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東方雲夢譚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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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2012-10-5 09:3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1 549580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2
第七章 百變天魔.萬劫修羅

  對於眼前所發生的事,拓拔小月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甚至可以說意識不到發生什麼事。

  自己的武功是高是低,拓拔小月向來心中有數,自己分心於政務,刻苦練功的時間本就不多,如果不是靠著祭刀來撐場面,憑自己這點微末修為,在真正的高手眼中,絕對是連渣都不如。

  純內力的比拚,在高手對決中,是屬於硬碰硬,毫無花巧的硬仗,半點都取巧不得,這也是拓拔小月的最弱項,過去都是憑著祭刀的異能,戰鬥時盡量發揮招式、速度上的優勢,絕不與敵人硬拚內勁,否則自己的實力馬上就會洩底。

  這些事情拓拔小月自己都很清楚,對上心眼宗主這種強人,自己根本稱不上他的對手,不過是一隻隨手可捏死的小蟲,如果連會使「如來神掌」的孫武、任徜徉都慘敗,自己有什麼資格與心眼宗主動手?

  心眼宗主的一爪,直探頸項而來,若是被他掐中,後果可能是束手就擒,也可能是當場就被掐斷脖子斷氣,緊要關頭,下意識地想要自救,揮手出去想推開,但在手揮出去的同時,也有心理準備,可能兩邊勁道一碰,自己就會被震斷手臂。

  腦裡都已經浮現臂骨震斷、刺出皮肉的畫面,預期中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到來,反倒是自己隨手的一推,居然將心眼宗主的一爪給撥開,碰撞時感受到的爪上力道也不大,難道……這個心眼宗主有問題,不是真貨?

  拓拔小月一愣,隨即想到這個可能性很低,若說心眼宗主是假,他剛才那一式一修羅劫」威力無儔,一招便打得王家騎士兩大統領重傷,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本事,北宮羅漢、宇文龜鶴也沒理由陪他做戲。

  這樣的錯愕,不只出現在拓拔小月身上,同樣也讓心眼宗主一怔,適才拓拔小月的一下揮手,自己不以為意,但兩人雙手對碰的一瞬間,一股雄渾內勁自拓拔小月腕上透出,將自己的一爪給彈開,這股內勁不僅渾厚綿密,更是河洛劍派的正宗心法,怎麼會出現在拓拔小月身上?

  「故.弄.玄.虛!」

  這四字從心眼宗主口中說出,令人覺得格外剌耳,但為了確認情勢:心眼宗王再次出手,仍是一爪探出,抓向拓拔小月的脖子。

  剛才的僥倖,拓拔小月不認為自己會有第二次好運,可是,就算自己回頭奔逃,也沒法破牆而走,既然逃跑無路,只有奮起掙扎了,目前與敵人的距離太近,祭刀刀身過長,拔出了也難以靈活使用,仍是只能最簡單地揮手還擊。

  心眼宗主意在試探,沒有全力以赴,使上了四成勁,拓拔小月奮力求生,全力揮手出去,雙方再一次對碰,當兩隻手碰在一起時,心眼宗主再一次得到確認,拓拔小月手上傳來的反彈力量,確實是正宗的河洛派「太極真氣」而且運轉之際圓熟老辣,絕非新手初學乍練,怎麼看都是具有數十年勤修之功。

  拓拔小月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妙齡少女,就算再怎麼天資聰穎,也練不出這樣的渾厚內力,況且日前洞窟內一場混戰,自己對她的微末功力心中有數,怎會在短短時間內增強至此?肯定是有人將力量輸入她體內,而她自己卻懵然不知。

  「虛江子果然對.女.兒.心.疼.得.很,但就算留下幾成內力,又.護.得.住.誰.了?」

  心眼宗主在冷笑聲中說出的話,拓拔小月似懂非懂,她聽不明白虛江子是誰,但從話意判斷,應該就是自己父親阿古布拉王,若說父親走之前曾輸留內力給自己,這種事情是合情合理,但為何自己全無半點印象?而且在此之前,此事也無徵兆,父親當真在自己體內留下內力?

  心中懷疑,拓拔小月覺得父親此舉實是敗筆,若真有此事,父親起碼也該告訴自己一聲,讓自己能靠這股力量偷襲敵人,打敵人一個出其不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反把自己嚇一跳;再者,自己武藝低微,與其把真氣輸給自己,還不如輸給北宮羅漢,這樣更增勝算。

  輸出功力極傷自身元氣,父親若把真氣輸留給自己,他那邊情況如何?若是碰到強敵,如何是好?

  拓拔小月想著這些問題:心中叫苦:心眼宗主前行一步,一股無形壓力直逼而來,拓拔小月知道敵人這次要來真的了,自己體內就算有父親留下來的內力,卻沒有足夠的本事去發揮,對付尋常庸手自是大佔便宜,卻不可能真的與高手正面對戰。

  正思索間,心眼宗主又是一爪探來,出手形式、方位都與先前一樣,可是正面承受這一擊的拓拔小月,卻明顯感覺出不同,這一爪夾帶勁風,招末至,氣勁已封住自己退路;看似平凡無奇的一爪,蘊含著五種以上的生剋變化,不管自己怎樣格擋招架,都會被敵人的變化給打倒。

  情勢又回復到最初的束手無策,只能在無奈敗死、束手就擒之間選擇其一,眼見敵人的一爪將至,拓拔小月把心一橫,再一次揮手推出,想要奮力一戰。

  「嘿!」

  心眼宗主一聲冷笑,拓拔小月的反應在他預料之內,這一爪的擊出速度陡增,預備先折斷她的手臂,再掐住她的咽喉,微裂喉骨,讓她知道厲害。

  十拿九穩的一擊,眼見就要得手:心眼宗主眼前一花,竟然失去了拓拔小月的身影:心中一凜,卻見她低腰跨步,形若閃電破空,瞬間掠至自己身前極近處,揮出的左拳收回化肘,一記肘頂,將全身力量集中於一點,重轟而來。

  慈航靜殿、河洛劍派都有類似的肘頂招術,與一些不世武學相比,這當然算不了什麼,但電光石火間的匆匆一瞥,拓拔小月這一擊的運勁、速度、姿勢俱皆完美,便是心眼宗主自己,一時間也想不出自己處於此情此境更好的攻擊形式。

  既然完美,就會有完美的效果,拓拔小月一下閃進心眼宗主雙臂活動範圍內,時頂敵人小腹,速度迅若奔雷,換作是對上普通高手,這一下別說把人打飛出去,肯定是筋折骨斷,倒地不起,但心眼宗主豈是易與,簡單舉掌二止,拓拔小月的一肘撞在掌上,像是撞在什麼極柔軟的物體上,所有勁道未及發出,就被承受化解。

  化勁、散勁,本就是河洛劍派的看家本領,似心眼宗主這樣的高手,承受敵勁,以柔化剛只是第一步,跟著便是反彈回去,尤其是這種拳掌相碰的情況,只要反向將拓拔小月的拳頭黏住,反彈筆勁回去時,她不但無法閃躲,更立刻會演變成互拼內力的局面,屆時無論這小了頭有什麼打算,一招就可以將她敗下。

  理所當然的打算,卻在實行上出了問題:心眼宗主正要反彈敵勁,拓拔小月體內忽然爆發一股更強橫的大力,不但震開心眼宗主的手掌,更讓拓拔小月如陀螺似的激轉,高速轉動中,拳打、指戳、腳踢,亂舞攻敵,力道又大,速度又快,又是近距離內連環遞出,即使是心眼宗王這樣的高手,心存大意之下,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應付吃力。

  「哼!」

  連吃了幾個暗虧,心眼宗主怒意上湧,左掌一轉、一推,在身前立出一道柔韌的氣牆,全數封擋拓拔小月的亂舞攻擊。這一掌看似平凡,卻已蘊含河洛派武技菁華,任敵襲千刀萬劍,俱是一掌盡封,只要先把拓拔小月的這一輪攻勢接下,跟著便施展「修羅劫」重手轟擊,絕不允許她再出些什麼奇異怪招。

  對拓拔小月用「修羅劫」這本是殺雞用牛刀的過激行為,但連吃幾個暗虧後,心眼宗主收起輕慢之心,決意獅子搏兔,再不給這連連超出自己估計的詭異少女半點機會。只可惜,這個決定仍是慢了一步,拓拔小月竟似完全把握住敵手心態:心眼宗主才釋放出氣牆,正急轉攻敵中的她,忽然收招撤身,以倍於來時的神速退走,敵人還來不及變招攔截,她已輕輕巧巧地退回去,靠牆站立。

  沒能攔下拓拔小月,任她說來就來、說走便走,對心眼宗主面言,這是莫大的恥辱,更令他怒火中燒,冷哼一聲,氣牆餘勁向外震出,踏腳之處的青石磚、周圍的牆壁瞬間爆裂,一時間地上的青磚碎裂炸起,兩側牆壁轟然頹倒,一副天動地搖的駭人景象,直逼拓拔小月而來。

  拓拔小月靠牆而站,面對這驚人的一幕,竟是不做任何反應,看似鎮定,其實卻是無力作出反應。剛才與心眼宗主兩度碰手後,心眼宗主第三次出手,自己已知不敵,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間一股熱流在體內竄走,穿經過脈,所經之處如遭電殛,身不由主地動了起來。

  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行動,整個人就已經如箭飆出,舉肘攻敵,在戰鬥中,體內的熱流連接生變,身體也隨之反應,熱流到哪裡,手足便擺動出擊,其之速度、力量,都非自己能夠控制,甚至就連一輪攻擊完畢,瞬間撤離,這都是體內熱流影響之下的反應,非己所為。

  一輪激烈搶攻,退回的時候,拓拔小月氣空力盡:心頭狂跳,差點就腳軟栽倒在地,可是二異上背後的牆壁,消耗的元氣瞬間回復,拓拔小月精神大振,面對敵人,擺出防禦姿態。

  對於剛才發生的一切,拓拔小月自己猶如身在五里霧中,搞不清楚。在自己生平所聽過的各種實例中,武功高強之人確實可轉贈功力,傳輸真氣給別人,但再怎麼灌功傳氣,都沒聽說灌人體內的功力,隔了一段時間後還能竄走,操控人體發招,此事聞所未聞,自己也想不通父親怎麼能做到。

  同樣的問題,也讓心眼宗主感到困惑,最初他確實判斷是阿古布拉王在女兒體內做下手腳,但哪怕是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先灌入真氣,多日後產生反應,操控人體。勉強要說的話,除非是極近距離內輸氣操控,這才有可能做到,換句話說,拓拔小月身邊有高人隱藏護持。

  「……不是虛.江.子,那麼……是姍.拉.朵?」

  心眼宗主說出了姍拉朵之名,拓拔小月心頭一震,聽其話意,難道是分離多年的母親在暗中相助,替自己解圍嗎?

  「唔……不……姍拉朵無.此.能.耐……」

  心眼宗主微一思索,便肯定了這點,姍拉朵種種驚天手段雖奇,但拓拔小月體內的真氣,貨真價實,必定是絕頂高手灌輸,姍拉朵怎樣都不可能有此修為,不該是她。

  剛才心眼宗主一怒發勁,裂石毀牆,兩邊牆壁盡皆傾倒毀壞,就算沒有坍倒,也出現大裂痕,這些裂痕分向左右蔓延,直延伸向拓拔小月身後的一堵土牆,在一片殘破景象中,就只有那堵土牆完好無缺,顯得份外突元。

  一堵土牆分隔兩邊,牆的這一邊是拓拔小月,另一邊……又是什麼?

  拓拔小月靠牆而站,發現心眼宗主的目光不對,雖是朝自己看來,可是目光落點不在自己身上,竟似穿透自己,直探土牆之後。察覺到這點,拓拔小月也發現自己身后土牆的異常,再細心一探,赫然發現牆後傳來絲絲熱氣,迅速透入自己體內,也就是這一股熱氣,讓自己能與心眼宗主周旋至今。

  「何.方.高.人.阻.我.大.事?」

  心眼宗主長聲喝問,土牆之後沒有任何回應,拓拔小月也不敢出聲,周圍陷入一片靜寂,整個情況怪異莫名。

  沉默之中:心眼宗主忽然想起一事,拓拔小月最初所使用的力量,確實是河洛派正宗內力,但環顧整個河洛派,根本找不到可以隔牆控人、還爆發如此強橫力量的高手,如果說是別派高手所為,又為何能使出如此純正的河洛派內力?

  想到這一點:心眼宗主陡然一震,意識到了那個答案,激動之下,身上白袍無風自動,渾身殺氣大盛。

  「百變天魔?西.門.朱.玉.你.果.然.未.死!」

  心眼宗主奇異的說話方式,一字一頓,聽起來非常刺耳,卻也讓旁人印象深刻,拓拔小月聽上幾次後,現在已經比較能夠習慣,但這次情形不太一樣,心眼宗主一字一字地說話,竟像是氣憤到極點,咬牙切齒地講話,而他所說出的話更是匪夷所思。

  西門朱玉未死?這件事如果是真的,大概有很多人會睡不好覺,也有很多人會歡喜若狂,但這怎麼可能?十幾年來,關於西門朱玉的死訊,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傳聞,其中最廣為人所知的,就是那個跌進糞坑淹死的死法,但不管是哪一種,西門朱玉已死的這件事,都是被人確定的事,現在突然說西門朱玉末死,實在太過荒唐。

  但心眼宗王也不是那種沒事會大聲嚷嚷的人,他會如此認定,想必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那麼,難道與自己一牆之隔的那位神秘人物,真是西門朱玉?

  拓拔小月志忑不安,同樣也緊張等待這個答案的揭開,但牆後之人相應不理,不但沒有出聲,也沒有任何其它動作,這點終於惹惱了心眼宗主,他左手一揚,周圍的溫度忽然瘋狂下降,空中水氣凍凝成冰,無形中的肅殺之氣,讓拓拔小月呼吸困難,心叫糟糕。

  「藏頭露尾,就死也死得像.個.鼠.輩.吧!」

  心眼宗主吼喝聲中,身形閃動,轉眼間便已來到拓拔小月的面前,重掌劈落,以開山裂碑之勢,轟向拓拔小月的腦門。

  這一掌發招神速,拓拔小月還沒意識到敵人進攻,這一掌已經劈落腦門,如果是純憑一己之力應敵,早就被打破頭顱,當場斃命,幸好在心眼宗主發掌同時,牆後傳來的熱氣瞬間暴沖,操控她的身體活動,右手不由自主地舉起,正好擋住敵人的一記重掌。

  拓拔小月能及時招架這一掌,這早在心眼宗主意料之內,所以兩掌一碰:心眼宗主立刻狂催內勁,排山倒海般重壓而下,而拓拔小月掌上也出現強猛反震力道,雙方掌力迅速遞增,很快就變成了互拼內力的驚險局面。

  「唔!」

  拓拔小月悶哼一聲,雖然竭力壓抑,臉上還是露出痛苦神情。通常兩名高手互拼內力,強勝弱敗,結果直接分曉,但拓拔小月的反擊力道非出於自身,一切都只是由牆後傳輸而來,她成了兩股巨大力量比拚的媒介,隨著兩邊力量增加,她承受不住,慢慢對身體造成了傷害。

  情勢至此也很清楚,如果這對拼再持續下去,勝負未分,拓拔小月鐵定先被震死:心眼宗主雖仍顯得悠然,但牆後之人卻終於有了回應。

  轟然一聲巨響,拓拔小月身上所承受的巨力,驀地被轉移到身後的上牆,整堵土牆瞬間炸裂,紛飛散開的土石之中,蘊含的力量不住爆發,所有土石碎塊末及落地,半空中就化為塵粉。

  土牆粉碎,承受力量的載體消失:心眼宗王后續催來的掌力,落在拓拔小月身上,使得她五內如冰,彷彿體內每一滴血液都要被凍住,奇痛難當,正要張口叫出,一隻手掌及時抵在背後,源源不絕地輸入熱氣。

  「你……」

  心眼宗主的語氣微感愕然,似乎是不認得來人,這也讓拓拔小月為之感到有些失望,因為心眼宗主如果認不得來人,那這人也就不可能是西門朱玉復生了,然而……這人到底是誰?

  拓拔小月無法回頭轉身,只有抬起頭,望向心眼宗主的眼睛,試著從那裡看到身後之人的身影。幾經努力,依稀看到一抹紅色身影,正想要再看清楚些,體內陡然劇震,胸腔如遭火焚,一口鮮血忍不住嗆噴出來。

  土牆粉碎後,雙方掌力互拼回歸拓拔小月的身上,情形比之前更為險惡,僵持時間只要再長一點,被活活震死就是必然結果,但這口鮮血含勁噴出,不遜強弓硬箭,距離又近,連鋼板都可能被射穿,直噴心眼宗王的頭臉,縱是心眼宗主自恃神功無敵,也不敢硬接,偏頭閃避。

  心眼宗主一側頭,拓拔小月掌上驟然湧來一股大力,勁力路數並非河洛派心法,卻極為熟悉:心眼宗主不由一驚。

  「修.羅.劫?」

  極為熟悉的霸道內勁,熾熱如烈陽,正是「修羅劫」的「火海劫獄」自拓拔小月掌上狂飄直衝,逆撞而來:心眼宗主正分神閃躲鮮血噴出,掌上勁道不足,兩邊勁道一撞,頓時給震退。

  「修羅劫」是魔門鎮派神功之一,剛猛霸道,尤其是在強弱分明時,殺傷力最是強橫:心眼宗主一被震退,知道「火海劫獄」的後幾重勁道立刻會追擊爆發,不能停留,馬上飛掠後退,拉開距離。

  心眼宗主的身影才一退,他適才所在之處就被一團烈火所籠罩,熊熊火球快速往外燎燒,本就殘破的走廊被烈火吞噬,近成焦土。灼熱火勁像一尾紅龍般追著心眼宗主,一度要將他整個人吞沒下去,直到心眼宗主舉掌反攻,森寒的冰冷之風,把火龍的龍首凍成一塊巨冰,雪白寒霜眨眼間蔓延開來,將烈火反過來凍成冰雪,直至火龍中段,兩種屬性背道而馳的力量僵持不下,巨爆炸開。

  強猛的爆炸衝擊,幾乎將拓拔小月當場震倒,而連續成為兩名強人比拚力量的媒介,對她雖未造成明顯傷害,但能量衝擊所留下的餘波,若是化解不得其法,也足以慢慢形成殘疾,幸虧按放在她後心的那隻手掌,適時再傳來一股暖流,使她全身熱烘烘的,甚是舒服,如沐春風,更化解了所有能量衝擊的餘波。

  當這隻手掌撇開,拓拔小月渾身癱軟,差點坐倒下去,努力撐住身體的同時,更沒忘記先把那個人看清楚。

  「咦?你……」

  紅色的身影映入眼中,拓拔小月看到了一張被大白鬍子遮蔽的臉,頭戴紅帽,身穿紅衣,高大魁梧的身形,背後還扛著一個極沉重的大紅布袋,整個打扮像是街頭表演藝人,十分滑稽討喜,但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有一股難言的威儀,令人心生敬重,不敢妄動。

  「我是來自露雲娜美,專門保護好孩子的聖尼古拉斯!」

  白鬍子老人報了名字,但卻是一個很沒誠意的自我介紹,至少拓拔小月記憶所及,無論中土或域外,都沒有什麼地方叫做「露雲娜美」的。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聖誕老人。」

  「聖、聖誕老人?」

  雖然同樣是沒誠意的自我介紹,但渾厚平和的聲音,讓人打從心裡對他產生信賴與好感,拓拔小月聞言更是一驚,想起了不久之前聽過的事。

  「你是聖誕老人?是妃憐袖小姐的……」

  話說到這裡,想起這樣可能洩露妃憐袖的隱私,拓拔小月閉口否言,但望向聖誕老人的目光,便多了幾分猜疑之意,只是對方全然無視她的疑慮,大刺刺地指著她說話。

  「……你是好孩子嗎?」

  拓拔小月無言以對,自己由於責任的關係,素來早熟,已經不曉得多久沒有被人當小孩子看過,現在被這麼一問,還真是很難回答。

  「你是好孩子嗎?」

  又問了一次,這次語氣中出現了些許壓力,拓拔小月不是那種會輕易屈服於威迫的人,但被聖誕老人這麼一問、手指一點,也不知道怎麼的,點頭「嗯」了一聲。剛剛點完頭,拓拔小月立即清醒,但尚未開口說話,對方已經霸氣十足地摩拳擦掌,開口道:「是就行了,聖誕老人專門替好孩子出頭,鋤強扶弱,懲奸除惡,你就閉上眼睛許個願,讓聖誕老人替你打壞人吧!」

  在拓拔小月的記憶中,聖誕老人的工作似乎不包括替人打架這一項,也與「伸張正義」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更別說眼前這位紅衣老人豪霸英武,動作裡還帶幾分流氓氣,要說是來懲奸除惡,實在沒有說服力,然而,現在都已經到了這田地,也沒有別的選擇,只有把一切交給這位聖誕老人了……

  「尊駕是……」

  相較於拓拔小月:心眼宗主的態度就慎重得多,畢竟剛才幾次交手,充分體認到眼前這名敵手的驚人實力,尤其是出手之時,總是暗留幾分餘力,更顯得深不可測。

  環顧當世絕頂強人,擁有這等實力的高手不是沒有,但行為會如此顛三倒四,做這種古怪打扮,不以真面目見人的,恐怕就只有那一位了……

  「巨.陽.武.神?」

  心眼宗主的話,再次嚇了拓拔小月一跳,而她馬上就發現這個答案的合理性,確認這個聖誕老人便是玩弄自己大半生的那個人。

  「你……你是巨陽武神?」

  微帶幾分怒意的驚呼,對方並沒有理會,一身大紅色的聖誕老人,滿不在乎地拎扛起大布袋,邁開大步,朝心眼宗王走去。

  如果說,先前顛三倒四的種種行為,都只是正戲開演前的小鬧劇,那麼此刻隨著邁步進逼,鋪天蓋地而來的凝重壓力,無疑就宣一不著他已認真,重頭戲即將到來。

  「哼哼,小朋友,很久不見了啊!要說聲別來無恙嗎?你會出現在這裡,就代表你終於想通了那個關鍵,嘿,真是讓人等得好心焦啊!」

  巨陽武神的話,令拓拔小月心中一動,本來自己就在猜測:心眼宗主要殺、要擒自己,在此之前都有無數機會,為何以前遲遲不動手,今日卻忽然殺上門來,還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這其中必有緣故。

  如今看來,巨陽武神知道那個理由:心眼宗主是因為想通了某個關鍵,才決定來抓人,換句話說,那個關鍵與自己有關:心眼宗主必定是突然發現自己身上藏有某種過去沒發現的利益,才決定付諸行動,但那個關鍵是什麼,自己卻不可能知道了。

  幸好……巨陽武神不是一個說話講半截的人……

  「虛江子當年受托取寶藏建國,解開寶藏封印需要三把鑰匙,你一直想不通,他如何取得鳳血解樓蘭封印,這問題想必讓你困擾了十幾年,卻對近在眼前的答案視而不見。」

  巨陽武神豪邁笑道:「姍拉朵出身樓蘭的奴族,體內流有稀薄鳳血,雖然那只是不純雜種的隱性血裔,無法使用,但樓蘭一族滅亡後,基因感到滅亡危機而活性化,她生出的女兒反而有可能擁有高純度鳳血……要開啟樓蘭遺跡是不夠,但用來通過鳳血的族人認證,是綽綽有餘了。」

  拓拔小月對母親的事知之甚少,還是首次聽說母親與樓蘭一族有關係,更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樓蘭遺民,正自錯愕,就聽到心眼宗主寒聲說話。

  「……果然如此,多謝你證實了這個猜想,看來我能成就大業,要拜你巨陽武神聽賜了!」

  或許是因為無須掩藏身份,心眼宗主不再怪腔怪調地說話,回復平常語調,拓拔小月聽了竟覺得有些耳熟,而巨陽武神所給予的回應,是一陣震得入耳邊隆隆作響的大笑。

  「不用謝,既然是老夫給了你這個美夢,那也就由老夫親自善後,破你的白日大夢吧!」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2
第八章 一元賭約.直破青天

  心眼宗主是非常詭秘莫測的人物,自從第一次見面,拓拔小月對他始終忌憚甚深,無論是他冷血的策略,還是壓倒性的絕對力量,都讓拓拔小月生出一種不能戰勝的頹敗感,一直擔心如果再碰上時,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可是,一山還有一山高,似乎是不敗的真理,這個同樣不能以常理來臆度的巨陽武神,事事料敵機先,自現身以來就沒讓心眼宗主佔到半點便宜,拓拔小月真是覺得眼界大開,只不過一點也安不了心,因為從語意聽來,巨陽武神並不是來這裡救苦救難,伸張正義,而是為了阻止心眼宗主的企圖,不讓心眼宗得到好處,這才出手救人的。

  無論如何,拓拔小月至少明白一點,就是眼下的命運並非掌握在自己手裡,自己唯一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安靜地看著事情的進行。

  巨陽武神大步邁進:心眼宗主沉靜以待,兩人還未接觸,彼此護身氣勁已相互碰撞,刮起強風,飛砂走石聲中,只聽見心眼宗主長歎感慨。

  「……實在有太多人,擋在我要行進的路上。」

  「哦?那也許你該換條輕鬆的路走,又或者你根本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巨陽武神的回答仍舊霸道,但敵人之所以開口,真正目的卻是後頭這一句。

  「修羅劫雖是魔門鎮派絕學,但百變天魔大法,卻是魔門最神秘的武功,又名無相神功,傳說能夠模擬各家各派的真氣、心法,唯妙唯肖,但我卻覺得不只是那麼簡單。」

  「是嗎?那你就親身來體驗看看它的不簡單吧!」

  連拓拔小月都聽出了心眼宗主話中的陷阱,巨陽武神當然不可能沒有察覺,但他卻像巨獸踩過路面一樣,輕易踐踏過去,就在兩人即將近身接觸的前一刻,他忽然停步,從懷中取出一枚銅幣,後頭的拓拔小月看得一奇,不知這個聖誕老人又要變出什麼奇妙禮物,隨後只聽見他朗聲大笑。

  「這枚銅板落地之前,若不能敗你,老夫當場自盡。」

  這句狂言伴隨著無比自信說出,讓所有人都明白他絕非虛言:心眼宗主更受這狂言所挑釁,怒喝出聲。

  「好大的口氣!」

  怒吼聲中,心眼宗主率先搶攻,一掌直擊,而巨陽武神拇指一彈,銅幣如同強弓硬箭怒發,撕裂大氣,發出尖銳的鳴叫聲,直上青雲,不見蹤影。

  硬幣飛上如此高度,心眼宗主為之一愣,巨陽武神的反攻則在此時發動,手一揚,一直背在身後的大布袋扔向心眼宗主,同時反手一掌,卻是回頭擊向拓拔小月。

  拓拔小月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莫名其妙地被捲進戰局,這一掌轟來,連閃躲都不及,便被一掌轟飛出去,只是掌力雖重,卻意不在殺傷,拓拔小月只覺得整個身體猶如飄在雲端,毫無重量,周圍景物飛快倒退,一下子往後飄飛幾十尺,所觸及的事物皆如豆腐般脆弱,一一粉碎,轉眼問便遠遠脫離戰場。

  紅色大布袋沉重扔來,心眼宗王全然不當一回事,正要一掌將之震散,但看到巨陽武神攻擊拓拔小月的動作:心中一驚,竟是不敢硬接,往後全速掠去。

  「哈哈,不愧是***湖,確實聰明,但已經太遲了。」

  巨陽武神大笑聲中,一掌劈出,熾烈無倫的灼熱火勁,一下子便將大紅布袋燃起,化成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加速往心眼宗主方向落去,緊跟著,巨大火球內部發生爆炸。

  假如大布袋內所裝的東西,僅僅是烈性**,那心眼宗主倒還有多種方法應付,事實上,武功練至他這樣的境界,對付這種普通程度的「百斤**爆炸」有太多方法可以減輕傷害,根本沒有實質威脅,但在火光由布袋內竄出的那一瞬間,驚鴻一瞥所見到的冰藍光芒,卻讓心眼宗主不得不驚。

  布袋內所裝的東西,竟然是專供法寶發動所用的能量晶體,這些晶體不僅價格昂貴,內中還蘊藏巨大能量,一旦爆炸開來,威力遠比什麼火藥都厲害。這麼一大布袋,如果都是能量晶體,其價值足可買下小半座王城,巨陽武神的出手果真豪闊之至,當然,這麼一大布袋的能量晶體爆炸開來,其威力也足以將小半座王城夷為平地。

  要在這種爆炸威力下生存:心眼宗主自忖可以做到,卻絕無可能全身而退,更別說還要趁隙戰敵,巨陽武神拋出布袋後,還搶著衝上來追擊,如果不是腦子發癲,狂得沒了邊,就是另有所恃,身上裝配了能減低爆炸威力的法寶,換句話說,只能純憑本身力量防禦的自己,處於很不利的情勢。

  無計可施之下:心眼宗王只能全速後退,同時鼓動真氣,全力擊出「修羅劫」修羅劫.寒冰劫獄!

  溫度驟降,凍氣凝冰,方圓數尺之內的空間,瞬間被凍凝為一大塊堅逾鋼鐵的巨冰,就連噴捲過來的火舌,都被凍住,反過來形成一支支冰刀回射。然而,這只維持了不到兩秒的時間,當劇烈爆炸連鎖發生,堅冰的硬度再高,在巨大的熱能與爆破威力之前,仍顯得渺小:心眼宗主急掠狂退途中,將所經之處都冰封起來,但連鎖爆炸所噴吐的火舌卻以更快速度粉碎堅冰,追上了他。

  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沒有特別驚慌的必要,「寒冰劫獄」將爆炸威力稱做壓制,減去了幾成殺傷力,剩下的爆破力就要由護體真氣來承受,下一刻:心眼宗主被熊熊火舌給吞沒,猶如身入熔爐,劇烈的衝擊像要拆散全身每一根骨頭,這感覺固然難受,但心眼宗主卻感到詫異。

  爆炸的威力……沒有預期中那麼強,那個布袋中所裝的東西不全是能量晶體?或者……晶體的品質不純?

  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襲身而來的火焰忽然被一股大力逼開,比爆炸衝擊更強、更霸的一記重摯,破火撕風而至,重重轟擊在心眼宗主的小腹上。

  奇痛徹骨,心眼宗主幾乎壓不下要嗆噴出喉的那口鮮血,這一拳將天時地利掌握得太好,更利用爆破力助威,所以僅僅一舉,便擊破自己的護身真氣,令己受創,但看到敵人扔出布袋後,自己便料到敵人會有此一擊,雖然抵禦不住,卻早已預備好反擊,在小腹中拳的同時,反手一掌便轟上敵人面門。

  掌勢似不凌厲,卻是河洛派太極真勁的巔峰之作,觸物瞬間將太極勁透打入內,別說創傷,連五官都會被打得凹進腦子去:心眼宗主本預料敵人會閃躲,也準備了厲害後著,哪知道敵人不避不閃,只是稍微一低頭,讓這掌打在額頭上。

  吐勁瞬間:心眼宗主察覺敵人的護身力量出奇強橫,居然還把太極真勁反彈了小半回來,未能盡其全功,而敵人轟在小腹上的拳頭,更在此時做第二、第三重的內勁爆發,這才讓他明白過來,敵人目的不在求勝,而在俱敗!

  「你……你居然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

  「嘿,小朋友,比起有些人的不擇手段、卑鄙無恥,我這玉石俱焚的喜好又算什麼?」

  朗笑聲中,巨陽武神猛力一咳,口鼻俱皆溢血,已傷在心眼宗主的太極勁下,但拳頭上的第四重勁道也同時爆發,將心眼宗主震得離地飛起,直射上天。

  「銅板掉下來了沒有?要是你在上頭沒見著,就和我一起去找吧!」

  長笑聲中,巨陽武神自大火中躍離,拖畫出一道長長火線,往空中追擊敵人,一記重拳再次往心眼宗主轟去,心眼宗主又豈是弱者,未等他靠近,已搶先發掌反攻。

  從地上仰望天空,會看到這兩大強人在半空中閃電交戰,一眨眼間便已對轟數招。他們都沒有裝配飛行法寶,也不會萬紫樓的輕功,可是憑靠著兩勁交擊時的回震,巧妙借力,赫然能維持不墜,還越打越往高空移動。

  拓拔小月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的戰鬥,在這一刻,她深切體認到自己與這兩個人的差距有多遠,那非但不是同一級數,自己甚至懷疑與他們不是同一種生物,不然怎會差得這麼遠?血肉之軀能做到這種程度,他們……真的是人類嗎?

  劇烈爆炸的威力驚人,拓拔小月因為被擊飛,沒有受到多少傷害,但她所擔心的倒不是自己,而是王宮內的其它人。

  光是看那熾烈暴風破壁穿屋,火光肆無忌憚地蔓延,拓拔小月就知道絕對不可能沒有傷害,王宮中的宮女、僕役,不曉得有多少人命要傷在這場巨爆之下。

  幸好,爆炸的威力沒有看起來那樣嚴重,巨陽武神似乎做了某種防護,減輕了爆炸的實質殺傷力,不然他打著救人的旗號而來,卻殺得比心眼宗主還厲害,只救一個公主,拖上百條人命下地獄,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最後點查,死了二十幾名宮女、僕役,全都是在爆炸中當場身亡,沒有傷者,至於也身在爆炸範圍的北宮羅漢、宇文龜鶴,則是因為被玄冰所困,因禍得福,又有心眼宗主在前擋了頭幾波爆炸,高溫熱流襲來時,只是融冰脫出,受了點燒傷,沒有太大問題。

  一場大禍就這樣消去,看著被摧毀的半座王宮,拓拔小月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暗呼僥倖。巨陽武神來得太奇,一個十幾年來都只聞名不見影的人,怎麼會在這節骨眼上突然出現,還搶先心眼宗主一步?除非,他早就在窺視著一切,伺機而動,這才能將時機掌握得如此準確。

  一個好人……似乎不會搞伺機而動這種事,拓拔小月難以索解,巨陽武神現身救自己,是為了單純救援?或者只是不想讓心眼宗主得逞?他們兩人的戰鬥,現在到底誰勝誰負了?

  這些問題,現在當然不可能知道,但剛剛從一場大難中解脫的拓拔小月,看著殘破的王宮,忽然覺得非常擔心,不知道妃憐袖、納蘭元蝶那邊的狀況如何,如果己方的一切都落人心眼宗算計,她們前往西門寶藏取物,恐怕也不會那麼順利,只能希望她們平安了。

  拓拔小月的憂心,命中了現實,一度陷於危境的妃憐袖、拓拔小月,因為得到任徜徉的援手,壓力驟減,情況好轉不少,但阿古布拉王卻遭逢危機:心眼宗三大司祭聯手發動襲擊。

  地司祭、狼司祭,還有專門當宗主替身的影司祭,三名司祭將阿古布拉王圍在中心,同時出手。以個人武學根基而論,狼司祭應當是三名司祭中最弱的一個,但阿古布拉王最忌憚的也是她,尤其是看到她扔出一塊東西來,還未砸到身前,便已心驚。

  這塊笨重的石頭,外表看來只是一塊壓醬缸的頑石,說大也不大,迎面砸來,速度不算太快,普通人會被嚇一跳,對高手卻沒有什麼威脅性,但阿古布拉王絕不會輕易忘記,十餘年前,許多太平軍國的高手、強將,就是抱持這種心態,莫名其妙地死在她那些看來很不怎麼樣的法寶之下。

  一塊投擲型的法寶,潛藏的殺傷可能性,是含毒?爆炸?或是其它的異能?阿古布拉王不敢大意,舉手輕揚,狀似撥羽,渾不著力,卻已運上了河洛派最上乘的太極真勁,要在不實際接觸的情形下,先將這石頭以柔勁擋下,化去來力,從容卸開,只要沒有實際觸碰,就不會引動其破壞異能。

  基本戰術正確,但實際發生的變化,卻非阿古布拉王所能料。和孫武一樣,阿古布拉王在接觸五色神石的瞬間,便驚覺自己運起的柔勁全然無用,那顆石頭視自己的真氣如無物,狂砸而來。

  「這是……」

  真氣無用,阿古布拉王僅能憑借自己臂力硬擋,倉促問運力不足,被石頭砸開手臂,轟向面門,雖然緊急偏頭一閃,還是被石頭砸中肩膀,身形露出破綻。肩膀並非要害,被砸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五色神石砸中肩膀的瞬間,阿古布拉王的護身真氣竟似不存在,一股雄渾力量自肩膀逼入,直壓腑臟經脈而來。

  以阿古布拉王的修為,縱然被這股力量透入經脈,若時間只是短短一下,他立刻可以宣洩排出,不受傷害,但他同時要面對的,還有另外兩大司祭的聯手夾擊。

  「砰!」

  「啪!」

  兩聲不同的輕響,發聲於兩記不同的對掌,在千鈞一髮之際,阿古布拉王雙掌同出,分左右攔截住兩大司祭的掌擊,三人藝出同門,這一下掌力對拼,用的全是正宗河洛派掌力,阿古布拉王的修為高出兩位同門,本應大佔優勢,卻吃了五色神石的大虧在先,又足以一敵二,瞬間便受內傷。

  地司祭、影司祭一招得手,正要猛催掌力,一舉將這強敵斃了,但掌力甫運,卻像是碰到一堵厚實的堅牆,非但難有寸進,似乎還蘊藏著極強的力量,隨時會反震回來:心下俱是一驚,駭然於對手的修為高絕。事已至此,再沒有需要保留的必要,兩人心意一樣,不約而同地用上了最後一著,剎時間,兩股歹毒、霸道的邪勁轟向阿古布拉王。

  修羅劫.狂風劫獄。

  修羅劫.火海劫獄。

  兩人得心眼宗主傳授「修羅劫」後,秘密修練,便是為了此時此刻。論威力,這兩式劫獄與正在遠方以「修羅劫」對轟的心眼宗主、巨陽武神相比,真是天差地遠,不只本身威力遠遜,就連轟出時的威勢與霸道,都沒法相提並論,然而,當兩式「修羅劫」絕技同出,卻相輔相成,威力陡增,足可媲美天下任何強人的一擊。

  本來還勉強能敵住兩大司祭聯手,預備反擊的阿占布拉王,受此一擊,再也禁受不住,一口鮮血噴嘔,雙手腕、臂骨應聲而折,整個人被擊得往後飛出,遠遠跌飛出數十尺外,墜落於黃沙之中。

  地司祭驚道:「如此絕境,他還能純憑真氣走脈,硬是卸去三成勁道?」

  照兩人原先的預想,這突襲一擊便應該足以將阿古布拉王當場震死,哪想到他在肢體不動的情形下,猶能以真氣走脈卸勁,雖被震飛重傷,卻藉此卸去三成勁力,保命不死。

  影司祭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活過今日,快追上去把人解決了!」

  狼司祭道:「不錯,夜長夢多,那個年輕小鬼往這邊衝來了,你們趕快衝去那邊,把老的給解決了,我要先閃了,幫你們打這一仗真不划算,我自己身上都還帶傷咧!」

  由於是在佔上風的時候說要走,狼司祭的行為似乎算不上臨陣脫逃,另外兩人聽到這風涼話自是不悅,但這女人在心眼宗的心中有特殊地位,算是一名倍受禮遇的高級客卿,素來不參與實戰,她能出來配合這次戰鬥,已經是很給面子的事,如果要指望她從頭到尾態度良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見到阿古布拉王被重創轟飛,墜入沙中,死活不知,正在與屍偶群戰鬥的任徜徉大驚失色,拼著受傷,朝這邊狂奔趕來,勢若瘋虎,手中的兩把神器劍光縱橫,瞬間讓地司祭、影司祭都為之忌憚。

  「失算了!整個殺局照計劃進行,就是漏算了紫青雙劍這個變數,否則區區一個任小鬼不難解決的!」

  「無妨,我們也還有後備方案,再發一次大地震波就是。」

  影司祭說著,從地司祭的手中接過「大地神戟」兩名司祭的力量相差無幾,地司祭連用三次「大地神戟」後,元氣大傷,一時之間無法再啟動神戟異能,但填充血珠後,卻仍可交由影司祭發動。

  環顧此時戰局,阿古布拉王已被重創,任徜徉、妃憐袖、納蘭元蝶身上都有傷,傷勢也不輕,如果再放一次大地震波,必定能重傷逼三人,屆時憑著己方兩人,再加上未損壞的屍偶,足可控制場面。

  地司祭道:「小心點,死了別人無所謂,別把姓妃的也弄死了,後頭計劃說不定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嘿,那不過是備用的計劃,只要在此一次收拾了這四人,那些備用計劃就都可以省了。」

  影司祭說完,手持神戟,主動朝任徜徉跑去,地司祭也奔向阿古布拉王墜地消失之處,一方面是為了斬草除根,一方面則是為了離開影司祭發動震波的影響範圍,不然大地震波無分敵我,連地司祭自己也會遭殃。

  只是,憤怒出擊的任徜徉,在即將要與影司祭對上時,忽然縱身躍起,「紫青雙劍」同出,用全身之力擊向地下,轟然一聲巨響,擊出了一個巨大的沙坑,整個人也隨之沉入沙中,消失不見。

  影司祭一怔,但想到大地震波發動後,就算藏在地底也會受創,正要發動神戟異能,腳下卻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周圍地面生出一朵朵燦爛盛開的紅花,冒出的速度如雨後春筍,短短幾秒之間,就開得數百尺內到處都足,成了一片花海。

  沙漠之中開出紅花,這本來就是一件很怪的事,更別說短時間內一下開出這許多,影司祭只想到這必定與任徜徉全力轟地的那一擊有關,可能是藉此觸發了偷藏在地下的什麼東西。

  「哼!三流把戲,跑得了嗎?」

  話聲甫落,這些紅花的中央竟噴出濃濃黃煙,氣味腥臭難當,還熏人生淚,難以睜眼,頃刻間瀰漫開來,風吹不散,形成一片大霧,就連去追殺阿古布拉王的地司祭都被捲入其中。

  影司祭生怕黃煙中帶有劇毒,全力運功護體,又想到這多半是敵人的脫身之策,正要發動大地震波,忽然聽到上方傳來一聲冷冷話語。

  「省省吧!跑光了。」

  隨著這聲說話,上方傳來一股強大吸力,瀰漫數百尺的這片黃色大霧,迅速被往上吸收,十數秒間便被吸得乾乾淨淨。當黃霧散去,任徜徉依舊不見蹤影,就連妃憐袖、納蘭元蝶都不知去向,而失去攻擊目標的屍偶群呆立不動,站在原地。

  離地十尺的空中,狼司祭腳踏飛行器,橫舉手腕,將黃煙源源不絕地吸入左手護腕。

  「他們人呢?這幾個人都跑到哪裡去了?」

  面對同伴的質問,狼司祭並未回答,而足以銳利的眼神望向遠方,好半晌過後,這才慢慢開口。

  「……好一個姍拉朵。」

  狼司祭很清楚這些紅花是誰的傑作,也察覺到姍拉朵並不在這裡,紅花只是預灑種子於沙中,突然灌輸能量引發。

  這次進行殺局前,己方早料到敵人會有姍拉朵的技術支持,也特別進行了事前搜索,但因為怕打草驚蛇,沒法搜查得太徹底,再加上妃憐袖、納蘭元蝶被瞬間移動傳送,意外發現了己方的人馬,使得戰鬥提前開打,又偏離了預設的戰場位置,很多佈置都沒用上,否則應該可以打得更順利些。

  戰場出乎眾人的意料,姍拉朵也不可能預先埋好植物種子,唯一的解釋,就是任徜徉從戰場這頭跑到那頭時,趁機灑下這些種子,而己方未曾察覺,這才被他一舉成功。

  這邊的圍殺行動雖有成效,卻是功敗垂成,但與此同時進行的,由那個人奇襲龜茲王宮,捉拿拓拔小月的行動,怎麼想都沒有失敗的理由,若是拓拔小月已被擒下,那開啟此地秘窟的條件就幾乎齊備,只要花上幾個時辰,便可破解三道封印,開啟秘窟。

  那麼……

  「奇怪,姍拉朵不在這裡,會跑去了哪裡?她一向不是會動腦子、玩智謀的人,不在這邊輔助戰鬥,跑到別的地方又是去做什麼呢?」

  狼司祭對這個問題著實感到困惑,深為不解,但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有另一支小隊伍正朝著這邊趕來。

  「波動……波動……波……動……」

  一面行走,孫武一面思索著虛谷子的能量理論,想像如何將自己的力量化為波動,抵擋大地震波的襲擊。

  自己過去練功都是直來直往地修練,比較少做這種抽像的想像,練習起來頗為吃力,如果是擅長玩音樂的妃憐袖在此,應該很快就能把握到要點了,可惜自己也不知道妃憐袖身在何處,那場戰鬥過後,路飛揚、妃憐袖、香菱都沒有機會再碰上,實在很令人下安。

  想到這裡,孫武不由得呆了一下,這模樣自然引起了旁邊同伴的側目,小殤立刻開口問話。

  「幹什麼想到發呆了?一口一個波動波動的,你是剛剛領悟了波動拳奧義?還是你也有波正在上下跳動,殺得很大?」

  「你、你不要講那種我聽不懂的話啦!什麼很大很小,什麼意思啊?」

  孫武才剛抱怨,忽然發現地平線的那一頭,黃沙飛揚,好像有什麼東西正高速住這邊趕來。

  「什麼東西?呃,這個沙倒真是很大。」

  看沙塵揚起的樣子,似乎是駱駝在快跑,但記憶所及,好像沒有什麼駱駝可以在沙漠裡跑出這等高速,轉眼之間便近了好多,想來應該是經過改造的生物。這不重要,真正的問題應該是……騎著駱駝的人是誰?

  「哎呀!不妙!」

  虛谷子站在最前頭,遠望那道騎影,似乎發現了什麼。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追到這裡來了。」

  虛谷子驚叫一聲,正要轉身逃跑,卻被羽寶簪給攔了下來。

  「前輩,有什麼事情請說清楚再走。」

  「說清楚了就走不了了。」

  只是這一下耽擱,那一騎便已衝到眾人跟前,騎士勒停駱駝,才喘了一口大氣,便摘下臉上的面罩扔掉,劈頭就對眾人說話。

  「色鬼老頭、紅牌婊子、沙包好人,還有變態小蘿莉,我有事情要你們幫忙,馬上跟我走!」

  一番話說出,馬上引來底下的強烈抗議。

  「姍拉朵女士,要幫忙我不推辭,但一來就叫我是沙包,這未免太過分了吧?」

  這個純出於自然反應的抗議,反倒讓同伴沉默下來,紅牌與蘿莉一起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

  「……比起沙包,你應該抗議的,是好人才對吧?」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26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3
第二十六卷

【本卷簡介】

出來混,八卦不要亂問!尤其是碰到像姍拉朵和虛谷子這等人物;好奇心不會殺死一隻貓,只會讓孫武變得更像笨蛋就是了。

所有八卦…喔,不,所有江湖恩怨總有個起點,當年的「不周山」上,究竟埋下了多少日後玄機?河洛劍派又藏著什麼千古之謎?就連大淫賊背後竟也有一段賺人眼淚的辛酸過往!

每個人心中都有不能說的秘密,就是這些秘密,造就了一切雲湧風起……

第一章 血濺琴弦.驚絕百里

  與心眼宗三大司祭的一場激戰中,任徜徉對著黃沙猛力一擊,將預先灑在沙地上的異花種子全都觸動,瞬間開花。這個動作對敵人而言非常突然,但卻早已和同伴打過招呼。

  「我剛才跑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附近地下做了手腳,一旦發動,便會立刻瀰漫刺鼻煙霧,你們可以先做準備,要是狀況順利,利用敵人被干擾的一瞬間,我們趁隙攻擊,一下子便可決定勝負;要是不順利……那要開溜也不難。」

  一面與屍偶激戰,任徜徉簡單向妃憐袖、納蘭元蝶解釋了情況,但之後戰況急轉直下,心眼宗三大司祭聯手一擊,阿古布拉王重創倒下,任徜徉在頃刻間權衡情勢,妃憐袖、納蘭元蝶已是強弩之末,又各自負傷,如果再與敵人打起來,絕對會變成自己一人獨撐大局。

  紫青神器,威力無雙,卻擋不住無形無影的大地震波,敵人只要先放兩次大地震波,再來廝殺,自己九成九是擋不住的,即使那時還有戰力,卻怎樣都不可能又戰鬥又護住同伴,顧此失彼之下,這一仗怎麼都打不下去。

  「奇跡這種事,是孫武那小子的專門項目,我這種平凡人……不,正常人,還是穩紮穩打比較長命百歲。」

  平時自謝熱血狂放,但在戰場上也能冷靜地判斷情勢,雖然不是每次都能這樣,不過任徜徉確實從之前的幾次挫敗中學到了彈性,並且做出正確的判斷,事實上,如果他堅持要戰到最後一秒,這場戰鬥最後的結果,肯定是他們全被殺光,因為心眼宗的籌碼尚未用盡。

  當千百朵奇花噴發濃煙,任徜徉早已遁入地下,他雖不擅長地行術,但憑著河洛派兩柄神器在手,別說前方只是區區沙地,就算是堅固巖盤,也是照破不誤,事實上,如果前方擋路的只是巖盤,那還比容易塌陷的沙土要好處理得多。

  妃憐袖與納蘭元蝶,早與任徜徉有共識,一見到情形不妙,馬上採取行動,兩人俱是傷疲交加,要再長時間戰鬥下去,那是萬萬不能,可是奮起餘力,在沙地上打洞開溜,那倒不是什麼難事,尤其是「青龍令」所召喚出的土偶,在搞這種緊急工事上,實在是天生的能手,比狂揮紫青神器在地底開路的任徜徉更要輕鬆。

  任徜徉負責救援阿古布拉王,兩邊人馬各自行動,一段時間過後,在約定的地點會合。

  所選定的那個隱蔽地點,是綠洲邊緣幾塊巨岩的正下方空隙,四面八方都被堅硬的岩石所遮擋,無法從外頭看見,眾人由地下潛行進入後,藏匿在巨岩彼此堆疊的縫隙中,可保一時平安。

  任徜徉道:「沒有辦法,只能先藏在這裡了,外頭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敵人不是瞎子,在沙漠上一定跑不掉的。」

  納蘭元蝶道:「這裡已經是綠洲的邊緣地帶,雖然敵人看不到岩石裡頭來,但這裡也夠顯眼的了,早晚會被找到,你沒有辦法帶我們躲到寶藏裡頭去嗎?」

  「躲到寶藏裡面去?我還真想咧,問題就是進不去啊!如果能進去的話,你以為我會故意藏在這裡,是為了等敵人找上來開打耍帥嗎?我也是要命的啊!」

  任徜徉沒好氣道:「你們剛才自己也聽到了,這個寶藏被三道封印鎖上,要進去取寶,就要解開那三道封印,我哪有這種本事?」

  「你無法開封印,那這一位……」

  納蘭元蝶所指的對象,便是正盤膝運氣,接受任徜徉傳氣鎮傷的阿古布拉王。身受兩記「修羅劫」重擊,阿古布拉王不僅腑臟重創,連助骨都斷了好幾根,臉上滿是血污,看來十成命中已去了九成,但當他開始導氣療傷,微弱的呼吸迅速回復平穩,連臉色都好了許多,看得納蘭元蝶暗自驚異,佩服河洛派的心法確實有不凡神效。

  任徜徉搖頭道:「他也不行啦!要是可以的話,早就打開寶藏了,他對我說過,要開啟這座西門寶藏的三道封印,其中兩道血裔封印最是困難,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說開就開,要不然,就可以利用寶藏內的防禦設施,將心眼宗引誘進去,趁機殲滅。」

  納蘭元蝶似懂非懂,只明白開啟封印的條件極難滿是,阿古布拉王開啟過一次後,就連他自己都很難再開第二次,所以這些年來不管龜茲碰到什麼危機,都不會倚靠這個寶藏來解決。

  「對了,你們怎麼一下子就混得那麼熟了?我看他連紫青雙劍都交給你使用,很信任你啊!」

  納蘭元蝶的問題,任徜徉似乎感到猶豫,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時旁邊默不出聲的妃憐袖開口了。

  「如果我所料不錯,虛江子師伯……是任師兄你的父親吧?你的變裝真是不錯,多年來沒有人發現異狀,這想必是你母親姍拉朵女士的功勞了。」

  納蘭元蝶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想到此話絕非虛言,所有事情這樣都解釋得通,也只有這個答案,才能解答阿古布拉王、任徜徉、姍拉朵三人的種種奇怪作為,而任徜徉也很快承認了這個事實。

  「當年巴伐斯夫事件發生後,她……思,那個人知道事情不妙,回去簡單收拾東西後,連夜逃跑,怕敵人追蹤上門,給龜茲帶來麻煩,她逃跑的時候被我看見,追了上去,她幾次想要把我甩開,都被我從後頭追上,最後沒有辦法,就一起到了中土……」

  納蘭元蝶推想事發時間,當時任徜徉應該也只有幾歲,是個筒未懂事的孩童,照說不能理解母親大禍臨頭,只是看母親驚惶失措,緊急出走的憂懼模樣,心裡不安,便跟著追了下去。過去聽說這人在女性面前名聲甚佳,藝成之後總是替各地女子仗義出頭,惹起無數風波,今日看來,倒是純出於天性,在他還是個小小孩童時,便已見不得女性受欺負了。

  依常理推測,姍拉朵既然選擇偷跑,那麼當她發現兒子追上來,不可能就這麼歡天喜地帶著兒子逃命,肯定會想辦法把兒子擋回去,而從任徜徉的話裡,也不難想像當時情形,肯定是姍拉朵連續幾次失敗,都無法在不重傷兒子的情形下將人擋回,眼看追兵越來越近,迫於無奈,只好帶著兒子一起流亡中土。

  姍拉朵到了中土以後,憑著往日交情,托庇於慈航靜殿,苦茶方丈秘密收容這對遠方而來的母子後,想必是看中了任徜徉,將他收為弟子,傳以一身神功,甚至還不顧他是域外人士,將慈航靜殿至高無上的神掌相授,這件事如果傳揚出去,在中土必會掀起軒然大波,一個搞不好,苦茶方丈就會被當成賣國賊了。

  慈航靜殿一場大戰後,姍拉朵離開中土,回歸域外,任徜徉名為護送,其實是跟母親一起回來。兩人與阿古布拉王相會後,理所當然地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心眼宗,由阿古布拉王、任徜徉進行實戰,姍拉朵幕後支援,只是不曉得姍拉朵跑到哪裡去,至今尚未現身。

  納蘭元蝶道:「你和姍拉朵一起失蹤前,聽說你傷得不輕,沒想到一下子就能生龍活虎地戰鬥,姍……呵,令堂的治療手段,果然驚人。」

  任徜徉聞言怒道:「驚人個屁!她那種方法哪能叫做治療?根本就是直接改造別人身體,我從小就討厭她的治療,還說什麼我武功練得好,正好配合她的研究,可以試驗新技術……每次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活人還是屍塊。」

  這種抱怨雖然怪異了些,但倒也不難想像,納蘭元蝶正要開口,妃憐袖忽然插嘴道:「不好,我們被包圍了。」

  「包圍?」

  納蘭元蝶望向四周,除了岩石,什麼別的也看不到,但隨即領悟,想到必定是敵人在外發動包圍,已經將這岩石區給團團圍住了。

  大漠黃沙之中無處可逃,就只有這處綠洲最顯眼,而綠洲中心部位有結界守護,隨便接近就會被瞬間轉移扔到遠處,所以能夠藏身的地方,也只有綠洲邊緣的少數區域,敵人會找過來早就是預料中事。

  任徜徉問道:「是什麼敵人?剛才的那群屍偶嗎?」

  納蘭元蝶搖頭道:「不可能,若是屍偶,敵人在發動包圍之前,一定會先用大地神戟攻擊,反正屍偶受震波傷害不大,重創我們之後立即搶攻,不會只是包圍。」

  「說得沒錯,包圍我們的敵人呼吸粗重,是野獸,不是屍偶。」

  妃憐袖道:「敵人放出阿默茲狼,藉由它們的嗅覺與聽覺來找出我們……情況不妙,包圍我們的魔狼數目很多,方圓半里內有數百頭,後頭還有……太多了,我判斷不出詳細狀況。」

  「幾百頭魔狼?」

  納蘭元蝶聞言變色:「進攻王城也不過用了一百多頭,對付我們幾個傷兵居然要用上幾百頭,真是太看得起人了!」

  數百魔狼,後頭還有支援,總數可能近千,甚至破千,這等驚人的數量,恐怕是心眼宗已經用上了全數魔狼。對照此刻己方的人疲力弱,何止是殺雞用半刀,簡直是拿了把大關刀在殺雞了,納蘭元蝶覺得這太不尋常,但或許……心眼宗真的很忌憚阿古布拉王的存在,不管動用多少力量,絕對要他死在今天。

  「那……現在怎麼辦?」

  阿古布拉王運氣鎮傷,正到緊要關頭,對身邊一切不聞不見,有一段時間不能移動,而魔狼的力量在場眾人都會領教,周圍這幾塊小山似的巨岩雖硬,卻擋不住成百上千的魔狼,估計拖延一段時間後,魔狼就會從巨岩中開出縫隙,攻進來了。

  任徜徉看了阿古布拉王一眼,道:「我父親不能移動,我要在這裡守護他,你們趁魔狼攻擊之前,從地下鑽出去逃走吧!」

  讓同伴先行逃開,這是任徜徉的好意,但在此情此境下,他的好意卻有欠考慮,被納蘭元蝶一口拒絕。

  「……心領了,魔狼已經包圍了這邊,這些怪物的嗅覺又靈,從地下鑽出去不可能不被發現,出去死得更快,我寧願留在這裡安全些。」

  納蘭元蝶苦笑著說,想讓整個氣氛和緩一點,卻對眼前的惡劣狀況毫無幫助。

  「或許……我可以試試看。」

  出聲的是妃憐袖,她總是冷不防地插話進來,卻從不會讓旁人憤怒,因為熟知她個性的人都曉得一點,就是她說話從不無的放矢。

  「外頭魔狼可能上千,那足足以破城滅國之力,你一個人如何……」

  納蘭元蝶一句話說出,忽然想到問題關鍵:「你想用琴音對付魔狼?但琴音一次只能針對單個魔狼,外頭又有大石頭擋住,這個辦法……」

  「這個辦法現在是不行的,但如果得到適當輔助,就未必不可行……關鍵只在於西門寶藏內的那顆五蘊龍珠。」

  妃憐袖與納蘭元蝶趕來此處,為的也正是這顆龍珠。世間是不真的有龍,誰也說不準確,五蘊龍珠的構成材質不明,非金非石,世人以龍珠為名,妃憐袖身上所有的兩顆,分別代表水、火屬性,相輔共濟,若是再取得一顆龍珠,三顆一起發動,威能更強,所能做到的事將遠超過現在。

  納蘭元蝶皺眉道:「可是……剛剛這個人說了,就算是阿古布拉王自己,如今也沒有辦法開啟寶藏,而龍珠在寶藏裡,你又怎能……」

  「所以只好賭一注,如果龍珠真的還在寶藏裡,那就是天不佑我,我們四人注定要命喪此地,不過……當年虛江子師伯開啟寶藏後,取出部分資源用以建國,我有理由相信,他所取出的法寶裡頭包括那顆龍珠。」

  妃憐袖道:「寶藏封起之後,就沒有那麼容易重開,師伯有鑒於此,很有可能將龍珠留在外頭,只是不為外人所知而已……這是一個理由,不算充分,我只是這麼覺得而已。」

  納蘭元蝶點點頭,將目光望向靜坐中的阿古布拉王:「就算你說得沒錯,現在也沒法證實,你師伯可回答不了你的問題。」

  「這件事我明白,所以問題的關鍵不在師伯身上……」

  妃憐袖舉起手來,指向任徜徉,雖然沒再往下說,但意思卻不言而喻。納蘭元蝶似懂非懂,不過有一件事是很明顯的,那就是魔狼已經逼得極近,無論任徜徉身上有什麼問題,若不快點採取行動,他很快就什麼都不用做了。

  任徜徉面色凝重,先撒手收功,結束了對父親的輔助療傷,調勻自己的氣息後,望向妃憐袖,歎氣道:「女人的直覺果然厲害啊!這麼離譜的事情你也想得到……沒錯,我家老頭子當初確實留下了那顆珠子,沒有封藏回去,而那顆龍珠此刻也正在我身上,不過……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把它拿出來。」

  死到臨頭,任徜徉當然不會故意找事,而是真的有難處。

  在這一戰爆發之前,阿古布拉王取出自己封印多年的「紫青雙劍」珍而重之地交給兒子,做為他在此戰中的護身武器,除此之外,還將那顆貴重的龍珠也一併交託。

  阿古布拉王表示,這一仗完全是針對自己而來,敵人必定傾全力在戰鬥中除掉自己,有什麼重要物件,自己帶在身上,反而危險,所以除了武器,也把龍珠在戰前交付給兒子,若是出現什麼意外變故,就由兒子來判斷使用。

  『……這些東西托付給你,包括這顆五蘊龍珠中的風珠,要怎麼運用由你來決定,但唯獨對那個女孩,我有些保留。』『那個女孩?你是說妃師妹嗎?她沒什麼不好啊,而且,不是聽你說她想拿這顆龍珠來對付魔狼嗎?大家有志一同,這顆龍珠該交給她才對,有什麼問題嗎?』『問題……不確定,但她的樣子,很像我一位風雨故人,讓我有些難以釋懷,另外,雖然她展示了對付魔狼的能力,可是我仍然感到懷疑,很難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如此輕易地一次就能誅殺魔狼。』阿古布拉王對妃憐袖抱持疑慮,所以未曾將龍珠相贈,但他也無法全盤不定妃憐袖的建議,故而將這遲疑難解的問題交給兒子,由任徜徉去做判斷。

  「傷腦筋,這種要動腦子的問題,居然丟到我這裡來,不負責任的老頭子,哼哼……」

  抱怨歸抱怨,任徜徉也不可能去踢阿古布拉王一腳。經過短暫的思考,雖說還無法完全猜到父親的想法,但卻想到一個可能性:「……該不會……喂!剛剛看你全數發揮兩顆龍珠的能量後,就搞到吐血受傷,再加上一顆新的,三顆一起運作,你撐得住嗎?」

  想想也知道,要發出高頻率的琴音,一次擺平幾十頭、上百頭,甚至幾百頭的魔狼,背後需要多大的能量運作!而這麼強大的能量通過人體,血肉之軀能夠負荷嗎?

  特別是妃憐袖已為強弩之末,現在要發動三顆龍珠,這種事情的危險性不用想也知道。

  「我想……任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並不以犧牲為美德,你們兩位都是我的朋友,我尊重你們,但如果說我會為你們犧牲性命,這個誤會就未免太大了,我只是覺得……與其就這麼死在魔狼的嘴裡,不如奮力一搏,哪怕最後結局不變,至少能多除去幾頭魔狼,那也算是不虧了。」

  妃憐袖嘗試將事情單純化,倘使在此主事者是羽寶簪,問題就不會那麼簡單,羽寶簪肯定還要反覆思考,確認整件事真的是這麼沒得選擇,才會點頭配合,但任徜徉簡單直接的思考模式,卻讓他沒有耐心去想那麼多,再加上面對女性,他根本是一開始就站在相信對方、替對方著想的立場,聽妃憐袖這樣一說,他想了想,隨即點頭。

  「說得也對,但……這件事只能由你來做嗎?我是說……」

  「任兄,拿超級法寶來狂轟亂炸,這個很多人都可以做,但要進行細微操作,就沒有這麼簡單了。就像青龍令只能由納蘭小姐來發動,目前能使用河圖的,也只有我一個了。」

  妃憐袖緩緩道:「我不想催你,但你真的沒剩下多少考慮時間了。」

  「不用多講了,哪這麼囉唆,東西你就拿去吧!」

  任徜徉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物,扔向妃憐袖。

  那是一顆拳頭大小、通體雪白的珠子,自任徜徉手中拋出時,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但一接近妃憐袖,珠子就綻放雪亮白光,耀眼奪目,將整個空間照耀得有如白日在頂,同時,近乎密閉的岩石縫隙中,狂風大作,莫名吹起的劇烈強風,連四周的岩石都被掀得微微晃動。

  「嘖,還真是限定使用的法寶,在我身上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這些排場?」

  任徜徉抱怨了一聲,卻也被龍珠所盛放的白光弄得無法正視,而這顆風屬性的龍珠在接近妃憐袖之後,更引動了龍珠之間的共鳴,代表水、火的藍紅兩色龍珠,由妃憐袖體內飛昇而出,繞著她盤旋打轉。

  三顆龍珠一起發動,狂吹的強風驟停,龍珠的光芒卻更為熾亮,妃憐袖承接龍珠的能量,臉上一下蒼白如雪,一下又殷紅得像是隨時會滴出血來,不尋常的異象,讓兩名同伴俱感不安。

  任徜徉尤其覺得不妥,妃憐袖很明顯是承受不住三顆龍珠的能量匯合,再這麼下去,情況將會非常危險,但他此刻想要阻止,已遲了不止一步,妃憐袖的周圍出現能量護罩,氣勁內斂而雄渾,任徜徉也好、納蘭元蝶也罷,他們兩人都沒有突破護罩的能力,任徜徉甚至還要負責守護在父親身前,免得這些氣流衝擊到療傷中的阿古布拉王,功敗垂成。

  「呼!」

  妃憐袖手一揚,本來背負在身後的古琴順著氣流牽引,平平落在身前,她閉目屏息,調勻自身真氣,手指輕放弦上,無聲無息之間,已將所接收的能量轉注,發動超級法寶「河圖」驀地,五指撥過,血濺琴弦,短短弦上,驟發轟雷巨響,震動天地,驚絕百里……

  雖然這短短旅途中發生了不少事,但孫武並沒有想到,會碰上這麼一名不遠之客,畢竟沙漠遼闊,要隨隨便便偶遇碰到,機會實在是不高。

  「姍拉朵女士,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這有何難?小殤了頭身上帶了特殊香草,普通人獸聞不到氣味,但我開發出的另一種花,會對那氣味有反應,越靠近反應就越大,照這個線索去找,哪有找不到的道理。」

  這個難題一解,另一個問題就更是小事一件,孫武本來很好奇,虛谷子是怎麼大老遠就發現來人身份,那時的姍拉朵不僅非女裝,而且還戴面具,總不可能光看到面具就認出人吧?但羽寶簪不著痕跡地提醒,孫武這才想到,姍拉朵騎的駱駝並非正常生物,是經過基因改造的強化品種,域外雖大,有本事單槍匹馬騎著改造生物狂奔的人,寥寥無幾,很容易就可以聯想到她,只是自己遲鈍,才忽略了這一點。

  「你們幾個,跟著我一起去幫忙!」

  姍拉朵一出現,就大刺刺地發號施令,孫武雖然不覺得自己有必要乖乖聽命,但考慮到敵我立場,橫豎姍拉朵也不可能要自己去協助心眼宗滅龜茲,什麼要求都可以先聽聽看。

  「龜茲那邊正在和心眼宗戰鬥,就在你們要去的那個寶庫那裡,照實力來推算,龜茲那邊還佔上風,但好像出了意外狀況,我在遠方觀察到異樣的能量波動,還發現大量魔狼朝那邊靠近……媽的,上千頭魔狼,不知道是怎麼餵養出來的,搞這麼大陣仗……總之,那邊情形不妙,要拉你們去救人了!」

  聽到上千頭魔狼,孫武暗忖自己哪可能對付得了這麼多,但此時此刻,也沒有拒絕退縮的可能,怎樣都要先趕去看看情況。

  環顧身邊的同伴,小殤與自己應該是同進退,羽寶簪也一副以自己馬首是瞻的模樣,就只有虛谷子這個老前輩,似乎沒理由與大家一同冒險,而且他剛才一看到姍拉朵靠近就想開溜,莫非這兩人有舊怨,一碰面就要算帳?

  「前輩,您說您曾經教過我姊姊和姍拉朵女士,換句話說,你們應該是師生重逢了,不用看起來這麼緊張吧?」

  孫武試圖用這樣的開場來打破僵局,因為騎在駱駝背上的姍拉朵、站在自己身旁的虛谷子,兩人無言互瞪,視線都快要在空中激出火花,怎麼看都與友好兩字沾不上邊,甚至隨時都可能爆發衝突。

  「死鬼老頭,別隨便攀關係啊,凡是被我超越過的指導者,我都不承認他是老師的,更何況你我研究的項目不同,你當年教的那些基本知識,我早就會了,怎能說得上是你的功勞?」

  姍拉朵冷笑道:「舊功不算,至於舊帳……要不要現在來算一算?」

  孫武不知道這兩人有何舊怨,但也用不著他憑空猜想,虛谷子已經搶先開口,怒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死瘋婆子,也不想一想,當年你扔下龜茲的研究所,不告而別,要不是老夫及時趕到,替你收拾這個爛攤子,後果將一發不可收拾,你不念這份恩情,居然要來算帳,還是不是人!」

  此言一出,沒等姍拉朵開口,孫武、羽寶簪不信任的目光,首先就望向虛谷子,儘管他說得著實氣憤,但以孫武和羽寶簪對他的瞭解,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如此仗義,聽起來就不像是他的作風。

  「爛攤子?說得好,當年巴伐斯夫血案爆發,我被各方人馬追殺,來不及妥善處理正在研究的那些東西,急急忙忙就往中土跑,這點確實很要命,我途中也一直擔心會出什麼問題,後來我到了中土,也沒聽說研究所出了什麼事,覺得挺奇怪的,許多年後才知道是你在我走後到了域外,接掌研究院,這點我確實該對你說聲謝,是你的大功一件。」

  姍拉朵說到這裡,臉上的表情驟轉嚴厲:「但你沒有遵照委託人的指令,銷毀魔狼的相關研究,私底下進行你所不擅長的生物實驗,最後搞到那些東西失控,跑出研究所,在整個域外大肆破壞殺生,這筆帳你又怎麼不說?有種就當著所有人面前,大聲地承認下去,看看你在域外能活過幾天!」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3
第二章 賢者之石.生命之水

  從初遇虛谷子開始,孫武就察覺到這個老人身上有許多謎團,他會是河洛派的重要分子,卻萬里迢迢逃來域外,又躲在研究所裡頭,十幾年來不見天日,進行秘密研究,最後離奇逃亡,像是怕被人立刻幹掉,他是做了什麼?或者知道了什麼?為什麼會被人這樣追殺?又是什麼人要追殺他?

  許許多多的疑問,始終得不到解答,而這些問題的真相,現在全被姍拉朵解開。

  根據姍拉朵的說法,當年她意外進入白虎一族的遺跡,在裡頭看到白虎一族研究的生物兵器,雖然只是研究到一半的未成品,卻已讓姍拉朵驚於這合成生物的潛在威力,於是她偷偷盜之帶出,在生物研究所中秘密開發,預備日後用以對付強敵。

  巴伐斯夫事件爆發,姍拉朵倉皇逃亡,原本所進行的多項研究,若得不到良好處理,都有變質發生危險的可能,但當時的阿默茲狼僅是胚胎,還在實驗器皿中,如果處理失當,頂多就是胚胎死亡,研究辛勞付諸東流,還不致於釀成大禍,殃及無辜。

  但虛谷子在此時流亡到域外,投奔阿古布拉王,尋求庇護,阿古布拉王本不願意收留這位劣跡昭著的師兄弟,無奈研究所乏人主持,而姍拉朵所遺下的一些研究物品,若不處理,將引發危機,其中還有部分是她瞞著所有人秘密進行的,研究所中其他成真的程度與她相差太遠,根本幫不上忙,不得已唯有求助於虛谷子。

  這個不得已的決定,在當時是正確的,一些燃眉之急的危機獲得處理,要是沒有虛谷子的及時援手,研究所大概早就炸成灰飛,或者幾百人會中毒身亡。而阿古布拉王在得知姍拉朵的研究內容後,立即下令,停止阿默茲狼的研究,並且銷毀相關資料,讓這邪物從此不存於世上。

  英明的決定,卻沒有被執行,發現阿默茲狼威力的虛谷子,見物心喜,對這命令陽奉陰違,搜集姍拉朵所留下的資料後,自行開始研究。

  阿默茲狼是高危險性的邪物,當年白虎一族也沒有真正完成,如果這研究自始至終都由姍拉朵主持,後果會怎麼樣,現在已是無從得知,但很明顯的一個事實,就是虛谷子並沒有能力駕馭這項實驗,時間一長,終於出了大亂子,培育成功的魔狼,力量強得超乎想像,連破研究所內的多道防線,逃至外界,當阿古布拉王得知事情真相,一切已經無法收拾。

  魔狼之禍離奇爆發,造成域外人民極慘重的死傷,後來巨陽武神出現,消彌這場大禍,但背後所牽涉的利益交換,這就不是一般人所知曉的,而令人感到諷刺的是,正因為魔狼之禍所造成的戰鬥、死傷,魔狼的能力與弱點暴露出來,讓虛谷子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日後才能真正控制住魔狼,將之驅策使用。

  照阿古布拉王的原意,魔狼之禍結束,相關資料就該徹底銷毀,絕不允許這種慘事再一次發生,但無奈的是,在魔狼肆虐期間,有多股不明勢力在域外活動,偷偷運走魔狼的屍體,紀錄各種數據,其用意不問可知。在這樣的情形下,為了避免將來戰場上的敵人以魔狼為兵器,龜茲也必須進行相關研究,找出防禦法。

  當姍拉朵說完這些事情,孫武的表情變得很怪異,想找出整件事的責任歸屬。

  (倘使姍拉朵夫人沒有將資料從遺跡中帶出,後頭就不會有那麼多事,追根究底,她不能說是沒有責任的,不過如果說要她扛全部責任,那也太過……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逝,孫武不曉得那些因為魔狼而家破人亡的苦主,能不諒解姍拉朵,但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很肯定的,那就是……如果此事的真相傳揚出去,虛谷子絕對會被域外各部族追殺到天邊去,死無葬身之地。

  「那麼,你之所以逃命,就是因為這樣啊?」

  「那當然了!虛江子那傢伙愛他老婆是出了名的,之前是我有利用價值,現在正主兒回來,不需要我來主持研究院,哪能不防他過河拆橋?搞不好還要犧牲我來頂罪,把他老婆幹過的壞事都推到我頭上!」

  虛谷子說得理直氣壯,聽得孫武直搖頭:「我覺得這不能叫做讓你頂罪吧?這些事情確實是你有份的,敢做敢當啊,還有……什麼老婆?虛江子又是哪一位?」

  孫武不曉得虛江子是誰,羽寶簪卻為了這個多年未聞的名字而震驚,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見虛谷子揭開秘辛。

  「……真受不了你們,虛江子就是龜茲國王,現在叫做阿古布拉的那個,姍拉朵是他老婆……不過這個不男不女的好像不認帳,有沒有婚禮也不知道,但有小孩子就是了。」

  「什麼?」

  孫武失聲驚叫,之前從沒想過這種可能,別說想不到姍拉朵與阿古布拉王有關係,就連她已婚這種事,都覺得很難想像,難道……阿古布拉王的品味與喜好不同常人?或者,阿古布拉王是被姍拉朵逼著成婚?但姑且不論此事真假,以姍拉朵的個性,會主動逼人成婚,這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事。

  不過,怎樣不可思議也好,聽姍拉朵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仗義援手已經是一件必然的事,孫武預備趕去支援,羽寶簪與小殤理所當然地同行,虛谷子很正常地想要抽身,但事已至此,他周圍的同伴並沒有給他選擇機會。

  老實地跟著上路,或者被打趴以後拖著上路,這兩個選擇很難說哪個好一些,但虛谷子做出識時務的決定,跟著孫武等人一同出發。

  一行人出發上路,本是徒步,姍拉朵發出信號,過沒多久便有四頭似馬非馬、似駱駝非駱駝的生物,從沙漠中快速奔馳而來,讓眾人乘著座騎趕路。

  途中,姍拉朵望向孫武,察覺到孫武的臉色不對:「小子,表情很怪啊!有什麼東西想說嗎?大膽說出來不用怕啊!」

  「那個……其實我想問……」

  孫武的想法很簡單,龜茲與心眼宗的鬥爭持續已久,背後有許多令人費解之處,現在阿古布拉王的真實身份揭曉,一切可能是河洛劍派本身的內鬥,其中真相為何,姍拉朵應該能做個解釋。

  在開戰之前,先弄清楚這些事情,後頭才好辦事。孫武確實是這樣想的,但想歸想,當話到嘴邊,不知為什麼就變成「我想問……你與龜茲國王是怎麼結為夫妻的」這種八卦問題,孫武一出口就後悔了,然而,心裡的好奇也是不假,所以他並沒有修正自己的疑問。

  「……果然問了啊!真是麻煩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正托你辦事的話,根本不用回答的……也罷,算是便宜你了。」

  姍拉朵說著,給出了答案,但她的回答法卻很不平常,韁繩一勒,減慢騎速,來到孫武身邊,忽然伸手抓住他的下巴,另一手拿了一個小瓶子,正準備將裡頭的半透明銀色液體往他嘴裡倒。

  出自姍拉朵的不明藥物,孫武哪敢亂吃,第一念頭就是掙扎反抗,但這時聽見右側後方的虛谷子一聲驚呼。

  「啊!這東西該不會是……」

  話沒說清楚,但驚奇的語氣,卻像是見到什麼珍貴的好東西,這讓孫武動作一頓,分神思索,也因為這樣,他一下子便將那瓶東西喝了一半。

  「哇!我死定了……」

  喝了不明物體的少年,驚惶失措,才叫了一聲,就覺得強烈暈眩感直襲而來,趴倒下去。

  見到孫武倒下,羽寶簪大驚失色,顧不得多加思考,從座騎背上飛身飄起,朝孫武這邊急飄而來。

  單純論武技,姍拉朵當然不是羽寶簪的對手,正面對戰,可能連一招都接不下來,但在有人協助的情形下,那就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偷襲。

  幾乎是羽寶簪才一飛身飄起,後頭就射來一道電光,速度既快,角度又極為刁鑽,羽寶簪驚覺後半空轉身,閃過了這道電光,卻躲不過接著而來的七道電光連擊,轉眼間七中其二,羽寶簪身體一麻,從半空中墜落下來,眼中恰好看到小殤手裡拿著一支黑黝黝的槍械。

  由能源磚發動的法寶,說不上有多強的威力,最多讓身體麻痺個幾秒,就會回復,但羽寶簪一落下,尚未來得及動作,就被姍拉朵順勢抓住,比照孫武的待遇,將剩下的半瓶銀色液體,一股腦給她灌了下去。

  「多管閒事!也順道便宜你了吧!」

  「哇!這麼珍貴的東西,居然如此揮霍,怎麼不便宜我一點?」

  虛谷子叫了起來,似乎很想爭取這樣的「便宜待遇」羽寶簪猜想這種銀色液體必定不簡單,應該不是什麼有害物體,可是逐漸混亂的意識無法深想,很快就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短短半分鐘,五個人裡頭就昏迷了兩個,姍拉朵拍了拍手:「都解決了,現在應該不會再有什麼礙事的人了。」

  孫武與羽寶簪昏迷,姍拉朵與小殤兩騎一前一後,將虛谷子夾在中間,兩個人臉上都是一副不懷好意的表情,虛谷子聳聳肩,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這份惡意,淡然開口。

  「……你這十幾年閉關研修,果真沒有白費,連這種傳說級數的魔藥都調出來了,他們醒來以後,應該會很感謝你吧!不過……賢者之石極難製作,我想你也沒多少機會拿它來做實驗,以你以往的紀錄,這種未經人體實驗的東西……安全嗎?」

  「賢者之石那種傳說中的高級貨,我哪有本事做出來?這只是我試做的擬似品,複製人生記憶的功能相若,效果沒那麼好,人體實驗次數也不多,但肯定吃不死人就是了。」

  「哦?這麼肯定?」

  「很肯定。因為拿來實驗的生物,除了人類以外,都死光了。」

  姍拉朵叉腰挺胸:「比起這個,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前帳未清,說不定我現在就要算總帳了。」

  「就是因為擔心自己,所以才要問你啊!喝下這液體的人不會死,但你知道喝下它以後要多久才會醒嗎?」

  「這個不一定,要看他們吸收液體中蘊含記憶、經驗的快慢,短則幾個時辰,長的話……幾天乃至幾年都有可能。」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喚醒他們?」

  「哈,說這話真是小看人,我親自研發製造的生命之水,雖然比不上正牌貨,但也絕對不是三流貨色。」

  姍拉朵斬釘截鐵地說:「在他們還沒把該吸收的東西吸收完成前,絕對不可能醒過來,哪怕是大羅天仙降世,也不可能改變這一點,你別想他們醒來幫你說好話。」

  「呃!你來找他們去幫你救人,現在你自己把他們兩個弄倒,要幾天以後才回復清醒,這段時間裡頭他們不但沒法幫到你,若有敵人來襲,你還要設法護他們周全,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也在你的計劃之內嗎?」

  「那當然,像這種小事,我……」

  本來趾高氣昂的姍拉朵,說到這裡,表情忽然有了變化,整個人的動作僵住,就這麼愣了幾秒,才驚愕道:「糟糕!我沒想到還有這種可能,這下怎麼辦?如果敵人殺過來,我們豈不是死定了?」

  這個問題是虛谷子提出,但他並沒有辦法找到解答,當兩人一起將視線投向最後方的小殤,這位僅餘的清醒同伴給出了答案。

  「兩位不用擔心,那個傢伙練有金鐘罩,普通敵人傷不了他的,而我對自己的九龍神火罩極有信心,只要藏身在內,即使是絕頂高手來襲,也沒有那麼容易破罩傷人。」

  聽起來確實是一個好消息,但虛谷子卻沒有忽略掉這句話中隱藏的細節。

  「請問……九龍神火罩內可以塞下幾個人?」

  「就我一個。」

  「那我們兩個成年人的安全……」

  「這一點請洽心眼宗客服人真,為了保證服務質量,兩位的談話將會被錄音。」

  「……」

  少年並不是一個很會做夢的人,但卻常常覺得,自己的生活彷彿夢境一般,美好卻渺不真實,特別是到了晚上,總會有著奇特的夢境。

  在恍惚的睡夢中,少年徜徉在不可思議的夢境之海。山巔之上,遞植青松古柏,放眼望去,雖是一片黃巖,卻是綠意處處,偶爾更有白雲飄來,將整個山嶺都籠罩在茫茫雲海之中,低首俯視,不知雲海底部的「天下」是何摸樣?

  懂事以來,少年的整個人生,幾乎都是在這小小山巔上度過,除了那寥寥幾次下山,這處山崗就是少年所熟知的一切。

  在這山崗上,他認真地修習武藝,將師父所傳授的一切,認真地反覆練習,偶爾聽師父說起江湖上的種種奇聞,和師兄弟一起為之驚歎,訝異外頭的世界如此光怪陸離,尤其是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域外大漠,雖然從沒親眼看過,卻總在夢裡反覆出現。

  在這山崗上,除了修習武藝,少年也勤讀書籍,生性平和的他,不自覺地喜歡研讀醫書,期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醫生,靠自己的力量,去守護生命。

  在這山崗上……

  (啊!又是在立志當醫生,又是喜歡聽長輩說故事,我……我怎麼忽然有一種回到原點的感覺……

  奇異的感覺,令人驚愕,少年一下子從夢中驚醒,環顧左右,熟悉的景物依舊,仍然是在這座小小山巔上,幾間樸實無奇的磚房,就是自己懂事以來所住的「家」房舍雖然普通,地理位置卻很不得了,從這處山巔往下看,可以看到雲海之下,山腰附近的位置,蓋滿了一座又一座美輪美真的華麗殿堂,造型古雅,建築卻是佔盡形勢,氣派非凡,不明究理的人看到了,肯定會以為來到了皇宮。

  不過,這些殿堂並非皇宮,裡頭也沒有皇帝與貴族,而是供奉著神明,還有過往的前輩、先人,千百年來受無數弟子的香火膜拜,庇佑河洛劍派繁榮昌盛,安度一切險阻。

  這裡,正是河洛劍派總部所在「不周山」自從河洛祖師創派於此,迄今已逾千年,河洛劍派代代相傳,將這座靈山經營成世所共知的聖地,不曉得有多少河洛弟子在此習藝,離山之後開創出光耀當代的英雄傳說。隨著時間流逝,傳說中的英雄豪傑不在,唯有不周山上的河洛總部,經歷大風大浪而不搖,更見光輝璀璨。

  千百年前,河洛派創派祖師挑選不周山為基地,就是看中此地匯聚週遭山川靈氣,生機盎然,有利於修道之士養氣、練氣。後來河洛派的繁盛,證明創派祖師法眼獨具,河洛劍派得此靈山庇蔭,不曉得出了多少得道真人、劍仙。

  但山川靈氣縱使浩瀚磅磚,當河洛派子弟成千上萬,人人都想吸納靈山之氣來修練,終究還是儈多粥少,無法做到人人雨露均沾,惡性竟爭之下,甚至妨礙到劍派中高手的修行,最後經過商議,由掌門人立下規範,除了在修行功法上做出限制,更將山腰以上劃為特殊地帶,不許低輩弟子進入修練,而山頂更是掌門人專用的清修閉關之所。

  修道之人也要搞地域劃分,聽起來實在是很市儈,不太光彩,但為了河洛派的長遠發展,這卻是不得不然的做法。不過,山巔上的掌門專用區也好,山腰以上的各處隱蔽洞窟也罷,這些專供河洛派高手使用的修練場所,雖然低輩弟子不該進入,但高手專心修練之餘,總不可能還自己負責環境整潔,打掃擦抹,所以會有專職的雜務弟子,入山打掃服侍。

  站在山巔之上往下看的少年,就是擔任這類工作的雜務弟子,只不過和尋常弟子相比,他的身份較為特殊,是專門打理山巔上這一塊,服侍掌門人的專屬弟子。

  與他一同長年住在山頂上的,還有兩個,一個是較他年長幾歲的女子,一個是還小著他幾歲的男孩,三個人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本代河洛掌門撿回山上,教養成人。

  少年懂事以來,大半的時間都在這裡,僅有幾次下山的經驗,所見到的人不多,所識得的人更少,世界雖然遼闊無邊,對他而言卻是這麼的小,他每天除了練功,最常做的事就是這麼站著,望向山下。

  居高臨下,山腰那邊的種種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這是少年最喜歡的娛樂,每天練功之後,自己都會花上許多時間,像這樣眺望山下的情景,觀察那些人們的一舉一動,不過……也僅僅只是觀察而已,自己並不會想要參與其中,變成那些人的一分子。

  「阿江,吃飯了!」

  一如過往,房舍裡傳來了「家人」的叫喚,正是中午的用餐時間,一切是這麼的規律,與昨天、前天,這些年來的每一天毫無分別,普通人大概會覺得煩悶,但少年卻很安於這樣的平和日子,沒有太多的好奇心與慾望,只希望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這一點在旁人眼中看來,實在是一種異常。

  然而,平靜的生活能持續多久,不全然繫於自身意願,很大的一部分是隨著命運波動。就在這一天,少年習以為常的生活發生了變化,從此也打破了他的平靜。

  所有變化的起源,是一聲很不尋常的質問。

  「嘿,小道士,這地方是你在看守的對不對?不管怎樣,可不可以賞個臉,拿碗水給我喝?」

  問題沒有什麼特別,之所以會不尋常,是因為這地方不該有人發問。被列為只有掌門才能進入的禁地,餘人止步,是不可能有陌生人跑來這裡問話的。

  極度震驚之下,少年錯愕地回身,看清楚了發問之人的形貌,並迎來另一波震撼。

  慌忙轉身,這是極欠缺江湖經驗的直接反應,很可能在轉身瞬間被敵人攻擊,此時的少年筒不懂得這些,而他身後的發問者也沒有趁機攻擊,在他回頭的瞬間,只看到一名與自己年紀相若,但還小個一、兩歲的白衣少年,氣喘吁吁地站在眼前。

  從山下前來此處,並不是簡單走路上山就可以到了,山腰以上既然不允許低輩弟子進入,自然更不會讓外人進入。從進入河洛本部開始,處處都有警衛戒護,尤其是從山腰往上的幾條必經通道,更有多重明啃、暗哨戒備,無論是偷偷潛入或硬闖,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該有外人出現的地方,忽然來了入侵者,這確實使人驚奇;入侵者不是什麼成名高手,而是看來很普通的白衣少年,這就更讓人覺得奇怪;最後,白衣少年氣喘吁吁的理由,不是因為爬山爬得氣喘,他傷痕纍纍、被鮮血打濕的半邊身體,說明他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呼……真痛啊……那些臭道士下手夠狠的……小道士,麻煩你倒碗水給我,我想坐在這裡看看雲海,不會打擾你太久……看你年紀和我差不多,你是虛字輩的吧?」

  「不是,我只是負責看守、打理這裡,不算正式的河洛弟子,不入名冊,也沒有輩分排行……還有,我也不是道士。」

  「哦……也對啊,看你的樣子也不像,那麼……這位小英雄,你怎麼稱呼啊?」

  「我也不是英雄……我叫阿江。」

  不管碰上什麼人,報姓名都是起碼的禮節,阿江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儘管沒見過什麼世面,但阿江並不是個沒有常識的人,碰到不遠之客闖入禁地,他也懂得提高警覺,只是……這名入侵者不僅年紀小過自己,還傷重得一副隨時會倒下的樣子,似乎沒什麼危險性。

  當然,很多年以後,阿江已不再是阿江時,他會明白這個想法有多荒唐,危險與不,從來就不是表面看來那麼簡單,越是看來無害的東西,越有可能瞬息奪命,不過,至少在這時候,他仍相信自己的判斷,覺得眼前這少年危害不大,甚至擔心對方就這麼倒下斃命。

  「你……你先在這裡躲一下,我去拿水給你。」

  這是不該說出口的話,身為河洛派弟子,怎麼可以藏匿入侵者?但一講出來,決定了立場,後頭的話就止不住了。

  「這裡平常不會有別人來,但如果你被人看到,一定會被他們殺掉的,你先躲一下,我去拿水給你,還有……你別亂跑啊!」

  為什麼要袒護入侵者?這點阿江自己也說不上來,他只是很自然地覺得,如果侵入者是什麼好惡之輩,那是死有餘辜,但這樣的一個少年,要說他幹了什麼大好大惡的事,怎麼想都說不過去,自己所讀的聖賢教誨也說天有好生之德,看他傷成這樣,自己如果落井下石,叫人來將他害死,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基於這樣的惻隱之心,阿江回屋內倒了一碗清水,瞞過了兩名家人,偷偷拿了傷藥,一起帶給那名少年。

  「哈哈,謝謝你了,要是沒有你幫忙,我大概就要掛在這裡了,這次行動出師不利,下次還是要多計劃籌謀,不能一下熱血就沖昏腦袋。」

  「你……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是來竊取什麼機密嗎?」

  阿江發現這個少年有一個奇異特點,他傷得不輕,半邊身體上都是劈、砍劍傷,有些傷口仍在滲血,少年的臉色也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照理說他應該正痛得要死,但為何……他臉上自始至終都帶著微笑,似乎對自身處境不以為意,連痛楚都一無所覺,為什麼……他能這樣子笑?

  「我嘛……在這麼落魄的時候報名字,太丟臉了,反正名字不過是個代號,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報姓名好了,那時候……我的代號必定名動天下,你想聽不見都不行了。」

  少年說得自信滿滿,雖然他現在的外表看起來極沒有說服力,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強大信心,卻讓人不敢輕易懷疑他的話。

  「我此次來,本是替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取藥,是山下農家的一個小女孩,她家人被毒蟲咬了,治療的特效藥草只有不周山上有,那些臭道士拒絕給藥,我見了就溜上來偷採,採到藥以後,想說不來自不來,既然都到這裡了,乾脆看看不周山到底有什麼寶貝,值得那些臭道士嚴密把守,死都不讓人上來看……結果,半途中被人發現,乒乒乓乓打了起來,我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說完,少年從左到右看了一眼,點頭道:「運氣不錯,被我上到這裡來,不周山無愧為千古靈山,松柏蒼蒼,雲海濤濤,這處美景值得人把命途在這裡,就是可惜那些半鼻子道士不解風情,只知佔著靈山修練,浪費了這至美的絕景,可惜啊……」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3
第三章 自首按劍.是謂相知

  在阿江過去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哪一個小時,像現在這樣過得如此震撼,雖然時間不長,但那名少年帶給他的每個想法、觀念,都足以前沒有接觸過的,讓他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生。

  不周山的靈氣有助於修行,這點阿江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負責打理山巔位置,長年修行,也得了不少助益,是非常幸運的事,但什麼山水之美……這個別說感受,連想也不會想過。

  平常練武之餘,阿江也會翻閱書籍,但這裡並非書庫,寥寥幾本破書,若非武經劍笈,就是道家書籍,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別的思想,當那名少年縱論眼前山水如畫,遠勝近日見過的幾幅名家手筆,阿江既不知所謂名家,更不能理解眼中山水怎樣如畫。

  為了溝通,少年不但比手畫腳,向阿江解釋,甚至還折枝為筆,在地上畫出簡單的圖形,解說繪畫取景、欣賞的道理,而言談之中,又很自然地牽扯到其他項目的學識,一個多小時下來,阿江彷彿被引領到一個新的世界,每分鐘、每一秒都在歡喜讚歎中度過。

  明明和自己相差沒有幾歲,為什麼這名少年可以懂那麼多東西?他是過著怎樣的人生?即使自己不瞭解這個人,但也曉得在正常情形下,一個這種歲數的少年,是不可能懂這麼多東西,甚至再年長一倍都不行,而那也絕不是一句天資聰穎就能解釋的。

  除此之外,他為了山下的一個小姑娘,就闖上河洛劍派禁地,這應該算是俠義之舉,不過被人發現包圍後,他不往山下殺出突圍,卻偷潛上山頂,專程來看一眼此處美景,這可以說是機智,也可以說是瘋狂,世上……怎會有這種人?

  出於這份好奇,阿江很想跟這名少年多聊一些,為此他不自覺地降低了戒心,還主動提出幫少年找地方躲藏。

  「哈,那可不行啊!我如果不趕緊將藥草送回去,那這一趟豈不是自來了?我答應過那位小姑娘,一定會幫她取到藥草的,如果對女孩子失約,想到還有一個女孩子正掉著眼淚在等我,我連覺都沒法睡的……所以,感謝你的好意,我無論如何都要離開了。」

  少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雖然身上的出血已經止住,但傷口是不可能這麼快好的,少年臉色蒼白,看來連站都站不穩,若說這樣子還能闖過屑屑搜捕下山,那真是誰也不會相信。

  「嘿,幹什麼一副這種表情?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因為……你阿江老兄也不是普通人啊?」

  「不是普通人?這……從何說起?」

  有生以來,阿江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更是第一次被人說不普通,好奇之下連忙追問。

  「不周山頂既然是河洛掌門專用的禁地,就不是普通人可以隨便待的。掌門人要打理派中事務,自己也不見得常常有時間上來閉關修練,那又怎麼可能會便宜別人,反讓你天天住在這裡享受?這種事絕不合理,不合理的現象要找合理解釋,答案就是……你絕不是普通人。」

  少年道:「我看得出來,阿江兄你的樣子雖然呆,修為卻不錯,河洛派的內功、劍術,你都有相當基礎了吧?或許你自己沒得比較,搞不清楚,不過就我看來,河洛劍派如你這年紀的年輕弟子中,勝過你的可沒幾個……這麼傑出的人物,卻被安置在這荒山上,連輩分排名都不入,真可謂欲蓋彌彰、掩耳盜鈴,貴派掌門對你的期望不小啊……」

  「是這樣嗎?我自己……倒是不覺得。」

  阿江從沒有想過這些事,突然聽到這樣的評價,他並未當真,但倒也頗為欣喜,覺得好像被誇獎了。

  少年說完這些話,便與阿江告別離開,看著少年踉跆下山的腳步,阿江心中感歎,不曉得這名少年能不有命離開,畢竟他傷勢不輕,山下的河洛弟子既已被驚動,肯定是屑屑警戒、全面搜捕,不管這少年多有本事,畢竟已是重傷之身,要靠一己之力殺出去,絕無可能,偏偏他好像沒事人一樣,對這些難處、危險視而不見,他到底在做什麼打算呢?

  「喂!阿江兄!」

  阿江還在納悶,眼前白影一晃,那名少年忽然又回來了,好像想起了什麼事一樣,面帶歉疚地開口說話。

  「……我剛剛才想到……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是正面硬闖下山,就算想要偷偷摸摸溜出去,九成都是做不到的,只要給人發現,陷入包圍,肯定不用幾秒就被分屍了。」

  阿江沒有回答,卻知道自己臉上肯定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問題是,事已至此,這個少年又有什麼打算呢?難道要繼續躲在這裡,直到傷好嗎?

  「我思前想後,今天如果沒有阿江兄你的幫助,要安全離開這裡是絕無可能了,所以,為了慶賀我們得來不易的緣分,還有寶貴的友誼,我想向你借一件東西……你我一見如故,你該不會忍心拒絕朋友吧?」

  「什、什麼東西?」

  「你的大頭!」

  話聲甫落,白光一閃,阿江在全然沒有提防的狀況下,被一柄鋒銳的短劍抵著喉嚨,身不由主地成為人質。

  狀況驟變,阿江很快反應過來,要掙扎已經太晚,當他張口欲呼,耳畔已響起威嚇聲。

  「阿江兄,別亂吼亂叫,尤其別驚動屋裡的那一位啊!」

  「你……你知道屋裡的人?」

  「這裡是河洛劍派首席要地,怎麼會讓傻呼呼的人看守?既然阿江兄你一問三不知,必然還有其他的厲害角色在此……那邊屋裡的氣機流動好驚人,如果讓裡頭那位出來,我今天就真的走不了了,嘿嘿,阿江兄,大家朋友一場,勞你的駕,送我一趟吧!」

  「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為什麼你拿劍抵著我咽喉?」

  「嘿,朋友,你這樣說就不上道了,教你一個寶貴的經驗:日後行走江湖,最容易拿劍抵著你喉嚨或後心的人,就是那些說自己是你朋友的人。」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講什麼都是多餘,被劍抵著喉嚨的阿江,搖了搖頭,放棄了抵抗。

  緊跟著,就像所有戲文故事一樣,善良純真的主角,被邪惡的歹徒所挾持,雖然在下山的過程中被發現,幾百名河洛劍士將他們團團包圍,劍拔弩張,差點就要讓這兩人玉石俱焚,但最後在掌門人的緊急命令下,網開一面,放那名潛入者離開。

  這道命令在很多人眼中簡直不可思議,被挾持的不過是一個無名雜役,連正式的河洛弟子都算不上,有什麼必要為了珍惜他的性命,放入侵者離開,讓河洛劍派承受恥辱?不過,從另一方面來想,這似乎也是不得不然,因為被挾持的雖是一名雜役,但挾持者的確也只是一名少年,這少年年紀輕輕,孤身侵入河洛派,讓眾人花上偌大時間搜捕,最後還幾百人圍攻一個,無視人質性命,將他擊殺,此事如果傳揚出去,河洛派就真的是名聲掃地,為江湖人所恥笑了。

  經過一番周旋,雖然身上又多了幾十道劍傷,被斬得像血人一樣,那個莫名其妙的少年還是逃逸而去,逃走時連個姓名也不會留下,河洛劍派上上下下一頭霧水,事後雖然進行調查,但什麼東西也沒能查出來。

  理所當然,河洛劍派徹底封鎖了這個醜聞,絕不讓外界知悉此事,江湖上也不曉得曾經有那麼一天,河洛劍派被一名少年鬧得天翻地覆,最後連人也留不下來。

  儘管很多人心裡都充滿疑問,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件事終究還是為人所淡忘,畢竟像河洛劍派這樣的大門派,每個月都會有幾件奇奇怪怪的事情發生,其中也有頗多不能對外洩露、必須保守秘密的,時間一長,河洛弟子早就見怪不怪,對這些事習以為常了。

  真正將這件事情銘記在心,怎樣都無法忘懷的,就只有親身經歷整件事的當事人,那個被砍得一身是傷的少年是如此,被短劍抵著喉嚨拖下山的阿江更是如此,甚至在後頭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還常常夢見那一天的情形。

  因為那次的事件,阿江變成河洛劍派的名人,連帶他的兩名「家人」長住山巔上的這三個人,引起了河洛劍派高屑的注意。這時的阿江,還感覺不到周圍權力鬥爭的暗湧,但很多年以後,他才曉得,一直以來掌門人都刻意隱瞞他們三人的存在,知道山巔上有人常年駐守的河洛高屑並不多,更想不到掌門人安置了三人之多。

  掌門人為何要打破門規,偷偷安排這三人住在本派禁地,又從不讓旁人知道這三人的存在?這種事沒有人敢公然質疑,但各種有形無形的壓力,卻是免不了的,也因為這些壓力,阿江不能再住在山頂上,移居到山下河洛本部的房舍中,還有了一個新名字:虛江。

  當年掌門人將他拾回收養,並不知道父母是誰,更不曉得姓名,現在就直接以河洛劍派最新一代的虛字輩來排行命名。

  河洛劍派的輩分排行,本是專用於門中的出家弟子,虛江對道士並不排斥,但自己卻沒什麼意願去當道士,儘管在一般情形下,河洛劍派的高深武技僅傳出家弟子,俗家弟子通常成就有限,虛江也不在乎,選擇當一個普通的俗家弟子。

  與他一同成為河洛門人的兩名家人中,年紀最長的「海」也選擇成為俗家弟子,但因為是女子之身,加了一個月字,取名虛海月,反倒是最小的弟弟「河」大概年紀太小,也搞不清楚差別,直接當了一個小道士,道號虛河子。

  河洛劍派雖不似慈航靜殿那樣,完全禁絕女性,但門中女子數目不多,更沒有高級幹部、重要人物,虛海月的存在有些特異,卻不突出,各方面的表現都很平庸,相形之下,虛河子就變成一顆備受期待的新星,無論修練什麼劍術,虛河子都能很快上手,短短幾個月時間,把旁人要練上三、五年的入門劍法盡數修完,天分之高,屢屢刷新河洛劍派的紀錄。

  三個人結束了多年的隱居生活,正式成為河洛劍派的弟子。河洛劍派的威名響遍大地,是名門中的名門,每年不曉得有多少人爭著加入,叩頭送禮,希望能成為河洛派的弟子,堂堂正正修習河洛劍術,關於這一點,虛江不覺得自己幸運,畢竟在山頂看屋打掃的時候,自己也一樣修練河洛武技,只不過……那時是很單純的練武習藝,現在卻多了一番比較的意味。

  「虛江,你比你兄弟年長這麼多,怎麼練起功來差他那麼多?虛河子今年十一,就已經練成了入門的十三套劍法,你幾個月下來,連三套都還學不完,也未免太鈍了吧?」

  每當同門師兄弟這樣嘲弄,虛江都只有歎氣的份,人的資質本就有好有壞,自己學武練功一向辛勤,從不偷懶,成績如何也不是自己能保證,硬要拿這來比較說事,實在很沒意義,況且,自己是年長虛河子不少,但說話的這些同門不也與自己年紀相若?自己的成績若是庸才,那他們又算什麼呢?

  「你的成績輸給你兄弟那麼多,你們兩個真不像是兄弟啊!」

  「……我們兩個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啊,只是一起生活、一起長大的兄弟而已。」

  有一個這樣光芒萬丈、倍受人期待的「弟弟」真是一件很頭大的事,虛江的個性平和恬淡,但當這件事被同門整日提起,他確實感覺到壓力沉重。

  舉目無親,師兄弟中又沒有特別友好的人,虛江每次覺得心情鬱悶,都只有去找虛海月,一訴無奈處境。

  「海姊,山下的世界真是複雜啊!我覺得下山以後的生活,變得好累,我以前不會那麼常歎氣的。」

  「呵呵,本來就是這樣啊!誰叫你有福不懂得享,惹出了那麼大的禍事,結束了自己的平安日子?」

  虛海月溫言勸解,還順手從鍋裡舀出一碗蓮子羹,途到虛江的面前。以前住在山頂上時,虛海月就擔負所有家務雜事,虛江總是看這個姊姊忙裡忙外,整天除了打掃,就是洗衣做飯,好像從沒有半刻清閒,但不管是什麼繁瑣事務,到了她手裡就變得簡簡單單,她一面哼著輕快小調,一面縫補、灑掃,那種樂在其中的模樣,一直讓虛江印象深刻。

  或許也因為如此,虛海月成為河洛弟子後,很快地被調入河洛本部的炊事部,每天除了自己的修練外,便是在大廚房中掌杓、料理,她所烹調出的菜餚與點心,讓品嚐者讚不絕口,虛江看在眼裡,覺得這種生活很有成就感,很想依樣申請,也去炊事部當個伙夫算了。

  「不可以喔,海姊姊沒什麼本事,只懂得做菜燒飯,但你與阿河將來都會是了不起的男子漢,有好多大事要做,不可以把你們的時間浪費在廚房裡。」

  虛海月的鼓勵,聽在虛江耳中,令他耳根發燒,自己如今的練武成績,只能說「不算太差」要說以後能做什麼大事,這種事情連自己也不相信,假如是從別人口中說出,那就是擺明諷刺了。

  不過,忙著煮飯做菜的虛海月,在武學修行上也沒交出什麼成績,只因為她是女子之身,沒人會對此要求什麼而已,虛江回憶過去,自己似乎也沒見過虛海月花時間練功,只看她為了家務繁忙,這樣想來,她應該是對練武沒有什麼興趣,和自己一樣,想要平淡度過此生。

  虛海月的勸解,讓虛江心裡好過了一些,但支持他的人並不只是虛海月,年紀小小的虛河子也時常為了兄長處境感到憤慨。

  「那些只會嚼舌根的傢伙,太可惡了,大哥也是很努力在練功啊,練不出什麼成績,又不是大哥的錯!」

  因為年紀輕的關係,虛河子的真心關懷,聽在虛江耳裡,同樣令他苦笑,一點被安慰到的感覺都沒有,但從虛河子眼中的怒意,他曉得這個弟弟是真的為了自己而氣憤,不管表達形式是什麼,有這份心意就很夠了。

  唉……一樣米,百樣人,這世上人與人之間本來就不能相比,硬是要去比追不上的東西,只是自尋煩惱而已。

  虛江這麼自我解嘲著,而虛河子除了向兄長說到自己練武的成績外,也常常將心中的想法告知兄長。

  「大哥,下個月我要開始練柔雲劍了,聽年長的師兄們說,照這速度練下去,三、五年內我就可以修練本門的太極拳劍了。」

  虛河子說著,面有得色,虛江也著實訝異,「太極拳」劍是河洛派極上乘的武技,通常要有十年以上的勤修苦練,才能獲准修習,虛河子五年之內就能練到太極拳劍,這等資質委實驚人,更令人心驚的是……五年後,他才僅僅十六歲,如此年輕便成為河洛劍派中的高手,他日後的成就將不可限量。

  「師兄們都說,我是河洛劍派少有的天才,將來本派必因我而大放異彩,大哥,我已立志,當我武功有成,就要行俠仗義,持劍衛道除魔,讓人不敢小看我們……」

  弟弟小小年紀就已有如此大志,虛江在旁邊聽了,還真有幾分不好意思,覺得自己不思長進。

  每當這種時候,虛江就會想起故人,懷念起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朋友」未下山之前,自己只有「家人」下山之後,僅有同門師兄弟,交情泛泛,雖然有少數幾個來往較為密切的,但也說不上有什麼深厚情誼,相處上總是有一層隔閡,因此,要回憶起結交過的友人,似乎也只有那個一見如故、認識幾個小時後便拿著匕首抵住自己咽喉的「朋友」那個少年挾持自己當人質,照理說,自己不該想起他,就算偶爾憶起,也不該當他是朋友,不過,人的感覺就是那麼奇怪,自己自始至終,對他沒有絲毫惡感,畢竟,那個少年也是年紀輕輕,孤身一人潛入河洛劍派,鬧得河洛派束手無策,僵持許久……像他那樣的天才人物,和虛河子很相像,自己記恨不起來,只有佩服的份。

  「嘿……你阿江老兄也不是普通人啊!」

  那個少年說過這樣的話,虛江每次回憶起來,都是苦笑,自己這樣能有什麼特殊?是人家看走了眼?或者……根本是他有意給自己戴高帽子呢?不管如何,能被人這樣誇獎一次,想起來還是挺開心的,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

  少年當時還說過,很顧忌屋裡的人,說是屋裡的人若是出來,他就走不了,而當時屋裡頭的人只有虛河子、虛海月,一個技藝未成,一個是從來都沒有成過,都算不上威脅,又有何顧忌?這樣想來……應該是那少年搞錯了,或是胡說八道吧?

  「唉,居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沒有能夠問清楚名字,這是虛江很大的一個遺憾,在後頭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時常想起這件事,並且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早晚會再見到那個少年的。

  時光飛逝,春去秋來,幾年的時間轉眼即過,對虛江來說,生活並沒有多少的改變,仍舊是練武、發呆、勞動。

  在這幾年的時間裡,虛河子的光芒越來越強盛,兩相對比,更是壓得虛江喘不過氣,不過……和剛下山的時候不同,日漸成熟的他,學會了喝酒,結交了一些朋友,其中有一個最聊得來的酒友,就是這一代俗家弟子的第一人,李慕白。

  李慕白、虛河子,兩人一俗一道,是河洛劍派年輕一代中,唯一修練到「太極拳劍」的兩人,成就輝煌到讓人刺眼。

  虛河子因為是道士身份,倍受期待,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一大堆師兄弟簇擁,李慕白卻是獨來獨往,厭惡喧囂吵鬧,多數時間都在外行走江湖,靠著一次又一次的實戰,武功逐步增強,偶爾才回不周山一趟,與虛江的結識純屬偶然。

  那一次,一堆師兄弟在喝酒,十幾個人圍在一起,虛江也不是每個都認識,只是被熟識的師兄拉去喝,喝著喝著,所有人都大醉倒地,虛江也頭暈眼花,靠在柱子旁休息,小睡醒來,卻發現幾個戒律堂的執法師兄到來,橫眉怒目,斥責眾人,要將這違規飲酒、大醉的十幾人帶回戒律堂懲處。

  眼看一頓杖責難免,結果一個趴在桌上大睡的亂髮青年,伸著懶腰站了起來,大刺刺地走到執法劍士的面前,手按劍柄,問說何事擾人清夢。說也奇怪,那幾名來勢洶洶的執法劍士,見了他竟然臉如土色,話也不多說,匆匆掉頭跑走,這時,虛江才從師兄弟口中得知,這名亂髮青年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慕白。

  「喂!這位……嘿,看起來很不怎麼樣的師兄,留步!」

  當眾人要做鳥獸散的時候,李慕白攔住了虛江,虛江著實訝異,自己的修為、身份與這人天差地遠,他為何要叫住自己?總不可能要和自己比劍決鬥吧?

  「我在外頭和人喝酒喝得多了,一向就只有我把別人灌倒,從來沒有我被別人灌倒的,昨晚和你喝到最後,是我先倒下,但你是半途才加入,我輸得不服,來來來,我們再去分個勝負,就不信我會再輸給你。」

  「這個……不好吧?要是再被戒律堂的師兄們給看到,這次定遭重罰啊!」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那些迂腐傢伙是不敢來找我麻煩的。」

  「為何?」

  「因為那幾個傢伙都知道我心眼小,也是個報馬仔,而且專門等他們落單的時候去密告,除非他們想一輩子窩在戒律堂不出來,不然……最好對我睜隻眼閉只眼,唔,我難得主動約人喝酒的,你如果不給面子的話……我可以不用等到你落單的。」

  情勢明顯,虛江不得不接受邀約,就這麼開始一次約、兩次約,到了後來,虛江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與李慕白走得最近的河洛門人,其他師兄弟欣羨之餘,他只覺得不安。

  「慕白師弟,你武功這麼好,將來定是本派的砥柱中流,和我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我只是喝酒而已,難道連找個酒友都要講究門當戶對?我記得河洛劍派算是出家人的門派,怎麼連這裡都還要分高低?那還出個什麼家?豈不是比外頭更庸俗?」

  李慕白的話,讓虛江覺得這位師弟確實與眾不同,而在兩人一次次的喝酒說話中,他也聽李慕白說了很多外界的事。

  河洛劍派每一季都會舉行考核,只有通過考核的弟子,才會被准許以河洛門人的身份行走江湖。虛河子早在兩年前,就以優異成績通過考核,而虛江在考核中的成績,都只能算是中等,勉強通過,雖然可以出去遊歷闖蕩,但他自知不是,所以從來沒有參與河洛劍派對外的任務。

  聽李慕白的敘述,外頭世界非常混亂,全然不似不周山上的和平日子,朝廷苛政頻施,民間怨聲載道,各地江湖幫會為了爭奪利益,時常爆發流血衝突,而朝廷對此並無有效策略壓制,令時局日漸混亂,除此之外,域外的異族虎視眈眈,這幾年在邊境的摩擦也增多了,看得出來,這些異族不懷好意……

  「域外?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虛江首次聽到「域外……」

  個名詞,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特感覺,特別是聽李慕白描違起那種大漠黃沙,人們逐水草而居的景象,他悠然神往,很想有機會親眼去看一看。

  「其實我自己也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不過,師兄你會感興趣,那就對了,人生應該多方面嘗試見識,不能老是窩在山上,坐井觀天啊!你這兩年修為停滯不前,我看不是單純練功方面的問題,應該出去闖蕩闖蕩,或許能得到什麼啟發啊?」

  「闖蕩江湖是去做什麼呢?師門並沒有發給補貼,所有花用都要自己想辦法籌措,我知道很多師兄弟都是靠緝拿要犯來賺錢,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武功什麼也不會,但不管是什麼工作,要動武就會傷人殺人,這種事情……我始終不習慣,與其要下山動劍,不如老老實實留在山上吧,再說……我武功又不好,說不定一出江湖就給人殺了。」

  「……說的這是什麼話,一點志氣都沒有!」

  李慕白搖搖頭,他不認為這位師兄是膽怯的人,覺得他若是外出闖蕩,縱然沒有大成就,也會比現在要好,然而……這位師兄卻是如此安於平凡,好像一隻躲在殼裡的烏龜,打定主意要這樣靜靜過一輩子。

  這時候的李慕白、虛江都沒有想到,僅僅數個月後,一切就會發生改變,一個人想要過怎樣的人生,從來就不是自己說了算的。

  命運的轉輪悄然而動,這一年,虛海月二十三歲,虛江二十一,虛河子十六,三人之中至少有兩人,對於即將到來的命運一無所知……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4
第四章 世道人心.白虎奔月

  河洛劍派是中土兩大聖宗之一,素來銳意發展,廣收門徒,整體規模就連慈航靜殿也有所不及,為了便於管理,河洛劍派實行一些獨特製度,大異於中土的其他門派。

  無論是不周山上的河洛本部,還是其他地方的分部,新加入河洛劍派的弟子都采團體式教學,彼此是師兄弟,但卻沒有師父,僅由「傳法師」傳授心法與劍術,直到基本根基打好,通過考核,這才正式拜師,修習河洛劍派中上程度的武技。

  原則上,河洛劍派的高手,若是有意收徒,就會去本部或各地的學堂留意人才,挑選自己合意的對象,待考核通過之後,收入自己門下。如果通過考核的弟子,沒有被任何前輩挑選為徒,則會由本部統一指派分發。

  拜入哪位高手的門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若是師父的勢力夠大、武功夠強,做弟子的不但享有諸多便利、資源,還可以順理成章地修練上乘劍術,日後出人頭地,在本派擔任重要職位;要是不幸拜錯師父,跟到一個沒什麼人脈與本事,甚至還受同門排擠的老道士,那在河洛派就沒什麼未來性可言,早早可以死了心。

  反過來說,如果一位名師挑中了高徒,栽培成才,這位弟子的成就越大、名聲越響亮,師父在河洛劍派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兩者的關係猶如魚跟水,再是緊密不過。

  最理想的師徒組合,就是一個出家的師父,配上傑出的俗家弟子,如些來,師父固然能夠庇護徒弟,徒弟有了成就,也能大大增強師父的地位,最妙的一點是,河洛劍派掌門職位不傳俗家人,當師父的地位越來越鞏固,有望爭取掌門之位時,不用忌憚俗家弟子功績太高,喧賓奪主,一口吞了師父盼望多年的掌門大位。

  正因為師徒關係是如此重要,所以,本代虛字輩的河洛子弟中,最傑出的兩個人:李慕白、虛河子,這兩人會拜在何人門下,格外受人矚目。

  年紀最輕的虛河子,被譽為河洛劍派百年一見的天才,在他拜入河洛劍派、大放異彩的第三年,就被掌門人赤城子收為門徒,親授河洛劍派武技。這點倒是讓人不感意外,畢竟如此良資美才,掌門人怎會讓他外流別人門下,成為日後的威脅?

  虛河子本來就是掌門人拾回的孤兒,養大成人後收入門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若不是虛海月、虛江的表現過於平庸,所有人都會認為赤城子獨具慧眼,才能撿回如此傑出奇才。

  相形之下,李慕白的選擇就讓所有河洛弟子大吃一驚,通過考核的他,本可擇人拜師,也有許多的河洛前輩高手看中他,搶著要收入門下,但他卻斬釘截鐵地一口拒絕。

  「全都省了!我想學的東西,你們教不了,你們能給我的東西,也沒有我想要的,乾脆大家兩免吧!我不拜師,更不要什麼人騎在我頭上。」

  這麼一番驚人的言論,可謂大逆不道,轟動了整個河洛劍派,照幾名長老的意思,應該要立刻開革出門、殺雞儆猴,不過,掌門人赤城子惜才,特別下令保住了李慕白,還准許他翻閱河洛劍派的武典劍經,自觀自學,不拜入誰的門下,只是為了懲戒其張狂,他所翻閱的劍經武典,僅限於河洛劍派的中下屑次,真正的上乘武功不允其修行。

  對此,李慕白表現得很不在乎。

  「本派有一票老東西,自己練武沒練出什麼東西來,授徒時還刻意添加變化,故作高明,把徒弟是越教越錯,與其跟到這種師父,還不如自己看書練,可以少走很多冤枉路。」

  如此狂妄言論,聽在旁人耳裡,都覺得這個年輕人狂得過火了,尤其是當天分更高的虛河子,都一向謙遜有禮,從不擺高架子,李慕白這樣的態度,就更讓人側目。

  為此,虛江放心不下,不只一次勸過這位師弟,希望他能稍微收斂,不要為此吃眼前虧。

  「師兄,這點你就不懂了,武道修行的方法很多,真要修練河洛武學,未必只能看書、靠人傳授,只要你夠用心,取得上乘劍術秘訣的方法多得是,這些事……說多了沒什麼用,你在外頭和人砍殺上幾百場,自然就會懂了。」

  說到這裡,李慕白反而為了虛江的處境憂心,這位師兄用功既勤,人也不笨,只不過是敦厚老實了些,為何一直也練不出什麼名堂來?若說是練功不得其法,自己也時常提供練武心得,嘗試點撥,但對他非但無所助益,甚至停滯不前,真是奇怪得很。

  「這個……我也不清楚啊,內功心法還是一樣的練,行走經脈也沒有什麼障礙,可是練來練去,就是沒有長進,若說瓶頸……也不曉得瓶頸在哪裡。」

  「所以我覺得師兄你應該和我一起出去闖蕩,只要砍過幾個人,累積經驗,武功就能有突破也未可知。」

  「……你那一套練功方法,我實在不適應,有沒有不砍人的修練法?」

  「有啊,雖然危險了點,不過被人砍幾次,效果也是不錯……這是個人親身體驗的感言。」

  虛江接受不了這樣過於激進的修練方法,但確實很感激師弟的關心,而且從他的話聽起來,闖蕩江湖全不似普通人想的那樣風光,李慕自在外行走的經驗,足足可以寫出一部血淚史出來。

  「真是可惜,你若是能和我一起在外闖蕩,就可以見識到不少的……」

  李慕白說到這裡,興高采烈的表情忽然黯淡下來,顯得意興闌珊,歎道:「算了,當我沒說吧,現在的江湖真是一團漿糊,沒有英雄豪傑,只有一堆人渣敗類,還有一些不曉得恥字怎麼寫的淫賊,這樣的江湖……也許學你躲在山上才是對的。」

  「淫賊?」

  「就是採花賊啦!也不曉得是哪個王八蛋開的頭,最近幾年,採花賊這個職業忽然變成流行,那些初入江湖的新人,以為當淫賊又有錢又有女人可以上,還可以很快就打出高知名度,於是都一股腦地下海當淫賊,學人家採花。」

  李慕白恨恨道:「我痛恨這些欺侮女性的下流胚子,只要撞在我手裡,一律都宰了了事,見一個就殺一個!但現在江湖上的淫賊實在太多,殺不勝殺,有一天晚上我隨手就殺了五個,你知道嗎?那還不是我特別去追蹤堵人,只是路過發現,順手宰人除害,這樣都能一晚連續碰到五個,什麼世道啊!」

  虛江看李慕白的憤慨,多少可以體會他的心情,橫豎自己從沒色心,更無色瞻,長得也不帥,這輩子是與淫賊絕緣了,但不曉得江湖上最厲害、名氣最大的淫賊是誰?

  這問題一提出,李慕自立刻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

  「鬼才知道!淫賊之中很少有真本事的,這個月出道犯案,下個月就橫屍街頭,淘汰率與更換率太高,我哪會記得名字?記死人的名字,難道用來考古嗎?不過,最近江湖上是有個新出道的淫賊,名氣也不小,叫什麼……朱玉還是寶玉的,記不太清楚……算了,不用記,改天隨手宰了就是。」

  虛江聽了這些話,也不以為意,隨便聽完就忘記了,完全想不到自己很快就會用上這些知識。

  成為河洛劍派弟子後,要做的事情比以前多得多了。從前,只要將山頂上看得到的地方打掃乾淨,剩下來的時間,就可以自由支配,修文練武,站在山崗上發呆,現在卻要遵照門規,進行各方面的「修練」河洛劍派名滿天下,修行中的道、俗弟子,每天除了養氣練劍,還有各自被分配的任務。對內就是挑水、劈柴、看守防衛,對外……各種五花八門的名目就多了:幫著附近城鎮的農民收割、打掃不周山的每條道路、敦親睦鄰,還有維持周邊區域的治安。

  各種涉外工作裡,以維持治安這件工作最有代表性。不周山方圓數百里,有不少富庶城市,引起各方盜匪覬覦,只不過忌憚河洛劍派聲威,誰也不敢大舉來襲,但個別的零星犯罪,卻是少不了的,河洛劍派便擔起附近區域的安全任務,派出門中弟子巡邏,定期輪調,受派下山的弟子除了見識世面、增廣見聞,還可以藉由戰鬥,累積實戰經驗。

  周邊城鎮都是河洛劍派的勢力範圍,各方高手忌憚河洛劍派,不敢跑到這裡來生事,通常只是來些二、三流的好手,這些人腦袋發昏,搞不清楚狀況,威脅不大,這些技藝未成的河洛子弟也還應付得了,即使真有什麼強橫高手來犯,河洛本部可以隨時來援,始終佔了人多勢眾的便宜,什麼問題都可以妥善控制。

  就是因為這些理由,那些尚未通過考核、不能以河洛門人身份行走江湖的年輕子弟,最喜歡被分派到周邊城鎮去維持治安,這可以說是他們接觸江湖的唯一途徑。

  以虛江的個性,自然不會對這工作有什麼興趣,不過,河洛劍派並不是依照個人興趣來分派工作的,而虛江接到任務後,倒也從不違抗,盡心盡力去完成,所以當有一天他被派去維持治安時,短暫驚愕後,倒也很快就遵從命令了。

  維持治安的工作並不易做,尤其是碰上許多複雜的狀況,並不是自己忍讓,就可以避免衝突的,不得不拔劍阻嚇的次數變多了,總算這裡還是河洛劍派的勢力範圍,沒有爆發什麼實質衝突,讓虛江暗暗鬆了口氣,連續十幾天下來,只是處理一些吃霸王飯、偷錢包的小賊,沒有發生什麼大案子。

  儘管如此,每當他協助處理完事務,那些受幫助的商家與店家在欣喜之餘,偷偷塞來的金幣、銀塊,總讓他困惑上老半天,不瞭解這是什麼意思,覺得這種事情不該發生在自己身上。

  「傻瓜,你想太多啦,那些錢不是給你的。」

  虛江向李慕白請教時,被這個師弟大笑著駁斥。聽到這樣的回答,虛江覺得好過不少,畢竟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正確的說法是,那些錢只有部分是你的,照本派不成文規矩,你只能保留四成,六成必須往上繳交,每個在外執勤的河洛弟子都曉得,也只有你這呆頭鵝,傻呼呼的,連這些都不知道……咦?你的表情怎麼如此奇怪?」

  「我以為,我們下山維持治安,這是行俠仗義,是我輩正道所當為,怎、怎麼還要收錢的嗎?這樣豈不是變成保護費了?」

  「你說錯啦,這才不是保護費咧!那些商戶每月固定上繳的才是保護費,這些只不過是你做事賣力,人家心中感激,私底下給你的小費……唉,可惜本派早有規定,就算是小費都要抽走六成,不許私藏。」

  李慕白輕描淡寫地說話,虛江聽了幾乎跳起來,這反應落在李慕白眼中,令他哂笑道:「名門正派也是要吃飯的,你自己吃了本派那麼多年的飯,又從不用下地耕作,看見本派華屋美捨,排場又大,以為這些錢從哪裡來?山上那些都是道士,不是商業天才,當然也是靠哪裡吃哪裡。」

  虛江沉默不語,李慕白啞然失笑:「師兄果真是有理想的大俠,將來要是有機會開宗立派,必能成就大業,不單讓自己的勢力興旺,更能澤被蒼生,造福萬民。」

  「話很動聽,不過為什麼我聽在耳裡,總覺得不像恭維,像是在諷刺我?」

  「那就證明你的理解無差,我的的確確就是那個意思。」

  李慕白放聲大笑,但也提出解釋:朝廷為了攏絡河洛劍派,減收不周山附近城鎮的稅賦,就是為了給河洛劍派操作的空間,不則河洛劍派又收錢,朝廷又收重稅,這附近早就激起民變,什麼名門正派的面子也不給。

  河洛劍派雖然收取治安費,但有河洛劍派坐鎮,店家免受地痞流氓的騷擾,就連貪官一行吏都不敢放膽行事,加加減減算一算,附近老百姓過得還比其他地方要好,勉強也說得上互蒙其利。

  「收保護費不見得是壞事,重點是看收了錢之後,能保護到什麼程度。如果真能為老百姓解決麻煩,他們不但不以為苦,還給錢給得笑呵呵的。師兄,光靠理想不是以成事,現實比什麼都重要啊……」

  李慕白的話,讓虛江再次沉默,他隱約好像體會到了什麼,但又說不出來。在閒談中,李慕白更對師兄提起,西南邊爆發大規模民變,這次的叛亂聲勢不小,不似過往那樣輕易被官軍剿滅,短短一月,居然已連下數城,佔據一方。

  「那邊情況激起了我的興趣,我預備去那裡看一看,瞧瞧這些叛黨究竟有什麼三頭六臂的本事。」

  「看看就好,可千萬別看得太過癮,自己也跳下去加入,這種麻煩就很難收拾了……」

  虛江說著,難掩憂慮,生怕這位師弟真的惹出大麻煩來,李慕白沒說什麼,哈哈一笑,提起佩劍,就這麼離去。

  李慕白離去之後,虛江繼續辛勤練功,河洛劍派的劍法與內功修為息息相關,除了少數天資極為優異的門徒,能將兩者脫鉤,以個人資質練成上乘劍術外,正常的情況,都是內功練到了哪個程度,自然而然就能掌握那個境界的劍法。

  虛江吃虧的地方也正在這裡,他的內功進境可說是完全停頓,已經有大半年一無寸進了,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己也不明白,也曾與李慕白一同研究,但行功至各處穴脈均無阻礙,真氣平穩流動,沒有不尋常的跡象,就連李慕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內功修行不比揮刀練劍,雖然說是苦心修習必有所成,但卻絕不保證辛勤付出與收穫成正比,也不是一個勁地埋頭苦練,就能有所突破的,河洛劍派中也有很多人,修行到一定程度,就此停頓,終生沒什麼大進步,討論起原因,仍只是一句「資質所限」虛江很明白這種事情急不來,也勉強不來,但是看弟弟虛河子在同輩中光芒萬丈,自己卻沒什麼進步,要說心裡不急,那又怎麼可能?況且,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他也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不是。

  如果只是應付一些小偷盜匪,那是不用什麼高深武功,而真正厲害的高手悍匪,忌憚河洛劍派實力,也不敢跑到不周山附近來撒野,但在這兩者之間,卻還是有些麻煩人物,其中最多的就是那些淫賊。

  李慕白的話,虛江現在完全體會到,當淫賊確實已經變成了一種風尚,這種流行甚至蔓延到不周山底下,最近兩個月裡頭,最騷擾治安的不是盜賊,而是淫賊,像是野草、蟑螂一樣,這頭才剛抓了一個,那邊就又鬧出事來。

  最讓虛江覺得不可思議的,就是每當他與同門師兄弟一起圍捕淫賊時,那些落敗遭擒的採花賊子,對侵犯女性的罪行非但不感羞愧,還擺出一副「你們這些思想守舊的老古板都落伍了」的表情,虛江不得不相信,這種荒唐的風潮正在江湖上傳開。

  「慕白師弟說得沒錯,這是什麼世道啊……」

  虛江不喜歡動武作戰,但看到那些無辜的受害婦女,他覺得很難過,希望能夠真正保護到這些人,為此自己需要精進修為。

  然而,已經停頓的內功進境,並未因為他的心焦而有進展,虛江每次執勤完畢,就在住處盤坐練氣,練到頭暈眼花,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走火入魔了,卻還是沒有什麼效果。

  偶爾聽到虛河子在不周山上的出色成績,虛江感到壓力,但真正讓他難以自處的,是看到一些腦筋愚鈍、平時笨手笨腳,練功也不怎麼勤力的後進師弟,功力居然也慢慢追上自己,這種事才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虛江不是那種銳求表現的人,不過他也不喜歡自己被劃分在「無能……」

  一邊,有時候想想自己的處境,覺得非常鬱悶,可是悶歸悶,又學不會別人藉酒澆愁、自暴自棄那一套,即使心情煩躁,也只是歎口氣就算了。

  「我啊……好人算不上,當壞人又不夠格,還真是……」

  偶爾閒時,虛江這麼自嘲著,連他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個性其實非常有自制力,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把自己的不快波及旁人,反倒是在夢裡,那些無奈與不快都會發洩出來,虛江常常夢到,有一隻白色的猛虎,在月下急奔,狂風捲動,揚塵千里,說不出的威猛豪邁。

  那頭白虎奔跑的樣子,是如此神氣好看,虛江每次醒來,都情願自己是那頭大白虎,得意卓然,全然不似現在這樣的窩囊。

  只不過,這個頻繁出現的夢,有一點奇特之處,那就是夢裡的生物,永遠只有那一頭大白虎,身旁沒有任何同件,甚至沒有一棵樹、一根草,都是奔馳在荒無人煙的沙漠,天上一輪冰冷的孤月,風揚千里、獨自奔跑的白虎看來是那麼地威猛,卻也帶著點孤寂。

  無論如何,頻繁出現的同一個夢境,這總不會是巧合,虛江暗想這或許是某種預兆,又或者自己果真練功出錯,走火入魔了。

  心煩意亂,某天虛江趁著值勤休假,買了些禮物,回到不周山上的河洛本部探望親人。

  回山之時,虛河子正在與同門練劍,虛江不想打擾弟弟,便先去大廚房與虛海月打招呼,說說近況。

  和李慕白說近況,會是很有意思的事,因為這人闖蕩江湖,每一段時間都有不同的驚險經歷可說,但虛海月的近況就很無趣了,儘管每天做的菜不一樣,做的事情卻都差不多,今天是煮飯燒菜,昨天是燒飯煮菜,這種近況雖是了無新意,可是虛江聽在耳裡,倒也覺得這是種平凡的福氣。

  當虛江說到自己最近做的異夢,正捧著滿盤青菜要下鍋的虛海月,動作驟然一頓,看了虛江一眼,隨即回復表情說道:「不錯啊,還有時間做怪夢,這已經很有福氣了,我每天累到一上床就睡著,醒來就是天亮,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你應該偷笑了。」

  虛江想想也對,一個大男人,因為做了怪夢就來找親人訴苦,這確實有點大驚小怪,便轉了話題,問起弟弟的狀況。

  由於虛江被調派下山,虛河子常常來大廚房見虛海月,一說話就說上老半天,姊弟之情甚是融洽,虛河子總是對這位亦母亦姊的親人,說起自己的夢想,日後要如何揚威江湖,如何將河洛劍派的聲望推上新高峰,讓河洛劍派稱雄大地,超越慈航靜殿,不再只是兩大聖宗之一,而是真真正正獨一無二的存在。

  這些話,虛江以前也常聽虛河子說起,那時事不關己,這些什麼稱維江湖的夢想,與自己距離太遠,聽了也沒什麼感覺,自己只有微笑不語的份,現在……這些夢想與自己的距離仍是那麼遠,但在山下執勤幾個月,稍微見過世面以後,虛江有了一點不同的感覺。

  虛河子生平大半的時間,都在不周山上鑽研上乘武藝,偶爾離開河洛本部,參與江湖盛會,也是在一眾長老、師兄弟的簇擁之下,威風八面,所以沒有離山幾次,卻已名滿天下,江湖人都知道河洛劍派有這麼一個實力高超的少年新星,然而,話說回頭,只顧著修行的虛河子,並沒有多少機會去認識武功以外的「現實世界」以虛江的感覺,他不覺得弟弟是空口說白話,本代河洛弟子中,目前就以李慕白、虛河子兩人最耀眼,十幾、二十年過後,世代交替時,河洛劍派必以這兩人為首腦,但李慕白生性不羈,快意恩仇,搞到仇家一大堆,師長猛皺眉頭,有沒有那個命活上十幾、二十年還是大問號,所以虛河子要實現那些夢想,確實是很有機會的。

  然而,在稍微瞭解「現實世界」以後,虛江卻開始懷疑,弟弟的夢想若是成真,對周圍市鎮的百姓、對河洛劍派本身,甚至對這整個世界……真的好嗎?

  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虛河子的理想,與這個世界的現實狀況有不少差距,若要夢想成真,勢必要改變很多現有的東西,在這一點上頭,虛江縱使瞭解得不是那麼清楚,也曉得要改變這些現有事物,必須付上很大的代價,這也就意味著動盪、人命與鮮血。

  想著這些,虛江怔怔出神,一時間渾然忘了自己正在與人說話。

  「怎麼了?說著說著就發起呆來了?」

  虛海月溫言微笑,穿著一身青布衣衫的她,雖不是那種萬中選一的美人,但也是容顏清秀,肌膚更是少有的白晰,尤其是微笑起來時,很是給人一種回到家的安定感受,虛江自小就喜歡看她的笑。

  「練功修行的事,你不用急,急也急不來的,阿河前幾天和我說過,待你正式拜師,有師父指點帶領後,或許就能突破現有僵高了。」

  「海姊你別說笑,像我這樣的貨色,哪會有高手看上我?如果只是隨便指派一個師父,那還不如慕白師弟,幫不上忙的。」

  虛江說得興味蕭索,虛海月卻微笑道:「那可不一定啊,阿河說,掌門人有意收你入門下,這個師父夠份量了吧?」

  「什麼?你、你別開玩笑……」

  幼時在山上,常常與赤城子見面,虛江雖然知道那是掌門人,卻對其權威沒有太大感覺,但如今已完全曉得河洛掌門人是怎樣的尊貴存在,聽說掌門人有意收自己入門,這一驚非同小可,差點就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呵,不用那麼緊張吧?以前天天見到的,掌門人又不會吃人,用得著怕成這樣嗎?」

  「話不是這樣說……」

  虛江說到這裡,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警鐘聲,敲得又快又急,虛江不由得臉上變色,曉得那正是有外敵入侵的信號,二話不說,提劍就往外奔去。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5
第五章 比劍爭雄.情人獻花

  河洛劍派有很周密的警戒網,如果遇到外敵入侵,馬上就會敲響警鐘,讓所有弟子提高警覺,但卻不是每個弟子都要出去協防,不則成千上萬人一下子湧出來,亂上加亂,反而會給敵人可趁之機。

  通常警鐘敲響,代表著兩種情況,一種是有外敵偷偷潛入河洛本部,被人發現,所以警鐘敲響,警告各方;一種則是有敵人恃強硬闖,爆發衝突。

  前者發生的可能性比較低,後者倒是每天都有,畢竟以河洛劍派的地位,每天都有江湖人士前來拜山論武,說得好聽是請教武藝,難聽一點就是尋隙生事,只要能搞出點名堂,便可宣揚江湖,說成是某某人大鬧河洛劍派,藉此成名,而河洛劍派怎說都是名門正派,就算知道來者其心不善,也不能惡狠狠地把不遠之客拆骨煎皮,最多也就是驅逐下山,既然怎麼鬧都不會有性命之憂,不周山自然成為觀光兼成名的江湖聖地。

  不過,拜山闖關的江湖豪客固然天天有,河洛劍派盡量都足以禮相待,即便是動手開打,那也是兵來將擋,絕少會鬧到要敲警鐘的,如果是因為有人拜山而敲響警鐘,那就代表來人勢大力強,已連敗多名高手,這才有必要敲鐘,讓所有弟子注意。

  虛江不曉得現在敲響的警鐘,代表著哪一種狀況,但跑到屋外,看見所有河洛子弟各行其事,不見混亂,並不像是有人潛入,要大肆搜捕的樣子,便判斷是有硬手闖山,急忙朝著山門奔去。

  途中,虛江也感到好奇,不曉得是哪家哪派的高手來闖山?河洛劍派雖不似慈航靜殿那樣,有一堆羅漢棍陣、金剛伏魔大陣之類的團體排場,專門款待闖山之人,但各種防禦手段也是不缺,來犯者想連過數關,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可惜李慕白外出未歸,不然碰上這等事端,他必然會跳下來大鬧一場。

  片刻之後,虛江已經趕到山門,發現那邊早已聚集大批河洛弟子,都是年輕一輩的「虛」字輩弟子,將那邊圍得水洩不通,虛江向人查問發生何事,結果被告知是有幾名淫賊來拜山論武。

  河洛劍派打的旗號是鏟好除惡,普通的江湖人物上門,還會待之以禮,但碰上淫賊,哪有什麼武好論,直接就拔劍殺了,那幾個淫賊膽敢主動上不周山來挑釁,若不是腦子壞了,就是真的很有本事。

  虛江詢問師兄弟,得知那幾個淫賊上了不周山,大呼小叫,與看守山門的河洛弟子發生衝突。山門弟子在確認這幾個淫賊的身份後,發動劍陣,馬上就把幾個淫賊砍頭去腳,死得只剩下一個。

  哪知道,就是這麼一個淫賊,居然身懷絕技,不但在兩、三招間攻破劍陣,還連敗跟著趕來的四名河洛劍手,其中還有一名赤字輩的高手,這才驚動四方,令警鐘敲響。

  「什麼淫賊這麼厲害?」

  虛江大感好奇,自己執行勤務的時候,也對付了不少淫賊,基本上淫賊由於個性的關係,都急於求成,不願也不及花時間苦練,所以長於輕功、暗器,使得一手好劍法,卻很難有深厚的內力修為,這也使得採花賊在實戰時,慣於游鬥,盡量避免與人正面硬拚,現在這名淫賊主動殺上河洛劍派,可以說非常不合採花賊的習慣。

  「是一個叫西門朱玉的採花賊,好像是最近這一、兩年才名聲鵲起,還不要臉得很,自號天下第一淫賊。」

  「西門朱玉?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對了,慕白師弟曾提過這名字,天下第一淫賊……果然狂妄得很。」

  「這沒什麼啦,那些淫賊一個個自命不凡,都喜歡搞些誇大的稱號,用來吸引人們的注意,像什麼天下第一美男子、大地第一淫賊,這種稱號每個月都有人搶著加在自己頭上,然後下個月又換人做。」

  「為什麼下個月又換人做了?」

  「因為頂著那種稱號的人,通常都活不過那個月啊!」

  虛江聞言愕然,想不到這等虛名的竟爭,居然也如此激烈,但明知道搶了這種稱號會成為眾矢之的,那些淫賊還是前仆後繼,這不曉得該說是生物本能,還是無藥可救。

  由於前頭幾千人圍觀,都快弄成人山人海,虛江一時間也擠不過去,但對這個西門朱玉著實感到好奇。

  如果西門朱玉的實力稍差,河洛劍派根本不會給他什麼尊重,所有弟子一擁而上,把這淫賊亂刀分屍,斬好除惡就好了,然而,西門朱玉孤身一人闖陣,又連敗數陣,展現了相當的實力之後,河洛劍派就沒有辦法採取這種措施了,那樣只會貽笑江湖,讓所有人以為河洛劍派奈何不了一個淫賊,只能用圍攻手段將他殺死……這個臉,河洛劍派是丟不起的。

  「聽那個淫賊說,他以前會經在本派手上吃過大虧,他今天是特別來算那筆舊帳,要出一口惡氣的。」

  虛江看不到戰況,只是聽身旁的師兄弟議論紛紛,講到西門朱玉在拔劍開戰之前說的話,至於西門朱玉曾在河洛劍派吃過什麼大虧,這種事哪可能有人知道。他是淫賊,正道人人見而誅之,有什麼河洛派的前輩高人偶然教訓了他,這都是可以想像的事,他要為此來算帳,這筆帳真不曉得該怎麼算?

  然而,西門朱玉這樣做,也等於把讓自己陷入絕境,河洛劍派今天絕不允許他活著離開,不則一個淫賊上河洛劍派挑戰,連勝數陣,還全身而退,河洛子弟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抬頭見人?

  虛江問了師兄弟,知道西門朱玉突破首關八卦劍陣後,又連敗了虛字輩的幾名好手,還挫敗了一名赤字輩的師叔,顯示確有驚人技藝,這樣一來,河洛劍派就顯得相當為難,既不能倚多為勝,也不能再由赤字輩的高手出戰,畢竟西門朱玉是後生晚輩,要是再給他擊敗幾名赤字輩的高手,河洛劍派威名盡喪,即使敗了他,那也難逃車輪戰之譏,被人說河洛劍派的高手以大欺小,輪番上陣,這才能將之擊殺,說起來更是難聽。

  「現在正與西門朱玉交手的,是虛字輩中的哪名高手?」

  虛字輩限於年紀,修為未深,大多都只是好手,能算得上是高手的寥寥無幾,虛江一句話問出口,發現師兄弟們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人人都看著自己,什麼話也不講。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一句話說出,虛江頓時省悟,知道是誰正在與西門朱玉交戰,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顧不得眼前人山人海,連忙推開人群,要親眼看到戰場的狀況。

  當虛江穿越屑屑人牆,第一眼所見到的,是璀璨得令人幾難睜眼的雪亮劍光,一邊有若點點星雨,閃亮發光;一邊卻似白虹經天,劃破長空。兩種不同的雪亮劍光,在半空中交接閃動,每一下碰撞,就發出一聲悅耳的清亮脆響,明明只是兩把長劍的碰撞交擊,發出來的聲音竟似一首樂章般合拍,令人為劍光所炫目之餘,更為著這首劍樂而心曠神怡。

  在這兩種不同劍光之間,是兩道嬌健如龍的非凡身影,他們在劍影中穿梭來去,一下躍高、一下低伏,快捷如風,看得旁人眼都花了,但偶爾一下兩劍重重對撼,比勁較力時,身形迴旋轉動,飄飄有若神仙,哪怕是赤字輩的高手刻意演試,都未必能如此好看,如果不是因為此戰意義特殊,周圍的河洛弟子早就大聲鼓掌叫好了。

  雙方長劍對擊百記,高下難分,驟然分拆,情勢再變,一人抖劍成圓,轉眼間畫出十多個或橫或豎,正斜不定的大小圓圈,護住週身兩尺範圍,劍光吞吐不定,守中藏攻,盡得河洛劍法精義,正是虛河子。

  虛河子年僅十六,即便是在虛字輩中,都算是非常年輕的一人,他相貌俊雅,揮劍時神氣逼人,若不是身著黑色道袍,綁著髮髻,簡直就是一名翩翩佳公子,所有觀戰的師兄弟見他精妙劍招屑出不窮,非但遠超自己,甚至還超越了一些赤字輩的師叔伯,任誰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為他叫喊助威。

  與虛河子交戰的那名採花賊,又是另一種不同情形,他一味主攻,劍招中竟然沒有半分守勢,整個人躍上半空,似鷹隼般居高下擊,面對無懈可擊的太極劍圈,他一劍快似一劍,疾若星火,每一次與劍圈交擊,雖然被劍圈擋住,不能突破,但卻也從中借力,繼續騰身半空,轉眼間連刺數十劍,竟然沒有一下落是地面。

  太極劍的勁力含蓄內斂,難以捉摸,此人以快打慢,猶能在電光石火間借力浮空不墜,用劍手法之巧妙,也是令人驚歎不已,虛江瞪大眼睛,趁機看清了這位天下第一淫賊的相貌。

  本以為能夠自命是第一淫賊的人,相貌必定極為俊美,就算不是第一美男子,起碼也是前幾名的俊男,但這個西門朱玉……十九、二十的年紀,模樣算得上不錯,但並不是那種很難得的俊朗,甚至還沒有虛河子俊秀,這樣要說是天下第一淫賊,未免讓人失望了。

  不過,虛江很快就修正了這個評價,因為他發現,西門朱玉在出劍、收劍、回身的每一刻,臉上都帶著笑意,那種笑容……很好看。

  如果說,虛海月的微笑,能夠給人一種回到家的安定感受,那麼西門朱玉的笑容,就像是正在享受某件事物,樂在其中的愉悅,尤其是在戰鬥的時候,這樣的笑容看來是那麼狂放不羈,不把任何壓力、危機放在眼裡,讓人佩服之餘,也深深羨慕,很想要和這樣的人親近…這一瞬間,虛江領悟到「俊美」與「魅力」的不同,西門朱玉也許不是很英俊的人,但卻無疑是個極有魅力的人,就連自己都感受得到,而且……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看到那抹笑容,忽然覺得很眼熟,還眼熟到有點心驚肉跳,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虛江怔怔出神,只看見戰鬥中的兩人拼上十多劍後,西門朱玉似是無以為繼,一下翻身,飄然退出十餘尺外,雖然像是落在下風,但太極劍圈防禦之餘,也蘊含著強猛反擊,他能說走就走,一下就撤身,這一手也不同凡響。

  「有趣,河洛劍派的明日之星,確實是有真材實料,如果我今天不是專程來算舊帳,現在就該考慮要怎麼開溜了。」

  西門朱玉微笑說著,眼光從左到右掃了一遞,注意到的不是在場人群,而是在人群中移動的特殊份子,那些並非普通弟子,是有相當實力的好手,悄然無聲地佔住重要位置,封死了各處退路,顯示出河洛劍派絕不讓他全身而退的決心。

  「西門先生的劍法之妙,是在下生平僅見,但你今日到我河洛本部來,卻是極為不智。」

  虛河子參與過不少江湖盛會,應答得體,但這些場面話從他口中說出,卻給人一種少年人硬充老成的感覺。

  「若換做是其他人,虛河子理當請教所謂的舊帳是怎麼回事,若是我河洛劍派理虧,自當陪罪道歉,但既然是西門先生,就不需要多些問了。」

  年紀小小,言詞卻很鋒利,擺明是指責對方的淫賊身份,沒有資格上門來算帳,周圍的河洛子弟聽得明白,鼓噪叫喊,都是罵西門朱玉狂妄自大、作惡多端,今天必定惡貫滿盈,別想生離不周山。

  西門朱玉面對千夫所指,臉上笑意未減,甚至還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全然不把這些當回事。

  「名門大派不愧是人多,每次都來同樣這一套,五年多前這一套沒能幹掉我,總不會今天反而要死在這裡吧?」

  這些話沒有特別大聲說出,夾雜在數千人的叫罵中,能夠聽到的人實在不多,但聽見的人立即住口,思索著這話的意思,更有些人想到了幾年前的一樁舊事,臉色登變。

  「西門先生東拉西扯,可是心中膽怯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棄劍投降,接受應有懲戒,本派也不會斷你生路。」

  虛河子的態度謙和,可是說出的話卻如劍迫人,鋒芒畢露,周圍河洛子弟吆喝支持,把他當成英雄人物。

  「哦?要留我一條生路啊,那可真是感謝,我就饒你小命來做報答吧!」

  西門朱玉冷冷一笑,橫舉起手中長劍,「剛才的劍法很妙嗎?告訴你,小弟弟,真正厲害的東西,你還沒看到呢……」

  虛河子年紀雖輕,卻素來被同門師兄弟所看重,人人都知他日後必成大器,誰也不敢把他當小孩子看,他本人也一向心高氣傲,不喜歡因為年紀而被小看,西門朱玉的這聲「小弟弟」正犯他大忌,令他火冒三丈。

  西門朱玉一句話說完,手腕一振,劍光縱橫,切割大氣,灑落點點星光,遍佈週身,揮劍的姿態固是瀟灑好看,那燦爛如星的劍光,更是令人炫目,像是看到一場近距離迸發的煙火。

  這是低輩弟子所看到的東西,而劍術有相當造詣的高手看來,西門朱玉所點出的劍光星雨,將他週身所有破綻盡數封死,彼此間相互支援,一瞬間竟是無懈可擊,堪稱絕佳守招。

  然而,虛河子並沒有發動搶攻,兩人之間相距又遠,西門朱玉在這種時候如臨大敵地舞劍護身,全無意義,這又是為了什麼?總不會前一刻還在狂妄放話,後一刻就被嚇破了膽,害怕奇襲?

  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因為能使得出如此完美守勢的劍手,不可能也沒必要這樣膽怯,也就在眾人都感到困惑時,飛舞劍星驟停,西門朱玉收劍貼背,一派靜如古井的沉穩感覺,與之前舞劍的飛揚瀟灑,截然不同。

  虛江不知道西門朱玉在弄什麼玄虛,卻忽然見他左手一揚,在他身前三步之處的土地上,忽然迅速生出一朵鮮艷的紅花,迎風綻放,吐露芬芳,和西門朱玉的優雅手勢、燦爛笑容一相映,形成一幕讓人沒法忘懷的畫面。

  一塊土地上忽然長出鮮花,這等奇事自是引得群眾驚呼,大惑不解,但在驚呼聲中,虛江也聽見有不少人叫出「天絕劍式……」

  四字,連忙向身邊的師兄弟詢問。

  「什麼天絕劍式?」

  「你不知道嗎?這淫賊有四式自創的劍法,是他的成名絕招,又稱為天絕四式,這就是他天絕劍的第一式,好像叫什麼……情人獻花的。」

  虛江聽得一呆,西門朱玉的這一手與其說是劍招,還不如說是變戲法,這樣怎麼能算是成名絕學?

  「唉,成名絕招這個詞要分開解釋,他的後三式是絕招,這一式毫無威力,卻是他迅速成名的關鍵。」

  一個熟知西門朱玉事跡的師弟,向虛江解釋,西門朱玉每次與強敵動手,要使用「天絕劍式」時,就會先使出這變戲法般的一招,生出一朵鮮花,或是贈給敵人以表尊重,或是送給在場的紅顏知己。

  這一手往往能讓在場之人驚呼一片,結果連續幾場決鬥下來,西門朱玉的實力澡淺無人知曉,反倒是人人都知道有這麼一個出劍前先獻花的風流淫賊,西門朱玉的名聲就此傳遞四面八方,尤其是青樓妓館之中,最為煙花女子津津樂道。

  虛江搖頭道:「搞了半天,這個第一淫賊原來是變戲法變出名的……江湖人為了成名,真是不擇手段,連決鬥前都還要耍花樣,有人這樣變鮮花,那有沒有人決鬥前放煙火兼奏樂的?」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但西門朱玉成名之後,還能在刀頭舔血的江湖存活至今,絕對不僅僅是戲法變得好,在露了這一手平地生花之後,他整個人陡然拔地而起,凌空出劍。

  西門朱玉與虛河子之間,本來起碼相隔十尺以上,但這一下躍起,已縮短了一半間距,趁著這股高速迫近的聲勢,西門朱玉凌空下擊,長劍蕩出。

  在長劍無聲刺出的那一瞬間,時間彷彿被靜止住,那抹雪亮的劍光,切割大氣,瞬間瘋狂驟增的亮度,像是將空間割裂出一道巨縫,而在巨縫之中出現的東西……是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燦爛銀河。

  天絕劍式.情傾天下!

  之前西門朱玉舞劍時出現的點點星雨,這時以另一種不同模樣再現,一閃一閃的小劍星,化成聲勢壯烈的彗星,白銀河中一朋裂,拖著長長的光尾,向地面傾洩撞去。

  驟見如此奇招,虛河子回劍自守,太極劍幻化出無數圓圈,準備將敵人的劍氣盡數卸除,再行反擊,但劍圈碰著彗星劍雨,兩股力量一撞,虛河子驚覺敵人劍上力量非但大得異乎尋常,而且還極為複雜,蘊含多股不同的勁道,剛柔不定,或正面衝擊,或迴繞,或潛藏,複雜的運勁技巧,竟與自己修練的河洛劍術心訣極為相似,甚至更高一籌。

  如此巧妙的劍勁,虛河子僅是初窺門徑,尚未能掌握,根本無法卸除、化去敵人的劍氣,一拼之下,太極劍圈全面一朋潰,直接承受彗星劍雨的巨大衝擊,只聽見一聲脆響,虛河子手中的長劍寸寸碎斷,口溢鮮血,整個人踉蹌往後跌去,而彗星劍雨餘勢未止,持續朝虛河子籠罩轟去。

  適才兩人比劍惡鬥,實力似是難分軒輊,誰也想不到,西門朱玉放手而為後,竟然一招之間就將虛河子打得潰不成軍,這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誰也應變不及,眼見虛河子嘔血敗退,情勢危急,在場觀戰的眾多河洛高手揚聲大喝「住手」準備飛身救援,但倉促間哪可能來得及,若是虛河子就這麼被西門朱玉殺了,那河洛劍派的損失就太大了。

  虛江本來已站在圍觀人群的最前排,見到弟弟遇險,又恰恰是往自己這個方向跌來,不假思索就衝了出去,他自知沒有能力替虛河子解圍,只想以身相護,替虛河子擋下這一劍。

  以情傾天下的威力,虛江若是挨了這一劍,肯定被打得血肉模糊,死狀慘不堪言,但他奮勇撲出,腦裡完全忘了生死之念,只想著不能讓虛河子死在這裡,其他什麼都不顧了。

  「哈,小弟弟,不用怕,我說過不會殺你的啊,哈哈……呃!」

  帶著嘲諷的大笑聲,突然變成一聲驚叫,跟著便是幾下響亮的碰撞聲,虛江百忙中抬頭一看,見到西門朱玉眼現訝色,揮劍格擋開某個擊向他的事物,兩物相撞,擦出連串火花。

  像西門朱玉這樣的高手,等閒面對暗器襲來,大可側身閃躲,或者騰挪迴避,不會因此中斷出劍,現在被逼得回劍自守,就證明這個暗器的威力之強,令西門朱玉不得不放棄追擊以自護,發暗器之人的功力強悍,可見一斑。

  察覺到這一點的人,立刻縱目搜尋,但那枚所謂的暗器,只是三顆隨地可見的石子,發石之人更沒有現身出來,事情發生得突然,在場數千河洛子弟探頭觀望,卻誰也不曉得是何人擲石搶救,不過,被這麼一鬧,本來要挺身救人的赤字輩高手搶到了機會,趁著西門朱玉被三顆石子所阻,要從半空落地的機會,看準落處,預備將人當場截殺!

  哪知道,西門朱玉墜落途中,哈哈一笑,下墜的身形生出變化,突然變得輕飄飄的,渾不著力,彷彿是狂風中的一片樹葉,居然在半空中改向,回飛飄開,避過了幾名高手的截殺。

  「弱柳回風訣!」

  來自在場河洛高手的叫喝,既驚且怒,因為弱柳回風訣正是河洛絕學之一,現在莫名其妙出現於淫賊身上,使得還如此巧妙,盡得神功要義,連河洛劍派本身也沒幾個人及得上,怎不令他們怒火中燒。

  西門朱玉乘風飄行,避開河洛高手的截殺,半途變換身法,速度激增,如箭離弦,再次往虛河子的方向掠去。情勢至此已是很清楚,且不用說在場數千河洛弟子一擁而上,即使是十幾名河洛高手合圍過來,西門朱玉也是獨力難敵,他唯一能安全撤走的方法,就是閃電擒下某個夠份量的人質,而受傷倒地的虛河子便是最佳人選。

  衝出去救人的虛江,這時已經趕到虛河子身前,扶起嘔血倒地的弟弟,準備走入人群之中,眼看西門朱玉來勢洶洶,無可抵擋,虛江瞬間做出決定:將虛河子拋向正朝這邊趕來的同門師兄弟,然後自己旋一轉身,拔劍出鞘。

  虛江過去在執勤時,因為職務需要,常有拔劍的機會,不過那都是和幾個師兄弟一起行動,拔劍出來也只是嚇阻意味,沒有戰意,更極少變成實際的戰鬥。

  回顧此生,虛江赫然發現,這還是第一次,自己為了戰鬥而拔劍出鞘,為了守護某人而決心戰鬥,這種感覺……很特別,似激動,又平靜,隱隱約約之間,還像是在預告著什麼。

  也許……這次拔劍之後,自己將因此涉入江湖鬥爭,再也不能回頭,之前的和平日子也將一去不復返,但至少在這一刻,自己有了覺悟,哪怕是就此血濺五步,當場身死,都是值得的。

  「錚」的一聲,長劍出鞘,蕩出一抹長虹,雖然遠沒有高手出劍那般雪亮,但虛江揮動長劍,朝著強敵主動迎去,悍不畏死,勇猛威武的模樣,確實震動四方,令所有在場的河洛弟子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他長劍脫手,被西門朱玉瞬間擊倒的秒殺剎那。

  無論外表看起來有多麼威武,實力就是實力,碰上西門朱玉這樣的高手,虛江甚至連逼他出劍的資格都沒有,只聽見西門朱玉朗聲大笑,飛起一腳,虛江什麼都還沒看清楚,眼前驟然一黑,整個人被踢翻一個觔斗,長劍脫手,重摔在地上。

  敗得極為淒慘,但如果說虛江的犧牲全無意義,那也不至於,起碼因為他的阻攔,西門朱玉沒有能夠擒獲虛河子,而後方追殺來的河洛高手,也在此時逼至,西門朱玉在沒得選擇的情況下,一下轉身,飄落至虛江身後,一把將他拉起來。

  「你……你想做什麼?」

  「囉唆的傢伙,廢話什麼!」

  低喝一聲,雪亮的劍刀橫放在虛江咽喉,森森寒氣,讓虛江知道自己變成了人質,而赤字輩的師叔伯終於趕到,殺氣騰騰地將敵人圍住。

  「西門朱玉,還不束手就擒!你以為你擒住本派弟子,就能要脅我們了嗎?休想!」

  「哦?果然不是名人就沒身價啊!好呀,既然你們不要他的性命,我就先砍了他的狗頭,送給你們當紀念吧!」

  語畢,長劍橫拖,雪亮光華乍現!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5
第六章 談笑破敵.專殺嘴炮

  純以身價而言,虛江只是虛字輩千千萬萬弟子中的一個,既不傑出,也無特殊成就,做為人質是毫無價值可言,換作是其他場合,河洛劍派大可以犧牲掉他,幹掉西門朱玉。

  然而,現在這個地方卻非常不適當,數千河洛弟子眾目睽睽,所有人都盯著看,要是赤字輩的長輩任由敵人將他宰殺,犧牲掉這個弟子,事後這個大亂子誰也收拾不起,說到底,河洛劍派是名門正派,不到萬不得已時,是不能隨便犧牲人命的。

  正因為如此,儘管這些河洛高手心裡並不在乎虛江的生死,也覺得這種拘束非常迂腐,但是在全場數千河洛弟子的注視下,當西門朱玉作勢要揮劍斷喉,他們仍是不得不大喝出聲。

  「住手!」

  西門朱玉早就料到會有此結果,作勢要拖割的長劍頓止,笑道:「這樣才對嘛,諸位是有頭有臉的正道大俠,不是我這樣的邪魔外道,怎麼能不把人命當命看呢?」

  「無恥淫賊!你挾持本派弟子,算什麼英雄好漢?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這就奇了,你們幾千人圍我一個,你們都不覺得丟臉,我又有什麼好羞恥的?」

  西門朱玉大笑回話,手中的劍仍是握得緊緊,虛江被長劍抵著脖子,看見前後左右都是河洛弟子,人人表情不同,有些人很緊張、有些人在冷笑,甚至還有些在恥笑,似是責怪他如此不濟,落入敵手,累得河洛劍派上上下下進退維谷。

  陷入這樣的處境,虛江自己也很無奈,他也不願意被人家擒住,奮勇跑出來只是為了救虛河子脫險,想說最多就是被敵人殺死,以命救命,哪想到反而變成敵人的人質?不過,現在這種處境……自己怎麼感覺很熟悉啊?

  才剛剛這樣想,那個挾持自己的敵人忽然悄聲說話:「朋友,你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為了慶賀我們得來不易的緣份,還有寶貴的友誼,你的人頭就先借一下,要是今天能平安脫險,你的吃飯傢伙就繼續存放在脖子上,但如果你同門師叔伯不給面子,那就只能委屈你先上路了。」

  不懷好意的說話,語氣中充滿惡意,威脅意味十是,但那熟悉的言詞,聽在耳裡,卻讓虛江的記憶一下子回到五年前,改變他一生的那天。

  「你……你……」

  過度震驚,虛江一時間說不出話,結結巴巴,凝視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孔,不敢置信,儘管陌生,但記憶中的畫面卻不斷湧出,讓這張面孔越看越熟悉。

  「我什麼了?你不要亂動啊!不則腦袋掉下來,就怪不得我了。」

  「你……你……又是你!」

  這句話沒頭沒腦,普通人大概也聽不懂,西門朱玉聞言亦是一愣,但他是絕頂聰明之人,聽見這句話,多看了虛江兩眼,驀地身軀一震,失聲叫出。

  「呃!你是阿江兄?這麼巧又是你?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很普通的問候話語,但在這種時候聽來,格外顯得諷刺,尤其是當劍刀還架在朋友脖子上的時候,這聲久別問候就非常沒有誠意。

  不過,兩個數年不見的老友,驚愕碰頭,倒也不是沒有影響,至少旁邊那一大堆隨時等著衝上來的河洛劍客,都察覺到這是天大的良機,一聲吼喝,紛紛趁這機會衝上前來。

  之前西門朱玉以人質要脅時,河洛劍派眾人確實不敢妄動,但現在人人一擁而上,場面混亂,至於在「混亂」之中有什麼死傷,那是誰也顧不到的事,所以虛江頓時發現,亂劍斬來,居然不避開自己,全不顧及自己的安危了。

  千百亂劍同時斬來,眼見無幸,西門朱玉臉上忽然露出詭異邪笑,長劍離開虛江的脖子,手臂扯勒住他,拉著他轉了一圈,長劍順勢揮蕩而出,與狂斬來的千百敵劍閃電交擊。

  西門朱玉所用的長劍,雖是利器,本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神器,但被他灌注真氣後,劍刀上爆亮明光,耀眼奪目,所過之處,敵劍若非被削斷,就是為其內力所激,手臂一陣疼痛。

  強光逼得人們睜不開眼,虛江卻因為被拉低了頭,不受影響,正當他想抬頭看個究竟,西門朱玉所持的長劍,末端忽然噴出大量濃煙,既刺眼又嗆鼻,虛江首當其衝,被弄得淚水直流,睜不開眼,只覺得西門朱玉扯起自己,縱身一躍。

  濃煙冒出的速度極快,前後十秒不到,整個瀰漫開來,方圓三十餘尺都被煙霧籠罩,人人咳嗽流淚,還要小心混亂中被誤傷,哪還顧得了追殺淫賊?這一手出乎所有人意料,過去不是沒有人在河洛劍派用煙霧彈,卻從未有過藥效這麼厲害,又擴散得那麼快的,這一下使得在場眾人措手不及,隱約只見一道人影自濃霧中破空躍起,長嘯出聲。

  「喔~~耶~~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長嘯之聲迅速減弱,顯示西門朱玉已逃逸遠去,這時煙霧逐漸散去,較諸最開始時候的迅速蔓延,散也散得很快,當整個視線回復清晰,人群中哪裡還有西門朱玉的身影?只有大批河洛弟子倒了一地,雖無死者,卻有不少人受傷,少部分是剛才被西門朱玉內勁震傷,大部分卻是混亂中被刺傷,甚至被踩踏成傷。

  想到被這淫賊欺上門來大鬧一場,又給他從容逃去,河洛弟子俱感到顏面無光,幾千人圍攻一個淫賊,這種事說出去固然不光采,而這樣子做還被人溜掉,那就不僅僅是丟臉而已了。

  幾個輩分最高的赤字輩高手,眼見敵人杳無蹤影,恨恨大罵:「這無恥淫賊!居然有這麼多花樣,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不管他搞什麼花樣,下次再碰到,就是他葬身之期,必要他死無全屍,粉身碎骨。」

  「說得不錯,天理昭彰,不管這淫賊狡獪如鬼,終究邪不勝正,只能在我河洛正氣下授首。」

  三名年長的道人氣憤難平,手緊握拳,恨恨說話,旁邊的弟子不敢接口,哪知道一聲呼嘯就從旁邊人群中發出。

  「喔~~耶~~」熟悉的叫喊聲近距離響起,三名道人大吃一驚,第一時間抽劍防禦,但敵人來得太快,他們才剛轉身,就看到黑影迎面而來。

  「我要殺盡天下嘴炮者!」

  長笑聲伴隨著快腿同時踢至,殺得敵人不及防備,腿招速度既快,踢出角度又刁鑽,防禦的劍招還沒遞出去,面門、胸口就連環中腿,骨折重創,狂噴鮮血倒地。

  西門朱玉偽裝離去,將一名河洛弟子踢飛上去,吸引注意,再趁著一片混亂,煙霧又未全散,偷偷潛在人群之中,還要讓被制住的虛江不能出聲,這時一擊得手,眼見周圍河洛弟子如潮水般喊殺湧來,他哈哈大笑,反手將長劍擲出。

  長劍颯飛,眼看就要從河洛弟子的身體貫穿過去,整柄長劍忽然炸裂,冒出濃濃的黃煙。這一次,煙霧的效果不只是阻擾敵人視線,凡是聞到煙霧中嗆鼻氣味的人,紛紛彎腰嘔吐,那些距離煙霧爆炸點最近的不幸受害者,情況更是嚴重,皮膚奇癢,倒地亂滾亂叫。

  在這樣的混亂場面中,自然不可能有人再來追擊,西門朱玉拉著人質,一躍而起,幾下彈跳之後,就無影無蹤了。

  「哈哈哈哈,真是痛快,一口氣雪了當年的舊恨,搞得河洛劍派灰頭土臉,雖然不是什麼大損傷,但這一下也讓他們夠嗆的了!」

  全身而退,偷偷潛回山下市鎮的一家小旅店,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形下,回到早已租好的房間,西門朱玉拿出了預藏的美酒,招待久別友人。

  當然,受招待的那一方,情緒遠沒有西門朱玉那樣興奮,不僅猶豫著這杯酒該不該喝,甚至懷疑自己和眼前這人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虛江的處境非常無奈,純以立場而言,自己應該拍桌子翻臉,再怎麼不濟也該與敵人劃清界線,而不是和師門敵人同桌飲酒,然而,西門朱玉此刻手中雖無劍,卻不代表他不會翻臉變把劍出來,明知道會發生的事,就不用蠢得去硬撞一次了。

  更何況,西門朱玉今天大鬧河洛劍派,所用的種種手段甚奇,要是自己能弄清楚,將來回稟師門,也是一種貢獻,起碼好過盲目犧牲…「阿江,很久沒有見你,你好像過得不是很開心啊!看你這樣子……怎麼好像越混越回去,差點就變成個小道士了!」

  西門朱玉面帶微笑,態度親切,彷彿兩人是多年好友,這讓虛江啼笑皆非,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自己與這人確實也是多年故交,雖然……是那種要命的交情。

  「確實很久不見,你怎麼當上淫賊了?你武功這麼高,人長得又不難看,大有別的事情好做,何必當採花賊壞婦女名節?」

  「也不是我自己想的,最初我只是想當山賊,結果初次做買賣的時候,遇到一個肥婆,主動跑上來又親又抱的,我一腳把她踢開,她大喊大叫,說是我強姦她,我氣不過,就……」

  「你就真的氣得把她強姦了嗎?」

  「喂!你這就缺德了吧?有人罵你吃狗屎,你氣不過,總不會真的去把那坨狗屎給吃了吧?」

  西門朱玉皺眉說話,表情甚是認真,虛江暗自好笑,點頭承認自己失言。

  「我氣不過,掉頭就走,那肥婆大喊大叫,說我是淫賊,我也沒理她……唉!真是一失是成千古恨,早知道回過頭,一劍斬下她的豬頭,後面就沒這許多麻煩了。」

  西門朱玉歎道:「隔了一天,我下山打酒喝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通緝畫像貼得到處都是。不瞞你說,那肥婆挺有錢的,我搶她的時候,真金白銀撈了一些,早有準備被懸賞上榜的,哪知道通緝榜上對金銀損失隻字不提,只說我強姦良家婦女,壞人名節……我就是這麼莫名其妙變成淫賊的。」

  「真……真的啊?」

  虛江聽得目瞪口呆,雖說江湖傳聞不可盡信,但他確實想不到,天下第一淫賊的背後,還有這樣的辛酸故事。

  「嘿,別光問我,你呢?看你這副樣子,這段時間似乎也過得不怎麼樣啊!你資質又不差,怎麼武功練得這麼差勁?該不會這幾年好吃懶做,沒有花時間練功吧?」

  「我練武的成績不佳,怎能和你這種天才相比?不過,你怎麼會用本派武技的?除了弱柳回風訣,還有你的輕功、劍法裡頭,也都帶有本派武技的影子,這些是從哪學來?總不會是偷窺本派弟子練功吧?」

  「哈哈哈,說偷學還真是偷學,不過不是偷看你們的人練功,那樣子學不到什麼東西。關於你們的武學,我都是從自己身上一點一點研究出來的,貴派的半鼻子道士下手太毒辣,留下的每一道傷痕都落是全力,真材實料,比什麼秘笈都可靠。」

  虛江聽著西門朱玉的話,起初不懂,待他加以解釋,這才瞭解,原來當年西門朱玉闖河洛劍派盜藥,離去時被斬得一身是傷,更將激戰中敵人的一招一式記憶在心,脫險之後,這幾年都在反覆回憶,細細推想河洛劍客的招數與絕學,一面嘗試破解,一面也默默修練。

  幾年時間下來,雖然不可能就此通曉河洛劍派的上乘武功,但中下階的河洛武技,西門朱玉卻已瞭然於心,更在研究中推測出部分河洛派心法功訣,自學自練,待得武功有所成就,便規劃好闖入河洛劍派,大鬧一場,討回當日重傷逃逸,險些把命送在不周山上的恥辱。

  虛江最初覺得難以置信,但看西門朱玉說得認真,這才知道不假,深深佩服他的聰明才智與毅力,怪不得今日一戰,河洛劍派灰頭土臉。

  「哈,也沒那麼厲害啦!我是挑準時間來的,今天看似風光,其實河洛派真正厲害的高手前輩,都還在深山洞穴中修練,掌門人赤城子又不在山上,要不然以我現在的武功,就算再怎麼狂,也不會蠢到挑戰赤城子啊!」

  河洛劍派有多少前輩高手在閉關,這個虛江是不知道,但赤城子確實不在山上,就連被認為是年輕一代首席高手的李慕白都離山未歸,若非如此,李慕白與虛河子聯手,西門朱玉必然無法如此得意。

  「西門兄看準時間來拜山挑戰,這樣的挑戰法,未免不夠英雄好漢吧?」

  「無所謂,我這次是來報仇出氣,順道要藉此事成名,並不是來逞英雄的,再說,我橫豎都頂著淫賊的招牌,充英雄好漢做什麼?」

  西門朱玉對這份質疑,絲毫不以為忤,微笑應答後,對虛江眨了眨眼睛,道:「怎麼樣?有我這些話,回去以後可以向貴派的師長交差了吧?」

  虛江與西門朱玉交談,本來也是想探知敵人虛實,避免回山之後受到責罰,不料被西門朱玉一語道破,想到自己這樣「不夠朋友」不禁滿臉通紅,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用擔心,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不管怎麼說,是我把你帶下山來,如果沒法讓你平平安安回去,那就是我對不起你了。」

  西門朱玉舉杯:「要真是覺得對不起我的話,就陪我喝兩杯吧!你又不是道士,不需要戒酒,嘿,你總不會懷疑我在酒中下毒吧?」

  虛江搖搖頭,雖然這個莫名其妙的朋友,隨時會拿劍抵著自己喉嚨,但自己倒不認為他有必要在酒中下藥。

  「阿江兄,能對你說的事情,我就會告訴你,甚至還有些話,我要你幫我帶回去說給貴派長輩聽,至於那些不能告訴你的事,我不會說,就算說了,你也洩露不出去,比如說……」

  西門朱玉笑道:「貴派的月夜引路人,你知道嗎?」

  虛江再次搖頭,自己自小生長在河洛劍派,從沒有聽過什麼月夜引路人,更不曉得那是什麼?如果說是山門口引導來客的知客道士,那雖然是為來訪客人引路,但都僅是白天,不會在月夜。

  「月夜引路人,是貴派的黑暗機密,你會知道才奇怪,而我也奉勸你回去時別報告這件事,不則你很可能講完就沒機會看到明天的太陽,還累得我要抽時間到閣下墳上拔草……哦,說錯了,他們可能直接將你大卸八塊,連墳都沒有。」

  照西門朱玉的說法,河洛劍派這幾年出了一位月夜引路人,專門執行一些見不得人的黑暗任務,主要是探查機密,但也會進行刺殺,光是最近三年裡,就已有二十餘位死者可能就是這位引路人所刺殺。這二十幾名死者的身份,有朝廷大官,也有武林豪強,若非本身武功高強,就是聘有眾多好手擔任護衛,但都在一夜之間被人滅門,全家老小,連帶僕從、保鏢,死得乾乾淨淨,雞犬不留。

  「一年半之前,東北巴彥幫幫主殷冬青,為了揚威立萬,多次向當地河洛分舵挑釁,因為他勾結官府,在當地勢力不小,河洛劍派也避免與他正面衝突……直到某一天,殷冬青全家四代一百三十九人,包括七名襁褓中的嬰兒,在一夜之間被殺光……這樁血案震驚了東北武林,當地江湖豪傑紛紛組隊搜捕兇手,卻在三個月後宣告放棄,此案也不了了之。」

  西門朱玉道:「此案的最大受益者就是貴派,儘管貴派掌門矢口不認與此案有關,但在整個調查過程中,那些追捕者受到貴派各方面有形無形的阻撓,最終使得此案石沉大海……雖然結案報告上寫不出東西,但江湖上一直有風聲,這就是那位月夜引路人的傑作。」

  在聽到連七名嬰兒都遭刺死時,虛江憤怒地一掌拍在桌上。連他自己都有些奇怪,自己又不認識受害者,怎麼會如此生氣?然而,想到兇手如此滅絕人性,一股遏阻不住的憤怒,如海濤拍岸,在他胸口迸炸開來,讓他重掌拍桌,稍洩心中的怒意。

  不過,氣憤歸氣憤,對於這件事本身,虛江是聽聽就算,畢竟江湖傳聞多屬妄言,許多江湖人士對河洛劍派的臆測、傳言,都常讓河洛弟子哭笑不得,覺得自己門派若真有那麼強大、藏有那麼多的寶物、有那麼神奇的武功,早就獨霸天下,哪用得著像現在這麼辛苦?

  河洛劍派這麼巨大的勢力,不可能沒有「影子」的存在,若說河洛劍派中有人貪污舞弊,收受賄賂,這個虛江絕對相信,自己就會親眼看過不少,但要說什麼影子殺手之類的東西,那就太荒唐了,不僅自己從沒聽說過,就連李慕白都不會提起此事,總不會一個外人,還比自己更瞭解河洛劍派的事吧?

  這種話辯下去沒有多大意義,虛江還記得,西門朱玉說有事要讓自己帶話回河洛劍派,不曉得是怎樣的事,連忙出言相詢。

  「阿江兄,你覺得我今天能全身而退,除了我的武功、頭腦之外,還有什麼其他因素? 」「這個……應該是你的那柄劍吧!放完白煙又放黃煙,這也就算了,我想不通的是,一柄劍裡能藏多少東西?怎麼能冒出這麼多煙來?」

  「哈!那柄劍原本不是用來噴煙的,如果不是碰巧抓到你這人質,投鼠忌器的話,那柄劍末端還可以噴發火焰,送我上幾十尺高空,哪怕是赤城子親至,我都有把握全身而退。劍刃部分中空,藏有微型機械,若以特殊手法引爆,方圓十尺之內,不曉得要死上多少人……本來我就是這麼打算的,只要用它幹掉幾十個半鼻子,河洛劍派就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西門朱玉說著,一直在微笑的表情,居然露出些許憂色,這是虛江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神色,哪怕是陷入千百人圍殺陣中,他都只是在笑,未曾憂慮過。

  然而,西門朱玉所講的話,又讓虛江難以接受,光是一柄長劍裡能噴發兩種濃煙,就很令人費解了,現在又說什麼噴發強烈火焰,又說炸遍方圓十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一點都不合常理常識,再加上剛才說的月夜引路人,這個西門朱玉莫非不只擅長變戲法,還喜好胡言亂語,甚至早已失心瘋了?

  「你不信沒關係,我所說的東西,早晚會變成事實,呈現在你們面前。你只要對你的師長說,我所使用的兵器,得自西南方的叛黨,他們使用這些奇奇怪怪的兵器,又稱為法寶,背後很可能是域外異族在支持,意欲侵略中土,禍亂天下。」

  西門朱玉正色道:「關於法寶的知識,就算你不知道,貴派的高屑人物只要翻閱河洛古籍,必會知曉,只要你把我說的話,轉達給貴派的高屑,他們自會有所防範,要不然……等到星星之火開始燎原,就不曉得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才能平此大禍了。」

  虛江對西門朱玉說的東西既不懂也不信,然而,聽他語氣,這次大鬧河洛劍派,除了藉此揚名、出一口昔日惡氣,好像還是來為某件事示警的,難道現在當個淫賊,需要這麼去關心江湖大事?

  西門朱玉說完了這些,好像了卻心頭一件大事,臉上笑容看來輕鬆不少,點頭道:「好啦,大麻煩料理完畢,現在該處理你的事了。」

  「我的事?我有什麼事?」

  西門朱玉的笑容不善,如果不是因為虛江想到他還有話讓自己回傳,幾乎就要以為這是殺人滅口的信號了。

  「當然啊!都說了要還你人情,總不會只是拉你到這裡喝酒而已吧?西門朱玉一諾千金,既然話都說出來了,當然要做到。剛才在大亂鬥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的武功不太對勁,我西門朱玉親自鑒定過的不凡人才,怎麼幾年不見,武功會這麼差勁?傳了出去,這是砸我的招牌啊!」

  「那也沒什麼,又不是每個人都能練到絕世武功,我資質魯鈍,練功練得沒什麼進展,這種事河洛劍派天天都有,不是為奇啊!」

  虛江隨口回答,哪知道一句話出口,西門朱玉忽然翻臉,一把扯住他的領口,將他拉扯過來,兩人面孔相距不是十公分,份外感受到來自西門朱玉身上的壓迫氣勢。

  「我非常忙,有太多事情要做,每一分一秒都要省著用,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說廢話,如果你真的是個平凡庸才,五年多前我就殺了你,半句廢言都不和你多說,更不會讓你活到現在,你注定不會是個平凡人,日後江湖更會有你的傳奇,這是你避也避不過的命運,因此,不要在我面前說什麼資質不好的鳥話。」

  雖然西門朱玉的態度惡劣,但那種異常的認真,讓虛江曉得他不是在拿自己開玩笑,而且……這種感覺還不賴,自己不曉得已經有多久不會被當做重要人物對待了。

  「那……你有什麼建議嗎?」

  「有,把手伸出來,等一下不管有什麼感覺,都別運勁抵抗,還有,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虛江聞言,伸出了手,西門朱玉捆住他右腕脈門,潛運內勁,一股若有若無的真氣立刻由手腕侵入,開始在體內遊走,同時,西門朱玉問起了有關平日練功的許多問題。

  這些練功的相關問題,牽涉到河洛劍派內功心法的秘密,本來是不可以對外人提起的,但西門朱玉對那些功法秘要竟瞭若指掌,所有重要關節都是他搶先道破,虛江根本沒有什麼機密可以說,便老老實實地回答。

  話說到後頭,虛江覺得自己不像是在和外人說話,反而像是對著某個修為精深的師叔伯,對河洛武技瞭解透徹,正仔細地檢查自己的問題所在,而那股莫名真氣更探索自己的五臟六腑,行遞經脈,找出可能的癥結點。

  隨著百多個問題問完,西門朱玉的臉色怪異,連連搖頭,似乎問題極不單純,虛江擔心起來,開口提問。

  「與資質和練功方法無關,你練功受到阻礙,好像是被人以特殊手法封鎖氣脈,但這種手法我從沒見過,亦聞所未聞,我一時間也不能肯定這是某種鎖脈手法,或只是一種暗病……」

  西門朱玉說著,臉色忽然一變,虛江連忙追問。

  「怎麼了?我的情形很嚴重嗎?」

  「不,是我的麻煩嚴重了,有意外的訪客來了啊!」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1:55
第七章 月夜引路.青鋒殺人

  西門朱玉說有意外的訪客到來時,虛江一驚,知道這訪客絕沒有那麼簡單,十之八九,是有外敵殺到了。像西門朱玉這樣的人,仇家想必很多,走到哪裡都有可能被人伏擊,更別說這裡還是不周山下,河洛劍派的勢力範圍,在這裡被河洛劍客找到,那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換作是早一點,虛江會很高興有同門找到這裡,那自己也可以脫身,不用陷入這尷尬的處境中,但現在……西門朱玉正替自己診療,而且似乎還是唯一一個察覺自己問題原因的人,這個機會被人破壞,可能是畢生之恨。

  西門朱玉似乎也想著同樣一件事,所以一臉「這人來得真不是時候」的表情,但他察覺到虛江的心情,搶先道:「不用擔心,不管今天怎麼樣,你身上的問題我扛了,我立下保證,一定負責解決你經脈的問題,就算今天搞不定,我必會再來。」

  「什麼?你還再來?」

  虛江吃了一驚,這人莫非真的把河洛本部當成他家後花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不把河洛劍派當回事也就算了,問題是他若三不五時摸上山來找自己,被人發現,那自己可就百口莫辯了。

  虛江的顧慮,西門朱玉似乎不放在心上,笑道:「貴派勢力雖大,被我放在眼裡的人也不多,貴派的掌門與長老也不可能整天啥事不幹,就等我一個上門,若不計他們,不周山我已經上過兩次,難道還在乎多上幾次?」

  聽見自己的門派被這樣看扁,虛江頓感不忿,道:「如果本派的人你這麼看不起,那為什麼外頭的麻煩讓你如臨大敵,臉色這樣難看?」

  「呃……這個……所以說是倒霉嘛,偏偏就讓我碰到最麻煩的幾個之一,而且這種感覺……」

  西門朱玉說著,臉色忽然變得古怪:「這感覺有些熟悉,我五年前會經碰過的……」

  五年前,正是西門朱玉潛入不周山的那一次,他被千百河洛劍客亂斬一通,險死還生,在那一戰中也不曉得碰過多少河洛弟子,即使他說這感覺熟悉,似會相識,也不能代表什麼。

  虛江正要再問,西門朱玉沒有多言,身形一閃,便從窗口穿躍出去,還沒有聽見人落地的聲音,連串長劍對擊之聲便密集響起。

  「……已經交上手了?他從哪裡又弄出一把劍?算了,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不是問題。」

  聽見劍擊聲,虛江遲疑難決,不曉得自己應該怎麼辦。聽西門朱玉的口氣,來者自是本門劍客,兩邊這樣戰起來,自己跑出去,又該是什麼立場?

  過了片刻,長劍的交擊中,開始交雜著奇異的破風聲,那是高手催發劍氣,遠距離戰鬥的徽兆。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來人的武功不弱,再看西門朱玉必須凝神戰鬥,到現在也沒說半句話,是見來人實力。

  虛江想不出來人會是誰,與其說想不到來人身份,倒不如說是可能的人太多,儘管西門朱玉今日闖山,看似威風八面,但那其實足以種種手法營造出的特殊情勢,其中只要有任何地方走錯一步,他就會被河洛弟子亂劍分屍。

  畢竟,西門朱玉再怎麼天才,終究年輕,修習時間有限,赤字輩中很多前輩都能勝他,更別說是那些長年閉關於不周山上修練的高手了,如果碰上他們,西門朱玉別說是戰勝,就算逃跑都未必有機會。

  想到這點,虛江忽然擔心起西門朱玉,這人雖是淫賊,但給人的感覺其實不壞,即使是在早上的大亂鬥中,出手也極有分寸,沒有殺害半個河洛弟子,與自己相處半晚的感覺,不像那種大好大惡之人,要是真的就這麼死了,這也未免太過。

  這時,外頭驟然一聲巨響,擊劍之聲頓止,好像是其中一方敗陣,被轟了出去,碰倒庭院中的花木,還砸塌了一面土牆。

  聽見這一下聲響,虛江再也不能當做沒聽到,無論是哪方獲勝,自己都有責任採取行動,當下衝出房門,到外頭看個究竟。

  看過西門朱玉早上威風八面,談笑破敵的得意模樣,虛江很難相信他會處於劣勢,但當虛江衝出房門,在一地破碎花盆、倒塌土牆中所看到的,卻是受創倒地的西門朱玉,他一手持劍,身上有三處劍傷,傷口不大,卻刺得極為精準,分別在雙肩與小腹,鮮血橫流,而嘴角也在溢血,說明這一輪交手之後,除了劍創,也受了內傷。

  與西門朱玉相隔七尺的另一側,將他擊傷的敵人正持劍站立,氣勢逼人,上半身斜斜地被陰影遮蓋,看不清楚相貌。

  更讓虛江吃驚的是,擊傷西門朱玉的敵人並沒有很多,而是僅僅一個,從外表輪廓看起來,似乎還很年輕。

  西門朱玉會說,這人是河洛弟子,但李慕白不在,虛河子又已經慘敗在西門朱玉手中,更有何人能這樣擊傷西門朱玉?

  虛江與李慕白相熟,很確定這個人不可能是李慕白,而此人看來中等身高,也不是虛河子,其餘河洛劍派中的高手,沒有這樣的年輕人,那此人又會是誰?而且,最奇怪的一點是,自己看著這道身影,居然覺得熟悉……自己這是怎麼了?今天怎麼看到什麼都眼熟?這也太詭異了吧?

  這時,藏在暗影中的那個人,緩緩向前步出,讓虛江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一身黑衣,中等身高,身形瘦長,給人的感覺大概是二十出頭,雙手戴著銀色手套,右手持劍,但卻不是虛江常看到的那種制式長劍,劍身又細又長,像極了一根特製的蜂尾尖針,手稍微一晃,針劍就在風中劇烈擺盪。

  如此打扮,如果不是西門朱玉認定,虛江還真不明白此人哪裡像是河洛弟子,而最特別的一點,就是這人戴了一張銀色的金屬面具,雙眼與嘴角都弄得彎彎,是一張很歡愉的笑臉,但金屬映照天上明月,冷冷清輝閃動,給人一種詭異的孤寒之感。

  剎那間,虛江想起了西門朱玉剛說過的傳聞,那個河洛劍派的月夜引路人,自己剛聽到的時候,對這傳聞嗤之以鼻,但……事情有沒有那麼巧?才剛聽完這傳聞,那個傳聞中的人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是……本派中人?」

  虛江試著確認這一點,但對方沒有回答,只是對著他舉起了那柄針劍,虛江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窖,週遭的溫度急速下降,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因為對方劍上的殺氣?還是因為某種特殊的武技?

  但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來人對自己不存有多少善意。

  虛江忽然想到,如果河洛劍派要救回自己,派普通的門人出動即可,像什麼月夜引路人之類的角色,西門朱玉說是專門執行一些見不得人的黑暗任務,現在出現在這裡,是代表這任務不能見光?或者……是打算把自己也變成埋葬在黑暗中的東西了?

  事情要是真的變成這樣,那就慘了,連西門朱玉都打不過的對手,自己哪有資格與之敵對?百分百會被這人給滅口,可憐自己甚至連這人是男是女、姓誰名誰都不曉得,就要給……

  「休得放肆!」

  後方傳來一聲怒喝,是西門朱玉從地上站起身來。

  「阿江兄是我的朋友,只要我有一口氣在,看看有誰敢來傷他一根頭髮!」

  這段話說得正氣凜然,但虛江聽在耳裡,卻只有苦笑的份。

  「西門兄,多謝你了,但如果你不要一邊說話,一邊往後退的話,這些話的說服力會大很多,我也會比較安心。」

  話剛說完,後方勁風驟起,似是劍氣破空,虛江還不及回頭,就看到自己腳邊生出一朵奇異鮮花。

  「呃!」

  早上才見識過一次的東西,虛江當然不會忘記,只是有些不瞭解,都已經到這種時候了,為何還堅持要變戲法?這難道也是一個淫賊的職業尊嚴嗎?

  莫名花開後,璀璨星河再次在空中出現,百點千點燦爛劍星,瘋狂墜落,盡往那名銀假面劍客砸去。

  幾個時辰之前,就是這一式絕劍,大敗虛河子,如今近距離目睹,虛江卻覺得這一式的威力不如先前,流星墜落的速度、力道,都弱於早上擊敗虛河子的時候,而與那時相較,面對流星劍雨的人只會更強。

  銀假面劍客出手了,針劍揮動,使的仍是「太極劍法」技巧與虛河子相同,彷彿有意為河洛劍派挽回顏面,但勁道雄渾,圓轉如意,把虛河子仍把握不到的精微之處整個發揮出來。

  針劍旋動,舞出一個巨大的圓圈,圓圈的轉勢似緩實急,內中更是蘊含萬鈞巨力,千百劍星狂墜轟下,都被劍圈給卸開、化散,甚至還有部分反彈回去,這是虛河子所使不出的技巧,因為這已不只是劍招,那股雄渾強大的力量,讓這一式的精微變化得以發揮,河洛劍派的絕頂劍技,破去了這式絕劍,甚至還將部分餘勁反彈回去。

  虛江以前見過一次這樣的技巧,那是掌門赤城子在眾弟子之前,親自施展太極劍圈,內斂而強橫的威力,將四面八方亂射而來的千百強弓硬箭,盡數撥打反射,當一輪亂射結束,只見方圓九尺之內,連一根羽箭都沒有,所有被太極劍圈盪開的箭枝,均與後頭接著射來的箭對撞、折斷,落在九尺以外,密密麻麻地散落了一地。

  這一手神功,是證掌門非凡之能,當時在場的河洛弟子無不歎服,這個銀假面劍客的功力雖俞差了數籌,卻已非普通河洛高手所能及,光以內力而言,似乎猶在李慕白、虛河子之上,讓人難以想像,這樣年輕的歲數,是如何練成這等內力的?

  轉眼之間,情傾天下的流星劍雨,被卸得乾乾淨淨,這一式天絕劍完全被破解了。

  見到河洛武技大展神威,虛江感到振奮,然而,當他想到這個銀假面劍客仗著武功高強,殺人無數,連襁褓中的幼兒都不放過,才生出的一點喜意馬上煙消雲散。

  西門朱玉的「天絕劍」被破,氣機牽引之下,他本人亦是極不好受,虛江見他翻身落地時,險些失是後跌,便猜他多半已受內傷,傷勢還不輕。

  「好!」

  西門朱玉朝虛江這邊走來,目光卻盯著銀假面劍客,口中所說的「好」字,虛江本以為是指對方劍法高明,內力深厚,沒想到西門朱玉在大笑聲中說出的,卻是另一番話語。

  「想不到河洛劍派傳說中的鎮山神器洛書,居然會交給閣下使用,看來月夜引路人果真是直屬掌門的秘密殺手!」

  「洛書」之名,虛江確實也聽過,知道那是不曉得多少年前,祖師爺持之敗盡群雄、開宗立派的神器,不過此物屬於河洛劍派創派傳聞的一部分,所有河洛弟子雖然都聽過,卻沒什麼人把它當真,都認為這是被過度誇大的神話,現在忽然聽西門朱玉提起「洛書」之名,虛江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西門朱玉與虛江錯身而過,在兩人交錯的瞬間,朗朗笑聲震耳欲聾,但虛江卻在那震耳笑聲中,聽到西門朱玉的眾氣傳音。

  『阿江兄,這個戴面具的刺客……是個娘們啊!』這話委實讓人意外,銀假面劍客的體型看不出像是女子,但西門朱玉既然身為專業人士,分辨男女的眼力自是不差,這種時候也沒有開玩笑的道理,之所以會這麼講,應該是有些理由的。

  「洛書在此人手上,阿江兄你走運了,等一下不管發生什麼事,記得我剛才幫你診斷時說的話。」

  剛才進行體內氣脈探索前,西門朱玉會特別叮囑,讓虛江無論有什麼感覺,都不可以運氣抵抗,這話此時重提,虛江不曉得他究竟有何打算,然而,這兩句傳音之後,西門朱玉還特別使了個眼色,示意所言絕對認真,虛江筒未回應,西門朱玉已搶著衝了出去。

  「賊婆娘,幹什麼戴面具啊?是沒有臉見人?還是太醜怕嚇著人?」

  西門朱玉的閃電搶攻,銀假面劍客也有了回應,飛身掠來,悍然反攻,針劍蕩出一抹銀虹,刺向敵人,而西門朱玉面對這一劍,竟然不招架,雙臂一張,大有要硬受這一劍的架式。

  虛江被西門朱玉的這一手嚇了一跳,弄不清楚他為何要搞這種自殺動作,但銀假面劍客的反應卻快得多,一見西門朱玉這等姿態,悍然出劍。

  劍光乍現,銀假面劍客所揮出的,卻不是右手的針劍,而是從左邊腰側抽出一道奇異的青色劍光。

  虛江這輩子從沒看過如此奇特的劍光,甚至不覺得這是單純的武技,因為那道青色劍光一出,在揮動過程中迅速變形,從單純的劍刀形狀,變化成鋼鑿巨錘之類的巨物,一下子便轟往敵人身上。

  這一下轟砸,速度奇快,西門朱玉也大出意外,似乎是凜於敵人的劍威遠超預期,本來雙臂張開的姿勢,連忙變回防禦姿態,還被迫得回劍自守,橫劍一擋,與綠光一撞,長劍登時碎斷。

  百忙中的閃電變招,雖然失了面子,卻絕對划算,長劍碎斷同時,西門朱玉悶哼一聲,鮮血飛濺,整個人為餘力所激,倒飛出去。

  虛江與西門朱玉的距離並不遠,聽見悶哼,看到他飛跌的衝勢,就知道這傷勢不輕,如果他不是先出劍一擋,略阻擊來的巨大力量,肯定不只是噴血受傷,而是腑臟重創,甚至有可能整個身體會被攔腰打斷。

  西門朱玉血灑長空,虛江不自覺地為他心驚,下意識地想過去接住他,哪知道西門朱玉竟然朝自己這方向墜來,勢道急勁,看來就像是一件被飛擲過來的重物,要是真被這東西砸在身上,筋折骨斷是肯定的下場。

  「哇!搞什麼……」

  虛江大吃一驚,想要閃避,卻又哪裡來得及,只覺得眼前一黑,身上劇痛,被西門朱玉側身以肩頭正面撞著,巨大撞擊力所造成的破壞,虛江甚至聽得見自己的骨碎聲。

  但在虛江痛得幾乎當場暈去的同時,一股沛然真氣自西門朱玉身上傳來,力量之強,遠遠超越他適才探脈診療時輸出的力量,裡頭甚至還包含一種特殊的劍氣,兩勁合一,直逼入虛江體內。

  虛江頓時省悟,西門朱玉受銀假面劍客重擊,那股青色劍氣人體將爆,被西門朱玉強行抑制住,再連同本身的力量,在撞著自己的瞬間,兩股力量一起迫入自己體內。

  形同兩名高手全力一擊,又得神器輔助,入體後竄經走脈,瞬間就行遞各處經脈,匯眾於胸口、腦門,形成兩股巨大力量,幾乎要將那兩處硬生生迫爆。

  奇痛難當,虛江知道自己命懸一線,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運勁抵禦,可是這念頭才剛生出,馬上又想到西門朱玉先前的傳音密語,心頭一震。

  若不進行抵抗,腦門、胸口兩處要害一炸,可能立刻就要沒命,但若運勁抵抗,這就與西門朱玉事先的叮囑相違背,所以問題的重心就在於……該不該相信西門朱玉?

  仔細想想,自己和西門朱玉實在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不過就是見過兩次面,而且兩次都還是被他用劍抵著喉嚨當護身符,如果這樣也能說是朋友,這世上就沒有「敵人……」

  個詞了!

  然而,這個敵友難分的人,卻是唯一一個說出自己問題的人,他通曉河洛武技,又會奇異的探脈心法,所點出的癥結應當不是空穴來風,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很可能再也得不回了…

  兩邊的選擇都是那麼為難,虛江頓時遲疑難決,但也就在這生死一瞬的剎那,一股強烈的不甘心感受,讓虛江首次不願意自己的人生就此度過。

  就這樣死了,自然不甘心,但繼續這麼活著,真的算是「甘於平凡」或者只是單純的窩囊?就算不死,以後都要這麼窩囊地活下去嗎?

  儘管只有短短一瞬間,但虛江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並不願意這樣下去,哪怕只有一次都好,自己也希望能像弟弟一樣,在眾人之前揚眉吐氣!

  就是這樣的不甘心,讓虛江做出了決定,他完全放棄抵禦,強忍著腦門、胸口的劇痛,任西門朱玉的內力狂灌進自己體內,只聽到耳邊「轟」的一聲,腦門與胸口的爆破壓力忽然逆沖,會合成一股無可匹敵的大力,勢如破竹,灌人丹田,跟著,整個身體都沒有了知覺,在意識消失之前,只聽見西門朱玉長聲大笑。

  「阿江兄,多謝你的信任,你這朋友值得交啊!這一下只是首期,後頭答應你的事情,西門朱玉一諾千金,絕不會忘記的!」

  在虛江眼前完全變成漆黑、意識歸於虛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赫然就是「你還是忘了吧!渾帳傢伙,以後再也別來了!」

  昏迷的時間,不曉得持續了多久,當虛江再次回復意識時,只覺得自己渾身無一處不痛,好像每一根骨頭都斷了一樣,但痛歸痛,這似乎也代表自己筒在人世,沒有一命嗚呼。

  腦門與胸口的炸裂疼痛,已經無影無蹤,只剩下遍及全身的骨痛,虛江勉力睜開眼睛,這一驚非同小可,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綁了一大捆繃帶,整個人手腳朝天,用一種非常可笑的姿勢躺在床上,從周圍的擺設來看,這是河洛本部內的醫務院,所有生病受傷的河洛弟子都會被送到這裡來,換句話說,自己已經回到不周山上了。

  明明還在山下被捲入打鬥,身旁是西門朱玉與銀假面劍客刀光劍影,體內是強猛真氣竄走丹田,怎麼一下昏迷甦醒,所有事情都變樣了?

  虛江搞不清楚,開口想喊個兩聲,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異常模糊,幸好旁邊有幾個熟識的師兄弟,聽見他發聲,連忙圍了過來,一人一句,問他傷勢如何,又問他意識是不清醒。

  「啊……呃……」

  勉力發了點聲音出來,虛江只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哪知道這更引來師兄弟們七嘴八舌的說話。

  「虛江,你總算醒來了,你被人綁架下山也就算了,怎麼能做出那麼多可恥的事來?」

  「是啊,你破壞了多間民房,踐踏了一堆花樹,踩傷好多貓狗雞鴨的,還差點踩傷小嬰兒。」

  「傷人已經是不對了,但你……怎麼能夠做出那樣的事?在人家小姑娘的面前,做出那樣不知羞恥的動作,就算你不顧及自己的名譽,也要替河洛劍派想想啊!」

  「說得不錯,虛江你這次敗壞本派名聲,必定難逃重責!唉,看你平常也是個老實人,怎麼被淫賊擄走一趟,就被那淫賊污染,當眾行此穢舉,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你三舌、我一語,說出的內容讓虛江惶恐莫名,覺得自己一輩子沒那麼害怕過,不曉得在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裡,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聽起來好像不單單只有破壞,還干了某些很下流的事……這下可真是糟糕,如果是淫邪敗德之舉,自己往後還怎麼抬得起頭來?

  同門師兄弟不停討論,偏偏又沒一言一語直接提到詳情,虛江越聽越是著急,心頭緊緊揪著,差一點就急得尿褲子了。

  「各位,辛苦了,還是讓我來看護他,你們先回去吧!」

  熟悉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笑容可掬的虛海月,帶著食盒從門口走了進來,向眾人打招呼。

  河洛劍派男女之防頗嚴,這個醫護院裡更是沒有女看護,所有醫護工作都由男弟子擔任,女性不允許入內,但虛海月身份特殊,又是虛江的姊姊,眾人與她都熟識,見她進來,所有人都起身寒暄,離開外行,留他們姊弟兩人單獨說話。

  虛海月甚會做人,房內每個人出去,自她身旁經過時,她都從衣袋裡掏出一顆果子贈送,聊表謝意,讓所有人都稱謝而去。

  「唉呀,怎麼傷成這樣了?你也沒上陣打鬥,居然傷得比阿河更重,他向我問你的狀況,等一下我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啊!」

  虛海月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儘管虛江不能言語,但兩人自小一起長大,默契極佳,虛海月光是看虛江的眼神,就知道他要說什麼。

  「你放心,阿河他沒什麼事,我雖然不太懂武功,可是阿河他自己說,他的內傷不嚴重,又經過掌門人親自施救,已無大礙,三、五天內便可回復,不用替他擔心。」

  虛江聽了這個消息,心中略安,虛河子受西門朱玉一擊,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敗得難看,但其實並沒有受多少傷,主要還是內傷,休養一段時間就可痊癒,只是想不到掌門人對虛河子如此看重,親自來為他導氣療傷,有這等深厚的內力輔助,估計明後天就可以下床了。

  「你啊,又不是第一次下山,平時執勤都好好的,怎麼這次搞得驚天動地啊?」

  虛海月搖頭說話,虛江心裡七上八下,但聽她緩緩道來,總算稍微弄清楚整件事情。

  昨日虛江被西門朱玉脅持下山,河洛劍派立刻派出弟子四出搜索,務要將人救回,卻怎麼也沒料到,當負責搜索的弟子來到山下市鎮,那邊卻發生大騷動。

  騷動的中心,正是失去意識的虛江,他狂呼大叫,整個人彷彿化身一頭發狂的猛虎,左衝右撞,破壞著周圍所能接觸的一切,幸好他速度不快,人們相爭走避,總是能先一步跑開。

  趕到該處的河洛弟子,見到附近十多間房舍毀壞,好像被什麼巨木撞擊掃過,倒塌頹妃,模樣甚至古怪,人人心下稱奇,但虛江勢若瘋虎,必須要先將他制服帶回,哪知道一與他接觸,卻發現這個武功一向平庸的普通人,忽然間變得力大無窮,十幾名河洛弟子聯手擒拿,都制他不住,反被他振臂揮擊,通通被打倒在地,還有人被他一甩,整個身體離地飛起,摔出十多尺外。

  到了這時候,河洛弟子們才知道那些破壞都是虛江所為,但他怎會忽然有這樣大的力氣,這就委實令人費解,沒人能料想得到了。

  乍看之下,虛江發揮出來的力量僅是蠻力,但這股力量可真是不得了,破牆摧屋,橫掃千軍,十幾名河洛弟子結成劍陣,不料虛江說破就破,幾下橫衝蠻打,劍陣潰不成軍。

  最初,河洛弟子們沒有把虛江放在心上,抱著輕視之心,但直到劍陣被迅速攻破,他們才發現自己遇上恐怖大敵,這人不只力量強橫,甚至……身上的氣勢已不像人,像是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充滿凶戾氣息的嗜血眼神,隨時要擇人而噬。

  更糟糕的是……這種嗜血的眼神,此刻正望向他們……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10
第八章 惡德演唱.無恥暴行

  如果讓虛江持續失控下去,在場的十多名河洛弟子,肯定是死無全屍,沒有一個能夠生還,然而,有一個很弔詭的現象,他們卻沒有注意到。

  虛江亂衝亂撞,破壞著能夠看到的一切事物,速度越來越快,在攻破劍陣的時候要順手幹掉幾條人命,絕非難事,甚至再退一步說,虛江的破壞威力這麼大,在鎮上鬧了大半天,僅是將一些雞鴨貓狗硬生生踏斃,沒有傷到半個人,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答案很快揭曉,就在虛江攻破劍陣,渾身殺氣大盛,要對餘人發動攻擊時,身體忽然震動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表情,似乎在強行忍耐些什麼,跟著,虛江掉轉方向,捨棄前方隨手可殺的河洛弟子,轉向旁邊的一堵土牆,用力地撞了過去。

  轟隆聲響中,虛江用頭撞了一下又一下,輕易地就把土牆撞塌,又換了另一面土牆來撞。

  看到這一幕,河洛弟子隱約猜到,虛江定是尚餘幾分理智,強行克制自己,不要傷人、殺人,所以在關鍵時刻,就用這樣的自殘方法來克制。這樣的決心與努力,確實讓人敬重,不過實行起來,就碰到一些小麻煩。

  發了狂的虛江雖是力大無窮,卻不是金剛不壞,在連續撞塌十多堵牆壁後,也不知道是撞暈了頭,還是徹底喪失最後一絲理性,他的行為全面失控,只不過並非放手破壞,而是做出一些很荒唐離奇的行為。

  連聲虎吼,虛江縱身一跳,躍上了旁邊一間民宅的屋頂,縱聲長嘯。他力氣大得異乎尋常,這一下引吭發嘯,更是如雷霆霹靂,聲傳數里,震得在場眾人耳內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如果只是這一下長嘯,倒還不失英雄氣概,但虛江似乎天生就沒有當英雄的命,這一聲長嘯震得方圓數里人荒馬亂之後,他忽然住口,跟著就大聲唱起歌來,一下是民間小調,一下是荒野山歌,用同樣的聲調唱出,一字一句,響徹雲霄,聲傳九天。

  不周山方圓百餘里內,由於受到河洛劍派的保護,一向都算是和平安寧,不過這份安寧卻在今天被打破,回顧過往,大概已經有十多年的時間,沒有出現今日這種情形,因為夠瞻到河洛劍派勢力範圍內發聲挑釁的人,實在是不多,所以當這陣歌聲遠遠傳出去,不但數里內的百姓都放下手邊工作,走到戶外,探頭張望,想知道發生何事,就連不周山上的河洛本部都被驚動,連忙派人下山處理。

  假如虛江的歌喉不錯,這一下放聲高歌,一段時間後還有可能變成佳話,無奈這個在各方面表現都算平凡的河洛弟子,在歌藝上也沒有出色表現,硬要找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五音不全」所以在之後十幾分鐘的時間裡,數里內的百姓都飽受音害騷擾,成人掩耳,幼童啼哭,馬驚蹄亂,群狗嗚嚎,完全是一副天下大亂的景象。

  這場水準極其低劣,偏偏聲量高亢入雲的個人演唱會,成了讓人難以忘懷的惡夢,但在演唱會進行的過程中,也不是沒有人試圖阻止,那些陸續趕到現場的河洛劍客,為了不讓河洛劍派貽笑千古,用盡各種手段想把虛江弄下來,不讓他繼續高歌。

  然而,這卻沒有那麼容易,虛江飛簷走壁,踏屋簷如走平地,在各處屋頂上縱跳來去,敏捷之處,猶勝猿猴,在下頭的河洛弟子全都追成了無頭蒼蠅,就算是追著上了屋頂,也跟不上虛江的速度,甚至被他一下子靠近過來,飛腿給踢下了地。

  最後,好不容易憑著人多勢眾,將虛江給圍困起來,想要把人制服,哪知道這樣更刺激了發狂中的虛江。

  歌,忽然止住,這是一件大喜事,正在進行圍捕中的河洛劍客,不用伸手掩耳,均感慶幸,剛想趁機動作,衝上去擒拿,卻看到虛江在屋簷上解開褲帶,無視於下方眾目睽睽,當眾撒起尿來,幾個本來正要躍上屋頂的河洛劍客,被這一下當頭淋著,大叫著摔下地去。

  之前,虛江的力大無窮,給這些河洛劍客很大的困擾,不過,比起一個在屋簷上跑跳如飛的抓捕對象,他們還寧願面對一個大力士,畢竟,虛江在屋頂上連跑帶跳的時候,有些該收的東西並沒有收回去,亂澆亂灑的結果,一眾河洛弟子避之唯恐不及,卻還是不可能全身而退,運氣好的稍稱被沾到,運氣不好的就是一頭一臉,慘叫哀號。

  「……你在底下足足鬧了一個多時辰,本派出動了上百名弟子,還是趁你精疲力盡的時候,才能夠制服你……本來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不過,你在那邊亂鬧亂灑的時候,底下還有很多一般的市民,所以……你跳來跳去時,弄哭了四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噴到了七、八個無辜少女,還嚇暈了九個年邁的阿婆……」

  虛海月說完,尷尬地一笑,向虛江豎起了大拇指:「真是十分了得!」

  這句話說完後,室內陷入一陣頗長的沉默,虛海月沒有說話,虛江也說不了話,但即使他能夠開口,也不曉得自己能說什麼,事實上,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個地洞埋了自己,或者乾脆一頭撞死。

  這輩子曾經出過的醜,加起來也沒有今天這麼多,虛江真不曉得自己以後還有什麼臉去見人。昏迷也就算了,狂性大發傷人,這已經非常要命,竟然還又唱又跳、在市街上搞裸奔撒尿!如此醜事,也多虧執掌刑罰的師叔伯們忍得住,沒有當場以敗壞門風的罪名將自己處死,環顧這十幾年裡頭,從沒有人敢這樣在河洛劍派的勢力範圍大鬧,沒想到居然是被一個河洛弟子打破先例。

  「呃……其實你不用太擔心,今天發生的這些事,目前都已經在收拾善後了,剛才掌門人已經命幾位師叔知會官府,發出對西門朱玉的通緝令。」

  虛海月的話,讓虛江覺得有些古怪,將質疑的目光投過去,只見虛海月忍著笑,道:「通緝令的內容,除了說他闖上不周山大鬧,存心挑釁外,還提到他在山下市鎮胡亂破壞,傷風敗俗,裸體撒尿,嚇壞老婆婆,罪大惡極……反正他是淫賊,什麼不要臉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這些話傳出去不怕沒人相信。」

  聽起來果然是很有說服力,連虛江都覺得這些罪行聽來無恥得很,這條通緝令殺人法委實厲害,西門朱玉莫名其妙被一紙通緝令變成淫賊後,現在又糊里糊塗成了暴露狂與性變態,如果他當初闖不周山,是為了成名,這下就真是要名動江湖,江湖人想要聽不到他的事都很困難了。

  不過,這些事追溯源頭,本就全都是西門朱玉惹出來的,由他來承擔責任,也沒什麼不應該。若自己早知道所謂的「治療」會治出這等大毛病來,那是寧可武功盡廢,也不要讓西門朱玉治療,而他所謂的治療,也不曉得是治什麼鬼,治上大半天,別的效果沒有,就只是讓人發狂出醜……

  「關於這場騷動,掌門人已經下令全面封口,整個都算是西門朱玉的惡行,除了極少數、極少數的知情人,沒有太多人知道真相,我想你應該不會說受不了,要出去勇於承認吧?」

  虛海月道:「其實,這次的事件很難得,掌門人相當讚賞你,因為你之所以會受傷,都是你強行壓抑體內爆發出的力量,不用殺戮來宣洩,這才導致那些力量回擊自身,反受重傷,掌門人說,如果換成別人,這一趟就不是傷風敗俗,而是一場大屠殺了。」

  有河洛劍派在背後支持,這件事確實會被處理妥當,整個壓下去,但虛江認為這不是因為自己有此份量,只是河洛劍派不容許這類醜事外揚,所以才動用力量進行遮掩,自己沒有在事件中被滅口,已經算是相當給面子了,又或許……是看在虛河子的份上吧?

  但稍微冷靜下來後,虛江也發現了異處,自己向來本事平庸,失去意識發狂也就算了,怎會忽然力大無窮,幾十名河洛弟子都制服不了呢?如果說這真是自己的力量,這就代表……西門朱玉的「治療」並非沒有效果,確實讓自己有了改變。

  「你躺一下,等一下我會帶你出去,掌門人說要見你。」

  虛海月的這句話,再次嚇了虛江一跳,像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平常甚至沒有資格謁見掌門人,更別說被掌門人召見了。

  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虛江猜測可能是要殺人滅口,但這念頭才剛生出,虛江自己就覺得好笑,即使真要滅口,以自己的斤兩,隨便派兩個小角色來就足夠,哪用得著掌門人親自召見?堂堂河洛劍派掌門人,若是出手賜死自己,那還是自己的榮幸呢!

  想到這裡,虛江的心便安了幾分,虛海月見他沒什麼反應,便拍了兩下手掌,召喚人抬著擔架進來,將虛江放上擔架,抬往目的地。

  虛江本以為,是先把自己抬到某個地方,等候掌門赤城子到來,哪知兩名扛擔架的河洛弟子,竟然就這麼直接將擔架扛到赤城子獨居的小院,而赤城子早就在裡面等待了。

  「參見掌門人!」

  扛著擔架的兩名河洛門人彎腰施禮,虛江心頭大震,如果不是渾身纏滿繃帶,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跪下來參見。赤城子是一門之主,在河洛劍派地位崇高,虛江自從五年前離開不周山頂後,甚至連近距離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隔著人群,遠遠地看他一眼。

  此刻,赤城子端坐蒲團上,手持拂塵,身穿深藍色道袍,頭戴太極法冠,背後的牆壁上懸掛著一柄長劍,模樣看來甚是英武,劍眉朗目,三絡短鬚,頗有出塵脫俗之態,確實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氣派,當得起河洛劍派掌門的尊貴身份。

  看見擔架被抬進來,赤城子的目光落在虛江身上,那種目光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掌門人在看門徒,只是一個長輩在看著晚輩,慈和而沒有迫人意味,勾起虛江久遠的回憶,彷彿一下子回到五年前,那時候……每隔兩、三天,赤城子就會上山頂一趟,看看山頂上的三個人,儘管山頂是掌門人專用的修練密所,但赤城子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在山頂修練,每次上山頂,都是簡單看看三人便離去。

  那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感覺,只是單純在山頂上生活,打理環境,也沒有想太多,現在回想起來,卻是越想越不對,赤城子既然沒有多少時間在山頂閉關修練,又為何要在山頂禁地上安排留守?

  若只是安排幾個普通的河洛弟子,倒也還罷了,但赤城子卻是從外收養了三名孤兒,其中的虛海月更是女子之身,極犯河洛劍派的規矩,如果赤城子不足以掌門的大權壓下此事,換做發生在別人身上,早已掀起軒然大波。

  想到這些,虛江一時出神,渾沒察覺到兩名扛著擔架進來的河洛弟子,在行禮之後離去,而赤城子從蒲團上起來,一下子來到虛江身邊,舉手一掌便拍落他腦門,虛江只覺得一股清涼柔勁,由頭頂直灌體內,腦中「轟」的一聲,整個意識便再次模糊起來。

  最初的感覺有些凍,但很快就由冰寒而化清涼,真氣所經之處,體內舒泰,所有疼痛盡化於無,與之前西門朱玉輸氣人體時,渾身腫脹欲爆的感覺全然不同,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虛江清醒過來,「啊」的一聲叫出。

  叫出聲音同時,虛江雙臂揮動,本來無法動彈的肢體,竟然一下子回復了行動能力,不僅如此,手腳所發揮出的力氣更是大得驚人,只是簡單兩下揮動,纏在手上、腳上的繃帶盡數斷裂,虛江一愣,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站起來了。

  「呃!我……」

  「你的傷勢尚未痊癒,但剛才我助你運功導氣,激發體內潛能,情形已經好轉許多,三、五天內,你放慢腳步行走,不可快跑、跳躍,體內之傷便可治癒。」

  虛江循聲轉頭,只見赤城子已坐回蒲團上,雖然臉上仍是笑得和煦,卻難掩一絲倦色,畢竟他在一天之內,連續為兩人運功行氣,武功再高也會疲倦。

  「多謝掌門人,我……我怎麼受得起……」

  虛江慌忙道謝,正想要俯首下拜,赤城子的拂塵一揮,自有一股柔勁將他攔下,非但跪之不下,還有越來越強的反彈力道,讓他重新站回去。

  「無須客套,你們三人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見到我,不用那麼生疏,這也不是河洛掌門在召見門人,你可以放輕鬆一點,就像往昔那樣。」

  赤城子歎道:「唉,這些年我忙於公務,與你們接觸的次數少了,虛河子我尚有機會點撥指導,你和海月各有勤務在身,我平時連見你們一面都是極難,對你們兩人少了照顧,你……不會怪我吧?」

  如果問虛江此刻的心情,那就是一句受寵若驚,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被掌門人如此看待?不但耗損真氣,替自己療傷,還用如此關心和悅的語氣來問話,說出去都沒人肯信!

  「弟子不敢,掌門人為弟子虛耗質氣,弟子實在……」

  「呵呵,你我之間,也需要說這種客套話嗎?來,別站得那麼遠,到我面前來,把你這些年來的生活說給我聽,不用拘束!」

  假使說先前那些讓虛江受寵若驚,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就讓虛江有若身在夢中,整整一個多時辰,他坐在赤城子面前,回答問題,說起這五年多來的生活。

  那並不是像普通師徒一樣,詢問練功進度,赤城子的問題很全面,甚至不太關心虛江練功的狀況,反而集中在他生活、值勤方面的經歷,尤其是頻頻詢問虛江在山下執勤,各種所見所聞後的感想,似乎虛江經歷那些事後有何心得、有何想法,比他練功進度更為重要。

  這樣的對談,給虛江的震撼極大,有生以來,會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來看的親友,已是寥寥無幾,其中更沒有哪個人會關心自己在想些什麼,現在第一次碰到這樣的狀況,心裡的震動與感動,真是不知道該怎樣形容。

  就這麼說了個把時辰的話,彼此氣氛融洽,赤城子點了點頭,道:「你歷練得不錯,在山下執勤的實務工作,讓你長了不少見識,以後可以不用花時間在勤務上,專心練功了。」

  「練功?這……我練功的進展一直原地踏步,就算專心,只怕也不會有什麼進境……」

  「男子漢怎可這樣妄自菲薄!你練功沒有成效,那只是因為你不得其法,所以才練不出效果來。」

  赤城子言之成理,虛江聞言卻只有苦笑,這種話自己不曉得聽過多少回,每個人都會這麼說,說了也不能改變什麼,可說是最冠冕堂皇的廢話。

  「哈哈,看你這表情……是把我的話當成空言嗎?我說出的話,絕不是空言廢話,既然你練功不得其法,又乏人指點,那從明日起,由我親自指導你的修練吧!」

  赤城子說得理所當然,虛江差點就一句「什麼」驚問出口,為了慣重起見,他想要詢問一下自己有不聽錯,但赤城子已搶先道:「你也到了該拜師進修的時候,本派目前的赤字輩高手中,沒有別人適合指導你修行,你就直接拜入我門下,由我親自督導,假以時日,必有所成!」

  「這個……我、我怎麼配?弟子……弟子怎敢望此福緣……」

  虛江又是緊張、又是興奮,能被掌門人收入門下,這是無上榮譽,更別說赤城子身為河洛派目前的第一高手,能拜他為師,是河洛劍派千千萬萬弟子的共同夢想,只不過近十年內,除了虛河子一人,無人能獲此殊榮。自己說不上天資聰穎,更無傑出成就,怎會有這樣的天大好事落在自己頭上?

  「你我不是外人,此事原也不用瞞你。你這次在山下大鬧,搞出了這等大事,雖然說很難看,不過其中也有不可忽視的地方,你那身突如其來的力氣,橫掃千軍,如果善加引導,將你的力量引入正途,那便是蒼生之福……將你收入我門下,是為了不讓你誤入歧途,正心修練,可不是你想像中的便宜好事。」

  赤城子正色道:「你也不要以為拜我為師,就是什麼福緣,無論你今天拜了什麼師父,有一條道理總是不會變的,那就是……你要獲得多大的成就,就要下多少的苦功,可不是拜了個好師父,明天就變成天下無敵了,我也是看你肯努力、夠認真,才收你入門的。」

  這番話聽來很刺耳,卻很對虛江的個性,本來還在覺得這種大喜事來得突然,恐怕不是好事的他,聽完這些話,立刻跪了下來,恭敬地磕頭,行拜師大禮,這一次赤城子並沒有推拒,而是坐在蒲團上,任他叩拜。

  拜師大禮既成,虛江站起身來,心裡不再有那種喜從天降的雀躍,只是分外覺得自己的責任之重,又想著自己雖然得遇名師,但是修為能不有所突破,尚是未知之數,不能高興得太早。

  因為想著這些東西,虛江的表情格外凝重,看在赤城子眼中,頓時讓這位河洛掌門啞然失笑。

  「你可以不用太緊張,從前你練武為何沒有效果,這個我一時間也不清楚,但你既有如此……呃,異遇,得到了這等大力,後頭的事情就很簡單,只要好好引導你的力量,不要走火入魔,循正道緩緩成長就行了。」

  連赤城子都這麼說,虛江的心情安了不少,又想起昏迷之前的事,連忙趁這機會把西門朱玉托付之事,很技巧地說了出來,赤城子聽到西門朱玉持用法寶,而法寶是得自叛黨,更有可能源自域外民族時,輕輕地「哦」了一聲,儘管表情沒什麼變化,虛江卻感到他內心並非是那麼一無所動,甚至……可一能還相當震驚,從這點看來,西門朱玉委託代傳的這件事,其中蘊含的訊息很不簡單。

  「師父,弟子有一事冒昧請教,那個淫賊……他授首伏誅了嗎?」

  用的言詞很重,但藏在這問題之後的原意,卻是擔憂西門朱玉的安危,這點連虛江自己也覺得奇怪,甚至才問出口就覺得後悔,不過,他還是沒有收回這個問題。

  「呵,你關心的事情倒是奇怪……」

  赤城子沒有回答,卻是看了虛江一眼,搖了搖頭,似是不以為然,虛江覺得尷尬,正想說些什麼,赤城子微微一笑,笑中居然有一絲苦澀。

  「虛江,為師不會要你別與那些邪佞交往,雖然正邪不兩立,但有些人、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想避也避不過……只要你確信自己不會後悔,那麼就一切隨緣吧!」

  虛江聞一言又是一陣錯愕,赤城子執掌河洛劍派,雖然不是特別嚴厲,但也絕不是那種心慈手軟的好好先生,對於正邪之分,他把持得極為嚴正,凡是河洛門人結交好邪,必遭懲戒,現在會對自己說出這番話,可以說是破天荒的奇事,而看他有些飄然出神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或許……是想起了什麼吧。

  「師父,您……沒什麼吧?」

  「喔……是沒什麼。」

  赤城子向虛江交代了一些東西,揮揮手便讓他離去。虛江離開時,還順道把擔架扛起,想到自己是被人抬著進來,卻能站起來走出去,真是蒙天眷顧,而被赤城子收入門下,這件大事讓自己覺得……好像是一個命運的轉捩點,往後的人生恐怕都要開始不同了。

  「大哥!」

  虛江一走出這間小院,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虛海月、虛河子早已在外等候,見到他能憑自己的力量走出,立刻明白發生何事,喜不自勝,搶著上前為他道賀,除了高興他傷勢大有好轉,更為著他的新身份而欣喜。

  「大哥,太好了,從今日起,我們又是兄弟了,你終於也被師父收入門下,我真是太高興了!」

  虛河子喜形於色,衷心地為了兄長的好運而喜悅,沒有半點妒恨之情,這點看在虛江眼中,令他深深慶幸,至少到目前為止,兩兄弟的感情仍像五年前在山頂時一樣,真摯而深厚,沒有分歧,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們兩個都有傷在身,到旁邊的樹下坐一會兒吧!我去替你們拿茶水。」

  虛海月微笑說話,轉身離去,虛江與虛河子在樹旁坐下,兩人畢竟身上有傷,在心情激動之下說了一會兒話,都有些疲憊,不過,說到讓兩人受傷的罪魁禍首,年輕的小道士爆發了狂怒,重重一掌打在旁邊樹幹上,使得樹幹激烈搖晃,無數落葉飄灑墜下。

  「哼!那個無恥的淫賊,這次他上不周山挑釁,如此辱我,他日若是撞到我手裡,一定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虛河子年紀筒輕,說這種狠話的感覺,看起來很不協調,但他握緊拳頭,咬牙切齒的模樣,也讓虛江知道他並非只是說說而已,今次的慘敗,給虛河子頗大的打擊,素來是天之驕子的他,等於是當眾被打了大耳光,尊嚴掃地,會氣憤成這樣,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別發火了,再怎麼生氣,敵人也不在這裡,你把武功練好,將來一定有挽回顏面的機會。」

  「嗯,這個自然,不過……大哥,你這幾年有在練些什麼特殊功法嗎?」

  「有什麼特殊功法好練?還不都是最基本的那些本派心法,有什麼事嗎?」

  「唔,其實也沒有什麼,你在山下鬧事、大肆破壞的時候,師父正幫我導氣療傷,消息傳回來,他勃然大怒,差一點就氣得走火入魔,那時的場面可真是驚險得很啊……」

  虛河子皺眉道:「我記憶很亂,記得不是很清楚,但當時我好像聽見師父罵了一句,說什麼……提前解開,練了這麼多年的功,都要毀於一旦了……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嗎?」

  「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哪可能會懂?你確定你聽的東西都沒錯嗎?」

  「這個……其實我也不敢肯定,大概是聽錯了吧,那時候腦裡太暈了。」

  就這樣,兩兄弟以此做為這次談話的結束,雖然兩人心裡都有幾分不確定,但至少在目前,他們都沒有打算深究此事,而時間也就這麼溜走……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27



作者後話

  《慈航靜殿篇》寫完,開始寫《域外篇》的時時候,腦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黃易大師的《大唐雙龍傳》裡頭的《塞外篇》在讀者的評價可以說是毀譽參半,所以自己也寫域外篇的時候,確實忐忑不安。

  《域外篇》的劇情逐漸展開,幾集之後發現好像沒展開什麼,究其所以,發現是太多隱埋的梗沒有揭開,劇情根本就展開不來,所以前幾集就決心先把埋藏太久的梗拿出來解掉,讓劇情明朗一點。

  不過,伏筆這個東西,也不是說引爆就能馬上爆的,還是要經過適當的安排,才能把伏筆拉到陽光底下,這麼做的後果,便是域外篇又多了一個龜茲篇,這不知道算不算展開之中的超展開!

  總之,未解的謎堆積如山,已經到了不解謎就不能往下走的狀況了,為了把十幾年前的天下舊事攤到陽光下,於是有了《龜茲篇》雖然有朋友建議,是希望直接把這個獨立出來寫外傳,不要寫在本傳裡,可是,當年寫風姿物語,就是因為不想把故事故在本傳裡,特別獨立出來寫了外傳《銀杏篇》結果還是被人罵說我本傳不寫完,就跑去寫外傳。

  十幾年前的舊事不稍做交代,現有的劇情就走不下去,既然是非寫不可,既然我不可能同時連載外傳與本傳,那就不用刻意去分了,集中在本傳內,兩、三集把這超展開的部分了結吧!

  以上,希望這解釋大家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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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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