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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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17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19 22:30
三七零 烤肉

    陸令萱吃了一驚,道:「你受傷了?這是怎麼了?」醫者關心,連忙上前為他擦掉血跡,又拿出丹藥給他,只是這畢竟是個陌生的男修,不比同門親近,也不敢為他做進一步的檢查。心中更是詫異——誰能傷得了他?

    玄道雖然虛弱,但也不是壓不下這口血,之所以吐出來,就是要引起陸令萱的同情——他已經決定暫時修養,自然需要陸令萱的服侍,讓她心存憐惜也沒什麼不好,更加拉近關係也好蠱惑她。

    玄道哼了一聲,道:「也不是什麼重傷。來時有兩個惡賊半途伏擊我,我猝不及防之下,受了點傷。」

    陸令萱道:「那兩個惡賊……是林通秀那一夥兒人嗎?」在她心中,最壞的惡賊,無過於林通秀他們了,至於這前輩高人,開始她也心存疑慮,但現在自己被他所救,又見一個滿面正氣,一身虛弱的和尚在自己眼前,對於一個涉世不深,經驗不足的女修來說,心中自然就認為他是好人了。

    玄道順著她道:「自然是那群……道宮來的惡賊。他們無所不為,殺人無算。近期還要在北國攪動大風雲,不知道多少無辜的人被牽連在內。」

    陸令萱心中的恨意一閃而過,道:「天道昭昭,會有報應等著他們。」

    玄道剛想要蠱惑她道:「你願不願意做個天道的執行者?」但心中突然一動,改變了策略。放低了嗓子道:「你放心吧,這裡偏僻,正適合你避禍。有我在這裡,就是那群惡賊找上門來,我也能護得你周全。」

    陸令萱心道:「看你一身傷,這時候還說什麼大話。」這話如果是面對自己的同門,她早就說出來了,只是對著陌生的玄道,只是微笑道:「謝謝你了。你先安心休養吧。」想了想,又問道:「這裡是哪裡?我看倒像個民居。」

    玄道說了一會兒話,竟然覺得氣力不濟,撫著胸口道:「這裡確實是一座民居。我早就看好了,這雖然是山區,但離著縣城不遠不近,也不起眼,在北國是最平常的地方。兼具大隱和小隱之便利,周圍也有些村戶,都是些蠢人,不必理他們。」

    陸令萱道:「好的。」正想著,突然就聽遠處一陣鐘聲遠遠傳來。

    鐺——鐺——

    陸令萱突然臉色抽動,「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手按住額頭。不住顫抖。

    聽到鐘聲,她就想到九雁山上鐘鼓齊鳴的情形——那正是那場噩夢的開始。

    玄道見此情景,喝道:「咄——」

    一聲當頭棒喝,將陸令萱鎮醒,她只覺得天旋地轉,軟軟的坐倒。

    玄道道:「不必擔心,這後面有一個寺廟,每天早晚兩次打鐘敲鼓。梵音最能靜心,倘若你能體會其中的滂滂大意,或許對你的修為有好處。」心中一動,暗道:「後面的佛寺裡看來也是些佛修,我這青年和尚說不定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個。說不得,久居此地,看來有些麻煩。」

    奪舍這個青年和尚,也是一個意外,但當時他形神瀕臨潰散,別無選擇,別說是這點麻煩,就是泊夜在面前,也只能先衝上去再說。

    陸令萱搖搖頭,道:「我……頭暈得很,要去外面走走。」

    玄道也不怕她跑了,只道:「去吧。我給你的符籙,還能用兩次,若遇到危險,就發動了回來。」

    等陸令萱離開,玄道目光中陰翳一閃而過,喃喃道:「雖然出了點麻煩,但計畫一定會順利。無罪倒行逆施,必遭天譴,我這是順承天意,得道多助。分神不行,本尊再來,到最後只怕連道祖師兄也會親自出手吧……畢竟,若是讓無罪把那陣法修好,最頭疼的人可不是我……」

    出了山居大門,但見眼前是一片蒼翠欲滴的山林,遠處青山重巒疊嶂,近處也有野花姹紫嫣紅,環境野趣幽靜,令人心曠神怡。

    陸令萱見了,又忍不住觸景傷情,想到了九雁山的風光,慢慢垂下淚來。心中恍惚,腳下漫無目的的走著,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

    突然,她腳下一停,站住了。

    樹林之中,傳來一股香味,撲面濃烈,竟是一股烤肉香氣。

    有人在此烤肉?

    陸令萱早已辟穀數十年,就是偶爾吃些東西,也不過是丹藥,靈果之類,九雁山上無人動火,不誇張的說,已經幾十年沒聞過肉滋味了。

    而現在聞到這樣的味道,她竟然有些……饞了。

    這肉烤的很好,似乎是山豬之類,抹上了蜂蜜,撒上了香料,用松枝慢烤,烤出來混合著油脂和松脂的香氣,實在勾引人的饞蟲。陸令萱心中大動,不免一步步挪了過去。

    從林中探出頭來,就見兩個人圍在一堆火邊上,正在烤四個油汪汪的豬腿,已經烤的色澤金黃,油脂滿溢。

    然而陸令萱卻覺得尷尬,竟不敢再出去,原來那圍在烤肉旁邊,滿臉饞色的人,竟是兩個和尚。

    只見那兩個和尚年紀都不大,左邊一個長得眉清目秀,身上月白色的僧袍,袖子擼到胳膊肘,拿著一把椒鹽細細的撒著,甚是專注。另外一個長得胖乎乎的和尚就差得多了,張著嘴只顧著看,似乎等著肉飛到嘴裡來。

    仔細一看,這兩人似乎還是佛修,尤其是那年輕和尚,一身修為已經到了開悟境界,也就是道門的築基,且已經圓滿,比之陸令萱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令萱看到這裡,倒不好出去了,和尚偷肉吃,雖然不好,她倒不怎麼在意,只是這些都是暗處的事,讓外人看見了總是尷尬,還是假裝沒看見的好。

    只是這肉烤的……真不錯。

    是個老手。

    只聽「啊!」的一聲,似乎是驚叫。陸令萱回頭一看,就見那胖和尚不住的甩手,將手指放在口中不住允吸,顯然是燙著了。

    另外一個年輕和尚瞪了他一眼,道:「你忙什麼?急吼吼的樣子,又不是沒日子吃了。出家人不定心怎麼行?看來你修行的還不夠啊。」

    陸令萱忍不住好笑——都在山林裡烤肉了,還修行呢。

    胖和尚喃喃道:「可不是沒日子吃了麼?你說,等到禪院的師叔們下來了,我們還能這麼沒顧忌的吃喝?」

    那青年和尚遲疑了一下,道:「那恐怕難了。」

    胖和尚道:「所以呀,我們的好日子就要結束了。」

    那年輕和尚道:「想開點吧,吃肉雖然重要,比起禪院的師叔蒞臨,也不算什麼,這可是大佛緣。況且他們來就來十天半月,等他們走了,你還不一樣吃麼?」

    胖和尚道:「誒?他們來幾日就走?不接管寺院嗎?還有人說,咱們下院整個要搬到天府那邊去呢?」

    那年輕和尚盯著火焰,道:「那你願意嗎?」

    胖和尚道:「除了你,誰當方丈我也不認。我是第一批跟著你在寺院裡的老人,看見你為咱們付出了多少,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光景,難道要去給人當牛屁股?」

    青年和尚一笑,道:「這些年,咱們確實越來越好。可是寺中的香火,僧人們的修為,如今已經到了瓶頸,需要有更德高望重的高僧主持。我們修佛為了什麼?不就是成個正果麼?人同此心,為了個人私利,阻礙大家求佛,那是不會有好結果的。禪院的師叔過來指點明路,正是時候。來去隨緣,不過我儘量不讓不願意離開的人被強行帶走。」

    胖和尚嘆道:「不願意走的人不少,但也有好多人巴不得早早去天府。我的資質我知道,修佛修道,也就是那麼點兒境界了。寺裡的那些急吼吼的人,我看也懸,倒是師兄你,天生的慧根,不可辜負,這是你突破六識境界的大機緣,為你少吃兩天肉也不算什麼。」

    那年輕和尚笑道:「有志者,事竟成。要真想吃肉,誰來了還不一樣吃?」

    胖和尚咧嘴一笑,又道:「師兄,我最近發現了一種新香料,擠在飯上特別香,咱們嚐嚐?」說著掏出一根紫色的草,就要往上擠汁水。

    陸令萱躲在後面看見,突然大吃一驚,顧不得深藏在暗處,道:「切不可吃那個!」

    兩個和尚不意有人看見,一起轉頭,四道目光一起射向陸令萱。倒把陸令萱弄了一個大紅臉,咳嗽一聲,道:「那個東西吃不得,那是紫增草,有一絲火毒藏在裡面。年深日久毒發,容易漲肚而死。」

    那胖和尚聽得臉也綠了,捂著肚子道:「那怎麼辦?我吃了好幾次了。」

    陸令萱看了看他的氣色,道:「看你的樣子,倒無大礙。只是要用甘草沖茶,每日喝了,一個月之後就沒事了。」

    那胖和尚吐舌頭道:「幸好幸好。」

    那年輕和尚笑道:「多謝這位小姐,我們無以為報,先請過來——」伸手抄起一個豬腿,遞給陸令萱道:「不知小姐要不要?」

    陸令萱紅著臉接過,剛要送入口中,就聽身後有人道:「阿彌陀佛。」

    只見一個身披袈裟的白眉老僧從樹後轉了出來。

    三人同時愣住,尤其兩個和尚,更是呆若木雞。

    陸令萱急中生智,伸手將手中的豬腿伸到年輕和尚面前,道:「小師傅,你果然不嚐嚐麼?我烤了這麼多,一個人也吃不了啊。」

    那年輕和尚立刻會意,連連搖手道:「施主莫要再說了,我們出家人不食葷腥,怎能破戒?即使這是三淨肉,我也不能入口。」

    那老和尚卻是神色莊嚴,目不旁視,突然對兩個和尚道:「兩位是萬馬寺元空下院的?」

    兩個和尚對望一眼,同時肅然,年輕和尚道:「正是,貧僧正是萬馬寺空忍。敢問老師祖上下?」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3-3-24 21:23 編輯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0 20:54
三七一 問答

    那老僧唸佛道:「阿彌陀佛。原來你就是空忍,下院萬馬寺的主持,不錯,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修為,可見你有宿根。老衲元空禪院神津。」

    空忍早有預料,神色恭敬,雙手合十道:「空忍參見上院神津師叔。師叔遠途而來辛苦了,請隨弟子入寺歇息。」心中卻有些奇怪——這位神津師叔果然是修為高深,不愧為上院高僧,可是孤身一人來此,是不是有些寒酸了?

    佛修雖然講究修行,但該有的身份還是要有的,空忍這樣白手起家的不算,真正的高僧還是有沙彌侍奉在側的。尤其是長度跋涉到了下院,決不能這麼草率。看這位神津身披金絲袈裟,也是很重視這一行的。

    神津眉頭微動,道:「入寺暫且不著急。我有一小徒和我同行,途中有事分開,本約定是在此地匯合,但老衲等了他三日,卻始終都杳無音信。師侄是這裡的地主,請幫助尋找一二。這件事情不要聲張。」

    空忍道:「是,謹遵師叔法諭。」他心中也明白,這種事情不要聲張為好,好好一個上院高僧,說丟就丟了,這元空禪院的臉往哪裡擱?倘若上院的使者來到下院,第一個命令就是找人,寺中人又該怎麼看他們?就是他自己,也不願意好好一場大事,成了鬧劇。

    頓了一頓,空忍問道:「敢問這位師兄形貌如何,有什麼特點?」

    神津雙手合十,喃喃唸佛。就見他頭頂升起一團五色佛光,佛光之中一朵金蓮緩緩展開,其中坐著個眉清目秀的和尚,眉目靈動,幾如真人,他沉聲道:「這就是小徒大逸。」說了一聲,金蓮瓣瓣飄落,落入泥中不見蹤影。

    空忍看得神馳目眩,道:「師叔法力無邊。弟子記住了。」要知神津這一手是故意炫技,他丟了師侄先在下院弟子面前跌了面子,若不用些神通,怎能鎮住這些鄉下人?

    倒是陸令萱在旁邊看著,也是驚訝非常。她生長在九雁山,比空忍的眼界大了不知多少,對這一手佛門神通倒不見得如何驚異,但那小和尚,豈不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那位前輩?

    原來他是元空禪院的高僧!

    元空禪院遠在天府佛國,那邊是佛修的天下,與靈山界又是兩個世界。只是這兩個世界沒有任何衝突,當然也談不上交好,向來相安無事。北國大多數人也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一些典籍裡能看到佛國的影子,道宮也沒有特別管制,更沒像崑崙界一樣所有文字記載刪個乾乾淨淨。

    陸令萱也曾隱約聽過,這元空禪院,在天府佛國也是四大宗之一,比丘過萬,信徒數以百萬計,可算得頂尖的大勢力,卻沒想到在北國也有附屬下院。

    倘若救了自己的高僧是元空禪院……然則卻也不對!

    這位高僧看來確實深不可測,但應當不出六識境界,也就是沒到元神舍利境界,難道他的高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很遠麼?

    不過,那位救了自己的高人到底是什麼修為,她似乎也不甚了了。

    越想越亂,她便露出疑惑神色,那神津掉轉回頭,問道:「這位道友,你可見過我這位小徒麼?」

    陸令萱心中暗吃一驚,暗道:「好厲害的高僧!這莫非是佛門的天眼通或者他心通的神通麼?果然是一位六識境界的高僧。」口中卻恭恭敬敬回答道:「大師說的不錯。說來慚愧,我就是被這位師傅所救。他為了救我受了重傷,這才耽誤了與大師的匯合,大師勿怪。」

    神津神色頓和,道:「原來是為了救人,阿彌陀佛,這樣很好,不枉為佛門弟子。煩請道友帶路去尋找。」

    玄道盤膝坐在床上,調整自家氣息,越調整越是不得要領,竟有些心浮氣躁,暗中罵道:「原來這賊禿是天府禪宗門下正宗,修的是正經《金剛心經》,而且已經開悟,皮囊內精元洗刷一空,怪不得這般不好調養。也是我倒楣,身形潰散卻進了這麼個肉枷鎖。罷了,只用他殘餘的肉身精華補充我元神就是。難道我還真要換個身軀?我肉身本體好端端在上清宮坐著呢。到時候讓那小姑娘給我勾引一個修士過來,我再換肉身就是。」

    正想著,卻聽陸令萱在外面道:「前輩,我回來了。」

    玄道哼了一聲——他奪舍之後始終沒和這個軀體合為一體,神識大為下降,竟一時不查,連陸令萱到了門口都沒發現。但他也不能露怯,只做早有察覺之態,淡淡道:「進來吧。」

    只見陸令萱進來,身後跟著一胖兩瘦三個和尚。

    為首的那和尚見了玄道,道:「阿彌陀佛,大逸,你果然在此。」

    玄道見此情形,先是一怔,隨即猜出一二來由,又驚又怒,暗道:「這娘們兒好不曉事,竟帶外人回來!頭髮長見識短,竟給我招來這樣的麻煩!也是我疏忽沒給她說清楚,卻不知道她如此愚蠢!」

    正想著,突然見那和尚伸出手來,在他腦袋上狠狠一拍,喝道:「咄!醒來,醒來!勿墮魔障!」

    玄道只覺得一股大力衝來,腦子一暈,神魂直接受到了震動,登時知道這是禪宗慣用的「當頭棒喝」,不由大怒——自從他修道有成以來,誰敢動他一根手指頭?

    但隨即他就冷靜下來。身為元神神君,他豈能沒有一顆穩固的道心?只是分神受創,情緒不穩而已,支持著病體,慢慢起身,合十為禮,卻一言不發。

    他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當時奪舍時情況危急,他只顧著自己的安全,並沒有吸收那人的魂魄,直接打散了了事。這時倒有些困擾,只知道這人應該是自己奪舍的這傢伙「大逸」的長輩,但不知是師叔還是師父,不能隨意開口稱呼。

    神津皺眉道:「看來你果然是重傷,怎的護體的佛光也給打散了?既然是半途有事,為何不通知師父,反而自己上前?」

    玄道合十道:「當時情勢緊急。小僧一時忘了。」

    神津道:「阿彌陀佛。你第一次出門,不知輕重也是有的,下不為例。」看了看他,「你在山居養傷,現在跟我回去。空忍,你收拾一間禪房出來,給他居住。」

    空忍道:「師叔放心,本寺早為上院的師叔師兄安排了最好的禪房,保證讓大逸師兄住得舒舒服服。」轉頭對玄道笑道,「師兄。可還認得我麼?」

    玄道一怔,目光微動,道:「師弟……」

    神津皺眉道:「空忍,何出此言?」

    空忍笑道:「一時興起,跟師兄開個玩笑。師兄請跟我回萬馬寺休息。」說著看著玄道微笑。

    玄道目光微動,道:「且慢。弟子在外受傷,乃是不方便也不光彩之事,先不必打擾下院師兄了。等小僧傷好了之後,再趕去下院不遲。」

    玄道何等通慧,雖剛開始不清楚情況,不敢妄言,但幾番問答,三言兩語之間,已經揣測出許多關係——看這大逸的修為,就知道這師徒是從天府來的禪門正宗,絕非北國本地佛修,聽空忍的意思,他們卻是本地人,雙方是本宗和下院的關係,而老和尚和自己這個和尚是第一次到此。現在本宗的人受了傷,對方只是一個下院,這其中微妙的關係決定了上院的人絕不該在下院示弱,在外養傷也是保存顏面之舉。他通曉人情,這一句話,就打中了神津的心坎。

    神津略一沉吟,道:「也罷,你就在這裡養傷,等我宣佈完方丈法諭,安排下院事宜之後你再來不遲。空忍,你安排一個小沙彌過來照顧他。」空忍稱是,當先退出。

    玄道心中略鬆一口氣,就見神津走出門去,轉眼間又走進門來,對陸令萱道:「女施主,你怎麼還在此地?」

    陸令萱奇道:「什麼?」

    神津道:「他是出家的僧人,你是單身的女子,怎能共處一室?你的清譽和他的清譽都不要了麼?」

    陸令萱呆住,她並未想到過這種事,「啊」了一聲。

    玄道雖然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已把這和尚化作必死的行列。陸令萱卻是暗道:「果然如此,他雖然是年老的前輩,但到底是出家的僧侶,不能和我們修道士一般隨意,莫非是我考慮不周了?」

    神津道:「怎麼,你還留戀麼?」

    玄道靜下心來,心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擰過這個和尚,自己的修為暫時未復,還真未必是他對手,只好暫行緩兵之計,等過上幾日,自己恢復五成,定叫這和尚死無葬身之地。當下傳音道:「你先跟他出去,回頭悄悄回來便是,我還有話跟你說。」

    陸令萱點點頭,道:「前輩保重。」跟著神津出去。

    玄道看著緊閉的大門,若有所思。

    出了大門,神津突然回手,一道光芒閃過,一張金光四射的符籙貼在門上,大門登時緊閉。再一揮袖,一個光罩從天而降,將整座小木屋罩在其中!

    那光罩似虛似實,五彩照耀,頂上隱隱透出一個「卍」字元號,分明是一件佛門法器。

    陸令萱大吃一驚,道:「這是……」話音未落,眼前一暗,神津和尚已經擋在身前,只聽老和尚喝問道:「施主,你與房中那個妖孽什麼關係?」

    陸令萱更是驚駭,道:「什麼……什麼妖孽?」

    神津道:「這分明是冒充我徒兒的妖孽,空忍剛剛跟我說,他眼神遊移,分明是不清楚情況,答話也全是模棱兩可之詞。我仔細看了,果然見他身上半分佛性也沒有,早已不是大逸。想來是你們道門奪舍的吧?」

    陸令萱喃喃道:「他是奪舍的……他果然是奪舍的?」

    神津道:「北國多妖孽,可憐我那小徒……咄!今日我便收了他,看他能在紅蓮業火中熬上幾個來回——」

    剛說到此處,就見那胖和尚連滾帶爬的跑過來,道:「師叔……我師兄……空忍方丈給人抓住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1 21:30
三七二 突圍

    神津愕然,轉目四處打量,果然見空忍不見了蹤影,再看向那光罩之內,就見地上扔了一隻鞋子,正是空忍的僧鞋。

    是那妖孽幹的?

    這該死的妖孽!

    神津大怒,長長的白眉飄起,露出圓睜的眼睛,從袖中拿出一串佛珠,在手中轉動。只見那佛珠是一顆顆小金蓮穿成,隨著他手指的轉動,金光四射,顯然一件降妖伏魔的法寶就要出世。

    眼見一件厲害法寶就要出手,就聽院中一聲驚呼,似乎是小和尚空忍的聲音,聲音中頗含痛苦之意。神津臉色抽動,強忍下來,喝道:「你這……這道友,快放開不相干的人!你要怎樣?」

    只聽玄道淡淡道:「我沒問大師弄了個罩子把我關起來想要怎樣,大師倒問我怎樣?你想怎樣,我便怎麼好了。」

    神津本心之中,對於空忍這個下院的師侄,未必有幾分看重,更比不上為親傳弟子報仇心切,但佛門修行須稟度人善心,他也不是心地很辣的人物,更要顧忌臉面,就是平白相逢的人,叫他見死不救也難以開口,一時間不免進退維谷,憋了一會兒,道:「空忍怎麼樣了?」

    玄道不答,過了一會兒,只聽空忍在裡面苦笑道:「師叔,我在這裡……還好。」聲音比之剛才平靜了許多,也不像吃了許多苦頭的樣子。

    神津沉下臉色,道:「罷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放開空忍,我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只需皈依我佛,懺悔前惡,我便既往不咎。」

    陸令萱聞言心中暗急道:「那位前輩是個心高氣傲的前輩,這位大師這句話可說得不好,他怎能入耳?」

    玄道聲音安詳,不急不緩道:「我聽人說,心中有善,什麼時候皈依我佛也不晚。我現在心中就是滿心善意,並且掐指一算,十天之後正是皈依我佛的大好時日,大師等十日之後再來渡我吧。」

    神津大怒,他本來脾氣也不好,忍耐不住,指著陸令萱道:「這個姑娘,和你是一路的吧,你不在意她的安危麼?」

    陸令萱聞言大吃一驚,不想這高僧也會說這樣的話,驚怒非常,手中已經暗掐法訣。

    玄道仍是不動半點聲色,道:「大師,你心亂了。」

    神津一怔,便如冷水澆頭,神色大變,站在原地竟然痴了。

    玄道的聲音彷彿從遠處傳來:「惡從心頭起,覆水再難收。善哉,大師一言已犯下口業,想要再修回一顆赤子佛心,怕是又要幾十輪迴了吧。」

    神津神色大變,道:「你——」突然神色一鬆,「罷了,是我的心不誠,你贏了。」長嘆道:「阿彌陀佛。」

    突然空忍在裡面介面道:「善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口舌能分輸贏,卻不能定善惡。師叔不必被言語所惑,若是殺人奪舍,挾弱威脅者都能以口舌確定善惡,這樣虛幻的善惡有什麼可在意……」話說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那胖和尚叫道:「師叔,他不要臉你要臉,所以你說不過他,是不是這個意思?」

    神津被他說得心中一輕,卻道:「休犯口舌。」沉聲道:「道友,你今日果然不放人?」

    玄道在內中根本不答話,神津眉頭皺起,這時剛剛興起的惡念消散,卻依舊無可奈何。他本來殊少應變之才,剛剛全憑空忍提醒,這才識破了玄道,這時強自出頭已經不能,口舌上也輸了一籌,放人又恐怕他不放空忍,失了制約反而更加有害,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到一件事,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說著盤膝坐下,唸誦道:「凡性是功,平等是德;唸唸無滯,常見本性其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

    聲聲唸誦經文,寶相莊嚴。

    玄道聽他口口聲聲勸導自己向善,只是好笑——若論講經,他也曾宣經佈道,高臺教化,若論道心更是千年淬煉,堅固無比,早有自己的一「道」在心,哪會聽一個晚輩佈道。心中只是暗自盤算:「這禿驢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了,這才玩這等無賴坐地炮。他多念一會兒經,我便多漲一分修為,等我修為恢復了五成,他想打開蓋子請我出去也沒那麼容易。」

    正想著,卻見自己控制住的空忍也掙扎著坐起,接著唸經道:

    「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善知識!唸唸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聲音也是虔誠至極。

    玄道心中道:「這是給你自己超渡麼?你們這樣聒噪,分明是給自己催命。」當下淡淡一笑,盤膝打坐,恍若不聞。

    陸令萱卻是心中煩亂,按理說她應該站在玄道這邊,何況神津剛才險些用她的性命威脅玄道,只是一分疑惑讓她心中——玄道是什麼樣的人?

    他似乎不是自己想像中的得道高人,但若憑剛才的表現,就認定玄道是壞人,未免也不近人情。只是這大小和尚齊齊唸經,她也聽不入耳,心道:「倘若裡面被綁的是我的同門,我最重要的自然想盡辦法要救他出來,怎能坐在地上束手無策?坐在這裡唸經就指望度化敵人麼?像林通秀那樣的人,就是佛祖來了也渡他不過。」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太陽從頭頂慢慢降下,終於只剩下了掛在山頭的一抹餘暉。

    唸經聲始終不絕,一聲接一聲,竟持續了三個時辰。

    玄道調整內息,知道自己的魂力恢復了兩成。雖然不多,但是足夠突圍而出,把陸令萱帶走。雖然再過些時辰,實力還能再恢復,但夜長夢多,誰知道這賊禿的經文什麼時候唸完?

    暗下決心,玄道突然揚聲道:「那胖孩子。」

    胖和尚正愁眉苦臉的坐在一旁,聽到玄道叫自己。打了個機靈,道:「怎麼……怎麼?」

    玄道道:「我餓了,你去拿飯菜來。」

    胖和尚答應了一聲——他自己不曾辟穀,就不覺得高人吃飯有什麼不對。被玄道一聲驚到,下意識的按他吩咐去做。神津卻是神色一凝,雖不曾阻止,唸經聲也出現了片刻停頓。

    過了片刻,那胖和尚端了一個飯籃子,先給神津看,問道:「師叔,這個……給送去嗎?」

    神津看了他一眼,顯露出猶豫的神色。突然道:「去就去吧,隨他去吧。」長身而起,拂袖逕自走了。

    胖和尚嘬了嘬牙花子,提溜著菜籃子來到光罩前面,道:「這個……這個怎麼送進去?」

    玄道在裡面淡笑道:「沒關係,一會兒他會給你打開的。」

    空忍在旁邊也停止唸經,突然露出笑容,隔著窗戶問道:「吃什麼呀?」

    胖和尚嚥了口吐沫,道:「沒啥好吃的,都是齋菜唄。」

    空忍道:「那我就沒胃口了。白水煮青菜,白切老豆腐?剛才好好的一個……都糟蹋了,我還沒吃上一口。」烤肉的事情畢竟不光彩,他也就沒細說,心中卻閃過一個念頭——以後還有再吃一口的機會嗎?

    只有被玄道抓在身邊,他才能真正感覺到自己與他的差距——這不是豺狼,而是潛伏爪牙忍受的大蟲。

    胖和尚道:「這可不是白水煮青菜,這是村裡面那個新娘子給你的。」

    空忍一怔,就聽腳步聲響起,神津又轉了回來,白眉垂下,顯得木訥了許多。

    他回到原來打坐的地方,再次盤膝坐下,道:「阿彌陀佛,我這就開門放他進去,或者讓空忍出來替你拿?」

    玄道道:「讓那胖和尚進來也可,讓這小和尚出去也可。」

    空忍道:「我出來拿吧。」

    玄道淡淡一笑——這種小把戲也不在他眼下,他的目的本來也不在此,道:「也好,你去取來。」

    神津道:「我會放開一點火龍罩,你先過來,等放開了就伸手拿。」

    玄道微笑著看著空忍一點點的往火龍罩邊上挪去,心中不屑。他本來也沒打算要拿這個光頭怎麼樣,他只是想要離開而已。

    這火龍罩雖是法寶,但並非最上等,要在他巔峰之時,舉手可破,就是現在只剩下一兩成功力,硬闖也能突圍。但他寧願等著,等著將外面的防禦降到最低。

    目光往陸令萱那裡看去,他出去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就是帶上陸令萱。這女孩兒精神狀態有些不對,想來自己的表現與她想像中的高人並不十分符合。不過這也沒關係,畢竟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兒,等到把這些閒雜人等趕走,自然有辦法讓她心服。

    至於殺掉那神津的事情,倒也不急,這次還是脫困為先。但玄道說到做到,既然已經決定殺人,回頭還是會將收取這禿驢性命。只是這都是小事,不必特別在意。

    神津沉下臉來,慢慢的收起火龍罩——一寸寸,小心翼翼的收起。

    光芒明滅,眼見一分分黯淡下來。

    誰也沒看見,當光芒黯淡下來的時候,玄道附身的和尚皮膚上的光澤也漸漸暗淡下來。

    原本紅潤的皮膚下青筋暴起,青綠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那是生機流逝的徵兆!

    每一分生機,都流入了神魂之中,壯大了玄道的力量。

    終於——

    嗤!

    火龍罩有一瞬間的熄滅。

    小和尚眼明手快,噌的一聲,已經拿住了那個籃子,一道光芒從中升起,斗大的符籙環繞,將他的身子牢牢地護在其中。

    玄道卻是如雷霆一般飛射而出,大逸和尚的身軀砰地一聲跌倒,形容枯槁,已經成了一具乾屍!

    而如同有形有質的神魂,卻是向另一邊的陸令萱飛去,速度之快,更在所有人反應之上。

    風波乍起!

    一道光芒追上了他的身形,那是劍光!

    嗤——

    劍光如水!如虹!如天外飛仙!

    劍光過處,一斬而斷!

    劍光帶起的劍芒,則把斷裂的光芒絞成了粉碎。

    玄道的分神,如泡沫一般,碎成了片片粉末!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2 21:27
三七三 方丈

    劍光一收。

    程鈞落下,看著魂魄徹底消散,這才心中安定,卻也談不上喜悅——這樣一劍殺了,還是便宜了他,何況殺的也不是真的玄道。

    陸令萱也是吃了一驚,但沒看清怎麼回事,畢竟魂魄出竅到飛散只是一瞬間的事,她的修為不足以看清這驚心動魄的一瞬間,緊接著看見了程鈞,驚喜道:「程師弟!」心中激動之下,撲上去抓住,其他的事情都拋在一旁。

    神津看了一眼魂飛魄散的神魂,到頭來也不知害死徒兒的仇人是誰,卻見大逸的屍首躺在地上,完全成了一具殭屍,不由得心中一慟,念道:「阿彌陀佛。」口中默念往生咒。空忍和那胖和尚也跟著一起唸經超度。

    陸令萱這時才看見大逸的慘狀,只以為是玄道,也不由得心中驚痛,道:「前輩?這是……怎麼了?」心中驚疑道:「難道是程師弟將他怎麼樣了?那……那如何是好?」

    神津看了她一眼,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這是我師侄大逸,隨我來到北國不過數日,修為還沒有道友高深,當不得道友的前輩」

    陸令萱心中已經猜到玄道必是奪舍,但卻不知道那人的神魂是怎樣的下場。就見神津對程鈞雙手合十道:「多謝道友援手。」

    程鈞還禮道:「有勞大師辛苦。」

    剛剛他趕到的時候,火龍罩已經降了下來,場面正在僵持。他有心將玄道一劍兩斷,卻也無法穿透火龍罩。

    這時,正好那胖和尚按照玄道的要求前去拿飯菜,程鈞正好截住了他,讓他給空忍發一信,再請神津過來詳談。

    詳談之後,神津按照程鈞的計畫將火龍罩放開,由程鈞出手,在玄道準備逃走最鬆懈的一刻殺了他。

    有心算無心,輕而易舉的得手,也是程鈞意料之外的。玄道畢竟只是一縷分神,無論氣魄修為,乃至於手段都不如本尊,重傷之下急著逃脫,才遭了程鈞的毒手。

    這一番殺人看似無驚無險,但能殺傷一個神遊境界的元神神君,哪怕是一縷分魂,也是令人震驚的,說出去只怕都無人相信。

    雖然不過是玄道一縷分神,但若不是早受重創,又被和尚的皮囊束縛住了神識,即使碰到這樣的好機會,又哪能讓他這般輕易的趁虛而入?

    這回可說是天滅玄道,程鈞只是順天而為,便水到渠成。

    陸令萱兀自心中煩亂,程鈞笑道:「師姐,大家都在等你。」

    陸令萱聽了,只覺得心頭積下的寒冰如水一般衝開,彷彿狂風中的小船看到了燈塔。登時見了笑容,道:「大家還好嗎?老大怎麼樣了?管師兄呢?秦師弟呢?還有……」一個個問了一圈。

    程鈞心知在外面不必說噩耗,驚動了陸令萱也是無益,只笑道:「都在一起,你跟我回去就能看見他們了。」

    陸令萱笑道:「連管師兄都好?我最擔心他,他若沒事,那就最好不過。」停了一刻才問道:「可是剛才那位前輩……」

    程鈞猶豫了一下,傳音道:「師姐也看見了,這個是大逸和尚,那位前輩是奪舍的。」

    陸令萱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傳音回道:「我知道。但他還是我救命恩人,我不希望他遭殃。」奪舍絕非善事,為保住自己的性命害了他人的性命也算殺生,但修士本來自利,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說不得了。就算那前輩果然奪舍而來,卻也不能改變他救了自己的事實。

    程鈞心中一動,暗道回去應該立刻告知真相,斷了玄道埋下的這段因果,沉吟道:「他和九雁山有很深的因果,一會兒我跟你從頭說。」

    陸令萱點點頭,心中疑慮叢生,倒不是對程鈞的疑慮,而是自從見到玄道以來萌生的本能的疑慮。玄道來得太突兀,雖然在陸令萱看來,應當是「好人」一邊,但行為舉止,並非沒有可疑之處。當然,這些可疑大多來自於她的直覺和潛意識,她自己也沒有想得清楚,倘若玄道多用幾句言語解釋,也能打消她的疑慮,只是這一次玄道還沒來得及這麼做。因此她得了程鈞的暗示,不免多想,越想越是不對,千頭萬緒,自己也理不清楚。

    程鈞卻是轉過頭,對空忍道:「好久不見道友了。」

    空忍露出笑容,道:「果然是……程兄!」想要按照過去的稱呼叫他師叔,但他這師叔是從大寶和尚那繼承來的,只是這元空禪院的上院師叔在此,要把程鈞冒充大寶和尚的事情牽扯上了,對誰也不好,當下只是含混過去,合十道:「一別數年,您可安好?」

    程鈞笑道:「很好。看來你也不錯,修為已經到了這樣的境界,差一步就能修煉六識,到了神通境界了。」

    空忍笑嘻嘻道:「那個當然,我們萬馬寺現在……」說到萬馬寺,突然想到了神津在側,並非毫無顧忌,只得正色道:「程兄,這位是天府佛國,元空禪院的大師神津禪師。師叔,這位是盛天的程鈞真人。」他看不出程鈞的修為,就知道他必定化氣為精無疑。心中也有些吃驚,要知道他修為是大方和尚臨終灌頂,又有種種機緣頓悟,才有了今日逼近六識的境界,還不到道家的化氣為精,程鈞卻還更高一籌。只是他向來敬服程鈞,小吃一驚,也就不奇怪了。

    神津再次和程鈞見禮,道:「阿彌陀佛。程道友既然是下院的故舊,又是北國修道界大有身份的人物,不妨留下觀禮。」

    程鈞道:「哦?什麼典禮?」

    空忍心中也是一陣緊張,因為他也不知道神津來的具體目的。

    他繼承了大方和尚的衣缽和遺志,先修煉佛法,到了開悟境界,便初步整合了元空下院,收攏了附近的佛門勢力,擴建萬馬寺。再過幾年,他又報了早年大方留下的大半仇恨,聚攏人心,更是大展拳腳,十年時間,竟也給他發展出了一大片寺院。

    只是北國到底是道門的地盤,一個佛寺沒有後臺支持,終究是難以壯大。從無到有還罷了,從小到大卻是難上加難。再加上他自己的修為也到了瓶頸,大方和尚給他的傳承根本沒有修到六識境界的法門,因此十分苦惱,便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與天府佛國的元空禪院本宗聯繫。

    下院之中,有一傳承寶物,可以聯繫上元空禪院,但這是很冒險的事情。因為自己只有發訊息的權利,至於那邊怎麼處置,就全不由自己了。或許那邊根本不予理會,或者理會了,派了一班弟子過來,把下院收了,甚至整個搬到天府佛國去,都是說不定的事。至於最完美的,那邊派人來送錢送傳承,給一面大旗還不干涉這邊的管理,方丈照做,大權照握——這種事情光想也知道不可能。

    這也是為什麼元空下院大方和尚他們始終不跟佛國本宗聯繫,逍遙日子過得久了,他們也不願意回去做人附庸。

    但空忍必須做出選擇,為了萬馬寺的前途,也為了自己的求佛之路,他是一定要爭上一爭的,也要退上一退的。

    現在神津帶來的,就是元空禪院的意思。是收,是佔,還是別的什麼?

    他也想知道。

    神津道:「就是老衲來接任北國元空下院方丈之事。」

    那胖和尚失聲道:「什麼方丈?誰要當方丈……」空忍攔住他的話頭。

    神津繼續道:「得到萬馬寺的訊息之後,方丈師叔查閱典籍,發現果然在北國還有我院的遺珠。頒佈法諭,說道開枝散葉,傳遞香火乃我門中大事。雖遠在北國不可輕忽,特命我為北國下院的方丈。又賜下『元空下院』金匾一個、佛祖佛像一尊、佛經百卷、佛門真法三冊、紫金香爐法器一個、袈裟三件、香燭百束,頒賜萬馬寺。擇期舉行接引大典,接引下院入禪門。」

    程鈞也能推出一二前因後果,聽他言語中早以方丈自居,心中冷笑,但這是空忍自己的事情,倘若他認了,別人也不能說什麼。

    倒是那胖和尚心中不忿,到底衝口而出道:「那我空忍師兄怎樣安置?」

    神津看了一眼空忍,見他神色平和,微帶笑容,道:「空忍師侄修為尚淺,不足以擔任下院方丈。」這是元空禪院的意思,但無論是禪院還是他本人,對空忍沒有什麼偏見,相反,經過剛才一事,他還對空忍有些欣賞,「空忍師侄保存我下院香火有功,方丈師叔已經封他為『護法使者』,賜下經典真法一卷,護身袈裟一件。老衲看他身有禪骨宿根,也有意收他為關門弟子。」

    空忍合十道:「多謝方丈,多謝長老。只是弟子身有師承,恐怕難以消受長老美意,只求跟在長老座下,聆聽佛法教誨便是。」又道:「弟子寺中有許多身有慧根的弟子,譬如空性師弟,如蒙長老青眼,指點一二,是我等的榮幸。」說著示意胖和尚。那胖和尚忍住不滿,也是合十為禮。

    程鈞見他神色坦然沒什麼不滿,也不必多事,就聽神津道:「好,那就定下三日之內舉行交接大典,這位道友可願意觀禮麼?」

    程鈞略一沉吟,空忍畢竟是他早年認識的,有幾分香火情在,時間長了不說,兩三日時光不算什麼,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便道:「當日準到。」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3 20:18
三七四 宿敵

    半夜三更。

    程鈞坐在野外,夜風吹過,倒也涼爽。

    故地重遊,風似乎也是熟悉的味道。

    他們還在玄道佈置的小屋附近,程鈞既然決定觀禮,自然不會走遠,但陸令萱女修之身住在萬馬寺裡也不方便,因此索性就住在玄道處置的屋子裡。不過陸令萱住在裡面,程鈞獨自在外。

    修道士本來不避嫌疑,既然是同門,同處一室也不算什麼。程鈞之所以出來,一是不願意在陸令萱傷心的時候徒增煩惱——剛剛他委婉的把九雁山的處境說了一下。雖然他重點強調的是,救她的人也就是玄道如何居心叵測,如何該死至極,但也不能掩蓋朱瑜離世的事實。陸令萱聽了之後深受打擊,已經支持不住。程鈞雖然不願做報喪的,卻也只有親口告訴她噩耗,但總比她蒙在鼓中,做了人家手中之槍好。陸令萱實在太適合做棋子,程鈞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而他出現在外面另外一個目的,只是看能不能等到人。

    「師叔?」

    程鈞回過頭,就見空忍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僧袍,在月色中合十為禮。

    程鈞笑著回禮道:「師叔之言,本是當日笑談,還提他做什麼?」

    白天離去的時候,空忍曾給他使眼色,示意晚上回來找他,便在此地等候。果然等到了他。

    空忍笑嘻嘻道:「不叫師叔叫什麼?你是我的長輩,我若叫你前輩,那可就遠了。」當下走了過來,道:「若無前輩,必無現在的空忍,還用多說麼?」

    程鈞一笑,指了指林子,道:「走遠點說話。」他不想驚動陸令萱,也不想陸令萱知道他許多過往之事。

    兩人穿入林中。這片樹林空忍的熟悉不必說了,程鈞也倍感親切。雖然他還是認不得路,但是看到一草一木卻是似曾相識。

    走了片刻,空忍轉回頭笑道:「你看,那邊坡上還有我住的那個破廟在,只是我叫人翻新了一下,供奉了一位白骨神爺爺。現在也是萬馬寺的產業了。」

    程鈞藉著夜色,果然見山脊上有座小廟,道:「一別十年,連廟都換了新裝了。」心道:「什麼白骨神?就是老魔那老傢伙吧,沒死就吃香火,也不怕折壽。」又見坡下有片空地正好駐足,便站住了腳步,點頭笑道:「一向可好?這回可好?」

    空忍也停住,道:「說好也好,不好也不好。」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一份得色,道:「師叔過兩日就能看見了,我們萬馬寺早已不是昨日的樣子。現在全寺上下至少有一千多僧侶,三百多佛修,香火也是旺盛,甚至超過了元空下院,我想應該也算不辜負當初大方師傅的囑託了。」

    程鈞挑拇指讚道:「確實不錯,我就知道你是個做大方丈的材料。想必當初大方師傅吩咐的事情你已經辦完了?」

    空忍顰眉道:「重整廟宇,再續香火,空忍自問小有功勞。只是清理門戶之事還有些尾巴,還有一個人,就是大方師傅最看重的親傳弟子,法名空度。這個人罪大惡極,不但背叛師門,而且勾結魔僧,欺師滅祖。師父當年親自交代我,其他弟子若是誠心悔過,都可以給他們一條改過自新之路,只有這人決不能輕饒,我卻始終沒能除去他。」

    程鈞道:「那空度很棘手?」

    空忍道:「他修為不差,但最厲害的是勾結了許多魔僧,又學習了一些邪法,手中強援力量還勝過了我。開頭他是有心謀算方丈之位的,沒把我放在眼裡,常常找上門來,因此他攻我守。不過我也不差啊。他來一次,我打他一次,眼見把他打得翻不得身,身邊那些魔修被我一個個拔除了,就剩下他孤家寡人了。他卻想通了,方丈的位子不要了,也不再作惡了,一心鑽進大山裡苦修,那我就沒辦法啦,總不能天天往山裡找他吧?」

    嘆了口氣,空忍道:「我找了他十年,萬馬寺等了他十年。現在我等得了,萬馬寺等不了了,我只好先聯繫元空禪院。元空禪院現在接管了萬馬寺,我自然要聽從吩咐,但該做的事也不能不做。想來他們不至於連報仇的事情都阻止吧。」

    程鈞點頭道:「不幸中的大幸了,那神津大師看來也並非野心之輩,並沒急著抓權立威。他徒兒也死了,在北國應當倚靠你良多,你還有許多機會。」

    空忍點點頭,又覺得這些話太深也太險惡,有些不適的笑了笑,正色道:「既然禪院派了人下來,應該是不會再讓我們回天府佛國了。其實我知道,寺裡面大多數人也不願意背井離鄉。能夠在北國修佛,又有天府來的傳承,那是最好不過的。我一直也是這麼想的,但最近,我卻總覺得是不是應該想辦法離開?」

    程鈞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空忍神色一沉,凝聲道:「我覺得北國好像有點不安全。最近修道界一件大事接著一件大事,連萬馬寺都不寧靜,再這樣下去,我們會不會受到波及?要不要避上一避?」他想要見程鈞,除了敘舊之外,就是向他打聽這件最要緊的事。在他看來,程鈞是道門中人,又如此了得,他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

    程鈞訝然——北國的亂事連萬馬寺都知道了?但又釋然,北國的事情可不只是高層的變換,更是真刀真槍的殺人滅門,誰能不知?萬馬寺也不是當初的萬馬寺,既然有僧侶千人,又怎會僻居深山不通世事?空忍性情聰明,有些猜測也不奇怪。道:「依我看來,你的顧慮有道理。北國馬上就要大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修士也要遭殃,就算是藏在大山裡也難獨善其身。暫時率眾離開,遠去天府佛國,也是個辦法。在那裡有元空禪院庇佑,應當無虞。」

    之所以勸空忍離開,一來是北國確實有亂象——就算上面暫時不動,朱瑜已經損壞了界門,長則三年五年,短則一年半中,界門必崩潰,到時候崑崙靈山相接,不戰也要戰。

    而另一方面,程鈞要他躲的是玄道。

    玄道的分神被程鈞滅了,滅殺的乾乾淨淨,並無一點後患留下。程鈞自己也曾是修煉出元神分神化身的人物,怎能不知道斬草除根,不要給本尊留下絲毫蛛絲馬跡的道理?他敢保證,在他劍光之下,遠在燕雲的玄道絕不會探查到一點線索。

    但即使如此,程鈞依舊不能說高枕無憂。

    每個人對於自己的分神都有特殊的感應,即使完全失控,或多或少還有有些直覺上的判斷,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修為越高,靈感越強。像玄道這樣的人,即使不給他一點線索,他也可能完全憑著感覺就找過來。雖然不一定有多準確,但大方向上往往不錯,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真的找到這裡來。

    到時候,程鈞領著人拍拍屁股去了蓬萊,空忍這萬馬寺怎麼辦?以玄道的性格,株連遷怒豈不和家常便飯一般?

    因此程鈞將形勢故意說得更加急迫,讓空忍投奔佛國。

    空忍聞言果然相信,眉頭越發皺得深了,道:「我離開萬馬寺,自然沒有問題。帶上佛修,也沒有問題。但是還有許多尋常僧侶,肉體凡胎,不能長途跋涉,若就地遣散,他們也沒地方去,那怎麼辦?」

    程鈞不答。提醒空忍,甚至關鍵時刻救下空忍,都是他的責任,但是合寺上下僧侶的性命,卻是空忍的責任。空忍身為一寺方丈,不需要別人越俎代庖。

    空忍果然自己思忖,沉吟道:「乾脆……」話音剛落,程鈞突然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傳音道:「那邊有人。」

    空忍忙回過頭,只見樹林中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從林中穿來,身法靈動至極,靈氣波動,顯然都是修士,不由得皺眉——這萬馬山已經是萬馬寺的道場了,周圍千里沒有其他修士門戶,驟然多出來的修士是什麼來路?要不然是陸令萱那樣路過的修士,要不然……他們來的方向,可是萬馬寺的方向。

    那兩個身影偏偏往他們這邊來,程鈞和空忍各退一步,進了陰影藏身。就見兩人毫不停留,一路奔上山坡,已經進了被空忍整修過的破廟。

    空忍輕聲道:「看身法,至少有一個比我修為高。」

    程鈞知道他意中所指,道:「至少有一個是熟人。」見空忍就要尾隨而上,拉住他道:「不必這樣。」手指一點,一道水幕已經在面前形成,水幕中清清楚楚顯示出了廟中的景象,正是鏡花水月之術。又隨手灑下另一個幻術,遮掩住夜色中光芒的痕跡,順便遮蔽了兩人的身形。

    就見廟中兩個人遙遙對立,其中一個,就像程鈞說得,是個熟人——元空禪院神津,已經脫去了金絲袈裟,只穿著一件土色僧袍,就像個尋常老僧。

    另一個人居然也是個和尚,年紀看來不大,一身黑色僧袍,兩頰消瘦的凹了下去,有幾分骷髏的味道。

    空忍一見之下,忍不住又驚又怒,道:「原來是他!好啊,我正要要找他,他卻來到我眼皮底下了!這個叛徒,空度!」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4 21:22
三七五 談判

    程鈞訝道:「哦?是你的老對頭來了?」心中暗動,這空度既然是空忍的死對頭,這等關鍵時刻自然出來搞破壞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要出什麼手段?

    空忍自然也想到了,道:「他見不得萬馬寺被定為下院,這樣他再做什麼手腳就是跟元空禪院過不去。這兩日是他唯一的機會了,務必要阻止這個儀式。不過也奇怪了,他有什麼本事呢?連我也打不過,難道能對付上院的師叔?」

    程鈞道:「不能威嚇,自然是利誘了。」

    果然就聽神津喝道:「你本佛修,鬼鬼祟祟的成何體統?就算你說的是真話,你曾經是元空下院門下,但現在既然已經開革出門,已經不是門中弟子。看來已故的神正師弟面上,我才來這一次,你還有什麼話說?」

    程鈞道:「神正?」

    空忍道:「我師祖。」眉頭皺了起來——難道神津認得自己的師祖?他來得晚,對於神正師祖,是連面都沒有見過,更沒什麼瞭解,倘若空度拿這個做文章,他也無解,這一招他是先天輸了的。

    空度笑了笑,道:「師叔祖莫急。您跟我來,與其說是給過世的先師祖面子,不如說急的是師祖留下的東西。那東西現在不在我手上。」

    神津臉色一沉,道:「難道你是來戲耍老衲的?」大袖一揮,袖子因狂風吹的鼓起。

    空度道:「師叔祖勿惱。您這樣的身份,不惜長途跋涉趕來,屈就北國小小下院,自然是對那件東西十分看重了,我就是再大膽,也不敢這樣糊弄您。那東西雖然不在我這裡,但我知道它在哪裡。而且那東西對我來說困難重重,對您來說唾手可得。」

    程鈞心中暗道:「原來這和尚來的另有目的,小和尚要麻煩。」

    神津臉色稍和。道:「那東西在哪兒?」

    空度先不回答,道:「這東西現在只有弟子一人知道,弟子想帶師叔去找,卻孤獨無靠,力有不逮。」

    神津哼了一聲,道:「你就是要先談價錢。說吧,你想要什麼?想要法器和靈石麼?還是要功法和神通?」

    空度搖頭,道:「弟子現在連立錐之地都沒有,哪裡能顧念那些身外之物?」

    神津略一沉吟,道:「你想要重歸元空下院門下麼?那也不難,過兩日我就正式掌管萬馬寺,到時候再將你收入門下,給你個親傳弟子也就是了。」

    空忍輕輕哼了一聲,低低道:「這哪夠打發他的?」

    空度微微搖頭,道:「師叔祖雖然厚愛,但是弟子還是覺得不安心,不安心就沒辦法辦事。」

    神津心中漸起不耐。道:「你要怎樣?快說出來,別兜圈子了。」

    空度見他神色,就知道他耐心有限,正色道:「弟子想要兩件事。第一件事,北國是我的傷心地,我不想在這裡待著了,還請師叔祖為我引見到天府本宗門下。若能拜在一禪師座下,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神津哼了一聲,道:「禪師——我還沒拜在禪師門下呢。你想去天府佛國?那也行,本宗每三年會有下院弟子推薦去本宗的名額,到時候我給留一個就是。」

    空度笑道:「多謝師叔祖。還有一件事,我雖然得蒙師叔祖收留,可以回歸本寺,但寺中有我一個大對頭,他本事大過我,看見我得了這些好處,肯定要找我的麻煩。為了我的安全,空忍必須死!」

    空忍怒極而笑,嘿嘿了兩聲,語氣之中帶著說不盡的諷刺。

    神津遲疑了一下,道:「你說的是現在的方丈空忍?這孩子還不錯啊。」

    空度笑道:「我也沒說他不好啊。可是他再好,如今已經成了您拿那件東西的阻礙,您說,是那件東西重要,還是一個下院的小弟子重要?這裡面的關節,您可要分出輕重。」

    神津呆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把東西藏在哪裡說出來吧。」

    空度道:「您答應我的條件了?」

    神津沒精打采的「嗯」了一聲。

    空度道:「請您當面說一句——我神津,答應跟空度拿了東西之後,親手殺了空忍!您要說得明明白白,我才好放心。」

    程鈞突然笑道:「咄咄逼人,不知進退,徒然惹人厭惡。你這對手不怎麼樣。」

    空忍嘴角抽搐,似乎想笑卻也笑不出來,心中暗道:「倘若神津真要來殺我,我能躲開嗎?」想了又想,光憑自己,就算能逃得性命,也要拋棄萬馬寺,成了一個喪家之犬,和空度正好掉了個兒。光想到前景,便覺不寒而慄。

    果然神津臉色難看,鬍子鼓了鼓,似乎難以啟齒,但終於還是喝道:「我答應你,你帶我找了東西,我便親手殺了空忍!好了麼?快快說出來,再耽誤片刻,我要你的小命!」

    空度嘆了口氣,道:「好,我說了,那東西就在空忍手上。」

    過了一陣,程鈞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神津聞言,先是一呆,隨即勃然大怒,邁一大步上前伸手掐住了空度的脖子,罵道:「你果然在消遣老子!老子掐死你!」大怒之下,老衲變成了老子。

    空度掙紮著說道:「他……不會……給你……我給你……要……要……」

    神津雙手收緊,喝道:「老子用你要?空忍會比你還混帳?他若不給我,我到時候再殺他不遲,現在我就先殺了你!」雙手用力,只掐的空度雙眼翻白,舌頭伸出。

    眼見這一場陰謀就要以鬧劇收場,只聽身後有人道:「到此為止吧。」

    神津驟然回頭,就見門口站了一個黑袍僧人,臉色發白,神情僵板,不似活人。心中一凜,手便放開了。雖然自己情緒激動,一時不察,但此人能夠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此地,修為不會比自己差。

    最奇特的是,此人竟也是個佛修。雖然身上氣質偏於陰沉,但也有佛修特有的護體佛光。這可奇了,北國哪有另一個這麼高明的佛修?

    那僧人走上前來,姿勢怪異,彷彿殭屍跳躍,黑夜之中一片靜寂,沒聽到他半點腳步聲。就見他合十道:「這位師兄莫怪,空度是我派來找你的,他不懂事,得罪了師兄,還請師兄原諒。小僧在這裡給師兄賠禮了。」

    程鈞又驚又喜,笑道:「怎麼,還有這樣的轉折?有意思了。」

    那僧人走的是另一邊,與程鈞他們正在兩側,互相之間也沒發現。程鈞有一點感應,但那人身法極快,還沒如何就已經到了山頂。

    空忍氣笑道:「哪裡有意思了?」

    程鈞道:「你不覺得這人的氣質很眼熟?」

    神津冷笑道:「怎麼?你是幕後主使?其實是你想要殺空忍?還是你想去天府佛宗?我看你修為不弱,就是來路不正,想要棄暗投明麼?」

    那僧人緩緩往前走,眼見兩人就要直面撞上,神津退了一步,把中央的空地讓了出來,空地上還有一個萎靡在地的空度。

    那僧人到了空度面前,突然飛起一腳,把他踢到了牆上,砰地一聲,竟穿牆而過,滾了幾滾,險些滾到山崖下面去。就見他回過頭來,嘆息道:「師兄切勿誤會。我們來找你,是為了一件大事。這人只是我們門下一個跑腿,之所以派他來找您,只是因為他熟悉萬馬寺,方便與您聯絡。哪知道這小子滿心私心,竟將公事放在後面,倒先跟您扯了許多不相干的私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您放心吧,我們會狠狠教訓他的。」

    神津聽得匪夷所思,道:「公事?大事?我沒有興趣,我還是先做私事要緊。」

    他既然知道了東西在空忍哪裡,滿心想的都是趕緊去拿過來,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至於這突然冒出來的奇怪僧人,還有他口中的「大事」,自己不想知道半分——他有個感覺,倘若和這些人扯上了關係,麻煩一定會接踵而至,到時候不知道要怎麼脫身。

    那僧人笑道:「不知道這私事是什麼?我們還有些人手和財貨,倘若能夠幫助師兄,那是最好不過了。」

    神津甩袖道:「老衲自有拆對,不需外人插手。」

    那僧人呵呵一笑,轉頭對著剛剛緩過來,偷偷爬進來的空度問道:「這位大師想要的是什麼?」

    空度咳嗽了兩聲,道:「就是我們廟中秘藏的……佛門九字真言手印,臨字不動明王印。」

    那僧人,包括在地下看的程鈞和空忍一起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說來也好笑,空忍都差點被害死了一次,也不知道自己懷璧其罪的罪魁禍首是什麼。

    這九字真言法印是程鈞和空忍一起從秦山寺拿回來的,本以為是萬馬寺慧性僧人偶然得到的寶貝,沒想到卻是元空下院鎮寺秘藏。這九字真言法印可算是一門佛家頂級神通,況且已經散佚,世上會的人少之又少,陡然在北國出現,倒也真能惹佛門修士覬覦。

    神津聽空度說了出來,又驚又怒——這東西實在是關係重大,正好這僧人也是佛門一脈,若也起了貪心,以他的詭異修為,自己就要多許多麻煩。

    哪知道那僧人聞言,笑了起來,道:「我道是什麼,原來是法印,那都是些不打緊的東西。這麼說來,我們這裡有一門『兵』字大金剛輪印,師兄有沒有興趣?」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6 21:14
三七六 邀請

    那僧人話音剛落,內外同時有兩人「啊!」了一聲。

    除了神津聞言目光中精光大盛之外,連空忍也忍不住露出關注甚至渴望之色。他性情雖然算灑脫,但聽到這樣的佛門重寶,也不是不動心的。

    神津更是呼吸緊促,道:「你有『兵』字訣?大金剛輪印?」

    那僧人手中齊掐印,就見一縷佛光纏繞,大大的梵文呼之欲出,緊接著手一抖,光芒散去,好像什麼也沒發生,就聽他笑問道:「如何,師兄可還滿意?」

    神津看他手勢便確認無誤,心中又驚喜更患得患失,小心翼翼道:「你要把這個……換什麼條件?」

    那僧人笑道:「什麼條件也不換。不但如此,我還幫著師兄把那什麼……臨字訣也拿來奉送師兄。不管那東西在誰手中,貧僧施展些許手段,必然能幫師兄如願以償。」

    神津反而生了疑慮,道:「阿彌陀佛,同是佛門,不說妄語。老衲平白不受人恩惠。你且說說看,拿了神通給我,到底為了什麼?」

    那僧人笑道:「師兄既然一再追問,我也不妨明說。不錯,這神通乃是添頭,我真正想要的,只是邀請師兄過兩日到下處一聚。」

    神津收起了激動之色,神色沉靜,垂目道:「老衲從未踏足北國,初來貴寶地,無親無友,有什麼只得你們看重的?耗費如此代價,只為了情我一行。這未免不明不白。若不明白告知,老衲心中不安。」

    那僧人笑道:「那我們明說了吧,我們看中的。倒也不是師兄本人,而是師兄背後的天府佛國的元空禪院。」

    神津眉頭微動,道:「我宗門雖然在天府佛國薄有聲名。但遠在數百萬里以外,又有什麼用處?」

    那僧人笑道:「不說現在有用,我們要的只是各方朋友聚在一起,共商大事。每多一方勢力,就多一份力量,我們的大事就多一份把握。因此我門下弟子奔走四方聯絡,也有些許成果。邀請了不少朋友。」他咳嗽了一聲,道。「詳細的現在不便多說,我只透露些許──應邀而來的,有焉支山的魔門同道,有十萬大山中的妖王,有崑崙幾個道統在靈山界的秘密分支,有燕雲中不屈服與道宮的散修大能,甚至還有北國本地的聖地西嶺劍派和斗星移海的傳人……這般群星薈萃。八方合力,真是千古難逢的盛事!可惜就是缺一個天府佛修的代表。」

    他笑眯眯的看著神津,道:「這天府佛國的代表,非師兄莫屬。」

    神津心中一震,心中已經感覺到不好──雖然那僧人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透露出來的,分明是一張通天大網,一網網下了不知多少大魚,而自己只不過是其中一隻不大肥的而已。

    他已經捲入其中,脫身不得。

    聽了這樣的秘密,就算沒有神通法印誘惑,他還能全身而退嗎?

    這些人的圖謀必然極大,說不得風險也小不了,不知道要得罪什麼厲害的對頭。自己不過一個過河的卒子,師門遠隔萬里,不能依靠,孤身一人一頭扎進去,又能有什麼好結果?

    進退兩難!

    神津的額頭見了冷汗,半響沉吟不語,突然一抬頭,正好與那僧人對視,就見那僧人目光平靜如一汪深潭,但仔細看去,卻能看見潭水中隱隱泛起的暗流。

    同樣是六識的修為,與這樣一個人對視,神津竟覺得心底發寒。

    若再猶豫,恐生不虞!

    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神津一瞬間做了決定,道:「阿彌陀佛,元空下院主持神津,願意追附師兄驥尾,赴湯蹈火,敢不從命!」

    那僧人聞言,笑容更加燦爛,合十道:「金剛魔宗門下普靈,見過神津師兄。」這一通名姓,就代表著神津成了自己人,也代表神津更加脫身不得。

    神津連忙還禮,道:「不敢。老衲……我……什麼時候參加聚會?」

    那僧人笑道:「倒也不急,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非一時三刻可成。主人家也在積極準備,務須要辦好這件盛事。一月之後,有人來接應師兄前去。哦,對了──」身後輕輕一彈,一張光芒盈盈的冊頁飄到神津面前。

    神津一接,只見上面一個光華燦爛的符印,想必就是「兵」字訣真言手印,心中驚恐漸減,生出幾分喜悅,道:「那我收下了……和那和尚的約定……殺空忍什麼的還做不做准?」收那空度入門,殺空忍,他本來滿心不願,但現在出現了更多更複雜的情況,反而覺得剛才十分重要的事情倒無所謂了。倘若那僧人堅持,空度收就收了,空忍殺就殺了。

    那僧人輕蔑地看了一眼空度,道:「這個人……隨師兄處置。告辭了……」大袖一揮,身形飄飄遠去。

    神津臉色變幻不定,過了良久,對空度道:「起來。」

    空度眼中充滿陰鬱之色,但轉眼間掩飾了下去,順從的站起身。

    神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來路?金剛魔宗,那是什麼門派?」

    空度哼了一聲,直言不諱道:「原本是焉支山七大宗之一,後來被另外一家趕了出來,和上清宮達成了協議,在北國化了一片地方給他們,休養生息了幾百年,現在恢復了元氣,出來鬧事了。本質上還是一群喪家之犬,呸──」轉頭吐了口吐沫。

    神津道:「你知道他們圖謀的是什麼?」

    空度抬頭望天,道:「我知道一點兒。」

    神津道:「什麼?」

    空度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我剛才說的那兩個條件,還算不算哪?」

    神津喝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老實?我舉手就可殺你,你別逼我。」

    空度道:「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不敢幹的?你覺得我怕死麼?只要我還有一點價值,就要奮力掙扎,你也別逼我。」

    神津怒視他,過了一會兒,道:「你先跟我回廟裡,有事再慢慢商量。」

    兩人緩緩下了山──來時奔走如飛,去時卻顯得沒精打采,一路穿過山林。就見天邊已經顯出了魚肚白,原來已經到了黎明時分。

    黎明的山林裡,飄蕩著絲絲白霧,隨著天色越發明亮,霧氣越來越濃郁,漸漸地,在五步之外已經看不見人。

    空度走在樹林中,雖然看不清楚,卻也不在意──為了找空忍的麻煩,他已經來過萬馬寺不止百次,將這樹林摸得清清楚楚。

    然而,走著走著,他卻敏感的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味。

    手中掐印,噗地一聲,一口氣息吹了出去。

    一股狂風吹過,眼前的霧氣驟然分開──

    前方數十丈,一個人影也沒有。

    轉瞬間,霧氣重新凝聚,已經將這吹出來的縫隙填上。

    有詐!

    空度立刻掐住法印,口中喃喃唸經,一叢護體佛光將全身護住。

    正在這時,眼前的霧氣稍稍散開,一人從中走了出來。

    空度一見那人,雙目圓睜,喝道:「空忍!」

    空忍看著他,緩緩微笑道:「想要殺我?呸!」

    最後一個呸字出口,空度就覺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隨意將空度的魂魄打散,程鈞已經通過搜魂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雖然空度真的只是個小馬前卒,知道的不過一星半點,但程鈞通過自己對形勢的判斷,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空忍隨手驅散了霧氣,道:「我那神津師叔沒事吧?」

    程鈞淡淡道:「沒什麼大事──我把他誘進陣法之後,傳送回天府了。想來回歸故鄉,他應該很開心。這個歸你了。」伸手一拍,把那「兵」真言手印的秘法給了他。

    按照程鈞的意思,這個老和尚既然起了殺心,就應該儘早殺掉,但空忍對於殺元空禪院的人還有顧慮。程鈞為了不讓他礙事,只好讓他滾蛋了。不過這個傳送陣可不是送他回天府──那麼遠的地方,得費多少材料?就是把他往南邊也就是焉支山那邊隨機傳送,至於目的地在哪兒,自有佛祖保佑,程鈞可管不著。

    空忍接過神通,也不再問神津下落,道:「好在我還沒對全寺宣佈神津師叔要接掌萬馬寺,不然還真不好收場。」

    程鈞道:「方丈他是不能當了,當個長老什麼的還可以。他的身份還有些用處。」

    空忍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道:「您又要幹老活計?怎麼,您對他們那什麼大會有興趣?」

    程鈞笑道:「恰逢其會,你難道不想去看看?」

    空忍道:「我想去,但也害怕。那麼多高人,別把我踩死了。所以還是別去的好。」

    程鈞笑道:「你倒是直白。那我自己去好了。不過要先送陸師姐回去,等到明天隨便舉行一個儀式之後,我就先回去一趟,到時候再趕回來。」

    空忍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道:「師叔──又要對您換成這個稱呼了。剛才搜魂搜出什麼線索來了?」

    程鈞道:「也沒什麼特別的。天下要亂了,有些鼻子特別靈的人嗅出肉香來了,就把幾位廚子聚集起來開一個大會,商量這塊肥肉該怎麼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6 21:17
三七七 摔杯

    回到寒玉山時,正值天降大雪。

    透明如玉的寒玉山,在鵝毛大雪中覆蓋了一層純淨的白色,顯得分外寧靜安詳。

    程鈞心中納罕──北極冰原終年積雪,但其實相當乾燥,所謂暴風雪,無非是狂風吹起了地上的積雪而已,今日竟然天降大雪,這比六月飛雪也差不多。

    看來天氣真是變動了。

    所謂天人感應,難道說人間的禍事也影響到天意了麼?

    與其說是天意,不如說是……程鈞的到來,觸動了寒玉山深處的天台。

    天台越來越接近甦醒了。

    回到山中,陸令萱見到九雁山眾人,自有一番悲喜,一路上鬱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程鈞讓她休息,自己也鬆快一下疲勞的身心。

    回到自己下處,程鈞問雲淵道:「最近附近可有什麼動靜?」

    雲淵道:「下了很大的雪,我覺得很親切。」

    程鈞一怔,便想起他本身是雪橇犬,看見雪自然十分親切,也只是好笑,自行掐算天氣元氣變動。

    雲淵突然道:「我想把秦越吃了。」

    程鈞吃了一驚,道:「幹什麼?別鬧。你想吃血食了?還是他對你不好?」料想秦越不至於對他不好,不然早就被他吃了,也輪不到他再多說這一句。

    雲淵道:「他對我還行。對你不好。他要殺你。」

    程鈞道:「哦,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突然吃了一驚。道:「你說他要殺我……不是想殺我?那他就是付諸行動了?」

    雲淵道:「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我看他正在磨一口劍。」

    程鈞默然,過了一會兒,突然笑道:「這也傻了一點。我們修士的煉的飛劍都是天精地華的凝聚,那需要靠磨來變快?」

    云淵道:「他不是為了用劍殺你,是靠磨劍來堅定自己殺人的決心。」

    程鈞聽了嘆道:「你真是越來越通人性了。」過了一會兒,道:「他還有沒有更加靠譜的措施來殺我?」

    雲淵道:「毒藥算不算?我看他用一些草和蟲子弄在一起,混在一瓶酒裡。」

    程鈞道:「算。他在鼓搗這些東西?倒是長本事了。看來他真想殺我。」

    雲淵道:「那我去把他吃了。」

    程鈞搖頭道:「不著急。等等……等等……我有話跟他說。本來我打算辦完最後一件事,這才跟他攤牌。不過看來他等不及了。也是,既然早就該開誠布公。又何必一拖再拖,以至於錯過了時機,最終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現在就去找他。」

    寒玉山佔地極廣。除了聯通地下漩渦的中心,還有數十里連綿丘陵,只論面積,不在九雁山之下。眾人雖然是同門,但平時習慣隔山而居,現在也是各自開闢洞府。程鈞走的時候眾人還沒有收拾好東西,現在隔了幾日,各自的洞府格局已經初見雛形。只是不比當初住的是亭台樓閣,現在也是學著崑崙修士挖山而居了。

    秦越的洞府就在最高峰的山壁上,為了感應天地變動。觀察星象,在寒玉山是開了天窗。他日常也推演天數,也是盡天機的本分。

    程鈞過來的時候,秦越就在洞府頂上觀星,背對著他。即使他到了身後也沒有轉過身來。

    程鈞平時不推演天機,但他得道藏天卷,諳熟星象,自去看秦越推算的星盤,星圖已經推出大半,道:「看來天象也昭示了這場災禍。貪狼出陣。時非歲星所在,或出南方,主奮爭,──大體上不錯。南方亂象侵來,天下必亂。怎麼不繼續推下去?」

    秦越也不回頭,笑道:「哦。說起這個,其實我不是很懂星象。只是沒了天機閣,天機神卦我也不敢用。若不假充占星卦師,對著一團混亂天象說出個子丑寅卯,讓人覺得我通天徹地,這天機閣三個字豈不跟打臉一樣?你若懂得,那就謝天謝地。請幫我推下去。」 語氣一如平時。

    程鈞望著滿天星斗,淡淡道:「有妖星焉,見則兵起,大水,主掃除,除舊布新光芒所及則為災,內不有大亂,則外有大兵,天下合謀,蔽不明,有所傷害。其出不過三月,必有破國亂君,伏死其辜,殃之不盡。」

    秦越原本板著的臉色微微鬆動,道:「天下合謀,亂及四野……依你說,這天底下除了南方的燕雲,還有其他禍源了?」

    程鈞道:「就算不見天象,難道從人情就推算不出來麼?牽一髮而動全身,北國四戰之地,但凡有亂,進來渾水摸魚的豈止一兩家?」

    秦越道:「怎麼?你在外面看見什麼了麼?」

    程鈞也不隱瞞,笑著將他在黑衣僧人普靈處聽到的一二消息詳細告知。又道,「這金剛魔宗的妖孽為了取信於人,故意誇大自家的實力也有可能,我看還是以早就潛伏在北國燕雲境內,不服道宮管轄伺機而動的暗中勢力為主。但其他幾方面都有人插手,那是絕無可疑之事。就是道宮也未必能把持得住局面。」

    秦越道:「真是有趣,有人千辛萬苦只求平安避禍也不可得,有的人卻費盡心思要攪進來,可見吃飽了撐的人何其多也。嘿嘿,也不用說別人,就在兩三年前,倘若秦越聽到這樣的大事,只怕也要百爪撓心,恨不得橫插一個槓子,混些油水來。」

    程鈞道:「那如今呢?」

    秦越道:「如今?如今我已經悟出真諦來──『為人學得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倒是你,聽到這樣的好事,怎麼不跟鱔魚一樣湊上去鑽營,反而退回來學烏龜了?這不是你這個老泥鰍的作風啊。」

    程鈞道:「在你心中,我是屬水產的麼?不過你也說對了,我這一趟回來是送陸師姐回山,將來我肯定還要走一趟的。這個大會既然送到門前,若過門而不入,總是遺憾。」

    秦越背對著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卻沒有笑出聲,道:「那我祝你馬到成功。」

    程鈞道:「在我走之前,我想要開個會,有些事情,九雁山的過去,現在和將來,要對所有人說清楚。不然偏居此處,總是找不到方向。」

    秦越喃喃道:「也對,有些話是應該說清楚。現在不說清楚,將來就沒有機會了……」終於轉過頭來,道:「如果你要召集所有人開會,我會配合你的。九雁山如果需要方向,那就由你來定。」

    程鈞見他神色堅定,語氣平靜,並無作假之意,心中略感奇怪,沉吟了一下,衣袖一抖,從袖中飛出一道藍色星光,落在秦越身前,道:「這是斗星移海的鎮牌之寶,海斗星盤,主星象卜卦,最適合你了。你收著吧,到時候我會教你星象卷,免得天機閣名不副實。」

    秦越臉色陡變,盯著程鈞,彷彿血液一下子湧上頭來,驚怒悲憤之色交集,程鈞卻是愕然──自己說了什麼犯忌諱的話了麼?怎麼惹出這麼大的反應?

    過了片刻,秦越伸手抓住海斗星盤,臉色在藍光的映照下變幻莫測,突然笑道:「好東西。程兄,你就要遠走,小弟略備薄酒,給你送行如何?」

    程鈞目光一動,詫異之色漸漸消失,隨即露出恍然神色,恍然之中更多了幾分驚愧,欲言又止,終於輕聲道:「敢不從命。」

    洞府之中,居然早已擺設下了一桌豐盛酒席,有葷有素,有冷有熱,中間還有一壺好酒。

    程鈞看了一眼,道:「看來你倒是早有準備。」

    秦越笑吟吟的請程鈞做了主位,親自執壺給他滿上一杯,又給自己倒上,笑道:「我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的是程兄大駕光臨。為了等您,酒宴是天天不下桌,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糧食。您一天不來,我這浪費的罪孽就背一天,好在您近日來了,我的罪孽也可以清了。這是小弟珍藏的美酒,程兄嘗嘗如何?」

    程鈞笑著接過,就見杯中酒呈琥珀色,稠稠的猶如稀蜜一般,醇香四溢,真正是難得的美酒,笑道:「記得我第一次來九雁山,在路上就喝過你釀造的烈霜好酒。這一次再嘗你的酒,就物是人非了。」

    秦越目光閃動,道:「那時是胡鬧的,今天卻不是玩笑。」

    程鈞將酒杯端在鼻端一聞,吸了一吸,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媽的,藥味好重。

    孔雀石,翡翠毛根,鶯附子,這幾位藥還是尋常之物,裡面那黑龍蛛毒卻是很難得,一滴毒液,夠毒死一串築基修士的。

    果然是早有準備。

    當──

    秦越用筷子敲了敲盤子,道:「您不喜歡麼?還是不勝酒力?」說著伸手一指桌上的菜餚,端起自己身邊酒盞,道:「您盡可以享用美食之後再飲酒,我卻等不及了,先乾為敬!」面上決絕之色一閃而過,端起酒杯──

    嗤──

    一根筷子橫在秦越酒杯上面,程鈞伸出兩隻手指,捏住杯緣,輕輕一奪,將酒杯拽了出來,道:「你要我喝酒,開始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剛才我突然明白了,遲鈍勿怪。但是你自己要喝酒,我卻不懂了,你真要斷掉九雁山的根基??」

    秦越看著他,笑容一收,握住酒杯的手指一鬆,啪的一聲,杯子在地上打得粉碎。衣袖一抖,一柄利劍出鞘,嗤的一聲,已經架在程鈞的脖子上,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我想你死。」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7 21:26
三七八 崩潰的前因

    程鈞神色不動,看著自己脖子上的青鋒,好像那真是一縷清風,以他如今的修為,自然不會將一個築基修士的威脅放在心上,哪怕三尺劍刃離著他不過毫髮之間。

    秦越盯著他,道:「我忍你很久了。」

    程鈞道:「我相信。我還相信你本來打算繼續忍下去。」

    即使白刃加身,程鈞也相信秦越從一開始,是沒想走到這一步的。

    以秦越的城府,真要想動手,就算成功率不高,至少也應該在暗中謀算。不可能連雲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程鈞心知,云淵帶來的殺意,多半還是秦越自己釋放的。

    秦越在猶豫,也在掙扎。一方面他真心希望程鈞死,程鈞並不懷疑這一點,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不考慮現實,程鈞死了的代價,他也承受不起。

    掙扎了許久,他還是釋放了自己的殺意,讓程鈞來找他,所求的不過是逼著程鈞正式出面。當然,這裡面有個凶險他自己不知道,就是雲淵,若不是雲淵最近漸通人性,以他原來的性情,秦越已經沒命站在這裡了。

    在程鈞去見他的時候,秦越還是傾向於以九雁山為重,揭開不快,拋棄前嫌鼎力相助的。所以程鈞說到要開一個會的時候,秦越同意並且願意為他站腳助威。

    本來在這時事情都是可控的,可惜後來情況急轉直下,因為程鈞刺激了他。

    秦越被刺激的興起了拋棄一切,跟程鈞同歸於盡的心思──從他早就準備下酒宴來看。這條絕路一直是他的一個選擇,當他下定決心的時候,就隨時可以動手。

    至此,事情進入了狹路,再無轉圜的餘地。

    而爆發的原因,因為海斗星盤。

    秦越冷笑道:「忍著不殺你,是因為殺不了你。但我可以告訴你。自我拔劍之時起,往日之事,昔日之誼。一劍了斷。今日若無結果,必無了局。我現在只是想問你一句話──你是誰?為何而來?」

    程鈞淡淡道:「我是你找來的。」

    秦越瞬間僵住,千言萬語都被這一句話憋得說不出來。

    程鈞看著他。道:「你還想問什麼?」

    秦越手微微顫抖,劍身上寒光閃爍不定,可見是一口吹毛斷髮的利器,道:「你……在九雁山時,是誰的人?為誰幹活,幹了什麼?」

    程鈞道:「我是自己的人,你當最清楚。我做了很多事,利人利己的事情幹過,損人利己的事也幹過,利人不利己的事情偶爾做做。唯獨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從來不干。」

    秦越道:「好一個損人不利己,倒也坦蕩。我再問你。九雁山因何而滅?」

    程鈞沉默了一會兒,道:「因天時,因地理,因人心。」他已經知道秦越想說什麼。那就順著他說吧。

    秦越道:「說和也很好。九雁山地處兩界之間,首當其衝,這是地理。紫霄宮,上清宮乃至整個修道界,為一己野心不惜撬動天下大局,牽連無數。禍及九雁山,這是人心。這些我都不問,我只問天時。」

    程鈞道:「天時非人力所能掌握。」

    秦越道:「卻能被人力所洞察。九雁山界門乃道祖所立,想要打開,談何容易。不但需要強力,更需要天時,非得趁界門最脆弱的時候,才能一擊成功。紫霄宮要界門變動情況,是為了掌握戰機。而他們身後的螳螂和黃雀,想要掌握天時,則是為了掌握紫霄宮的動向,也掌握全局,方便謀算。」

    這時,他出奇的平靜了下來,語氣平和,娓娓道來:「九雁山的天時,牽涉兩界靈氣變動。可不只是一兩個元神神君遠隔萬里,用手指掐算掐算就行。那需要關鍵的法寶,譬如天機神卦,譬如海斗星盤,這些都是他們想要的。除此之外,就是……」

    他看著程鈞,一字一句道:「數十年,乃至數百年來,界門靈氣變動的詳細記錄。越詳細越好,這些記錄,都是掌握界門的劍閣掌握的。可是林通秀他們遠在燕雲,卻也知道。九雁山屹立西陲幾千年,他們若不知道最近的天時大變,何必一個兩個短時間內往北國跑,為什麼要急著親自掌握天機神卦,不惜驟然發難?」

    秦越的表情慢慢的扭曲,道:「我曾經親耳聽見,朱老大曾問林通秀:『知道這幾日界門變化,越來越脆弱麼?』林通秀道:『這我怎能不知?正因為近日日行脆弱,我們才要趕來這裡。』這就是大禍的源頭。程鈞,你來告訴我,誰在記錄著九雁山界門的元氣變化,通知紫霄宮甚至上清宮?」

    程鈞笑了一下,笑容生硬,但也未嘗不帶著幾分解脫,道:「那是我的工作。」

    秦越哈哈大笑,手中的劍隨著笑聲越發的顫抖,道:「能得您親口承認,九雁山上下,榮幸備至!損人不利己,程兄告訴我,張清麓給你什麼東西,讓你覺得這不屬於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程鈞不答,過了一會兒,輕輕道:「你恨我,應該還有原因吧。」

    秦越臉色抽動,道:「知我者,程兄也。這種事情換做其他任何人,早就把你恨之入骨,殺之而後快了。可是我還能忍。我厲害吧?在其位謀其政,你入紫霄宮在九雁山之前,秦越開始瞎了眼選你,哪怕你為紫霄宮工作更甚於九雁山,只能說各為其主,九雁山固然無辜,秦越卻有罪,沒臉指責你。但我恨的是你毫無人心。如果你是只是記錄九雁山的變動,其他一概不知,也就算了,但你有海斗星盤在手,你通天象星宿,會掐算推演,你應該知道九雁山的界門什麼時候最脆弱。你也知道最脆弱的時候,就算沒有上清宮來的惡棍。九雁山也可能毀於界門崩塌。哪怕你對九雁山沒有絲毫真心,但凡你有一點惻隱之心,你也會說出幾句哪怕很隱晦的提醒。可是你對我們說過一個字麼?」

    程鈞看著他,目光幽幽,似有水光波動,籠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扣住。

    秦越一口氣道:「你到九雁山五年時間,我們從沒有事情瞞過你。修建退路隧道。還是你親手所建,若說你全然是利用我們,只是裝模作樣。又讓人難以相信,你好歹最後還救了大家一命。但你若早說一句話,給我們留下一天時間。老大,代師弟,傅師妹他們都不會死。只要大家都不死,九雁山倒塌了又如何?只需要一句話,一天。九雁山可以等幾千年,我們只需要一天時間……而已!可是沒有誰給我們這一天的時間,包括紫霄宮,包括你。」

    「上清宮視我們為螻蟻,自不會在乎我們的生死。我們只有生死大仇,沒有怨。張清麓推動了這個悲劇。我恨他,但早知他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怨。只有你,程鈞,你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甚至最後還出手相救,我卻沒法不恨你,不怨你,不想殺了你。」

    程鈞慢慢閉上眼,道:「你早就想通透了。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動手,還猶豫?僅僅是因為殺不了我?還是有其他理由?」

    秦越笑了一聲,淚水突然滑落,道:「這才是程鈞你最厲害之處。一起殺你的念頭,幾百個不殺你的理由就衝上來。說近在眼前的,有我的同門在,九雁山不會滅亡,可是沒有你,九雁山又沒有未來。朱老大臨終的時候,親口許諾,將九雁山託付給你,我也親口答應了,只憑這一條,我就沒辦法殺你。」

    程鈞道:「殺不死我,你倒敢自殺,你越來越有出息了。」

    秦越道:「因為我想通了。朱老大,包括我,都想當然了。我們都信你無論怎麼說,還是想讓九雁山好的,哪怕是為了利益,也該如此。但你真的如此麼?你可以恍若無事的將海斗星盤拿出來,可見你心黑皮厚,對過去之事從未放在心上。過去你不曾放在心上,現在你又何曾真正有一份真心?九雁山若是散了,大家還有一條命,若有你將九雁山隨意擺佈,大家都不知道哪一天死了,何談未來不未來?我寧願散去九雁山,也不願意剩下的同門毀在你手裡。至於我自己一死,雖然不能將你如何,但我能讓你帶不走九雁山。你去外面如何折騰,如何毀天滅地,與我何干?」

    程鈞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以你對我的揣測,今天還肯與我說這些話,也算是對我仁至義盡了。」

    秦越慘笑一聲,道:「是我犯賤,即使是現在,我還希望你給我一個解釋。哪怕是一個承諾,能讓我把九雁山交給你的承諾,可是我現在不信你,你說什麼我又不想聽。我一定是瘋了。」

    程鈞苦笑一聲,第一次凝視著他的眼睛,正容正式回應道:「我改過。」

    秦越挑眉道:「什麼?」

    程鈞眉頭皺了起來,保持著平靜,道:「你說天時不能為人掌握,但能為人所揣測。既然能為人所記錄,自然也能被人篡改。別人不提,我親手改過界門的記錄。你自己推算過沒有,界門的氣運變動?最適合打開的時機,也就是兩界之門最薄弱的時候,是應該在最近嗎?」

    秦越慢慢冷靜下來,搖頭道:「我不會推算這個。但是根據界門上瀑布的水流,我也和朱老大商量過,在數年之內,或許界門會倒。數年之內……是了,如果按照真實的記錄,林通秀來得不合時宜。你篡改過記錄的數據?你……你讓災難提前,有什麼意義?」

    程鈞苦笑,秦越此問,已經把自己從冷漠的旁觀者,變成了陰謀的推動者了。徐徐道:「這才是最奇怪的,我沒有讓災難提前。」

    程鈞之所以一頭霧水,根本想不到秦越懷恨自己的原因,就是因為根本沒想到他發出的訊息,和玄道這回下來有什麼關係。

    也就是說,他絕不認為自己發出的訊息會造成什麼後果。

    為張清麓記錄界門的工作,就像秦越所說的,是在來九雁山之前就定下的,本來就是張清麓支持他入主劍閣的交換條件。當然,他只為自己做事,記錄怎麼寫也是全憑他自己的喜好。

    九雁山界門的變動,是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由強到弱,由弱到強,成一個完整的週期。而現在這段時間,確實是界門變得極其薄弱的時間段。但這個衰退的時間段實在很長,即使是現在,離著最薄弱也最適宜進攻的臨界點,也還差十年左右的時間。

    前一世,九雁山的崩潰是在將近十年之後,而界門的臨界點大概也是在那個時候。今生程鈞推算,果然與前世契合。他還有些得意──即使是重生回一個人來,能改變歷史,這種天地元氣變動的大局,也不可能受到什麼影響。如果這個大局不變,那麼天下大勢發展的具體時間,他也可以掌握。

    即使是如此,他還是隨意的刪改自己所測算的數據,他習慣於搞這些小動作,將真相儘量壟斷在自己手裡,另一方面,也本能的想要推遲災禍的時間──即使是紙面上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強忍著不適,程鈞平靜的敘述道:「如果上清宮的依據是真實的數據,那麼離九雁山崩潰,至少還有十年。如果上清宮的依據是我送去的數據,那麼就應該還有二十年。」

    秦越眉頭皺了起來,道:「你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他們還有其他的觀察來源?九雁山還有其他內應?」

    程鈞搖頭,道:「沒有。剛剛我在想這件事。你不提我想不起來,一提的話,難免心驚。不是內部的問題,別說你不相信同門會背叛,就算是真有,他測量的也應該只是實際的數據,也就是十年災禍。為什麼會得出一個虛假的數字?正是因為這個虛假的數字,才在錯誤的時間引發了這場鬥爭。有人修改過界門的元氣變動走向。這後面,還有一隻手。」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3-28 21:21
三七九 輪迴的結果

秦越神色一凜,道:「還有一隻手?」審視著程鈞,似乎在看他是否信口開河,突然道:「你又何必說得如此玄虛,這件事本來只經過兩個人的手,篡改的人倘若不是你,那便是張清麓。」

程鈞略一沉吟,突然笑道:「本來有可能是他。他一定改過。以他的性子,肯定會對上清宮有所隱瞞。不過往哪方面改,卻是另外一回事。你看他在事發之後倉皇逃竄的樣子,覺得像是黑手麼?」

秦越略一想像,忍不住也是一笑,臉上寒冰略化,道:「依你說,不是你們兩個,卻是哪個?誰還有這樣的條件,還有這樣的需要?」

程鈞心中安定,至此,他暫時化解了直面對撞的矛盾,把秦越拖入了自己的節奏。當然,這不是說秦越連這點轉移注意力的小把戲也看不出來,只是他願意跟著程鈞的節奏走。程鈞滿意的,也不是自己掌控了節奏,而且看到了轉變的希望。

其實以秦越的修為,就算一直懷疑乃至魚死網破,又能把程鈞怎麼樣?若以程鈞前世的性子,別說秦越懷疑,就算全天下懷疑,也不過一笑置之,絕不多解釋一個字。若有人對他白刃加身,只有加倍報復,怎肯好言好語的解釋?說到底,還是看重九雁山的身份,不願意輕易拋棄。

既然要解釋,不如從頭說起,程鈞自己也是剛剛抓到幾個靈感,就算不跟秦越說。也要自己整理一番。

無視劍鋒,程鈞自顧自的靠坐在椅子上,閉目整理了自己的思路。秦越的劍鋒並沒有隨著他的身子動,只是穩定在空中,遙遙的虛指他。道:「本來很容易的想的事情,只是你信息太少,想像太多。因此說錯了一點。從九雁山傳出訊息開始,經紫霄宮到上清宮,經手的人豈能只有兩個?」

「兩個可能。」不等他答話,程鈞伸出兩個指頭,「黑手要麼在北國,要麼在上清宮。上清宮不必說。能動手腳的人有,但是敢直接算計,又讓玄道入彀而不自知的人很少。我算來算去,就那麼兩三個人,倘若是他們出手……」

秦越臉色微變,道:「若果真如此……那是真正的神仙打架了。有那等人物做仇敵……我等何時才能報此大仇?」

玄道親自出手殺人,是九雁山生死大仇。那撬動天機,佈置棋局的人,又如何不是大仇?但若那動手之人連玄道都敢算計,他又是何等通天徹地的身份?九雁山以區區微薄之力,對抗天人。又要等到那年那月,才有伸張的指望?

程鈞並未答話,道:「還有第二個可能。那就是有人在北國這邊動了手腳。」

秦越道:「你和張清麓之間,難道還有第三個人?這等機密的事,竟也讓人插手……難道是?」

程鈞道:「嗯,我們之間還有一個中轉,那就是斗星移海!」

秦越道:「那海斗星盤……」

程鈞道:「我剛剛拿到手,不好意思。」

海斗星盤是秦越爆發的原因,也是他們之間一個純粹的誤會。秦越指責程鈞的地方,確實的有,誇大的也有,程鈞也並非沒有把柄,只有這個誘因,是真正的誤會。只有海斗星盤一開始就在程鈞手中,秦越之前的推論才成立。

秦越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原來如此。你雖然會推算天象,但深藏不露,我之前也不知道,張清麓就知道麼?他若真的知道,說不定反而不放心你了。既然不知道,總要有人來推算這一步。那只能是斗星移海。斗星移海表面上與紫霄宮只是平平,張清麓也斷不會公開讓她們推算,只能託付給其中的某個人。比如說嬴玥。」

一開頭,秦越就很順暢的說了下去:「當初嬴玥給張清麓送東西,引來林通秀的覬覦,我那時沒想其中關節,也根本不感興趣。現在想來,林通秀所圖的,必然是和九雁山界門有關,想必就是推算過的星盤。嬴玥是張清麓的人,看她神色驚慌,明知道是西嶺劍派滅門的關鍵時刻,還不忘護送那件東西,以至於路途遭襲,也不敢輕忽。想必是真正到了緊要關頭。」

「也就是說,那篇星盤中,必然昭示了巨大的變故,才會讓嬴玥如此著急。而如果她手中是真正的星盤。以你的記錄,推算出來的情形還是風平浪靜,她又何必如此著急?可見她知道的,應當是虛假的結果了。」

「如此說來,斗星移海中必然還有內應,不是張清麓這邊的。而嬴玥……未必知情。」秦越哼了一聲,道,「你也說過,斗星移海散去了。她前腳走,斗星移海後面散的乾乾淨淨,哪有這樣巧的事情?倘若他們真的散乾淨了,為什麼你說的那個什麼群魔聚會的大會上,又有斗星移海的蹤跡?」

不自覺的用左手敲了敲桌子,秦越接著道:「這場大會來的真是時候,時機掌握的如此遊刃有餘。北國還沒亂,他們就已經組織了這麼龐大的聯盟。很有可能——斗星移海才是這次大會的主辦人,或者至少是知情人之一。只有他們能夠操縱局勢,提前預知時機,組織起這麼龐大的串聯。斗星移海中的某個人,或者說是他們背後的某個人,早就準備好這場盛宴了。他們不需要渾水摸魚,因為把水攪渾的,本來就是他們。」

「只是不知道他們真正要撈的那條魚,是紫霄宮,還是上清宮?」

「能在斗星移海中操縱這場變故的,又是哪個?」

一長串推論說出來,秦越只覺得一陣疲勞,一隻手撐在桌子上,道:「你……你是為了調查幕後黑手,才去參加那個大會的麼?」

程鈞長嘆一口氣。道:「剛才這番想法,是你早就準備好了要跟我說的麼?」

秦越一怔,道:「自然不是,我若早想到這些,我豈能……」說到一半,便即停住。

程鈞道:「是啊。我若早知道這些。我豈能把海斗星盤給你?你我之間要談心,有一百種辦法,你以為我喜歡你用劍架著我的這一種?難道我犯賤?」

程鈞自認為也算聰明人,但世上真有算無遺策的人?就算他能預知未來,他也看不透未來表象下的層層迷霧,更掌握不了瞬息萬變的風雲驚濤。

他本來連天時的改動都沒意識到,直到昨日,他還把自己放在完全的旁觀者甚至被害者的位置上。剛剛將海斗星盤取出的時候。程鈞的頭腦才猛地清醒過來,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這才意識到,整個事件是一張如此大的網,而他被捲入了如此深。

他心中的震動,並不在秦越之下——秦越說他見死不救,他不可能認下這個罪名。但無論如何,他並不是沒有失誤的。

即使自認為站在自己這一邊,但他終究沒有停止向張清麓發送訊息,他自信真實的信息只有他才能掌握。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隻言片語提醒。因為他自信災難不會在這個時候發生。

如果他把自己當做清醒的外人,或者某一個普通的閣主,那這些事情都無所謂,他也不欠別人什麼,但如果他以領導者的態度,想要的是將九雁山真正掌握,那他做的就不夠。

金子還需金子換,真心也只有真心能換。一個冷漠,接手者,不可能獲得九雁山的真正認同。

秦越今天來問他,也是九雁山在問他,並不是問一個普通的同門,而是問下一任九雁山的魁首,從感情,從能力,你夠不夠資格?

這一關畢竟要過,這也是他寧願處在威脅下坦誠自己的原因。

程鈞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應該流下幾滴眼淚?以他現在的心情和演技,要哭也並不為難,如果他真的落淚,哪怕是虛偽的眼淚,配合著隱藏的真相,以及身處層層誤會當中的處境,對於收服秦越效果應該非凡。

不過從他的本性來講,他又不願意真下作到這個地步。

即使不想證明自己對九雁山的感情,至少他還是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在他的引導下,秦越做出了這番結論,而程鈞自己的分析,其實和秦越差不多,除了一點——關於幕後的那隻手。

對於那隻手的來處,他有自己的解讀,比秦越想的,要更加可怕。

解釋到此為止。

抬起頭,程鈞喝道:「撤劍。」

秦越一怔,才想起自己的劍還指著他,本能的一抬手,程鈞用手輕輕一彈,長劍飛起,脫手而出,噹的一聲,落在地上。

緊接著,程鈞伸手一掀,整桌子酒席翻倒,杯盤碗盞嘩啦啦撒了一地。

秦越又驚又怒,顧不得手指被震得發麻,喝道:「程鈞你——」

程鈞略停下腳步,道:「明天我按照原計劃開一個會,你來安排。沒問題吧?」不等他回答,大踏步走了出去。

秦越盯著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長嘆一聲。

就這樣吧!

雖然這一次交談並不愉快,也並不痛快,但秦越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

他本來就沒把程鈞想成多好的人,只要證明他沒有壞到他惡意想像的地步就足夠。難得今天他肯不加掩飾解釋一番——雖然大部分時間,是自己替他解釋。

至少他願意承擔九雁山的責任。

這就夠了。

秦越對於程鈞的要求,真的不高。朱瑜那樣全心全意的領袖不會再有,也不會再有比程鈞更合適的人選。秦越一直害怕程鈞跌破他的底線,讓他無法逼著自己輔佐程鈞。

事實證明,還沒有。

那就這樣吧,再糾纏下去,也不會有更好的結果了。

揭過這一張,重新開始。

如果再說下去……秦越臉色抽搐了一下,程鈞始終忍讓自己,沒有正面交鋒,如果他收拾心情,轉而正面交手,說不定到時候痛哭流涕道歉的,就是自己了。

一陣說不出的解脫感,讓他的心咯噔一下,豁然開朗。同時,身邊的元氣也從透明的晶壁上傳來,以奇怪的韻律匯聚到他體內。

洞府外面,程鈞愕然回頭,感受著元氣的變動,奇道:「這樣就想通了?我還擔心他真想不開,特意掀了放毒酒的桌子。倒是我小看他了,這時候化氣為精,倒也正當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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