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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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19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18 21:14
四百 過去的人
  
  蘇牧野上前一步扶起他,笑道:「師弟,你能平安趕來,最好不過了。」突然臉色一白,接近著泛出一股潮紅,用手捂著嘴咳嗽了一聲。
  
  程鈞抬起頭,看著蘇牧野,突然眉頭微皺,道:「蘇師兄,你的身體…」蘇牧野好歹也是真人,不可能和凡人一樣三災八難,今天傷風,明天感冒,一般出現了明顯的症狀,就是病入膏肓了。
  
  蘇牧野壓住咳嗽,道:「老毛病,沒什麼了不起。來,師弟這邊坐。」說著拉著他坐下,道,「師弟來時,可一路平安?」
  
  程鈞道:「還好。」便將自己從水府到天水殿,以及在離率宮種種變故說了,這些都沒什麼可隱瞞的,再者,就算是他身在局中也有看不清楚的地方,他還是希望這位前任天機閣能提出些意見來。
  
  蘇牧野聽了,用手揉著額角,道:「原來如此,肖師弟跟我說時,我也沒想到還有這麼大一個局。無罪大人多少年沒公佈一個法諭,第一次出聲就是捉拿你,師弟,你的面子大得很。你果真不是天機閣?」
  
  程鈞一怔,苦笑道:「師兄不為我解惑,還來取笑我麼?」
  
  蘇牧野笑道:「不是我取笑你,我實在是沒想到,師弟無論手段,膽識,智慧,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我連誇一聲都不行麼?」見程鈞無奈,便道,「師弟放心吧。一百步九十九步你都走了,最後一步,扶我們也會把你扶過去,背也要把你背過去。就是眼前有天塹,我們搭人梯讓你踩著也要讓你翻過去。」
  
  程鈞皺眉道:「師兄,這話……」,可不吉利吧?
  
  蘇牧野道:「你覺得我太激動了?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在上清宮的人一年年修煉如同枯木,如果能找到一件值得去做的事,就是為此付出性命也是願意的。」說到這裡,他臉色又變得青白猛地咳嗽了一聲,搖頭道,「不提這個,先送你離開吧。魚師妹跟你說了吧,你跟著長恨道友的隊伍一起出去。」
  
  程鈞點頭道:「知道。能那麼順利麼?」這個計戈,也就是還像樣而已其中還有很多漏洞。
  
  蘇牧野咳嗽道:「你出去便是。這一路是所有方法中最安全的了,其中當然還會有人妨礙但我會幫你打通。我這個計劃,也有,咳咳,也有七八分把握,倘若真的運氣不好,那天有什麼變動,那就隨機應變吧。」
  
  程鈞見他說得含糊,心中並不放心。他是向來喜歡將事情握在自己掌心中的。這般不清不楚,只有保證沒有具體計劃」他如何能夠滿意?但蘇牧野畢竟也是九雁山的前輩,他若一定不肯說,程鈞倒不好再逼問,他心中還有自己的腹稿,只是不好往外說而已。
  
  正在這時,蘇牧野突然又道:「出去之後,你要回北國麼?」
  
  程鈞道:「是,先到北國,然後帶著大家去避一避。」
  
  蘇牧野道:「好極了。我有一件東西留在天機閣,也算得上一件寶物,你若有機會取出來,請交給下一任天機閣。就算我給我的後輩一點紀念吧。」說著拿出一枚玉珮遞了過去,道,「拿著這個,能找到我的心血。」
  
  程鈞接過,其實他也知道,九雁山已經徹底焚燬,找到蘇牧野的東西的概率不大,但這種事情沒必要拒絕,就算是滿足困守上清宮的前輩師兄一點心願吧。
  
  蘇牧野見他收下,微微一笑,道:「那東西並非等閒,你見了之後就會知道,旁人我也不會給他。咳咳……你看起來真年輕,今年多大了?」
  
  程鈞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算了算年紀,道:「二十五。」想到這裡,微感訝異一原來自己今生才二十五啊,重生回來也不過十多年,他總覺得自己是個老人,對歲月的流逝,也不怎麼敏感。
  
  蘇牧野愕然,仔細地打量著程鈞,過了一會兒才道:「真年輕。我本來沒打算說,但你這麼年輕,還有這種修為,實在是…讓我……我們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如果有一天,你能夠直接面對上清宮,也許一千年,或者幾千年,那時候如果九雁山在上清宮還有人在,你就試著放他們出來。」
  
  程鈞道:「何必等上千年,也許就在眼前。」停了停問道,「師兄既然能送我出去,自己脫身應該也不難吧?」
  
  蘇牧野搖頭,道:「那不成的。離開哪有不付出代價的?我們和你不一樣,我們是過去的人,過去的人應該為現在的人,或者未來的人犧牲。但到了我們自己頭上,就不用付出這樣的犧牲換某個人的離去了。總之,如果你不能成為高祖那樣的人,哪怕是成了無罪那樣的人,也不應該為我們冒險。」
  
  程鈞有些無法接他的話,這次談話真心令人壓抑,轉換了話題道:「說到無罪,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呢?」他前世對無罪的印象太片面,太遙遠,以至於根本不可信,他倒想知道,上清宮裡的人是怎麼評價他的。
  
  蘇牧野道:「無罪神君麼?是宮中僅次於道祖的神秘人物。我們只知道他性情孤傲,行為偏執,做事不計後果,毫無大局觀,只知自己,從沒把上清宮的大事放在心上當然,這幾百年來,是玄道神君在執掌宮務,他會有意無意引導人往這邊想。不過這位大人很孤僻是真的,他只有一個親傳弟子,沒有任何道童和記名弟子。離率宮沒有任何活人出入,宮中的大事沒有聽過他的聲音,我們也都沒見過他。」
  
  程鈞若有所思道:「像這樣的人,如果他發出什麼指令,會有多少人響應呢?」他本來覺得無罪和玄道應該是上清宮的兩極,但現在聽起來,似乎對上清宮的影響力並不大。如果一個神君老實在自己的小天地裡悶著,時間長了,也會失去權威,至少沒那麼快做到令行禁止。
  
  蘇牧野道:「很多,他說話很有效。虧了玄道的宣傳,讓這個遠離塵世的大佬很有存在感。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睚眥必報,不計後果,不能得罪的人,所以他說話誰也不敢反對。對於上清宮的修士來說,恐懼有時候比威望更值得服從。」
  
  程鈞覺得頭疼,他本來就打算找到暫時的棲身處後,為了安全對無罪讓步。至少在陣法上應當有所建樹,否則他走出上清宮困難會更大,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沒錯了,他心中一動,道,「你知道張……張七爺是誰麼?」
  
  蘇牧野奇道道:「誰?」
  
  程鈞只道他不知道,剛要說沒什麼,就聽蘇牧野突然道:「張天師?」
  
  程鈞心中一凜,道:「你知道?」這名字聽起來很有威風,但他竟沒有聽說過。
  
  蘇牧野道:「我聽林通秀說過一次,是紫霄宮的張宮主的父親吧?來頭狠大。無罪似乎是因為他的情面才會破例收下一個弟子。」
  
  程鈞接著追問道:「還有呢?」
  
  蘇牧野道:「沒了。」程鈞一怔,蘇牧野接著道,「我只聽過這麼一句,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位,你剛剛說張七爺三個字,我突然想到了這個名字,但你要說他們有什麼干係,我也說不出來。」
  
  程鈞不語,蘇牧野站起身來,道:「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了。這個」他遞過一個乾坤袋,道:「這個是大家送你和其他師弟妹們的禮物。」
  
  程鈞略感尷尬,他還真沒應付過這種情形,道:「這個……怎麼好意思?」
  
  蘇牧野道:「又不是都送給你的,你不好意思什麼?裡面有肖丹閣送的丹藥,那是給你的,但裡面還包了七張丹方,要送給陸師妹。還有邱百煉給你煉製的一套二十四枚劍丸,給尹師妹的金玉材料。還有……」他一個個的說下去,都是些材料功法,件件都彌足珍貴。程鈞聽了雖還笑著,卻覺得有些難受,笑容竟感到有些澀然。
  
  蘇牧野一一介紹完畢,道:「現在時間緊張,大家不能來看你。我也只是最後一次來了。將來但願還有機會,能我們見到你和九雁山的師弟妹們,就看上天允不允許了。」
  
  程鈞道:「後會必然有期。」
  
  蘇牧野笑道:「不出意外的話,三天之後,你們就能啟程。我來保證意外不再發生。綺林是個好女子,她雖然性情木訥了些,卻是心底真誠,可以相信。你和她這幾日相處不必多說甚麼,她也不會問的。一路返回,還請儘量照顧她。」說著點頭離開。
  
  程鈞沒問兩人是什麼關係,魚椅林是玄道的人,蘇牧野的面貌身體也壞到了一定地步,兩人如果真有什麼關係,恐怕很難喜劇收場,不如不問。深深一禮,送蘇牧野離開。
  
  等他離開,程鈞重新身心沉浸在陣法中,他打定主意在這幾日內把無罪弄來的陣法研究出個所以然來,這也是他給自己的退路。
  
  張七……,張天師……,到底是個什麼人呢?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19 21:12
四百零一 陣道之談

    離率宮,巨大的石頭宮殿寂靜無聲,比絕壁冷月還要淒冷。

    大殿中,一老僧木然的用手指在一面巨大的玉版上勾勾畫畫,似乎在刻畫著繁複古怪的條紋。

    腳步聲微響,一青衣人走入殿內,徑直走老僧身後。老僧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沒有絲毫反應。青衣人便靜靜站在他身後,仔細觀看。

    過了良久,那老僧突然手指一抬,玉版發出一陣強光,緊接著黯淡了下去,滿版繁複花紋消失不見,似乎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白石板,那老僧也彷彿從夢中驚醒,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你來了。」

    那青衣人笑道:「程道友何必如此腔調?難不成進入和尚的體內,人也皈依佛門了?你若真有心,不妨再等幾日,完成這個陣法再剃度也不遲。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大功告成了?」

    程鈞搖搖頭,道:「還差一步。」

    那青衣人道:「只差一步?不錯,那也在我預料之上了。程君的功底深厚,悟性出眾,最重要的是審時度勢,懂得輕重緩急,果然是個俊傑。」

    程鈞淡淡道:「承蒙誇獎。人都會犯賤,哪有天生審時度勢的?若不是無罪大人這麼無時無刻的監督,我哪有那麼識時務?」

    無罪微笑道:「年輕人,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就算有怨氣,也不該說出來。你還欠些歷練。好吧,我來給你一個消息沉沉心——玄道回來了。」

    程鈞雙目睜開,又緩緩閉上,道:「回來就回來吧,與我何干?」

    無罪目光在白石板上一掃而過,道:「如果你只是還差最後一步,那麼應該與你無關了。要不要玩個遊戲放鬆一下?」

    程鈞對他口中的遊戲深感忌憚,面上卻笑道:「您看。」

    無罪道:「我來考考你。既然還差幾步,想必已十有八九,你能不能從這大部分陣法中推斷出這陣的效用來?」

    程鈞先不回答,道:「能推斷出來,有什麼好處?」

    無罪道:「你若能說出一二,叫我滿意,我可以差人去通知玄道,焦元成帶著人去北國了,叫他好自為之。」

    這算是調虎離山了,程鈞苦笑道:「真的,獎勵確實不錯,我也動心。但我確實很難說得清楚,不光是現在,就是將來我把這個陣法拼全了,恐怕也很難精確的推演出來。這和咱們平時建起來的陣法,不是一個套路。」

    無罪聽了並不失望,反而興趣盎然,緩緩坐在白石板旁邊,道:「你看出什麼來了?另外一套套路,難道是上古大修的體系,仙界的遺留,或者是其他道統的秘傳?」

    程鈞道:「不是,我傾向於個人的創造。」

    無罪道:「誰有這樣的本事?能在前人的體系中自出機杼,開創一個流派,已經是亙古罕見的大宗師。拋開前人另開創一套體系,那還得了?」

    程鈞道:「也不是那麼厲害。」在白石板上一拍,一層光芒泛著波紋擴散開來,石板上登時再次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花紋,道:「這種事情,還真是很難言傳,反正這是另一套體系。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是在我們的陣法知識和結構上,進行了全面的移位,使得陣法效力完全改變。應該是按照某種規則移位的,但是規則很複雜而且不可推斷。」

    可能覺得自己的實在語焉不詳,程鈞道:「這麼說吧,就是這個陣法可以看成是一篇密碼文,或者俗稱的黑話。」

    無罪道:「原來如此,我怎麼看著不對。陣法一道,本來沒有這種道理。這密碼你能解開麼?」

    程鈞道:「我可以還原謎面,但是不能揭開謎底,因為缺少打開密碼的鑰匙。」

    無罪哦了一聲,道:「這麼,你認為還有另外一個關鍵的鑰匙?」

    程鈞道:「一定有。其實單純的加蓋掩飾的密碼,我也能。無非是生門轉死門,兌位反震位,五行顛倒,乾坤搬移,種種規則大有可為。但是你隨便改,能有什麼效果?修道是遵循天道,非要以地為天,天道怎能承認?天道若不認,又怎能引動元氣,達到效果?到時候好好的陣法成了頑童塗鴉,徒然好看,根本不可能成為陣法。」

    他指了指玉版,道:「所以單純看來,這個陣法也不能成為陣法了。擺出來什麼效用也沒有,要想讓它變成有用之陣,只能靠鑰匙打開迷障。」人在自己熟悉的領域時,往往非常興奮,有極強的表現欲,程鈞也是如此。即使無罪當前,也不能阻擋他侃侃而談,透著堅定而自信的態度。

    無罪也很捧場,擊了一下手掌,道:「說的不錯。你覺得倘若有鑰匙,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程鈞道:「這種憑空猜測的事情,也很難。我隨便舉個例子,比如是某本書,記錄了破解密碼的規律,又或者還有另外一套陣法,與這個算得上陰陽二陣,兩個陣法合二為一,正好把缺漏補上,形成新的陣法。」

    無罪眼睛眯起,細思道:「這麼說來,看來還有另外的東西落在旁人手裡。」

    程鈞突然道:「還有一個可能。」

    無罪道:「你看。」

    程鈞道:「那就是這個陣法本來是別人的鑰匙。它根本不起獨立成陣的效果,只是在某個陣法出現之後,起到一定的指點作用。」

    無罪聞言略一沉吟,突然笑道:「這樣說來,也許這陣法根本跟陣法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寫成陣法形勢的某個訊息而已。說不定還是什麼絕世功法,驚天秘密,用陣法圖的格式寫出來呢。」

    程鈞正色道:「您這麼說也沒錯。不過作為煉陣的修士,我能感覺其中有嚴密的規則和精深的陣法知識,很難想像一個不通陣道的人會做出這樣合情合理的移動。而如果是高明的陣法師,做這樣的研究也應該是為了陣法本身。我還是寧願相信這個是陣法,只是還不能被我推演認知而已。」

    無罪聞言突然哈哈大笑,道:「程道友,你果然是個天才人物。像你這樣的俊才,理當留著有用之人,見證風雲變幻才對。很好,今天一番談話我很滿意,我會替你趕走玄道這個釘子。你加油吧。」大笑著出門而去。

    程鈞看著玉版上的陣圖,冷笑一聲,突然伸手在玉版上一劃,一道詭異的弧線連結了空擋,整個圖案登時渾然一體,發出了不一樣的光輝。

    「我們明天要走了。」魚琦林對程鈞說道。自從見過程鈞的真容之後,她對程鈞還算友好,但可能是表情僵慣了的緣故,她似乎不大會表示友善,臉上從沒有真正愉悅的笑容,再加上一個冷冷的姚聖通,氣氛便輕鬆不起來。

    程鈞點頭道:「好的。好像比之前計畫的早了一點。」

    魚琦林道:「是啊,恩師回來了,他要我們提早上路。」

    程鈞「啊?」了一聲,道:「玄道神君?他知道我的事麼?」

    魚琦林道:「你想讓他知道麼?」見程鈞搖頭,便道:「所以我也沒稟報。師父不喜歡蘇師兄,若讓他知道蘇師兄牽扯在內,不知要如何發落。罷了,我只把你運出去就好,到時候你坐在車裡面吧。」

    程鈞笑道:「不是要扮隊伍中的某人麼?」

    魚琦林道:「那個免了。恩師很重視這一行隊伍,臨出發之前,他要一個個驗過,我可沒把握騙過他老人家的眼睛。你藏在空間裡,我把你帶出去是。」

    程鈞驚道:「怎麼,他老人家要跟我們一行麼?」

    魚琦林道:「那怎麼可能?恩師本來要去北國,後來出了要案之後便放棄了。但今日他回來又說北國那邊不能無人,便請了我的兩位師叔護送,還給了我一支道兵……」這裡,突然閉上了嘴,心中暗惱道:「我這是怎麼了,師叔的事情也罷了,道兵之事怎能往外說?

    程鈞突然心中一寒,道:「道兵?那是什麼?是法術中有這一門麼?莫不是演義裡的五百蝦兵蟹將?」

    魚琦林笑道:「哪有那許多?也不過十八個。不和你說了,你們且休息,我明天早上來接你們。」

    程鈞心道:「果然還是劍閣劍傀,也不知道無罪怎麼運作的,竟將兵陣給了玄道,一轉手又給了她。」心中一陣煩躁。壓下心中的不快,對姚聖通道:「明天能回去了。」

    姚聖通道:「與我何干?除了那件事,隨你折騰。」說著走出門,回自己的房間去。

    程鈞壓下心中的紛亂情緒,緩緩沉下心神入定,漸漸地呼吸悠長,已經睡下。

    成與不成,都在明日。

    睡到半夜,程鈞突然感到有人推自己,汗毛一炸,登時驚醒,猛地往後退去,落到空闊無人處。

    但見洞府中多了一人,夜色中但見一雙明眸閃亮,如天上星辰。

    程鈞與那人拉開數丈距離,驚魂甫定,仔細打量,夜色中只能看見一副窈窕身,竟是個女子。沉聲道:「前輩何人?此何事?」

    能夠無聲無息溜進魚琦林的洞府,還能無聲無息欺到程鈞身邊,只能是個元神神君了。

    那女子道:「你別害怕。我來告訴你,他們要害你。」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0 21:10
四零二 出山門
 
  程鈞陡然一驚,脫口道:「誰要害我?」
  
  這些天他殫精竭慮,壓力極大,現在還在人手掌之中,警惕之心已達頂點,聽到一個「害」字,便全身汗毛倒豎,滿心寒意。
  
  但轉瞬之間,他便冷靜下來,看著眼前這陌生女人,緩緩道:「前輩是誰?為何夤夜到此,口出戲言?」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戲言?我會半夜三更跑來和你玩笑?」伸手一招,也不見燈火源頭,周圍登時亮起,如白晝一般纖毫畢現。但那光明只出現在周圍丈許方圓,丈許之外,漆黑依舊。
  
  「光明障。」程鈞暗自一驚這也是上清宮秘傳的神通,這女修自然是上清宮的人了。再往前頭看,就見光明障中站定一道姑,雖然也頗有風姿,但看來已經上了幾歲年紀,已經是個半老徐娘。
  
  程鈞見她主動顯出真容,倒不似有多少惡意,心中念頭急速轉動,卻想不起在上清宮中自己有這麼一個熟人,只得問道:「原來您不是開玩笑。想必是有什麼事情來指教我了?」
  
  那女子道:「你就是程鈞,是不是?」
  
  程鈞點頭,道:「正是晚輩。」心道:我這麼低調,從不惹事,怎麼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這又是哪方的人?
  
  那女子道:「那就對了,我是來接你走的。事不宜遲,你跟我出去。」
  
  程鈞心中驚疑,不知怎麼節外生枝,有了這一出。這女修看來修為高深,比自己遠勝,雖然姚聖通或許能制住她,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她離自己咫尺之遙,若起心下黑手,只怕神仙難救。
  
  一面與姚聖通聯繫,程鈞一面出言試探道:「前輩是蘇師兄請來的?計劃改變了?」
  
  那女子冷笑道:「蘇師兄?蘇牧野麼?虧你還叫他一聲師兄。此人狼子野心,準備賣了你,你知道麼?」
  
  程鈞但覺一陣焦急,倒不是焦急旁的,而是這光明障是確實的結界障壁,在裡面一點消息也傳不出去,更別說找人了,對於那女人的話,倒無動於衷,只道:「前輩說笑了吧,蘇師兄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賣我?」
  
  那女子道:「這個道理你不明白?你是離率宮得之而後快的人物,整個上清宮,還有什麼比你的腦袋還值錢?蘇牧野雖然也是人物,端的有幾分手段,但為出身所限,在宮中鬱鬱不得志,他早就想要個攀附高層的進身之階,你就是那個踏腳石。」
  
  程鈞搖頭道:「前輩雖也能自圓其說,但我卻很難相信。蘇師兄要想出賣我,有的是機會,還能等我到如今?」
  
  那女子冷冷道:「你怎能以常理推斷他?那真是小瞧了這小子。蘇牧野是最擅長玩弄心機手段的人,他要是一見你便通風報信,不過是三等功勞。要將你引入陷阱再抓取獻給離率宮,那也不過加一等功勞,都不能入無罪的眼。但若把你藏得密不透風,滿宮上下皆不能拿,以至於幾乎被你逃出去,到了最後一刻,他突然出手截住你,來個千鈞一髮。一來顯示他高出儕輩的手段,二來無罪失而復得之下,倍感他功勞卓越,非要大加封賞不可。他利用別人,可是要利用到骨頭渣子都不剩的。」
  
  程鈞心中一凜,便覺無端端一陣發寒,暗中思忖,卻笑道:「這樣隱秘的事情,您是怎麼知道的?」
  
  那女子冷冷道:「我早就關注你了。只是沒想到你和蘇牧野攪在一起,真是該著你倒霉。蘇牧野是什麼人,你問問上清宮的神君,誰不知道?我也瞭解這個人,從他在上清宮如何鑽營,如何出賣同門,怎麼勾搭上魚綺林,怎麼憑藉裙帶關係站穩腳跟,到這次怎麼安排你,我都一清二楚。還是那句話,我沒有必要特別跑來騙你。」
  
  程鈞笑道:「您將蘇師兄說得這麼險惡,我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不管怎麼說,他與我有同門之義,和您可是素未謀面,這兩人之間要相信誰,怕是不難抉擇吧?」
  
  那女子道:「太可惜了,你要驗證我的話,只能以身試法。不過到了明天,你就是發現我說的是事實,那後悔也遲了。到時候別指望有人從離率宮手中救你。你若覺得我說的可信,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出去,不必經過那麼多道手。是生是死,今晚就可以見分曉,你敢不敢來?我修為遠勝於你,更勝於魚綺林,要想捉你,何必與你多說這些話?素未謀面,有時候比熟人還要可靠些。就因為素未謀面,不會處心積慮的害你。」
  
  程鈞突然有些好笑,語帶諷刺道:「那您救我於水火,是因為路見不平,見義勇為麼?」
  
  那女子對他的嘲諷恍若未聞,道:「自然不是。我也有事用到你。小子,你要知道,有事要你做,才會真心保全你的性命。」
  
  程鈞目光微動,道:「那您先說目的吧,有時候活著還不如死了好。我若只求苟活,還不如直接投了離率宮,憑我一身本領,低聲下氣討生活也不難。」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我要你去救一個人。」
  
  程鈞正色道:「何人?」
  
  那女子道:「張清麓。」
  
  程鈞神色一變,道:「您和他是什麼關係?」
  
  那女子道:「我是他義母。」
  
  程鈞「哦」了一聲,心道:這小子雜七雜八的親戚怎麼這麼多?義父不夠,還有義母,修為不高,麻煩倒是一大堆,而且他們還個個都知道我的名字。他自己跑哪兒去了?
  
  那女子冷冷道:「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該知道我到底為什麼救你。雖然這件事你的作用不小,但我從來不強人所難。信不信我,可一言而決。你若不信,在我眼中就是個死人,我不會跟死人囉嗦什麼,馬上就走。」
  
  程鈞目光微動,道:「我其實還是不敢相信,但我……會跟您走。」
  
  第二日清晨,魚綺林先去拜別玄道,再悄悄來到住處,推開大門,就見石室內空蕩蕩的,並無一個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兀自不信,道:「程道友?你在哪裡?」
  
  聲音在石室中迴蕩良久,寂然無聲。
  
  她心中一驚,先想到的就是出事了,忙在石室中尋找。卻見石室中乾乾淨淨,沒有半點、打鬥痕跡。同時,程鈞帶來的那個神秘女人也不見了。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程鈞自己走了。
  
  魚綺林站在石室中冇央,呆呆站立了一會兒,臉色陡然通紅,罵道:「混賬,你們都在耍我?程鈞,你這王八蛋!蘇牧野,你……你給我解釋清楚!」
  
  洞府之外,燕山絕壁,一行車隊正在準備啟程。長恨道人站在中央車輦旁邊,看著拉車的八匹天馬鞍鞋燦爛,神駿無比,後面跟隨著拉著珍寶的車隊,更有道童環伺,仙鶴圍繞,好一派仙人出行的氣派景象,心中意氣風發,說不出的痛快。
  
  長久以來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他馬上就要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宮主,北國修道界的土皇帝。為了這個目標,靈石美女不算什麼,拜個乾娘,當個兒皇帝,更加不算什麼,有了權勢和地位,活得風光痛快,修為更進一步也不在話下。
  
  只是…,魚綺林怎麼還不來?這可快過了時辰了。莫非事到臨頭還能有變故?
  
  正想著,就見一抹白衣風風火火趕來,魚綺林落在車隊前,本就僵板的臉色更加難看,喝道:「怎麼還磨磨蹭蹭,還不快走?」
  
  長恨真人陪笑道:「乾娘…」
  
  魚椅林瞪了他一眼,罵道:「誰是你乾娘,離我遠點。」
  
  車隊騰雲駕霧,浩浩蕩蕩的啟程而去,速度不快也不慢,半個時辰也趕了幾百里路程,卻猶自沒有離開上清宮的範圍。
  
  眼看到了山門,突然一陣滴溜溜的哨聲響起,幾道劍光飛過,已經攔在車前。正是幾個看守山門的青衣道士。
  
  魚綺林心中焦躁,雖然明知道這只是例行檢查,不算什麼,但本已一肚子火,見到有人攔路,一發的發洩冇出來,喝道:「誰敢攔我魚綺林的路?」
  
  那幾個道士自然認得她,忙躬身賠笑道:「魚師叔請了。最近這幾日宮中不太平,長老們吩咐,出宮的人統統要路引憑條,還要仔細搜查,請您老體諒。」
  
  魚綺林冷冷道:「隨便。反正我的車隊都是賊人,我的車裡藏的都是賊贓。我自己就是個吃裡扒外的奸細。」
  
  那幾個道士連連賠笑,道:「您老莫開玩笑,弟子承受不起。」象徵性的轉了兩圈,立刻都道:「都檢查完了,什麼都沒有。師叔請過關。」
  
  魚綺林這才順了些氣,示意將自家的路引憑條拿出來驗證,又賞給眾人幾枚丹藥,車隊再次啟程。
  
  眼見出了山門,突然金鐘亂響,鼓聲大作!
  
  魚綺林一怔,抬頭看去,但見從四面八方飛來五色劍光,咄咄咄幾聲,插在車隊周圍地面。登時將車隊圍了個水洩不通。還不等眾人有所反應,數個聲音一起斷喝道:「賊人休走,納命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1 21:47
四零三 強搜
  
  只見眼前黑壓壓一片,都是上清宮的道士,領頭的八個各持長劍將車隊以乾坤八卦八個方向圍住,氣勢迫人,身後數百道士組成劍陣,一層圍一層,風雨不透。
  
  長恨真人哪想到這樣的陣勢,雖面上鎮定,不肯失了自己未來紫霄宮主的身冇份,但眼見前面這八個人個個在自己之上,早已打了退堂鼓,眼睛直往魚琦林那邊瞟,更在四處逡巡尋找退路。
  
  魚琦林卻是心中惱怒——今日事事不如意,麻煩一波又一波找上來。她是順遂慣了的人,豈能不惱?但她又是冷面慣了的,心中如何窩火,面上還是一片冷峻,道:「常師兄,高師兄,你們在幹麼?」
  
  站在乾位的常姓道士喝道:「對不住,魚師妹,你這車隊不能過去。我們得到消息,賊人就藏身在你的車隊之中,我們要搜上一搜。」
  
  魚琦林冷冷道:「什麼消息?哪裡得到的?有什麼證據?一無憑二無據,只說得到消息四個字就敢來搜我的車隊,看來你是不把天水殿放在眼裡了。」
  
  那常姓道士被她噎得一愣,但隨即道:「師妹不要問得太清楚。我們絕無不敬玄道大人的意思,只是這消息來源可靠的很,恕我們不便多說。師妹若是心中坦蕩,搜上一搜,正可以證明你的清白。」
  
  魚琦林早知道他們搜的是什麼,若是程鈞真在車上,她自然難免有些緊張,說不定還會好言好語,這時程鈞不在,她心中無鬼,自然氣勢更盛,越發不肯讓步,道:「好一個搜一搜,證明我的清白。常師兄,我懷疑我師父的貴重丹藥『青陽丹』被你偷了,現在就在你身上。你若是心中坦蕩,還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脫下衣服,自證清白?」
  
  那常姓道士被她逼迫的說不出話來,倒不是口才不及,而是身份不及,即使他的修為不弱於魚琦林,但魚琦林的師父是玄道,他自覺矮上一頭,不能理直氣壯的回話。
  
  就聽魚琦林道:「你說你不敢不敬我師父,可你帶隊截了我師父發出的車隊,已經不敬了。車隊搜不搜無所謂,但這個罪過要有人負責。」
  
  那常姓道士聽她口氣鬆動,忙道:「只要你讓我們搜,自然有人負責。」
  
  魚琦林道:「誰來負責,你?」
  
  那常姓道士運了口氣,看了看四周,旁人的目光都不與自己相接,便知事已至此,應當是自己硬著頭皮頂上了,這番得不償失,魚琦林是得罪定了。只希望能夠找到罪犯,拉魚琦林一起下水,自己便有話可說,不然自己的日子就難過了。他咬住牙道:「對,這件事由我來負責。」
  
  魚琦林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好,搜吧。長恨,你帶人退開。」長恨真人巴不得這一聲,連忙第一個躲得遠遠地。其餘跟車的道士也都散了。
  
  那常姓道士沉住了氣,道:「給我搜。」
  
  八個道士站在原地不動,身後上來十餘個道士從兩邊對著走上,兩個人看一輛車,分別站好,又有十餘人出列,每人打開車門箱籠仔細搜來。
  
  魚琦林冷眼旁觀,一面冷笑,一面瞥著那常姓道士。
  
  眼見車子被一輛一輛打開,卻沒有搜出什麼人來,又被一輛一輛的關閉,常姓道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豆大的汗珠撲簌簌滾落。
  
  終於,最後一個人也搜完,兩邊車隊撤下,一人走上前來,道:「啟稟師兄,什麼也沒有發現。」
  
  常姓道士虛弱的道:「知道了。」心中暗轉,怎麼把話往回收,就聽哼地一聲,正是魚琦林冷笑,登時落下汗來,道:「師妹,這不是很好麼,你的清白可對天日了。」
  
  魚琦林喝道:「什麼我的清白?你說話注意了!」又上下打量他,道:「我記得剛剛有人說,這件事由他負責,是不是?」
  
  常姓道士苦笑道:「我……」剛說一個我字,就見眼前金光大亮,暗道:「不好!」還不等他反應過來,身子已經被一個金環牢牢束縛,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魚琦林抽出長劍,目光冷意畢露,如利劍出鞘,往四週一掃,無人敢直視,冷笑道:「你們倒也滑頭,他替你們把責任都背了,我今天也不為難你們了。可是欺辱我天水殿弟子的罪責,只有血來贖罪!」說著手起劍落,鮮血四濺,一顆大好頭顱滾落下來。
  
  魚琦林冷冷的看著那常姓道士的精魂消散,道:「這一回我手下領情,許他再世輪迴,下一次就沒這麼寬鬆了。誰想要魂飛魄散,儘管來找我。」說著翻身上車,喝道:「走!」
  
  車輪碾過地下的鮮血,緩緩前行,在黃土上拖出兩道鮮紅的車轍。剛剛還包圍的如鐵桶一般的群道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來讓他們通過,一種瑟縮的恐懼感,深深的落在那些修士心中。
  
  出了山門數十里,長恨真人緩過勁兒來,笑道:「乾娘,您真是好威風,好煞氣!您只要站在那兒,不需要一句話,一個眼神過去,紫霄宮就拜倒在您腳下了。」
  
  魚琦林冷冷道:「我說過了,別叫我乾娘。紫霄宮算什麼,我壓根也沒打算出手,沒的失了我的身份。」
  
  長恨真人諾諾稱是,心中十分安定,看來這個女人是不會爭權奪利了,他本來也只是借借她的威風,她不管事更好。
  
  眼見隊伍開出了數百里,突然天色大亮,一團火紅的雲霞蔓延開來,將整個車隊籠罩在光芒之下。長恨真人只覺得頭頂氣勢迫人,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驚道:「有敵人!」
  
  魚琦林神色沉重,道:「是佘師叔嗎?鳩師叔也來了麼?」
  
  只聽雲端有人道:「小魚倒是反應過來了。不錯,就是老嫗。」天上飛下一隻五彩大斑鳩,斑鳩背上坐著一人,白髮蒼蒼,看起來是個耄耋老婦。落在車隊面前,老婦緩緩下來,斑鳩蠕動幾下,變成一個身穿五綵衣的老者。
  
  兩人身後,陸陸續續下來二十個道童,分紅、黃、青、白、黑五色站立。照樣攔在車前。
  
  長恨真人心中又驚又氣,暗道:好傢伙,這回攔路的人雖然少,卻有兩個元神神君!我怎麼這樣命苦,不就是想當個紫霄宮主麼?我礙著誰了,要一次次受這樣的驚嚇?
  
  魚琦林雖然傲氣,但不敢和元神神君相抗衡,躬身道:「兩位師叔專程趕來,有什麼要指點弟子的?」
  
  那老婦眯著眼睛,在她車隊每一輛車上打量,道:「小魚要出遠門?」
  
  魚琦林沉聲道:「晚輩奉家師所差,要去北國公幹。」
  
  那老婦看了一眼長恨真人,笑道:「我知道,就是玄道師兄一時興起,要拉這個娃娃一把。這娃娃能當此重任麼?」
  
  魚琦林道:「晚輩也不知道,不過家師說他能,大概就是能吧。」
  
  那老婦道:「說的是,玄道師兄慧眼如炬,看人總是沒錯的。不過小魚,你還年輕,總有走眼的時候,比如今日,你這車隊裡藏了一個賊子,你就不知道。」
  
  魚琦林驚怒交集,暗道:怎麼又來一個?今日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出,肯定不是偶然,有人在背後壞我的事!是誰?
  
  她自然也想到,說不定有人知道自己偷運程鈞的計劃,多方告密,才引出來連番的事端,雖然自己運氣好,沒託運那個麻煩,但這個人竟能知道自己這麼隱秘的事情,定然是她身邊的人。
  
  自己身邊有叛徒!是誰?
  
  心中暗自盤算,魚琦林卻陪笑道:「佘師叔,您並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剛剛出山門的時候,已經有人說過這話。我也讓他們搜過我的車隊,上百雙眼睛把我這裡上上下下掃了個遍,可是什麼也沒搜出來。」
  
  那老婦笑道:「我知道,這麼大的車隊,若是藏得好,沒有那麼容易搜出來。」
  
  魚琦林變色道:「您的意思,是我把……把賊人藏起來了?」
  
  那老婦道:「小魚你也是上清宮的真傳弟子,怎能吃裡扒外?我是說,剛才在山門裡面搜,人多眼雜,顧慮又多,不大容易展開手腳,現在在山門外搜一遍,更加徹底,叫那賊人無處藏身。」
  
  魚琦林只覺心中一寒,四周打量,果然除了自己這邊和老婦那邊,沒有一個人影。
  
  荒郊野外,兩個神君圍住了一個真人率領的車隊,他們要幹什麼?
  
  莫非名為搜車,實為……
  
  這兩個神君,可不是玄道派系的。
  
  上清宮人事錯綜複雜,山頭林立,各個神君都有說不清的關係。當然玄道是宮中總管,地位遠在其他神君之上,修為也高出儕輩,明面上沒有敵人,更像各個勢力之間的平衡點和仲裁者。魚琦林是玄道最鍾愛的弟子,甚至是默定的衣缽傳人,地位僅次於各位神君。在宮中,這兩個神君對她也是客氣三分。
  
  但是荒郊野外,事情可就不好說了。他們沒有惡意便罷,若有了惡意……
  
  那老婦道:「小魚,你是給搜,還是不給搜?」
  
  魚琦林沉住氣,心知只得暫時退讓,道:「師叔若是……」
  
  就聽身後有人悠然道:「小魚要是不願意,你就不要勉強她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2 19:45
四零四 告密者

    空蕩蕩的大殿上,老和尚還在一筆一筆的勾畫著玉版。但玉版上卻再也沒有任何的紋路的顯示。老僧的手指在空地上徒勞的比劃著,似乎在為白色的玉面抹掉灰塵。

    「你的心不定?」聲音從背後響起。

    程鈞抬起頭,道:「何謂心定?我只是無聊而已。」

    無罪淡淡道:「無聊的人,應該專注。而你在失神,好歹也是修到jing魂夭地的修士,不該如此不安。你的手指畫來畫去,只是掩飾自己的緊張。不錯,今夭是你應該緊張的ri子。我看你不再思考,是不是陣法已經推演完畢了?可以給我了麼?」

    程鈞道:「恐怕不行,我還差最後一步。」

    無罪微笑道:「你可真是越來越懶得敷衍我了,一點也不顧及我的喜怒。現在你還沒逃出去,該拿出點誠意吧?我知道你在等什麼。無非在等那邊的結果。這陣法是你最後一張保命符,所以你牢牢地抓住,不等最後時刻不肯鬆手。不過也就是一時三刻了。早一點給我,我還念你幾分好處,不會苛責。非要到最後一刻才拿出來,城下之盟可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程鈞只是淡淡道:「是麼?」

    無罪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不知進退。你比我想的要差上不少。罷了,一會兒你來求我時,可不要太過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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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一陣風吹過,兩個身影從風中走出,乃是兩個相貌相似的道士,也都做了上清宮的標準打扮,看來像是一對兄弟。

    魚琦林一見這兩人,神色登時一鬆,咬住嘴唇,道:「大楊師叔,小楊師叔,你們可來了。您若是晚來了片刻,弟子都不知道怎麼辦。」

    兩個姓楊的道士哈哈一笑,其中一個道:「小魚別急,都怪兄長非要煉他那爐丹藥,總是提不出丹來,耽誤了時辰,險些讓師侄受了委屈,罪過,罪過。」

    魚琦林露出笑容,道:「師叔既來,誰還能給我委屈受?」原來這兩個神君都是玄道親信,本來就是說好護送他們一起去收取紫霄宮,只是畢竟這兩人身份不同,自不會一開始就等在那裡,說好要在路上會面。現在來的正是時候,化解了魚琦林一場危急。

    小楊道士笑道:「佘師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氣勢洶洶的?要是和孩子鬧著玩兒,玩笑也開過了,這就散了吧。別耽誤了你修煉。」

    那老婦陰測測道:「老嫗從不欺負小孩子,只是奉了命捉拿要犯,怎能這麼走了?」

    兩個楊道士都是一愣,場中很明顯了,是這老婦以大欺小,無非就是欺負魚琦林修為不足逼迫於她。現在自己過來兩個神君,雙方實力均衡,誰也奈何不得誰,就應該各自散開,免得兩敗俱傷,但這老婦競還要咄咄逼人,難道是有什麼倚仗?

    大楊道士暗暗查探周圍的情形,並未發現有人,道:「佘師姐,你千嘛一定揪著她不放,難道就不顧忌玄道師兄麼?」

    那老婦道:「顧忌什麼?我就是奉玄道師兄之命來的。」

    一語出口,眾人都是一驚。魚琦林先道:「你說什麼?」隨即想到自己不該如此質問一個師叔,勉強忍住,只道,「昨日我拜別恩師,我怎麼不記得他有這樣的吩咐?」

    那老婦冷笑一聲,並不回答。小楊道士也道:「我也沒聽玄道師兄提起過您老。」

    那老婦這才道:「怎麼,難道捉拿要犯的法諭,不是玄道師兄親自發佈的麼?」魚琦林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道:「什麼?你們捉拿的要犯,難道是……」

    那老婦喝道:「自然是捉拿叛逃的要犯魏紀之,難道還有其他人?」

    魚琦林愕然,脫口而出道:「荒唐!」

    魏紀之,就是上清宮封宮捉拿的要犯,玄道為了捉他,蒸乾了孚夢澤。這種人怎麼……怎麼會和她扯上關係?

    錯了!

    自己剛才以為的全錯了?!

    也是她反應快,把錯愕之色掩飾下去,不然反而惹出嫌疑來。給人問上一句:「不然你以為是誰?」就把她暴露了。

    那老婦眉毛一挑,千笑道:「你說誰荒唐?」

    大楊道士已經喝道:「小魚,不可對師叔無禮。轉頭道:「佘師姐,你越說越奇怪了,魏紀之和小魚有什麼關係?我作證,這些人玄道師兄都一一見過,魏紀之若混在其中,也逃不過師兄的眼睛。人絕不會在她的車隊裡,若有人誣告,必是存心不良。」

    那老婦淡淡道:「我也不想相信,我也知道魚琦林是玄道師兄鍾愛的弟子,應該不會背叛。可是告密的那人說的頭頭是道,連怎麼運送要犯出去的方式,和小魚這幾天上下打點關節的動作都說得一清二楚,我不信也不行。或許小魚也被人誘騙蠱惑,一時做下什麼糊塗事呢?沒關係,搜一搜能證清白。」

    小楊道士冷笑道:「我倒不知道,還有能告密告到令師姐都不得不信的水準——不會是蘇牧野吧。」

    魚琦林愕然道:「師叔說誰?」

    大楊道士淡淡道:「說姓蘇的。除了他,還有誰有這樣的口舌?」

    魚琦林木然看向那老婦,老婦哼了一聲,道:「蘇牧野雖然喜愛搬弄口舌,但他只要告密,從沒有告錯過。我相信這回也一樣。」

    魚琦林道:「他以前也……也告密?」

    小楊道士憐憫的看了她一眼,道:「這小子在外面還罷了,在我們這一輩神君之間,名聲也不能再差了。陰謀陷害,告密捅刀下絆子,能幹的事情都幹絕了,這才得到長老們的『信任』。不然也不能以天機閣的身份苟活至今……」說到這裡,他突然心中一凜,暗中傳音喝道:「你莫非已經受了他的蠱惑,做出什麼糊塗事來了麼?」

    魚琦林神色一變,脫口道:「不曾。」

    小楊道士這一下用了威壓,相信魚琦林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脫口說的必然是實話,心中安定,道:「你知道輕重就好。」至於魚琦林本來已經決定偷運要犯出宮,只是因緣巧合未能成行,這種事情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佘婆婆見她發愣,以為她心虛,啞聲道:「小魚,老嫗要搜你的車駕,你肯是不肯?」

    魚琦林心亂如麻,目光瞥向兩位師叔,大楊道士沉吟道:「罷了,既然牽涉到魏紀之,倒不好含混過去。咱們一起查看,說搜字多難聽?大夥一起檢驗檢驗就是了。」

    佘婆婆上前一步,道:「查看不查看,有何難哉——」突然枴杖一揮,最前面一座車駕陡然崩裂,四個車輪一起滾開,毀壞當場。車隊中長恨真人等人轟的一聲,四散跑開。

    魚琦林喝道:「你幹什麼?」

    佘婆婆道:「我等修道之人,有修為在身,要這些車輦做什麼?都一發毀去,讓賊人無處藏身。不然有一處搜不到,難免讓魏紀之鑽了空子。」

    魚琦林又驚又怒,看向兩個楊道士,楊道士對視一眼,都默不作聲。魚琦林抿著嘴不出聲,卻暗中恨恨,只覺得自己今日一天把一輩子的委屈都受盡了。

    就見佘婆婆枴杖所及之處,一輛輛車輦碎裂,拉車的異獸無不慘死,車上裝有許多值錢珍物更是紛紛破碎,只把長恨道人看得嗟呀不已。小楊道士目光逡巡,但見那些碎片乾乾淨淨沒有絲毫藏人的痕跡,心中已經暗自冷笑,暗道:雖然你打著搜查要犯的名號,但擺明了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這一筆賬卻也要給你記上。且先讓你胡鬧,等你捉不到人,我再發難。

    終於,只剩下最後一輛車,那本是魚琦林的車輦,她是代替玄道出使,這車輦也是玄道曾經乘坐過的,上面插著四面旗幟,都是玄道親手所繪,魚琦林冷冷的看著佘婆婆,道:「這你要毀去?」

    佘婆婆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敢對玄道不敬,道:「我進去看一眼,也就是了。」說著拄著枴杖,顫悠悠的掀開車簾進去。

    就見車簾微動,似乎佘婆婆在裡面仔細查看,魚琦林心中坦蕩,道:「您仔細點。」暗自道:今日就讓你如意一次,回頭我自要報還此辱。

    突然,只聽一聲異響。車輦晃動了一下。

    眾人同時愣住,三個留著的神君一起踏上一步,三股威壓同時升起,曠野之中登時風流雲動,剎那間已是戰場。

    只聽轟的一聲,那玄道坐過的華車終於也逃不過命運,在巨震當中化為齏粉。

    齏粉當中,就見一人踉蹌幾步,退了出來,正是那佘婆婆。而還有一人卻沒出來,反而在原地盤膝而坐,正是個白衣少年,只是滿頭滿臉都是鮮血,身上的白衣幾乎已經成了血衣。

    幾人原本以為是魏紀之,卻沒想到從車中出來的卻是個面目陌生的少年,一時倒愣住了,大楊道士道:「你是誰?」

    魚琦林卻認得他,驚道:「你……你不是走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3 21:55
四零五 青山壓地
  
  石殿幽暗,唯有玉版發出濛濛的微光。
  
  無罪手中一道藍光,化作一張水幕,映著山門外對峙的情形。比起外面的劍拔弩張,他倒是一派輕鬆,只是含笑道:「魏紀之……沒想到居然是搜他這個天字一號的欽犯。這個蘇牧野,真是個人才。居然來這麼一招移花接木,將玄道也牽扯了進去。若非如此,玄道的車隊是那麼容易搜的?程君雖然是我要的人,比魏紀之卻還差遠了。他明知道我不出手,要想成功截人,只有來這一招。你說是不是?」
  
  程鈞背向著他,一言不發。
  
  無罪道:「不過如此一來,他到底還是得罪了玄道。看來他是孤注一擲,準備投靠於我。這一把也是冒險,不過成大事者,應當有這樣破釜沉舟的膽魄。」他微微一笑,接著道,「相比而言,你倒是失之保守了。」
  
  程鈞依舊不發一言。
  
  無罪突然笑道:「不錯,本座現在說這個,有些不合時宜。你正在全神貫注應付那邊的局面,這邊的傀儡自然疏忽了。我說什麼,你也聽不見。罷了,你就慢慢的應付吧。我可以等著。」他深深看了一眼,道,「但願你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那是你的最後時刻的保命符,你要不會用,白白丟了性命也無法可想。」
  
  眾人除了魚琦林認得程鈞,其他人都不認得,那小楊道士先道:「小魚,這人是誰?是魏紀之的同黨麼?」心中暗自忖度,若是同黨,那修為也低了些。一個真人要四個人去拿,拿住了也沒多少功勞。倘若連同黨都不是,只是某個混入上清宮的蟊賊,甚至是魚琦林的姘頭之類,那就更可笑了。
  
  魚琦林心中疑惑非常,暗道:他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他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蘇……蘇牧野的安排?是了。蘇牧野壓根不信我,他連我也瞞過,假裝那人走了,其實反而偷偷地將那人藏在我的隊裡,這樣虛者實之,真真假假,自然更加隱秘。
  
  然而蘇牧野不是要出賣自己和這小子麼?他為什麼玩這樣的花樣?
  
  難道這個決定是這小子自己下的?
  
  想到這裡,魚琦林心中閃過一絲靈感,總算有些明白了——蘇牧野要防著程鈞,程鈞何嘗不是防著蘇牧野?程鈞去而復返,也是他自己的謀劃,是惑人耳目,既迷惑自己,也迷惑蘇牧野,希望他改變告密的計劃。但也不知道是蘇牧野看透了他的佈置,還是根本就撞大運,還是按照原計劃將他揪了出去。
  
  這群爾虞我詐的奸佞小人,自己掐得不亦樂乎,只把自己當傻子!現在一個狡猾的小子已經逃不了了,另外一個,自己早晚要報復回來的。
  
  想到這裡,她再次往那邊看了一眼那血人一樣少年,儘管衣衫染血,但依舊掩飾不了玉樹臨風的冰雪之資,心中有些遺憾—冇—可惜他就要死了。
  
  程鈞倒是很鎮靜,坐在地上,四方打量著周圍,笑道:「諸位前輩來得好巧。」
  
  小楊道士伸手一指,突然數道鐵欄從天而降,圍成了一個大籠子,將程鈞牢牢關住,道:「我想起來了,這似乎是離率宮那位要的人。」
  
  說起離率宮,眾人都覺得沒意思,雖然無罪的地位理應在玄道之上,但他平時並不管事,尤其是大小楊道士,都是玄道的親信,對於無罪的命令並非多麼放在心上。況且無罪發佈命令的時候,說過不許元神神君插手,倒好像信不過他們一般。他們自然也沒有上趕著去為無罪效命。
  
  若是這個小子沒有大張旗鼓的出現,眾人知道了他的消息,也不會多費心去抓他,說不定也睜一眼閉一眼,隨他去了。但他既然出來了,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不然倒顯得上清宮無人一樣。
  
  程鈞微笑道:「不想幾位前輩知道小人。不過如此看來,似乎只是陰差陽錯,倒不是我有這麼大的面子,引得前輩為我專程趕來了。」
  
  那佘婆婆乾笑道:「你的面子本來也不小,我們平時都引不動無罪師兄的關注,他倒來抓你。你的面子比我們還大。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資格惹下這樣的大人物?」
  
  程鈞臉色陡變,閃過一絲驚悸,道:「前輩莫問。問了我也不會回答。您知道了也只有招惹災禍,我說了更是永世不得超生。」
  
  那佘婆婆笑道:「胡說八道,你竟敢恐嚇老婆子。我倒想知道,什麼東西能給我引來災禍?」
  
  兩個楊道士對望一眼,大楊道士道:「佘師姐,既然是胡說,那就不聽也罷,咱們把他交給無罪師兄也就是了,他畢竟不是魏紀之……」
  
  程鈞突然尖叫一聲,道:「別提這個名字,要死!要死!」
  
  幾個神君同時愣住,佘婆婆往前一步,喝道:「魏紀之,你知道魏紀之在哪兒?」
  
  程鈞眼神中透出一股慌亂,好像突然著了魔一般,尖叫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往外說一個字,我可以發下心魔誓,我不會說的,神君,您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呢?」說到這裡,他突然往前一撲,撲到了那鐵欄之上,那鐵欄是專門關押犯人的法寶,欄杆上都有火焰,按住之後茲茲燃燒,鑽心剜骨一般,他卻恍若未知,只是叫道:「神君。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你放開我,我不會說的。」
  
  小楊道士突然心中一寒,便知自己果然還是聽到不該聽的事情,手一提,那鐵籠騰空飛起,竟不再關押著他。
  
  佘婆婆卻是兀自道:「你說什麼?你知道魏紀之在哪裡?快說出來,我可以放你一條性命。」
  
  大小楊道士一起道:「不要問——」
  
  程鈞目光上移,瞳孔中的焦距漸漸離散,道:「長——春——殿!」
  
  刺啦——
  
  袖風拂過,水幕被一掃而破,化為點點泡沫,消失不見。
  
  無罪霍然回頭,冷笑道:「好啊,你居然還知道有個地方叫做長春殿?看來對離率宮頗有瞭解啊。」
  
  伸手一抓,已經把程鈞的傀儡抓在手中,冷冷道:「我已經好久沒這麼想要掐死一個人了,死到臨頭,依然不忘挑撥離間,真是敬職敬業。」
  
  手指收緊,卻見老僧一樣的容貌毫無變化,無罪冷冷的放開了他,心知這傀儡縱然像是人,畢竟沒有感覺,就算把他掐成一堆破爛,也傷不了程鈞本分毫。
  
  還是叫他鑽了空子,看來自己不能親自上一線,果然是個麻煩。
  
  魏紀之是全宮都在捉拿的人物,命令雖然是玄道下的,但無罪並沒有反對,所以魏紀之是宮中大敵,這已經是共識。無罪公然庇護,已經犯了忌諱,更別提與玄道的矛盾,以這種方式攤開,非所有人所願。
  
  倘若是別人聽了,也就是滅口而已,但現在有四個神君一同見證了這個指證,還真有點麻煩——最麻煩的是,這不是誣陷,而是事實。魏紀之就在離率宮,雖然不在長春殿,但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小子,真是個麻煩。
  
  無罪拍了拍程鈞的傀儡,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只道:「你這樣一來,徹底封死了我這邊的退路。看來你是恨我到極點,寧願放棄求生的機會,也要拖我下水。我就這麼招人恨?還是你真有把握,從這麼多人手中逃脫?」
  
  說著,他彎腰撿起一直放在那的玉版,繁複的陣圖赫然在目,「已經完成了嗎?你這完整的陣圖,又能信幾分?」
  
  佘婆婆問出一個結果,眾人又是一陣沉默。魚琦林又驚又怒,就要沖上去問個清楚,但看著幾個神君在面面相覷,心中也平靜下來,暗道:這件事牽扯太多,怕是師父在此,也不好解決。我還是別碰的好。
  
  佘婆婆道:「你說在長春殿,可有憑證……」話還沒說完,大楊道士哪容得她不知輕重的繼續問下去,道:「你這不知所謂的蟊賊,竟敢口出狂言,還不給我——」正要抬手將這小子就地滅殺,突然一怔。
  
  只見程鈞的手放在地面上,突然一拍,一陣血紅色的煙霧騰空而起,剎那間已經淹沒了他的身形。
  
  楊道士喝道:「想跑?」伸手往下一壓。
  
  青色的元氣陡然形成了一座巨山,狠狠地往下壓了下去。
  
  轟——青山壓地!
  
  魚琦林和周圍幾個真人被巨山落地的勁風吹得倒退不止,再睜眼看時,但見地下憑空陷下一個天坑,足有十丈深淺,黑洞洞的看著駭人。
  
  「死了麼?」
  
  小楊道士放出搜魂天地,道:「氣息全無,應當是死了。」
  
  大楊道士喝道:「小魚,帶人立刻起程,這件事對誰也不要說起,其他人趕緊散了。佘道友,你若想要同時得罪兩位師兄,只管隨意談論這件事吧。」
  
  老僧的軀體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往下栽倒,砰地一聲,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生氣。緊接著,整個木偶燃燒了起來,明火跳躍,剎那間燒成一片白地。
  
  「啪——」玉版憑空裂開縫隙,炸得粉碎。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5 05:24
四零六 玉碎
  
  「啪」的一聲,白玉開裂,化為碎片。
  
  白雲生處,程鈞神色一暗,緩緩的閉上了眼,久久難以平復。
  
  旁邊的道姑回過頭,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粉,道:「什麼東西碎了?玉簡?」她凝神再看時,若有所思道,「不是——莫非是本命靈玉?誰的?」
  
  程鈞望著腳下,那是燕山絕壁的殘影,他們現在正穩坐白雲端,彷彿一朵浮雲,緩緩地飄過上清宮的界線,那是極為少見的神通「雲遁」也是這道姑的壓箱底神通。
  
  「蘇師兄的。」程鈞回答。
  
  道姑冷笑道:「虧了你還叫他一聲師兄,難不成還沒被他賣夠……慢來?他的本命玉珮碎了,那麼他……」
  
  程鈞輕聲道:「他去世了。」聲音平平,不帶一絲感情,道,「不叫他師兄,要跟俗世一樣稱呼他『恩公』麼?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太辜負他待我的深恩厚意了。」
  
  道姑沉吟了一下,道:「他死了?怎麼死的?」
  
  程鈞道:「你覺得為什麼我們會如此輕鬆?因為他幫我把搜索的力量調開了。為此他代我而死。」說到最後,他只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便住了口。
  
  道姑突然哼道:「你怎麼知道?你可是一夜都跟我飄在雲上,壓根也沒見過蘇牧野,難道是他千里傳音告訴你的?」
  
  程鈞道:「他又何必告訴我?倘若真告訴我,我又如何能夠心安理得的同意?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開始看見蘇牧野的時候,他只是有些奇怪,為什麼蘇牧野會病入膏肓,或者說,為什麼蘇牧野在他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身體狀況。要知道肖璟生言談之中,對蘇牧野的身體情況絲毫不知,他可是丹閣,若是蘇牧野不加掩飾,他如何能看不出來蘇牧野命不久矣?而魚琦林談起蘇牧野的口氣,也絕非對一個病危之人。
  
  既然蘇牧野對別人都加以隱瞞,為什麼對他不隱瞞?
  
  當然,開始的懷疑只是懷疑而已,即使蘇牧野將玉珮交給他的時候,他也只是覺得有些違和而已。
  
  直到那道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第一個反應,不過是——這是蘇牧野安排下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蘇牧野打算以魚琦林這邊為疑兵,而把程鈞託付給這道姑。
  
  不是他堅決的相信蘇牧野,實在是那道姑編排蘇牧野的話不合情理,別說他一個將死之人,如何需要大費周章的往上爬,單是她說蘇牧野為了更加賣好才為他安排這等理由可笑之極,忒侮辱了一代天機閣的頭腦。
  
  但是程鈞還是會跟那道姑走。
  
  如果這是蘇牧野的計策,那麼程鈞理當跟她走,萬一中的萬一,那道姑說的是實話,為了脫險,程鈞更加要跟她走。兩面的選擇都是一樣的。程鈞為什麼要猶豫?
  
  但即使到這個時候,程鈞也沒想到蘇牧野會交上自己的命。直到他發現蘇牧野給自己的玉珮,分明是他的本命靈玉,才驟然心驚,蘇牧野的言行登時清晰起來——他一開始就打算而為了讓程鈞安心出去,也為了徹底讓無罪安心,他要「程鈞」徹底消失。
  
  所以才有了在山門外,那最後的一幕。
  
  他告訴程鈞自己命不久矣,只是為了讓程鈞安享他的犧牲,而言談之中處處不祥之音,也是為此。
  
  過去的人,要為現在的人犧牲……嗎?
  
  人總是這麼奇怪。程鈞前世損人利己的事情做得太多,為了自己的性命犧牲旁人,他做得多了,而捨己為人的事情,直到現在他也很難做出來。但真正到了有人願意奉獻性命救他時,他又無法接受。
  
  蘇牧野知道他無法接受,所以埋下了那個承諾——倘若你有一天,能夠直面上清宮,希望你把活著的人接出來。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好意,你就斷送了九雁山所有前輩的希望。
  
  決絕至此。
  
  程鈞不喜歡。
  
  本來這件事情也可以被阻止的,但他沒有發現本命靈玉,這讓他失去了時間。而姚聖通的離開,讓他失去了能力。
  
  姚聖通不是他帶走的,是自己莫名其妙消失的。程鈞作出決定之前,曾經去看過她,卻發現她驟然失蹤,心中不是不驚惶的。他看見的就和魚琦林早上看見的一樣——人無影無蹤,沒有打鬥的痕跡,更沒有任何聲息,所以他的判斷也和魚琦林一樣——
  
  姚聖通是自己走的。
  
  上清宮除了泊夜,沒有人能夠無聲無息帶走姚聖通,就是無罪也一樣。姚聖通來自崑崙山陰,防備黑暗中的手段絕非外行,傀儡師的戰鬥力更在他人之上。程鈞想不出,除了她自己離開,還有什麼可能。
  
  驚疑之下,程鈞卻沒有時間尋找,就被道姑帶走,姚聖通的失蹤,讓他心緒變亂,失去了冷靜,直到坐上雲端,才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那道姑道:「他替你,他長得和你很像嗎?我怎麼不知道他有模仿的本領?」
  
  程鈞道:「像不像,重要嗎?誰認得我?」
  
  整個上清宮,誰認得程鈞長得什麼樣子?那些壓根沒把他放在心上的神君不說,無罪也只見過程鈞的傀儡,他哪裡知道程鈞真身如何?難道張清麓會把程鈞畫影圖形,貼到離率宮的牆上?
  
  至於魚琦林,她也只見過程鈞一面,也就記得程鈞長得好看了。
  
  好看的,並不只有程鈞一個人。
  
  蘇牧野長得太有特點,他臉上的傷疤如此觸目驚心,足以讓人忘記他原本的樣子。其實他也曾是個清俊少年。
  
  當蘇牧野略微往程鈞的樣子收拾一番,頭臉上染滿了偽裝的鮮血,坐在混亂的煙塵中時,他就是程鈞。
  
  那道姑不語,過了一會兒,突然道:「他這一局怕也是僥倖,倘若不是我來出手,你焉能從中逃脫?到時候被追殺而死的,可就是你了。你以為我是他找來的?別開玩笑了,我是什麼人,能受他的指揮?」
  
  程鈞看了她一眼,道:「您當然不受他指揮,您只是在恰好的時間,恰好的地點做出他想要您做的事而已。比如說,無罪找我,是因為看中了我的陣法水平。那您為什麼要找我呢?你知道我的陣法很好麼?」
  
  那道姑道:「那是因為……」
  
  程鈞道:「是因為我知道張清麓在哪兒嗎?」
  
  那道姑哼道:「怎麼,難道你不知道?」
  
  程鈞道:「我知道啊,還是在離率宮裡,無罪親自告訴我的呢。但您怎麼知道我知道呢?難道沒有人告訴您麼?」
  
  那道姑哼了一聲,道:「你也不過胡亂猜測而已。他果真……果真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操縱我的行動?」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道,「這樣的人,幸虧他死了。」
  
  程鈞輕聲道:「當然,我也只是憑空猜測。至於其中蘇師兄究竟做了什麼佈局,除非他復生,大概是沒有人能知道了吧。」
  
  那道姑突然冷笑道:「你把他吹得神乎其神,捧得高風亮節,好似他就是天下第一完人。我看未必,他明明知道你不肯讓他替死,還留下本命玉珮給你,存心提醒記得他的恩德?可見這人也矯情得很。」
  
  程鈞道:「我需要知道他什麼時候去。他也知道我需要。」程鈞在上清宮,還有一個傀儡。本身若死,傀儡一定會壞掉。如果蘇牧野死的同時,那傀儡不能立即斷線,這就是一個絕大的破綻。
  
  所以他才需要本命玉珮,當本命玉珮裂開,程鈞同時斷掉了傀儡的行動,這一個局才能完滿。天機閣的最後一局,理應完美。程鈞不得不配合。
  
  只是蘇牧野不知道,程鈞的傀儡在離率宮,通過水月鏡花之術看到了山前的情形。見證了蘇牧野的最後一刻。
  
  直到臨死前,蘇牧野還不忘最後陰了一把無罪。把上清宮早已心照不宣的一對矛盾,扔到了陽光下。
  
  這也對程鈞有好處,就算萬一他沒死的實情被發現了,時機也已經過了。
  
  玄道和無罪的鬥爭一觸即發,無罪哪還有心情顧及程鈞?就算他有心情,上清宮必然風聲鶴唳,誰也不敢這個時候插手,無罪的命令自然就無疾而終,那些神君更不會在這個時候為他出手,剩下的真人,程鈞足以應付。除非無罪要親自出手,而他若是能親自出手,就不會做出種種不合常理的佈置來了。
  
  看來說蘇牧野利用人都利用到骨子裡,也是對的,他利用自己的生命,也是利用到最後一刻。
  
  「你若要誅心,實在是用錯了地方。他的私心,並不在此。」程鈞心中默默地回答這個問題,「他確實利用了我,卻是為了九雁山的同門。」
  
  讓程鈞消失,是最穩妥的辦法,但不一定非要蘇牧野親自去死,他一定要如此,也是為了讓程鈞背上一筆債。
  
  程鈞這樣年輕有為的修士,如同一盞明燈,為在黑暗中掙扎的九雁山同門帶來了一點希望。蘇牧野如此希望程鈞有一天能夠回來拯救他的同門。這個希望有很渺茫,但蘇牧野還是寧願賭一把。
  
  把程鈞送出去,這還不夠,他下足了鮮血的本錢,讓程鈞無法對九雁山的前輩釋懷,也為同門爭取了一個遙遠的機會。
  
  燃燒自己不多的壽命,拯救的並不是程鈞,而是為了剩餘的同門。
  
  程鈞知道他的私心,也無可指責,只有深深的嘆惋和肯定的承諾。如果有一天,他能夠直面上清宮,九雁山的所有長輩,他都要親自接出來。
  
  那是什麼時候呢?一千年之後,或者幾千年之後?
  
  不可能,程鈞不會給泊夜那麼多時間,不會給自己那麼長時間。
  
  回到北國,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先要利用天台,給上清宮一個沉重的打擊。然後離開這裡,去經營自己的勢力,提升自己的修為。等到他再出現的時候,他一定不會再受任何人的操縱。
  
  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犧牲!
  
  那道姑神色一沉,道:「他在上清宮也不是一天兩天,日久見人心,難道我們都看走了眼麼?」
  
  程鈞道:「第一,你們怎麼看他,焉知不是他想要你們這麼看的?倘若不是他平時留給你們的印象,這一次告密如何能一舉成功?二來……」
  
  二來,你們都是上清宮的人,用上清宮的眼光去看九雁山的人,怎麼能夠理解?
  
  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即使是程鈞,也僅僅能夠理解而已,那是他一輩子也達不到的境界。
  
  白雲飄浮,看來如此緩慢,但轉瞬之間,已經漂移千里,將上清宮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程鈞的上清宮之旅,就這樣告一段落。
  
  「走吧,先去找清麓。」
  
  道姑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世界,程鈞這才記得,他還有一件事情沒完成。
  
  程鈞定了定神,道:「走吧,去老龍頭。」
  
  那道姑一怔,道:「他在那裡麼?也對,那地方是七爺……」她停了一停,又道,「可惜了,與清麓相認的信物留在離率宮了。沒有信物,怕是沒那麼容易見到清麓……」
  
  程鈞道:「本來也不需要信物。」
  
  那道姑愕然道:「不需要?」
  
  程鈞道:「信物什麼的,不在於那東西本身,只在於上面留下的信息。我既知道關鍵,不用信物也可以。」
  
  那道姑喜道:「原來你已經記住了其中的關鍵,找你真是沒錯了。」跳轉雲頭,往老龍頭方向駛去。
  
  程鈞不答,他也不會主動說出來,那上面記載的,本來也不是什麼相認的信息,而是另一個關鍵。
  
  就是無罪給他復原的那陣法的關鍵。
  
  程鈞對無罪說得那番謎面和謎底的話,有八九分是實話,唯一缺失了一句,卻是最最緊要的一句。
  
  令牌上的信息,才是解開謎底的鑰匙。
  
  程鈞可不會將這個信息透露給無罪,沒有底牌,他如何保存性命?況且如果拼湊出來真正的陣法,他說不定會從中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那時候無罪想要不滅口也不行。
  
  現在知道陣法全貌的人,只有程鈞一個人。他在斷了傀儡的線時,順便啟動了自毀的裝置,燒掉了傀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燒掉傀儡懷中的那個信物。沒了信物,無罪永遠失去瞭解開謎底的機會。
  
  當然,程鈞現在還沒推演出陣法真正的原型,但正好一路無事,他可以靜心推演。
  
  他倒要看看,把自己折騰如此的罪魁禍首,到底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5 22:00
四零七 老龍頭
  
  燕山絕壁的餘脈,有一處奇峰,名叫老龍頭。
  
  那老龍頭也不高絕,也不險峻,就是一段山脈,一直蜿蜒入了一片大湖,從湖中再揚起一座黑粗粗矮峰來,望著如蛟龍入海,故而得名「老龍頭」
  
  若論風光,這也算一處盛景,但燕雲看山先看靈脈,老龍頭名不符實,靈氣匱乏,不宜便成了荒涼之地。
  
  這一日清晨,一朵白雲忽忽悠悠落在山上。
  
  一個道姑和一個少年人從中走了下來。
  
  那道姑道:「地方已經到了,你說他在哪兒?」問了一句,卻沒聽到回答,轉頭看去,卻見程鈞望著老龍頭,目露恍惚之色,似乎在追憶什麼,喝道:「做什麼呢?」
  
  程鈞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神思,道:「哦,地圖上說,清麓真人隱居之地就在老龍頭。不過他也不會公開建立洞府,要想找他,還需要知道機關。」他舉目四望,終於指著遠處的龍頭山峰道,「就是那裡,訊息上說,只要沿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就能到了。」
  
  道姑目測了一下山體的走勢,但見山脈一頭紮進湖水,水面一汪碧綠,深不見底,如果沿著山脈走,會走到水底,然後再冒出水面,可不知道要沉到多深。對於一個修士來說,水下行走不算什麼,但終究是麻煩。道:「目的地是在水底還是在險峰上?若是在山峰上,我就直接越過去。」
  
  程鈞道:「我也不知道,陣法中倒是沒說什麼,反正只要走下去就是了。」他舉目望去,道:「我先下去,還是您先下去?」
  
  那道姑道:「你先下去試試。」這是叫他探路之意,她和程鈞本沒有什麼交情,說起來也不必顧忌。
  
  程鈞也無所謂,道:「那我下去了,倘若半個時辰之內還沒音訊——您也可以走,也可以跟下來,看您自己了。」
  
  那道姑道:「這不是廢話麼?」
  
  程鈞笑了笑,自行沿著山脈走了下去。但見他一步一步邁入海中,海水沒過了他的腳踝膝蓋、腰間,直至沒頂。
  
  那道姑在上面看著,卻是用靈氣探查湖面的動靜。卻發現那平靜的湖水彷彿鐵幕,將她的靈氣遮擋的嚴嚴實實。她不驚反喜,暗道——如此看來,這湖水下面果真有些不同。當下就在湖面上安靜等待。
  
  哪知道等了半個時辰,始終不見程鈞出來,那道姑心中暗自一凜,喝道:「程鈞,怎麼還不出來?」聲音平平的送了出去,將水面震起道道聲紋。
  
  過了良久,四周寂然。
  
  那道姑便知不對,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冒險下去看看,用元氣護體,慢慢的走了下去。
  
  湖水浸透她的道袍時,她便感覺到了涼意,先前防冇身的甲術竟不能阻擋這普通的湖水,忙再使出水遁術。哪知道催動片刻,竟無半點效果,方知此地禁制厲害,暗暗咬牙。無奈之下,只得任由湖水沒過自己的身體。好在大修士早就斷絕口鼻呼吸,內息循環生生不息,身體更如金玉,也不怕水中的壓力。
  
  湖水中能見度很差,那道姑用不了明目的法術,只是眯起眼睛,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腳下的山體行走。一面要注意腳下不打滑,一面還要沉住身體,不向上浮起,一路上走得甚是辛苦。自她修煉大成以來,還沒這麼耗費體力的走過。
  
  走了一程,怕有一柱香的時辰,那道姑便覺頭上一亮,原來已經走出了水底。登時大喜過望,拖著濕噠噠的衣衫緊走幾步,已經全身浮出水面。
  
  只見眼前是一座黑粗粗的山峰,怪石嶙峋,遍體荒蕪。再往旁邊看去,一望無際的湖水將山峰圍城了小小的孤島。
  
  等等——
  
  這不就是老龍頭麼?
  
  那道姑驟然回過頭,但見對面的景色十分熟悉——那蜿蜒的山脈,不就是她來的地方麼?
  
  也就是說,她辛辛苦苦走了這一路,除了沾了一身冷水,什麼也沒有發生?
  
  那道姑兀自不信,繞著龍頭峰轉了一圈,但見除了山石,連一根小草都沒有,再回頭看水,水中也是平靜無波。
  
  張清麓在哪兒?程鈞在哪兒?
  
  說好的入口呢?
  
  上當了?!
  
  那道姑陡然閃過一個念頭,登時氣得臉色緋紅,叫道:「賊子大膽!」伸手一大團雪花迅速成型,猛地往下按去。
  
  湖面上登時揚起一片白霧,空氣中的熱度彷彿一下子被抽走,山石上迅速結起冰霜,霜氣向遠處蔓延開來。以至於蔓延到對面的湖岸上,數里外的土地上,竟也一片潔白。
  
  然而,無論寒冰如何蔓延,那湖水始終一色碧綠,連浮冰都不曾出現。白茫茫的世界中,唯獨中心的湖水碧綠如翡翠,分外亮眼。
  
  那道姑吃驚不已,她修的冰雪元神,一個冰封千里打下來,數百里之內成為冰城絕非戲言,酷寒能瞬間凍上孚夢澤,也能截斷滔滔東流的大江,甚至曾使大海息瀾,卻動不得這小小一汪湖水。
  
  果然是有古怪。
  
  莫非有埋伏?
  
  到這個時候,那道姑才想起這點,立刻使用法術,登時蒸乾了身上的湖水,跳起身來,突然袍袖生風,衣帶飄霞,整個人化作一團雲霧飛上天空。在高空中化作漫天的雲霄籠罩四方。
  
  以身化雲,霞蒸萬里。
  
  這是她出竅境界修煉的神通「白雲生發」,與雲遁都為她拿手的本領。化身雲霞,覆蓋千里,防禦不說,感官提升了千倍,幾乎相當於神通領域,凡在她云霞籠罩下的,一草一木的動靜也瞞不過她耳目。
  
  如此凝神探查許久,她終於確定,並沒有埋伏。看來那小子並非是將她引來伏擊了。
  
  看來他是自己想跑!
  
  那道姑心中一鬆,怒火又翻了上來——九雁山出來的人,果然都沒一個好東西。自己一片苦心救他出火海,他轉眼就把自己給耍了。什麼老龍頭,這裡恐怕根本就不是張清麓的藏身處,只是他偶然知道的燕雲地點。就知道此地有一處隔絕神識的湖水,他騙了自己過來,往湖水裡一鑽,像泥鰍一樣不知從哪路跑了,將自己的扔在這裡。自己也是疏忽,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狡猾性情,只因小覷他修為低微,竟沒防備他!
  
  那道姑越想越氣,在空中發了一頓脾氣,又發下許多冰霜。折騰一通,卻也無法可想,只得忽忽悠悠駕著白雲離去。
  
  她哪裡知道,她是冤枉了程鈞,也沒冤枉程鈞。
  
  程鈞來到這裡,本來也是打算逃跑的,他不打算趟這趟渾水。上清宮上層的恩怨糾葛,各自山頭的勾心鬥角,還有張清麓他們家到底有多少親戚,這干程鈞什麼事?
  
  所以在白雲上,程鈞藉著推演陣法做掩飾,給自己煉製了好幾張脫身用的符籙。他陣法的才能現在已經曝光,但符籙這一看家本領卻是還算底牌。符籙比之陣法有一大優勢,就是便於隱藏攜帶,而且數量眾多。程鈞雖不能用符籙達到陣法傳送千里的效果,但是劈開空間轉移數十里還是綽綽有餘。
  
  但是程鈞也沒想要就這麼白白耍她一道,自己抽身。無論如何,那道姑將自己帶出上清宮,有恩德於他,他不可能不加回報。所以他帶著那道姑到老龍頭,又說從湖底走過去,並非胡亂指路。無罪給他的地圖上,就是這麼指點的。
  
  在他的計劃中,他先進入湖水,在湖水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傳送離開,那道姑等的時間長了,自然會有所動作。她若掉頭就走,那就罷了,若是還要下來查看,那必然會觸動湖底的機關,想必會被張清麓接引過去。這樣他也盡到了指路的責任,至於張清麓他們母子相見會說什麼,要幹什麼,乃至上清宮會有怎麼樣的變動,都與他無關。
  
  哪知道一下湖水,他發現法力突然凝滯,不由自主。心中一驚,踩到了極滑的青苔石面,被湖底暗流一沖,幾乎站不穩身形。這一耽擱,他啟動符籙便晚了一瞬。
  
  這一瞬過後,程鈞就找不到路了。
  
  他便覺得腳底一虛,被一個猛然捲來的浪頭吞噬。
  
  進了水浪漩渦,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程鈞是陣法大家,也是空間研究的大家,從周圍的靈氣變動,他便已經感覺到,空間在改變。
  
  這是傳送的效果。
  
  程鈞苦笑了一聲——到底還是進來了。
  
  眨眼之間,天地變換停止,程鈞覺得腳下一硬,已經踩到了實地。只是周圍黑黢黢的,沒半分光線。
  
  周圍始終寂然無聲,程鈞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在下冒昧,不知貴地……」
  
  話音未落,程鈞陡覺寒氣壓迫,身子一錯,錯開了一道利刃,順勢滑步推開,倒退數丈,就覺得身後堅硬,已經推到了牆邊。
  
  他心中反而安定,在牆邊就意味著後面不會出現敵人。輕輕一反手,滄海寶劍已經落在掌心,反手橫在胸口護身,墨色劍身沒反出半分劍光。
  
  程鈞正色道:「賢主人是何意?在下雖然來得唐突,卻沒有半分惡意。況且,你以為我想進來?不是你把我拉進來的麼?」
  
  只聽黑暗中有人道:「程鈞,連你也背叛我麼?」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6 21:13
四零八 背叛

  程鈞一皺眉,還未答話,就覺得身上一寒,揮手拔劍一擋,「噹」的一聲,在空中暴起一點星光。
  
  噹噹噹
  
  黑暗之中,程鈞聽風辯形,僅憑著些微的風聲與涼意,盲刺了七下,擋下來七劍,每一劍都擋得極險,卻也恰到好處。
  
  「我以為……」程鈞調勻了呼吸,「在這裡只有我不能用法術,沒想到你也一樣。」
  
  開玩笑,要不是這法術禁制的效果,即使是在黑暗當中,兩個真人拿著劍像武林人士一般貼身近戰,很好玩嗎?
  
  回答他的,是撲面而來的劍氣。
  
  程鈞暗中一怒,暗道:拼修為你本來不及我,拼劍法你更差我遠了。也不多說,劍光一抖,中宮直進,劃過虛空,嗤的一聲,已經順著對方的劍刃滑了上去。瞬間滑到那人手腕,劍身一側,平平擱住,用力一挑,將一柄長劍挑開。
  
  程鈞冷笑道:「夠了吧?我若有壞心,剛才劍鋒一折,你的手指頭都削下來了。」
  
  早在踏入仙道之前,他就已經在俗世學會了高明的劍術,雖然不敢說獨步天下,要在這些修士中找一個和自己拼劍身劍術的,還真是困難。
  
  對面的人哼了一聲,程鈞繼續道:「你有什麼毛病是不是?要是懷疑我,剛才可以不拉我進來。放進我來又動手,你是恨我到非手刃的地步了麼?別說別人,你乾娘在外面,你幹嘛不讓她進來?你放她進來你們兩個談談心,我這就走,行不行?」
  
  對面那人定了定神道:「我乾娘?你說哪個?」
  
  程鈞道:「你有幾個?不是上面那個師娘麼?」
  
  那人笑了兩聲,道:「你說的是雲澄散人?你讓我放她進來?程鈞,我確實懷疑你。你是少數我還心存懷疑的人。對於別人,我一點也不懷疑,我相信他們在害我。」
  
  程鈞沉吟了一下,道:「你別動,我要點個亮。」從乾坤袋掏出一枚夜明珠來,這是他在焦元成的水府中順走的,足有龍眼大小,在無邊黑暗中發出濛濛的光。接著燈光他看清楚了對面的青年。
  
  「張宮主一向可好?」
  
  不必張清麓回答,程鈞也能看出他好不到哪裡去,身處黑暗中的紫霄宮主雖然還保持著整齊的儀容,但臉色蒼白,眼睛中充滿了血絲,看起來神情處在壓抑中,似乎已經到了臨界點,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張清麓果然淒厲的一笑,道:「你覺得我好麼?算你運氣不錯你晚來幾日,大概就只能看見一個失心瘋了。」
  
  程鈞道:「何至於此?」他仔細看時,果然發現張清麓並非虛言,他神色焦慮,呼吸紊亂似乎有崩潰的跡象。
  
  「難道是心魔?」
  
  張清麓似乎已經到了化氣為精的頂峰,馬上要度過內外雙劫,難道是渡心魔劫時出了岔子,被域外天魔入侵神智了?
  
  那眼前這個是張清麓,還是被天魔奪魄的魔軀還是兩說呢冇。
  
  張清麓冷冷道:「我又何須心魔入侵?人心比心魔狠毒百倍。」他說到這裡,突然聲音中帶了一絲顫抖,聽著彷彿哭音,「師父都會背叛我。」
  
  程鈞心中一跳,道:「無罪……無罪神君背叛了您?」
  
  張清麓低聲道:「你奇怪麼?九雁山的界門變動和你想的根本不一樣,玄道為什麼突然來到北國下毒手?那是師…是無罪做的。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罪魁禍首也是他,他還要殺我!若不是義父護我離開,我險些葬身在上清宮。」
  
  程鈞心中一跳,道:「他親自出手殺你?」
  
  張清麓道:「他又何必親自動手……若他衝到我面前親自殺我,我又哪裡跑得了?他只不過是將我推給玄道,借刀殺人而已。你說,連師父都會背叛我,我又能信誰?」說到這裡,他往後退了一步,靠住了牆壁,彷彿只有如此才能支持下來。
  
  程鈞也忍不住奇怪道:「那是為什麼?這麼多年的師徒之情,說翻臉就翻臉,總得有個理由吧。」倘若他現在還是張清麓在道宮的下屬,是絕不會問得這麼直白的。但現在兩人相見,已經解除了之前的種種聯繫,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他反而沒了顧忌。
  
  張清麓苦笑道:「這個理由麼…」最可笑的就是理由了。你知道玄道為什麼要殺我?掌握北國?引發戰爭?那都只是附帶。他最初的打算,是當時師父正在閉關,據說要合道。他殺我只是為了打斷師父合道的衝刺。」
  
  程鈞點頭道:「原來如此。」
  
  張清麓道:「但是師父其實已經出關了一其實他閉關的緣由和玄道想的不是一回事,卻也沒救我。反而順水推舟將我賣了。其實他也想和玄道開戰,與其等著玄道萬事俱備,不如現在就找個理由動手。我就是理由。我死在玄道手中,他出其不意以為我復仇的名義滅殺玄道,正是冠冕堂皇,連高祖出山,也難以苛責。」
  
  程鈞輕聲道:「棋子。」
  
  張清麓咬牙道:「是棄子。這樣還不是棄子,何謂棄子?也是我愚蠢。我自認為平生也對不起很多人,也擋了許多人的路,因此林通秀記恨我,玄道要殺我,北國有人要謀算我,你們九雁山恨我,甚至上清宮也有一批長老猜忌我,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我並不在意。但只有兩個,一個是上清宮,一個是恩師,我從無半點虧負。尤其是恩師,多年師徒之情不提。我對他敬重孝順,也算無可挑剔。甚至若真是我的錯,他要取我性命,我都不反抗。可是他居然為了這麼一個理由,就要了斷我。」
  
  他狠狠地在牆壁上錘了一下,道:「我這些年在北國經營,甚至不惜耽誤了修行,一是為了我的抱負,完成我在高祖宮中發下的誓願。二是為了上清宮大計,更是為了給師父爭氣。現在師父視我如草芥,上清宮沒有我立足之處,一腔抱負更是無從談起,我這些年辛辛苦苦,到底為了什麼?」
  
  程鈞道:「你想不通?」
  
  張清麓道:「我如何想通?事到如今,只恨自己當初不聽義父的話。義父當時斥責我不懂人心險惡,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還忤逆頂撞。現在想來,他說的才是金玉良言。那同心同德的一番話,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也有無罪平時教導,可笑之極。他不過想用感情綁住我,才給我灌注了這些虛幻的東西。這些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這番話說出來近乎偏激,倘若是前世的程鈞,倒是相當同意,甚至還以自己看透了人心為傲,但今生他卻見識了這些功利和冷酷之外的另一面人生。讓一個剛剛被師兄以命換出性命來的人承認人與人之間本無情義可言,又是多荒謬的事情?
  
  因此程鈞道:「你既然認為感情皆是虛幻,那麼你義父用性命護送你逃走,也是假的了?」
  
  張清麓驟然呆住,程鈞繼續道:「你都多大的人了,看事情怎麼還這麼幼稚?要認識什麼事情,不要看別人怎麼說的,要看他們是怎麼做的。譬如你師父無罪,別管他平時如何教你,他用行動告訴你,人心莫測。而你義父口中教你無情,但他以行動教導你的,不就是情義有時也重於泰山麼?是你自己不留心他們真正在教導你什麼,反而順著自己的思路鑽牛角尖,走了岔路,和你當初憑著想像就一腔熱血地胡來,有什麼分別?」
  
  這一番話不能說聲色俱厲,但徹底顛覆了兩人之間相處的關係。張濤麓也第一次見到了氣勢迫人,只在自己之上的程鈞,不由得怔住,呆呆的看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過了一會兒,張清麓道:「你讓我再想想吧。」
  
  程鈞道:「想想吧。想明白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張清麓一怔,道:「你看出來了?」
  
  程鈞道:「你躲在這裡,不就是為了躲龍虎心魔劫麼?」
  
  張清麓也算一個天才,短短幾年功夫,也不知有什麼奇遇,竟比過旁人百年苦修,已經到了化氣為精的巔峰,眼看就要成丹了。但成丹這一關,要過一個天劫,而且是內外天劫,外有龍虎劫,內有心魔劫。張清麓現在心境大亂,若要渡劫,肯定是走火入魔的下場。因此才躲在這與世隔絕,元氣不通的小天地裡。若要露面,只怕天劫隨之而來,就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張清麓苦笑道:「就是想通了也不能出去。這裡可是燕雲,別說天劫,就是放屁的聲音大點,也恐怕驚動了上清宮。我頂著一個雷出去,那不是告訴他們我在這裡麼?別說雷劫把我怎麼樣,只要有人見了,不要一時三刻,上清宮就讓我粉身碎骨。」
  
  程鈞道:「沒關係。倘若是別的地方,我也束手無策。但在這裡麼……正好我還欠你一個因果。總要還清的。」
  
  說來也巧,他本來沒想起來,但是第一眼見到老龍頭的時候,驟然想起來了一件往事。
  
  這地方在前世,比萬馬寺那種地方可是出名多了。
  
  張清麓盯著他,道:「這裡除了我之外,千年以來沒有第二人來過,你怎麼彷彿故地重遊一般?你到底還藏著什麼秘密?」
  
  程鈞道:「你難道就沒有隱藏的地方麼?趁著你還沒想通,我有一事請教。說不定這個答案能同時幫我們兩個。」
  
  張清麓收拾好心情,道:「請問。」
  
  程鈞道:「你師父無罪,到底長什麼樣子?」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3-4-27 21:48
四零九 不寒而慄

  張清麓沒聽懂他的話,道:「什麼意思?我師父……長得什麼樣子?」他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關你什麼事?
  
  程鈞道:「你別奇怪,這很重要。你師父他……」看了一眼四周,知道他用不出法術來具象化,「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醜是俊?」
  
  張清麓聽他問的甚不像話,皺了皺眉頭,道:「你問這個做什麼?好吧,恩師望之若四十許人,身高與我相仿,相貌……清瘦非常,兩鬢斑白,留著五綹長髯,如此而已。」
  
  程鈞道:「聽說無罪神君沉默寡言,性情比較孤僻?」
  
  張清麓道:「是。師父生性嚴肅,不是玄道那樣的笑面虎。我服侍恩師多年,見他笑容一隻手也數的過來。平時也是深居簡出,早些年還好,近幾年來他除了我之外,不再和旁人說話,更不許外人踏入離率宮半步。連我也不是想進就進的。」他雖然認定無罪背叛自己,言辭之間依舊十分尊重。
  
  程鈞道:「原來如此,這麼說傳言反而更接近事實。還有一事,你知道無罪神君……合道了麼?」
  
  張清麓愕然,道:「怎麼可能?你道合道是開玩笑的麼?合道先證道,若是果真合道了,天降異象,天下皆知,師父若果然合道,宮中人怎能不知?玄道又怎敢挑釁?若師父果然合道了,那麼就算是高祖他老人家,也會出來相見吧。」
  
  程鈞輕聲道:「那就沒錯了。我看見的,不是無罪神君。」
  
  從那個青衣人從陣法中走出來,程鈞就覺得奇怪。無罪神君是如何在沒有傳送門的情況下,輕易的走出來的?還帶著德郢。這可不是什麼瞬息千里,縮地成寸之類普通的空間神通,是真正的掌握了空間之道,意念隨心的大神通。
  
  所以程鈞第一個猜想,是無罪合道了。
  
  這個想法雖然有些荒誕,但也不是不可能。前世無罪世所公認的是個頂峰的神君,但他真實的實力並未顯赫人前。雖然受了玄道算計,但真正動手殺無罪的還是泊夜,畢竟泊夜在合道帝君中也首屈一指,他親自動手,就算無罪合道了,也有隕落的可能。
  
  更何況,程鈞回來一次,有意無意,已經改變了許多歷史,無罪在今生驟然突破合道境界,也不是沒有可能。
  
  既然知道眼前人有可能是合道帝君,程鈞甚至連利弊都懶得分析,毫不猶豫的聯絡了姚聖通,準備逃跑。
  
  沒辦法,他玩不起。
  
  程鈞是喜歡玩弄手段,但他知道自己的斤兩。對著一個神君,他還有周旋的可能,但若對方是合道帝君,那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物,別管是敵是友,他都不能接觸。所以他乾淨俐落的逃跑了。那是他還沒懷疑無罪的身份,就算是真無罪,合道了他就要跑。
  
  然而後來,他以傀儡的視角轉進到離率宮時,卻感到了許多不協調。那無罪在自己的宮殿中,動不動就使用空間神通,彷彿沒了這神通就寸步難行,程鈞當時就感覺——這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地方似的。
  
  另有一個詭異的地方在於,那無罪雖然使用的是合道境界才能使用的法則,但程鈞感到他的力量根本沒有那麼大。甚至他本身的力量連一般的神君都達不到,只能說是空有境界而已。比之程鈞這樣的推倒重來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這也解釋了無罪的許多怪異舉動,比如他穩坐釣魚台,坐看焦元成和玄道的鬥法,雖談笑風生,卻不動如山。在最後一刻都沒有出手,後來看來,恐怕不是他不出手,是他根本有心無力。而他在一個時辰之內,飛快的把焦元成他們送走,也可以看成是送瘟神,免得讓幾個神君發現破綻。只有程鈞一個真人在的話,那無罪倒是可以毫不吃力的碾壓過去。
  
  而「無罪」真正讓程鈞陡生懷疑的,就是他送走焦元成的那一幕。
  
  他居然不主持陣法,用陣法本身的效力將他們送走,而是用空間規則直接震盪空間,強制將焦元成送走。
  
  這當然有可能是某帝君在顯示手段,但更可能的是——此人,不懂陣法。
  
  接下來,本來友好的,至少表面上還算融洽的氣氛,因為程鈞的傀儡被發現而破壞,兩人正式進入了對陣。程鈞露出了不該有的破綻,陷入了被動,但「無罪」也同時露出了致命的破綻。
  
  程鈞的失誤是無罪溝通了劍祖,但問題是——
  
  他怎麼能夠溝通劍祖?
  
  程鈞也曾懷疑過,劍祖是無罪和泊夜一起放置的,理由就是無罪也說過能幫助程鈞化解劍傀之厄。但後來程鈞將劍祖重新演化以後,上面所有的陣法和煉製痕跡,已經消失一空,唯一的破綻,不過是最中心那一點本源心血,還與第一個主人留有微弱的聯繫。而這也可以被程鈞煉化,只是一時沒有化盡而已。
  
  所以有人能溝通劍祖,那只能是第一個主人。
  
  第一個主人,不是無罪。
  
  是泊夜。
  
  理論上,只有泊夜一個人,能夠溝通現在的劍祖。
  
  程鈞被自己的結論嚇了一跳,但是否決了自己的第二個推論——這人絕不是泊夜。泊夜從修為到性情,都不可能低到這個層次。
  
  但是他合道的境界以及烙印又沒錯,程鈞心中暗動,想到了身外化身這個可能。
  
  不只是身外化身,而是一氣化三清。
  
  那也是合道境界才有的神通,除本身之外,又有三個身外化身,不同於一般相當於本尊復刻的分魂,三清分身各自具有獨立的意識,性格各異,各具實力,與本尊心血相連又各自為政。程鈞知道泊夜有這個神通,甚至見過他三清分身的其中一個。
  
  泊夜在閉關,他知道,而且知道這並非做戲,因為泊夜出關的時刻早在歷史上有過證明。但他很可能把三清化身留在外面,其中一個大模大樣的住在離率宮。
  
  但有一點卻也令人疑惑,泊夜的三清化身,當然不如他本尊,但也是合道帝君的實力,怎麼會削弱了這麼多?
  
  這本來也不過是程鈞的猜測,再往深挖掘,也只能憑空瞎猜,找不到依據,反正這人不是無罪就是了。為了驗證這點,程鈞在解釋陣法的時候,也不停的混淆視聽,用一些深奧而微妙的錯誤來試探那個無罪。真正的無罪是陣法大家,不可能被程鈞如此戲弄。
  
  事實證明,那確實不是無罪。
  
  程鈞卻不能為自己的洞察力感到高興,反而想起一件令他惶恐的事。那件事當時發生時他沒在意,現在細思,卻是令人不寒而慄。
  
  就是焦元成的態度。
  
  現在回想起來,焦元成對那個無罪,一開始就很惶恐,很忌憚,甚至連一句反抗的話都不敢說,無罪坐著讓他去跟玄道死拼,他明知凶多吉少,還是去了。無罪隨手把他趕到北國去,連一隻小妖都沒讓他帶走,焦元成反而如蒙大赦,飛快的溜了。
  
  程鈞當時心中只覺無罪在上清宮威信極高,震懾住了焦元成,但仔細想來,卻又不合情理。別說焦元成的性子如何剛烈,無罪在上清宮,又談不上什麼威信,威嚇倒是有一點,哪能讓焦元成近乎束手就擒?
  
  能做到這個的只有一人,就是焦元成的主人泊夜。
  
  焦元成第一面見到無罪起,就知道他是泊夜。至少知道那是泊夜的化身之一。
  
  他如此慧眼如炬,憑什麼?
  
  是他們主僕之間有什麼聯繫,還是……泊夜的化身壓根也沒化妝?
  
  如果那就是泊夜化身的真面目的話,倒也合理,畢竟那人是被德郢請來的。德郢也沒見過無罪,他到了離率宮,見到一個高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認作無罪,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倘若那人再順勢而為,假裝自己的身份,德郢更是無從懷疑,還得意洋洋的給程鈞介紹呢。
  
  問題是,程鈞見過無罪,在前世。
  
  那時無罪就是這個樣子。這也是為什麼他先入為主,認定是無罪的原因。
  
  但若是這個無罪和前世的無罪一樣,甚至是一個人,卻和真正的無罪不一樣……
  
  也就是說,很可能程鈞在前世見到的不是無罪。
  
  但當時所有人都承認那人是無罪。
  
  無罪的死是之後的事情,那時見過他屍身的,也有和程鈞一同認錯了無罪的人。
  
  或者,前世死掉的也不是無罪?
  
  莫不是無罪只是憑空消失了?出來攪風攪雨的無罪只是泊夜的一個化身,那麼無罪的下落就是徹徹底底的謎了……
  
  那所謂的上清宮上層火拼,也不一定確有其事。玄道在其中說不定連跳樑小丑都說不上,很可能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木偶。
  
  而泊夜……
  
  他到底在幹什麼?
  
  程鈞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慄——他所知道的歷史,哪裡是霧裡看花,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而他所憑藉的印象,又能靠得住幾分?
  
  不說歷史的改變,就是原本的歷史,也夠他喝一壺的。
  
  張清麓見他眉頭深鎖,又說出許多莫名其妙的話,奇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不是無罪?我師父怎麼了?」
  
  程鈞看著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還是這個人乾脆!別管背後有多少瓜葛,當初死的多麼乾脆!給後人少了多少事。
  
  程鈞正色道:「若無你的存在,我也難以從上清宮脫身,我又算欠了你一個人情。至少這個心結我可以幫你打開。你師父雖然冷漠些,但沒有你想的那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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