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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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29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9 20:03
三六零 繁花散落

    陸令萱將茶葉放進茶壺,注滿了水,聞著嫋嫋升起的茶香,眉頭蹙了起來。

    林通秀還在隔壁的房間裡,等著跟自己品茶,但她已經不想再敷衍了。現在九雁山正在多事之秋,誰有心思和這個不招人喜歡的人喝茶?

    本以為他喝了那壺「好茶」,也該自己走人了,沒想到他賴著不走,還要喝第二壺。

    他是果然迷戀自己,還是別有用心?

    遲疑了一下,陸令萱從瓶子中倒出一枚藥丸,扣在手心,暗道:「我一會兒好言好語的勸你離開,你若不走,別怪我把你橫著搬出去。」

    正在這時,頭頂聲音大作,鐘聲、鼓聲、鈴鐺聲響成一片。

    林通秀用茶碗蓋子撥著茶葉,暗道:「南師兄一去不返,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以他的修為,應當不至於。倘若他都麻煩,我豈不更加麻煩?」

    正在這時,耳邊傳來細細的聲音道:「林通秀,你還在幹什麼?」

    林通秀身子陡然繃直,臉色剎那間嚴肅起來,恭敬道:「師尊,您怎麼回來了?事情已經辦完了麼?」

    南通一可以因為突然被玄道附體感到驚訝,林通秀卻不會,因為玄道的那縷分神,本來就是被他從燕雲帶過來的。

    玄道的分神庇佑才是他敢直闖紫霄宮的底牌。當然,張清麓最隱秘的傳送陣也能無聲無息的破壞了,除了玄道還有幾個人能做到?後來他能看出張清麓虛實,以及大鬧特鬧,逼得紫霄宮幾個留守應接不暇,也是玄道在後面指點。

    若無玄道,林通秀怎能與紫霄宮上下周旋那麼久。

    但是前幾日,玄道已經離開了。

    林通秀也不知道玄道去哪裡了,但就在攻打西嶺劍派的前幾日,玄道丟下一句「另有要事,等候命令」,就把他拋開,自己一個人走了。林通秀就是有天大的膽子,哪敢多問一句。留在道宮繼續做玄道吩咐他的事,比如打入九雁山,抓住秦越種種。只是他雖然還是一個真人,但失去了玄道的指點,憑他的水準,還不足以和剩下那幾位人精周旋。

    也是張清麓他們運氣好,倘若玄道還在,林通秀哪有那麼容易就落入陷阱之中?玄道卻高估了自己的弟子,只離開幾日,這小子就差點給人包了餃子。

    好在玄道不知道過往,也沒被這徒弟氣的嘔血。趕到西陲時,正好見他們師兄弟聯手往九雁山而來,雖然不滿兩人沒有按照自己的佈置私自接頭,但畢竟也是小事,正好他也要進九雁山,就選擇了南通一附身。至於林通秀——有南通一備選,如何還會選擇林通秀啊?

    只是現在南通一被琴老正面拖住,分身無暇,玄道才想起這個徒弟來,傳音給林通秀。

    玄道喝道:「不必多說,你還在九雁山麼?」

    林通秀恭聲道:「我在九雁山丹閣。」

    玄道道:「好,給我殺!」

    林通秀愕然道:「啊?」

    玄道道:「本來本座打算讓九雁山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洪流中,現在已經暴露,不必多說,殺光所有人,去天機閣拿天機神卦。你不是閒著麼,快去做這件事。」

    林通秀張口結舌,道:「我……我……」

    玄道哼了一聲道:「你擔心你的女人?丹閣可以留下不殺,任你處置。」

    林通秀大喜過望,道:「多謝師尊。」

    玄道冷笑道:「我現在要和一個老兒開戰,等本座鬥法結束,你若還辦不好,就不要回來上清宮了,留在北國一輩子吧。」

    林通秀忙道:「恩師放心……」

    話音未落,頭頂鐘聲大作,玄道的聲音戛然而止。

    鐘聲鼓聲震耳欲聾,預示著九雁山巨變的到來!

    林通秀猛地站起身,雙手一分,已經全身光芒籠罩,就聽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陸令萱急急忙忙趕出來,道:「這是怎麼了?」

    林通秀見了陸令萱,目光冒火,突然噌的一聲上前,一把抓住她,喝道:「萱兒,跟我走吧。」

    陸令萱正在疑惑山中的動靜,卻沒想到被他抓了個正著,不由瞠目結舌,道:「你……你說什麼胡話?」

    林通秀道:「事到如今,我就直說了吧。我一直喜歡你,如果不是為你,我絕不會到北國來。」

    陸令萱愕然道:「說這些做什麼?」

    林通秀死死地抓住她,道:「萱兒,我早知道會有今天。恩師本來將這個任務派給了師妹,但是我自己要求過來的,我不求什麼功勞,也不求什麼賞賜,張清麓雖然討厭,但我並非一定要把他怎麼樣。我全是為了你,我為了拯救你而來。」

    陸令萱臉色蒼白,道:「你把話說明白些,你要怎麼樣?」

    林通秀道:「你也有預感了吧。九雁山要完蛋了,就在今天!北國也要完蛋了,紫霄宮這種不合理的東西,滅絕指日可待!這裡只是我靈山道統和崑崙道統衝突的一個前線,不該有什麼道宮之類的可笑存在。現在到了離開的時候了,你跟我走,我包你一輩子吃喝不愁。我還沒有雙修道侶,你就是最佳人選……」

    他自己說得興起,陸令萱的神色卻是越來越白。

    這些話,在紫霄宮初見的時候他也說過,但陸令萱除了驚訝之外,便覺得虛幻,並不真往心裡去,但這時候再聽他說,配合著頭頂大作的鈴聲,她真真切切感覺到了末日的逼近,登時頭腦一片空白。

    「師姐怎麼了?」

    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了瞬間的寂靜。

    陸令萱目光呆呆的轉過頭去,就見傅之玉站在門口。她先是愕然隨即變為憤怒,兩道本來就向上斜飛的柳眉更加倒豎起來,喝道:「奸賊,快放了陸師姐!」說著身子一晃,一根長槍已經出手。

    陸令萱突然福至性靈,清醒過來,失聲叫道:「不要!」

    嗤的一聲,鮮血四濺。

    林通秀手中的摺扇打開,鋒利的邊緣染滿鮮血,如桃花朵朵,渲染了雪白的扇面。

    傅之玉臉上還帶著幾分桃花煞氣,卻永遠的凝住了。緊接著,她纖長的身軀如抽空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直直的落下,落到了塵埃裡。

    紅消香斷,玉山傾倒!

    築基中期和精魂天地的真人,差距就是這麼大。即使她奮勇無雙,終究抵不過境界的碾壓。

    林通秀嘆了口氣,道:「也是個佳人,可惜了。是佳人不該拿刀槍,不然便不可愛了。折華攀柳,真令人不愉快。」

    陸令萱的神色和傅之玉一樣停滯了,半張著口,看口型說的是一個「傅」字,而剩下的「師妹」兩個字,無聲的從空氣中消散了。

    一聲琴音,彷彿從天際傳來,緊接著,地動山搖。

    衝天的威壓和氣勢壓得丹閣咯吱咯吱作響,這是戰鬥開始了!林通秀心頭閃過玄道的警告:若是鬥法完了,你還沒辦好事情,就在北國待一輩子吧。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能留在破破爛爛的北國一輩子?

    「我要去找天機閣!」猛地跳了起來,林通秀決定了方向。

    在陸令萱身上一拍,禁錮住她的真元,林童鞋一路拉著她出了丹閣,因為走得急切,他沒有回頭看陸令萱,如果他看了,就會看到一個他永生難忘的眼神——

    即使是他再喜歡陸令萱,如果他看見那個眼神,他也絕不會有勇氣把陸令萱留在自己身邊。

    一路上行,他也輕易的找到了天機閣。

    這時候的天機閣,已經塌了一半。外面的圍牆有一半化為齏粉,連痕跡都找不到,另一半也歪斜倒塌,只剩下斷壁殘垣。

    不過顯然,戰場已經轉移了。

    林通秀唯一抬頭,就能看見遠處兩道光芒糾纏不已,那彷彿從天邊傳來的琴聲,更讓他體內的元氣沸騰,幾乎彈壓不住。但這些事情離他甚是遙遠,神仙打架,他雖不是凡人,卻也會連著造謠。

    心念一閃,林通秀想到:「師尊只有一縷分神,少不得要借助軀體,想來是用了南師兄的身體了。嘿嘿,虧了他後來選了南師兄,若是選了我,肉身有個三長兩短,我去找誰說理去?」

    這麼一想,林通秀居然愉悅起來了,三步兩步上了天機閣。

    天機閣的牆壁也穿了許多大洞,陽光順著洞口灑入,使閣中顯得明亮了許多。一直上到頂樓,就見北面的牆壁倒塌,露出一件暗室來。

    林通秀笑道:「妙極,省了我許多功夫。」走入暗室之中,就見雖然牆壁被打通了,那暗室居然還有些陰暗,剛一邁步進來,便覺得心中陡然一沉,如芒在背,登時生了高深莫測的敬畏之意。

    林通秀心中一凜,隨即冷笑道:「憑你有什麼神秘,近日也是我囊中物。」

    定了定神,只有迎面的牆壁如鏡面一般光華雪白,一塵不染,在被破壞的七零八落的天機閣中尤其顯眼。再仔細看,牆面邊緣垂下來一條細細的流蘇,順著流蘇往上看,牆上方掛著一簾畫著伏羲八卦的帳幔。

    他一撫掌,笑道:「找對了地方。」躍起身來,伸手一掀,將帷幔掀了起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0 22:32
三六一 歸來的消息

    程鈺飛了一陣,眼見前面到了紫霄宮,卻是雲消霧散,不得其門而人,她又沒有職司,在紫霄宮中也沒有熟人,只有徒喚奈何。

    回到京師,再到承天觀申請入宮時,又遭到阻攔。那觀主倒還記得她,不是因為她有名,而是因為她上次也曾因為求見宮主被擋下。那觀主直接道:「小道友,你每次來的都不巧,宮主真人宣佈封宮七日,這幾日就是上清宮的使者來了,也休想進門。「

    程鈺聽了,只覺得頭疼,道:「好好地,為什麼封宮?」

    那觀主沉著臉道:「小姑娘,不要瞎打聽不該知道的事情。」

    程鈺無奈,只得先行告辭。

    剛要走開,那觀主將程鈺叫住,道:「小姑娘,最近小心點吧,有個罪大惡極的通緝犯流竄在外,紫霄宮下令通緝。我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高級別的通緝令,可見是個窮凶極惡的人,據說是個真人,道宮也一時奈何不得。」

    程鈺心中一動,道:「哦?是什麼人?」

    那觀主將一張通緝令擺在桌上,程鈺一眼就看見了林通秀那張自命風流的小白臉,就聽那觀主道:「我叫你小心是沒錯了,通知上說,這個奸賊也是個淫賊,貪花好色,無可救藥,你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可別叫他抓走了。」

    程鈺笑道:「多謝關心。」心中暗道:「果然是林通秀。紫霄宮已經知道他逃出來了,又給了這麼高的通緝令,想必是知道他的去向,我倒也不需多事,還是回去的好。九雁山的道友倘若要從傳送陣出來,這邊就要準備退路……」

    突然,她臉色一變,將通緝令放下,笑道:「我先告辭了。」說著快步走出,一路穿城出了京師,往天上飛去。

    一直飛到雲層裡,眼見四周無人,程鈺才把腰間佩戴的玉珮拿了下來,道:「大哥,你可出現了。」口氣中不自覺的帶上了一絲抱怨。

    玉珮上光芒一閃,程鈞的聲音笑道:「小鈺,讓你們掛心了。那邊情況可好?」

    程鈺聽他聲音很是輕鬆,不由苦笑道:「哪裡好了?都亂作一團了。這幾日事情千頭萬緒,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頓了一頓,她又想到一事,道:「大哥,你能和我直接通話了,莫非已經回來了?」

    要知道上次跟程鈞通話,可是用把玉符放在傳音陣上,才能勉強暢通,現在已經能用隨身玉珮直接通話,豈不是說兩人的距離大大拉近了?

    如果大哥在的話……

    程鈺心中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管怎麼樣,大哥如果在,他們至少不會那麼迷茫了吧。

    程鈞道:「我已經回來了,現在正在往回趕的路上。這邊的事情很順利,我已經把最後的道路打通了。你不要著急,只要我這邊順利,就是有一時的困難,前途也是通暢的。你先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我,事無鉅細,一點線索也不要放過。」

    程鈺點頭道:「好。」

    * * *

    第一眼看過去,林通秀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帷幔後面,有一個暗格,暗格中只有一件東西,藏在陰影中,若不是仔細去找,還真難以發現——那是一塊黑幽幽的板子。

    那板子只有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若說是什麼珍貴材料,卻也不像。他伸手把那東西拿出來,用手掂了掂,再湊近細看,失笑道:「我倒是什麼東西,原來是個龜殼。」

    果然是個龜殼,而且經歷過的風霜不少,歲月的痕跡極為明顯,龜裂處處,拿在手中似乎隨時都會散架。林通秀還道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這時失望道:「哪裡弄到的垃圾……」伸手一甩,就要扔出去。

    手伸到半空,他突然靈光一閃,拿了回來,道:「是了!卜卦之中,不也有一門用龜甲的麼?看不出來呀,這就是天機神卦!」

    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居然是這個鬼樣子,讓一向好風雅的林通秀頗為失望,但好歹也算完成任務,笑吟吟的拿起天機神卦,一手拉起坐在地上的陸令萱,笑道:「萱兒,我的事做完了,跟我回家吧。」

    剛一邁步,就聽有人道:「站住!」

    林通秀暗道:「又來了擋路的人,真晦氣!」轉頭去看,卻見天機閣下站了一高一矮兩個漢子,高的那個容貌粗獷,體態彪悍,扛著一座小山一樣的巨石;矮的那個身穿大紅袍,精神煥發,英姿勃勃。

    他心中一動——幾十年前,他也來過九雁山,認識幾個人,為首的那個好像是……

    就聽陸令萱哽咽道:「朱老大!」

    林通秀登時想到了,這不是那個麒麟閣麼?另一個是什麼閣?反正也是一夥兒的。

    就聽那扛著石頭的大漢爆喝道:「你這混帳王八蛋,快把陸師姐放下!」

    林通秀心中冷笑道:「這些不知死的鬼,還敢自投羅網,上次來的是個美貌小姑娘,我都要殺,何況你們幾個粗俗男人?」目光中殺機閃爍,已經蓄勢待發。

    陸令萱盯著林通秀,見到他的動作,突然叫道:「別過來!」

    朱瑜止住暴怒的代絳,抬起頭,道:「師妹,勿要害怕,我們在這裡。」

    陸令萱慘笑道:「他……他……」

    他殺了傅師妹!

    她又如何說得出口?

    朱瑜轉頭看向林通秀,冷靜道:「這位道友,你不要衝動。」他聲音沉穩有力,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通秀冷笑道:「我動手,還需要衝動?我是謀定而後動。」說著一揮袖子,就要躍下。

    朱瑜吼道:「不要出天機閣!」

    林通秀如此修為,被這一吼竟然鎮住,腳步跨出一步,卻沒能收回來,反問道:「你說什麼?」

    朱瑜踏上一步,目光沉穩堅定,道:「道友,我這不是玩笑,也不是緩兵之計。這天機神卦碰不得。這東西不能拿出天機閣,只要出了一步,必有傾天大禍。」

    林通秀冷笑道:「你這是哄我嗎?我怎麼不信什麼大禍能夠傾天?」話雖如此,他果然往後退了一步。

    朱瑜沉聲道:「你可知道,九雁山九閣都有鎮閣之寶。天機閣至寶天機神卦是最特殊的一個,因為他可以偷一絲天機預測未來。洩露天機是觸犯天道的大罪,必遭天譴。九雁山有多大的本事,能撐得過天罰?全憑這天機閣遮蔽氣息,瞞過天道監測,這才平安無事。饒是這樣,這天機神卦也沾染了不知多少因果。倘若那天機神卦帶出天機閣一步,必然被天道察覺,那時五雷轟頂,大家灰飛煙滅,再無幸理!」

    林通秀將信將疑,卻也不敢冒險,喃喃道:「有那麼邪乎嗎?」

    朱瑜正色道:「道友,你我都是修大道的人,豈能不知與天道對抗的下場。人不可抗天,被天道懲罰,化為齏粉,不得全屍還是小事,更怕身死道消,難入輪迴,連魂魄都沒有了。」

    林通秀臉色微變,雖然心中還有些疑慮,卻也慢慢將天機神卦放回原處,想了一想,又拿了起來,道:「我走下樓,會觸犯天道嗎?」

    朱瑜神色凝重道:「我聽說最好不要離開卦室,至少不能離開天機閣。不過如果你非要嘗試,我也沒辦法。我要離得遠一點,你可以試試。」

    林通秀道:「我幹嘛要試?」咬住了牙關,心中暗道:「我幹嘛要自己犯險?反正東西也找到了,乾脆請恩師來定奪,他也不能說我辦事不利。倘若果然他下令惹出了天譴,天塌下來有大個兒頂著。」

    想通了此節,林通秀反而不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遠望,只見天空中烏雲密佈,雷霆陣陣,顯然兩個元神神君的交手已經到了白熱化,卻沒有立刻分出勝負的樣子。陸令萱順勢坐在他旁邊,低垂著頭,彷彿已經心死絕望。

    朱瑜先將林通秀穩住,頭腦中飛快的旋轉——他還不知道傅之玉已死,只是被鈴聲叫了回來,卻還沒有人跟他說明情況,所以他也只是見招拆招。一回來,首先見到的就是兩個元神神君打架,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打架的雙方也不認得,琴老他也沒見過,看到這種情形,他只有一個念頭——這地方沒法待了!

    也是元神神君給他的刺激太大,以至於他看到林通秀在天機閣亂翻,幾乎引發天劫的時候,反而異常冷靜——元神神君都出現了,還怕一個精魂天地的真人麼?

    但他緊接著就看見了陸令萱。

    朱瑜沉穩冷靜,處事果斷,但也有他的軟肋,那就是見不得自己師弟師妹不好。現在陸令萱落於敵人之手,心中如何不心急如焚?只是這時他身邊還有衝動的代絳,還有危急的陸令萱,還有不知道在哪裡的幾位師弟師妹,心思縝密的秦越和智慧通透的程鈞卻都不在身邊。這時候他若不冷靜,就沒有人冷靜了。

    這個時候,最大的事情莫過於救援陸令萱。

    最好能有個人……

    正在此時,朱瑜一抬頭,登時神色僵住。

    只見暗室的對面破牆外,有人彷彿幽魂一般飄了進來,站在林通秀身後,一步步靠近,神色清冷,正是管離。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2 19:56
三六二 聯絡

    「原來如此。看來張宮主他們設的局失敗了。」程鈞的聲音淡淡的沒有感情,「一飲一啄,自有天定。若不是這邊放人,那邊也不會這樣。」

    程鈺一怔,卻覺得程鈞的語氣中有些悲哀的意思,道:「大哥,現在怎麼辦?」

    程鈞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幾天沒回去,事情發展到這個樣子,是我的不是。不過現在我明白了。」

    程鈺道:「明白什麼?」

    程鈞聲音似笑非笑,道:「我明白了敵人有誰,如今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麼?一個元神神君,帶著兩個精魂真人,就想為所欲為,未免欺九雁山無人了。」

    程鈺驚道:「有元神神君在?」以她的層次,真人還曾經見過,元神神君就離得太遠了,這個詞對她來說代表著神秘莫測。至於與這種人對戰,更是想也不敢想,想不到程鈞會用這種不屑的語氣說出來。

    程鈞道:「玄道必在,我早該想到的,南通一遠在焉支山,都能接引玄道的投影,何況有任務在身的林通秀?怪不得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時,劍老說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怪不得張清麓的傳送陣會出問題,怪不得……想必他現在在九雁山吧。」

    程鈺聽得有些迷惘,便跳過了這些因果,直接問道:「大哥如何處置?」

    程鈞道:「處置?殺回去!」

    程鈺吃了一驚,她還第一次聽到程鈞的語氣中沒了那種謀定而後動的從容,而是露出了赤裸裸的殺意。

    程鈞冷冷道:「九雁山的崩潰就在眼前,既為人禍,也為天災。為今之計,無非快刀斬亂麻。程鈺,你回去道觀接應,不要用上面的傳送陣,用青龍觀地下的那個傳送陣。一旦看到外人從陣中傳來,立刻封死傳送陣,退出道觀,用保命符籙離開青龍觀。然後去這個地方……」說出一個位址。

    程鈺認真聽了,仔細記下,道:「好——大哥現在就去嗎?」

    程鈞道:「我現在就在路上。好久沒動手了,劍都生銹了。」

    聲音戛然而止,光芒熄滅,玉珮又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程鈺將玉珮捏在手中,感受到其中涼意。露出了堅定的神色,低聲道:「大哥,二哥,你們加油啊。」

    空中,兩道人影劃過一道弧線,想著遠處天柱一樣的山峰衝去。

    史帆望著直插天際的山峰,笑道:「終於要到了。」

    秦越臉色說不出是釋然還是更加擔心。道:「不知山中情況怎麼樣了。」

    這一回反而是史帆奇怪道:「怎麼,你還沒跟山裡聯繫嗎?」

    秦越愕然,隨即道:「該死,我這個腦子!」天機閣和麒麟閣之間原本有聯絡的方式,就是千年以來連結兩閣之間的天機線。千里傳音,不在話下。只是紫霄宮隔絕所有法術,前幾日到了西嶺劍派,恰好和九雁山是兩個極端,又超出了範圍,聯繫不上。這幾日趕回了山中,心急則亂,連忙感應朱瑜。

    管離的出現,出乎了朱瑜的預料之外。

    他的心隨即陡然提了起來,管離是九雁山的音修,氣息與草木和諧。他本身也有一門極其罕見的隱藏氣息的法術,才能將自己的氣息全部掩飾,也是現在從後面靠近,暫時不被發覺的原因。但這種情況十分危險,雖然林通秀現在無心探測,但真人就是真人,倘若稍有差池,必然有死無生。

    好在林通秀也算是真人中的極品,心神不寧之下,居然真一無察覺,讓管離一步步靠近。

    是的,管離逐漸在往林通秀背後靠攏,不是靠近陸令萱。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管離雖有暗處優勢,可是只要一有所動作,必然暴露。管離如何是林通秀的對手?救援陸令萱根本不現實。如果能一口氣襲殺林通秀,至少讓他暫時失去行動能力,救援陸令萱還有幾分可能。

    當然,這也是冒險。

    只要林通秀有三分機靈,或者偶爾心血來潮,稍一感應,管離的下場可想而知。

    朱瑜定了定神,開口笑道:「前輩,能否告知高姓大名?」

    林通秀心不在焉道:「怎麼,你不認得我了?」

    朱瑜一呆,他說話,只是為了分散林通秀的注意力,沒想到卻招出這樣一句來,盯著林通秀的臉,道:「你是……」

    林通秀哼了一聲,道:「林通秀。」又不是美女,讓朱瑜猜來猜去有什麼情趣,他也就直接說出來了。

    朱瑜先是不解,但緊接著一個人物從記憶深處閃現出來,他陡然大驚,失聲道:「你是林通秀?」

    林通秀——他是上清宮的人!

    這是朱瑜頭腦中不斷震盪的一個念頭,令他幾乎窒息。

    即使朱瑜早就看透了九雁山的處境,也安排了後路,隨時打算離開,但他最多只以為,他們會被獸潮淹沒,會被紫霄宮當做棄子拋棄,卻從未想過,上面會有人來到九雁山,親自動手,要他們的性命。更何況來的不是紫霄宮,而是龐大到令人望而生寒的上清宮。

    如果這一次九雁山的敵人,來自近乎主宰的上清宮,那麼還有抗爭的可能麼?面對如此龐然大物,一種絕望之情油然而生。

    為什麼?

    九雁山可算是與世無爭,在西陲默默地守護著幾千年的誓言,即使如此,還會招來上面的非難,以至於到了親自下手誅滅的地步?

    為什麼?憑什麼!

    這就是為了守護界門,這些年在獸潮中獨自抵擋,以身驅鑄建長城以至於百死不悔的九雁山諸閣主的下場麼?

    一股怒氣幾乎衝破胸膛,朱瑜的臉色抽搐了幾下,幾乎就要大吼出聲,一拳打在那個得意洋洋的小白臉臉上,讓他清醒清醒,發洩自己的鬱悶。

    正在這個時候,就聽有人道:「老大。」

    聲音熟悉,朱瑜霎時間冷靜下來。是秦越的聲音!

    朱瑜百感交集,想要說什麼,卻沒說出來,但是他終於想起了希望所在——在外面,九雁山外面的廣闊土地上,還有自己的同門。

    秦天機,白萬象,尹百煉。還有謎一樣,自己也始終不能理解的程劍閣。

    希望他們能夠更晚一點回來,這樣就算山中遭遇滅頂之災,至少九雁山的火種還在。

    「老大?」秦越再次問了一聲。

    朱瑜依舊沒有答話,突然掐訣,天機線的源頭輕輕爆開,將秦越的感應直接外放。

    你也來聽聽,九雁山最後的聲音吧。

    九雁山的毀滅,即使如輕煙一般沒有痕跡,也應該有人見證。真相總該有人知道。

    目光一凝,朱瑜看見了一步步前進的管離。

    管師弟還沒有放棄希望,他還要嘗試去扭轉局面。

    陸師妹還身陷敵手,隨時都可能罹難。

    還沒有到束手待斃的時候。

    對於師弟和師妹的責任,最終讓他暫且忍耐,繼續笑道:「林前輩,好久不見了。只是您來的這次太不湊巧,如果我是您,現在就走。」

    林通秀道:「我倒想走,但是還有師命沒完成。」再次抬頭,只見天上的雲越來越低,雲層中悶雷隱隱,可見上面神仙打架,一點都沒有結束的意思,心中不免惴惴,暗道:「恩師神通廣大,但九雁山這個冒出來的神君似乎也不可小覷,恩師畢竟只有一縷分神,莫要陰溝裡翻了船。我要不要先給自己留下後路?」

    朱瑜思維轉動,聲音不斷地傳出,道:「你可知道我們這裡有一道界門?」

    林通秀道:「這個我怎能不知道?」

    朱瑜道:「你可知道界門的變化是相當不穩定的。最近正是界門最脆弱的時候。」

    林通秀冷笑道:「這我怎能不知?正因為近日界門氣息脆弱,我們才要趕來這裡。」

    朱瑜心中一沉,卻笑道:「正因為如此,尊使才應該趕緊離開。我剛才從瀑布那邊過來的時候,發現水已經斷流了。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意思就是九方谷那邊隨時都會崩潰。」

    林通秀陡然起身——身後的管離趁機上前一大步,喝道:「怎麼,九方谷要垮嗎?什麼時候?」

    朱瑜道:「不知道。不過我知道瀑布後面已經集結了大量的妖獸,等到界門一斷,鋪天蓋地的獸潮奔湧而來,還有不少大妖,只怕是大羅金仙也難逃。」

    林通秀心中越發發怵,道:「會有很多大妖嗎?」

    朱瑜道:「妖獸對天地元氣變化很是敏感。這兩天界門不時動盪,那邊的妖獸哪能不察覺。說實話,我也看得心驚肉跳,所以早就準備好隨時離開。這界門一衝垮,見什麼毀什麼,只怕整個盛天……整個北國都難逃一劫。什麼精魂真人,什麼元神神君,誰能倖免?有道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又不是北國的忠臣孝子,我幹嘛要待在這裡陪葬?」

    林通秀只覺得句句說到了自己心中,不知不覺的點頭道:「說的也是。我不如……」

    這時,管離已經站在他身後——

    伸出手來,手指之間銀光閃爍。

    那是一根細細的銀線,也是琴絃。

    不是能發出悅耳琴聲的琴絃,是殺人見血的利器。

    無聲入肉,微微一轉,即使是真人,腦袋也能飛快的割下來。

    只差一點……

    突然,一個炸雷在林通秀耳邊炸響,「回頭!」

    猛然回頭,林通秀與管離照了一個對臉,兩人在一瞬間面面相覷。

    朱瑜陡然喝道:「動手!」身子一弓,已經撲了上去,在空中已經肌肉膨起,形貌大變!

    麒麟變!

    但饒是他再快,也不能縮地成寸,而林通秀和管離,近在咫尺!

    風聲大起,一個龐大的黑影飛了過去,狠狠地往林通秀和管離身邊砸去。

    那是鎮山碑!

    代絳大吼一聲:「爆!」

    砰——

    鎮山碑轟然炸裂,漫天光彩奪目的符咒噴薄而出。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3-3-12 22:31 編輯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2 22:31
三六三 移位

  即使以鎮山閣對鎮山碑的掌控力,也無法在一瞬間掌握符咒的去向。漫天的咒符瞬間爆炸開來,水火陰陽之力瞬間積蓄到一個頂點,猛地爆發開來!

  轟!

  五彩氣浪衝天而起,剎那間將所有身形淹沒。朱瑜身子已到,麒麟皮骨俱在,防禦自然是極強,在風暴下依舊能勉強定住了身形,在煙霧中抱住一人,似乎是管離,再想去抓陸令萱,已經無處去尋,百般無奈之下就地一滾,從另一面破牆飛出了天機閣。

  煙霧散盡,地下只有一個人影,正是林通秀,身子一晃倒在地下。

  一個鎮閣之寶,就這麼毀於一旦。

  巨大的爆炸聲傳的很遠,很遠……

  代絳卻顧不得心疼自己朝夕相伴數十載的鎮山碑,趕上前去叫道:「老大,管師兄,陸師姐,你們怎麼樣了?」

  只聽一陣咳嗽聲響起,一個聲音道:「什麼……什麼玩意兒,我還以為有什麼了不起,原來不過如此。我……一點兒也沒有受傷。」

  代絳愕然站住。

  一個身影搖搖晃晃站起,邁出煙霧,正是林通秀。只見他衣衫襤褸,神情萎靡,左手攏在袖子裡微微顫抖,顯然一點兒也沒有受傷之言並不可信。泊夜留下的鎮閣之寶殉爆之後,也有極大威力,足以鎮傷他這個真人。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如同破爛的道袍,林通秀心中一陣後怕,暗道:「若不是恩師提醒,我這一次豈不被宵小所害?」又羞又怒,俊美的臉扭曲了起來,狠狠呸了一口,罵道:「下賤胚子,敢對我動手,找死!」說著手中的扇子劃了一個弧線,快速絕倫的帶著光芒飛了出去。

  去向的是代絳!

  朱瑜撲出去之後,和丹閣、水閣一起埋在灰塵裡,林通秀視線所限,一時看不見,只有代絳還在正面,而他,正是把林通秀弄得如此狼狽的罪魁禍首。

  電光火石——

  一道光芒閃過,鮮血四濺!

  代絳的雙目陡然失去了焦距,仰天倒了下去。

  第二個。

  收回扇子,林通秀神情已經扭曲的不成人形,咬牙笑道:「九雁山除了萱兒,就是騙子、蠢材和賤種!我要一個個殺過去,淨化,淨化,淨化!」說著卻不顯動手,拿起了滾落在天機閣上的天機神卦,冷笑道:「一群騙子,說什麼天機神卦不能離開天機閣,真是滿口胡柴,我就拿走了,怎麼樣?」

  「嗯——」

  一聲如受傷的野獸磨牙一樣的聲音,細細的鑽入耳中。

  林通秀被其中那徹骨的、傾盡四海水也洗刷不掉的仇恨激的心中一寒,轉過頭去,只見天機閣後,升起了一團燦爛的火焰,熊熊火焰中,一聲又痛又恨,充滿的悲憤和殺意的長嘯衝天而起。

  林通秀心中一哆嗦,一腳踩空,一個真人,竟從天機閣上落下來,咕嚕嚕滾落幾尺。

  他手中還拿著天機神卦!

  他已經滾出了天機閣的範圍。

  哢噠——

  在他滾出去的一瞬間,耳邊傳來一聲輕響。

  聲音輕得像剪刀合攏的聲音。

  緊接著,地面陡然一震,似乎整個空間都移位了。天光也瞬間暗了一分,彷彿夜晚的房間裡,有人吹熄了一盞蠟燭。

  但是只有一瞬間,立刻平靜下來,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九雁山外,秦越臉色越來越白,雖然在飛梭上不用費力氣,但已經搖搖欲墜。

  史帆一面操縱飛梭,一面回過頭,問道:「怎麼樣了?」

  秦越抬起頭,看著史帆,目光中露出幾分猙獰和仇恨,史帆看到這個神色,目光一跳,隨即又問了一遍:「怎麼樣了?」

  秦越不答,道:「還有多久能到?」

  史帆指了指前面,巨大的天柱山已經近在眼前。

  衝天的山峰上半截籠罩在陰雲中,雲中悶雷轟動,電光纏繞,還有絲絲縷縷的琴音透過雲霧傳來。秦越不知是兩個元神神君在雲中搏鬥,只覺得天低雲暗,壓抑之情油然而生。

  不過,終究是到了!

  「馬上到了,你抓緊,我們衝進去。」

  秦越只覺得全身無力,明知道這時應該抖擻精神應對,但心底的痛苦幾乎快抽乾了他的力氣,用最大的定力控制住心神,突然道:「我問你,你知道天機神卦離開了天機閣,會有什麼後果麼?」

  滋——

  飛梭驟然停住。

  巨大的衝力讓秦越險些甩了出去,匆忙定住身子,又驚又怒的看著史帆,道:「什麼意思?」

  史帆沉聲道:「天機神卦移位了麼?」

  秦越心中一冷——即使他是天機閣,他也不知道究竟天機神卦移位到底會產生什麼後果。他和朱瑜一樣,只知道必遭天譴。朱瑜剛才說天打雷劈,一多半是為了穩住林通秀在信口雌黃,連秦越也不知道究竟會如何,他只知道,不管結果有多壞,他都要面對了。

  壓抑住心中的恐慌,秦越道:「是。為什麼停住?因為要遭天譴,你害怕了嗎?我可以自己進去。」

  史帆沒有理會秦越在失神狀態下的語無倫次,只道:「你進不去了——」他緩緩地操縱著飛梭上移,伸手一指,指向天柱山。

  秦越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先是沒看什麼,突然渾身一震,竟瞠目結舌——

  原本天柱山上進入九雁山的縫隙,竟然消失了。

  史帆冷冷道:「九雁山是高祖親手建立,永鎮邊陲,絕不移位。其中很多很多鎮閣之寶都是高祖他老人家身邊的法寶改造,是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尤其是天機卦、麒麟碑、劍祖本體。這三樣至寶,一旦落入敵人之手,可能危及到高祖本人,所以高祖定下的戒條——天機卦不得出九雁山一步,一旦移位,九雁山封閉,內外隔絕。」

  秦越一陣眩暈,道:「現在……」

  史帆道:「大門關上了,九雁山已經沒有路了。」

  秦越陡然暴怒,道:「什麼狗屁的規定?道祖當九雁山是什麼?這群王八蛋。」

  史帆先是一怒,隨即苦笑道:「你……你還是慎言吧。」

  話音剛落,突然山中轟的一聲,一道火柱直衝天際,半邊天空像被燃燒了一樣。

  史帆一怔,道:「什麼?」從剛才那一刻開始,九雁山內外就該徹底隔絕,那火光他們也應該看不到,究竟是什麼東西,連天柱山的封印也能穿透?

  秦越咬牙道:「麒麟梵天變……老大……這是要同歸於盡麼……」瞬間淚水盈眶,卻沒流下,突然轉過頭,神情乖戾的喝道:「張清麓,你這王八蛋——」

  狠狠一拳,把對面那人打的從飛梭上栽了下去。

  林通秀退了一步,心頭有些發怵。

  他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對手。

  眼前的敵人,已經不是敵人了,而是一頭渾身噴火的凶獸,龐大的身軀上纏繞著金紅的火焰,熱浪撲面而來。

  火麒麟!

  林通秀用破破爛爛的袖子抹了抹臉,道:「混……混蛋,以為這樣……我……我會怕嗎?我是個真人,我怎麼會怕你?」

  然而,他也感覺到了,眼前這頭火麒麟,身上的氣勢似乎已經不輸給自己了。

  伸手把扇子打開,林通秀定了定神,道:「散花天寶扇,給我起——」

  那已經染滿了鮮血的巨扇,第一次開足了精神,天地元氣被引動,繞著弧線灌了下去。巨大的扇面剎那間覆蓋了周圍數十丈的空間,而且還在繼續擴張。

  騰騰騰——

  火麒麟帶著焚天的火焰,驟然衝了過來。

  身未到,火先到!

  火麒麟周圍,圍繞的火舌已經吞吐了丈餘長短,高溫火焰與摺扇的邊緣纏到了一處。

  滋滋滋……

  火烤的聲音伴隨著焦糊的味道傳來,扇面上出現了些許焦痕,但火焰也被摺扇的邊緣劈成了兩半,只能圍繞著邊緣打轉。

  只靠火焰,是無法再進一步的。

  但麒麟的本體衝了上來!

  砰——

  摺扇被撞得飄了開去,林通秀不等他再進一步,一招手,將摺扇收回,光芒大作,往上一套,瞬間狂風大起——

  「風捲雪!」

  狂風捲著雪花結成一個漩渦般的圓球飛了出去,白色的亂流顯示著其中蘊含的巨大能量。

  與此同時,麒麟張開大口,濃重的火柱狂噴而出——

  嗖——

  彷彿玩笑一般,兩股法術在空中略一擦碰,便即飛過,各往目標飛去。

  林通秀扇子再次打開,猛地擋在身前,與火焰正面相迎。刺拉一聲,火焰順著扇子往上燎,一直燎到他手掌。林通秀大駭,撒手退後,就聽砰地一聲,扇子帶著火焰往後倒去,與他撞在一起。林通秀登時倒退著飛了出去,滾了幾滾,火焰總是不滅。

  另外一邊,一聲巨響傳來,漫天的飛雪轟然爆開,不但當地變成一片雪白,連林通秀也受到波及,再次飛了出去,好在漫天的雪片,不但染白了他的頭髮,也凍熄了他身上的火焰。

  林通秀的狀態很不好,過了一遍火,又過一遍冰,真元消耗到了極限,身上更是沒一寸不疼痛。他心中已經不止一次後悔,不該來這一趟,受了這樣的罪,不知道幾時才能補回來。

  正在這時,餘光一閃,他看見了一片裙角。

  萱兒!

  林通秀精神一震,竟然翻身坐起,叫道:「萱兒!」幾步爬過去,抱住陸令萱。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唸唸不忘這個吸引他遠赴千里的佳人。

  只見陸令萱倒在地上,嘴角全是鮮血,雙目緊閉已經全無動靜。

  林通秀心中驚痛,想了一想,他才想到,當時天機閣中鎮山碑爆炸時,陸令萱就被甩了出去,她何等姣花軟玉的人物,哪裡經得起這樣的衝擊?

  顫抖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但覺觸手冰涼,已經沒有人氣了。

  萱兒死了?

  林通秀在這一瞬間,真正感覺到了心喪若死,生無可戀。忍不住將她抱在懷中放聲大哭,道:「萱兒,我為你受了這麼多磨難,馬上咱們就能在一起了。你死了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

  哭聲中,陸令萱的手搭在他脖子上,五指之間光芒閃爍。

  那是琴絃——

  無聲無息,琴絃纏繞在脖子上……

  用力——

  嗤!

  林通秀的眼睛陡然睜大,不可思議的神色永遠的凝固了。慢慢的,那張臉垂了下去,撲通一聲,斗大的人頭滾在地下。

  鮮血四濺。

  陸令萱的臉上、身上,染滿了斑駁的鮮血,眼睛緩緩睜開,目光陌生的與之前判若兩人。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3 21:40
三六四 塵埃中的真人

    塵埃中,一個人影慢慢站起來,抹了一把臉,似乎要將臉上的灰塵和偽裝一起擦掉,道:「不愧是秦天機,最後還是沒瞞過你。」

    秦越笑了一聲,神情悲憤中帶著諷刺,盯著眼前人道:「真人不露相,好一個真人不露相。你一個宮主,不在正位就坐,反而以執事之身,隱藏於行伍之中,倒也能掩人耳目。不過我不知道這番藏頭露尾,究竟是為了什麼?」

    史帆——也就是張清麓,慢慢起身,飛到了空中,道:「你應該也猜到了,有人要殺我,我卻不知道是誰。不得不小心點。」

    紫霄宮宮主張清麓,就在這裡。

    假裝自己去了北國,真身隱藏在幕後,這本是程鈞的建議。

    程鈞乘坐傳送陣臨走之前,曾經跟張清麓建議,如果想要惑人耳目,查看林通秀的目的,不如做出一個假象,假裝去燕雲報信的是張清麓本人,卻留下一個傀儡在此晃人,留些許破綻,弄得似是而非,假作真時真亦假,讓人既猜測他離開有所放鬆,又因為不敢確定而心存疑慮。

    張清麓當時回答,這也太小心了。

    但是緊接著他就發現,這不但不算小心,說不定還不夠。程鈞在傳送陣中的意外讓他明白,魔爪已經伸到了自己身邊,再不防範,下一次還不知要怎麼死。

    所以他立刻著手佈置,立刻招來江尹,讓她佈置下一個並不算精緻的傀儡。半遮半掩,成功的讓林通秀以為他去了北國,現在只有傀儡執政。而他自己借用一個屬下,也就是史帆的身份留在宮中,一面在旁邊指揮,一面又給江尹傳話做大的決策。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番手腳,既是引蛇出洞,也是保全自己。

    之所以將程錚調過來,主要是為了填補程鈞的空缺——既然去燕雲的是張清麓,那程鈞就應該留在紫霄宮。不然憑空消失了一人,終究惹人懷疑。同樣,把秦越調過來也是一樣的目的。

    說到底,堅持完成西嶺劍派征戰,種種縱容林通秀,煞有介事的集合所有人手組成臨時指揮中心,不是為了證明他在,而是為了證明他不在。

    這種大費周章,近乎折騰的行事有用麼?是有用的。林通秀被徹底瞞過不說,連玄道也被他矇住,最後放下林通秀一個人,自行離開。倘若玄道知道張清麓就在紫霄宮,他是絕對不會放著草包弟子一個人留下的。

    當然,這裡面也有程鈞的一份功勞——玄道做手腳,要把張清麓傳回燕雲自己洞府處置,但程鈞在危急時刻二次傳送,只給玄道留下了一道影子,玄道做夢也不會想到紫霄宮中還有這樣的能人,自然以為是張清麓。因此張清麓不在紫霄宮這個印象,一開始就在他腦子裡,事後種種佈置也就順理成章的迷惑了他,不然如何有這麼容易。

    當然,張清麓一開始是不知道玄道在的,也沒主要針對他,能順利騙倒這個老謀深算的老怪物,也有運氣在,不然他真的可能被玄道順手陰掉。玄道做事可是沒有底線的,就算一開始沒打算殺他,後來情勢變了,順手殺了也不算什麼。

    只是,他到底沒有瞞過秦越。

    這也是他不想隱瞞。許多事情,秦越和他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就算是被發現了什麼也會保持沉默。張清麓以史帆的身份跟他同行的這一路上,兩人一直心照不宣的以同僚的姿態達成了協定——張清麓放人,秦越交出九雁山界門的所有權利,永遠離開北國。這樣的情況其實最好,說穿了之後,有些事情就沒辦法收場了。

    但最終,秦越的怒氣讓他在失去控制的情況下,把這件事揭發出來。

    秦越喘勻了氣,盯著張清麓,道:「你怕了麼?這些事情不都是你自己惹出來的麼?為了爭奪九雁山——爭奪道宮的領導權,你們狗咬狗,還要拉著其他人陪葬。我想知道,張大宮主親自跟我過來,是為了搶救我們九雁山麼?我怎麼不知道九雁山有這樣的榮幸?」

    張清麓聽他言語中尖銳無禮,眉頭微皺,但看他神色悲憤欲狂,也不和他計較,道:「我也想知道,林通秀來九雁山究竟是為了什麼,所以就跟你來看看。」

    秦越嘴角一挑,突然道:「不是因為害怕嗎?不敢在宮裡待著,就跑到西陲來。你這個喪家之犬。」

    張清麓臉色一沉,怒道:「秦越,你少廢話。你這個天機閣除了說話陰毒,無事生非,頂個屁用。有本事你自己打開封鎖——現在罵我,一會兒別哭著求我幫忙!」

    無怪他惱羞成怒,其實正如秦越所說,張清麓跟著秦越來,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敢在紫霄宮待著。

    玄道的到來,最終張清麓是有所察覺的。開始他只有一個淡淡的疑影,但後來聽到唐世初遇難的消息,他已經察覺到了背後有另外一隻手去操縱,而且很可能是玄道。只是他不知道玄道在哪裡。

    設計林通秀,並不是為了抓他,就是為了把玄道引出來。

    當然,作為誘餌的也不只是斗星移海獻上來的寶物,更是張清麓本人。

    張清麓的第二個傀儡,還是江尹在掌握,用的是更厲害的傀儡——偶屍。

    偶屍是行尸地龍煉製的,江尹有一個偶屍,被程鈞收走了,但她還有一個行尸地龍。地龍死後,屍體收歸江尹,五年時間,足夠煉製出一具新的偶屍,只是卻沒給自己練,反而練成了張清麓的樣子。

    張清麓能讓江尹把偶屍按照自己的形態煉製出來,可見他在江尹心中的份量。

    只是這一局終於敗了。張清麓原本的設計,是擺出自己回來的姿態,在林通秀危機的時刻把那幕後黑手引出來的。倘若不能現場引出來,也要把林通秀囚禁起來,再引得兇手來救援。結果並非是為了守株待兔,永絕後患,而是為了引得那兇手殺了自己永絕後患,給自己留下掙扎的空間。

    要知道,張清麓是沒辦法對付玄道的,甚至連燕雲都回不去——傳送陣已毀,玄道以為他在燕雲,早就撒下了上清宮天羅地網,哪裡容他回去見無罪一面?只有玄道認為張清麓已死,在燕雲撤了埋伏,張清麓才有機會回到上清宮向無罪陳情,藉由師尊調節北國局面。

    但是事情出現了極大變故,南通一突然插了一手,讓這一計畫戛然而止。黑手沒摸到半點邊兒,不但失去了誘餌,更令他擔心的是,他已經摸不著玄道在北國有多少勢力。一個南通一還罷了,若再來幾個親信,玄道不露面,也可以呼風喚雨。

    所以他當機立斷,留下傀儡,真身離開了紫霄宮。紫霄宮封宮七日,也是他無奈之舉,張清麓已經露面,總不能說又回燕雲了吧?玄道早晚會知道張清麓在紫霄宮,傀儡是岌岌可危。他真的不敢在大本營待著。離開紫霄宮跟著秦越來九雁山,一方面是為了查看林通秀的動向,另一個方面,也是避禍,取道西陲再進燕雲——正如秦越所說,有點喪家之犬的味道。

    撤出紫霄宮的那一刻,張清麓心情不是不苦悶的,雖然在北國佈局,也是他自己的理想,但更是上清宮的命令。然而上層僅僅因為內鬥,就把他推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以至於人身安全都沒有保證,抱負更不知從何而起。在這一瞬間,他也想起了「離心離德」這幾個字。

    當初侃侃而談的人心向背,今日也應驗在自己身上。

    所以張清麓這幾日明裡暗裡,對九雁山的態度軟化的越來越厲害。本來作為天生的上位者,他以前很難理解作為棋子進退兩難的感情。下達滅殺西嶺劍派的命令時,他何等意氣風發,視人命如草芥,現在的心境卻已經變了很多。

    饒是如此,被秦越戳中痛處,張清麓的怒火騰地一下竄了起來,也往秦越最恨處紮了一針。兩人如鬥雞一般的瞪了許久,秦越突然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陸師妹!」

    秦越只覺得背後一冷——那是從天機線中傳來的朱瑜的聲音。

    難道……連……陸師姐也……

    秦越盯著張清麓,仇恨和理智在瞬間天人交戰。

    突然,只聽遠處有一聲巨響,嘣的一聲,彷彿琴絃斷裂之聲。

    那是雲中傳來的聲音,如此聲威,卻也帶了力不從心的疲態。

    聲音如當頭一棒,敲在兩人身上,兩雙眼睛中瀰漫的血氣一瞬間消退了下去。

    秦越臉色由通紅轉為蒼白,終於說道:「你……你能打開九雁山的封鎖嗎?」

    張清麓遲疑了一下,終於道:「高祖定下的鐵律……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就在於此。」

    打破泊夜的封鎖,談何容易。但他手中也有一張底牌,那就是……

    嘣——

    琴絃又斷一根。

    張清麓突然道:「誰在上面?玄道不撫琴。」如此聲威,必是元神神君無疑。但據張清麓所知,上清宮也沒有神君專修琴道。

    秦越心中也自驚疑,他也不知道上面有元神大戰,但琴音他是熟悉的,道:「那是……」

    突然,頭上漫天烏雲裂開,露出一線光芒。

    琴音如天降綸音,灑遍了大地,但音符之中,卻已經帶了不和諧的雜音。而另一邊,卻是氣勢如虹。

    秦越心頭一沉,暗道:「不好!」

    琴老戰局不利!

    那樣的話……

    就聽遠處一個聲音滾滾傳來:「老琴,老琴你怎麼了?」

    一道劍光從天邊飛來,耀眼燦爛。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4 21:59
三六五 離開的機會

    陸令萱抬起頭,鮮血模糊了她的雙眼,四周看起來像是血紅色的。天上厚厚的雲層是紅的,地下層層的瓦礫廢墟也是紅的。

    從有生以來,陸令萱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血,或者說,她從來沒接觸過這麼多血。身為丹師,她當然也為同門療傷,也曾包紮過鮮血淋漓的傷口,但從她踏上仙路的那刻起,從沒有親手了斷過生命。

    說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她的地位和九雁山同門的照顧允許她如此純善,如果順利的話,她本該平平安安修煉成個真人,功德圓滿,到上清宮深造才是。

    可是現實無情的擊碎了她的未來。

    陸令萱只覺得渾身不適,幾乎就要暈過去,但不知道什麼東西在支持著她,雖然搖搖欲墜,但依然清醒著。

    還有人……活著麼?

    陸令萱一陣心寒,就聽有人啞聲道:「陸師妹?」

    聲音暗啞,如果不是陸令萱太過熟悉,幾乎就要分辨不出來,然而對陸令萱來說,正是這一聲暗啞的嗓音,卻如同仙樂般悅耳,立刻回頭道:「朱老大?」

    目光逡巡,在遠處的廢墟旁,陸令萱看見了朱瑜。

    朱瑜的狀態很不好,頹廢的靠在一塊橫樑木上,本來炯炯有神的雙眼微顯散光,往日穿的那件大紅色的袍子,現在已經燃燒殆盡,但他仍是全身鮮紅——那是血的顏色。

    陸令萱搖搖晃晃的走過去。道:「老大,你躺在那裡,我來扶你——」走到跟前,卻發現朱瑜身邊還有一人,正是管離。

    比起朱瑜,管離的狀態更不好。朱瑜好歹還能勉強支持起身體靠坐著,管離卻是躺在地上,雙眼緊閉,臉色在灰塵的煙火渲染下,猶自能看出清白。

    陸令萱顫聲道:「管師兄他……」

    朱瑜低聲道:「還活著。」

    陸令萱大喜。她身為丹閣,更有能力判斷生死,但是到如今,她竟不敢問一聲,聽到朱瑜說還活著,這才喜極而泣。走過去扶起管離,只覺他氣若遊絲,隨時可能斷氣,一面本能的用生靈氣從他的百會穴灌下,一面道:「老大……他們死得好慘。」

    朱瑜頭靠著橫木,臉上一片平靜,道:「還有誰死了?」

    陸令萱道:「除了代師弟,就是傅師妹……她也給這惡賊害死了。」

    朱瑜臉上肌肉微微一抽,道:「白師弟和尹師妹還沒回來嗎?」

    陸令萱搖頭道:「沒有。」

    朱瑜點了點頭,道:「看來今天死在這裡的,就是我們五個人了。」

    陸令萱道:「什麼?我們不會死的。那惡賊已經被我殺了,管師弟我也會救活的。我們還有七個人,一起離開九雁山就好了。去外面看看……哪裡都行,只要大家一起就好。」

    朱瑜神色溫和,道:「我本來想……我雖然不成了……但你們還能出去。九雁山交給後輩,那就好了。可是剛才麒麟碑告訴我……」說到這裡,雙眼望天,不知道再想什麼,「外面的路堵死了。可惜啊,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能活著,那個人本來該是你才對。丹閣主生,你不應該在前方戰鬥,是我們沒有保護好你……」

    陸令萱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順著他的目光看天,就見天上雲層如鍋蓋一般覆壓在九雁山頂,把山谷扣得像個牢籠,壓抑之情更勝,語無倫次道:「什麼不成了……什麼……什麼又堵死了?我們還能逃生啊,逃生……」

    突然,她想起一事,那個人……

    她路上遇到的那個人!

    那個滿口虛幻大言,被她視作心懷不軌的人。

    他說自己有血光之災,他說幕後的黑手就是道宮,他說……

    他說的是實話?

    事到如今,那個人說的話不都應驗了嗎?

    他還說什麼來著?他說給自己保命的符咒……

    符咒在哪裡?

    陸令萱急急忙忙在身上翻找起來,卻是一無所獲。突然福至心靈,閉上眼睛,默默感應,只覺得識海中央,漂浮著一枚符咒。

    就是這個!

    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陸令萱驚喜道:「有救了!」她不敢去碰觸那符籙,因為她有一種預感,倘若碰了,那符籙就自然會啟動,再也反悔不得。

    伸出手來,陸令萱笑道:「我有辦法了,我這裡有一張保命的符籙,只要啟動,就能……應該是能出去。來,拉住我的手,我帶你們出去。」她雖然不知道符籙到底能幹什麼,但本能的感覺,應該是傳送的。

    朱瑜看著陸令萱破涕為笑的容顏,心中一陣悲哀,也不去問她保命的符籙是從哪裡得來,是否可靠,卻強笑道:「你抱住管師弟,他比較危險,你要雙手抱住,這才穩當,我拉住他就是。」

    陸令萱不疑有他,笑道:「老大考慮的很周到。」雙手接住管離,將他半扶半抱,朱瑜將手放在管離腰帶上。

    陸令萱道:「準備好了?」

    朱瑜點點頭,道:「好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離著管離的身體還差一寸。

    他是不打算走的。

    陸令萱一無所覺,道:「那走吧。」不管那邊是什麼,總比留在這裡好。她定下心神,心念閃電般的碰觸了一下符咒。

    一種靈魂深處的戰慄瞬間傳染了她的全身,她微微一抖,登時化作一道虛光消失不見。

    然而……

    朱瑜瞠目結舌的看著,光芒散過,陸令萱消失——

    管離從空中落下,摔在原地。

    朱瑜又驚又急,失聲叫道:「陸師妹!」

    一陣風吹過,陸令萱的氣息被徹底吹散。

    不對!

    朱瑜打了個寒顫。陸令萱一直緊緊抱著管離,但是能夠走的,卻只有她一個。難道那符籙是通過神魂把陸令萱強行拉走的?正經的保命符籙沒有這麼邪門的!

    若不是早有準備,誰會專門煉製與旁人神魂相連的符籙?

    如果為了傳送,特意煉製這樣的符籙,難道說……

    有人早知道她用得上?

    這分明是……有詐!

    勉強爬起,朱瑜臉色鐵青的看著四周,最終一無所獲的垂下頭,踉蹌幾步,附身抱起還沒有斷氣的管離,他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去哪裡呢?

    朱瑜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應該去找生路,但是生路在哪?

    突然,一陣腳步聲急響,一個身影從山下上來。

    朱瑜看到那人,還以為看錯了,驚道:「是你?」

    * * *

    彷彿是聽到遠方的呼喚,空中的琴音大作。只聽蹦蹦蹦幾聲,琴絃斷裂聲不絕於耳,似乎在一瞬間,琴崩潰了。

    秦越和張清麓被震得頭腦一片麻木,張清麓還好些,勉強抬起頭,就見迎面而來的劍光上分出另一道劍光直插入雲,從烏雲裂開的縫隙中飛了進去。那烏雲彷彿受了刺激一般,刷的再次合攏,反而越發的沉暗下來,悶雷聲滾滾而至。

    而另一道劍光,則是一直飛了過來,眨眼之間,已經到了近前。

    張清麓眯起眼睛,仔細盯著劍光,先是驚喜,後是瞭然,再後來卻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搖了搖頭,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劍光已到近前,一個俊美少年憑劍而立,眉目中少了當初的從容,多了幾分殺氣。

    張清麓道:「程……程鈞?」

    秦越從音波的震盪中抬起頭,看到程鈞,更是目瞪口呆,不知身在何處。

    程鈞目光在秦越那邊一掃,對張清麓道:「真人一向可好。」

    張清麓目光終於定了下來,道:「程……程兄,一轉眼竟到了這個境界,真是……」想要說什麼稱讚的話,都難以出口。程鈞可是他看著築基的,其後每見一面,都是巨大的提升,以至於他都不知道好說什麼了。只得道:「匪夷所思啊。」

    程鈞笑道:「難道真人就沒有隱瞞的地方嗎?」兩人對視一眼,張清麓拱拱手,退後了一步。

    從當年的修為懸殊,到如今的地位,張清麓竟也不知道自處了。

    程鈞跟他打招呼,也不過是客氣,兩人因為程錚的事很是起了一些隔閡,但時過境遷,程鈞也沒打算和他翻臉——他幹的許多事情,程鈞或多或少也是參與者,眼前情勢不明,至少第一個翻臉對象不該是他。只是今天九雁山撤出,就應該是北國這一段經歷的終點了。程鈞可能還會和張清麓聯手,也可能站到他對面,無關交情,只是立場,因此也沒深談。

    轉頭看向秦越,程鈞直接道:「怎麼不進去,在這裡幹什麼?」

    秦越聽他口氣中有見責之意,本能的想要道歉,但隨即怒目而視,道:「九雁山最危急之時,你在哪裡?現在跑來說這些風涼話?你要是有本事,現在打開九雁山,秦越……萬死又如何?」強忍住一口氣,將其中情勢大略說了一遍,因為前後因果太多,一一說出也來不及,只說重點,尤其是九雁山封印的情況。

    程鈞沒料到還有這麼一齣,長劍一揮,劍氣如虹,劈向封印,卻聽嗤的一聲,如同劈向水中,劍氣沒入封印如泥牛入海,再無訊息。

    這是……

    程鈞臉色一沉,這封印是分明的空間錯位封印,一道天柱山把九雁山和北國隔成了兩個世界。扭曲的空間能夠承受任何形式的攻擊,因為能量會從空間縫隙中卸掉。

    這種封印程鈞自己也會用,並非無解。但泊夜的手段何等繁複,即使給他充足的資源,他就算敢言能破,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現在不是拖延的時候,程鈞瞬間就有了決定。

    想不到向來以淵博和應變著稱的他,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力破萬法!

    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就算是空間和星辰,也能一擊而碎!

    何況程鈞還知道空間的弱點在哪裡。其實最保險的半分,應當是請劍老下來相助,但現在他有事要做,那麼就只有程鈞一力承當。

    還需要一個助力……

    程鈞回頭道:「張道友,借你誅仙劍陣一用。」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5 22:24
三六六 劍斷山嶽

    天柱山,巍峨聳立。

    程鈞盤膝坐在地上,身下是密密麻麻的精緻刻紋。在他周圍,看似散亂的插著數百柄飛劍,劍刃迎著驕陽,但見光芒熠熠,六彩紛呈。眾金環伺下,程鈞的影子漸漸虛幻,似乎與劍光融為一體。

    遠處張清麓一面看著,一面用手掐算陣中元氣的流動,輕聲道:「原來人陣合一是這樣的節奏。奇怪,他怎麼對我門中誅仙劍陣如此熟悉?」

    秦越站在他身後,突然開口道:「誅仙劍陣,人陣合一麼?這還需要多少時候?」

    張清麓斜了一眼秦越,道:「你怎麼過來了?退後退後,一會兒他劍氣上來,你就沒了。」

    秦越眉毛一挑,道:「你不是也在這裡?」

    張清麓道:「我是個正經的真人,程鈞也是。你後面去。」

    秦越笑了一聲,道:「真人啊……你們這些人,提升修為也真快。」語氣之中,多了一些意味不明之意。

    張清麓突然道:「你怎麼了?你討厭我我也能理解,聽你的口氣彷彿也恨上程鈞似的?他雖然趕回來的遲了些,但你不是也一樣麼?你幹嘛那麼惱怒?」

    秦越嘴角勾起一絲笑容,道:「是啊,我幹嘛那麼惱怒?」

    張清麓看著他,心中暗道:「到底是什麼緣故讓他們起了嫌隙?秦越敢讓程鈞替九雁山到紫霄宮,自然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現在卻似翻了臉。我看是他單方面起了疑心。可惜程鈞現在如此的修為,終究留不住了,不然就憑你們的矛盾,我自然……」

    正在這時,張清麓心中一動,突然道:「有人來了。」

    只聽有人道:「秦天機!」

    秦越臉色一變。回過頭去時,就見白少卿和尹生雲御劍而來,心中一動,突然想到張清麓的話,忙叫道:「 別過來!」

    正說時,就見程鈞猛然站起,一道匹練一樣的劍光從下而上揚起。程鈞的身子沒入劍光之中,已經完全看不見了。緊接著,地下的誅仙劍陣群劍齊鳴,嗡嗡作響。突然,劍器震盪,幻化出萬道劍光,嗖嗖嗖的插入中央的劍光之中,登時中央巨劍通天徹地,劍風大作,令天地變色,萬物齊喑。

    秦越只覺得站立不穩,張清麓看了他一眼,用手肘微微一撞,把他撞得倒飛數十丈,一直落到白少卿面前。白少卿扶起秦越,怒道:「媽的——」就要頂著風衝上去,秦越連忙攔阻,把他死死地抓住。

    就見劍光積蓄到了極致,如羚羊掛角,毫無徵兆的猛地揮了出去。

    劍氣化虹,人劍合一!

    整個天地在這一瞬間發生了微妙的扭曲。這一劍,已經影響到了空間的存在。

    劍光以斬斷天地之勢落下,一路無可阻擋,就這麼垂直切了下去,將天柱山從頭到尾切成兩半。

    或者說,整個劍氣切了進去。

    天柱山上,劍光如同一個斜角,插了進去。

    然後嗤的一聲——

    劍光滅了。

    是的,劍光來的如何兇猛,去得如何突然。一瞬間,就像有人拉扯了一塊布的一角,狠狠一拽,將整個劍光拽了進去,只留下眾人心中煊赫的殘影,揮之不去。

    就這麼結束了?

    剎那之間,天地穩定,空間和緩,甚至有暖風微微吹過……

    暖風?

    只見天柱山腰,一個碩大的口子投過來暖風天光,甚至能聽見山那邊的鳥鳴聲。

    只是這口子似乎並不穩定,如同一張大嘴一張一張一合,邊緣還有絲絲電絲,滋滋作響。

    張清麓道:「進去吧,程鈞已經合著劍光直接衝進去了。這是空間裂縫,強打開的,晚了你們就進不去了。」

    秦越當機立斷,道:「進去。」向白少卿示意,白少卿一馬當先,向前衝去,尹生雲跟在後面,秦越反而不再搶先,跟在最後。

    路過張清麓身邊時,秦越雖未回答,卻用眼神示意——你去哪裡?

    張清麓笑道:「後會有期。」並沒有正面回答,但也算回答了——我不跟你們進去了。

    秦越不再多說,直接飛入天柱山。

    張清麓看著他們的背影,拍了拍自己的道袍,道:「你們這種關係倒也簡單。信任……我……我就沒有這樣的生死之交。」抬頭看了看天色,但見頭上一片陰雲籠罩,元神神君的鬥爭還是不休,心中又是沉鬱又是悲涼,低聲道:「我找師父去。」掉轉頭往東北飛去。

    程鈞是第一個進入九雁山的,第一眼看見九雁山時,只覺得恍如隔世。

    林通秀禍害的是從丹閣往上,底下倒也沒怎麼動,因此九雁山山腳一如平常,樹木蔥蘢,彷彿昨日的模樣。只是九方谷人去屋空,已經一片蕭瑟。遠處瀑布的隆隆聲幾乎聽不見了——朱瑜說界門接近斷流,想必現在水量不復當初。

    不知道為什麼,他第一個念頭不是想到兩界局面的大混亂,而是泛起了一個怪異的念頭——想要再和同門一起坐在瀑布邊聽管水閣撫琴,終究是不可能了。

    再往上去,就能聞到一股焦糊味,那是劇烈燃燒留下的味道,令人很不舒服,腳下也能看見滾落的瓦礫,頹敗的氣味瀰漫開來。

    一路往上,程鈞在丹閣見到了一片血跡,但沒見到屍身,似乎這裡的人已經轉移了。再往上走,過了岔路,便到了天機閣。

    到了天機閣,程鈞才真正的心頭一沉。

    天機閣基本上已經不成型了,房屋從上往下坍塌了下來,只剩下一堆廢墟,到處是焦痕和血跡,空氣中焦臭和血腥混雜在一起的怪味撲面而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末日的景象。

    但出奇的是,這裡也沒有任何屍體。

    地上有明顯放置過東西的痕跡。甚至有的地方,鮮血勾勒出了一個人形,顯然這裡有人躺過。但無論如何,現在這裡一個人也沒有。

    人呢?屍體呢?

    難道戰鬥中沒有傷亡?

    心中一動,程鈞彎腰從廢墟中撿起了一把扇子,心中已經有所定論——林通秀已經死了。

    秦越因為朱瑜扯斷了天機線,沒辦法直接跟裡面通話,再加上心神不寧,只知道代絳死了,後面的發展有一段空白。程鈞也沒有細問。但發現了扇子之後,他就知道——扇子的主人的魂魄印記已經消失了。

    隨手將一件還有些許價值的法寶放入袋中,程鈞仔細的勘察了現場——除了林通秀隨身的東西,沒有任何一件九雁山弟子的東西落在廢墟中。

    果然,活到最後的,還是九雁山的人啊。

    那位整理了現場,把同門遺體帶走的人是誰呢?程鈞希望是四個人。那就是說除了明確已死的代絳,所有人都活下來了。如果那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但與精魂真人的鬥爭中,要有這麼幸運,機率也太小了。

    如果有些人活下來,那麼他們應該去哪兒了呢?

    劍閣!

    那裡有傳送陣。

    程鈞轉身往回走,再他想來,如果有倖存者,收拾完了遺體,當然要離開,外面的道路不通,但劍閣之中還有傳送陣,大家理應往劍閣去才對。

    除非……

    只聽轟的一聲,頭頂爆開了一個巨大的火花,程鈞驟然轉頭,只見一人從山上下來,手中還橫抱著一人。

    程鈞回過頭看向那人,卻是愕然,先驚後怒,喝道:「你怎麼來了?」

    只見那人臉上多少頁帶了煙熏的灰塵,卻遮不住清俊的容貌,五官與程鈞有七八分相似,竟是程錚,而他手上橫抱著的那人,人事不省,乃是管離。

    程錚見了程鈞,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道:「大哥!」

    程鈞再次問道:「你怎麼來了。」一面伸手探了一下管離的脈息——還好,還活著。

    程錚道:「我從傳送陣那邊來,來了之後見看見一片廢墟,還有朱道友和管道友。」

    程錚讓程鈺去報信之後,就隻身趕回了青龍觀。一路上也花費了幾日時光,等接通傳送陣已經到了戰鬥的尾聲,正好在廢墟裡看見了朱瑜。

    程鈞略問了一下經過,道:「除了朱老大和管師兄,還有其他人嗎?」

    程錚搖搖頭,道:「沒了,傅道友和代道友的屍體是我幫忙收的。」

    程鈞心中一沉,又問道:「陸師姐呢?」

    程錚道:「她?不知道,好像是……消失了?」

    程鈞愕然,喃喃道:「消失了?消失了?」料想是程錚不清楚情況,再問道:「朱老大呢?」

    程錚道:「他讓我先到劍閣,他回麒麟閣取東西……」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頭頂天機閣發出一片耀眼的紅光,火舌漫捲,衝天而起!

    程鈞先是一怔,隨即冷哼一聲,突然一躍而起——他已是成丹的修為,一步躍上,已經跨過了百丈的距離,身子已經淩駕於麒麟峰上。

    抬手,劍氣凝聚。

    揮手,劍光壓下。

    給我滅——

    恢弘的劍氣帶著狂風從天而降,壓在麒麟峰上,剎那間,天暗地陷,火光如風中殘燭,瞬間熄滅。劍氣臨頭,一座麒麟閣咯吱咯吱亂顫,彷彿在劍光下顫抖,但好歹沒有倒塌。

    只差一線!

    差一線,麒麟閣便要落得如天柱山一劍兩斷的命運,但硬生生在半空煞住。

    程鈞抬手,劍光消散,人也落在麒麟閣前。

    伸手推門,門果然是鎖著的,感應了一下,裡面也有活人。這種門鎖雖然堅固,足以防住築基修士的力量,對他來說可以隨手推開,只是他卻沒有硬闖。只是站在門口,提高聲音,喝道:「朱瑜,其他同門馬上要上來了,你要在他們眼前自戕嗎?」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7 21:19
三六七 天降麒麟

    沉默了好久,麒麟閣焦黑的大門緩緩打開。

    程鈞邁步上去,一直到了頂樓,見到了盤膝而坐,神色平靜的朱瑜,還有擺放在他身邊的麒麟碑。

    朱瑜咳嗽了一聲,道:「程師弟,你來得好快。」聲音一如往昔般郎闊,若非仔細分辨,根本覺察不出其中中氣的虛弱。

    程鈞冷冷道:「收拾東西跟我走,你同門師弟妹馬上就過來了,讓他們看見你像什麼樣子。」其實他剛才已經傳音,讓程錚將其他人直接帶往劍閣,現在還有一點時間,他故意說得焦急,只為了讓朱瑜無暇反對。

    朱瑜笑道:「劍閣又進一步,已經化氣為精了麼?」見程鈞不答,卻沉聲道,「既然化氣為精,應該能看出來,我生機已絕。」

    程鈞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無法否認,道:「即使如此,你也應該和同門見一面,支持到他們跟你離開。你的帶領,才是他們前進的方向。」

    朱瑜搖搖頭,道:「還記得那句話麼?無麒麟無以進,無天機無以退。要退,只是天機的使命,而麒麟閣,有進無退。」他仔細打量程鈞,「雖然我不在了,天機閣是諸閣之首。但我知道,他壓不過你,對你也是衷心佩服。有你在,我就放心。從此之後,九雁山的一眾弟妹都託付給你……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把麒麟閣的位子傳給你。」

    程鈞挑了挑眉頭,突然大步上前抓住他,道:「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兩句扯淡的話就放任你去,那你就太天真了!你以為你不走,你的同門會安心撤離麼?還有,你明知道麒麟閣有進無退這麼扯淡,還想把這個黑鍋推給我,你跟我有仇是不是?」

    當程鈞把朱瑜從麒麟閣拉到劍閣的時候,秦越他們已經在劍閣等候了。見了朱瑜和程鈞平安歸來,幾人終於露出了激動的神色,尹生雲突然撲到朱瑜懷中,放聲大哭。白少卿抱著管離在一旁也是默默垂淚。

    朱瑜摸了摸尹生雲的頭髮,目光中露出惆悵的神色,道:「大家都在,還好。」

    眾人神色一暗——離去的幾個人,就如同圓滿的鏡子碎了幾個缺口。破鏡再難重圓,回不來的人,終究回不來了,又怎能說都在?但經過一番大劫,能剩下大多數人,也只能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秦越拉著程鈞,低聲道:「朱老大沒怎麼樣?」

    程鈞道:「你想怎麼樣?」

    秦越只覺得不得要領,欲言又止,只道:「上面還在打,咱們現在就走?」

    程鈞感應著天地變動,笑道:「快了!結果已經分明。」就聽雲中一陣大笑,道:「那小子,你叫什麼來著?黑道還是白道?不管你是黑白道還是紅綠道,哪怕你變出七八十個色兒來,老子也打得你滿地找牙。」

    話說到這裡,就見雲霧中再次裂開大口子,一道金光一閃而逝。緊接著一道劍光尾隨跟上,一追一逃,轉眼消失在天際,只留下一片怒駡聲:「小子!你別跑!老琴,老琴你怎麼了?挺住啊……」

    聲音消失時,就見原本籠罩在天空上的烏雲,如被風吹過一般,風流雲散,露出湛湛青天。

    只是這青天的顏色略顯沉暗,連太陽也如一個光球一般不再強烈放光,這本是空間扭曲的效果,提醒著九雁山依舊處於封鎖下。

    山前的裂口早已合攏,現在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路就在腳下。

    隨手再次檢查了傳送陣,程鈞道:「咱們去寒玉山,有沒有問題?」

    白少卿看著眼前的傳送陣,心中疑惑——九雁山什麼時候多出這麼個龐大繁複的傳送陣來?寒玉山又是什麼地方?雖然心中揣了許多疑問,但看上三閣三位都早有定論的樣子,也就不表示異議了。打算回頭再去向秦越問清楚——剩下那兩位,他是不敢去問的。

    朱瑜點頭道:「這樣,這個傳送陣一次上兩個人。劍閣先帶著小程道友走,然後是秦師弟帶著管師弟,再來是白師弟和尹師妹,我斷後。」

    秦越突然道:「我斷後好了。」

    朱瑜笑道:「你斷後,你什麼時候斷後過?你比我還擅長斷後?」

    秦越臉色一變,朱瑜對程鈞道:「發動吧。」

    程鈞點點頭,先讓程錚上去,然後自己跟上,道:「咱們走。」臨走之時,對著眾人深深一躬。程錚見此,也跟著行禮。

    程鈞一掐法訣,光芒升起,下一瞬間,兩人已到了冰天雪地的寒玉山中。

    環顧了一下四周,寒玉山早不是五年前的樣子。畢竟也是程鈞煞費苦心選擇的根基地,不能總是一片蠻荒。至少這一片山腹修成了洞府的規格,寢室、貯藏室、試劍閣乃至靈獸園和種植園一應俱全。除了冷一點,也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程鈞首先檢查四周,知道安全,當即再掐起法訣,光芒閃爍,將抱著管離的秦越帶了過來。程鈞見他站在陣中不動,催道:「快點出來,一會兒其他人還要過來呢。」

    秦越緩緩走出,一聲不發。再抬起頭時,已經淚流滿面。

    光芒再閃,白少卿和尹生雲走了出來,尹生雲四周望望,笑道:「這個地方還真不錯,是哪裡呀?」

    白少卿看了程鈞一眼,低聲道:「大概是藏兔子的窟窿。」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

    眾人一起回頭看去,只見原本在身後光芒閃爍的傳送陣陡然燃燒了起來,火焰鮮紅,熾熱的氣浪竟似要融化這座冰山!

    白少卿臉色一變,突然叫道:「老大!」縱身撲向火海!

    秦越在他身後,一伸手按住了他,因為力氣太大,以至於狠狠地將他按在地上!

    尹生雲雙目射出驚痛到了極致的光芒,喃喃道:「什麼?什麼?」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撲通一聲,倒下。旁邊的程錚忙扶住了他。

    程鈞走上兩步,雙手掐訣,道道冰水從天而降,嘩啦啦澆在傳送陣上。然而再多的水和冰,都壓不滅這衝天而起,無根無緣的大火。

    望著那彷彿來自地獄的火焰,程鈞想起了自己在麒麟閣與朱瑜的對話——

    「你說這個理由沒辦法說服你?你可真刁鑽。」朱瑜用手撫著麒麟碑,「好吧。我告訴你,我真正想毀掉的,是這個麒麟碑。」

    「為什麼?」

    「這個麒麟碑和本命魂燈很像,記錄著我們所有閣的命魂氣息,一旦落入敵人之手,不但大家的行蹤會全部暴露,還有一縷命魂落入他人之手。若是遇到神通魔修或者上清宮那些人面豺心之輩手中,大家豈不一起受制於人?大家千辛萬苦的逃出去,就是為了獲得自由,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再肆意擺佈我的同門!自然要毀了它!而我的命魂是麒麟碑的主魂,只要麒麟碑一毀,我也就死了。正好一把火全部燒掉。」

    「那也不用如此,把麒麟碑帶走不就行了?」

    「不行。天機神卦不能移位,麒麟碑也不能,我帶不出九雁山。你還想再試試泊夜的手段嗎?」

    「那就把麒麟碑深埋下去,就埋在九雁山下。讓別人找不到,不等於毀掉了?」

    「哈哈哈……」朱瑜爽朗的笑了起來,「其實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好端端的,誰想死呢?我也願意冒一點險,保住我的性命。可是現在我已經瀕死,麒麟梵天變燃燒了我剩餘的生命,就算沒有這件事,也活不到一時三刻。與其留下這個隱患,多活幾個時辰,不如在此一把解決,為同門永絕後患。更何況,既然要死,葉落歸根,我寧願埋葬在九雁山,這是我一百年來作為麒麟閣最後也是最大的心願……怎麼樣?我說服你了嗎?我希望你能作為領袖,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也能讓我更安靜的離開。」朱瑜突然一笑,「你走了之後,我還有一份大禮送給道宮。朱瑜一生光明磊落,從不害人,死到臨頭,卻也要算計他一把。」

    從袖中伸出手,手中捏著一把九雁山的土地,程鈞緩緩地張開手掌。

    塵土隨著熱風流散,被火舌吞噬——

    程鈞的眼中,倒映出了兩朵比鮮血還殷紅的火光。

    九雁山。

    漫山遍野的火焰,吞噬了山林樹木,吞噬了亭臺樓閣,也吞噬了所有九雁山弟子生活的痕跡。

    從遠處看來,就如同一隻火麒麟盤踞在山谷中,那熊熊火焰,是他與生俱來的命運。

    九方谷中,朱瑜看著熊熊火光,朗聲長笑,聲傳四方,即使火焰嗶嗶啵啵的燃燒聲也掩蓋不住。

    九方谷盡頭的瀑布恢復了流通,但稀稀落落的水流也不復當初銀龍瀉落的壯觀景象。

    然而誰也不知道,瀑布後面的界門,已經出現了暗傷。

    這就是他送給道宮的禮物。

    道宮以為自己能夠操縱界門的流動,但他們不知道,已經毀壞的界門會在他們準備好之前垮塌。

    到時候自求多福吧。

    別以為自己能夠掌握一切!

    笑聲止歇,朱瑜目光中閃過一絲回憶,除了與同門在山上種種的過往,就是最後和程鈞的那番對話——

    「不過,我還有一個遺憾放不下。」

    「怎麼?是放不下九雁山的未來?還是想要報仇?要殺誰?紫霄宮,上清宮?統統殺絕?」

    「不是。九雁山我不擔心,至少它有了最合適的領袖。程師弟不會讓我和你自己失望的。我也不想殺誰——你看著辦,這種事還用我來對你說?我只是想,陸師妹杳然無蹤,可能落在敵人之手。我最放不下她,她是個心地純潔的好女孩兒,有太多的人心存不軌……」

    「請程師弟務必找到她,帶她回來。」

    「這樣——我就沒有遺憾了。」

    回憶戛然而止。

    朱瑜大笑一聲,縱身跳下,撲向熾熱的火海。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3-3-17 23:32 編輯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7 23:32
三六八 甦醒的徵兆

    安撫完了九雁山餘下眾人的情緒,安排以後的事宜,初步運轉新的基地,已經花費了許多時辰,到了深夜。

    即使眾人都是修士,也不是鐵打的,今日心力交瘁,大起大落之下,難免疲勞,都各自回洞府休息。

    管離服用了許多保命的丹藥,又有程鈞用陣法和精氣調理,好歹算是把命保了下來。也是他勤修音樂,天生有一股勃勃生機,魂魄也堅固,如此重傷之下,竟也一點點恢復了過來,但想要恢復神智還不知要多久。

    白少卿性子最激烈,若不是幾年前偶屍的事情對他頗有打擊,性子有所收斂,又有程鈞和秦越安撫,早已回九雁山拚命了。今日過了最初的激動,反而平靜下來,噙著一絲冷笑閉門修煉。尹生雲卻是安靜的坐在一旁,原本迷迷糊糊的眼睛中閃爍著異常的光芒。

    如今,人人都不是常態,個個都在爆發的邊緣,程鈞也能理解。但有一節卻是令他也覺得奇怪——就是秦越的態度。

    秦越在人前時,對待程鈞與當初對待麒麟閣朱瑜的態度如出一轍,有意無意將他推到首領的位子上,自己甘心輔佐。白少卿和尹生雲本來也信任程鈞,又被秦越引導,加之程鈞的實力和他在九雁山展現出來的劍法也確實令人心服,也不自覺的服從了他的調遣。程鈞在九雁山的地位,事實上已經確立起來了。

    但秦越在人後,程鈞感覺到了一絲……猜忌。

    這是一種很負面的信號。尤其是在剛剛經歷過大變故的團隊裡,如果領袖和謀主之間起了嫌隙,隊伍很容易就在這種不穩定的氣氛下崩盤。

    更嚴重的是,程鈞還不知道為什麼。

    這就很可怕了。程鈞自認思路還算清晰,嗅覺也還算敏感,做事向以防患於未然為主,不至於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對於秦越這突如其來的猜忌,程鈞實在出於意料之外。

    因為因果牽扯的緣故,還有秦越的性情,程鈞也不信他是無端離心,此事必有原因。對於秦越這聰明人,與其旁敲側擊,不如開誠佈公的談一下。想來秦越不掩飾自己的猜忌,也是留有餘地,希望程鈞和他談一談。

    但是現在不行,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重要到刻不容緩。

    盤膝坐在玉床上調整氣息,精氣行走一個周天之後,他就要登上路程。

    突然,山體巨震!

    修煉中的程鈞猛然睜開眼,氣血一陣翻騰。他早就過了修煉被人打擾就會走入岔路的階段,可是剛才這一震,竟讓他心緒大亂,體內的精氣一陣暴動,險些吐出一口血來。

    震動停止了。

    來得快,去得更快,眨眼間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沉寂下來。

    定了定神,程鈞調理了一下氣血,攥住拳頭若有所思。

    起身出門,就見洞府外面的寒玉山一片寂靜。月光透過透明的山體照下來,灑在冰霜地上,顯得分外皎潔。四週一個人也沒有,似乎剛才的震動沒有驚醒精疲力竭的九雁山門人。

    剛要回去,只聽有人道:「怎麼回事?」

    程鈞抬起頭,就見秦越從另一邊轉了出來,手中提著的燈火光芒閃爍,照亮了周圍的山體。

    程鈞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咱們下去看看。」順著熟悉的路徑,找到了下去的出口,當先順著縫隙溜到最下方那沉在海下的透明玉室中。

    隔著四壁透明的屏障,但見四周水波雖然清晰,但比起往日似乎別有一種沉寂,平日裡遊蕩的魚群不見了蹤影,整個海洋都冷落了下來,似乎剛才的震動,也驚擾了水下的平靜。

    伸手一摸牆壁,發動了鏡花水月之術,視角立刻調轉傾斜,透明的水幕中,程鈞一眼看到了底下的漩渦。

    那漩渦是連接這座寒玉山與元磁極點的支柱,倘若寒玉山發生變動,必然是漩渦出了問題。

    果然,漩渦的律動,似乎比之前有了微妙的轉變,但再看時,似乎又發現不了究竟是哪裡改變了。

    皺著眉頭,程鈞再仔細看時,突然心中一動,失聲道:「哦!」

    何止是微妙的轉變,這是完全天翻地覆——

    漩渦轉動的方向,竟然逆轉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漩渦是因為元磁極點的磁力形成,漩渦的方向,決定於元磁極點的磁場。整個漩渦都變了相,說明極點中的靈氣走向已經完全變動了。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難道就已經換了東南西北麼?

    程鈞不關心方向如何,他本來也不認得東南西北,但他卻知道,極點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磁力,而是天臺。

    這可是一座休眠的天臺!

    就在剛才,天臺卻產生了變動,而且是巨大的變動。

    北國的天臺,難道也要從休眠中甦醒了麼?

    果然,還是因為那個麼?

    若是如此,他現在倒不適合在這裡待著了。

    正好,他有事要出去,就趁此機會避一避吧。

    轉頭看向秦越,程鈞正色道:「沒關係,不是什麼大事。」只要處理得當,確實不算什麼大事,至少程鈞認為,一切還在掌握之中。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還是個好消息,因為他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另一張底牌。

    如果合著上一個殺手鐧一起放出來,那是多大的浩劫啊?

    修道諸界,萬千強者,命門也要操之我手。

    想想就令人興奮。

    秦越點了點頭,即使他因為微妙的原因,對程鈞起了嫌隙,但不代表他就不認同程鈞的能力。相反,他現在唯一深信不疑的,就是程鈞的能力了——誰也不會懷疑一個出門一個月,直接成丹的怪物的能力的。

    所以如果程鈞判斷說沒有問題,那就應該是真的沒有問題吧。

    猶豫了一下,程鈞還是沒有選擇攤牌——那會耽誤他的行程。只道:「我馬上要出去一趟,這裡先託付你幾日。」

    秦越神色一沉,淡淡道:「是。」

    程鈞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對自己再次拋下九雁山離開感到不滿。這種誤會若不在意,猜嫌便又要加深,直言相告道:「我要去找陸丹閣,晚了就來不及了。」

    秦越變了神色,正色道:「是,這確實是眼前重大的事情。你知道怎麼找到她?」

    程鈞道:「嗯,朱老大告訴了我一些線索,有三分把握吧。」

    秦越道:「你需要什麼……」說到一半,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他需要什麼?需要同門的説明嗎?當然不需要,九雁山的人,沒有和他齊肩的,在智慧上,他也未必需要自己的説明,所以一切都不必提起。

    程鈞道:「看守好九雁山,就是最好的幫助了。哦,我走之後,九雁山終究少了個主要的戰力。此地雖然隱秘,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多事之秋,還是防備著一點好。我給你介紹個幫手。」突然一揮手,一道白光閃過。

    一個身材極高,滿頭銀髮的男子憑空出現,臉色冷的如寒玉山的元光寒玉。

    秦越愕然,就聽程鈞道:「這位是雲淵,我在十萬大山結交的一個朋友,絕對可以信任。」

    接著程鈞轉頭對雲淵道:「拜託你照顧好這位——他也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如果遇到事情,他怎麼說就怎麼做,應該就沒問題了。」

    * * *

    眉毛一動,陸令萱醒了過來。

    離開了九雁山,她就陷入了長久的沉睡當中。這一昏沉,就不知道時光的流逝,再醒來時,也不知身在何方。

    心臟一陣抽痛,陸令萱按住心口,臉色蒼白……

    如果一直睡不醒就好了。

    如果前日發生的都是一場夢就好了。

    可惜不是。

    倘若真的是夢,她應該不會疼。

    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陸令萱才開始回憶起自己一向的經歷——鮮血,烈火,符咒……

    然後自己就感覺到一片顛倒,陷入了黑暗。

    是被轉移了嗎?

    果然還是那符籙救了自己嗎?

    環顧四周,這裡居然像是一座山居小屋。木質的屋頂,木質的橫樑,還有木質的門窗。她就躺在一張木床上,上面鋪著稻草蓆子。

    陽光從窗戶上灑了下來,一片金黃,讓她感覺到了絲絲暖意,心口的疼痛稍微緩解,人也坐直了起來。

    等等……

    管師兄呢?朱老大呢?

    他們不是跟我一起來的麼?

    陸令萱忙下了床,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忙扶住了床鋪。她也想起了自己修士的本分,真元運轉,將內息略一調勻,就要張口呼喚同門,就聽有人道:「你醒了?」聲音低沉,倒也有幾分磁性的悅耳。

    這個聲音……正是那攔路怪客的聲音!

    陸令萱打了個激靈,環顧四周,卻見四周只有牆壁,沒看見那人的影子,遲疑的問道:「前輩?你在哪裡?」

    那個聲音沉聲道:「我……在你隔壁。」

    陸令萱忙轉過身,果然見身後有一扇柴扉,屈指敲了敲道:「我進來了,唐突莫怪。」她有許多疑問,等著那人解答,也顧不得魯莽,便推門而入。

    剛一進門,就見裡面床榻上半臥著一人,本是合著雙目,聽到陸令萱進來,睜開了眼睛,道:「過來坐吧。」

    陸令萱一見之下,卻不由的愕然,道:「前輩……原來你是……你是這樣?」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8 22:02
三六九 千里追魂

    朔風撲面,程鈞站在劍虹上,飛快的向北飛去。

    現在離他將九雁山轉移至寒玉山還不過一日,他卻已經趕路趕出老遠。

    如此奮力趕路,只為一事——

    找回陸令萱。

    這是朱瑜臨終時,最後一個願望,也是程鈞的願望。

    他現在滿心的急迫,與其說是為了找到陸令萱,還不如說是為了找到陸令萱之後順便能做到的事——殺人,洩憤!

    沒有人知道他的憤怒,因為他看起來還是冷靜自持。但這種憤怒是他兩世為人,從沒有過的——不是說他憤怒的程度,而是說他憤怒的原因——因為身邊的人被害死而憤怒,因為珍視的東西被打碎而憤怒,這種憤怒他在前世沒有機會嘗試,而他也覺得,這種憤怒比為了自己的利益產生的憤怒,還難以忍受。

    隱藏在他內心深處,幾乎已經看不見的暴戾血液重新沸騰了起來,他要殺人,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與其說是為了心魔,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舒服,不關修道,不涉功利,直指本心,僅此而已。

    他現在就去找能出氣的那個仇人——玄道。

    林通秀那個小丑死了,也算便宜了他,但是玄道還活著,或者說玄道留在北國的那絲分神還活著。劍老和琴老兩人都沒留下他的一縷分魂,可見了得。但程鈞偏要留下他,玄道的本尊遠在上清宮,他動不得,若讓這一縷分神也跑了,怎麼出他一口惡氣。

    只是偌大一個北國,區區一縷分魂,要去哪裡找?

    程鈞也只有一個線索,那就是陸令萱。

    找到陸令萱,就能找到玄道。至不濟,也能找到玄道的線索!

    這種事是顯而易見的,當朱瑜說出陸令萱被不明符籙帶走,程鈞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判斷和朱瑜一模一樣。

    能提前製作和陸令萱神魂相連的符籙,自然是早預見到了九雁山的災難,就連程鈞這個重生者,尚且不能把握的事情,卻有人早做好了準備,那能是誰?

    玄道!

    這個幕後的黑手,已經把下面一枚棋子布好了。

    玄道身為上清宮的大佬,為什麼要主動援救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何況他還要動手滅她滿門?

    答案自然是——他要一個仇恨的種子,將來有用。

    刺殺張清麓!

    事情回到了前世的軌跡,也解答了前世的疑問——陸令萱區區築基之身,後來也不過化氣為精的修為,如何能隻身入險地,刺殺一個前呼後擁,坐不垂堂的宮主?

    只要有玄道的支援就可以。

    機會玄道替她找,方案玄道替她設計,她只要刺出那一劍——

    說白了,懷著滿腔仇恨的陸令萱,不過是他人手中之劍,做了道宮鬥爭的棋子。

    甚至九雁山的滅亡,到底是為了天機神卦,為了界門,甚至只是為了殺死張清麓的一個藉口,都很難說。對於道宮的上位者來說,為了達到目的,毀滅一個遠在天邊的小門派又算什麼?

    如此精心安排,步步設計,玄道的目的自然不是他,當然也不是張清麓,只可能是張清麓的師父,無罪。

    具體的情勢,程鈞也不盡知,但聯繫到前世無罪死的時間,這個陰謀最後還是成功了——如果不算玄道自己的下場的話。

    至於為什麼選陸令萱做棋子,那肯定是經過精心的比較——她心地善良,容易欺騙,敢於犧牲,尤其是如此美貌弱質,容易引起世人的同情。無論怎麼說,都是一個非常完美的棋子。

    這個計畫不錯,可是應該到此為止了。

    程鈞攤開手,一縷靈光在手中閃動,那是麒麟碑上陸令萱的魂絲。

    這是朱瑜最後交給他的,或者說,是他搶回來的。朱瑜雖然有心,但無法變動麒麟碑上的禁制,程鈞卻是利用符籙的熟悉強行摘下一絲陸令萱的魂絲,雖然脆弱的幾乎對本體沒有影響,但卻帶著陸令萱的氣息。

    不只是魂絲,還有陸令萱在山上落下的血跡。而浸透了血跡,包裹著魂絲的,卻是一張光華閃爍的符籙——

    定血追魂符。

    一線千里,追魂奪魄。這本是程鈞的拿手好戲,早在萬馬寺的時候,他就用這個符籙追蹤過宋雲姜,而那時他修為還不值一提,搜索範圍不過數十里。現在他已經成丹,相信陸令萱只要在北國,便能追蹤上。

    而玄道是不會把陸令萱直接帶回燕雲的,一來沒有必要,她還要留在北國殺人,二來區區符咒,應該沒有那麼大的威力。神魂符咒威力太大,身體很容易承受不下。

    三千里,陸令萱必在西陲三千里之內。

    這個範圍不小,其實籠罩了大半個盛天了。現在她應該藏身在盛天吧,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可能在山野荒僻處,也可能在市井繁華地。

    玄道是個神遊境界的神君,理論上可以分魂無數,但以他身上分魂能夠直面出竅境界的琴老完整的元神,和南通一身邊淡淡的投影根本不同,可見他這一份分神下了大力氣,遠在燕雲的本體只怕都受到影響,根本無力再分分神,所以在北國,他應當只有一絲分神。

    那麼,誰會來接應被帶走的陸令萱?

    這種牽涉到內部鬥爭的事情,即使是玄道不可能大意,所以他理當親自見陸令萱。可是陸令萱被帶走的時候,玄道還在與琴劍二老決戰,那麼陸令萱肯定是被轉移到某個安全的地方,先控制起來。

    大概是玄道在北國的臨時據點吧。狡兔三窟,玄道也是一隻老兔子。

    只是不知道玄道從劍老的追蹤中逃脫了沒有?琴老似乎被玄道擊傷,但劍老是個生力軍,劍修的速度幾乎算的群修之首,元劍的速度更超過一般元神數倍,想來即使追不上,玄道也甩他不掉,或許現在還在糾纏吧。

    如果去得早,程鈞能輕易救出陸令萱的同時,還能打一個伏擊。當然若是去晚了,玄道已經到了,程鈞也會硬上。

    對付一個衰弱的分神,程鈞還有一擊之力。

    突然,程鈞的劍光一頓,在空中停了下來。

    只見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足有百丈方圓,深不見底。濃烈的天地元氣以漩渦狀在空中彙聚,灌入大坑之中。

    坑底有人?

    程鈞雖然趕時間,卻也劍光垂下,略看了一眼,不由吃了一驚,頓住身形道:「兩位還好嗎?」

    只聽一個聲音從坑底傳出,道:「好個屁。老子……老琴這一下子吃了大虧啦,沒有七八十年,休想緩過來,哈哈哈……」原本慘兮兮的語調,突然因為說到別人的慘事,居然輕快起來了。

    程鈞突然也很想笑,劍光移到大坑頂上,看著大半截劍身插在泥土裡的劍老,道:「那您怎麼樣?打贏了?」

    劍老在土地上一陣抖動,終於噌的一聲,將身子拔了出來,又將旁邊已經斷了五根琴絃的破舊古琴挑了起來,道:「反正我沒輸。你別看我樣子不好看,但我沒缺胳膊少腿兒。那小子可就慘了,哈哈,被我一劍劈中了神魂,連人形都凝聚不了,化作生魂逃走了,哈哈,哈哈,就算讓他奪舍了哪個倒楣蛋兒,這一縷分神也再無法回歸本體,就算廢了,修為非倒退三五百年不可。我看他再得瑟,還說等本體來了教訓我,哈哈哈,想得倒美,誰知道本體在哪兒呢?」

    程鈞臉色一變,道:「本體?本體要來?他這麼說了?」

    * * *

    只見床榻上,盤膝坐著一個青年人,眉目平靜,臉色卻是青白無比,一臉病容。然而最令陸令萱吃驚的,是這個青年人頭上光亮,點著九點戒疤——竟是個光頭的和尚!

    陸令萱又驚又奇,北國修道繁榮,佛門不免就蕭條了,雖也有名剎古寺,其中有幾個佛修,但終究不是主流。不過看到是個和尚,她倒心中有些放心,不管怎麼說,佛門的名聲不差,普渡眾生云云雖未可信,但確實有許多行善度人的高僧。她恭敬的雙手合十,道:「原來是位慈悲為懷的大師,多謝大師相救。」

    那青年和尚,自然是玄道了,見她如此神色,心中悶哼一聲,暗道:「若不是該死的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兩個白痴老兒擋路,傷了我神魂,一時分神有潰散之嫌,何必急急忙忙奪舍一個小禿驢?如今困在這佛胎之中,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玄道逃出來之後,急急忙忙往放置陸令萱這裡趕來,快到了地方,卻再也堅持不住,只得另尋廬舍。他雖然神通廣大,但奪舍也必得找一個修煉之人,到了荒村野地,那就偏巧有這麼個人選?也是這青年和尚倒楣,在最後一刻趕到此地,被玄道一把按住上了身。他若晚來片刻,玄道老兒這分魂就算糟蹋了。

    饒是如此,這和尚可是正經的佛修,和玄道純正的道門全不是一路,要不是玄道修為太高,這勉強奪舍絕不能成功。即使現在成功了,他也是百般的不適,控制身體還罷了,種種道家修為手段與肉身毫不契合,等於打廢了他半邊修為。他本身就是逃難而來,神魂已損耗七八成,現在又遇到這樣的情況,還不知何時能恢復。

    看著陸令萱,玄道也有些晦氣,本該用高人的架勢居高臨下誘導她,將她控制的身心俱服,偏偏自己也成了這個樣子,殊無高人之態,看來也只有暫且緩緩念頭——他在北國的佈局,也不差三天兩日。

    看了陸令萱一眼,玄道張了張口,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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