,咳了一聲,不自然說道:「秋娘,莫要這樣,容易……讓人誤解。」

「誤解什麼,誰不知道,我們的上官郎君可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許多姐妹們想要傾心迎奉,卻百求而不得。」秋娘輕輕笑了起來,美目流轉,步子輕巧,欺身上前,渾圓高聳的胸脯就人挨在上官儀的身上。

居然給女子調戲了,真是丟男人的臉,旁邊的青年才俊又是羨慕,又是妒嫉,目光更加地稅利,卻沒有別的動靜,倒是韓瑞有些驚奇,這麼明顯偏愛上官儀,不顧及其他人的想法,這個女子不打算在風月界混了?

收斂衣袖,上官儀輕聲道:「秋娘,有事就說,莫要拉拉扯扯。」

「好了,好了,言歸正傳。」秋娘明媚笑道:「本想向那個韓瑞求首新詩和樂,但他卻似乎沒到,退而其次,只得求你了,不准推辭,不然教坊司的姐妹,可饒不了你。」

說罷咯咯笑了起來,又曖昧道:「宴後,姐妹們,肯定會盡心報答上官郎君的,紅袖添香,秉燭夜談,或許其他事情……」

香艷,露骨,如果放在後世,肯定哨聲陣陣,即使在現在,青年才俊們,也顧不上自持身份了,嗡然起哄,要求同樣的待遇。

「聒噪,有本事,你們也寫首詩來。」秋娘纖手持腰,更顯得腰肢纖秀,不堪盈盈把握,嬌斥了句,笑靨如花道:「也不須達到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的驚才絕艷,只要有幾分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氣量就行。」

一片寂然,半響,才有人開口抱怨道:「秋娘小姐,你不是存心為難人麼,一時半會的,誰能做出這等妙句來。」

陣陣附和之餘,也有人妒火中燒,忍不住出聲譏諷道:「何曾吹落北風中,倒是傲骨凜然,那他就乖乖待在江南好了,為何還要到京城來考取功名,一樣是庸俗之輩,卻偏要裝成清高模樣,真是令人作嘔。」

上官儀與秋娘臉色微變,旁邊的韓瑞也不由皺起眉頭,心中格外不爽,宴席之中,也有幾個江南士子,聞言也是滿臉的不悅,這話打擊面太廣了,紛紛怒目而視,開口之人,儘管心中有幾分後悔,但是騎虎難下,也不甘示弱,回目瞪眼。

空氣有些凝固,大有一觸即發之際,走廊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天下一統,皆是我大唐江山社稷,豈有南北之分。」

那人慢步走來,卻是個身材普通的老者,容貌奇特,近乎醜陋,舉手投足之間,沒有什麼凜然氣度,就是有股書卷氣息,但是眾人卻不敢小覷,紛紛離席,恭敬呼道:「歐陽學士。」

來人正是府中的主人,弘文館學士歐陽詢,雖然不及虞世南得到李世民的寵信,但是論起朝中資歷,卻是遠超虞世南許多,同屬前朝遺臣,歐陽詢卻與太上皇李淵交好,隋亡之後,為唐公府賓客,唐朝建立,多次陞遷。

貞觀之後,歷任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之職,封渤海縣男,不過歐陽詢也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也慢慢地低調下來,在家安心習字,著書立說,書法臻至大成境界,影響力反而更大。

所寫的碑帖書信,成為世人學習書法的楷模,甚至流行國外,高麗就幾次派遣使臣到唐朝求歐陽詢的書法,其聲名可見一斑。

「南北之見,根本就是荒誕不經之談。」歐陽詢緩聲說道:「老夫祖籍潭州,生於衡州,然而卻有三四十年時間在長安度過,吃穿用度,與爾等無疑,若真是要細算起來,那我是南人還是北人?」

「歐陽學士言之有理,是我等無狀,見識淺薄,冒犯了。」那人乖乖請罪。

「只是戲言,當不得真。」歐陽詢臉色稍霽,平淡說道:「你們也莫要往外傳了,免得又給朝廷諸公添麻煩。」

聽到這話,幾個開口附和的北方青年,臉色也變了,光顧自己爽快,卻忘記朝中有不少南方籍貫的高官大臣,若是他們覺得,自己言語之中有辱沒之處,以後豈不是很悲慘,想到這裡,不少人暗暗發怵,慶幸自己沒有出聲。

安撫幾句,歐陽詢目光流掠,露出笑容,道:「游韶,來了。」

「歐陽學士。」上官儀連忙上前見禮。

兩人的關係似乎十分親厚,非同一般,要不是見到他們,一個相貌醜陋,一個儀態萬方,根本沒有相似的地方,恐怕不少人會浮想聯翩,然而,知情人卻清楚怎麼回事,說起來,兩人可謂是同病相憐。

歐陽詢的父親,在陳宣帝時為廣州刺史,徵召為左衛將軍,不應召,舉兵反,被宣帝誅殺,歐陽詢也應當處死,幸好有人把他隱藏起來,才得以倖免於難。

上官儀的身世也很悲劇,當年宇文化及在揚州叛亂,弒殺楊廣,那時上官儀的父親是江都宮副監,在暴*中身亡,上官儀年幼,藏匿獲免。

兩人遭遇相同,一樣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學習,才得以出人頭地,其中的辛酸苦楚,彼此相知,自然倍感親近,一見如故,而且上官儀本身才華出眾,就算沒有身世的原因,恐怕也能得到歐陽詢的看重,不過多了層因素,關係更加親厚罷了。

這時,又有幾人從長廊走了出來,有長有少,氣度迥異,韓瑞只認識其中兩人,一個是閻立本,一個是歐陽通,兩人似有所覺,抬目望來,閻立本立即轉頭,裝做沒有見到,歐陽通卻露出欣喜的表情,躊躇了下,疾行來到歐陽詢身邊,小聲耳語起來。

見到歐陽詢望來,韓瑞迎了上去,拱手道:「小子拜見歐陽學士,因事耽誤片刻,請學士莫要怪罪。」

「來了便好,不必多禮。」歐陽詢微笑,引見說道:「這位是上官儀,與你是同鄉,日後不妨多加親近,此乃小兒歐陽通,頑劣不堪,有空請代為指點一二,閻少監你也應該認識,尉遲乙僧,于闐國的才子,宮中宿衛官………」

歐陽詢的介紹沒有什麼規律,不分關係親疏,官職大小,基本就是按照距離的遠近,見到誰,就引見誰,韓瑞一一行禮,客氣問好,可惜,除了剛才幾個名人之外,再沒有遇到讓他精神振奮的人物,直到……

「起居郎褚遂良,褚學士之子,博覽文史,擅長書法,初具大家風範,依老夫看來,再過幾年,他的書法就能遠超老夫了。」歐陽詢捋鬚道。

褚遂良,四大家之一,韓瑞眼睛微亮,仔細打量,三十餘歲,氣度溫雅內斂,聽到讚美,不驕不愧,淡然微笑道:「在歐陽學士面前,豈敢稱為大家,別說幾年,就是幾十年,也難及歐陽學士分毫。」

「哎呀,歐陽學士,你也別光顧稱讚褚公子,也不給我們介紹,這位風度翩翩,容貌俊雅的少年郎君到底是誰人。」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5
第一百六十三章 憶江南

秋娘嬌笑盈盈,美目在韓瑞身上打轉,其實在歐陽詢介紹的時候,席間不少人也隱約猜測出來了,不過還需要確定。

「哈哈,卻是老夫疏忽了。」歐陽詢笑道:「不過,以秋娘的聰明才智,想必也應該可以推測出來,不用老夫再作介紹了吧。」

秋娘嬌呼不依,充滿了小女孩姿態,別具風情,吳儂軟語,也讓韓瑞倍覺親切,看來,她也應該是江南人士。

心中尋思,韓瑞的動作也不慢,斂袖揖身道:「在下韓瑞,見過諸位賢達。」

「真的就是韓公子。」秋娘明眸溢彩,口中卻埋怨道:「上官儀,你們一起而來,怎麼不早些說呀,讓奴家當面錯過了。」

上官儀無辜苦笑,不知道怎麼解釋,同是鄉里,若說素不相識,恐怕沒人相信,但是事實的確如此,要知道八年之前,韓瑞還是個孩童,上官儀已經及冠,就算見面了,恐怕也聊不到一塊。

韓瑞站了出來,微笑道:「其實上官兄準備說的,卻給姑娘打斷了。」

「呀,反而成了我的不是。」秋娘眨著秀美的眼眸,突然扯住歐陽詢的衣袖,楚楚動人的說道:「歐陽學士,他們來遲不說,現在居然聯合起來欺負人,你可要為奴家做主啊。」

「行,那就罰他們飲酒。」歐陽詢笑道,伸手示意,與眾人入席就坐。

隨著近期來的聲名日增,而且又是宴會的主角,韓瑞自然位於首席之列,挨在閻立本旁邊坐下,與上官儀相對,秋娘卻是沒有列坐席中,而是親自取來杯盞,給歐陽詢斟上,嬌笑盈盈道:「學士,飲酒豈不是便宜他們了。」

秋娘的心思,歐陽詢也能猜出幾分來,卻故作不知,含笑問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

「他們兩個都是詩文雙絕的大才子,起碼每人寫首新曲助興吧。」秋娘欣喜笑道:「台幕裡的姐妹們可是等得著急了,再沒有曲子,就不上台了。」

「哈哈,也只有你們教坊司的伎樂,才敢以此來要挾人。」歐陽詢搖頭笑歎,捋鬚說道:「改天,老夫要找太常寺卿,彈劾於你才行。」

席間眾人,自然聽得出歐陽詢是在戲語,紛紛哄然而笑,秋娘自然嗔怨不已,儘管已經過了不惑的年紀,心靜如水,但是憐香惜玉是男人的通病,況且秋娘是在活躍宴會氣氛,歐陽豈能不知,推托幾句,就順勢笑道:「此事,卻要他們自己選擇,到底是想自罰飲酒,還是以詩曲免罪。」

一些北方青年才俊,心存怨隙,反應平淡,幾個南方士子,卻叫嚷起來,今日宴會,不僅要飲酒,還需以佳作相配,讓秋娘抿嘴嬌笑起來,這個時候,在她旁邊的小丫頭卻也乖巧,纖手執來花箋宣紙,分赴上前求詩。

韓瑞微笑,沒有拒絕,幾日宴會下來,這等事情也經歷不少,尋思片刻,從旁邊取過筆墨,刷刷點點,一氣呵成,在箋紙上寫了一行字。

此時,上官儀仍在深思,見到韓瑞罷筆,微微錯愕,旁邊的秋娘連忙迎上,拿起箋紙細閱,目光多了幾分迷惑,想了一想,忽然走到上官儀旁邊,將箋紙給他過目,望了眼,上官儀也驚疑起來,兩人的動作,自然引得席間眾人的關注,不明所以,難道韓瑞的詩句,有什麼問題不成?

上官儀的旁邊,就是褚遂良,他也有些好奇,忍不住開口說道:「游韶,可否將箋紙與我觀看。」

上官儀抬頭,見到韓瑞沒有阻止的意思,便轉手遞了過去,接紙觀望,褚遂良輕呼了聲,再三細閱,若有所思。

「登善……」尉遲乙僧伸手出來。

就是這樣連續傳了幾人,終於有坐在末尾的客人說道:「嘿,前面的兄台,你也不用傳了,直接告訴我們,箋紙上到底寫了什麼就行。」

一陣附和,見到有執箋紙之人準備誦讀,眾人紛紛屏息靜氣,留意細聽。

「賞花歸去馬如飛酒力微醒時已暮。」那人輕慢念出十四個字,眾人等候片刻,見到沒有動靜,立即開口催促。

「完了,就這麼多,不信你們自己看。」那人急了,唯恐大家不信,連忙翻手,把箋紙亮了出來,卻見字體端正,一豎而下,近的自然看得清楚,遠的雖然覺得糊塗,但是也知道那人沒有蒙騙自己。

頓時,眾人也驚訝起來,十四個字,什麼意思?

「賞花歸去馬如飛,去馬如飛酒力微,酒力微醒時已暮,醒時已暮賞花歸。」

就在眾人猜測的時候,只聽褚遂良輕聲念誦,微笑道:「是首迴文詩,韓兄在解釋自己來遲的原因。」

韓瑞輕笑點頭,舉杯示意,其實也不應景,但是總不能說自己去看房子,然後睡過頭了,所以遲到,文人聚會,解釋文雅修飾,恐怕更得人心,事實勝於雄辯,不少覺得韓瑞遲到,是在擺譜端架子的人,聽了此詩,紛紛釋然,看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柔和。

也有唱反調的,小聲哼道:「故弄玄虛,其實是想賣弄文采。」自然,這話也只有悄聲嘀咕,高聲宣揚,反而顯得小氣,沒有風度。

然而,秋娘卻光明正大的埋怨說道:「韓公子,你不能戲耍奴家呀。」

「何出此言?」韓瑞莫名其妙道。

「你這首詩不合樂,叫人怎麼喝。」秋娘嬌嗔起來,忽然回身,好像發現了珍寶似的,從上官儀案前扯來箋紙,觀閱片刻,得意笑道:「幸好,上官公子佳作已成,韓公子再接再厲,奴家待會再來尋你。」

秋娘盈盈而去,走到台上,招來鼓樂伎人,又拿起器樂,站在場中,隨之輕輕幾聲弦起,又有簫管相和,旋律幾轉,傳進眾人耳中。

「仙歌臨枍詣,玄豫歷長楊,歸路乘明月,千門開未央。」

上官儀的詩作對仗工整,遣詞清麗婉轉,值得細細品味,就是有些過於雕琢,但是也不能怪他,因為詩壇就是這樣的風氣,受到齊梁文風影響,寫詩時要講究聲辭之美,特別是上官儀身為朝臣,時常要應制而作,一時半會也改變不了。

秋娘的聲音甜美,一曲罷了,喝彩之聲如潮而起,但是眾人意猶未盡,目光一齊看向身負盛名的韓瑞,儘管有些人不想承認,但的確就是事實,若論文章詩賦,沒人敢與之相爭。

「韓公子,詩曲應該寫好了吧。」秋娘在台上盈盈笑語道:「才區區數十字,韓公子胸中詩書百萬,莫要推說作不出來。

「幾十個字,肚裡還是有的,不過卻不敢為之。」存了逗趣的心思,韓瑞搖頭歎氣道:「畢竟與秋娘你不同呀。」

「怎麼說?」秋娘驚訝道。

眾人也紛紛關注,卻見韓瑞燦然笑道:「你肚裡若有,總會出來的,而我,就難辦了,有不是,沒有也不是,才是最犯難的。」

眾人楞了片刻,突然明白過來,有人立即捧腹大笑,舉杯飲酒的更慘,直接笑噴了,嗆得咳嗽不已,被噴的更加倒霉,舉袖掩之不及,滿面儘是酒水,一邊抹拭,一邊狂笑,手忙腳亂,不能兼顧,歪歪扭扭,不成模樣。

初時,見到底下眾人笑成一團,秋娘有些莫名其妙,什麼有沒有,與自己有何關係,忽然發現幾人不停朝自己的腰身觀望,下意識地纖手微撫,立即明白過來,俏臉登時遍佈暈紅,呸了聲,跺足嗔道:「一個個都不是好人,拿奴家來打趣。」

到底是在風月場中闖蕩了多年,什麼場面沒有遇過,秋娘沒有羞澀而去,反而上前找歐陽詢評理,嬌嗔薄怒的模樣,更添三分嫵媚嬌姿。

「好了,莫要晃,老夫就要暈了,就不能為你做主了。」在秋娘的攻勢下,歐陽詢敗下陣來,微笑道:「你想怎的?」

美眸掠轉,秋娘嬌聲道:「我要他幫我寫首曲樂,這個不成問題吧。」

「你倒是好算計。」歐陽詢笑道:「此事老夫也不好開口,你自己去說吧。」

「有什麼不敢的,真要是算起來的話,我們也稱得上是同鄉。」秋娘嘟呶著小嘴,回眸媚笑道:「對吧,上官公子。」

咳,上官儀措不及防,心虛地應聲,其實,他們兩人的曖昧關係,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再怎麼掩藏也沒有用,不過,一人是皇帝的近臣,頗得寵信,一個是教坊司的頭牌名伎,地位相差懸殊,結果不怎麼被人看好。

「秋娘也是揚州人?」韓瑞好奇問道。

「嘻嘻,奴家可不是。」秋娘笑道:「奴家與褚公子才是真正的同鄉。」

旁邊,褚遂良含笑道:「某祖籍就是杭州錢塘,少年時候才來到京城久住至今,好些年沒有回去了,也不知道杭州現在變成什麼模樣。」

褚遂良感歎,也勾起了秋娘對杭州的懷思,輕輕囈語道:「多麼想再看眼錢塘江潮起潮落的情形。」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韓瑞輕歎吟道:「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秋娘眼眸微亮,立即取來筆墨箋紙,將詞曲記錄下來,回到台上,紅唇輕啟,以江南女子獨特的吳儂軟語唱了起來:「………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5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折服


秋娘的歌聲清澈婉轉,詞曲又道盡了江南美景,十分容易打動人心,在場之間中,不少人聽得如癡如醉,但是大多數人,卻低頭不語,沒有任何反應,一曲罷了,喝彩之聲,似乎沒有剛才的熱烈,秋娘有些驚訝,不明白怎麼回事。

「這裡是京城,不是你們的江南。」有人一語道破了其中玄機,卻見閻立本淡聲說道:「韓瑞,來到京城日久,難道就沒有什麼感懷?」

原來還是南北之見,畢竟在場之中的,大半是北方士子,口口聲聲聽唱江南好,怎麼能引得他們的共鳴。

「有啊,不愧是皇城,什麼都讓人仰視,要掂著腳尖,才可當面。」韓瑞讚歎不已,卻沒有絲毫的感情。

半響,自然有人領悟出來,這話不是在暗暗譏諷他們性子高傲、目中無人麼,恍然大悟,席間自然傳出許多哼聲,一時之間,氣氛顯得格外凝重。閻立本歎氣,真是年少氣傲,自己好心幫忙打個圓場,不領情也就罷了,居然還反唇相譏,豈不是火上澆油。

卻不知道,如果是在平時,韓瑞或許會忍耐下來,或許學習上官儀,直接無視那些閒言碎語,只是這幾天來,日程卻是安排得滿滿的,整日裡不是東家宴請,便是西家集會,應酬醉飲,怎麼能消受得了。

而今不過是應約赴宴,觸景生情,幫人寫首詞助興而已,卻有人給自己臉色看,是人都有三分脾性,叫韓瑞怎能無動於衷,心中不爽,哪裡管得了許多,得罪人就得罪人吧。

歐陽詢微微皺眉,心理上,自然比較認同韓瑞,不過這個時候,也不好偏幫哪邊,沉吟了下,舉杯笑道:「秋娘,給老夫喝首帝京篇。」

秋娘連忙答應,暗暗潤喉,纖手微揮,管弦之樂漸起,啟唇唱道:「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

帝京篇共有十首,乃是當今天子李世民詩作,在場的北方士人自然耳熟能詳,在秋娘唱起的時候,紛紛擊案和樂伴隨,搖頭晃腦,不時瞥眼韓瑞,得意洋洋,樂在其中。

韓瑞沉默不語,那些南方士子也不敢有其他動作,畢竟是皇帝御筆制詩,若是表示不滿,恐怕會被人扣上大不敬之罪,為了小命著想,還是乖乖緘口比較妥當。

「……廣待淳化敷,方嗣雲亭響。」

曲罷,喝彩如潮,掌聲雷動,久久不歇,秋娘自然是盈盈拜謝,笑靨如花,其實心中卻沒有多少歡樂。

其實帝京篇詩句讀來確實平平無奇,無非是說山河壯觀,都城宮殿雄偉華麗,在氣象恢宏、法度嚴謹方面可以得個七八十分,在詩中算不得一流水準,並不是太高明,但是能有這種水平,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怎麼說人家也是皇帝,不是專業的詩人。

況且,皇帝之中詩詞好的,有誰能與唐後主、宋徽宗相比,然而兩人不過是亡國之君,人家李世民卻是赫赫有名的千古一帝,不管毀譽如何,都值得佩服,所以儘管清楚那些北方士人叫得那麼熱鬧,無非是想借此向自己示威,韓瑞還是很給面子,抱以陣陣喝彩。

滿意點頭,歐陽詢趁機舉杯,呼道:「向陛下聊表敬意。」

這下子更是沒人敢不給面子,如此再三,幾杯美酒下肚,凝重氣氛稍霽,在歐陽詢的示意下,旁邊的俏麗婢女紛紛上來勸酒,溫香軟玉,不是誰都能抵禦得住的,特別是韓瑞,更是她們照顧的對象。

嬌聲細語,脂香撲面,韓瑞又沒有不為美色所動的定力,不由得多喝了幾杯,若說酒量,韓瑞也鍛煉出來了,只是幾日下來,基本上是在醉生夢死,根本沒有緩解過,酒精在體內殘存積蓄,喝了幾杯,自然給誘發出來。

醉意朦朧之中,好像有人在說話,不過韓瑞實在是憋得難受,沒空理會,搖搖晃晃起身,告罪了句,在僕役的提示下,從偏門走出,來到一處點燃濃郁香料的小屋,寬衣解帶,一注白練傾洩而出,半響,韓瑞緩緩吐了口酒氣,覺得渾身一陣輕鬆清爽。

淨手,出來,也沒有著急返回,走了幾步,找了處僻靜的角落,閉目小睡,這是多日宴飲領悟出來的小招數,夜風徐徐,似乎有醒酒的作用,一會兒之後,韓瑞的眼睛慢慢恢復清明之色,就準備向宴席走去,卻隱約聽見有人誹議自己。

「那個韓瑞,其實也不過是如此罷了。」

「的確如此,真是名不副實,詩曲無非是俚語之作,根本上不了檯面,卻不明白,為何闖下諾大的名聲。」

「以前之作,定是經過精心籌備,剛才的什麼憶江南,多半也是如此,現在讓他再來,只得以尿而遁,茅屋也不見蹤影,不知躲在何處了。」

待幾人走過,韓瑞才搔首而出,心裡也談不上憤怒,只是充滿了鄙視,妒火中燒的人,往往會一葉障目,只看到別人的劣處,無視優勢,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

韓瑞搖了搖頭,慢步朝席間走去,賠罪說道:「歐陽學士府邸寬敞,亭台樓閣精緻繁瑣,令人目不暇接,一時迷失了方向,現在才尋聲而回,望請見諒。」

「怕迷失方向為虛,藉機避酒為實吧。」歐陽詢含笑說道。

韓瑞不好意思道:「學士真是法眼如炬,明察秋毫。」

「如此,當罰。」歐陽詢笑道,臉面微紅,顯然也有幾分酒意了,揮手示意,自有婢女端來美酒,卻不是杯盞,而是斤裝的甌壺。

身體已經臨近極限,再喝就要吐了,韓瑞苦笑,求饒說道:「唯恐不勝酒力,酒後顛狂,驚擾學士。」

「哈哈,儘管放心,那時老夫也醉睡安眠,雷打不動,豈怕你驚憂。」歐陽詢笑道,並不是存心為難,而是身為宴會主人,自然希望客人不醉不歸,最好能留宿府中,這才是待客的最高禮節。

自然有人樂得見到韓瑞出醜,紛紛開口附和,一片哄然。

韓瑞突然問道:「歐陽學士,剛才的規矩是否仍然有效?」

「什麼規矩?」歐陽詢迷惑不解。

「以詩抵酒呀。」韓瑞挽起衣袖,扯了扯衣襟,輕笑道:「一言抵一杯,應該不成問題吧。」

旁邊眾人安靜下來,一言一杯,那豈不是要做十幾首,才能抵消一壺,就算每首儘是平庸之作,才思卻也不凡了。

「好,就如你之願,老夫也要看看,你能消得幾杯。」歐陽詢擊掌笑道,立即吩咐僕役奉上筆墨與箋紙。

韓瑞略微瞄眼,搖頭說道:「小了,方寸之紙,容不下我的驚世鴻篇。」

咦,好大的口氣,眾人心中嘀咕,上官儀微微皺眉,害怕韓瑞是酒醉失態,誇下海口,卻實現不了,授人以笑柄。

在歐陽詢的示意下,僕役又取來三尺長的箋紙,正準備輕手鋪平,卻見韓瑞依然搖頭不已,又說小了,僕役惴惴,回頭觀望。

輕手捋鬚,歐陽詢慢條斯理道:「你待怎樣?」

「取匹布來。」韓瑞說道,神態自若。

稍微端詳韓瑞片刻,歐陽詢笑了,低語吩咐下去,過了片刻,在眾人的注目下,幾個僕役抬了匹布來,又搬來幾張方案合併,將布輕輕攤開壓平整齊,精密細緻,瑩白如月,卻是上好的雲絲錦帛。

也不怕給糟蹋了,有人暗暗嘀咕,注意力卻全部集中在韓瑞身上,眾人也是如此,目光齊集,屏氣凝息,席間十分安靜,不知不覺之中,夜色已深了,滿月浮現空中,一片寧靜隨著銀霧般的月光灑在大地上。

淋浴著月華清輝,韓瑞走近案台,右手提筆,飽蘸墨汁,稍作沉吟,瞬息直落雪白的錦帛上,只見他行筆如急風驟雨,時而重挫,時而輕提,有時連綿數字,竟然一筆直下,有時又跳躍翻轉,筆斷而意連。

等了片刻,眾人發現韓瑞好像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心中疑慮頓生,不過數十字,有必要臨書許久麼?帶著疑惑,也不知道是誰先行挪步的,慢慢的,眾人圍了上去,不敢打擾依然揮毫潑墨的韓瑞,只是離案三尺,仔細觀望。

「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皇居帝裡崤函谷,鶉野龍山侯甸服,五緯連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橫地軸,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

墨跡縱橫,在韓瑞的手中,一首足以已成為絕唱的帝京篇,緩緩呈現在眾人面前,詩篇描繪帝京長安的繁華,輕讀幾句,便覺雄渾氣勢,撲面而來,洋洋灑灑,洶湧澎湃,近千言字,待收筆之時,韓瑞輕輕吁了口氣,略現疲態,手腕幾乎就要麻木了。

眾人默讀誦畢,胸中豪氣頓生,臉面浮現紅潤,神情興奮望著韓瑞,有心誇讚,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適的語匯,良久,歐陽詢才感慨萬端道:「果真是鴻篇絕唱,今晚之後,必將傳遍京畿,卓葷不可一世。」

眾人整齊頜首,突然,有人站了出來,俯首拜道:「韓兄大才,竟是超絕至此,令人敬佩心服,相對而言,在下等人不過是自視甚高,雖知天外有天之理,卻仍然驕傲自滿,甚至乎目中無人,今日才知自己不過是井中之蛙罷了,先前多有冒犯之處,還望韓兄恕罪。」

改錯能改,還是好孩子嘛,韓瑞心中想著,手中卻攙扶說道:「不過是意氣之爭,莫要如此,小弟也有不對之處,也要請兄台見諒……」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6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厚此薄彼


旁邊歐陽詢、閻立本幾人聽了韓瑞這話,不由得微微點頭暗許,覺得韓瑞年紀雖然不大,態度卻極為溫和謙讓,適才韓瑞詩文驚艷當場,此刻卻不以自矜,反而放下了架子,儘管不是主動為之,以他這般年紀,也是難能可貴的事情了。

「杯酒以敬,權當賠罪了。」見到韓瑞這麼給面子,其他青年紛紛站了出來,盛情難卻,韓瑞也不好推辭,一人一杯,接踵而至,很快就癱軟下來,迷迷糊糊之中,韓瑞不禁猜測,這些人是佩服自己,還是以這種方式作為報復。

化解了隔閡,宴會的氣氛更加熱烈,歡聲笑語,不過談論的最多的,自然是韓瑞的那首帝京篇,興致來了,舉杯誦讀,湊近觀摩,不時為之歎服,不過,也有人發表不同的意見。

「詩句精妙絕倫,就是這字不成,與詩文不相配。」歐陽詢似乎也有兩分醉意,在歐陽通的攙扶下,搖搖晃晃走近案台,毫不客氣地說道:「韓瑞,你過來看自己的字,筆法架構,該正的偏了,該偏的又正了,不成模樣。」

韓瑞幾日以來,可謂是大小酒宴不絕,經驗還算豐富,雖然身為眾矢之的,居然也勉強算是清醒,聞言苦笑道:「歐陽學士,你是當朝大家,書法已臻化境,小子不過是勉強初窺門徑,還未得其門而入,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

「是有點道理。」歐陽詢捋鬚,似乎興致也來了,大呼道:「筆墨伺候。」

旁邊的僕役連忙鋪上箋紙,遞上毛筆,歐陽詢看也不看,直接接了過來,按照虞世南的說法,歐陽詢不擇紙筆,皆能如意,寫字到達這種程度,可見其高明,見到歐陽詢要臨書,眾人也不喝酒了,紛紛圍了上來觀摩學習。

輕輕斂袖,毛筆染墨,歐陽詢稍微沉吟,筆鋒在紙上游轉,口中說道:「秉筆必在圓正,氣力縱橫重輕,凝思靜慮,細詳緩臨,自然備體,此是最要妙處。」說罷,在紙上寫了個永字,筆力險勁,骨氣勁峭,法度謹嚴,眾人紛紛喝彩稱讚。

「好在何處?」歐陽詢問道。

咦,眾人頓時面面相覷,好自然是好的,看得明白,但是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歐陽學士此字,於平正中見險絕,於規矩中見飄逸,愈加的老辣了。」閻立本笑道,所謂觸類旁通,讓他寫自然不成,但是起碼可以說道一二。

歐陽詢捋鬚,微微點頭,卻沒有多少欣喜的意思,顯然閻立本並沒有說到點上。

「四面停均,八邊俱備,長短合度,粗細折中,比之孤峰崛起,四面削成,深得正字精髓。」歐陽通說道,所謂子承父業,他的書法也深得歐陽詢真傳,囊中羞澀的時候,偶爾也模仿父親的筆跡,寫幾行字到坊市拋售,眼力不成的,往往信以為真。

歐陽詢依然不動聲色,只是說道:「你也寫一個。」

歐陽通恭敬接筆,醞釀了片刻,執筆寫了下字,歐陽詢望了眼,淡聲說道:「你的字隸意甚濃,鋒穎過露,要注意收斂。」

歐陽通連忙稱是,見到眾人沒有其他回答,歐陽詢微微搖頭,說道:「老夫這個永字,其實有八法……」

「點如高峰墜石,橫戈如長空之新月,橫如千里之陣雲,豎如萬歲之枯籐,豎戈如勁松倒折,落掛石崖,折如萬鈞之弩發,撇如利劍斷犀象之角牙,捺如一波常三過筆。」

韓瑞的聲音傳來,讓歐陽詢驚喜動容,高呼知音,藉著酒興,呼喚僕役再拿匹錦帛來,當即揮毫,書臨帝京篇,題跋附印,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賜予韓瑞,絕對是個驚喜,韓瑞怎麼可能推辭,立即收下,敬酒以謝,旁人見了,紛紛舉杯以賀。

又被灌了許久,好不容易熬到散席,韓瑞勉強保持一絲清明,力辭歐陽詢的挽留,翻身伏在馬背上,搖搖欲墜,來到預定好的客棧,走了房中,什麼也顧及不上,倒頭躺榻,立即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悠悠醒來。

此刻,帝京篇已經傳遍長安,時人歎為絕唱,有好事者,在沒有徵求過韓瑞同意的情況下,就直接把江淮第一才子的稱譽冠蓋他的頭上,響應者卻也不少,自然也有人中不服,不過其中的紛紛擾擾,韓瑞仍然懵懂不知,懶洋洋的起榻,只覺得腰酸背痛,十分難受。

做幾個動作舒服筋骨,身體的不適才消散了些,肚子卻一陣飢腸轆轆,韓瑞開窗觀望時辰,才發現自己已經睡了很長時間,連忙開門,叫喚客棧夥計取水來,簡單洗漱,飽餐一頓,匆匆忙忙奔到湯室,泡了個熱水澡,通體舒暢,回到客棧換了件乾淨衣裳,又成了個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

今日,還要應邀參加國舅長孫無忌的宴會,吸取昨天的教訓,韓瑞不敢再休憩了,免得耽誤時間,在城中坊市買了幾件文雅禮物,直奔目的地而去,須臾到了地方,長孫無忌的府第果然如想像中的那樣豪華,高牆大院,畫棟雕樑,精美華麗,富麗堂皇。

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長孫府三個漆金大字,再看看落款,居然是皇帝御印,感歎了李世民對長孫無忌的寵信,韓瑞立即敲門遞上了拜帖,便有一個下人出來,引了韓瑞,從旁邊小門中進了府第,直向廳中走去。

在廳中小坐,其實韓瑞也料到自己似乎提前到了,或許要坐一會冷板凳,不過早到總比遲到要好,應付完今晚,明日就可以消停下來,想到這裡,韓瑞不禁有幾分得逃大難的感覺。

思索之間,有個僕役走了進來說道:「韓公子,國公有請。」

有點出乎意料,韓瑞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跟隨,出了廳堂,側邊走廊而去,過了幾個垂花門,東拐西折,彷彿要故意把韓瑞繞暈,或許讓他見識下國公府的寬敞,反正轉了好幾圈,才順著一條鵝卵石頭小道,來到一個景色優美的園子中。

來到這裡,韓瑞才發現,長孫無忌愛菊之言,並非欺瞞,園子之中,除了幾排蔥蔥灌樹之外,其餘儘是菊花,放眼望去,儘是金黃色的花海,濃郁的香氣隨風飄來,沁人肺腑。

一路走去,在花海包圍的中央,有個亭子,隱約可見其上書有賞菊亭字樣,倒是名副其實,跟行僕役,韓瑞輕步穿越層層花叢,來到亭子之前,只見亭中擺著席榻,長孫無忌身穿常服,側躺其中,支臂撐著團團如面的臉頰,低頭凝視,好像專心致志的在研究什麼。

「國公……」僕役小聲叫喚,恭敬說道:「韓公子來了。」

長孫無忌似有耳聞,略微彈出兩指,僕役好像明白其意,躬身告退而去,只留下韓瑞,想了一下,也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站在旁邊,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長孫無忌在擺弄些棋子,黑白顏色各半,卻不是圍棋。

棋盤成方,黑白棋子之上,還刻有字,初看之下,韓瑞以為是象棋,再次仔細打量,發現又不像,棋子數額不足,而且在棋盤上擺得密密麻麻,怎麼看也不是象棋的對局陣形。

或許是某種棋戲吧,韓瑞暗暗尋思,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古代有很多遊戲,由於種種原因失傳了,沒見過也十分正常。

長孫無忌似乎是陷入苦思之中,忽然坐直身體,在旁邊拿了冊書卷,翻開查閱,不時搖頭晃腦,口中說道:「這樣走動,也不對……」

韓瑞好奇,走近兩步,低頭觀看,不由奇怪咦聲,將、士、象、車、馬、卒,的確是象棋無疑,怎麼少了炮,而且擺棋的位置也不對。

聽到動靜,長孫無忌抬頭,問道:「韓瑞,你懂下象棋?」

「這象棋,擺得好像不對呀。」韓瑞說道,兩言棋子堆砌在團,亂蓬蓬的擺放,怎麼可能玩得起來。

「怎麼不對,你自己看,我就是按照像經描述的那樣擺放,不至於錯吧。」長孫無忌迷惑說道,順便把手中的書冊遞了過去。

韓瑞也不客氣,伸手接來,隨意翻開觀看,片刻,眼睛都大了,這是象棋書麼,怎麼一點也看不明白。

「此乃前朝周武帝宇文邕撰寫的象經,前幾日陛下閱覽,不明其意,讓我研究,可是看了好幾天,卻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長孫無忌跽坐,帶著幾分期許道:「你可知道?」

韓瑞茫然搖頭,坦誠說道:「書中文理深懊,一時之間,難以理解。」

哦,失望歎氣了下,長孫無忌也不介懷,面團團的臉孔,浮現和氣的笑容,道:「晚宴還未開始,怎麼匆匆前來,莫不是害怕來遲?」

韓瑞羞赧道:「昨日之事,也傳到國公耳中了?」

「帝京篇出,長安傳唱,我若是不知,豈不是成了孤陋寡聞了。」長孫無忌笑瞇瞇道:「韓瑞呀,想必你也清楚,我與歐陽詢,一向不太對付,既然你在他的宴會上大放異彩,給他臉上增光,可不能厚此薄彼,讓我失望啊。」

這算不算是一種威脅,韓瑞無可奈何,只得抱以苦笑。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6

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尋歡作樂

說起長孫無忌與歐陽詢之間的矛盾,卻是源於一次宴會,據說當時李世民的興致很好,就命大臣們做詩互相嘲諷為樂,於是國舅爺長孫無忌,就拿歐陽詢來開玩笑,寫了首詩:「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

如果單是嘲笑相貌醜陋也就罷了,反正數十年來,這等事情屢見不鮮,歐陽詢應該看得極淡,不過詩中,卻隱約辱及了歐陽詢的父母,讓他極為惱火,因為民間傳傳,歐陽詢的母親妻曾經給白猿精劫走,父親率兵入山,計殺白猿,而妻已孕,後生一子,狀貌如猿猴。

這個猴孩就是歐陽詢,當然,這件事情未必是真的,但是長孫無忌公然譏嘲,難免不讓人這麼聯想,這讓歐陽詢情何以堪,自然反唇相譏,作詩曰道:「索頭連背暖,漫襠畏肚寒,只因心溷溷,所以面團團。」

不僅譏笑長孫無忌長得胖,而且心思骯髒,這下子可是犯了忌諱,畢竟人家有個皇后妹妹,做妹夫的李世民自然滿面不悅,制止了這場對嘲,儘管如此,兩人卻也結下了樑子,雖然稱不上深仇大恨,不過彼此之間,肯定看對方不順眼。

「韓瑞,你不要推說文思枯澀,作不出好詩文來。」長孫無忌笑吟吟道:「你若是幫我在宴會上添光溢彩,回頭我就送份大禮給你。」

「自當盡力。」韓瑞說道,不是貪圖什麼大禮,主要是長孫無忌的名頭太恐怖了,沒事最好順他心意,不然下場可能會很悲劇。

「放心,也不為難你,與帝京篇差不多就成了。」長孫無忌開懷笑道,面團團的好似胖乎乎的彌勒佛。

韓瑞苦笑,這個,的確不為難,那麼世間多半沒有為難這個詞了。

長孫無忌視若無睹,高興地站了起來,扯過象經,隨手扔下,興致勃勃說道:「來,隨我去賞菊。」

兩人在菊花叢中漫步而行,只見菊花盛開綻放,露出鵝黃的花蕊,皎潔飽滿,光彩奪目,在綠葉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嬌美,仔細欣賞,長孫無忌驕傲說道:「我家花圃的菊花,有將近三千株,品種之全,數量之多,可謂冠絕全城。」

韓瑞微笑恭維起來,心中略微尋思,不管長孫無忌是否真的愛菊,但是種下許多菊花,或許是想向世人表明一種態度,菊花,隱逸者也……

長孫無忌突然問道:「此時此景,你就沒有別的想法?」

「什麼想法?」韓瑞迷惑不解道。

「觸景生情,詩賦歌詠,自然之理也,上回給你逃過了,現在說什麼也不能錯過。」長孫無忌笑瞇瞇道,揮了下衣袖,花叢之中居然盈盈走來幾個秀美婢女,白嫩纖手捧著箋紙筆墨,卻是早有準備。

居然還記得,韓瑞歎服,稍微想了下,執筆就寫了幾行字,長孫無忌笑容可掬,招手讓婢女遞來之時,花叢之中,又有人走來。

「國公,太樂令呂才到了。」

僕役的聲音傳來,韓瑞目光順勢望去,卻見那個呂才也是二十七八模樣,目光清亮,舉止儒雅,讓人心生好感,在韓瑞打量的時候,呂才輕步走來,不亢不卑,行禮說道:「拜見國公。」

「不必多禮。」長孫無忌笑道:「韓瑞,給你引見,太常寺太樂令呂才,善陰陽方伎之書,連魏徵都交口稱譽。」

「呂太樂。」韓瑞連忙行禮。

「那是魏侍中提攜。」謙虛了句,好奇打量韓瑞片刻,目光掠移,呂才輕聲道:「不知國公有何事招見。」

「今晚我要設宴待客,你安排幾個太常寺的歌伎俳憂過來。」長孫無忌說道,儘管沒有頤指氣使,卻有種不容人拒絕的意味。

太常寺,掌禮樂、郊廟、社稷之事,按理來說,即使長孫無忌是朝廷大臣,但是今日設的是私宴,沒有資格遣用太常寺的伎樂,然而呂才卻沒有猶豫,恭敬地答應下來,彷彿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嗯,對了,還有件事情。」長孫無忌摸著肉團團的下巴說道:「陛下前幾日,嘗覽周武帝所撰三局象經,不曉其旨,有人聽說,太子洗馬蔡允恭年少時嘗為此戲,陛下召問,他卻也忘記了,你拿去研究,破譯之後,直接向陛下陳命。」

接過僕役遞來的象經,呂才也沒有翻閱,藏於懷中,朝皇城方向拱手道:「臣領旨。」

「這些瑣事真是讓人煩心。」長孫無忌埋怨了句,笑瞇瞇說道:「箋紙拿來,讓我欣賞下大才子的新作。」

聽聞這話,本來告辭離去的呂才,腳步微滯,只聽長孫無忌輕輕吟詠道:「秋叢繞捨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細細品味片刻,長孫無忌不由讚歎說道:「韓瑞,你詩中道盡了我的心思,當年陶淵明有雲,三徑就荒,松菊猶存,今**言,此花開盡更無花,更勝一籌。」

「豈敢與靖節先生相提並論。」韓瑞笑道:「靖節先生不慕榮利,志存隱逸,小子卻不過是俗人而已,在紅塵中隨波逐流,附庸風雅,與之相比,高下立判。」

「哈哈,說得好,大家都是俗人。」長孫無忌笑道:「也告訴你實話,我愛的是菊花嬌妍美麗,至於什麼靖節先生陶淵明的,與我何干,偏偏有人喜歡拿他來跟我比,真是讓人厭煩,不過人家也是好心奉承,不好唾呸,只能將就著聽了。」

「可見國公仁厚。」韓瑞讚道。

「怎麼說?」長孫無忌好奇而不解。

韓瑞笑道:「寧可自己心煩,卻讓奉承之人以為得計,心中舒暢,豈不是仁厚之舉。」

「有道理,走,聽你這樣說,我心裡就舒暢了,喝酒去。」長孫無忌大笑起來,扯韓瑞往側邊走去,過了精緻的拱門,來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偏廳中,水晶珠簾,紫檀屏風,琉璃宮燈,珠光寶氣,門窗敞開,夕陽投射進來,泛出半透明的光澤,光芒璀璨,華美之極。

腳下是柔軟的波斯氈墊,踩上去柔若身在雲端,蓆子是用裘皮製作而成,長跽跪坐下來,不會感覺到絲毫的硬度,柔軟而舒適,儘管也見過不少世面,但是來到此地,韓瑞不得不感歎,奢侈的確是種原罪呀,讓人不自覺沉醉其中。

長孫無忌輕輕擊掌,幾個衣裳單薄,身材曼妙的秀美婢女魚貫而入,也不用特別吩咐,就端出器具,將琥珀色的美酒,慢慢傾斜注進晶瑩剔透的杯中,分放在兩人面前。

「韓瑞,上好的龍膏酒,新釀而成,滋味獨特,不妨一試。」長孫無忌笑瞇瞇道:「嘗嘗,看看是否能與你的絕世美酒相比。」

難道這個就是傳說中的夜光杯?韓瑞心中好奇,小心翼翼端起杯子觀察,似有晶瑩的反光,卻不是完全透明的,又不像玻璃,半響,弄不清楚杯子材料,韓瑞也就放棄了,看著杯中琥珀色的龍膏酒,輕輕搖晃杯子,香氣飄來,勾人垂涎。

韓瑞輕微慢飲,仔細回味,熏熏然,談不上多麼美妙,更多的是喝種感覺。

聽到韓瑞的讚歎,長孫無忌笑意更濃,吩咐了句,稍等片刻,水晶珠簾之後,突然傳來陣陣琴聲,或虛或實,變化無常,似幽澗滴泉清冽空靈、玲瓏剔透,又似淙淙潺潺的溪流,穿越層巒疊嶂,暗礁險灘,激起陣陣波濤,時急時緩,讓人陶醉。

良久,一曲罷畢,水晶簾輕輕收斂,一個美麗女子走了出來,若隱若現雲煙眉,似嗔似喜含情目,嬌俏玲瓏挺秀鼻,膚若凝脂,頰似粉霞,瑩光瀲灩之中,美貌容姿風韻動人。

「白珠,過來見過貴客。」長孫無忌笑道。

「自然是貴客無疑,不然阿郎也不會讓奴家出來了。」白珠聲音軟糯,有股勾人心魂的魅力,娉婷裊娜的走到長孫無忌身邊,也沒有避嫌的意思,玲瓏曲伏的嬌軀,伏在他的身上,一雙媚眼輕巧打量韓瑞,嬌聲道:「哪裡來的英俊公子,以前怎麼沒有見過。」

「該打,忘記今晚我要宴請誰了。」長孫無忌說道,粗肥的手掌真的拍打白珠緊致的豐臀,振出一陣肉浪波動,觸目只覺豐滿翹挺,似乎充滿傲人的彈性。

非禮勿視,韓瑞目光微垂,口觀鼻,鼻觀心,一副打坐參禪的模樣。

「哎呀,阿郎,奴家知錯了,莫要責打。」嬌滴滴的輕呼,似真似假,楚楚可憐,媚眼微微異彩,白珠輕聲道:「這位,莫非就是名盛京城,才華驚艷,詩文無雙的韓瑞公子?」

「不敢,才疏學淺,豈敢當得無雙之譽。」韓瑞謙虛說道,目光略抬,又避開了。

眼睛掠過一抹笑意,長孫無忌說道:「韓瑞,才華橫溢,非是什麼劣跡,何須避諱推托,大可直接承認,少年英才,就是應該有這等蓬勃朝氣。」

韓瑞微笑稱是,真要是朝氣蓬勃,恐怕又有人說自己驕矜自傲了。

閒聊片刻,一個僕役輕步上來稟報道:「國公,幾位公主、附馬到了。」

「我們的大國舅,是不是又躲起來尋歡作樂了。」一個軟媚的聲音傳來,伴隨水晶珠簾清脆的叮咚聲響,走來位身穿華麗淺色紗衣的美女,烏黑的雲鬢上鬆鬆垮垮地斜插了一支珠釵,修長的玉頸下,一片**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反而充滿了無邊的誘/惑。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7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是草包

「永嘉公主。」白珠連忙爬起來行禮。

其實,永嘉公主不經主人同意,就闖進來的行為,是極為失禮的事情,然而長孫無忌好像沒有絲毫動怒的意思,圓潤的臉龐笑容不減,呵呵說道:「有貴客來了,我自然要盛情款待,非是存心怠慢永嘉公主。」

「貴客?」永嘉公主明媚的美眸掠移,見到已經站了起來的韓瑞,稍微思索,立即笑盈盈說道:「你就是那個韓瑞?」

「永嘉公主安好。」韓瑞行禮道,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對於唐代公主這類生物,他一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黑白分明,嫵媚生姿的美眸打量片刻,永嘉公主突然抿唇笑道:「咯咯,長得也不怎麼樣,不過的確要比國舅俊俏多了。」

白珠柳眉微蹙,頗是憂心的望了眼長孫無忌,發現他的笑容依舊,再想起永嘉公主平日的脾性,也稍微有些釋然。

「儀表風度高雅,怎及長孫國舅英雄了得。」韓瑞說道:「定立儲闈,力安社稷,可謂是英冠人傑,令人敬服。」

「嘻嘻,國舅真有那麼厲害?」永嘉公主嬌笑了下,搖頭說道:「沒有想到,你的詩賦文章雖好,卻也是個趨炎附勢、阿諛奉承之徒。」

韓瑞無語,真是毫無顧慮,心直口快呀,也不給人留點面子,瞄了眼長孫無忌,發現他沒有打圓場的意思,想了下,韓瑞說道:「非是奉承,陛下視國舅如同威鳳,親自製賦讚譽,我而今不過是在轉述罷了。」

「你倒會取巧。」永嘉公主微愣,輕輕笑了,媚態橫生,卻也沒有再反駁了,畢竟性格放蕩不羈,並不代表她愚昧無知,再繼續下去,且不說會得罪長孫無忌,恐怕還會惹得李世民心中不悅。

適時,長孫無忌也笑瞇瞇開口道:「好了,我們在此敘話,其他貴客怕也等得不耐,沒有出門迎接,已經顯得失禮,再不出去招待,指不定還會怎樣埋怨呢。」

韓瑞當然沒有意見,跟隨長孫無忌等人而去,走到一間寬敞的正廳之中,這裡的裝飾也十分奢侈華美,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精緻如玉的白瓷器,錯落有致地擱放在案席之上,天色暗暮,四邊角落的水晶宮燈已經點燃,將廳正映照得猶如白晝,與清澈的水晶珠光相互爭輝,燦爛空靈,虛幻美妙難言。

水晶簾落,紗幔垂曳,走進廳中,韓瑞有種身在璀璨星空的錯覺,不過動心片刻,韓瑞也就淡然起來,畢竟是在古代,佈置再華美,視聽效果也不及現代科技,要知道韓瑞偶爾也逛過珠寶商城的,見多識廣,自然不會再有多麼感覺,或許見到這麼多晶瑩亮澤的東西,潛意識之中,把它們當成玻璃製品了吧。

目光掠過一抹讚賞,長孫無忌臉上露出笑容,逐一給韓瑞引見,桂陽公主,及其附馬楊師道,長沙公主……等等,說實在話,這些公主的相貌也不差,或清雅,或妍麗,或娉婷,絕對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女,齊聚一堂,宛如陽春三月時候,百花齊放,爭奇鬥艷。

自然,也不是所有的公主都來了,也就五六人而已,而且還有其他賓客,什麼公侯名士之類的,人數太多,韓瑞一時也沒能記住,準確的說,韓瑞其實也清楚自己的定位,與其說宴會主角是自己,不如說是個陪客更加符合事實。

或許在權貴眼中,自己不過是個有幾分才學,可以為他們作詩寫賦,予以消遣逗樂的鄉野小子罷了,韓瑞暗暗尋思,臉上卻掛著虛偽的笑容,不時客套幾句,感覺很累。

一陣寒暄客氣,宴會準備開始,在長孫無忌的安排下,韓瑞有幸得陪首席末尾,自然沒人會反對,不過可能是幻覺,韓瑞入席就坐的時候,總覺得有不少凌厲目光刺殺過來,回頭觀望,卻只見下席賓客和氣融融,笑語晏晏的模樣,哪裡有什麼異常舉動。

這幾日太累了,熬過今晚,就可以解脫了,韓瑞只得這樣安慰自己,舉杯陪飲,一陣叮噹珠玉聲中,身材曼妙,花枝招展的婢女魚貫而入,纖手托著各種烹製精美,色香味誘人的膳食,猶如蝶梭花叢,翩然有序,悄無聲息的擱置在眾人案前,隨之卻步退下。

席間,自然有輕歌曼舞,絲竹管弦相伴,眼裡欣賞美女翩翩舞姿,耳中聽著美妙曲樂,口中品嚐美食滋味,按理來說,這應該是至高的享受,可是韓瑞卻覺得很不舒服,感覺宴會氣息看起來歡笑和諧,其實十分壓抑,不如在歐陽詢府中自在。

席宴進半,白珠盈步而入,換了身衣裳,淡藍色紗裙包裹著玲瓏起來的身軀,胸前是寬片淡黃色錦緞裹胸,身子輕輕轉動長裙散開,舉手投足如風拂揚柳般婀娜多姿。

管絃樂隊也不敢怠慢,見她出場,連忙提起十二分精神,叮咚咚的奏揚曲樂,白珠拎著裙幅,纖身施禮,衣袖揮擺,跳了幾個美妙舞步,輕啟朱唇,漫聲唱道:「儂阿家住朝歌下,早傳名,結伴來游淇水上,舊長情,玉珮金鈿隨步遠,雲羅霧縠逐風輕,轉目機心懸自許,何須更待聽琴聲。」

曲末,席上掌聲雷動,喝彩如潮,久久沒有散歇,韓瑞略微遲疑,唱文清麗,略有宋詞的風味,但絕對稱不上絕妙,不至於令人拍案叫絕,若說白珠的歌聲優美,引得眾人的讚歎,也可以解釋得通,問題在於,剛才出場的歌伎,聲音更加美妙,怎麼沒見引得他們如此共鳴。

最大的可能是他們知道白珠是長孫無忌的寵愛姬妾,才會那麼賣力叫好吧,韓瑞猜測,片刻就知道自己的猜測雖然離事實不遠,但仍然有所偏差。

曲罷,白珠沒有就此退場,而是盈盈走到長孫無忌身邊,嬌柔嫵媚說道:「奴家沒有給阿郎丟臉吧。」

「投機取巧,在我的宴會之上。」長孫無忌笑斥道:「唱我的舊曲子,誰不給三分薄面,不算,不算。」

「奴家也想唱新曲的,可是阿郎又沒寫給奴家。」白珠委曲說道,目光盈盈,滲著水汪汪的濕潤。

霎時,眾人的目光齊聚,韓瑞低頭垂目,暗道,終於來了。

「宴中英才雲集,誰不比我才華出眾,實在是不敢獻醜。」長孫無忌爽朗笑道:「你若是要新曲,不妨向他們討要。」

「在國公面前,當不得才華出眾之語。」

「國公好比皓月,我等不過是螢火,豈敢在你的面前賣弄。」

一陣阿諛諂媚之聲,韓瑞驚愕不已,本來以為自己口不對心,已經很虛偽了,沒有想到還有更加不要臉的,然而長孫無忌卻半瞇著眼睛,不時樂呵呵的點頭,一臉甘之如飴的模樣,旁人自然更加來勁了,奉承之語,滔滔不絕。

半響,終於有人覺得不耐,嬌喝道:「夠了,一群佞媚小人,奉承也不看時候……」

聲音戛然而止,不少人尷尬在場,永嘉公主的駙馬,一個英眉劍目的青年皺眉道:「永嘉,不得無禮。」

「竇奉節,我的事情,還不用你來管。」永嘉公主嬌哼,回首媚笑道:「韓瑞,不需要理會那些小人,快些寫首詩出來,本公主等不及要欣賞了。」

韓瑞暗暗皺眉,若不是考慮到永嘉公主久居深宮,嬌蠻任性,看起來也不像很有心計的模樣,肯定懷疑她是別有用心,把自己放到眾人的對立面去。

席間眾人,心中肯定不悅,或許已經憤恨了,卻沒人表現出來,更加沒人開口譏諷,畢竟韓瑞的詩賦文章才華,已經得到充分的證明,出聲為難,說不定弄巧成拙,自找沒趣。

在眾人的冷眼旁觀之下,韓瑞想了想,拱手說道:「尚在構思之中,請公主稍候。」

哦,永嘉公主失望,似乎也能理解,畢竟詩賦文章,不是說有就有的,有的時候,費心搜索枯腸,卻毫無所得,有的時候,靈光閃現,立即下筆如神。

眼睛掠過一分狐疑,長孫無忌微笑,輕輕擊掌,歌舞再次響起,與常人不同,貴族似乎更加容易調節心態,觥籌交錯,頃刻之間,又是一片歡樂祥和的場面。

晚宴持續,一彎朦朧的月亮從蟬翼般透明的雲裡鑽出來,閃著銀色的清輝,月華如水銀銀般地灑洩廳中,與珠光寶氣、泛著璀璨光芒的杯盞交輝爭映,如夢如幻,十分唯美。

宴會漸漸進行到尾聲,期間,永嘉公主幾次垂問,卻得到韓瑞同樣的回答,旁人卻也不覺稀奇,文思枯澀的事情,他們也不是沒有遇過,對於韓瑞的推托,反而視之為愚笨。

到底是年輕氣盛,想要精益求精,現在丟臉了吧,換成是他們,肯定胡亂拼奏首詩賦,先應付過去再說,管他是否絕妙,一些人心中暗樂,擠眉弄眼,笑容可掬。

曲終,人將散,永嘉公主再問,見到韓瑞還是如此,終於忍耐不住,拍案玉立,柳眉豎起,譏哨道:「我道真是驚才絕艷的大才子,原來不過是個草包罷了。」

韓瑞垂視,無動於衷,猶如充耳未聞。

砰,一隻碧杯直接砸在韓瑞身前,只聽永嘉公主氣呼呼道:「各位姐姐,我先走了。」

「一起走吧。」桂陽公主笑著,招呼了聲,旁邊幾位公主、駙馬紛紛隨行,長孫無忌自然起身相送,席間的權貴也紛紛起來,執手道:「國公,我等也該告辭了。」

須臾,廳中只剩下韓瑞,抬起頭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容,在牆邊徘徊了一會,見到沒人來招呼自己,也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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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朝臣傾軋

走到前院長廊的時候,恰巧遇到回來的長孫無忌,見到韓瑞迎面而來,臉上沒有什麼怒意,就是沒有笑容罷了,略微點頭,擦身而過。

韓瑞很樂觀,宴會上的表現,的確有些不給人家面子,長孫無忌沒有追究的意思,已經是非常寬宏大度的表現了,如是安慰,韓瑞快步出門,牽出自己的青驄馬,輕躍而上,馳騁而去,耳邊夜風獵獵作響,突然有種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的感覺。

泡澡,更衣,醒了幾分酒氣,一身清爽的長孫無忌,卻沒有就此休息,而是走到書房之中翻閱折子,在點點燈光的照映下,長孫無忌沒有了剛才富家翁似的團團和氣,取而代之的是精明幹練的神情,一支筆管在肥潤的手掌中疾行如飛,寫下許多文字。

片刻,房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長孫無忌耳朵微動,合上手中折子,隨意擱在桌台上,臉上又堆起柔和笑容,說道:「進來。」

身穿一襲輕薄如紗的窄袖紗羅衫,白珠巧步走了進來,手中托著瓷盅,纖手十分平穩,來到案牘之前,悄無聲息放下,輕輕掀開蓋子,一股氤氳淡霧升騰,一時清香瀰漫。

「阿郎,夜了,飲杯參湯提神吧。」白珠乖巧說道,熟知長孫無忌的脾性,也不敢提什麼不如早些休息之類的話。

「辛苦你了,今晚也累了,早點回房睡吧。」長孫無忌笑道,端起瓷盅抿了口參湯,確有幾分效果,眉宇之間多了些精神。

「奴家就去。」話雖如此,白珠卻沒有離開,輕移幾步,從箱櫃裡取出銅爐與香料,纖手點上,白色的輕煙裊裊盤空,房屋溢著陣陣香氣。

手指把玩一塊美玉,長孫無忌突然問道:「白珠,韓瑞的表現,你是怎麼看待的?」

俏容泛起驚訝,白珠不解道:「阿郎,因何問此?」

「你覺得,他是不是真的文思不展?」長孫無忌笑吟吟道,態度隨意,似乎根本沒有在意此意,只不過是隨口問問而已。

「奴家覺得,看他在宴會上愁眉不展,一臉冥思苦想的模樣,應該是吧,至少,他沒有與某些人一樣,為作詩而作詩,胡亂的應付。」白珠美眸輕眨,抿嘴笑道:「而且,還是個正人君子,眼睛沒有亂瞄。」

「你是不是想說,我不是君子。」長孫無忌笑道,目光在她頸下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掠過,白珠口中嬌笑不敢,卻微微挺胸,展現彈圓高聳的胸脯,風情動人。

長孫無忌意動,突然屋外傳來陣微亂的腳步聲,一個僕役在門前止步,雖然門扇未合,卻不敢貿然進步,而是輕敲兩聲,清聲呼道:「國公。」

「何事?」長孫無忌問道,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國公,我等收拾宴席之時,發現了……」僕役連忙回答,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適的措詞,吱吱嗚嗚,讓人不知所以然。

長孫無忌走了出來,皺眉道:「發現了什麼物事?」

情急之下,僕役額頭冒汗,終於說道:「……大廳牆上有字。」

「牆上有字?」長孫無忌愕然,忽然想到什麼,匆忙道:「快,去看看。」

手提昏黃的絹燈,一行人來到廳中,幾個收拾席案的僕役連忙罷手,退立旁邊,此時廳中的水晶宮燈已經熄滅,只有寥寥幾盞燈籠,廳中黑暗朦朧,看不清其中情況,長孫無忌盼望問道:「字在何處?」

「國公請看。」僕役連忙引領長孫無忌來到左側牆上,藉著昏黃的燈火,眾人隱約看到,牆上儘是大字,依稀可以辯論幾個,卻不可一睹全貌。

「掌燈。」長孫無忌吩咐,同時問道:「誰發現牆上有字的,可知道何人所書?」

「國公,我等在收拾之時,發現席案擺著幾幅字畫,似乎就是牆上懸掛之物,所以舉燭觀看,就發現了牆上有字,至於何人所寫,實在是不得而知。」

在僕役解釋的時候,水晶宮燈再次點燃起來,將廳內映得猶如白晝,牆上大字也纖毫畢現,呈現在眾人眼前。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長孫無忌輕輕吟誦,越念神情越是興奮,臉上笑容濃郁,最後居然手舞足蹈起來,拍案叫絕。

逐句讀完,長孫無忌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眉宇之間有些凝重,忽而又展開,沉吟良久,感歎道:「勸百諷一,端麗不乏風華,當在帝京篇之上。」

「阿郎,奴家最歡喜這句。」白珠**道:「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哈哈。」長孫無忌開懷笑道:「好小子,怕是從今以後,比作兄弟情義的鴛鴦,就成了你們小女子羨慕神往的男女情事了。」

「七言長體,極於此矣,詩文如此富麗華贍,卻不傷於浮艷,且形式近似於賦,真是令人歎為觀止。」白珠美眸異彩漣漣,由衷感歎。

「這小子,末了,才給我來這手。」長孫無忌笑罵道:「算了,某大肚大量,不與他一般見識,來人啊。」

「國公有何吩咐?」僕役連忙上前道。

「絲紗籠罩,仔細呵護,不許有絲毫損污。」長孫無忌說道,又在廳中流連許久,直到二更時候,才勉強回房休息,五更時候,就起來洗漱,匆匆上朝了。

儘管只是擔任司空,沒有實權,干領俸祿就好,上不上朝都沒有關係,但是長孫無忌卻有些特別,朝中上下,誰人不知,天子最信任的,就是自己這位舅兄了,有事沒事,總喜歡召見陪同,時不時拿朝中政事,詢問他的意見。

好比今日,朝會之上,那幫弘文館學士,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聯名上奏,請求皇帝召集天下的博學儒士,修撰什麼經集正義,率先是國子司業孔穎達站了出來,引經據典,有理有節,起承轉合,俱有章法,直說了有一個多時辰。

反覆強調,自漢末以來,各姓師法、家法,各不相同,義理混雜,自開科取士之後,正朔不一將三百年,師訓紛給無所取正,因為沒有標準的經義,眾考官幾乎無法評卷,每當錄取進士,總有人予以抨擊,有鑒於此,修撰一部經集正義,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孔穎達修養本深,學問功夫扎實,這一番講話下來,讓不少文官深以為然,紛紛點頭附和不已,自然也讓那些武將們,昏昏沉沉,幾欲睡去。

不過,朝堂就是這樣,再完美無缺的建議,總有人持反對意見,況且修撰經義之後,所引發的後果,不得不讓人深思考量,所以,當孔穎達退下,李世民捋鬚沉吟,考慮是否同意之時,立即有人跳了出來,大聲反對。

理由也十分充分,各家學派傳承日久,已經根深蒂固,輕易不可妄言輕動,還須要深思熟慮,考慮再三,加以解決,不然,肯定突然會鬧出亂子的,朝臣知道,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學術之爭,往往是不可協調的。

佛教就是例子,朝中有些儒生官員,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對佛家恨之入骨,隔三差五就上書鼓動李世民滅佛,現在的情況與這差不多,雖然同是儒家子弟,但是流派不一,現在有人準備「統一」自己,好比有人打到家門口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得商量。

說穩重也好,說保守也罷,持這個想法的官員也不在少數,知道修撰經義是功在千秋,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們也不是不同意,只是覺得凡事不可急切,商量出妥善解決的辦法,再予以實施也不遲啊。

按照孔穎達等人的想法,這種事情,自然是速戰速決,待其他學派反應過來,必然是爭相反對,更加難以成功,當下立即予以反駁,對方再辯駁,你來我往,吵得不亦樂乎,渾然忘我,居然把皇帝冷落了。

眼中居然沒有朕的存在,李世民不樂間了,臉色微沉,就要斥喝,不料也不知哪位大臣反應機靈,重重咳嗽了聲,百官似有默契,瞬息躬身請罪,請陛下責罰云云。

李世民鬱悶,也無可奈何,一個二個也就罷了,所謂法不責眾,難道把他們全部貶了,那麼還有誰幫自己處理政事呀,目光微掠,發現長孫無忌笑容可掬的模樣,李世民的心中一陣不爽,見到朕心煩,你居然這麼開心,太不給面子了。

當下,李世民問道:「長孫司空,此事你有何看法?」

「看法?」長孫無忌好像愣了,搖頭說道:「臣沒有看法,一切全憑陛下聖決。」

居然敢推回來,李世民虎目含煞,沉聲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朕欲廣納百諫,你拒而不答,是否認為朕是無道昏君。」

唉,妹夫又發脾氣了,長孫無忌暗歎,連忙低頭順目,連道不敢。

「只是不敢,如此說來,你心裡就是這般認為的。」李世民說道,有點胡攪蠻纏,當然,人家是皇帝,所以只能叫做能言善辯,一些大臣,經常給他這樣整得有苦難言。

「臣絕無此意。」長孫無忌誓言旦旦,肥潤的臉龐,居然冒出一層細汗,殿中百官心裡暗笑,卻無人出來幫他說話,一是沒有必要,二是樂得旁觀好戲。

「那你對於此事,有何看法?」李世民再問,眼睛掠過一抹笑意。

長孫無忌眼睛微動,突然指著那幫朝臣,大聲說道:「陛下,眾臣互相傾軋,視君如無物,依臣之見,應該嚴罰,再責令他們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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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長安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問計

互相傾軋?群臣一片嘩然,暗暗咒罵長孫無忌歹毒,偶有幾個,想得更加深處,暗罵長孫無忌狡猾,避重就輕,轉移皇帝的注意。

李世民微怔,忽然笑了,頷首說道:「長孫司空言之有理,不過念在你們是初犯,就不用嚴罰,回去好好反省即可。」

天子金口玉言,把性質給定了,一點小事,魏徵之流,也不屑於與皇帝頂撞,所以群臣無可奈何,只得躬身謝罪,高呼陛下英明。

就為這事,爭吵了半天,現在已經是午時,朝會散去,文武百官井然有序而出,長孫無忌有意放慢腳步,果然不出所料,一個寺人小步輕跑過來,低語道:「國舅,陛下有請。」

長孫無忌隨行而去,附近官員看見,心中羨慕,卻也見怪不怪了,連議論的興致也沒有,紛紛揚揚散去,要麼是返回官署,要麼是直接回家,餓了,總得吃飯吧,吃飽了,養精蓄銳,待來日再吵。

內宮園中,沒有受到秋天艷陽的影響,百花依然燦爛綻放,換了身常服,李世民跽坐亭子中央,幾個宮女遠遠守候,見到長孫無忌的身影,紛紛揖身行禮,長孫無忌笑得一團和氣,點頭示意,步履卻快了幾分,來到亭前,納頭就拜,笑道:「陛下,臣來了。」

「進來。」李世民聲音平和,絲毫沒有剛才的怒氣,手中擺弄著三局象經,百思不解,側身問道:「輔機,你研究明白了麼?」

「臣慚愧,卻是看不懂。」長孫無忌老實承認,微笑道:「不過,等幾天,自然會有人給陛下解惑的。」

「你又把事情推給誰了?」李世民問道,知交多年,根本不用仔細琢磨,只憑隻言片語,就可以知道對方有什麼心思。

「太樂令,呂才。」長孫無忌笑嘻嘻,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你呀,多半不是看不懂,而是懶得費心思。」李世民說道,態度隨意,沒有責怪之意,只不過是在陳述件事實而已。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法眼如炬。」長孫無忌笑道,完全沒有否認的意思。

如果換成別人,多半是給李世民斥成佞臣之流了,但是這人偏是長孫無忌,在醞釀政變時,態度堅決,竭誠勸諫;在準備政變時,日夜奔波,內外聯絡;在政變之時,不懼危難,親至玄武門內,奪位定鼎,居功第一的長孫無忌。

而後,有六七年時間,閒置在家,朝堂之上,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懂隨聲附和,整日笑瞇瞇面對一切,遙想當年,長孫輔機,是何等的英姿勃發,俊逸瀟灑,而今,卻成了這般模樣,是何原因,李世民自然清楚,心中豈能沒有愧疚。

「輔機,溫彥博以病請辭,中書令的位置空了下來,要不你就……」

李世民還未把話說完,長孫無忌就肅容說道:「臣幸居外戚,恐招聖主私親之誚,敢以死請,況且……就是陛下允許,百官贊同,也過不了皇后那關。」

觀音婢,想了想,李世民悵然歎息,無奈說道:「封你為司空,她已經很不滿意了,卻可以接受,若是中書令,恐怕又要埋怨朕了。」

長孫無忌笑了,知機說道:「陛下召臣前來,有何事情吩咐呀?」

出乎意料,李世民沒有問他修撰經義的事情,而是微笑道:「殿上,見你樂不可支,似乎遇上了什麼喜事,朕心中好奇,特意招來你詢問一番。」

要是給朝臣知道只是為了這個理由,才單獨召見長孫無忌,在瞠目結舌之餘,肯定深深地不憤,早知道自己也一臉的笑容,以便能吸引皇帝的注意。

「陛下見微知著,臣佩服五內。」長孫無忌崇拜說道,如同再添加點諂媚的笑容,那就十足十是個標準的弄臣。

李世民龍顏大悅,揮袖道:「有何喜事,速速道來。」

「臣昨日設宴……」長孫無忌興致說道。

「設宴?」李世民皺眉,打斷道:「款待那個韓瑞?」

「正是。」長孫無忌坦然承認,氣呼呼說道:「這個小子,明明才華橫溢,在宴會之上,卻裝成文思枯澀的模樣,不肯動筆揮就詩賦文章,真是氣煞人也。」

「他的膽子不小,居然敢如此藏拙,不怕得罪你嗎。」李世民問道,神態自若,喜怒不形於色,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更令人氣憤的是,宴席散去之後,他居然潑墨,把我家大廳的牆壁給塗污了。」長孫無忌搖頭歎道:「現在的年輕小子,真是受不得半點委屈,不過是給他點臉色罷了,居然那麼記恨。」

「草書,還是行書?」李世民突然問道:「詩文有何精妙之處?」

「嘿嘿,就知道瞞不過陛下。」長孫無忌笑嘻嘻道:「精妙之處麼,不好說,反正在帝京篇之上。」

「氣勢如何,能否與『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相比。」李世民問道。

「只高不低。」長孫無忌輕聲吟道:「復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

「全篇是何?」見到長孫無忌含笑不語,李世民虎目圓瞪,威脅道:「輔機,你卻是捏拿起來了,信不信朕……告訴皇后。」

拿自己妻子要挾大舅子,李世民還真做得出來,長孫無忌似乎也吃這套,乖乖繳械投誠,清了清嗓子,高聲誦道:「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沉吟良久,李世民問道:「詩是何名?」

「長安古意。」長孫無忌答道。

「格局雄遠,句法奇古,曲折盡情,更有阿房宮賦之妙。」李世民似歎非歎,忽然說道:「昨晚宴請的賓客,除他之外,儘是權貴之流吧。」

「是臣疏忽了。」長孫無忌笑道,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會疏忽?」李世民自然不信,淡聲說道:「這人如何?」

尋思片刻,長孫無忌說道:「拋開驚艷才華而論,沒有少年的朝氣,進退沉穩,小小年紀,就知道和光同塵,卻是做得不夠徹底,可見是心存傲氣,卻沒有凜然傲骨,不似庸才,也不是英才,或會沒於俗流。」

「輔機,相交多年,你難道不瞭解朕麼。」李世民皺眉道:「朕不是煬帝,不屑為更能做『空梁落燕泥』否之事。

話說楊廣當年,貴為帝王之尊,居然也嫉妒英才,不願人出其右,詩人薛道衡才氣十足,每有所作,世人無不吟誦,有詩句「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妙不可言,令世人稱道,楊廣嫉妒了,便要殺薛道衡,刑時居然直接問他:更能做『空梁落燕泥』否。

長孫無忌明白李世民的意思,連忙說道:「煬帝恃才傲物,自負才學,每驕天下之士,陛下卻虛心納諫,從善如流,為世人讚譽,兩者豈能並肩而論。」

「前事不遠,今日之師,朕自然銘記。」李世民說道:「所以,你不必遮掩,以實相告,韓瑞到底如何。」

長孫無忌沉吟,半響才說道:「詩才無雙,膽量……時大,時小,不敢當面觸怒,視臣如虎,小心翼翼,私下卻耍些上不了檯面的小伎倆,以為這樣不會讓臣生氣麼?」

有些哭笑不得,長孫無忌嗤聲道:「有些孩童脾性,臣觀之不似英才。」

「非不是英才,只是你不願說罷了。」李世民漫聲道:「不敢忤逆,是為知進退,識時務也,宴中安之若素,不願動筆,是為堅持本性,心中有勇,宴後留詩,是以為智,如此人物,不是英才,那天下又有幾人當得英才之稱。」

長孫無忌立即伏拜高呼道:「陛下英明,臣遠不及也。」

「阿諛奉承。」李世民笑斥道:「堂堂齊國公,朝廷的重臣,居然這般奴顏婢膝,若是讓皇后知道,少不了又要埋怨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臣身邊儘是巧言令色之徒,聽得他們奉承,久而久之,自然也受到些微影響。」長孫無忌笑呵呵說道,從衣袖中取出個折子,呈了上去。

李世民自然接過,平靜說道:「這次又有多少人?」

「七個,或求官,或犯事,求我幫忙疏通。」長孫無忌說道,圓潤的臉龐笑容可掬,眼中卻透出冰涼之意。

「哼。」李世民目光微略觀望,重重合上折子,雖然沒有說要怎樣處置,但是榜上有名之人,他們的命運可想而知。

長孫無忌提醒道:「陛下,臣懷疑,龍門縣令馬浩,背後或許有人。」

「投石問路。」李世民沉吟了下,冷笑道:「今年課考,龍門縣令政績斐然,通吏部嘉獎,來年擇職遷升。」

在後世,這招有個名堂,叫做釣魚執法,看君臣兩人的默契,想必已經非常嫻熟了,輕描淡寫解決此事,李世民皺眉問道:「輔機,修撰經義,你有何看法,現在私下無人,大可暢所欲言,不得推托。」

考慮了下,長孫無忌問道:「陛下覺得,始皇如何?」

「自然是個暴……」李世民突然止聲,左顧右盼,小聲道:「始皇雄主也,此言你莫要外傳,免得讓魏徵知道了,又來找朕麻煩。」

長孫無忌暗笑,悄聲說道:「書同文……」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5 08:38
第一百七十章 不要亂動

「書同文。」李世民目光閃掠,沉吟不語,過了片刻,忽而笑道:「輔機,乾兒準備納妃,東宮僕眾,沒有經驗,雖然有禮官前去指引,但是朕依然不怎麼放心,你做舅舅的,多去監督指導,莫要出了差錯,這也是觀音婢的意思。」

「臣領旨。」長孫無忌答應下來。

「乾兒納妃之後,也該輪到長樂了,沖兒也等不及了吧。」李世民笑道:「其實早就應該辦的,不過觀音婢捨不得長樂,才會拖到現在。」

「不急。」長孫無忌笑著說道:「太子之後,不是還有越王麼。」

「朕不忌諱這個,泰兒的事情可以容後再辦。」李世民擺手,微笑道:「長樂的婚期已經延遲了大半年,再拖下去,一些人又該誹議了。」

長孫無忌笑了笑,沒有再反駁,省得兒子天天在自己耳邊旁敲側擊。

又聊了片刻,李世民揮手說道:「傳膳吧。」

遠處宮女聽到旨意,連忙通傳下去,一個接著一個,片刻,消息就傳到了尚食局內,早有準備的眾人連忙魚貫而出。

為首的是個大腹翩翩,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大胖子,體形遠超長孫無忌、錢豐等人,走起路來,一步三抖,十分費力,時不時還要拿起絲巾擦汗,他的身後,還跟著二十三個婢女,纖纖玉手,或提或捧,拿著食盒,顯然井然有序之極。

「龐知事。」一路行來,遇到不少寺人宮女,見到大胖子,紛紛行禮呼喚。

作為掌管內宮,包括皇帝膳食的殿中監尚食局知事總管,龐十三頗為得志,心中難免有幾分驕矜,見到眾人行禮,勉強點頭回應,挺著大肚子,邁著八字步,艱難前行,一副本知事很忙,沒空應付你們的模樣。

走到亭子之前,龐十三臉上的油膩汗水,神奇的斂去,以與體形極不相襯的敏捷動作,納頭俯拜,撅起肥大的腰臀,高呼道:「請陛下進膳。」

宮廷御宴,自然不比普通百姓之家,什麼龍肝、鳳髓、豹胎、鯉尾,各種美味奇珍,應有盡有,錦衣玉食的玉食,可不是比喻,古人認為玉是陽精之純者,食玉可以御水氣,所以玉還有食用一途。

不過玉實在太珍貴了,而且也談不上味美,所以玉食這道菜,只有在隆重的祭祀場合,才會出現,一般情況下,就沒有必要了,好比現在,上的都是普通菜餚,自然,所謂的普通,也是相對來說。

煬帝當年,一日三餐,動輒百道珍味以上,若是設宴,更是鋪張浪費,窮奢極欲,李世民自持勤儉,自然不會如此,不過也有二三十道佳餚,只是他自己,肯定難以解決,但是多了長孫無忌,或許沒有問題。

在龐十三恭請之時,旁邊已經佈置妥當,李世民見狀,開口說道:「輔機,陪朕用膳。」

也料到有這種情況,長孫無忌自然不會拒絕,欣然前往,待李世民落坐之後,長孫無忌才行禮跪下正坐,目光移掠,打趣說道:「陛下,不知為何,每次見到龐十三,臣的心情總是很舒暢。」

明白他的意思,李世民大笑起來,旁邊,還在俯跪的龐十三不解其意,不過見到皇帝與國舅對著自己笑得這麼開懷,覺得應該不是壞事,那麼就是好事嘍,難道是準備提拔自己,想到這裡,龐十三胖乎乎的臉龐,也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憨態可掬。

「長期以往,他就是你的榜樣。」打趣了句,李世民端起白玉杯,輕抿了口宮廷御釀,笑容漸斂,肅顏道:「輔機,朕決定了,支持孔穎達修撰經義。」

「陛下聖明。」長孫無忌說道,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眉頭反而微微皺了起來。

「輔機,擔憂何事?」李世民問道。

長孫無忌輕聲道:「陛下,莫要忽視了山東士族的反應。」

「朕明白。」李世民說道,目光微凜。

見到李世民明白自己的意思,長孫無忌也不多說了,夾了片肉放進口中細嚼慢咽,笑瞇瞇道:「陛下,尚食監膳夫的廚藝愈加精湛,難怪龐十三這般模樣。」

李世民笑道:「那朕就賜幾個膳夫予你吧。」

「臣謝恩。」長孫無忌連忙拜謝道,一臉卻之不恭的模樣。

李世民搖頭笑歎,捋著鬍鬚,說道:「不過也不能便宜你,需以物換。」

「以物相換?」長孫無忌連忙說道:「臣身無長物,家貧如洗,怕是沒有能讓陛下另眼相看之物。」

家貧如洗,李世民給逗樂了,有意為難他,輕笑道:「誰說沒有,剛才的長安古意就不錯,你將原文取來,容朕鑒賞。」

長孫無忌愁眉苦臉道:「陛下,原文在臣家大廳牆上,怎能取來。」

「拆牆,搬來。」李世民輕描淡寫,出了個主意。

哀歎了聲,長孫無忌忽然笑道:「陛下,臣有個更好的辦法,不如召見韓瑞,讓他給陛下再寫一首。」

「召見……」李世民略微沉吟,神態自若說道:「最近朝中政務繁多,以後再說吧。」

長孫無忌知機,沒有再提,片刻宴席散去,也識趣告退,待長孫無忌退去,李世民也擺駕回到殿閣,取來奏折,仔細御覽批示,畢竟身為皇帝,凡事不能隨心所欲,率性而為,勤政克已,一向是李世民讓朝臣稱道的地方。

批了幾道奏折,李世民低頭沉思片刻,忽然從龍案底下,抽出了份折子,上面詳細的列舉韓瑞在長安之後,做了什麼事,遇過什麼人,其中,與李承乾兩次偶遇,給李世民用硃筆圈了起來。

「巧合,還是別有用心?卻是與乾兒說了些什麼,怎的讓他變化如此之大。」

就在李世民疑慮的時候,韓瑞才從客棧中悠悠醒來,只覺得精神煥發,幾日來的頹廢一掃而空,付了住宿費用,拿回包袱,翻身上馬,直奔城外茅屋,倒不是不想返回驪山附近的宅院,只是按照錢緒的說法,搬進新居,不可匆忙,先要佈置,安排個入住儀式,以便求得神明庇護家宅人畜平安。

儘管不怎麼在意這些,但是入鄉隨俗,韓瑞也沒有拒絕,就等錢緒挑好良時吉日,再正式搬過去居住,現在,自然乖乖地返回茅屋了,準備小住兩日,收拾行李,而且還要向虞世南說明情況,多謝人家的照顧,等等,瑣事也不少。

一路煙塵,茅屋就在眼前,幾日沒有回來,也不知道變成什麼模樣,想必塵土飛揚,積灰成垢了吧,韓瑞思索之間,偶爾抬頭觀望,卻突然發現,茅屋籬笆竹門居然敞開,難道有賊偷竊?

韓瑞連忙拍馬疾行,在屋前勒馬止步,跳了下來,發現不僅籬笆竹門,就連裡屋的木門也開了條縫隙,窗內人影閃動,好像是在搬運東西。

「好賊子。」韓瑞也沒有細想,東盼西盼,順手揀了根粗硬木捧,悄無聲息的向屋內走去,一步,兩步,來到屋前,就要大喝一聲,壯膽嚇賊之時,一盆濁水由裡潑出,嘩的一聲,把韓瑞澆成了落湯雞。

韓瑞愣然,半響,才知道手忙腳亂的清理濕漉的衣裳,口吐白沫,呸個不停。

聽到動靜,房裡之人,似乎有幾分奇怪,微步而出,門口處突然出現一道纖細的身影,見到韓瑞的模樣,忍俊不禁,笑逐顏開,好比花枝亂顫。

女人的笑聲,韓瑞迷惑抬頭,頓覺驚訝道:「流螢,是你。」

「你要做什麼?」一聲嬌呼,流螢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要做什麼?韓瑞迷惑不解,忽然察覺手裡還握著木捧,連忙扔開,乾笑解釋道:「見到屋裡有人,以為是鬧賊了。」

「你才是賊呢。」流螢嗔怪道:「見你屋中凌亂染塵,好心幫你收拾,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想怎樣?」

「沒想怎樣。」韓瑞苦笑道:「是我錯了,求流螢姑娘見諒,不要怪罪。」

「錯在哪裡了?」流螢笑盈盈問道。

韓瑞連忙說道:「不該誤會你……」

「不對。」流螢揮著白嫩的小手,打斷說道:「看來,你還未認清自己錯在什麼地方,再仔細想,想不出來,休要怪我回去了。」

韓瑞微怔,試探問道:「淖約的事情?」

「是,也不是。」流螢噗嗤笑了,綿聲道:「好了,快些進來,換件乾爽衣裳,誰叫你回來也不出聲的,被潑也是活該,不過千萬別鬧出病來,不然娘子又責斥我了。」

揮了把滴滲著水的衣袖,韓瑞只得苦笑道:「是我有錯在先,怎能怪你。」

說罷,乖乖回屋,在箱櫃裡翻出套乾淨衣裳,猶豫回望,發現流螢沒有跟上來,連忙寬衣帶解,以最快的速度換上,再將髒衣裳折疊,丟進角落。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韓瑞拿了條毛巾,對著鏡台,慢慢擦拭發頭,同時揚聲問道:「流螢姑娘此來,又有何見教呀。」

流螢輕步走了進來,小臉有些微紅,唇口輕顫,微吐著氣息,見到韓瑞沒有看來,怦動芳心慢慢歸復平靜,嬌聲道:「見教自然是有,不過,要看你是否清楚自己錯在何處了。」

「錯在何處?」韓瑞皺眉尋思,不得其解。

「哼,來之前,我就和娘子說了,你肯定會裝糊塗的,男人都是這個德性。」流螢呶著小嘴責斥,話雖如此,見到韓瑞辛苦擦拭發發,心動軟了,蓮步輕移,纖手將韓瑞頭上的髮簪拔下,嬌斥道:「不要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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