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東方雲夢譚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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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2012-10-5 09:3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1 549577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18
第五章 竭澤而漁.僵持不下

  姍拉朵為何會成為陸雲樵的手下,這著實耐人尋味,但那幾場戰役的成功,還不算是她真正揚眉吐氣的成就。

  沒過多久,來自北方戰區的一個捷報,再次讓所有人感到驚訝。繼各式各樣的猛獸、毒蟲之後,姍拉朵所發動的生物戰,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里程,這次太平軍在戰場上所碰到的,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巨木與籐蔓。

  兩軍甫一交戰,官兵就有計畫地往後退,進入了戰場後方的一座樹林,這讓太平軍相當忌憚,畢竟前一陣子的生物戰,已經令他們傷透腦筋,現在眼前出現一座樹林,天曉得裡頭藏了多少變種猛獸?魯莽殺進去,肯定傷亡慘重。

  出動獨眼石人,直接踐踏過去,把什麼變種生物都踩成肉泥,這當然也是一個策略,但在之前的會戰中,獨眼石人笨重、耗能巨大的弱點已經暴露,要是樹林裡頭藏的不是變種生物,而是一個看不見的陷阱,獨眼石人踩踏過去,陷入深深的泥坑,動彈不得,那就反而中了敵人之計了。

  進退維谷,最後有人出了一個看似聰明的主意,就是火攻,直接一把火放過去,把樹林連同裡頭的陷阱、變種生物一起燒掉,太平軍只要把守住樹林外的出口,出來什麼殺什麼,便可穩立不敗之地。

  這個策略很快通過,付諸實施,而它之所以只是一個看似聰明的主意,就是因為太平軍方面並沒有料到,放火燒林之後,出來的東西並不是變種猛獸,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毒煙。

  黑色的毒煙瀰漫十餘里,像是一條咆嘯肆虐的毒龍,把樹林週遭的太平軍都籠罩在其中,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出現了許多的傷亡。林中樹木被火點燃,釋放出了大量毒煙,除此之外,更形成了一幕不可思議的奇景,那些本來應該是不會動、沒有感覺的樹木,居然像是被火燒屁股的奔馬,從火場中衝出,直撞向太平軍的隊伍。

  樹木沒有發聲器官,不會叫喊,但它們以樹根為足,飛快移動,疾逾狂牛,再加上驚人的體積、重量,還有身上正熊熊燃燒的烈火、釋放的毒煙,這麼一下衝鋒過來,那可實在不是開玩笑的,平時官兵面對獨眼石人衝鋒闖陣時的恐懼,現在太平軍也充分體會到了,他們慘嚎著想要逃跑,但在這種情況下,任誰想跑都不是那麼容易,而再強的兵器,除了往同伴身上招呼,砍倒同伴開路,其餘也幫不上什麼忙。

  逃生之路絕不好走,不只有巨木、毒煙、烈火攔阻,當周圍的高熱烘烤腳下泥土,赫然還催生出一些快速生長的籐蔓,纏腳攔路,只要不小心踩到籐蔓,籐蔓就會噴出尖針狀的種子,命中人體後產生麻痺效果……這效果沒什麼意義,因為大部分的死者早就亡命於毒煙之下,籐蔓真正產生的作用,主要還是擋路與纏腳。

  這一場戰役結束後,姍拉朵的名聲大噪,再一次成為中土家喻戶曉的人物,風頭之盛,甚至還蓋過陸雲樵本人,虛江子就看到許多人在議論紛紛,好像只要這個女人再繼續威風下去,太平軍就要給她一個人滅了。

  如果真能這樣,那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只可惜,虛江子很明白天下沒有這種便宜事。各種卓越的技術,能在戰場上佔到一時優勢,甚至最終憑此決勝,但也不可能一路輕鬆獲勝,天下事物無絕對、無完美,獨眼石人那麼厲害的兵器,使用上還是有缺陷,姍拉朵的生物技術要真是那麼厲害,為什麼不早早用出來?

  很多戰場上的內幕,尋常士兵接觸不到,但虛江子身為高層人士,拿機密情報總是容易一點,很快他就從銀劫那邊瞭解狀況,曉得事實果然沒有這麼簡單。

  姍拉朵改造生物的技術,確實出神入化,但也並不是沒有代價的,一言以蔽之,就是竭澤而漁,那片被大火燒過的樹林,誕生出那些異種植物後,數百年內將再也無法生長出任何東西,土地完全被污染、腐化,存有劇毒,要花很大的力氣去處理,才能不讓污染面積擴張,倘若這種戰術多用幾次,不必等太平軍攻來,大武王朝就要滅了。

  至於毒蟲、變種野獸,這些的遺害是輕得多,沒有那麼強的後遺症,但製造成本卻非常要命,因為姍拉朵目前還無法直接製造變種生物,只能將捕獲的野獸、蟲類注射或餵食藥劑,促使其變異,這個程序本身沒有什麼問題,無奈,姍拉朵所使用的藥物中,有一個主成分無可避免,那就是大量的黃金。

  一群又一群的變種野獸,在戰場上悍不畏死,勇猛地衝向太平軍,太平軍抱頭鼠竄,這幕光景看在高層眼中,可沒有什麼人高興得起來,只要把敵方傷亡數目,和己方花去的軍費一除,得出敵方每個死者的平均耗資,軍部高官就個個臉色鐵青。

  耗資與後遺症巨大的生物戰、笨重而耗能的獨眼石人,這都是在敵人眼中無比威風,卻令自己人膽顫心驚的危險東西。虛江子看完整個報告後,突然有種感覺,敵我雙方好像已經是強撐面子在打這一仗,要是太平軍繼續使用獨眼石人、己方再多搞幾次生物戰,那就不是在比誰先打垮敵人,而是在比誰先整垮自己。

  「這樣子看,戰況一時間陷入僵局,除非發生什麼新變化,不然……」

  虛江子想不太出會有什麼新變化,而來自銀劫的新情報,則讓他持續瞭解北方的狀況,包括姍拉朵對於莫名其妙被拱上「戰爭英雄」的位置,甚為不滿,多次試圖毒殺陸雲樵身邊的一名幕僚,還有她不滿歸不滿,卻也沒有忘記享受戰爭英雄所帶來的光環,把配合她工作的女助理全部都勾引上床去,成就了另一方面的戰績。

  「……請問,給我看這種情報,有什麼意義嗎?」

  虛江子看著銀劫的微笑,覺得他笑得說不出的彆扭,但銀劫也沒多說,只是單純表示「敝人以為道兄應該會對這些情報有興趣,特意交給您看看」讓虛江子心中七上八下,暗忖自己的隱私該不會已經被人知道了?

  銀劫和虛河子「和解」之後,兩人又繼續像先前那樣,時時密會,好像在商議什麼計劃。這個計畫,他們兩人應該已經籌備多時,箭在弦上了,正因為如此,就算對銀劫提防甚深,虛河子仍不得不與他合作。

  虛江子不曉得他們的計畫是什麼,也不想去探聽,但隱隱約約之間,覺得他們兩人的計畫,似乎刻意在瞞過自己,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因為以目前的立場來看,似乎沒什麼作戰計畫有必要瞞過自己。

  這令虛江子百思不解,弟弟不顧自己勸阻,與銀劫越走越近,令自己憂心不已,不過,即使是這樣,兄弟感情也還不至於發生嫌隙,只要自己緊盯銀劫,不讓這個人搞什麼花樣,應該是不會有什麼事的。

  「不過……銀劫那個人很精明,要和他鬥智,我是肯定鬥不過的,這點很傷腦筋啊,要是海姊肯站在我這邊,幫我一點忙就好了。」

  虛江子這麼感歎著,但不用多久,他就發現自己確實太過天真了,很多時候,兩個人之間的親情,是會受到外在環境影響而變化的,尤其是……當河洛本部的使者,悄悄來到他面前時。

  這名密使,並不是赤城子所派來,而是來自河洛劍派的幾名長老,輩份很高,曾與虛江子見過幾面,指點他幾招武技。這幾名長老認為,虛河子出賣河洛派武技給朝廷,大逆不道,而赤城子漠視此事,不做懲處,這也是逆施倒行,他們無法坐視,只要虛江子點頭,他們就支持虛江子取虛河子而代之。

  虛江子幾乎聽傻了眼,自己從不曾想過與弟弟爭什麼,更別說取代他,儘管自己對弟弟的一些作為頗有微詞,但也沒到要站出來反對他的程度,那幾位長老真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怎麼會想要讓自己出來取代弟弟?

  不假思索,虛江子以極嚴厲的口氣,將這名擔任使者的師兄給斥回,假如不是因為大家出於同門,他甚至還有將人滅口的衝動。

  其實,只要稍微想一想,虛江子倒也不是不明白,為什麼那些長老會看上自己。照理說,虛河子是自己的弟弟,此事河洛派上下人盡皆知,要選個人來反虛河子,怎麼都不該挑自己,現在之所以挑上自己,主要的理由就是……沒有別人可挑了。

  虛字輩最傑出的河洛九子,已在戰爭中陣亡數名,武功、名聲能與虛河子相比的,就只有一個李慕白,但李慕白個性狂放不羈,一身武功多半靠自修得來,從不把什麼門規、長輩放眼裡,若是想用他來換下虛河子,恐怕很快就會變成搬石頭砸腳的愚行。

  剔除掉李慕白,那能用的人確實也只剩下自己一個了。自己在南方戰線聲望極隆,身先士卒的作風,很受師兄弟們的擁戴,假若虛河子陣亡,肯定是由自己接替位置,率領師兄弟繼續作戰,長老們會看上自己,倒也可以理解,只不過,自己實在是沒有這個心啊!

  突然碰到這種事,虛江子覺得很不愉快,自己雖然做了處理,但這事若走漏風聲,傳到弟弟的耳裡,恐怕會掀起不必要的困擾,為了安全起見,或許該主動去說明一下。

  虛江子這麼想著,但又不曉得該怎麼開口,就這麼煩了幾天,他接到通知,去參加戰術會議。進入虛河子所在的營帳後,不出所料,銀劫已經在那裡,正與虛河子、幾名幕僚討論戰況,見到虛江子進來,銀劫寒暄兩句,把幾份最新的戰況報告交給他,虛江子簡單瞥過,確認北方仍是那種互有小勝敗的僵持狀況後,銀劫開口了。

  「現在的情形很清楚,要是太平軍國仍這麼源源不斷地得到後援,根本無法推測他們還有多少厲害東西未出,這樣持續打下去,朝廷不被打垮也會被累垮,所以……除非能斷絕太平軍國的後援,否則要平這場亂事,那是不可能的。」

  言論正確,但因為所有人都心裡有數,因此,周圍每個人眼中都只流露著「廢話」的麻木之情。

  「各位請捧場一點嘛,亡羊補牢,縱使晚了些,但總是有機會去改變,我有一位舊識經常把這話放嘴邊,現在我也有心傚法……事情雖然不容易,不過只要邁開第一步,後頭就好走了。」

  銀劫道:「我建議,我們應該及早開闢第二戰場,在這方面,人員不必太多,少數精銳比大軍更有用。」

  虛江子皺眉道:「你所謂的第二戰場……」

  銀劫道:「就是域外,我們直接派人到域外,騷擾敵後,只要斷絕後援,太平軍國就不難料理了。」

  「……你神經病。」

  虛江子只回了這麼一句。騷擾敵後,這只是好聽的說法,比較實際一點的形容,就是深入敵後,九死一生,己方目前的兵力,就算要穩守南方戰線都很吃力,如何有能力跨越萬里長距,到域外去騷擾?況且,銀劫還說是少數精銳,那最多也不過數百人,這點兵力到域外,恐怕一個小戰役就給滅掉,根本是送死,哪有什麼實際意義?

  本以為這些話已經夠荒唐,沒想到銀劫點了點頭,跟著又扔出一顆大炸彈來,令虛江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虛江子道兄,潛入敵後的工作,非同小可,也不是普通人能夠勝任的,經過商議,我覺得道兄是最適當的人選,如果由你帶領精銳,進入敵後工作,平叛之日可期。」

  銀劫微笑說話,彷彿在說一件很合理、本該如此的瑣事,虛江子卻聽得七竅生煙,自己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雖然也會畏懼,卻從沒有退縮過,不管是多危險的戰場,自己都是領頭沖在第一個,但……這種擺明是叫自己去死的任務,除非自己腦子壞了,不然哪有可能主動吞下去?自己可不是戰鬥狂,聽見危險就會興奮的!

  「呃……你剛剛說商議之後?」

  虛江子忽然感到不妙,道:「你是和誰商議的?」

  「是我!」

  應聲的,是一直坐在旁邊維持沉默的虛河子,這也正是虛江子擔憂的東西,銀劫不是笨蛋,不會貿然出口這種肯定會被拒絕的話,如果要提出來,他本身應該也有相當把握,而這份把握的根源,就是虛河子,再怎麼說,虛河子統領南方的所有河洛弟子,假若是他同意此事,自己就不能把此事當玩笑看了。

  「這不是剛剛才想的,是前幾天我與銀劫兄商討策略時,冒出的想法,不過只是有這想法,還沒有確定……」

  茲事體大,虛河子也不敢直視兄長的目光,但話說到最後,虛河子仍是抬起了頭,與虛江子對視,表示他的認真。

  「……我想問一下,為什麼有這決定?為什麼……非我不可?」

  虛江子實在是想不明白,照理說,自己是目前河洛軍的衝鋒箭頭,每次作戰,自己幾乎都是第一個衝入敵陣,又是留尾斷後的,假若自己不在,對全軍士氣必定有影響,儘管這邊不是缺了自己就不行,但……應該也不是少了自己仍無所謂吧?

  北方慘敗,南方戰場的壓力正大,敵人的強勢反攻隨時會開始,搞不好明天敵軍就又弄出一個獨眼石人來,踩在大家的頭上。這麼要緊的節骨眼,居然要把自己派去域外,執行一個根本沒有希望成功的任務,這是哪門子的人事安排?該不會……長老們派密使來見自己的事,已經被知道了,弟弟把自己遠調域外,藉此避免兄弟對立?

  虛江子心中忐忑,只是,這些疑問並沒有得到回答,虛河子的解釋,就是這個戰術難度很高,一定要由最頂尖的人才來執行,而環顧當前河洛劍派的人才,除了虛江子之外,虛河子也找不出可用之兵了。

  年輕一輩最傑出的河洛九子,以李慕白為首的幾人,都在北方奮戰,這次慘敗還陣亡了兩名,至於在南方這邊的幾個人,武功、統帥能力還不如虛江子,從這點看來,虛江子確實是當仁不讓,但……他本人仍覺得難以釋懷,感到這些安排的背後,恐怕還是有著什麼別的理由。

  最後,虛江子以「仍需好好考慮」的理由,暫時擱置了這個提案,虛河子和銀劫也知道他不可能立刻有決定,便點頭同意,大家各自散開,回去休息。

  當天晚上,虛江子在自己的茅屋中靜坐,反覆思索,當茅屋的門一下子被打開,他曉得自己等的人來了。

  「你果然來了……」

  「你一早知道我會來?」

  「阿河會有那樣的想法,固然是銀劫的教唆,但應該也是得到了你的支持吧?或者說……根本是你的主張呢?海姊!」

  虛江子抬起頭,看見虛海月緩步走進茅屋內。銀白色的月光,照耀在虛海月的臉上,明明是那麼熟悉的臉龐,看起來卻有著陌生人的感覺。

  這一次,虛海月似乎是預備來說一些重要的東西,步伐、呼吸再無掩飾,虛江子一眼就可以看出,虛海月不但會武功,而且武功很高,甚至還在自己之上,至於臨敵戰鬥的反應,相信自己也比她不上。

  蒼雲大捷的那一仗,虛江子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但心中有數,戰鬥時,太平軍多處重要的營地,忽然起火爆炸,又或者一些正在指揮中的太平軍將領,莫名其妙暴斃身亡,給了河洛弟子可趁之機,這也是取得大勝的理由之一,當時虛江子就已猜到是虛海月在暗中活躍。

  自己這些年來轉戰各地,在戰場上殺人無數,戰鬥經驗豐富,早非昔日可比,但這位姊姊的專職是刺殺,總是與江湖好手對戰,要比起戰鬥經驗,她只會更在自己之上,現在這距離……要是姊弟兩人翻臉動手,自己可佔不到什麼便宜,如果姊姊還暗藏什麼厲害法寶在手,自己絕對沒有生機。

  腦海中閃過這些計算,虛江子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想這些,但看著虛海月緩步靠近,自己週身緊繃,起了應敵的自然反應,還得要強行壓下這些反應,避免彼此之間的尷尬。

  「確實是我向阿河建議的,時間已經到了,也該是你回去的時候了。」

  「什麼時候到了?回去什麼地方?姊,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還要繼續掩飾嗎?雖然你很巧妙地易容回現在的樣子,但你的外貌,這二十多年來幾乎都是我在維持,有什麼變化,我不可能認不出來……那天,我看你的易容有變化,就知道你已經知道秘密了,後來你臉上的表情,更是把什麼都洩漏了,你從小就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虛海月道:「替你易容回去的人是誰?這個易容一旦被卸除,不是那麼容易可以弄回去的,事實上,它也不是那麼簡單卸下來的,你到底是怎麼做到?我很感興趣,要是猜得沒有錯……該不會是上次的那個女淫賊吧?你的品味與喜好,真是很怪啊!」

  不再掩飾自己的武功與才智,虛海月幾句話就說得虛江子臉色青白,沒想到自己以為天衣無縫的事,在這個姊姊眼中,居然處處是漏洞,連姍拉朵牽涉其中的事都被看穿了。

  「果……果然,所有事情姊姊你都知道,那……為什麼要瞞住我?從小就替我改換本來面目,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生存啊,不然你以為會是為了什麼?一個金髮碧眼的小鬼,在中土這邊晃蕩,你以為能活得下去嗎?如果不是替你易容化妝,你活得到今天?」

  「……我的真實身世,師父他知道嗎?」

  「就是他把你抱回來的,能不曉得嗎?」

  虛海月解釋當年往事,就與虛江子從小聽熟的過程差不多,只不過從撿回一個普通的孩子,變成撿回一個域外異族的孩子,赤城子不曉得這孩子的父母是誰,只是為了他的安全,將他的外貌易容改扮,甚至連他自己都瞞過。

  這些話,聽起來都很合理,但虛江子聽在耳裡,卻半個字都不相信,這些事情雖然不可能全部是假,可要說全都是真,這也絕不可能,只不過就算針對這點質問,虛海月也不會實說,大可不問。

  「掌門人曾經說過,你來自域外一個已滅絕的部族,那個部族雖然不存在,子民也絕嗣,但仍在域外留存著遺產,你到域外,若是能取得那些遺產回來,對於抵抗太平軍一事大有好處,這也是非你不可的理由。」

  虛海月道:「聽說,那些遺產存放的地方,只有那個部族的人才能進入,所以除了身為遺孤的你,別人也不可能進得去,這次派去域外的人選,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能勝任。」

  「……當年之所以收養我,就是為了今天嗎?」

  虛江子很在意這個問題,但虛海月仍舊沒有正面回答,道:「我得到消息,北方戰場大敗後,已經有人動起了類似的念頭,準備進入域外了,要是被人捷足先登……」

  這件事情,虛江子不是很關心在意,什麼遺產、寶藏之類的東西,在今天以前全都與自己無關,現在突然被提出來,聽來也很不真實,沒有什麼感覺。

  「我和阿河……不,算了,沒有什麼。」

  虛江子很想問問,同為棄嬰收養的虛河子,身世是否也與自己一樣,這才是自己最在乎的東西,但轉念一想,問了又如何?假如弟弟真的也是域外人士,這個答案問出來了,自己會替他感到高興嗎?光是自己一個人的秘密,背負起來就已經很吃力了,更何況是兩人份的秘密了。

  想到這一點,虛江子就把到嘴邊的問題收了回去,但從虛海月的表情看來,她顯然已明白了這個未出口的問題,只是……她並沒有回答。

  「海姊,你所說的寶藏、遺產,真的存在嗎?去域外取出遺產是一回事,去域外大海撈針又是另一碼子事了。」

  「來自血脈遺傳的呼喚,就是最好的尋寶圖,你夢裡的白虎,會引導你回到故土的,屆時,沉睡多年的秘藏,便會為你開啟。」

  虛海月說得非常肯定,斬釘截鐵的程度,甚至讓虛江子感到懷疑,不解她為何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管怎麼說,虛海月親自開口,那個份量與虛河子是不同的,況且所提的理由也很正確,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虛江子不能不認真思考,前往域外的可能性。

  結論是,自己不答應還真是不行,因為當情勢明顯,除了自己沒有別人能夠擔此任務,自己又有什麼理由能夠推拖?況且,離開一段時間,可能真是不錯的選擇,要不然長老們不死心,又往自己身上動什麼念頭,那可就越描越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隔日,虛江子就去找虛河子,表示自己願意接下這個任務,到域外從事敵後工作,依照前一天虛河子的說法,進入域外的工作將由少數精銳執行,虛江子本以為,會是從自己所熟悉的師兄弟中挑選,畢竟彼此都是熟人,做起事來也方便,但情形卻不若自己的想像。

  「虛江子道兄,有件事現在可以讓你知道,朝廷為了反制那些逆黨,早就組織人員,潛入敵後,在那邊進行種種騷擾、破壞工作,你出月牙關後,抵達域外,自然會有那邊的人員與你聯繫,減少你的危險。」

  銀劫的這番話,讓虛江子鬆了口氣,但也暗自心驚。朝廷不愧是擁有最多資源的組織,居然早就在域外設立暗樁,比其他任何勢力都要快上一步,而銀劫連這等秘辛都知道,究竟是他消息靈通?還是他權位之高,更在己方猜測之上呢?這一切……可能都與銀劫之前提及的那名「有識之士」有關係!

  這些東西安排妥當之後,虛江子就與熟悉的師兄弟告別。礙於這件任務的秘密性,一切不能大聲嚷嚷,也不能明白告訴他們自己將前往域外,只是說北方大敗,自己被派往北方支援,去看看狀況,而這些人聽說虛江子要離開,萬分吃驚,連聲追問,頗費了虛江子一番功夫。

  最後,虛江子終於出發,但就連他自己都未曾想到,半路上會遇到一名不請自來的送行貴客。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18
第六章 離奇失蹤.特務頭子

  本來若照預定,虛江子應是與「少數精銳人馬」一同出發,但自從聽完虛海月的解釋,虛江子就心中有數,去域外戰鬥,這有可能帶精銳人馬同去,可是去域外尋找寶藏……這個肯定是自己一人上路,省得尋寶過程中發生什麼意外,真面目與真實身份暴露,又不可能殺人滅口,後果就是自己身敗名裂,徹底完蛋。

  以精銳高手的角度來看,虛江子其實最想請虛海月同去。回思生平所見高手,這位姊姊武功奇高,可能已經是河洛劍派新生代中的第一人,如果再用上她的那些法寶,肯定連李慕白都不是對手,然而,自己走了,這邊戰場上更需要她親自壓陣,若少了她,虛河子與銀劫的很多戰術都難以實現。

  有了這個覺悟,虛江子也沒有再多要求什麼,獨自一個人離營,朝邊境方向前去,但才走出數里路,就有被人盯上的感覺。

  長期在戰場上廝殺的磨鍊,虛江子此時早已是河洛劍派第一線的劍手,力量修為較諸赤字輩的師叔伯毫不遜色,實戰表現更有過之,是出了名的猛虎悍將,早不曉得被太平軍伏擊、奇襲過幾次了,這時一察覺自己被盯上,不慌不忙,佯裝不知,繼續奔走趕路,暗中感知敵人的數量與武功高低。

  這一下感應,卻令虛江子暗自心驚,潛伏在前後盯著自己的敵人,共有七名,這數目還沒創新紀錄,但這七人所傳來的氣息,卻不是普通的太平軍好手。

  虛江子從沒有忘記過,在剛抵達前線時的那一次遭遇戰中,自己所見到的那些黑衣高手。對太平軍瞭解越深,就知道那些故意以黑衣掩去外表形象的域外高手,才是太平軍幕後真正的主導者,他們無論是本身素質、身上裝備,都不是尋常的太平軍戰士能比的,接觸到他們,才是接觸到「真相」自從當初的那一戰後,虛江子一直希望能夠再遇到這些外族高手,從他們身上接觸到幕後的那只黑手,只是這些人神出鬼沒,不輕易出現在戰場上,除了當初的那一次偶遇,後來竟從沒再碰見過,現在碰上了,本該欣喜,但……虛江子突然覺得很荒唐,自己與這些人應該立刻動手廝殺?還是先擁抱一下,再認認親戚?因為搞不好大家還真的是親戚?

  這些事情想一想,連虛江子也覺得自己好笑,不過,當他正考慮是否要先發制人時,前方路上人影一晃,有個人攔在前頭,阻住去路。

  「動手了?」

  虛江子一驚,卻發現那道人影全無殺氣,不像是要動手的樣子,而且此人個頭嬌小,看上去竟然像是一名女子。

  太平軍因為標榜男女平等,戰士之中也有女性,偶爾會在戰場上碰到,虛江子總是避開,讓其他師兄弟去應付,但眼前的這個人影,看來沒有任何威脅性,既不像武功強橫,也不像裝配厲害法寶,攔在自己的路上,隨手一劍就可……

  這個念頭才在腦中閃過,虛江子一下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心頭劇震,什麼動手的念頭都飛到九霄雲外,急忙收手,比看到了赤城子站在那還要惶恐,一下子用偏了力,腳下收不住,生怕撞著了對方,連忙用力頓足,想要止住衝勢,結果就變成了滾地葫蘆,連滾帶跌地來到那人面前,灰頭土臉,險險停住。

  搞得那麼狼狽,幸好沒有讓這個女孩受半點傷,因為,她不但是自己的大恩人,自己欠了她很大的人情債未還,還是一個自己絕對不想也不能得罪的人,要是傷了她半根毫毛,那個後果肯定很嚴重。

  「泥,沒事……嗎?」

  不甚流利的中土語,刺激著虛江子的記憶,他還記得,這個女孩的名字叫沙瑪,是絕代天妖所重視的人。

  一段時間不見,少女的膚色仍是慘白,面紗遮住了殘缺的半張臉,露在外頭的面孔,笑容可掬,流露著不屬於戰場的陽光氣息。

  就算明知彼此立場敵對,虛江子仍無法對這名少女生出任何敵意,甚至還覺得有幾分歉疚,自己上次才接受了人家的治療與包紮,回過頭就把人家營區給炸翻天,儘管那是姍拉朵干的,卻也是因己而起,要是爆炸中不小心傷到紗瑪,自己很可能這輩子都良心不安。

  轉頭四顧,那七名域外高手藏身在附近山林中,似乎沒有現身的打算,如果所料不錯,他們並非是來伏擊自己,而是擔任沙瑪的護衛。只是……自己與沙瑪近距離相對,他們最近的一個也在五十尺外,若自己真有什麼歹意,他們哪有可能擋得住?或者……他們因為某種理由,成竹在胸?

  不過,撇開這些問題不談,這些人如果僅是護衛,並非刻意來狙擊自己,那麼,他們之所以出現在此的理由,就只有一個……

  「沙瑪小姐,你找我有事?」

  虛江子覺得不可思議,畢竟自己與這少女僅有一面之緣,彼此甚至算不上熟,她找自己會有什麼事?自己長得也不帥,怎麼想也不可能是一見鍾情之類的事,就算真的是,自己也沒這膽子,否則給天妖殺到面前來,那就很難看了。

  不過,撇開玩笑心態,虛江子突然意識到一件很要命的事,沙瑪找自己做什麼,這固然是一個問題,但……沙瑪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這個問題更嚴重,難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都已落在太平軍的眼中?

  虛江子大膽一問,答案果然把他給嚇了一跳。那個秘密造訪自己,並且帶來長老們期望的師弟,原來沒有能夠成功離開,而是一走出去就被太平軍給俘虜,逼問此行目的。

  這位師弟不是什麼鐵漢、硬漢類的人物,稍稍吃了點苦頭,就把什麼東西都說了出來。當這些情報被送到北方戰區,天妖得訊之後,立刻就判斷出虛江子只怕不能待久,很快就會被派往別的地方,因為南方戰區的主導者,絕不可能容得下他這個潛在威脅。

  「……呃!你們,是這樣認為啊?」

  虛江子聞言不禁苦笑,密使之事己方尚無人知,弟弟亦不知曉,派自己去域外也非關此事,太平軍這樣想根本是冤枉。不過,讓敵人這樣想也不是壞事,最起碼好過讓他們知道自己去尋寶。

  「那……就算我要離開戰區,你們又怎麼知道我要去哪裡?」

  「踏說過,如果泥往北走,就是去北方戰場,如果北方以外的方向,就是要去域外。」

  沙瑪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天妖,虛江子聽得暗暗心驚,天妖不但武功高,見識也甚是不凡,猜出自己有可能前往域外,換句話說,天妖雖不知道遺產的事,起碼也料到,自己去域外是直搗太平軍源頭,若是成功,將對太平軍有重大影響。

  「……你帶著這麼多人來,該不會是來做掉我,不讓我去域外吧?」

  虛江子擔憂地一問,卻被沙瑪笑著搖頭否認,還一掌拍在他肩膀上,說天妖講過他是自己人,雖然沙瑪也不明白自己人是什麼意思,但總之是不用擔心,而且,天妖還說了另一句沙瑪不懂的話,要她帶來給虛江子。

  「不用顧忌太平軍國的存在,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事,成就你的大功業……反正,也差不多到要和這些無知蠢貨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這句話,別說是沙瑪不懂,就連虛江子都不能明白,不曉得所謂的無知蠢貨是誰。沙瑪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特別壓低了聲音,這表示此話不能給護衛她的那些異族高手聽見,那麼,無知蠢貨是指他們嗎?

  隱隱約約,虛江子知道天妖所指的對象,恐怕就是太平軍國,話中更帶有預備放棄太平軍國,任它崩壞的意思。但天妖身為太平軍國的首腦,太平軍所成就的王圖霸業,盡屬於他,在此節節勝利之刻,他有什麼理由說出這種話?作出這種決定?

  剎那之間,虛江子想起了先前銀劫說過的話,他說太平軍國的行動極為詭異,不但幕後那只黑手時有保留,就連太平軍本身採取的種種戰略,都有些難以解釋的地方,要不然,此刻縱使沒有拿下中土,也該佔領更多的土地,維持優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銀劫的懷疑若屬實,再對照天妖的話,難道……這個將中土捲入一片烽火的男人,居然意不在成王霸業?那他搞出這麼多事,又是為了什麼?總不會是天生的破壞狂,喜歡看烽煙戰火肆虐天下吧?

  正茫然不解,忽然聽見沙瑪說話,「踏說,泥的處境與心情,踏完全可以體會,就算泥自己沒有那種意思,但只要泥的能力夠強,自然就會被別人看上,這就叫……就叫……無罪……什麼其罪……」

  「……是不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對!對!就是這個!」

  沙瑪高興得鼓起掌來,但從表情看來,她根本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虛江子頗感唏噓,現在的一切,再非小時候那麼單純,隨著自己能力的增長,就算自己沒有那個意思,卻仍舊對弟弟造成了威脅,這絕非自己所願,卻又沒有辦法避免,而且居然還是由天妖來解讀出自己心情,想想實在很諷刺。

  突然,虛江子意識到一個問題,天妖似非如此多愁善感之人,會為自己這樣一歎,難道是他本身也有這樣的困擾?

  這樣一想,天妖對魔門的態度,還有對自己這「奸細」的青眼有加,種種事跡迅速自腦海閃過,虛江子覺得自己好像猜到某些東西了。

  沙瑪沒有察覺到虛江子的臉色變化,自顧自地把話講下去,虛江子心中亂糟糟的,沒有聽得很仔細,只是隱約聽她說到天妖最近心緒不佳,為了某事甚是擔憂、煩擾,好像很在意某人的想法,但日前虛江子所轉交的那個東西,給了天妖不少信心,令他相信最終必能克服障礙。

  「踏高興,沙瑪也高興了,真的很謝謝泥呢。」

  「呃……是嗎?其實我也不太懂啦,能夠幫得上你們,真是太好了。」

  嘴上這樣說,虛江子卻曉得此時的狀況真是太不好了,這邊距離己方的營區並不是太遠,要是讓人看見自己與天妖的女人這樣談笑說話,還說了這種話,叛徒的罪名只怕是怎樣都賴不掉,後果嚴重之至,只恨自己急歸急,一時間卻難以脫身。

  不過,另外有件事情很不妥,相信西門朱玉也察覺到這一點了,那就是天妖如今所篤信的這件事。當初交到天妖手上的那件「信物」不管它究竟有多麼珍貴,都沒有作為信物的意義,天妖一直認定,那是他兄長的饋贈,但虛江子很清楚,事實不是這樣。

  天妖此刻的心安,明顯是誤判情勢,如果繼續這麼下去,後頭絕對會為此遭受橫禍。想到這一點,虛江子為之不安,特別是當天妖對自己還頗為關心,不但屢次釋放善意,連此刻自己要去域外搞破壞,他都還讓沙瑪來打招呼,表示友善,自己受寵若驚,實在不忍心看他因為這個誤會而出事。

  只是,幾次話到嘴邊,想到彼此其實是敵非友,再加上此事背後牽扯複雜,自己不好妄做主張。這樣一想,已經到嘴邊的話,就又吞了回去,反正,就算自己不說,知道內情的還有一個西門朱玉,那傢伙足智多謀,算無遺策,由他來判斷、憂煩這件事,應該比較妥當吧。

  「……那個,有件事情要拜託泥,不是踏的事,是沙瑪的私事,可以拜託泥嗎?」

  出乎意料,沙瑪居然有事相托,虛江子心頭一凜,仔細一聽,原來沙瑪是要自己幫忙,送封家書給域外的家人。

  詳細情形,沙瑪說得吞吞吐吐,不是很明白,但約略聽來,似乎是當初天妖帶沙瑪離家時,走得太急,沙瑪擔憂這麼長時間過去,自己在中土過得幸福快樂,族人卻在域外擔憂尋找,著實累人,所以想請虛江子帶家書回去,說明自己平安,請他們不用擔心。

  沙瑪說這些話時候的表情,讓虛江子心中犯著嘀咕,她那種幸福、靦腆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私奔成功的小女人,九成九是天妖帶著她私奔到中土,她家人不知下落,還在域外到處找尋,而現在這個爛工作要扔到自己頭上來了。

  問問沙瑪為何不找別人送信,沙瑪委婉地表示,天妖曾與她的家人有過衝突,鬧得極不愉快,所以不會讓她送信回去,這次她是得知虛江子要往域外後,臨時起意,想請他順便帶家書回去。

  「……嘖!這哪是單純送信?要是解釋得不好,我也會被當成誘拐犯,搞不好還要挨揍咧!可不可以把信直接扔給他們就跑?」

  虛江子覺得自己簡直就成了爛好人,居然要替敵人頭目的老婆,送家書到域外,還要面對女方家屬對私奔的責難,連這種任務都答應,自己也未免……

  想歸想,虛江子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封家書,出於內心的歉疚感,他無法拒絕沙瑪的請求,在不安的心裡,他由衷地祈禱這個女孩能獲得幸福。

  諸事委託已畢,在臨別分開之時,沙瑪突然冒出了一句「泥的弟弟是個好人喔」讓虛江子非常錯愕,不太敢確信自己聽見的東西,但還來不及問些什麼,沙瑪已經在那些異族高手的護送下離去。

  照理說,自從那次被俘虜逃回後,虛河子與沙瑪就不可能有再碰面的機會,當然也不會有聯繫,所以沙瑪對虛河子的印象,應當只限那天的一面之緣。沙瑪會說虛河子是好人,足見對他的印象不錯,就是不曉得他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讓人家小姑娘留下優良印象。

  「……追女孩子還真有一套啊,要是不當道士的話,可能就要去搶西門的生意了。」

  這話才剛出口,虛江子就想到,虛河子其實並不把出家人身份放心上,自己的這個但書根本不存在。不過,自己倒也不認為弟弟會變成花花公子,因為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所得,海河之間的這段姐弟戀,儘管不為世俗所見容,但兩名當事人的本身,卻是非常認真,令這段感情結合得極深,無可動搖,虛河子的全副精神都放在虛海月身上,絕不會多看其他的女子一眼。

  反倒是對於姊姊虛海月,虛江子就沒有那麼篤定,雖然覺得她對這段感情也很投入,可是她太過於高深莫測,自己完全不曉得她在想些什麼,又是如何看待這段感情的,這令自己時時感到憂慮,因為自己其實已經決定,當有一天這件事被攤開在陽光底下,他們兩人受到世俗責難的時候,自己將義無反顧地站在他們這邊,支持到底。

  「唉……我哪有閒工夫替別人擔心?自己的麻煩都有夠大了,擔心別人的感情有什麼意義呢?」

  苦笑歎氣,虛江子繼續動身,朝著域外而行。可能是因為有人刻意放行的緣故,途中經過幾個太平軍的佔領區,明明該處搜索嚴厲,自己卻仍無驚無險地通過,到處牆上明明貼著對虛河子、自己的懸賞畫像,可是巡邏的太平軍總對自己視而不見。

  都已經玩到這種程度,再小心翼翼,就只能說是自己嚇自己了,虛江子也不再挑什麼僻靜小路走,索性就大搖大擺,走官道穿街過市,更不用搞什麼變裝花樣,偶爾累了還能在酒樓大快朵頤,吃飽了再上路。

  自從上戰場從軍以來,都沒有什麼機會好好吃飯,這段旅程雖然說是趕路,倒也是難得的輕鬆愜意時光,這是虛江子先前所未想到過的事。

  「……真是的,早知道這樣,早就該來了啊!」

  左手拿著酒壺,右手拎著雞腿,虛江子在酒館的三樓雅座大享口腹之慾,甚至突發奇想,哪怕自己吃飽喝飽後不付錢,跳窗逃跑,說不定都會有人來替自己買單也未可知。

  不過,玩笑歸玩笑,虛江子也知道自己能輕鬆的時間已不多,因為附近的地形已經慢慢由山區進入平原,再沒幾天,就會看到乾燥的沙地,自己即將進入邊關,走出中土,正式進入域外……那個本該是自己故鄉,或許還有親人存在的地方。

  這趟返鄉之路,由於是一個人走,所以也沒有別人知道,隨著自己越來越往域外靠近,那久違的夢境又回來了。

  夢裡,那頭夜奔千里的白虎,仍在曠野上狂跑著,但與之前不同的是,它的高聲咆哮,聽起來好像很舒服、愉悅,不像之前那樣苦悶無奈。

  「……老虎啊,你是因為要回到家而高興嗎?」

  虛江子自言自語著,儘管自己不能明白那頭白虎的心情,不過,有一點自己是很清楚,並且感到訝異的,那就是自己的心情。當初說要到域外來,自己心裡甚為抗拒,不只對九死一生的任務沒好感,也對那片土地甚為排斥。但隨著目的地接近,呼吸著自域外沙漠吹來的風,自己赫然發現,心情沒有預期的凝重,反而相當輕鬆、愉快。

  明明對域外沒有任何印象,全然陌生,但為何……接觸到域外的氣息,會讓自己心情很好?是否自己早已期待這一天?這實在是很難想像的事。

  不久,虛江子踏出邊關,正式進入域外。原先預計的鄉愁沒有發生,因為沒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從進入月牙關,要出關到域外的那刻起,虛江子就覺得自己被坑了。

  在月牙關內,一批穿著銀色制服的軍官,好像已等待多時,一見到虛江子就圍了上來。虛江子本以為遇到了什麼麻煩,可能要動手,哪想到這些軍官居然一起朝他躬身行禮。

  「虛江子長官!我等向您報到!」

  如果只是說「致敬」那問題可能小一點,但他們說的是「報到」這就讓虛江子察覺事情不單純,而他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銀劫肯定與此事脫不了干係。

  一問之下,這個猜測得到證實,銀劫先前曾經提過,朝廷在域外成立了情報組織,專門從事敵後工作,但銀劫沒有說,這個掛在軍部名下的組織,其實是由他出資、出力組建起來的,一直是聽從他的命令在活動,而這一次,所謂「派遣少數人員配合你行動」的實質作法,就是一聲令下,把整個組織扔給虛江子處理了。

  「那傢伙瘋了不成?建立一個情報組織,應該也花了他不少心血,不是隨隨便便弄起來的,就這麼扔給我?他瘋了!」

  用理智判斷,虛江子也曉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這些傢伙口口聲聲說以後歸自己指揮,但多半自己這邊命令一下,他們馬上就會傳信給銀劫,讓銀劫來判斷執行與否,然而,自己既然有下命令的權力,能做的事情就很多,若真是有意搞破壞,有可能重創甚至毀掉銀劫的這個心血結晶。

  這種事,銀劫不可能不曉得,卻還是下了這個沒必要的命令,難道真是吃準了自己心慈手軟,作不出讓人故意犧牲的事?

  「傷腦筋,我周圍左右都是一些精神不正常的傢伙,怎麼好像整天都在替人收爛攤子啊?」

  如果抵死不從,不接受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那也可以,但這不過是推推拉拉,浪費自己的時間,並無意義,更何況這個組織所能提供的,正是自己最需要的東西,拒絕沒什麼好處。

  「本來是道士,後來去從軍,現在又變成特務組織的頭子,以後不曉得又會變成什麼?人生搞成這樣,也未免太多采多姿了吧?」

  這與其說是感歎,根本已經快變成自暴自棄了,但接下這個擔子,確實也是有幫助,透過閱讀他們送上來的資料、所做的解釋,虛江子在最短時間內瞭解了域外的狀況。

  從資料上看來,域外的沙漠幅員廣大,分別被幾個大部族,還有千百個中小部落所佔據,除了他們生存活動的區域,還有好大一片無人荒漠,那是不適人居的死亡絕地,這就是當前域外的勢力分佈,但虛江子反覆看來看去,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部族中雖然不乏勢力強大的,可是無論怎麼看,都不可能有哪個部族勢力大到能支持太平軍國作亂。

  「……太平軍國的背後有域外部族在支持,這點你們應該已經知道,那有沒有線索是什麼勢力在支持他們?」

  「根據推測,應該是域外傳說中的聖族,樓蘭一族。」

  這個名詞不陌生,也不是首次聽到了,虛江子繼續查閱樓蘭一族的資料,瞭解這個以鳳為圖騰,幾乎不與其他部族往來,神秘莫測的部族,在查閱中,他也特別留意有沒有以虎為圖騰的滅絕部族,結果,現今仍存續的部族中,起碼有五六十個,但以白虎為標誌的,卻是一個也沒有,甚至連曾經存在過的都沒有。

  「這樣啊……」

  虛江子記得,虛海月說自己的部族已滅亡,所以自己應該是在已滅亡的部落資料裡查,現在查不到,這代表……自己的部族,可能也是一個非常隱密的存在,這才查無可查。

  「什麼叫跟隨心中的白虎,就會找到方向……我就知道其實是騙我的!到了域外,什麼也找不到,還扔了個亂七八糟的組織給我。」

  越來越覺得自己上當,但中了這種計的自己,實在笨得可以,也沒什麼好說的。

  「說什麼現在都來不及了,算了,就先干吧。」

  抱著這樣的覺悟,虛江子開始進行了敵後工作的生涯。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河洛軍營後幾日,掌門赤城子秘密來到,發現虛江子不在,大發雷霆,下令無論如何都要將他召回。

  只是,掌門人的這道命令,沒有獲得實現,因為眾所周知,虛江子是被派往北方戰區支援,而各路急追虛江子的使者,在路上都沒有找到虛江子,也沒有發現他的相關蹤跡,於是事情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

  河洛九子之首,戰功赫赫的虛江子,就這麼從中土武林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下落,也沒有人看到過他,一時間傳出了許多謠言,但大多數的人都認為,他是被太平軍國所擒殺,這才會神秘失蹤。

  在眾多謠言中,也不乏有人認為,虛江子的失蹤,牽涉到河洛劍派的內鬥,因為名聲與實力日強一日的虛江子,漸漸威脅到了其弟虛河子的地位,尤其是在這種戰時,說不定就是虛河子感覺受到威脅,這才設計剷除兄長,一時間,中土武林鬧得沸沸揚揚。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18
第七章 浴血而戰.白虎神牙

  河洛軍衝鋒隊長虛江子神秘失蹤,這消息震動中土武林,掀起了好大的風波,無數江湖人士臆測紛紛,都在對這件懸案作出推測,尤其是「赤城子極度重視虛江子,有意秘密策立他為掌門人選,取代虛河子」的傳言一出,更讓這樁失蹤案增添強烈的陰謀色彩。

  虛江子在河洛劍派的人緣極好,他的失蹤著實驚動不少人,惟獨他本人卻對此事一無所知。儘管身在域外,但他並不是普通的旅行者,手上還握有一個情報組織,中土發生的大事,定期都能傳到他手中,要知道中土的情報,照理說是再容易也不過。

  不過,實際情形卻不是這樣,虛江子接收到的中土情報中,大大小小的都有,部分甚至還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可是關於他失蹤所鬧出的風波,報告裡隻字不提,虛江子也不曉得此刻正有許多人為了自己的失蹤,緊張失措,坐立難安。

  理所當然,這些都是銀劫的命令與安排,刻意不讓他知曉此事,虛江子先前雖然也料到,銀劫一定會動些手腳,可是事情真的發生,他還是無能為力,被蒙在鼓裡。

  撇開這點不談,虛江子在域外的工作還算順利。在中土被傳為失蹤的他,在域外卻一下子有了十幾個身份,靠著每種不同身份的切換,與域外的各部族接觸,試圖在最短時間之內,瞭解域外的人文風土。

  虛江子最初的認知,自己是來域外搞破壞與尋寶的,但實際進入域外之後,他赫然發現,對這片土地一無所知的自己,不管想做什麼都是寸步難行。中土人在域外活動,甚至比域外異族在中土活動更顯眼,作什麼都被人瞪大眼睛盯著,根本不可能搞破壞。

  結果,虛江子體會到一個道理,那就是,天底下不管做什麼都沒有半調子的,要當一名優秀的情報工作者,不是武功高就行,最起碼,要能「融入當地」基於這個理由,虛江子接受了化妝改扮,時而化身旅行商人,時而成為走方醫生,或者乾脆就成為一名牧民,趕著牛羊,從這個部落來到那個部落。

  「……真是要命,本來臉上就已經是易容的,現在又塗上新的東西,這樣子易容加易容,會不會易到後頭,連自己長什麼樣都還原不回去了啊?」

  想到自己的處境,虛江子有著這樣的感歎,但比起易容的問題,語言其實是更大的障礙。要實地融入域外的環境,最起碼要能說域外部族的話,而域外最普遍使用的語言起碼有三種,自己時間不多,要盡快把這些語言學會。

  學習語言,除了努力聽與說,就是多看多背。過去二十幾年,日日辛勤練功不輟,虛江子沒有叫苦過,但現在要他看書背書,這難度比練武高得太多,當意識到橫亙在眼前的這道難關時,虛江子腦裡轟的一聲,差點暈去。

  不過,事實證明,奇跡也是會偶爾發生的,那些原本抱著看笑話心理的特務屬下,目瞪口呆地瞧著虛江子在兩個月之內,由說不出半個完整字詞,變成精通域外十餘種語言的行家。

  「想不到,我居然還挺有語言天份的,要是早點發現,乾脆不當道士、將軍,直接來當學者算了。」

  說著流利的異族語言,配合易容改扮,虛江子令所遇到的每一個異族牧民,都不懷疑他的身份,這出色的成果,某方面來說也折服了現在的這些手下。

  兩個月內,精通十餘種語言,這不但是語言天才,更是一種奇跡了,虛江子可以理解他們的驚歎,不過,自己心裡也很清楚,這個奇跡絕不是憑空冒出。

  最初接觸到那些語言教材時,自己心裡叫苦連天,勉強翻了十幾頁,念了一些詰屈聱牙的文字,就累得沉沉睡去,醒來時,那些陌生而艱澀的域外文字依舊,但自己卻好像有了改變,腦海中源源不斷地湧現各種語文知識,包括這些文字的讀音、意義,全都在腦海中流過,那一瞬間,自己其實已經會說了,只不過發音不太流暢準確,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練習,才把這些語言掌握住。

  因為不想被人當怪物看,這些事情,虛江子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而他絕不相信這是什麼奇跡、異遇,腦中湧現那些語文知識的瞬間,那種奇特的感覺,不像是憑空出現什麼東西,反而……像是一些被遺忘許久的記憶,剎那間又回來了。

  伴隨著這些語言技巧所出現的,還有一些糢糊不清的畫面,這些畫面有模糊的人影、山川地形,彷彿要告訴自己什麼,但實在消失得太快,又太過不清晰,無法判讀,不過,光是這些畫面出現的本身,就證實了虛海月的話。

  只要來到域外,隱藏在血脈中的遺傳訊息,就會一點一點地甦醒、釋放,讓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徑,雖然還不夠清晰,但是時間一長,或許就能……

  不過,能夠把遺傳訊息隱於血脈之中,還能把語言知識用這樣的方式留存、甦醒,如此異能與技術,虛江子聞所未聞,要不是太平軍國之戰令他眼界大開,對新奇事物能迅速接受,還真不敢相信,世上有這種荒唐事。由此說來,自己出身的部族,絕非尋常,可能還擁有足以與樓蘭相匹敵的技術。

  那些糢糊不清的畫面,是重要線索,可是要等到有朝一日能看清這些畫面,不曉得要等到何年何月,完全被動,虛江子決定主動出擊,在迅速熟悉域外風土的同時,他也嘗試調查兩個目標。

  其一是自己出身的源頭,那個與白虎有關的神秘部族,就算已經毀滅消散,但只要存在過,域外就該有人知道它的相關情報;其二則是一個目前仍存在的東西,傳說中至高無上的樓蘭聖族,這個的情報就多了,但幾乎都是一些近似神話的傳聞,人們口耳相傳著樓蘭的種種神秘、榮耀,卻沒有什麼人親眼見過。

  從搜集到的資訊聽來,樓蘭一族是一個完全封閉的部族,族人從不與外人來往,也不屑與外界來往,他們掌握著無數神奇的器械,還有奇特的異能,移山倒海,遁地飛天,有若神人,高高俯視著地上眾生。

  問起樓蘭一族的確切位置,域外沒有人答得上來,要不是樓蘭一族偶爾還有使者到來,命令域外的大部族臣服、獻貢,不然便予以誅滅,虛江子就真是無法肯定,樓蘭一族是真的存在,抑或只是域外部族想像出的一個童話。

  「……域外會同時存在兩個很強的部族嗎?這種見鬼的技術力,如果再多幾個,就不只是天下大亂,而是天地毀滅了。」

  出現在眼前的線索,虛江子不得不認真考慮,自己或許是樓蘭一族後裔的可能。但虛海月說過自己的部族早已滅絕,而樓蘭一族崇拜的圖騰是火與鳳,並非老虎,或許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在域外活動的這段時間,破壞工作沒有什麼進展,因為域外普通的部族,根本沒有能力威脅到中土什麼,而真正有威脅性的樓蘭一族,卻連接觸都接觸不到,更別說破壞了。

  倒是在各部族之間流浪,熟悉他們的生活以後,虛江子發現了許多以前從不知道的事。域外各部族的生活以遊牧為主,除了少部份綠洲的住民,其餘大部分牧民的生活都極其清苦,雖是如此,他們卻很少埋怨自己的生活,虛江子與他們把酒言歡時,發現他們樂天知命,對貧乏的生活環境沒什麼怨言。

  這些人……感覺上都是好人,儘管也常會有火爆衝突,但比起在中土的勾心鬥角,域外這邊的情形已經和平得太多。

  最初聽到太平軍國的背後,有域外異族支持時,虛江子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在中土聽到的域外狀況,諸多異族過著非常落後的生活,怎麼可能有那種實力與技術,支持太平軍國呢?後來與太平軍國交戰,被打得落花流水,這才不得不承認,或許自己以前讀過的資料、聽過的傳聞全都錯了。

  現在,事情再一次回到原點,虛江子發現,自己原先所知的那些域外傳聞並沒有錯,域外異族確實過得很苦,一切的偏差都只來自樓蘭一族。

  「奇怪,彼此都是域外的居民,為什麼樓蘭沒有協助你們呢?明明他們就有那麼先進的技術,只要能傳授你們一點,提供一些機械,域外的情況會比現在要好很多的。」

  虛江子不只一次向人提這個問題,但牧民們卻都以驚恐的表情,要他不可妄語,因為樓蘭一族是域外至高無上的存在,近似神明,維持域外的秩序,一切只能由他們給予,域外的子民沒有任何資格要求,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聽到這個答案,虛江子也愣住了,無話可說。然而,看著這些自己的「同胞」過得貧寒清苦,幾乎是在掙扎求生的地步,時間一長,他越來越覺得很不好受,或許……自己能替他們做點什麼……

  這樣的念頭,總是一閃即逝,但出現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最後連虛江子自己都覺得可笑,明明是來這裡搞破壞工作,結果變成親善大使,與當地人越混越熟不說,還擔憂起他們的生活環境……要是有一天,這種感覺從同情心變成同伴意識,那時就……

  不過,在域外的流浪生涯,倒也不是完全都在聊天泡茶喝酒,還是有遇到一些比較驚險的場面,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替沙瑪送的那封要命家書。

  沙瑪的出身很特別,當虛江子問起屬下「桑德族」之名,人人都是一副驚愕表情,表示桑德族神出鬼沒,行蹤莫測,時常遷移,是域外非常詭秘的一支部族,普通人根本沒機會知道「桑德族」這個名字,虛江子會問桑德族的事,令這些特務幹員非常奇怪。

  由於桑德族太過神秘,善於遷徙、匿蹤,相關資料實在太少,查無可查,眾人對於這個部族幾乎一無所知,虛江子在問不出什麼的情形下,唯有完全照著沙瑪的委託來辦事。

  沙瑪的委託書信中,並沒有提到桑德族會時常遷移,只是讓虛江子到一個地方去送信。虛江子照信中指示,來到一處山谷,在連串籐蔓中找到一塊平滑如鏡的大石,將大石搬移轉向,讓陽光照在大石上,再折射於山谷中的一塊蛇形巖上,當蛇形巖的陰影被光亮所驅散,周圍的氣氛赫然有了變化。

  山谷中仍是靜悄悄的,沒有人聲,但虛江子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被窺視,四面八方都有人朝自己看來,而且這些人藏匿得極好,自己尋來找去,居然無法從山壁上找出他們的存在。

  「厲害啊!域外雖然土地貧瘠,但果真臥虎藏龍,桑德族不愧是桑德族,傳聞中隱藏蹤跡、氣息的本事,我在中……我以前都沒見識過這麼高明的。」

  虛江子的武功,在中土已屬高手之列,若說有什麼超級高手隱藏氣息,他察覺不到,這絲毫不足為奇,畢竟人外有人,但此刻被人注視的感覺如此強烈,潛藏在附近山壁上的起碼有數百人,明知道他們存在,卻找不出確切位置,就不能不使他嘖嘖稱奇。

  為了打破僵局,虛江子用自己所知道的域外語言,高聲喊話,表達自己是來此送信,並沒有別的意思。話用多種語言喊過一次,空谷寂寂,沒有任何回應,虛江子無奈,唯有把信留在大石之上,自己先行離開。

  虛江子前腳才走,桑德族馬上就有人來讀信,或許這封信裡的內容,相當具有刺激性,因為當虛江子走到谷口,突然聽見後頭有腳步聲,既亂且雜,為數不少,有很多人正從後頭追趕上來。

  回頭一看,幾十名赤裸上身,穿著野獸皮褲,臉上塗油彩,發間插鳥羽的大漢,朝這邊奔跑而來,口中叫著虛江子所不懂的語言。最初,虛江子以為他們像別的異族一樣,熱情好客,對於自己遠道而來,萬里送信,這些純樸而善良的人們想對自己表達謝意。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受到挑戰,尤其是看到那些人拿刀拿劍,殺氣騰騰地衝上來,咬牙切齒的凶狠模樣,虛江子馬上明白自己的想法有誤。

  「呃,信裡說了什麼嗎?大家怎麼這副表情?我……我可不是誘拐犯啊,只是一個送信的,你們別……」

  虛江子大叫誤會,但卻沒有別人理他,刀槍劍棒一股腦地招呼下來,兩邊莫名其妙地打起來。一開始,虛江子沒把這種小場面當回事,他一眼就看出來,桑德族人儘管力大、勇悍,卻沒修練過武術,動作之間滿是破綻,自己要應付他們簡直輕而易舉,就算不能把他們全都打倒,要自保總是不成問題。

  兩邊混戰在一起,情形也正如虛江子所料想,他輕易控制住戰鬥節奏,滿腦子想的事,就是如何不傷到人而脫身,直到幾回合過去,虛江子且戰且走,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來到一處凹地,腳下鬆軟,似是泥沼,這才發現不妙,這些野蠻人看似粗豪,竟然也會使用戰術,將自己誘導至險地。

  與太平軍長年惡鬥,虛江子身經何止百戰,這種困人腳步的爛泥沼,哪會放在他眼裡?心中暗笑,就想要縱身躍起,從泥沼中脫困,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他真氣不暢,竟然無法順利凝運真氣,這一躍沒能躍高,反而在泥沼裡頭陷得更深。

  「發、發生什麼事了?」

  虛江子心中暗驚,但幾次提氣,丹田之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剩下,真氣提不上來,一身修為瞬間化為烏有。

  這種情形,過往沒發生過,但也聽人說過,可能是運功走火,又或是中了什麼極厲害的散功手法、藥物,從目前的情形推測,多半是中了什麼毒,像桑德族這樣的部族,儘管落後,可是若說藏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神秘藥物,那不足為奇,這類情況在域外部族比比皆是。

  「……真是不該輕敵的啊!」

  內力頓失,這下情形就不同了,面對四面八方的刀劍夾擊,虛江子只能憑一己臂力招架,換作是其他武者,可能幾招之間就送了性命,但河洛劍術本就擅長借力打力,以柔克剛,就算沒有內力在身,憑著精湛的劍術,虛江子挺劍平擊,順勢引導,將敵人砍來的刀劍推斜,撞上旁邊的敵刃,就這麼讓週遭的敵襲你砍我、我撞你,沒有一柄能招呼到虛江子身上,還被他借引敵人兵刃上的力量,回輸體內,一下子從爛泥沼中拔出身體,飛騰躍起。

  縱身跳躍,如飛龍橫空,虛江子居高臨下,被陽光一照,消失的內力忽然又回來,而他從高處俯視,看到桑德族人包圍網的位置、周圍山石的排列,隱約暗合某種秩序,看起來很像是河洛弟子平時練習的劍陣。

  「真是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啊,這麼落後的部族,居然也會擺陣……」

  令虛江子吃驚的事連接而來,桑德族所會的東西,不只是單純結陣攻擊,有效利用群體之力,而且附近的山石、樹木,以奇特的排列組成第二重陣勢,凝聚起特殊能量,作用還看不出來,但……虛江子開始懷疑,自己剛才失去內力,並非受藥物所害,而是被這奇異陣勢所影響。

  若這個推測沒錯,桑德族便握有一門神奇的技術,中土還未有得傳,要是把這種技術學會,抵禦太平軍就又多了一個籌碼。

  「難道……沙瑪是為了讓我發現到這點,才讓我……」

  虛江子一瞬間生出這樣的想法,但很快便察覺是自己想太多,因為桑德族人見他脫困,前仆後繼地衝來,那種誓要他把性命留下的氣勢,虛江子不敢小覷,不管沙瑪是要告訴自己什麼,應該都沒有必要用到這種方式。

  看看桑德族人的模樣,有很大可能是把自己當成了誘拐犯,再不然,就是他們根本就不讓任何見過他們的人活著離開,這才會擺出一副不惜犧牲,也要追殺自己到天邊的架勢。

  虛江子不想放手大殺,更何況敵人實力未明,天曉得還有多少詭秘技術沒用出來,要是自己再一下不小心,中了什麼埋伏,搞不好就這麼死在這荒山野嶺,有夠冤枉。

  基於這樣的擔憂,虛江子豁出全力,朝外頭突圍,但由於不辨方向,在大批桑德族人的喊殺聲中,幾次誤入歧途,竟然在這山谷中繞來繞去,整整兩天兩夜都不得脫困,甚至還被誘入更大的奇異陣勢,讓他一身力量發不出來,陷入危險局面。

  兩天兩夜的追逐戰,在不願意殺人傷人的自我束縛下,虛江子撐得格外吃力,當初因為要保密,沒有帶任何手下來此,也沒有把要來此地送信的事告訴任何手下,如今孤立無援,要闖出生天便只能靠自己。

  要是實力完全,情形倒也沒有那麼糟糕,以往在與太平軍作戰的時候,別說連打兩天兩夜,最長紀錄十天沒闔眼,這種苦戰也是有的,可是在失去內力的情形下,傷痛、疲勞都沒法鎮壓,逐漸累積起來,連戰上兩天的虛江子,腦袋昏昏,只覺得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已快到崩潰的邊緣。

  「……開什麼玩笑,沒死在太平軍的手裡,卻在這裡被土著幹掉,這是什麼鳥人生啊?」

  虛江子看著身上的傷口苦笑,正彷徨無計,卻忽然生出一股很奇特的感覺,明明全身上下再沒有一絲力氣,可是……一股莫名之力,卻從體內深處迸發出來,直湧向四肢百骸。

  這種奇特的感覺,過去也曾經有過,每次生出這種感覺,接著就是失去意識,然後整個人狂暴化,直到再清醒過來,才會愕然瞪著周圍的滿目瘡痍,懊悔不已,很少有例外。

  但這一次,這種奇異能量與感受雖然瀰漫全身,自己的神智卻仍清清楚楚,完全沒有要昏迷的感覺,倒是與那天許多語言知識一下子湧現腦中的感覺類似。

  意識到這一點,虛江子其實有些欣喜,因為每次失去意識之後的力量激增,固然威風八面,但因為全無印象,事後也無法歸納整理,讓己身憑此提升力量,實在是一件憾事,偏偏這種失控狀態不是自己想要就能進入,自己等這一天真是等好久了。

  不過,清醒歸清醒,當虛江子察覺到,自己的手在全然不受控制之下伸出,拔劍揮斬,他就曉得情形不妙,一切並不如自己想的那樣,現在雖然能維持清醒,可是卻控制不住身體,這樣子下去……

  緊跟著,虛江子最擔憂的事情發生,自己既然無法控制身體,那在這種狂暴的情形下,會發生什麼事也就不難想像了。

  血腥的屠殺隨即上演,虛江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有若野獸,力大無窮,拋去長劍,赤手空拳衝向人群,拳、爪過去,血肉橫飛,儘是破碎的殘軀,還有人被自己硬生生一爪捏爆頭顱的。

  短短半分鐘過後,虛江子看見自己雙臂、上半身沾滿鮮血與碎肉,儘管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這模樣像野獸多過人,甚至還殺得性起,高仰舉首,縱聲長嘯,入耳的根本不是人聲,完全是虎嘯之音,虛江子嚇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怎會發出這樣的聲音,而這聲虎嘯所嚇到的,不僅是自己,更還有桑德族人。

  聽見這聲虎嘯,桑德族人的臉色驟變,那個樣子似是恐懼,卻又更為深刻,不像是害怕眼前的性命之憂,倒很像……某種深埋在記憶裡的恐怖傳說甦醒了。

  為何這些人有這種反應,虛江子是想破頭也想不出,不過,後來發生的事,讓他隱約猜到了一點端倪。

  在瘋狂殺戮下,傷害並不是單單發生在桑德族一方,虛江子自己也被他們砍得傷上加傷,原本經歷了兩天的苦戰,已經處於失血過多的狀態,再加上這一輪傷害,虛江子的意識雖是清醒,卻慢慢被一種渴求所感染,覺得自己好像非常需要某種東西,急切到整個身體為之顫慄的程度,可偏偏就不曉得那是什麼。

  腦子不曉得的東西,身體卻是非常清楚,無視於意識的反對,直接採取了行動,當虛江子注意到身體的動作,他發現自己的手,正掐在一名桑德族人的脖子上,一聲吼喝,便把那個人的脖子撕開,鮮血噴出,自己湊到那個人的頸側,大口大口地吞飲鮮血。

  身體大量失血,這不是大口飲血就能彌補的,或許因為如此,在飽飲一頓鮮血後,虛江子覺得自己的飢渴仍在,完全沒有被滿足,而身體在這股飢渴的催促下,也做出下一步的動作。

  又是一個桑德族人被擒下,虛江子滿心苦楚,以為自己又要做出斷喉飲血的可怕行為,沒想到這次的情形有所不同,自己抓住那個人之後,掌心發勁,也不是使用武功,像是發動某種……能力。

  剎那間,不可思議的事發生,虛江子發現有某種東西,正快速由對方體內進入自己身體,火熱灼燙,似乎是……

  鮮血!

  聞所未聞的神奇技術,原來自己身上也有,純憑著肢體接觸,就能從人身上吸收血液,這種事情匪夷所思,而且,從掌心源源不絕吸收過來的,除了鮮血,還有一種莫名的能量,充滿盎然生機,當這股能量進入體內,精神大振,整個人傷疲盡消,甚至飄飄欲仙,前所未有的舒暢。

  只可惜,這種感覺維持的時間不長,僅有短短一瞬間,接著就被一股天翻地覆的暈眩與痛楚所取代。吸納入體的鮮血,引發了強烈的排斥反應,體內一切循環倒轉而行,不只把那些吸納而來的鮮血排出,就連本身的血液都從各處毛孔瘋狂溢出。

  這一下,虛江子所受到的傷害,比之前兩天半的總和更大,體內各處經脈都受震盪,筋斷骨折,腑臟俱損,幾乎就再也站不起來了。要說這一下重傷有什麼好處,那就是虛江子發現,自己終於重新掌握身體的主導權,心念一動,手指也跟著握緊。

  身體又能自主,這點可喜可賀,但虛江子稍一定神,就曉得眼下狀況的惡劣,自己傷勢重得無以復加,就算壓下痛楚,勉強行動,也不過就是幾下呼吸的功夫,若不趁這短短時間突圍逃命,那就真是十死不生的收場了。

  渾身噴血的模樣太過嚇人,這點倒是因禍得福,讓桑德族人一時間驚疑不定,沒敢逼上前來,虛江子把握住這一閃即逝的空檔,強提一口真氣,壓下傷勢,狂吼一聲,縱身躍起,不顧一切地突圍。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18
第八章 試劍留字.樓蘭濺血

  圍在附近的桑德族人,還沒從驚駭中回復過來,這是虛江子能夠突圍成功的最大理由,他完全放棄防禦,連運了幾門河洛劍派的特殊功法,催迫出自身潛力,力量都集中在快速奔衝上,碰到什麼阻礙就直接撞開,數十秒內衝出大半里,卻在快要出山谷的地方,體力不支,狂噴鮮血,摔墜在地上,暈死過去。

  虛江子再醒來時,看到周圍滿滿都是人,嚇了一跳,以為落入桑德族人的手裡,這下就算不被大卸八塊,大概也很難維持人形,直到他聽見周圍的人喊「首領」並且認出了他們的面孔。

  「唔,是你們……我怎麼會在這裡?」

  道理是很簡單的,虛江子前往拜訪桑德族的事,雖然沒有告訴任何人,但他身為特務組織的領袖,本身的行蹤也受到監控,負責監視的人員見他入谷後兩天不出,便跟了進去,才進入山谷,就看到他噴血摔墜,後頭還有一大群狂呼大叫的土著,揮舞兵器,追趕上來。

  虛江子的手下連忙進行搶救、接應,與桑德族爆發戰鬥,兩方面各有死傷,但總算成功地把虛江子搶救出去,交給醫師治療,整整發了三天的高燒,這才清醒過來,回復意識。

  這一次的重傷,虛江子整整療養了二十多天,才能夠行動如初,但關於這次與桑德族接觸的事,無論底下的人怎麼問,怎麼旁敲側擊,他一句也不曾洩漏,沒有提到桑德族的任何事。

  即使這一次的拜訪,搞到自己重傷療養快一個月,虛江子卻不恨桑德族人,覺得這一切多半出於誤會,自己搞不好被當成誘拐犯,沙瑪的家人找不到她,把怒氣發洩在自己身上,這也是可以理解,更何況在衝突中,自己也殺了不少桑德族人,兩邊都是殺紅了眼,沒什麼好怨恨的,也沒必要為此大張旗鼓,帶人去偷襲、剿滅桑德族。

  讓隱密的東西歸於隱密,虛江子並無意去打破桑德族的安寧,更何況,這次的混戰中,也發生了一些屬於虛江子個人秘密,他並不想讓外人知道的事。

  在自身清醒的情況下,發生狂暴化,虛江子這次清楚記下力量是如何湧出,又是怎樣行遍體內,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仍是吸血那一瞬間的極樂感受。

  那種感覺……彷彿飢餓了千百年,一下子咬著一口大塊的美肉,什麼生命意義、人生至福,全都在這一瞬間被滿足,飄飄然有若神仙,這輩子從來就沒有那麼快樂過……如果這種快感不是靠吸血得來的話。

  虛江子及時警覺到不妥,開始克制、對抗這份快感,咬緊牙關,用盡意志力,不向這份對鮮血的極度渴望屈服,否則只要心神失守,自己將從此變成意志盡失的嗜血狂魔。

  這樣的意志力對抗,殊為不易,虛江子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雙拳握得死緊,連掌心出血都無所覺,滴水不進,眼睛直直地瞪著天花板,外表看來如癡如顛,甚是怕人,也是因為這樣,他這次療養康復的時間,拖得特別久,直調養了二十多天,才能回復元氣。

  二十餘日的時間,虛江子壓下了對鮮血的渴求,但他也很明白一點,若是在桑德族中,自己以掌吸納生人鮮血的過程,沒有因為出現排斥反應而被打斷,自己嘗到吸食血中生氣的完整滋味,那時……自己還能否克制、壓下這股渴望,就真是難說得很了。

  「……真可怕啊,差點就變得不是自己了。才吸到一半,就有這麼強的後遺症,要是整個吸光,沒有發生排斥反應,那後果……」

  後果不單是嚴重,虛江子還想到了另外一點,假若這種吸取鮮血的異能,是出於自己的血緣,那麼,自己的部族之所以會滅亡,那就是一件在情理之中的事了,這麼危險的種族若是長久存續,大地上哪還有其他種族生存的空間。

  與桑德族混戰時,他們見著狂暴化的自己,那個表情非常怪異,好像認出了什麼,這絕對是一條重要線索,因為當自己跑遍域外,對自己的部族仍查不到半分線索,桑德族的這個反應,就是難得的指標。

  不過,這條線索目前也難以把握,因為桑德族人與己等若結下深仇,再到他們面前露臉,會是什麼結果,這不用想也知道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虛江子再一次懷疑起自己與樓蘭一族的關係。無人知曉的滅絕部族、深不可測的天神部族,同為域外最神秘的存在,虛江子不信兩者之間毫無關係。

  「怎麼辦呢?我找不到樓蘭一族,難道要讓樓蘭一族來找我?」

  虛江子暗自盤算,一時間想不出辦法,倒是屬下頻頻獻計,說是在域外製造大破壞、大屠殺,搞出事來之後,留字立威,向樓蘭一族挑釁,這樣有可能逼出樓蘭一族。

  「鬼扯!這是哪門子的爛招?連這種小人步數也用,太可恥了!提也不要提!」

  虛江子嚴詞駁斥,將屬下訓了一頓,挨了罵的部屬著實嘀咕,明明是干見不得光的黑暗工作,這名首領卻事事強調無愧良心,光明磊落,自從他上任之後,整個組織的行動幾乎陷入停頓,所有進行中的破壞工作,全都被他喊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叫人還怎麼做事?不如回家種田算了。

  只是,抱怨歸抱怨,這些特務人員對虛江子並沒有真的怨恨,儘管虛江子在這個組織中的身份有些怪異,但他的實力與表現卻有目共睹。武功方面就不用說了,已經是新生代江湖中佼佼者的虛江子,其武技與戰鬥經驗,並不是他們能望其項背,而真正令他們感到震撼的,則是虛江子在戰鬥中的表現。

  虛江子叫停了大部分的破壞工作,因為對普通的域外部族搞陰謀,毫無意義,但還是有些調查、刺探情報的任務,需要人們犯險,這時虛江子往往會暗中跟隨,見到屬下遭遇什麼危險,馬上出手搶救,多數時候會連他自己也被牽扯進去,就看他一個人掩護所有部屬,直到每個人都安全撤走,他才會離開,而那通常都已經是身上添上多處大小新傷口以後的事。

  這種事情,虛江子本身不以為意,反正在與太平軍戰鬥時,這種事情天天發生,自己只是照著習慣來干而已,但在這些特務人員的感覺裡,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一次、兩次……累積起來的人情債,他們嘴上不說,心中卻著實感動。

  虛江子本身沒什麼架子,就算坐在領導人的位置上,還是大剌剌地沒有官威,閒著沒事就是找部下喝酒問話,當雙方混得熟了以後,終於有人乘著酒意,大膽提問,問他明知道接下這個職務,是出於別人的算計,為什麼他還能像沒事人一樣,與這些全在監視他的人和睦相處。

  「這個啊……也沒什麼,我只是想說,不管你們怎麼樣,大家終歸是要相處一段時間,與其整天提心吊膽,防來防去,還不如想開一點,和和氣氣。」

  這個答案,不知道該說是想得太開,還是精神錯亂,聽到這話的監視人員個個表情錯愕,被虛江子反過來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總之,虛江子憑著自己的人格魅力,成功贏得了屬下的尊重與忠誠,儘管他不認同這些部屬的提案,但誘出樓蘭一族的構想,基本上是沒有錯的,他也預備換個方式來實行,只是沒有料到,被人搶先了一步。

  「呃……這是怎麼回事?」

  虛江子瞪著手中的報告發呆,上頭記載有一名青年闖到白水族,挑戰白水族最強的刀客,一招將之擊敗,這種決鬥類的消息,在域外天天發生,除了顯示那名青年武功高強,沒有什麼特別……如果不是那名青年另行留字的話。

  普通的留字,通常是為了侮辱敗者,但這個青年的留字,卻與白水族沒有任何關係。短短數日內,這個青年連續挑戰三族,擊敗該族的最強者之後,都留字示,內容大同小異,「樓蘭一族吃屎」、「樓蘭一族是@@」這樣的文字,用朱紅大筆寫在牆上,還用中土、域外文字各寫一遍,挑釁意味十足。

  虛江子接到報告時,這名青年正朝著第四個部族前去,繼續他的挑戰之行。消息傳出去,各部族都知道這號人物,域外武風強盛,曉得有這麼個狂妄之人在挑戰各部族作武道修行,紛紛摩拳擦掌,預備收拾這個到處挑戰的小子。

  樓蘭一族在域外人的心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那個青年侮辱樓蘭一族的留字,就等於是侮辱所有域外人,光是這一下,後果就非常嚴重,不過,所有人也都很好奇,不知道樓蘭一族會有什麼反應。

  幾天時間又過去,樓蘭一族什麼反應也沒有,好像是一頭冬眠了的熊,對那個青年的挑釁不作反應,這讓域外所有部族都大吃一驚,連虛江子都暗覺詫異,慶幸自己沒有執行這條計策,否則現在進退維谷的人就是自己了。

  只是,那個青年似乎不感到為難,在這幾天裡頭又挑戰了三個部族,敗了幾名刀劍手,照樣留了字。本來這也沒有什麼,但這幾天下來,除了他所使用的劍術,驚神泣鬼的天仙三劍,名傳域外,他本人的另一項長處,也同樣令所經過的部族雞飛狗跳。

  說出去讓人難以置信,也不知道那個青年用了什麼妖法,他所挑戰過的地方,總有女子無視他給本族帶來的@@,為他的風采所傾倒,幾日下來,已經結下一些@@@@,甚至為了保護那些女子,又與她們的族人發生流血事情。

  事情搞到這個地步,就像滾雪球一樣越鬧越大,域外不管是大綠洲或沙漠角落,都被此事所震動,就連本來不知那青年身份的虛江子,都在閱讀完報告後,明白了整件事。

  「……環顧我生平所見,對女人有這種詭異吸引力,又這麼沒節操、無恥、下賤的人,只有中土一男一女的兩大淫賊……」

  虛江子長聲慨歎,很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以不速之客的層次而言,如果來的人是姍拉朵,那還好一點,但偏偏來的就是西門朱玉,虛江子想不通這傢伙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外人搞不清楚狀況,可能會以為西門朱玉遠來域外,僅是為了試劍揚名,又或者根本是來這裡獵艷的,反正他是中土第一淫賊,逐美女而居,中土的美女名花被他摘采遍了,就跑到域外來換換新口味,這也是情理之中。

  但虛江子絕不會這樣想,他比任何人都瞭解,西門朱玉看似悠哉的外表下,其實隨時都會忙到過勞死。這個男人的肩上扛了太多責任,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事忙,連腦子裡都有數不清的計畫有待實施,最近他輔佐陸雲樵,奮戰於北方戰線,就算沒有焦頭爛額,也該忙得不可開交,哪可能有時間到域外來獵艷?

  從西門朱玉的行為來看,他很明顯是針對樓蘭一族而來,難道他也是想要直取太平軍國幕後的黑手,來個釜底抽薪嗎?但要對付樓蘭一族,他孤身一人,又能做些什麼?還是說……在看似莽撞的行動中,已經有什麼萬全之策了?

  要弄清楚這些事情,光在這裡思考是想不通的,有必要親自與西門朱玉見上一面,但西門朱玉雖然在挑戰域外各部族,本身行蹤卻飄忽不定,想要把他找出來,並非易事,得要花一些功夫才行。

  虛江子動員手下,四出探訪,想要找到西門朱玉的蹤跡,他希望這次能開創一個新例,因為過去每次都是西門朱玉神奇出現,沒有任何預兆,一下子就來到自己面前,只有他找人,沒有別人能找著他,這次自己找著他以後,也偷偷出現在他面前,嚇他一跳,就能扳回過往的顏面,不管怎麼說,自己現在好歹是特務組織的頭子,要比找人、要玩神出鬼沒,總沒有理由會輸人吧?

  只可惜,理想一向是美麗的,實施起來總是比預期中困難。尋找西門朱玉,這件事問題不大,因為西門朱玉自己好像也不想掩飾行蹤,但要搶先一步,冷不防地出現在西門朱玉的面前,這個就不容易了,當虛江子在基地等待手下的報告,西門朱玉已經尾隨而至,那些要回報西門朱玉確切行蹤的探子,甚至還來不及講上一句話,那個熟悉的聲音就在門口響起。

  「啊哈,阿江兄,久久不見,你看來人五人六,混得不錯啊,但扔下河洛掌門的位置不坐,跑來當特務組織的頭子,這個生涯規劃讓人難以索解啊。」

  一聽到西門朱玉的聲音響起,虛江子就猜到是什麼事,肯定是西門朱玉發現了探子的行跡,來個反跟蹤,一路跟回來,發現了這裡。不過,西門朱玉說些什麼河洛掌門的,這些虛江子就聽得一頭霧水,當他是在開玩笑了。

  「西門,你怎麼會來的?你不是正在……」

  要是有得選擇,虛江子其實很想裝作不認識這個傢伙,西門朱玉本身的名聲就有夠爛,這次到域外來試劍留字,還外兼勾引婦女,都快要變成過街老鼠了,自己要是與他沾在一起,以後別人找他報仇找不到,搞不好就會找到自己頭上,這就實在有夠衰。

  不過,西門朱玉一現身就直接喊得那麼親熱,就算自己想要撇清,也已經來不及,只有先問問他想要幹什麼了。

  西門朱玉對虛江子的情形一無所知,但看看這裡的狀況,很快就判斷出大概,「很匪夷所思的轉職,不過,河洛劍派不會憑空在域外搞出這種東西,所以恐怕是……銀劫搞的鬼吧?這傢伙……真有一套。」

  從西門朱玉的口中,虛江子更瞭解整件事的全貌,也再一次聽到「武滄瀾」這個名字。那個看起來事事詭秘的銀劫、古里古怪的龍葵,這兩人背後存在著共同的主腦人物,武滄瀾在當前的諸皇子中,似乎不是特別傑出的人才,但他派遣銀劫到處活動,又在域外組建這樣的情報系統,足見此人鴨子滑水,早晚會有大作為。

  至於虛江子離開後的中土情勢,也透過西門朱玉清楚傳達。本來虛江子以為,自己一直掌握著中土的最新情報,但聽了西門朱玉的話,他才曉得銀劫瞞了自己多少東西。

  「……所以,阿江兄你來了幾個月,除了敦親睦鄰,什麼也沒幹過?這麼說,銀劫把你搞到這裡來,根本不是為了讓你來這裡做什麼,只是想把你從那裡調開……這也奇怪,有什麼事情非得趕開你才能幹的?你什麼時候這麼礙事了?當然啦,你老兄長相是挺礙眼的……喂,說著說著你就用腳踹我,怎麼你們兩公婆都喜歡來這一套?」

  虛江子沒有舉腳踹人的習慣,只是明明自己正在苦惱,這傢伙還來調侃,忍不住出腳踢西門朱玉的背。

  但西門朱玉所說的話,也正是自己最困惑的地方。銀劫怎麼想,這點是不可能想得通的,可是銀劫的所作所為,肯定得到虛河子的支持,否則自己也不會乖乖離開,那麼,弟弟為什麼要把自己調開呢?

  從時間點來看,自己離開沒幾天,師父赤城子就抵達南方戰場,雖然是秘密前來,自己也完全不知,但對銀劫與虛河子而言,這事真是秘密嗎?他們該不會就是因為師父要來,這才把自己調走,不讓自己與師父見面吧?但這樣做的意義何在?什麼掌門繼承人之爭的謠傳,只有外人才會相信,師父從沒有那麼器重過自己,自己也從來沒有和弟弟爭什麼的打算啊?

  皺眉苦思,虛江子想不出端倪,本來還想問問西門朱玉,聽聽他的分析與判斷,但這傢伙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問了也白問。

  「對了,你這大忙人跑來域外做什麼?中土的美女夠多了,沒必要專門跑來這裡獵艷吧?」

  「錯錯錯,哪有人會嫌美女多的?域外的美人有獨特風情,是中土所見不到的啊。」

  西門朱玉笑嘻嘻地說話,虛江子也不多言,直接叫來手下,下了命令,「把這淫賊包圍起來,不惜一切將他拿下,為社會除害,然後……餵他吃狗大便,吃飽為止。」

  這道命令的可行性如何,姑且不論,至少威嚇性是足夠的,西門朱玉聽了馬上就換了表情,舉手表示投降。

  「其實……這趟到域外來,是來看看環境,替下一次的造訪作準備,如果可以,就順便救個人……不過這不是主要目的啦,只是順便,太麻煩的話就不救了。」

  話中有話,虛江子不禁皺眉,「救什麼人?」

  西門朱玉看看左右,悄聲在虛江子耳邊說話,「不久之前,變態人妖失蹤了,本來以為是偷跑去什麼地方劫色,但根據追查所得的線索,發現她是被人帶往域外,我一路追來,進入域外後失去對方蹤跡,後頭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什麼?有這種事?」

  「嗯,要是我沒料錯,樓蘭一族在背後支持太平軍國,變態人妖和我們一起對抗太平軍,幾場生物戰打得漂亮至極,樓蘭一族終於忍受不住,跳出來懲治叛徒了。」

  虛江子聞言大驚失色,這才曉得事情不妙,根本不是像西門朱玉最初講的那麼輕鬆。姍拉朵本是出身樓蘭,在中土活動,搜集情報,會搞到與太平軍敵對,已屬不該,更別說大張旗鼓地亮出名號,重挫太平軍前進的腳步,這樣當太平軍向樓蘭提出抗議,樓蘭就必須做出處置。

  西門朱玉與姍拉朵之間的關係,看似惡劣,整天起衝突,其實彼此間也有友誼的存在,更何況姍拉朵目前的技術力,是西門朱玉絕不可缺的要素,姍拉朵被抓走,西門朱玉豈肯干休,第一時間尾隨追趕,一路追趕到域外,因為失去目標的蹤影,只好用這種方法試圖引出樓蘭一族,為此不惜大鬧域外。

  「那……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到你的?」

  虛江子焦急提問,沒想到這一問正中西門朱玉下懷,「有!其實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中土那邊我不能離開太久,太多事情要顧,我若不在中土,隨時會生變,但域外這邊的事若沒人處理,變態人妖就死定了,幸好,碰上了你,算是死人妖命不該絕。」

  「等等,你該不會想把事情全扔給我吧?我對域外的狀況不是很熟,雖然來了幾個月,但連樓蘭的大門在哪都沒摸著,就算你把事情扔給我,我也……」

  「哈,照你這麼說,只要讓你摸著樓蘭的大門,那你就責無旁貸啦!」

  「呃!」

  虛江子瞬間有強烈的中圈套感,事實上,西門朱玉確實是挖了一個很漂亮的坑,而為了姍拉朵,自己也是不能不往下跳。

  西門朱玉在域外幾日,其活動能量之大,更在虛江子所知之上,他連續多次挑戰留字,樓蘭一族看似毫無反應,其實已經有人找上他,雙方還短暫交手。西門朱玉因為發現那幾名樓蘭使者實力有限,不過是小角色,便以高絕劍法輕易擊敗他們,加以侮辱,希望引出級數更高的人物,藉以進入樓蘭。

  這個策略進行需時,偏偏西門朱玉最欠缺的就是時間,幸虧虛江子及時出現,把這個戰術接手下去。

  「我上次痛扁了樓蘭一族的幾個嘍囉,還約了他們時間再鬥一次,現在我沒法赴約,就你替我赴約吧,反正大家都是用劍的,赴約起來都一樣啦。」

  「你有沒有搞錯啊?我與你體型相貌差那麼多,劍法路數也不一樣,你在域外到處惹事,好多人都認得你的長相,除非樓蘭一族的那幾個人是瞎子,不然怎麼可能認錯?」

  「他們是與瞎子沒兩樣啊……呃,我是說,我辦事,你放心,既然我敢讓你代替我去,對方就絕不可能看到你就掉頭走……不要推拖啊,否則變態人妖就真的死定了。」

  因為西門朱玉的這個保證,虛江子不得不把燙手山芋給接下來,但當他出現在決鬥地點,他這才明白西門朱玉那些話的意思。

  樓蘭一族派來的使者中,有三人明顯負傷,皆盲一目,確實是與瞎子沒有兩樣,更重要的是,從那三人完好的一目中,所流露出的刻骨仇恨,讓虛江子暗罵在心,西門朱玉下了那麼重的手,樓蘭一族哪肯善了?這些人見不到西門朱玉,當然不可能放自己走路。

  「……這個大王八蛋,總是挖坑給人跳,事先也不說一聲。」

  事已至此,抱怨無用,面對傳說中的樓蘭一族,虛江子唯有自己想辦法應付,而一場對戰是免不了的,所幸河洛劍派的太極劍不露鋒芒,雙方一場混戰,打了小半個時辰,仍能維持不勝不敗,沒有製造更多傷亡。

  只是,當樓蘭一族的真正高手終於出現,並且使用了遠遠超過太平軍現今技術的法寶時,虛江子瞬間就敗得不明不白,成了樓蘭一族的俘虜,被擒捉回去。

  當俘虜雖然狼狽,卻也是本來的計畫,西門朱玉把這最辛苦的一部分工作扔給虛江子,自己逃之夭夭。虛江子在被擒回樓蘭一族的路上,遭到連番拳打腳踢的時候,固然是悔恨不已,可是這些還不是最要命的,在進入樓蘭時,虛江子驚愕地發現,樓蘭一族對於擒獲的俘虜,除了搜身,居然還抽血作檢驗。

  相貌可以偽裝,驗血是假不了的,而那份驗血報告顯然很驚人,虛江子發現周圍的樓蘭人表情立變,對待自己的態度整個不同,儘管分不太出友善與否,卻可以肯定他們將自己當成重要人物看待。

  「……該不會……真的變成來這裡認親戚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虛江子多少有些忐忑,但西門朱玉神機妙算,或許也是因為算出這個可能,才讓自己來涉險的。

  這份期待與揣測,就在見到那個一副尊貴氣派,被稱為太陽王的首領時,完全被打破。

  「……真是有趣,白虎一族不是滅絕了嗎?怎麼還有死剩種傻呼呼地跑到這裡來?這也好,今天就讓白虎一族再滅一次!」

  聽見太陽王的話,虛江子心裡快把西門朱玉罵上天去了。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30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19
第三十卷

【本卷簡介】

江湖就是要有恩怨,沒有恩怨成不了江湖!樓蘭一族和白虎一族的糾葛之深,讓虛江子的域外尋根之旅變成了……

「3D數位版監獄實境秀」姍拉朵的濃烈「愛意」也就罷了,莫名其妙從牆壁蹦出來的「師父」每天揍一頓也還可以忍受,被選為「最佳逃獄頭頭」應該也只是因為人緣好吧?

至於那些鬼聲鬼影的「集體幻覺」就真的把它當幻覺好了,只是,明明是囚犯,為什麼還要被訓練成炒菜的「阿江師」啊啊啊啊……

太陽王究竟在盤算什麼?那神秘的寶藏……啊~這集還不會出現啦!

第一章 奮力一搏.階下之囚

  虛江子被帶入樓蘭一族之前,曾做過許多推想,對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去做考慮。他並不是那種思慮縝密的人,這些推想工作花了他許多的精神與時間,但不管是怎麼想,他都不曾懷疑過西門朱玉的能耐。

  打從第一次見到西門朱玉,這個當時還只是個小鬼的男人,就處處料敵機先,神出鬼沒,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中。後來的每一次重逢,都是重複這樣的過程,把這個印象加得更深,虛江子從未懷疑過西門朱玉掌控全局的能力,更清楚知道自己一世也比他不過。

  而在這樣的極度信任中,虛江子忽略掉一個很重要的事實:西門朱玉終究仍是個人,不是神。

  事實上,西門朱玉很多時候都只是故作瀟灑,他的能力沒有那麼強,更絕不是全知全能,在大多數的時候,他謀定而後動,盡量在能夠把握大局後才實際出擊,提高勝利機率,可是他始終是血肉之軀,會疏忽、會大意、會忙中有錯,更絕對會失算……雖然這樣的機會不高。

  許久之後,當虛江子為了此事責怪西門朱玉時,他大為驚愕,「什麼?你以為我把事情計算得好好的?這真是誤會啊,你的出身那麼秘密,我頂多知道你是來自域外,哪可能知道你本來是什麼人?我又不是研究這個的民俗學者,連這個都指望我,我很無辜啊。」

  聽到了這樣的話,虛江子才察覺到自己的失策,但已經來不及挽救發生過的錯誤,至少,當時他就是這麼自投羅網地被送到太陽王面前。

  「……真是有趣,白虎一族不是滅絕了嗎?怎麼還有死剩種傻呼呼地跑到這裡來?」

  就算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虛江子也聽得出來,這句話裡沒有什麼善意,而自己與樓蘭一族更絕不是親戚,從太陽王那種充滿惡意的表情,雙方就算有什麼關係,也只會是世仇,而這更從太陽王的下一句話得到證明。

  「……這也好,今天就讓白虎一族再滅一次!」

  白虎一族?虛江子意識到,這可能就是自己部族的名字,不過此刻不是仔細思考的時候,自己若是再不作反應,不管自己的部族叫什麼,都要在今天滅種滅定了。

  晉見太陽王時,虛江子是被五花大綁,由樓蘭一族的高手壓著他,以這樣的姿態跪叩於太陽王駕前,當初之所以被擒,是被樓蘭一族的奇特法寶襲擊,週身麻痺,這才被制服,但虛江子本就存心藉此進入樓蘭,倒地後也偽裝傷勢嚴重,其實身體狀況早已好轉,有了掙扎的本錢,此刻一見情形不妙,第一時間鼓蕩真氣,全力一搏。

  事發突然,河洛劍派的武技非同小可,虛江子奮力一震,沛然大力發出,將按著他肩膀的兩名樓蘭高手都給震開。束縛既去,真氣瞬間運走全身,回復實力的同時,也決定了下一個目標。

  距離門口、窗口的距離都遠,周圍都是樓蘭一族的好手,就連那些拿著長形兵器,直挺挺站著當衛兵的壯漢,看來都不是尋常人物,若想從這邊硬闖出去,可能性極低,更別說這裡是樓蘭一族的大本營,就算衝了出去,情形也只不過從被幾十人包圍,變成被幾千、幾萬人包圍而已。

  自己之所以到這裡來,是希望救出姍拉朵,如果連人都沒看到,就這麼掉頭跑了,那根本就是白來,還白白挨了幾頓揍,所以,能夠做的選擇就只有一個:擒賊先擒王!

  這個主意很危險,虛江子自己也知道,但之前連絕世天妖都遇過了,太陽王不管怎麼危險,總不至於比天妖更厲害吧?既然後頭已無退路,那就硬著頭皮往前一搏。

  「喝!」

  虛江子身經百戰,臨陣應敵經驗無比豐富,哪怕情勢不利,還是很快就想到了對策。本來制住虛江子的兩名侍衛被震開後,虛江子並未站起,先一把撕裂腳下的紅地毯,鼓勁往前一抖,紅地毯揚波如浪,直襲向盡頭的王座。

  事出突然,當紅地毯翻揚起來,周圍的樓蘭一族高手大感驚訝,紛紛出手阻截,卻反而令場面混亂起來,虛江子把握這短短幾秒的時間,利用抖起來的紅毯作掩護,向前方直衝出去。

  短短十米的距離,不算太長,在此時卻是咫尺天涯,生死一瞬。樓蘭一族的高手並非浪得虛名,他們在太陽王駕前力求表現,搶著出手擒殺刺客,各種法寶、武技在同一時間遞出,造成的強大壓力,幾乎讓虛江子以為自己要完蛋了。

  然而,虛江子很快也察覺到,情形沒有那麼糟糕,因為這些高手在相互爭功的同時,也造成了相互干擾,給了自己可趁之機。

  勁力再催,揚掀起來的紅地毯,如遭利刃切割,一下子碎裂開來,四散紛飛,而周圍樓蘭高手所使用的武技,多半都是高溫、灼熱的火勁,碎裂的紅布與炎勁一碰,馬上被點燃起火,成了點點火雨,含勁射向八方,令本來就混亂的場面亂上加亂。

  這個機會實在太好,利用種種形勢,虛江子終於闖至王座之前的三尺距離,那個魁梧高大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但新一波的危機也在此時到來。在場的樓蘭高手,不是每個人都那麼衝動,其中也不乏思路清晰,冷靜應變之人,他們看出了虛江子的意圖,因此遲遲未有出手,不想增添場面的混亂,而是在他到了最後三尺時,這才閃電出擊,要一舉致他死命。

  前後只是短短幾秒的時間,虛江子察覺時,自己左右肩膀已經分別被人扣住,這次不像先前,只是單純想把人制服,在重爪扣住肩膀的同時,一股灼熱火勁沿著經脈侵入,像是要把血液煮沸,左右兩邊的火勁,雖然有高下之別,卻是同樣灼燙難當,內力修為更是比自己只高不低,虛江子不得不暗責自己大意,只憑著自己一人,就想在樓蘭逞雄,確實太過目中無人了。

  奮起一身的內力,虛江子擋住兩側的火勁襲擊,什麼擒賊先擒王的戰術構想,早已拋到九霄雲外,這兩名高手的身形籠罩在火光中,看不清楚,但內力之強猶勝於己,兩人合攻,自己能支撐短暫時間已是難得,更別說向前突襲了。

  更糟糕的是,發動襲擊的還不只是這兩人,樓蘭一方的攻擊者共有三人,第三人則在此時,由正前方疾狠殺至,又快又準的一爪,直襲胸口,大有一舉撕胸挖心的架勢,虛江子正全力抵抗兩側的炎勁,精疲力盡,正面護身真氣降至低點,這名強敵覷準時機而來,時間拿捏得極狠,便是為了一招斃敵。

  生死一瞬間,虛江子腦裡唯一生出的念頭,就是不能坐以待斃,如果任這一爪擊中,後果必死無疑,那還不如豁出去,試試看一些高危險性的招數。

  主意一打定,虛江子運起河洛派內勁,冒險運使尚未練成的河洛絕學「聖極雲圈」明明雙肩都在敵人箝制下,卻陡然生出一股滑溜至極的力道,令兩名樓蘭高手的爪扣不牢,同一時間,虛江子身形急轉,有如陀螺,卸開肩膀上的爪勁,更將左右兩側的敵人撞開,脫出箝制。

  聖極雲圈脫胎自河洛劍派的掌門神功「聖極輪」本身也是神妙難測的絕學,如果能充分施展,勝負猶在未定之天,無奈虛江子尚未把這個厲害招數練成,勉力而為,雖然也成功,但在掙脫束縛之後,卻再也壓抑不下入體的熾熱火勁,炎勁爆發,立受內傷,更無法接不下正面襲來的那一爪。

  垂死掙扎失敗,眼看形勢危急,卻突然生出了轉機,或者該說……救星。

  「你們……全都是白癡嗎?」

  一聲怒喝,猶如風雷狂嘯,震得整個空間一時間都是回音,而怒喝之人不只是叫了這一聲,更出了手,虛江子只覺得周圍溫度瘋狂上升,火光突然大盛,一道火焰旋風狂飆捲來,天上地下似若無物可擋,身邊在圍攻的樓蘭高手,被這道火焰旋風一卷、一拋,全都給甩了出去,沒有一個人能穩住身形。

  致命危機解除,虛江子沒有太高興的心情,因為這一道火焰旋風是什麼招數,他雖然認不出,但那一聲怒喝是誰的聲音,他卻還認得出來,那絕對是太陽王的聲音。

  說過要讓白虎一族滅掉的太陽王,為何會改變主意出來救人呢?總不會是發現認錯人了吧?這個可能性不高,因為以太陽王的強勢,就算發現是認錯人,他也不會為此收回殺令,反正殺了就殺了……

  這困惑一閃而過,虛江子驟覺身上一痛,跟著就被一股突來大力給擊飛,轟出火焰旋風的範圍,彷彿騰雲駕霧,輕飄飄地飛出數十尺,摔墜在地上,這才感覺到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好像每一根骨頭都被折斷了。

  「你們這群低能的東西!有你們這樣子出手的嗎?」

  太陽王明顯不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領導人,他不僅是怒極而喝,甚至還動了手,連串的悶響、悶哼,在場的樓蘭高手有不少都挨了他一擊,部分力量較弱的,甚至還被他打得飛了出去。

  「那個小子是什麼人?他什麼都不是,你們居然全部對他出手?將來傳了出去,說樓蘭傾全族高手之力,殺了一個白虎一族的小子,這話要是傳到中土那群蜥蜴的耳裡,我族顏面何存?這種侮辱,你們擔當得起嗎?」

  就因為這種理由,虛江子意外保住性命,關於這點,他不禁苦笑,但他也想不到,馬上有人因為自己而成了被害者。

  「……但……陛、陛下您這樣說,不也怪怪的?您親自出手,補了那個白虎小子的尾刀,要是他死了,將來傳出去,那不就變成我族全體高手聯合出擊,甚至連太陽王陛下也出手,這才宰掉那小子?此話傳出去,侮辱不是更大了?」

  「唔,不錯,所以現在萬萬不能讓他死,剛才我一時不察,出手稍嫌重了點,你們立刻送他去急救,一定要用最好的醫療設備,先把他救活,再找個小角色來弄死他,這樣就……」

  沉吟的話語說到一半,突然變成憤怒的語音,「等一下!你是什麼身份?幾時輪到你來糾正本王?吃本王一拳!」

  耳邊接著響起的慘叫聲,虛江子沒有聽清楚,因為他已經昏迷過去,陷入一個很深沉的夢境。

  這一覺睡得很熟,但可能是因為身陷敵境的關係,儘是作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夢境,這些基本上都不是什麼好夢,不是挨揍,就是遇到生命危險,就差沒有夢見被人活活打死……來來去去都是這些惡夢,如果能睡得安穩,那就真是怪事了,因此,虛江子很快就清醒過來。

  「呃……」

  清醒過來看到一片石牆、石壁,陰暗的環境,不算是太意外,畢竟每個監牢的長相都是大同小異,就連夢裡那些監獄也差不多都長這樣,看了以後,差點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不過,左半邊身體重重的,好像被什麼東西壓住,是刑具?還是右邊腦袋受攻擊,影響左邊身體?

  側頭一看,一個金髮美女正趴在自己胸口睡覺。剔除樓蘭一族會特別派出美女陪犯人睡覺的荒唐可能,虛江子認為自己還在作夢的可能性居高,反正自己腦袋昏昏,感覺起來也不像是清醒的樣子。

  有鑒於每一場惡夢都只有開頭好過,後頭馬上就是拳打腳踢,身體四分五裂,虛江子唯一的念頭,就是珍惜這短暫的美好,不然可能幾秒後,身上趴著的這個金髮美女就變成吃人怪獸。既然是作夢,作什麼事情都不用負責任,那麼大可以放縱一點,所以他一把抱住那個金髮美女,大膽往她豐艷的紅唇一口吻下。

  親吻的瞬間,虛江子覺得這金髮美女有些眼熟,長得和姍拉朵有點像,心裡更覺得好笑,自己越夢越荒唐,如果這一下真的對姍拉朵吻下去,後果可就嚴重了,大概不是一兩巴掌能解決的事。

  當這一吻落下,腦裡昏昏的感覺,令這本來就不真實的一吻,更為虛幻,連四唇相觸的一瞬間,都沒什麼清楚感受,不過,倒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被吻的那一方因此清醒過來,還有了反應。

  虛江子的不規矩一下,只是偷偷一吻,但與他相比,姍拉朵的回應就激烈得多……至少虛江子有一點沒料錯,姍拉朵的回應,確實不是一兩下巴掌,這女人兩眼一睜,不但以百倍於虛江子的熟練技術回吻,雙手還極度不規矩,自他胸口快速撫摸到大腿,刺激他的敏感部位,熱情如火的急切態度,差點讓虛江子以為自己是被害者。

  「嗚!」

  大吃一驚,虛江子奮起全身力量,把身上的女體推開,一下子用力過猛,不但把人推去撞牆,連自己都滾下木板床,摔到地上去。重重撞在地上,甚是痛楚,可是這麼痛也沒痛醒,就表示……這一切不是作夢,而是荒唐的現實。

  這一驚非同小可,虛江子掙扎起身,就看到姍拉朵好像一隻被打扁在牆上的蟑螂,慢慢滑落下來後,滿面怒容,一拍木板床,就要發難,虛江子心膽俱裂,又是愧疚,又是懼怕,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道歉。

  「對、對不起……我……」

  「賤男人!你居然敢敢砸我招牌!我走遍大江南北,碰過的女人比你用過的筷子還多,只要是我下手調情,沒有哪個女人不極樂升天的,今次看在友情份上,特別服務,還是第一回對男人調情,你居然把我推到牆壁上當蟑螂!天殺的,我活剝了你!」

  「……呃……妳生氣的地方還真是很特別啊。」

  虛江子哭笑不得,這個女人發怒的理由,是如此異乎尋常,普通人有幾個能接受?而自己偏偏就是被她異常的地方所吸引,這只能說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簡短的道歉認錯,撫平對方情緒,還附帶一番奮力抵抗,拚死也不讓姍拉朵靠近一步,再續先前未完的動作,挽回她的職業信心與名聲,就這麼纏扯一陣後,才有機會問姍拉朵,聽到她的解釋。

  「我被帶回來以後,就一直被軟禁,剛剛他們說抓回一個小白臉,被打得很慘,要我去操作儀器治療,不能把人醫死,我本來說關我屁事,樓蘭天天醫死人,又不差這一個,後來想說小白臉可能是西門大人渣,搞不好可以趁機閹了他,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會是你,那就順手救一下,再來就跟著你到這裡來,看看你有沒有傷勢惡化,看著看著就睡著,然後就被你奸了。」

  「等一下!把最後一句收回去,別說那種會讓人搞錯的話,事實上,我覺得我才是被推倒的那一方!」

  義正嚴詞的抗議,在這種時候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姍拉朵很訝異地表示敬佩,因為根據她所聽到的,虛江子所幹出的大事實在有種,不但在域外到處找人試劍,還指明挑釁樓蘭一族,叫太陽王去吃大便……在中土這樣做可能沒什麼,但在域外……那確實需要很大的膽量與運氣。

  「你一聲不吭跑到域外,怎麼忽然幹起這種勾當來了?實在看不出來,你居然這麼有種,之前像只縮頭烏龜一樣,來了域外居然像個真男人,實在讓我很吃驚,你失蹤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姍拉朵一問,虛江子就提出解釋,把自己為何離開河洛陣營,怎樣到域外接掌特務組織的經過說了一遍。姍拉朵也說出看法,但與當初西門朱玉的想法相比,她的看法既簡單,又缺乏智慧……

  「這還用得著問嗎?一定是你那個弟弟不安好心,想把你騙離開,不讓你在那裡爭權,奪了他的掌門之位,至於銀劫做的安排,那肯定是不懷好意啦,從我認識那個王八蛋到現在,半點好事也沒有,你下次有機會就一刀宰了他。」

  「……這個……那傢伙沒這麼好殺的,要是有那麼容易,他早就被分屍了,而且,其實妳搞錯了,我不可能和阿河爭掌門的,別說我才能與他相去甚遠,就算真要競爭,虛字輩弟子中人才濟濟,我一介武夫,只懂得舞刀弄劍,掌門之位怎麼也輪不到我頭上,外界雖然有許多謠傳,但那都只是謠傳,完全沒有事實依據的。」

  虛江子解釋了一串,卻發現姍拉朵根本沒有在聽自己說話,眼神晃來晃去,聽自己一說完,馬上道:「你說了半天,怎麼就是沒解釋,你為什麼要挑釁樓蘭,還指明讓太陽王去吃大便?別說這也是銀劫的奸計啊!」

  「妳……我……這……去挑戰各部族的人,並不是我,是西門朱玉,他有急事要回中土,無法赴與樓蘭一族的約定,就委託我來赴約了。」

  「啊?西門大賤人為什麼這麼無聊?他是吃飽沒事幹,還是天生腦殘?中土都快忙成一鍋粥了,還有時間到域外來窮攪和?喂,你知道他來域外是幹啥的嗎?」

  「妳!」

  眼見姍拉朵如此狀況外,虛江子差點氣暈過去,好不容易猛喘了兩口氣,這才叫出來,「他是為了救妳才一路追到域外來的啊!還、還有,妳以為我又是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也是因為聽說妳被抓了,所以才……」

  虛江子不喜歡主動邀功,話說到這裡,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講下去,幸好姍拉朵也不笨,一個太笨的人也不可能有如此成就,她雖然遲鈍,但聽虛江子這樣說完後,大概也瞭解整個事態了。

  「唉,你們其實不用那樣冒險的,我惹出的事情是不小,不過族裡雖然抓了我回來,但不至於把我處死或判重刑的,我在樓蘭一族的份量,可遠比你們想像得還要重呢。」

  察覺到欠了虛江子大大的人情,姍拉朵的態度也有變化,放輕了聲音,堆起了笑臉,道:「不好意思啦,我也沒想到你們會這樣追來救人啊,過去只有人追著來砍我,從沒碰過有人追上來救的,我會意外,這也很正常啊!」

  「……如果沒有西門朱玉,妳就是大地上最多仇家的人了。」

  「這個你就放心吧,至少在這方面,我是永遠競爭不過他的,你不曉得我冒他名字作了多少案,那些對頭要找人砍,肯定是找他,就算他墳上都長草了,我還是照樣逍遙法外的。」

  「這樣說來,西門朱玉都替妳背了那麼多黑鍋,妳還有辦法搞到仇家滿天下,妳不覺得自己這方面的本事過於厲害了嗎?」

  「是啊,我也經常這麼覺得,你這算是誇獎嗎?」

  「不,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

  就算是刻意對姍拉朵寬容,虛江子也沒法做到百依百順,聽見什麼都說好的程度,畢竟這個女人識別危險的能力太差,要是什麼都附和著她,早晚她會把命給玩掉。

  「對了,我以前有沒有對你說過自己的事?像是我的出身、背景之類的?」

  姍拉朵湊近過來說話,虛江子搖了搖頭,表示對這些不曾聽過。事實上,關於姍拉朵的出身,虛江子曾在西門朱玉那邊聽過一點,但這點沒有必要在這裡說出,因為,姍拉朵會特別談到這個,就是想藉此作個道歉,拉近彼此的距離,自己當然沒有必要去破壞這個氣氛。

  「我出生在樓蘭的奴族,生下來就注定了我的身份,這點沒什麼特別,族裡其它的人也都是一樣,喔,或許不該說是人,那裡除了奴隸,就沒有別的東西,也沒有人……我母親也是樓蘭的奴隸,父親是哪個就連我也不知道,有可能的人太多了……」

  姍拉朵的話,聽起來是悲慘,虛江子卻沒有太多的反應,一方面,他曉得姍拉朵並不想看自己大驚小怪,這種疑似同情的表現,只會惹怒她;再者,這也確實沒有什麼好錯愕的,這個時代是亂世,太平軍國之亂在中土又鬧得凶,家破人亡早已是民間常態,比這更慘的事都天天發生,姍拉朵的不幸遭遇又算啥呢?

  「出生就決定出身,基本上這種人生應該是完蛋了,不過,千千萬萬個案例中總是有例外,我也不曉得為什麼,總之從小我就在一些特殊技術上,非常有天分……」

  假使所謂的天分,只是出現在一些很普通的方面,那也就不用提了,姍拉朵能夠在眾多族人中脫穎而出,就是因為她在偶然的機會下,接觸到樓蘭一族的核心秘密,一種傳自古老時代的神奇技術,樓蘭憑著這種技術稱雄域外,自比為神,這種名為「科學」的知識,照理說是高度機密,絕不允許尋常族人隨便接觸,更別說是一個奴隸,正常情形下,姍拉朵應該要立刻被處死的,但……

  「樓蘭是個很荒唐的地方,這裡不講什麼仁義道德,只重視兩件東西:實力、血統。通常,血統是實力的保證,實力是血統的證明,但偶爾也會有例外的狀況,這種時候,就會對那些特殊人士給予特殊待遇……反正他們就是看中了我的天分,把我重點培養……其實這也不錯,要不是這些特殊待遇,我應該很早就會像其它族人那樣,白天幹活,晚上被人幹……不懂?就是白天當奴隸,晚上當性奴隸的意思,這樣說你了嗎?哈哈哈,要是真的那樣,我後頭可能就不當淫賊了。」

  姍拉朵雙手叉腰,哈哈大笑,虛江子卻沉默下來,不曉得好不好順著姍拉朵的口氣,把這種事情當玩笑來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就算過得不幸,那也不能夠拿來當自己作惡或是危害他人的理由,這點虛江子很清楚,但聽見姍拉朵這樣說,還是覺得難以釋然。

  「獲得特殊待遇也不壞啦,包吃包住包讀書,比整天幹粗活好多了,差點還要包辦婚姻咧,當初有人看上我的天分,認為和我一起繁衍後代,肯定是實力的保證……唉,組織的福利太好,也是麻煩,差點就被抓去配種了呢,真荒唐,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小鬼耶……幸好樓蘭是個荒唐的地方,他們一面覺得我的天分可以利用,一面又覺得我的血統不夠高貴,為了避免麻煩,也不曉得是誰的主意,把我派往中土,從此我就解脫,換成中土人倒霉啦……」

  姍拉朵笑道:「不過,我覺得很高興喔,到了中土之後,我遇見了那個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點我從來沒後悔過,還有……能遇見你。」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20
第二章 荒唐世界.凶獸死神

  一句話令虛江子心跳不已,這句話才說完,姍拉朵採取主動,在虛江子意會過來之前,突然靠近,在這個敦厚漢子的溫熱嘴唇上印下一吻,速度很快,一沾即離,卻給虛江子帶來極大的震撼,令他呆在那裡,完全愣住了。

  「妳……這是……」

  「怎麼了?你不是喜歡我嗎?以我們的關係,這一下沒有什麼啊,你親過我,我親過你,這才叫有往有來啊,你是面對天妖也無懼的大英雄,總不會被我親一下就手足無措了吧?」

  「那……那倒也不至於。」

  短暫的驚嚇過後,虛江子滿難說清這一刻的感覺,但大體上確實是開心多過吃驚。在這個陰森森的幽暗石牢內,簡陋的木板床、一地的亂稻草,聞著潮濕腐臭的氣息,眼前卻有一名笑靨如花的金髮美女,表情看來如此嫵媚,豐艷的紅唇上依稀飄來香氣……這一幕景象,對傷疲交加的虛江子而言,確實有若天堂……

  如果那個天堂美女沒有突然狂笑的話。

  「哇哈哈哈!真想不到耶,像我這種女人也會有男人迷上,這個世界實在是荒唐,更讓我想不到的是,我居然也會對男人動心,從生物學上來講,我這就是雙性戀,再也不是死同性戀了,哈哈哈,我也能算是正常女人啦!」

  什麼美好的氣氛都被這一聲狂笑給打破,虛江子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不過,姍拉朵也不是只會在那邊發笑,在笑了一陣之後,她的表情慢慢凝重起來,問虛江子知不知道他自己目前的處境。

  虛江子苦笑道:「階下之囚,這點再清楚明白也不過了。」

  「不,囚犯這點是沒錯的,但你這個囚犯很特別,如果你不搞清楚,這輩子大概沒機會出去了。」

  姍拉朵道:「我當初的猜測沒有錯,你這傢伙的來歷很不尋常,而且甚至還比我當初所料得更有來頭,你知道白虎一族是怎麼回事嗎?」

  虛江子當然不可能知道,姍拉朵則是簡單地作了解釋。太詳細的東西,姍拉朵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只能告訴虛江子,很久之前樓蘭一族有個祖先,這個祖先弄出了四個分支,其中之一就是樓蘭,還有一支去了中土,就是如今的大武龍族,而剩下的兩支,則分別是玄武、白虎,也就是虛江子的部族。

  乍聽見這樣的內幕,虛江子這一驚非同小可,萬萬想不到,自己的部族居然這樣有來頭,還能與樓蘭並列,除此之外,大武皇族也和自己同出一源,這聽來實在不可思議。

  「儘管大家有相同的祖宗,但分家兄弟的感情總不會太好,樓蘭與白虎一族過去還打過幾場硬仗,關係很惡劣呢,如果早知道你的存在,太陽王搞不好就派手下去中土宰了你……」

  姍拉朵道:「但也難說啦,中土是大武龍族的領域,別看樓蘭在背後支持太平軍國,把中土搞得天翻地覆,其實樓蘭對大武龍族還是很忌憚,在中土也不願太放肆行事,若不是你自己這一下自動送上門,大概也沒那麼容易動你吧。」

  虛江子聞言苦笑,自己如今不但自投羅網,而且還變成階下之囚,任人宰割,那後頭又該怎麼辦呢?

  「天曉得該怎麼辦,我又不是天妖,難道就這麼帶著你殺出重圍,大搖大擺地逃獄嗎?就算真是天妖,恐怕也不見得有這本事,這裡是樓蘭,一族中所有高手都在,又有各種強力法寶與重裝備,不管是什麼強人,都別想在這裡橫行……越說就越覺得你是死定了。」

  姍拉朵道:「不過,如果真要殺你,沒理由留你到現在,我聽說白虎一族有些遺產,存在域外某處,樓蘭一族秘密找尋多年,全無所獲,他們很可能是留住你性命,想要藉機找出白虎秘寶吧。」

  「……我該怎麼辦?」

  「鬼才知道,總之我不會勸你自殺,也沒本事帶你殺出去,最多我想辦法製造機會,讓你從這監牢跑出去,能跑到哪裡就要看你自己造化了。」

  「妳作得到嗎?妳自己會不會有危險?」

  「哈,我在這裡身份特殊,樓蘭一族很多重要機械,除了我以外沒人懂得操作,這點很扯吧?他們第一流的人才整天練武,練到連腦漿都快變成肌肉,卻沒什麼人花心思去鑽研法寶的技術,結果搞到今天這樣,真是說出去都沒人肯相信。」

  姍拉朵笑著搖搖手,招呼獄卒開了牢門,就這麼離開了。從她的動作來看,確實在樓蘭有相當的權力,可以自由出入監牢,也令旁人對她有所忌憚,不過,對於她沒法幫助自己逃跑,虛江子並沒有任何埋怨,因為那確實是姍拉朵所做不到的事,甚至說得明白一點,如果姍拉朵堅持要帶自己逃獄,虛江子反而會覺得困擾,因為沒有可能做到的事,就不用故意去冒這必死無疑的風險了。

  「唉……人生啊……」

  虛江子在那張脆弱的木板床上躺下,眼望天花板,想著自己的處境,更回想著姍拉朵所說的每句話。

  這些話是姍拉朵很認真地說出,看她的表情,照理說裡頭不會有什麼謊言,但她所說出的東西,卻與自己所知的相差很多,自從來到域外,努力搜集樓蘭的相關情報,從各方管道匯聚得來的資料,並不是姍拉朵說的那樣。

  樓蘭一族是絕對高傲的種族,奉行血統至上的原則,鄙視一切非樓蘭的人種,域外各部族奉樓蘭為神明,拚死拚活,就是希望能得到樓蘭一族派遣女子下嫁,讓自己的部族從此混有一絲樓蘭血。

  但姍拉朵所說的內容,樓蘭一族對奴族極其嚴苛,這倒也罷了,可是……性奴隸?人類通常不會去強姦一頭豬、一隻羊,樓蘭一族不把其它的種族當人看,照理說,不該發生姍拉朵所說的那種狀況,否則成天搞來搞去,生下的混血後代又該怎麼辦?樓蘭人明顯不樂於見到混血兒啊。

  除此之外,樓蘭一族坐擁那麼強大的力量,各種法寶神妙莫測,族中高手如雲,普天之下,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匹敵的對手。如此強橫的部族,在姍拉朵口中似乎就只是一群肌肉蠢蛋,幹著種種無能的事,可是……天下沒有僥倖得來的成功,若樓蘭一族真的那麼無能,全族人早已成了沙漠中的枯骨,哪有可能建立如此偉大的基業?

  那麼,到底事實是怎樣?是自己聽到的那些樓蘭傳聞有誤?還是姍拉朵說謊話?這兩者應該都不太可能,那問題又出在何處?是什麼地方自己還未能想通?

  想來想去,虛江子覺得頭痛了,相較之下,他並沒有怎麼想到自身處境,彷彿自己是死是活,全然無關緊要。

  反正,這個監牢看起來是破爛,但以樓蘭的技術力,搞不好藏了什麼厲害機關、殺人兵器也未可知,更何況身在樓蘭,除非有本事把他們全族人殺光,不然是逃也逃不出去,可以不用浪費時間想這個。

  想來想去,虛江子始終是有傷在身,很快就感覺到疲倦,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本來以為自己會睡得很熟,沒想到過不了多久,就被一種奇特的感覺所驚醒,好像監牢裡頭有什麼很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最初的感覺非常強烈,虛江子察覺到監牢內有某個存在,某種……非常巨大的存在,似乎是某種龐然大物,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因為這監牢並不寬大,怎麼可能容納得了巨大物體?另一個可能,就是有什麼很強的高手出現了,當初遇到天妖時,也曾有過類似的感覺,但天妖的氣勢中蘊含著殺意,沒有這股氣息來得從容。

  睜開眼睛一看,尋找這份不尋常氣勢的源頭,就在正前方看到了那個人……

  一個很奇怪的人物。

  如果不是先入為主,想到可能是某個高手到來,虛江子實在沒把握一眼就把那個「人」認出來,這個人的頭髮、鬍鬚,既長且亂,好像已經十多年未曾梳洗、不曾打理,連頭臉都被遮掩住,看不清面容,只依稀看到他臉上有一道很深的紅色傷痕。

  雙手戴著鐐銬,中間串著鐵鏈,衣衫襤褸,渾身肌肉卻很粗壯,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洗澡的關係,即使相隔甚遠,都有一股很難聞的氣味傳來,那像是猛獸身上的氣味,濃烈而腥臭,說不清是什麼野獸的味道,總之就是不像人類……不過,這股腥臭氣味中,倒是帶著鮮血的味道……

  這麼莫名其妙的人物,要是換作在別的地方看到,虛江子還不會那麼在意,但樓蘭一族的大牢,又怎麼會是可以隨意出入的地方?此人應該不是被獄卒放進來的,而牢門未破,剛才也沒半點風聲,這個人是怎麼在此離奇出現?

  「敢、敢問……」

  驚愕過度,虛江子是用中土語發問,察覺到不妥後很快又改為域外最流通的語言,邊說還邊望向柵欄外,看看有沒有獄卒被驚動,但簡單一瞥,外頭沒看到任何人,目光再移回牢房內,卻已不見那個神秘人物,只看到一個飛快變大的拳頭。

  「渾帳東西!吃老子的鐵拳!」

  字正腔圓的中土語,伴隨著一記怒拳重轟而至,來勢奇快,虛江子提防不及,被打個正著,這一拳的力道更是大得驚人,打在臉頰上,竟然把整個人打得離地飛起。

  假如不是在牢房裡,這一下被打得飛起,不曉得要飛出多遠才摔下,但後方就是牢房牆壁,虛江子重重撞在土牆上,痛徹心肺,肯定這堵土牆不像外表看來那麼簡單,在一層泥土的表面下,存在著硬度極高的物體,是什麼金屬無法確知,可是內中存有奇異能量,自己先前沒有蠢到去破壞牆壁,嘗試逃走,這是絕對正確的判斷。

  然而,重重撞在土牆上,發出了一下很大的聲響,只要獄卒不是聾子,就萬萬沒有聽不到的可能,虛江子擔心很快就有大批獄卒包圍這裡,而急促的腳步聲,也正如他所擔心的那樣,迅速朝這邊靠近。

  牢門的柵欄不算太密集,很容易就能從柵欄外看到裡頭的情形,當獄卒的身影出現在牢門外,還沒看清楚這裡頭的東西,就先喝罵出來。

  「吵死了!幹什……」

  獄卒罵到一半,看清了監牢內的景象,也看到那名野獸般的怪人,驚愕莫名,剛剛要叫喊,那個怪人突然轉過頭,朝獄卒瞪了一眼。

  照理說,怪人的面目都被長髮遮蔽,虛江子與他對視時,就沒有看到他的眼睛,他要如何隔著長髮瞪人,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然而,最荒唐的事情正是如此,他不但瞪了獄卒一眼,這一眼的效果還非比尋常,那個獄卒彷彿見到什麼非常恐怖的生物,失聲大叫,就這麼嚇暈過去,躺平在地上。

  虛江子不是膽小的人,但他見到這一幕,心頭不禁大震,想像不出究竟是什麼樣的恐怖眼神,居然能把人當場嚇暈,這種眼神……只怕天妖也未必能做到。

  心驚膽顫之餘,虛江子想要提問,預備問問看這號人物究竟是誰,又有何目的?話到嘴邊,想起剛才的情形,自己甚至是一句話都還沒問完,就被人打飛到牆壁上當蟑螂了,現在又怎麼好重蹈覆轍,再去挨一拳呢?

  存有這顧忌,虛江子就不便開口,靜靜地站直起身,一語不發,反正除非對方來這裡是為了吃人或殺人,要不然,這人既然會說話,那遲早也是要說出他的真正目的。

  就這樣,狹小的囚室內,兩人相互對看,陷入了一陣頗長的沉默。嚴格來說,這並不算是對看,因為虛江子雖然感覺到對方在注視自己,卻看不見那人的眼睛,無法對視。怪異的氣氛之下,所造成的心理壓力也特別大,虛江子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想要有所動作,卻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籠罩在對方目光中,稍有妄動,在氣機牽引下,就會挨上一記重擊,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已是勢成騎虎,除了靜待對方的動作,自己無法先動了。

  「……小子,你為何而來?」

  「呃。」

  那怪人的聲音聽來很模糊,近似野獸咆哮,在這個距離聽來,真是非常有衝擊感,虛江子還未及回答,就聽見那怪人道:「你為了一個女人而來?好一個色膽包天的小子。」

  剛才與姍拉朵的對談,可能全落在此人耳裡,就算想要抵賴也是無用,虛江子索性不作解釋,哪知道連沉默不語也會出事,忽然間眼前一花,那個怪人的身影消失,虛江子心知不好,第一時間提高戒備,一見到那只要命的拳頭迎面而來,連忙閃躲。

  只是,如果這麼容易就可以閃開,那也就不是要命的拳頭了,虛江子尤其不解,自己的武功並不差,也已經提高警覺,那只拳頭來勢不算快,但也解釋不出為什麼,就是閃躲不開,被那只拳頭再次轟上臉頰,整個人又被打飛出去。

  「嗚呃!」

  這次有了心理準備,雖然被打飛出去,重重撞牆,但一摔落地,虛江子馬上壓下腦裡天旋地轉的暈眩,站了起來,擺出防禦姿勢,至少在外表上要維持無懈可擊。

  「哦!」

  見到虛江子的架勢,那個怪人像是笑了一笑,卻沒有再發動襲擊,緩緩道:「白虎一族的小子,傻呼呼的跑進樓蘭來送死,居然只是為了一個女人……嘿嘿,有趣……雖然說是色膽包天,不過色膽也是膽,男人最怕就是沒有膽色……很好,小子,我看上你了。」

  怪人說得直接,虛江子卻心頭一緊,被恐怖份子看上,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鬼才知道這傢伙看上自己是什麼目的。

  「小子,你想不想離開這裡?」

  「啊?這個……哪有可能不想,沒有人喜歡天天吃牢飯吧。」

  「想就行了,告訴你,你走運啦,老子已經看上你,決定和你合夥搭檔……嘿嘿,一起逃獄!」

  「逃獄?」

  與其說驚訝,虛江子啼笑皆非的感覺更強烈,難道這個地方不是監獄,而是神經病院?樓蘭的監牢實在很特別,被關在裡頭,還會突然有個瘋子跑來說要合夥逃獄,如果有那麼容易跑,這裡也就不是樓蘭了……可是,這個人離奇出現在牢裡,全無徵兆,什麼東西也沒破壞,就這麼突然現身,如此神乎其技的本事,說不定真有可能逃出樓蘭。

  「敢問先生……」

  好奇心起,虛江子想要先探探對方的底細,一句話出口,想到剛剛就是為了這句話挨揍,連忙想要改口,哪知道這次的情況卻不同,那個怪人聽他一問,雖然沒有馬上回答,但虛江子卻感覺得出,囚室內的氣氛變得凝重許多。

  「唔……你可知道,每個監獄裡都有些最黑暗的角落,在這些角落裡,流傳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傳說……這些傳說,其中……有的非常恐怖……」

  怪人的語氣很嚴肅,沉重的氣氛中自然有一股無形壓力,逼得虛江子不敢隨便開口說話,甚至覺得週遭溫度好像都在下降,遍體生寒,只是……撇除這些令人不自在的感覺,虛江子其實……非常想要笑。

  被人打得遍體鱗傷,關在監獄裡,一覺醒來睜眼,看到一個魁梧的神經病壯漢,離奇出現,瞪昏了獄卒,隨便打人,現在居然還說起了恐怖傳說,天底下有什麼比這還荒唐的?假如換一個不同的情境,自己一定會捧腹狂笑出來。

  「……而老子我,就是那些恐怖傳說中最可怕的一個……三十年前曾經橫行域外,無人不懼,與樓蘭一族暗中交手十數次,手上染滿樓蘭高手的鮮血,令樓蘭小兒聞之啼哭的恐怖名號,就是老子我……」

  怪人說著,舉起大拇指,比了比自己,沉聲道:「阿古布拉!」

  「阿、阿古布拉?」

  虛江子一呆,首次聽聞這個將與自己一生糾纏極深的名字,但此時的他,腦中極力回想,卻只是肯定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數據中,並沒有這麼一個陌生的名號,換句話說,這多半只是在瞎吹。

  「不錯,域外無人不曉的凶獸死神,絕命風沙,阿古布拉,就是我本人,想當年我……小子,你那是什麼眼神?是不是想笑?老子講的話你敢不信?」

  虛江子自問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在戰場上衝鋒時,不曉得多少次銳身赴難,用以命換命的方式,殺退敵人,救回友軍,這是河洛派上上下下都曉得的事。哪怕是對上天妖,他心中恐懼,卻也能機智應變,不曾畏縮退讓,然而,現在對上這名怪人,面對其暴力威脅,虛江子卻覺得……和這個神經病搞對抗,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不,您誤會了,我完全沒有那樣的意思,絕命風沙、凶獸武神……」

  「是死神!」

  「抱歉,是死神,凶獸死神的大名鼎鼎,連樓蘭一族的小兒聽了都會嚇哭,呃……我聽了也非常敬仰,這個……今天有緣得見,實在是我的運氣……」

  虛江子平時不是一個會說奉承話的人,偶爾試著講的結果,效力就非常差,尤其是聽在這麼一個性情乖戾的怪人耳裡,甚至起了反效果,怪人阿古布拉側過頭,洶湧怒氣爆發出來。

  「小子,你看不起人啊!凶獸死神的名字,連我都……我是說,你隨隨便便就拍馬屁,難道以為老子是那種愛聽馬屁話的人嗎?拿這一套來對付老子,你是不想活命了!」

  眼看又是一記重拳難免,虛江子急中生智,學著西門朱玉的口吻,笑道:「前輩何出此言?您一現身,就說我色膽包天,還說男子漢首重的就是膽色,現在我能當著您的面隨便說話,這豈不就是膽色?還是你想我向您卑恭屈膝,這才是您要的?」

  「這、這個……」

  怪人沒有把話接下去,虛江子曉得自己用對了方法,道:「前輩在這監牢裡來去自如,神通廣大,但樓蘭一族並非浪得虛名,要闖出此地,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吧?」

  「沒那麼容易?嘿,何止是不容易,這座監獄專門囚禁特等重犯,裡頭五百四十三名囚犯,個個都是身懷絕技,曾經橫行一方的人物,你這不成氣候的白虎小子,莫說是逃獄,本來就連和他們關在一起的資格也沒有啊!」

  「那……我又為何會被關在這裡?總不會是樓蘭一族盛情款客,特別給我元首級套房吧?」

  「單單憑你一個,有啥值得被重視的?樓蘭一族所在乎的,是白虎一族的潛在價值,你……」

  阿古布拉一聲冷笑,道:「這些東西說多了沒用,還不是和你說的時候,老子選中你,也是看中你的潛能,這座監獄五百四十三名囚犯中,只有你才可能和老子搭配得上,一起殺出這座鬼監獄。」

  一直到目前為止,虛江子都沒有很認真來看待這件事,自己在中土、域外,都算得上高手,可是和這位阿古布拉相比,那就遠遠不如,而這座樓蘭特別修建的重要監獄裡,既然關了五百多名高手,自己也不可能是他們中的最強者,有什麼必要選擇自己當逃獄同伴呢?天上怎麼可能掉下這種好事?

  姍拉朵曾說,白虎一族在域外藏有秘寶,樓蘭尋之不得,預備從自己身上找線索,阿古布拉會不會是聽見了此事,想要奪取寶藏,這才看上自己?如果真的是這樣,其實也不算太壞,與其被關在這裡,要面對整個樓蘭一族,那還不如先逃出去,單純面對這個神經病,起碼還安全一點。

  「那……請問一下,前輩預備如何逃獄?您一直強調膽色,總不會是我們就這麼連手破門出去,見人就殺,直至衝出樓蘭範圍,或者我們被樓蘭人砍成肉醬吧?」

  「呸!連手?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也配和老子連手?憑你現在的武功,出了這個牢門,連百步都走不上,就要粉身碎骨了,還說什麼見人就殺,你自殺就差不多。」

  「那……」

  「那什麼那,擺在眼前的方法只剩下一個,你拜老子為師,老子親自教你武功,花上幾個月時間,把你調教得有點程度了,就能與老子一起殺出去了。」

  阿古布拉說得理所當然,虛江子卻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蹲苦窯的時候,突然跑來一個神經病說要連手逃獄,這已經很誇張了,現在這個神經病還說要教自己武功,教會了再連手殺出去……

  一瞬間,虛江子有股衝動,彷彿這一切只是場不真實的惡夢,自己應該重新躺回木板床上睡覺,一覺睡醒,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你為什麼又這種表情?老子說的話有什麼不對嗎?」

  「你……你找人連手逃獄,都找到還要重新教武功的地步?那隨便另外找一個比我更強的人不就好了嗎?」

  「哎呀!你以為我不想嗎?問題是別的人全都不行,非你不可,要是別的人選可以,老子今天還用得著這麼頭痛嗎?」

  「……為什麼非我不可?我資質沒有特別好,也不是學武天才,總該有個理由吧?」

  「鬼才知道!天曉得那個死丫……」

  彷彿察覺到說錯了話,阿古布拉突然閉上嘴,再開口時已換成一種極為平板的制式聲音,「你天賦異稟,是萬中無一的練武人才,又流著白虎一族的血,只要加以訓練,再打通經脈,搞不好都可以飛上天了。」

  這些話說得全無轉折,虛江子死都不信這是實話,但開頭阿古布拉的那一下轉折,卻似乎是蹊蹺所在,只不過一時之間還想不出什麼來。

  「怎麼樣?臭小子,別浪費時間了,快拜師吧。」

  「這個……我覺得頭有點暈,身體怪怪的,我還是先去睡一覺好了。」

  並不是開玩笑,虛江子無視眼前的壯漢,一下子躺平回木板床上去,想說要讓腦袋冷靜一下,不然連串荒唐事情接二連三襲來,自己都快要被搞得精神不正常了。

  「渾帳東西!」

  一記重拳再次轟了下來,把木板床打得粉碎,虛江子還沒摔落地上,就被人掐著脖子給拎了起來。

  虛江子不算瘦小,但是和阿古布拉的魁梧身材比起來,就完全變成了一個瘦子,這一下被人掐著脖子拎起來,全無抵抗之力,脖子上感受著驚人的壓力,骨骼幾乎為之爆裂,伸手去推、撞這條手臂,卻如蜻蜓搖石柱一般的無力,死亡的壓力一下子襲上心頭,可是最怪異的一點是……比起恐懼,虛江子其實更覺得想笑,這一切實在太荒唐。

  「小畜生,拜不拜師?再不拜師,老子一把掐死你,管你什麼滅種不滅種,今天就讓白虎一族絕子絕孫!說!拜不拜師!」

  「……師……師父……」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21
第三章 獄中傳聞.幽冥鬼話

  很久以前,虛江子也聽過一些傳奇故事,敘述著各種平民英雄的誕生與崛起,這些故事無論是在民間,或是在武林,都相當受到人們喜歡,代表著人們的夢想。

  在這些故事裡頭,主角功成名就之前的奮鬥過程,都毫不例外地存在著一種特殊角色,這些角色可能分屬不同年紀、不同身份,但卻存在著一模一樣的功能,那就是傳授男主角武功,通常都是那種第一流的絕世武功,普通人連想看一看都很難的神功、神劍,就這麼機緣巧合地傳給主角,而少數個別案例,師父在傳完武功的時候,還會順便把一身功力也奉送,每次聽到這種極具奉獻精神的良師,都會讓虛江子與一眾師兄弟感動非常,熱淚盈眶,連望向自己師父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感情。

  有鑒於這樣的特性,這一類特殊角色的名字,一律都被稱為「傳功長老」不過,故事終究只是故事,河洛劍派上上下下不曉得多少門人,各自為了不同的理由在學武,拍師父馬屁、師兄弟之間勾心鬥角,這時有所聞,卻從來沒聽過有誰真的有了奇遇,被傳功長老灌了一身武功,又撿了幾本絕世武功回來偷偷練。

  故事終究只是故事,這點虛江子心裡有數,在他看來,奇遇頂多就是像弟弟那樣,天資聰穎,學什麼都特別快,又備受師長的重視與期待,什麼好處優先安排給他,這樣就已經很得天獨厚了,至於說什麼別的……那都是故事裡的事,不切實際,不用幻想,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憑空落下來的好事。

  然而,虛江子實在想不到,世事之奇,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能力,故事中的傳功長老出現在自己眼前,逼著自己拜師學武,只不過這不是什麼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根本就是一場大災難,飛來橫禍,阿古布拉這個怪人腦子不正常,胡亂選徒弟也就算了,下手還這等狠辣,自己脖子上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別說斷氣,隨時都會斷成兩截。

  「……我……我脖子……斷……你就……沒徒弟……」

  「哼!要挾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最不吃這套的?反正本來就看你不順眼,白虎一族的狗種,居然敢來樓蘭耀武揚威,蠢得和什麼一樣……老子現在就掐死你,省掉以後麻煩。」

  阿古布拉惡聲惡氣說話,虛江子聽在耳中,儘管咽喉劇痛,還是覺得很荒唐,這個神經病一下說自己膽色過人,一下又說蠢得像什麼一樣;前幾秒還在說看中了自己,後幾秒卻說本來就看不順眼……所說的每一句,毫無邏輯性可言,真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不過……一早也知道這人腦子不正常,現在抱怨這些東西,實在太晚了。

  「最後一次機會,拜不拜師?他媽的,河洛派什麼名門正派,擺什麼臭架子,在老子眼裡連狗屁都不如,你這河洛弟子也是不如狗屁,再不拜師,老子直接把你抽筋剝皮!」

  生死關頭,虛江子不是沒有試過抵抗,他幾乎把自己所知道的厲害招數,全部由指、掌使出來,拚命之際,力道既大,招數也精奇,全都轟擊在手臂的要穴上,換作是遇到別人,別說是血肉之軀,就算是木棍鋼條都早給打爛,但阿古布拉的手臂卻堅逾鐵石,挨了那麼多重擊,渾若不覺,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到了這地步,虛江子心下清楚,除非發生真正的奇跡,不然最多十秒,自己這條命就算是玩完了,但奇跡發生的機率太小,就算地上那名昏倒的獄卒醒來,高聲大叫,引來大批人馬,逼阿古布拉放手,這一切也不可能在十秒內完成。

  那麼,是要向這個瘋子屈服嗎?但身為河洛弟子,應當守護師門榮譽,如果因為受到威脅,就隨便改投其它人的門下,這等行為欺師滅祖,將來不但要受懲處,而且這件事傳出去,所有師兄弟都會看自己不起,尤其是……

  等等!

  這一瞬間,虛江子突然想起,當初自己要拜在赤城子恩師門下,依照門規,必須要出家為道士,自己也曾非常苦惱,但那時虛河子、虛海月都不把門規當回事,說當道士是權宜之策,高興當就當,不高興隨時還俗就好了,不用太計較。

  要是他們兩人在此,面對這種局面,大概想都不想就直接搞權宜之策了吧?其它前輩、長輩的作法不明,但若是師父赤城子,十之八九會稱讚他們通權達變吧。

  想到這裡,虛江子頓時覺得,自己對於河洛榮譽的堅持,根本是毫無意義,虛河子不在乎,連掌門赤城子也不在乎,自己若為了守護門規而死,那兩人一定會說自己是傻瓜,而自己如今想想……還真是傻瓜沒錯咧。

  短短的十秒時間,一下子就飛快過去,在這十秒的盡頭,囚室內響起了一陣微弱的囈語。

  「……我……我願……」

  這應該算是投降的表示了,但阿古布拉卻對此充耳不聞,甚至還大聲質問,「什麼?你剛剛說了什麼?聲音太小,我聽不見,你再說大聲一點!」

  問話的同時,手上勁力絲毫未減,讓虛江子不禁懷疑,收徒可能只是一個藉口,這瘋子根本就是想弄死自己。

  「師、師父……」

  聲音不大,卻已是虛江子聲嘶力竭拚命擠出的兩個字,這兩個字一說,緊掐在脖子上的巨掌立刻鬆手,虛江子滾倒在地上,喉嚨劇痛,無法呼吸,幾乎連眼淚都要流下,耳邊卻還聽到阿古布拉的喃喃自語。

  「嘖……可惜……還不夠爽……」

  莫名其妙的言語,聽得人背脊生寒,虛江子覺得自己剛才的猜測,搞不好是沒有錯的。

  「好啦,身在監牢,一切從簡,老子不是喜歡繁文縟節的人,就不特別要求你三牲祭禮,磕頭跪拜了。小子你走運,老子平常是不隨便收徒弟的,收你這蠢蛋當徒弟,算來是蝕大本了,但既然被你叫了師父,就勉為其難教你幾手吧。」

  強迫別人拜師,還敢說得這麼大言不慚,實在是很厚臉皮的事,特別是說這些話的時候,阿古布拉好像完全忘記了初衷,要提升虛江子的武功來一起逃獄,這種異常的表現,再次讓虛江子如墮五里霧中。

  「前、前輩……」

  喉嚨痛得直讓人流眼淚,虛江子說的這些話,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但阿古布拉不但聽見,還為此發怒。

  「小子!你剛剛說什麼?老子最恨就是出爾反爾的狗種,你不要命了!」

  「……師……是師父……」

  「嘿,還說什麼狗屁名門弟子,連一句話都說不好,太丟人啦……」

  阿古布拉放聲大笑,笑聲令得四方壁面直搖晃,真力充沛,震耳欲聾,不過這一下大笑也惹來了麻煩,虛江子清楚聽到遠處有大堆腳步聲朝這趕來,應該是獄卒終於察覺不對,來這邊看看情況了。

  「嘖!礙事的來了!」

  長髮遮面,虛江子看不到阿古布拉的臉,也無法得知他是否變了臉色,但從聲音聽來,他對這些獄卒並非全無忌憚,發現大批獄卒往這邊跑來後,他也只得躲避開來。

  「喂!不中用的劣徒!」

  「……我抗議無謂的言語暴力。」

  「管你去死!總之你記著,不許對任何人說見過我,剛才是你自己一個人在監牢裡自言自語、哈哈狂笑。要是你敢讓人知道我收你為徒,你就死定了!」

  「為什麼要怕人知道?你不是無懼一切的絕命風沙,凶獸死神嗎?樓蘭的小孩聽到你都會哭,怎麼還需要怕這些獄卒?」

  「……這……這個……因、因……是因為……喔,我想起來了,是因為樓蘭人凶殘毒辣,我被抓進監獄的時候,不但給穿了琵琶骨,還被砍斷手腳筋,因此武功盡失,發不出力量來,不能與他們正面衝突……對,就是這樣。」

  中土官府對付江洋大盜,確實是有穿琵琶骨,斬斷手腳筋之類的酷刑,一旦施行,無論是怎樣的高手,從此就變成廢人一個,這些虛江子因為職務關係,也曾親眼目睹,但問題是……穿了琵琶骨之後還能那麼活蹦亂跳的囚犯,這就從沒見過。

  「你說穿了琵琶骨,那鎖鏈在哪裡?傷口怎麼看不見?」

  「因為我已經長好了啊。」

  「你手腳筋被砍斷,武功全失,怎麼打人還那麼痛?」

  「因為我天生神力啊!」

  或許是因為惱羞成怒,阿古布拉一句話說完,突然揮出重拳,早已眼冒金星的虛江子根本不可能閃躲,一下子就被打飛出去,落在地上,痛得腦裡一片模糊時,還被人捏開下巴,往裡頭塞了一顆藥丸,強吃進肚內。

  「嘿嘿,吃了這顆藥,你敢洩漏秘密,就會腸穿肚爛生乳癌,死得慘不堪言,這樣子說,你懂了吧?笨蛋徒弟。」

  監獄裡頭,大概就是一個弱肉強食、壞人當道的世界,阿古布拉說完話,獰笑著揚長而去,最荒唐的是,虛江子竟然看到他直直走向牆壁,就像溶解進水裡一樣,無聲無息地穿透進去。

  「……我……我一定是瘋了吧?」

  精疲力盡,虛江子就這麼暈了過去。

  -----------------------------------------------------------------------「老實說,你身上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我自己睡覺不小心,在牢裡頭撞的。」

  「剛才我們聽見有人大聲說話,還笑得很噁心,明明不是你的聲音,牢裡卻只有你一個,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做夢,自己說夢話,聲音大聲一些,聽起來與平常不一樣,那也是很合理的,說不定我還有雙重、三重人格咧。」

  「我們有個弟兄,說是一靠近你的監牢,才看一眼,什麼都沒看到就暈了,醒來什麼也不記得,你要給個交代!」

  「怎麼能找我要交代呢?他走到我牢房外頭,看了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就自己暈倒,叫也叫不醒,我還覺得奇怪呢,你問我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啊。」

  虛江子秉持著一問三不知的精神,把獄卒方面逼問的東西推得乾乾淨淨,事實上,他也覺得自己夠倒霉,阿古布拉消失後不久,他就被趕到的獄卒給抓進刑室,用鐵鏈銬手吊起來問話,問話時候,一堆看起來很恐怖的刑具,就在眼前晃來晃去,獄卒們聽著他的話,表情越來越臭。

  更糟糕的是,阿古布拉強逼著虛江子吃的那顆藥丸,不曉得是什麼成分,卻肯定有削弱個人武功的作用,虛江子一面說話,一面也覺得自己的真氣越來越弱,都快要提不上來了……這一下,事情可就真的糟糕了。

  「……聽說樓蘭是文明的地方,你們不會隨便虐待人犯吧?」

  回答這句話的,是一頓如雨而下的拳頭,在場全體獄卒以實際動作表達了他們的想法,拳打腳踢,連旁邊的板凳都用上,一股腦地砸在虛江子身上,結結實實被痛打了一頓。

  不過,打得雖然重了,虛江子倒是覺得還好,畢竟以前都是在戰場上討生活,拳打腳踢再厲害,總是比不過敵人刀劈劍砍,況且,這些人打歸打,畢竟沒有拿刑具出來,沒有切割燙烙,比起很多地方對待江洋大盜的待遇,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嘿,被打成這樣,還要自己安慰自己,我的這種個性也未免太溫吞了吧?」

  雖然這麼自我嘀咕著,被重新放回囚室的虛江子,還是躺在稻草地上,很快地睡著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也太超過了他的接受範圍,無論是肉體或精神,他都要好好睡一下。

  第二天,虛江子是被姍拉朵給叫醒,前來看看他狀況的姍拉朵,很訝異於他的遍體鱗傷,尤其是被關入監牢後,居然還傷得比之前更厲害,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事,虛江子正苦惱於怎麼解釋,姍拉朵已經自己找到答案了。

  「可惡,一定是監獄裡的人作威作福,每個新到的犯人都會被這樣抓來打一頓,幸好你武功根底不錯,換作是普通人,可能已經被打殘了。」

  「呃……是這樣嗎?」

  「是啊,但你身份特殊,他們應該不敢把你往死裡打,不然真的打死了你,白虎一族的最後倖存者滅絕,這個損失沒人扛得起。」

  聽到姍拉朵這樣說,虛江子只有苦笑,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獄卒們沒有使用刑具,毆打之際也留了餘地。

  只是,雖然姍拉朵同情虛江子的處境,但她也表明,自己在樓蘭一族的影響力有限,自保有餘,卻不能為虛江子做什麼,一切也只有靠他自求多福。

  「為了表示我的歉意,頂多就親你一下,作為補償了。」

  「……能不能給高級一點的東西?我是說,比較實質一點的東西,吻太小兒科了。」

  「嘿,看不出你人模人樣,居然也是一個色鬼,吻還不夠,想要點更實質的東西?這裡可是監牢,外頭眾目睽睽,你選擇這裡來辦事,果真有膽量,換作是別的女人,絕對會給你一耳光,但是碰到我……」

  「……不好意思,打斷妳的興致,我說的實際東西,是傷藥和繃帶,妳想得那麼興奮,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講……」

  啪!

  啪啪!

  又快又狠的連續三下,雖然不是碰到別的女人,虛江子還是挨了耳光,令本來已受傷的他,又多了新傷。

  姍拉朵惱羞成怒,本來就要拂袖而去,但虛江子的一個問題,讓她稍作停留,「什麼?監牢內的傳說?這個……嘿嘿,你還真是問對人了。」

  奇異的答案,虛江子覺得內有蹊蹺,望向姍拉朵,聽她的解釋。

  「首先,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樓蘭一族的文明如此先進,會沒事蓋個這麼原始的牢房嗎?通電柵欄、監視器該是基本配備,有些還直接裝了激光、毒氣發射孔,犯人一鬧事,馬上就死翹翹了……這是樓蘭監獄的基本配備,那你以為自己為什麼會住到這裡來?」

  虛江子當然不可能知道,而事實真相也令他頗為訝異。對樓蘭一族而言,最棘手的犯人倒不是武學高手,是一些具有特殊能力,可以干擾機械的動力,反過來利用各種機械裝備的人,這些人或是利用自己的知識,或是具有一些難以解釋的異能,成為樓蘭一族最頭痛的人物。

  之前曾經發生過幾次,這些人憑著自己的能力,在樓蘭一族精心打造的監獄中大鬧,反過來操控著監獄裡的種種殺人武器,想要一舉脫出囚牢,令樓蘭一族損兵折將,傷亡慘重。有鑒於此,在歷經幾次失敗後,樓蘭一族決定反其道而行,蓋一座完全不使用電子設備的特殊監獄,專門用來關這些特殊份子。

  這個策略果然成功,這座監獄啟用後,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不過,這個世上的問題總是層出不窮,「復古」型的監獄也有「復古」的困擾,監獄啟用後沒多久,就傳出監獄裡鬧鬼的消息,事情鬧得滿大,也死了幾個人,樓蘭一族作了一些處理,事情總算沒有嚴重爆發,但類似傳聞也從來沒停過。

  本來監獄這種地方,就是各種負面情緒的匯聚所在,改採「復古」式建築後,各種拷打、嚴刑又沒有減少,排污的衛生情況作得不會那麼好,整天聞著血腥味,聽著慘叫聲,看著骯髒污穢的環境,偶爾還會看見老鼠叼著人的手指跑過,在這種環境裡久了,不看見鬼才是怪事。

  各式各樣的怪異傳聞,有離奇死亡、莫名失蹤,甚至還有借屍還魂、死後復活的,加起來可以寫一本厚厚的鬼話大全。在這些紀錄中,也有人宣稱見到一個發了瘋的鬼魂,三更半夜離奇出現在牢房裡,披頭散髮,衣衫襤褸,恍如野獸一般,逼迫犯人作種種不情願的行為。

  「……能不能解釋一下是什麼不情願的行為?我對這個部份很感興趣。」

  「大部分的時候是比武決鬥啦,說什麼那個厲鬼突然出現,逼著犯人比武決鬥,比輸了要打,比贏了也要打,聽說還有人被厲鬼直接抓著腦袋去撞牆壁的,當場腦袋瓜就碎了。」

  「我不信,腦袋都碎了,怎麼還有傳說流傳下來?妳這個傳說未免傳得太沒有邏輯性!」

  「傳說還是傳下來了,因為……這世界有一種東西叫做室友。」

  虛江子聞言一愣,發現了自己的盲點,但既然有目擊者,這就應該不只是傳說,樓蘭一族沒理由放任這號危險人物到處破壞,早該採取對策了,更何況,那個發了瘋的厲鬼,越聽越像自己新拜的師父阿古布拉……

  「沒辦法啊,又沒裝監視器,當然也留不下影像,當事人成了無頭屍,牆壁上留著血印,目擊者被嚇得半瘋,支支吾吾說了些話,本來想等他狀況穩定一點,再送去用儀器做記憶檢定的,哪想到當天夜裡就掛了,也不曉得是不是被滅口了……」

  姍拉朵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樓蘭不是善男信女之地,那些鬧鬼的傳說,表面上看似傳說,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拿囚犯當實驗品?反正這些人被關在此地,是絕不可能活著被放出去的,早死晚死既然沒差別,就是做實驗的完美素材了。」

  虛江子點點頭,明白了姍拉朵的意思。以樓蘭一族的力量,就算這座監獄內沒有機械設備,如果真的要探查什麼事,未必就查不出來,可是假如這裡頭牽涉到什麼內幕、陰謀,那所有的一切都只會被草草掩蓋,傳說永遠是傳說,什麼痕跡也不會留下來。

  「而且,我還聽說過,這個監獄裡的囚犯,有某些非常不正常,根本就是樓蘭秘密搞生物實驗失敗的受害者,因為無法控制,才丟到這座監獄來……這些也是傳說啦,沒實際根據的,還有一個更扯的,聽說以前曾經有某任太陽王的孿生兄弟,被戴上鐵面具,從出生起就被關在這裡,直至老死,後來冤魂就常常作祟,變成恐怖傳說前三名……對了,你問這些幹什麼?不會是昨晚睡覺被鬼壓床了吧?」

  「不是,我碰到的是……呃……」

  「奇怪了,你這個人……怎麼說睡就睡啊?打兩巴掌看看。」

  啪!

  啪!

  「睡得還真熟,巴掌都打不醒,真是奇了,唉,算了算了,你睡你的吧,我明天再來看你,到時候會帶點藥給你的。」

  姍拉朵離開了牢房,虛江子躺在沒有床的牢房內,呼呼大睡,在他剛才差點把阿古布拉的事說出口時,突然強烈的倦意上湧,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一下子就睡著了。

  這一睡,足足又睡了幾個時辰,醒來的時候,雖然是被獄卒包圍,拳打腳踢,但虛江子卻覺得精神健旺不少,理由是什麼也說不上來,不過身上的傷勢確實有好轉。

  獄卒來叫醒人,當然不是為了叫醒人去吃飯這麼好,虛江子清醒之後,這才知道囚犯在這裡還必須服勞役,全體起床後被帶到某個地下礦坑,在裡頭用最原始的勞力來挖礦,由於虛江子沉睡不醒,踢打也無用,今天的勞役算是逃掉了。

  當獄卒們離開牢房,虛江子不禁苦笑,短短幾天之前,自己還是域外的一方之雄,雖然不是很風光的那種,但手上也掌握著一個詭變莫測的組織,有能力影響域外許多大事的進行,怎麼一下子全都變調?自己淪為階下之囚,命在頃刻,這幾天最習慣的事就是挨揍?過去在河洛本部,幾時這樣慘過?

  監獄裡的伙食也不怎麼樣,一碗東西被扔到虛江子面前,稀稀糊糊的,唯一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吃在嘴裡近乎沒有味道,不過,想到這是在監獄裡,虛江子也就沒有什麼特別意見了。

  當務之急,非常明顯,就是想辦法先回復武功,阿古布拉強餵下的那顆藥丸,搞到自己真氣幾乎無法凝聚,一身力量提不起來,如果這樣子下去,肯定會沒命,因此,當自己一個人獨處於囚室,虛江子立刻盤膝打坐,運行河洛派內功,想把散化在肢體各處的真氣重新凝聚。

  這一類的運功行氣,很怕被人打擾,而虛江子所擔憂的事情果真發生,幾乎是他閉目運氣沒有多久,昨晚那種熟悉的感覺再度到來,即使不睜開眼睛,他也曉得是什麼人不請自來了。

  「唷,笨徒弟,你挺用功的嘛,師父還沒到,你就自己用起功來,不錯,這樣下去定然會成材啊,可是……我好像還沒開始教你啊!」

  阿古布拉不是只來說說話而已,甫一現身,重重一掌拍在虛江子頭頂,擊打要穴的同時,一股若有若無的柔勁滲入體內,立刻瓦解了虛江子正努力凝聚的真氣,令他體內真氣大亂,逆沖經脈,要不是本來底子夠好,耐得住衝擊,這一下已經沒了性命。

  「你……你想殺我嗎?」

  「這個當然,要是連這點小磨難也承受不住,你乾脆死了算了,怎配與老子一起逃獄?」

  「可、可是,你又說我是你千挑萬選才選中的人,要是我就這麼死了,你預備和誰一起逃獄?」

  「……說得也是,你不提醒我,我都差點忘了。」

  阿古布拉說得滿不在乎,虛江子聽在耳裡,心頭激動,差點一口血就噴出來了,然而,當他調勻氣息,睜開眼睛,這口本來就該噴出來的血,終究是沒能省掉,大口噴了出來。

  「嗚哇!你……你這是……」

  「幹什麼?看見型男嚇得你尿褲子了嗎?」

  阿古布拉「嘿嘿」怪笑著,身上仍是那一襲破爛衣衫,手上帶著鐐銬,渾身散發著濃烈的腥臭味,但頸部以上,今天卻戴了一個好大的鐵罩,整個腦袋都在鐵罩之中,只留下一個橫框,原本應該是露出眼睛的,可是卻被亂髮遮蓋住,什麼也看不著。

  經過昨晚一番折騰,虛江子大致弄清楚這個怪人的脾氣,就是瘋瘋癲癲,沒事找事,為了要讓自己吃驚,別說是弄個鐵罩戴在頭上,就算是頂個夜壺、屎桶,那也是非常合理的事,自己應對這種怪人的方法,就是見怪不怪,他覺得沒趣,就會正經一點了。只是,昨晚被逼拜師,「師父」兩字叫來彆扭,不曉得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賴掉呢?

  虛江子動著腦筋,卻不料對方先發制人,摸著下巴,怪笑道:「徒弟,你的心思應該花在用功上,別動一些歪腦筋,如果你實在不服氣的話,師父可以給你兩個選擇。」

  「……哪兩個選擇?」

  「老子在這監獄裡不曉得混了多久,不知拆解過多少具人體作研究,精通各種正常與非正常、人道與不人道的拷問方式,今晚你大聲叫是叫定了,就看你是願意叫師父……」

  阿古布拉擺動著右手,五指聚合成鑽,往地上一刺,彷彿極堅硬的鋼鐵鑽頭旋砸入地,無聲無息就鑽出了一個洞,跟著,再威嚇性地舉起右手,側頭往虛江子的身後望去。

  「或者……你等一下痛的時候,可以哭爹叫娘。」

  面對這等威脅,虛江子突然覺得,自己生平所見的高手雖多,但要說完全不講架子,甚至可以說荒唐無恥到了極點的,大概就是這個凶獸死神了,就衝著這一點,自己是該服氣,因為武功練到這種程度,還能這麼下流的人,實在是很少見。

  「能識時務才是英雄,我想……還是叫師父好一點。」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21
第四章 由外而內.以勢凌人

  心服口服,認了這個師父以後,虛江子很快地發現,阿古布拉並不是只來這邊騷擾自己,或者沒事來亂鬧的,在確定師徒名分之後,他確實要教導自己武功,態度還非常認真,讓虛江子大吃一驚。

  「廢話!不教你武功,老子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覺,偏偏要跑到你這裡來,你道老子是真的發瘋了嗎?」

  「……這話我不敢說,是你自己講的。」

  「神經病,老子這麼英明神武,你看我像是發瘋的樣子嗎?哪個瘋子有老子這麼清醒?真是胡說八道。」

  阿古布拉說得認真,虛江子一句話也不敢往下接,心裡暗暗好笑,或許自己真是該把心一橫,認了這個師父,要是學會他這種旁若無人的厚臉皮功夫,回到中土也足以橫行一方。

  「但,昨天吃了師父你的藥,我今天全身無力,真氣也提不起來,又怎麼和你學武?」

  「這個你就不用傷腦筋了,世上武學千門萬派,未必每一種都需要動用真氣,嘿,當年白虎一族與樓蘭相爭,雖然人少勢弱,卻總能與樓蘭鬥得兩敗俱傷,屍橫遍野,可也沒聽說他們學了什麼內功、什麼真氣,你這個白虎後裔真是太不成器……」

  屢屢聽說白虎一族的大名,又聽說能與樓蘭拚個兩敗俱傷,虛江子對自己部族過往的豐功偉業,一時間神往不已,問起阿古布拉,卻聽見他怪笑起來。

  「白虎一族的過往再怎麼輝煌,現在也幫不到你,老子勸你還是專心一點,把精神用在該注意的地方,不然你很快就可以去見祖先了。」

  「唔,既然不能動用真氣,那要如何發力?總不成……我可不像你一樣天生神力啊!」

  「剛才說了,武學之道浩瀚如海,可不像你想得那麼狹隘,比如說……看招!」

  阿古布拉冷不防地出拳,奇快如電,一下打在虛江子的面門上,雖然不是那種把人打飛出去的重拳,但挨了這一下砂鍋大的拳頭,也讓虛江子腦袋暈暈,覺得五官差一點要被打凹進臉裡。

  「吃了我這一拳,徒弟你有什麼感覺?」

  「我……我覺得,師父很卑鄙,不說一聲就偷偷動手,還有……我好像流鼻血了。」

  「你、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我這麼用心在教,你怎麼會領悟到那些有的沒的啊?你挨了這一拳,應該要領悟到速度能彌補力量的不足,只要拳勢夠猛、速度夠快,就算本身的力量不足,都能發揮極大威力才對啊!」

  「……哪可能啊!下次你被人打得鼻血滴滴流的時候,再看看會不會領悟到這些東西吧。」

  「你這劣徒,真是氣死我了!」

  阿古布拉怒罵一聲,巴掌直接揮了過來,虛江子自知武功不如,但也被激起怒氣,不想白白挨揍,更何況以此人手腳勁力之大,要是不進行防禦,真的會被他活活打死。

  雙方拳腳一對撞,虛江子心中一奇,覺得自己所承受的力量,沒有想像中大,阿古布拉不知是刻意手下留情,或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所打來的每一拳、踢出的每一腳,都不是用那種能把人打飛出去的力量所發,這麼一來,自己便能夠抵禦得住。

  察覺這點,虛江子精神大振,也不顧自己渾身傷痛,奮起勇悍,與敵人拳來腳往,鬥在一起,有攻有守,分毫不讓。虛江子本身已是中土的高手,戰鬥經驗也足,即使不運真氣,多年苦練所鍛煉出來的拳腳,也非同一般,不是普通人受得起的,所以碰上阿古布拉力量減退,虛江子本想試試看,能否以河洛武技運柔克剛。

  不過,實際施行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平時已經打很熟的太極拳,碰到阿古布拉的豪拳,三拳兩腳之間就被攻破,那些上乘的化勁、卸勁手法,阿古布拉全然無視,幾下亂拳打來,就讓虛江子難以應對,最後被打倒在地,爬不起身,只有喘氣的份。

  「嘖,真沒用,這樣就躺下了?要是老子再認真點,還不拆了你全身骨頭?算啦,今晚到此為止,你好好休息,老子明天再來。」

  「喂!等等。」

  「少廢話,好好想想你今晚為什麼挨揍,明晚要還是這麼死氣活樣的,老子拆了你的骨頭熬湯。」

  就像來時那樣,阿古布拉走得毫無徵兆,一起身就往牆壁直直走去,整個身體滲入牆內,直至蹤影不見。

  虛江子躺在稻草地上,回憶著剛才交手的每個過程,研究自己為何敗得那麼快。如果是普通交手,大敗是理所當然,自己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但自己無法提運真氣,阿古布拉也沒運內勁,單純拳腳比拚,若阿古布拉的招數精妙絕倫,自己輸了也是應該,然而,他的一拳一腳,既非大巧,也不是反璞歸真的至拙,倒有些亂揮亂打的味道,就這麼讓自己敗得不明不白,這裡頭該是有點問題的。

  連續兩天晚上的經驗,虛江子不喜歡阿古布拉這號人物,覺得他就是那種仗著武功高,橫行霸道,逼迫別人低頭的狂人,橫豎自己技不如人,卑鄙無恥更不如人,只有逆來順受的份,但是,應該輸的仗輸了沒話講,不應該輸的仗輸了,虛江子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就服氣。

  整個晚上,虛江子幾乎都沒有睡,仰望著天花板,手指敲敲點點,推想著與阿古布拉交手的每個細部過程,試圖從中找到些什麼,卻全無所獲。第二天一早,獄卒來拉人出去勞役時,特別問了他,昨晚監牢裡乒乒乓乓,好像有人在打架,是怎麼一回事?

  「哈哈哈,是我自己在和自己打,左手打右手,沒什麼好奇怪吧?」

  說不奇怪,那才是真的奇怪,虛江子都覺得自己的理由有夠爛,可是問這問題的兩名獄卒,聞言後對看一眼,似乎沒有認真追究的意思,虛江子心中一奇,忍不住問道:「你們既然覺得有問題,昨晚怎麼不過來看看?只要一看,就什麼都知道了啊,何必問我呢?」

  這一問,虛江子才知道,監獄裡的鬼話傳說實在鬧得厲害,有些時候監獄裡某處傳來不應有的異響,獄卒們去探查究竟,一去就送了性命,死得莫名其妙,被人發現屍體時,那些四分五裂的是還好,有些就連怎麼死的都研究不出,在這樣的情形下,再加上虛江子的牢房外前天才暈了一個,獄卒們心裡也怕,聽到怪異聲音,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聽到獄卒這麼說,虛江子最初覺得可笑,堂堂樓蘭一族,怎麼連個監獄都管理不好,弄到這麼烏煙瘴氣?可是,再想想姍拉朵的話,又覺得這一切都算正常,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被帶去礦坑挖礦,這點當然不是什麼輕鬆工作,但是能夠重見天日,這點總是不錯的,虛江子被關在監牢之後,就不曾見過太陽,想到可以在外頭曬曬太陽,確實也心中歡喜。

  不過,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因為這座監獄簡陋歸簡陋,保密措施還是有在做,虛江子出外時,特別被蒙上眼睛,帶到一輛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拉動的車上,和其它囚犯在一起,車子飛快奔馳,足足跑了兩刻鐘多,這才抵達目的地。

  下了車之後,所有人用繩子串成一線,一個拉著一個,在大太陽底下走了一刻鐘的路,似乎都是直線前進,沒有轉彎,天上強烈的陽光曝曬,腳下踩著灼燙的黃沙地,耳邊聽見身旁人們粗重的喘息聲,彷彿走在一條地獄之路上,幸好沒過多久,腳下的沙土起了變化,慢慢變成了岩石,正上方更一下子陰涼起來,被帶到某個曬不著陽光的黑暗所在。

  不久,每個人被蒙上的眼罩被揭開,虛江子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峽谷之中,所有人沿著峽谷唯一的一條坑道,朝著地底下走,已經有部份不曉得是先到,還是長駐在此的礦工,帶著手套,推著獨輪車,氣喘吁吁地把挖出的廢石運出來。

  虛江子環顧左右,眼中所見的犯人,倒也不是全都滿面橫肉、絕非善類的那種,大體說來有高有矮,胖瘦不缺,還有那種臉色蒼白,極為瘦弱,看來像是唸書文人,不該被抓來當囚犯的那種,所有人無一例外地拿起工具,進入礦坑中工作。

  挖礦的過程,並沒有什麼好特別說的,但虛江子留意到,挖礦的犯人中不乏實力不錯者,然而,不曉得樓蘭一族是否用什麼方法禁制了犯人的力量,純以手勁來看,這裡並沒有堪稱高手的人物,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危險人物。

  照理說,挖礦就是挖礦,大家都忙著工作,偷懶就會被監工者打上一鞭,應該也沒什麼餘裕亂來,不過在中午停下用餐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陰暗地方工作,人的心理特別壓抑,居然還是出了事,虛江子好端端地捧著碗,坐在一角吃飯,卻有幾個囚犯大搖大擺地走來,不由分說,一腳就就往他的碗踢去。

  要是這一下被踢中,這一餐肯定就是沒得吃了,虛江子的武功總算沒白練,縱然無法提運真氣,但一下側身閃躲,就讓那個人踢空,還因為用力過猛,重重摔了一下。

  這樣一來,事情就難以善了,幾個不知是住哪號牢房的囚犯頭子,對這個「囂張」的新人看不過去,一一要教訓他,根本不給虛江子開口的機會,重拳就轟了過來。

  幾名囚犯頭子的拳腳都很重,攻守之際法度嚴謹,看到這等架式,虛江子心中有數,這些重犯本來的武功都不簡單,是樓蘭一族用了某些方法,禁制了他們的力量,出手才會空有招數,沒有實質力量。

  換作是對付一般人,這樣的攻勢已是相當凌厲,但虛江子並不是普通人的級數,河洛劍派的武技宗遠流長,精微奧妙,尤其善於借力打力,即使本身真氣無法運使,只要巧妙借勁,這種場面仍是游刃有餘。

  虛江子僅是閃躲,在每一次閃避的時候,輕輕一勾一帶,便讓揮來的拳、踹來的腳,從身邊錯擊而過,打在其它人身上,挨打的人怒極還擊,幾個回合一過,這裡就變成了大亂鬥,虛江子反而得以輕易脫身。

  看到虛江子沒事人一樣站在旁邊,所有在場的囚犯都傻了,這也令虛江子頗為不解,堂堂樓蘭一族,熱愛武術,號稱戰族,怎麼會對自己這點小伎倆看到傻眼?實在是說不過去,難道這些囚犯不是樓蘭人?

  不管怎麼說,首領失利,底下人沒理由袖手旁觀,虛江子又完全是中土人的外表,不會有人與他同仇敵愾,囚犯們鼓噪出聲,眼見就是一場大亂鬥,負責看守的獄卒出現,連揮幾下鞭子,痛擊了聚在一起的囚犯們,這才止住騷亂。

  或許是因為獄卒看守得緊,下午的勞役工作中,沒有任何人再來向虛江子挑釁,但也同樣沒有人給予他任何協助,當一天的勞役結束後,仍舊是蒙上眼睛,乘著不明的交通工具回歸牢房,離開礦坑時,虛江子隱約覺得明天不會是和平的一天。

  回到監獄之後,甚至還沒來得及好好睡上一覺,找事的人就上門了,阿古布拉離奇出現,二話不說,揮拳就打,虛江子早已料到,也不驚慌,大膽迎戰,今天在礦坑中工作,他反覆構思著再對上這狂人時該如何應對,現在既然人已出現,該打的仗就打吧。

  由於準備周全,儘管肚子裡還挺餓的,體力也不是十成狀態,身上還帶著傷,虛江子卻支撐得比昨晚更久,把白天才演練過的種種化勁、卸勁法門,一一使出,在阿古布拉的攻勢下苦撐,好幾次都以為可以把阿古布拉的重拳卸開,但自己出掌去拐、去沾,卻沒法像對付那些囚犯首腦一樣,將他們的拳掌帶至外圍,門戶大開,反而就像碰到什麼絕對不可能移動的龐然重物,越是使勁,阿古布拉越是不動,最後虛江子自己發勁太猛,差點跌倒在地。

  「蠢貨!你十幾二十年的太極拳,就只有這點屁修為?」

  阿古布拉怒極開罵,跟著就是一拳,把虛江子打得飛了出去,自己往左邊石牆一閃,揚長而去。虛江子倒在地上暈了半天,嘴角流著鮮血,暈眩的腦中反覆盤旋著適才一招一式,最後歸並為一個難解的問題,那就是自己為何敗得如此之慘。

  後頭的幾天就重複類似過程,白天去礦坑做工,中午被囚犯們挑釁,乒乒乓乓亂打一場,這樣的幾天一過,虛江子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感覺到什麼不同,雖然還無法清楚說出,但在阿古布拉的重拳中,存在著某種與囚犯們不同的東西,自己越來越感覺到這一點。

  最後的頓悟總是來得突然,某天與阿古布拉的對戰中,當阿古布拉一拳揮來,橫掃萬軍的氣勢中,虛江子忽然感覺到一種「兇猛」好像是某種野獸朝著自己撲來,當這念頭在腦裡閃過,他眼前隨之一花,拳頭不見,化作一頭咆嘯中的盛怒雄獅,狠狠朝著自己撲咬過來。

  即使真的碰到獅子,虛江子也敢拔刀砍去,但眼前一下子看到這東西,虛江子不覺得恐怖,想要有所反應,腦裡卻不知為何一片空白,這一停頓,就被一個砂鍋大的拳頭打中面門,噴著鼻血飛了出去。

  輸得難看,傷得不輕,虛江子卻在中拳那瞬間整個領悟,腦海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滿心歡喜,倒地後馬上挺腰彈起,一手擦著鼻血,一手指向阿古布拉,狂喜道:「我、我明白了,為什麼你的拳那麼強?因為你拳裡藏著野獸!」

  阿古布拉拍掌大笑,「說得好,笨徒弟,你終於明白了!」

  「沒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居然想了那麼久,我終於明白了……」

  虛江子大笑著,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我明白了……天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什麼東西。」

  「不要緊,你終於邁過那個門坎了。」

  相識以來的首次,虛江子聽到阿古布拉以讚許的口氣說話,儘管頭上帶著鐵面具,看不見面孔,虛江子還是感覺出他在笑,彷彿自己的表現令他相當滿意。

  「我剛剛看到的東西,是怎麼一回事?」

  「那代表你的武功已經有相當根柢,沒有一定程度以上的修為,想看還看不到咧。當年白虎一族的戰士,就擅長如此以勢凌人,要是哪一天你也能做到,那白虎一族的戰技就真正重現大地了。」

  阿古布拉說完,正式指點虛江子修行,傳授他武技實招,但所傳授的東西,卻是模仿熊、鹿、鳥、虎、猿猴動作的招數,沒教上幾式,虛江子已經覺得奇怪,因為這套拳自己不但懂,甚至在中土還家喻戶曉。

  「老師,你教我五禽戲做什麼?我以前練過了。」

  「練過了?你確定?白虎一族的戰士之血,如果真的能把它練通,在域外能敵得過你的人就不多了。」

  阿古布拉輕描淡寫地說著,全然不是平常的粗暴口吻,而當他以這種口氣說話,自然有一股宗師氣派,令虛江子不能不信,認真聆聽阿古布拉的解釋。

  五禽戲,本是強身健體的武術,河洛劍派也用以傳授門徒,作為初步習武的課程,但阿古布拉的傳授重點卻不在招數上,而是藉由這套博大精深的武技,讓虛江子去感受、模擬野獸的狩獵動作。

  最初,虛江子不太明白,沒事模擬野獸動作有何意義?然而,透過阿古布拉的實際解說、拆招,他從阿古布拉的招數中,確實也感受到了一些東西,一些很難用言語形容的……體驗。

  以勢凌人,這是一個無法用言語傳達的境界,也和虛江子平生所學的武技大相徑異,雖然是以五禽戲入門,但所有的招數、動作模擬,都只是一個過程,最後是要能把握到那種動物特有的「勢」就能夠得到「獸之靈魂」再將之與自己的拳結合,拳就能夠「活」過來,戰無不勝。

  這些理論聽起來玄之又玄,假如是偶然在街頭聽到,虛江子一定會哈哈大笑,覺得碰到江湖騙子,可是實際接觸,卻體會到那種無法言喻的妙境,阿古布拉的指點、自己的理解,每一分鐘都像接觸到一個新世界,茅塞頓開。

  「猿猴敏捷,蛇勢靈動,鳥走輕翔,敏捷、靈動、輕翔,說起來很像,內中又有不同,這裡頭的細微之處,就只能靠你自己去體會。」

  阿古布拉表現出不同以往的耐心,指正虛江子每一處錯失,待他有所領會後,再以自身的拳招與他比試對擊,用這樣的方式,讓虛江子悟得更多。

  「五禽只是一個開始,而非終點,獅、豹、象、鶴、鷹,甚至天上龍鳳,都可以入你的拳,今天你體會的東西,僅是一個初步,以豹來說,有人認為豹的勢在於快疾,卻也有人認為豹的勢就是凶殘,這之間沒有高下之分,只是個人的體會與詮釋不同,要說哪一種領悟比較強,這個就要看實際狀況了……」

  虛江子越練越是心情激動,當自己以狼為勢,揮出拳與爪,打在牆上,在揮動的過程中,他不只是感覺到狼的「靈魂」更發現體內真氣以相當怪異的路徑在移動,那並不是自己平時練功的路徑,卻也不像是真氣失控竄走,無形之中暗合著某種規律,很像一種完全不同的內功心法。

  而當切換「拳心」改模擬別的動物,真氣所走的路徑又有不同,十餘種不同的拳心換來換去,真氣竟然有十餘種不同的走法,連體內一些平時行功難至的偏僻穴位都被行遍,打了幾個時辰的拳,不但未見疲累,精神還更為健旺,只是真氣鼓蕩,衝來竄去,竟有些不受控制。

  練到最後,虛江子悍然一拳轟出,腦中存想的拳勢是猛虎,拳頭揮出時,雖沒有阿古布拉那樣驚人,卻夾帶強猛罡風。牢房的牆壁是以特殊材質構成,尋常衝擊難傷難破,但虛江子這一拳打在牆上,竟然留下了一個淡淡的拳印,虛江子心頭狂喜,突然覺得情緒不受控制,想要大跳大叫,縱聲長嘯。

  狂喜之餘,心頭也是一驚,因為照過往練功的經驗,這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現在雖然勉力維持住一點清明,卻已壓抑不住混亂的真氣,眼看一切就要失控,一隻大手拍擊在虛江子後心,一股無比充沛的力量輸送進來。

  「才這樣子就受不了,笨蛋徒弟,你還真是沒有當高手的命啊,不過,就算當年在白虎一族,也沒幾個高手真的找到了拳心,走火入魔的倒是一堆,連你師父我都不算真正練成,你這小蝦米一樣的角色會練功走火,那也是很合理的。」

  虛江子聽見這番話,本來已經漸漸平復的真氣,差點大亂特亂,一口血險些壓抑不住就要噴出,好半晌才能重新回復平靜,真氣運轉無礙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跳起來指著阿古布拉,「你自己都沒有真正練成?這麼危險的東西,你也敢拿來教我?」

  「危險?難道你現在的處境很安全?有什麼比被關在死牢裡,任人魚肉,每天都有可能被人推出去大切八塊更危險的?」

  「……說、說得也是。」

  「況且,老子可沒騙你啊,這確實是白虎一族的戰技沒有錯,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血裔傳承的限定武學,但背後也是有其根據與道理的,沒有偏離武學正道。」

  單單只是這些話,並沒有辦法說服虛江子,但阿古布拉接著所說的,卻讓虛江子肅然起敬。

  「武學之道,可由內而外,也可由外而內,河洛劍派的太極心訣,玄奧精深,是內家真氣中登峰造極之作,只要循序漸進,沒有練岔,就算是你這樣的蠢貨,練上二三十年後,也能初窺門徑,屆時真氣越強,手上的力量越大,進而克敵制勝,直至無人能敵,這是由內而外的練法。」

  阿古布拉道:「至於外門功夫的練法,與你們河洛劍派的宗旨背道而馳,為了怕你們這班蠢東西越練越頭昏,是不會讓你們接觸到的。如果只練拳腳,或是卯起來練什麼鐵砂掌、硃砂掌、千毒爪之類的功夫,確實是不可小覷,但是當年老力衰,一身外功就是一場空,算不上是由外而內的修行。」

  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是河洛劍派傳授門徒武藝時,常常使用的口號,虛江子也深以為然,但這幾天親身體驗後,他明白外門功夫修行的另一層次。

  以勢凌人,憑勢行氣,只要掌握了拳之心,每一次揮拳的時候,內氣自然行諸經脈,由外而內,練成一身卓絕的內家真氣,這也是修行之法,特別是當自己打了這一晚的拳後,剛剛突然發現,本來被藥物壓制的內力,全都已回復過來,發勁使力俱已無礙,這種由外而內的武技,為自己開了另一扇窗。

  「老師,你是為了讓我易於領悟,才讓我吃那顆藥的?」

  「他媽的,多少人想叫老子師父,老子從沒有答應過,就你滿口老師老師的,下次老子就再搞顆藥,讓你一叫老師就暴斃。」

  阿古布拉氣呼呼的,卻沒有再揮拳施以暴力,這讓虛江子頗為驚奇,或許,這位奇人的魯莽粗暴,都是故意裝出來的,因為一個擁有如此修為,對武學有這樣深刻體會的宗師,照理說不可能是一個莽夫。

  如果那些粗暴都是偽裝,那裝這些的意義在哪裡?就只是為了逼自己學武?

  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大面子了?虛江子越想越是困惑,望向阿古布拉的眼神,帶著幾許掩不住的質疑。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21
第五章 稱兄道弟.反臉無情

  虛江子的為人仁厚,不善言詞,是個溫和卻又熱心腸的好人,這是河洛劍派上上下下所有弟子的共同認知,遇到什麼事情,他總是傻呼呼地笑一笑,就悶著頭去幹了,不會抱怨辛苦,也不曾推辭。

  然而,只有與虛江子真正相熟的少數人才會曉得,他忠厚老實,不等於他不懂得思考,甚至很多時候正是因為他在思考,才會沉默寡言。碰上阿古布拉這號人物,讓虛江子著實傷腦筋,一開始,以為是碰上一個發了瘋的神經病,那時倒也簡單,什麼也不用多想,逆來順受就是了。

  不過,隨著認識越來越深,發現了這個男人的不簡單,每一步行動的背後都藏有深意,幾乎說得上深不可測,在這樣的情形下,虛江子不得不認真想想,那個男人到底是想幹什麼了?

  對自己存有某種企圖,想要自己替他完成某件事,這是板上釘釘,絕無懷疑的事,不過某件事是何事?是逃獄嗎?這個理由自己一開始就不信,現在更不會信,阿古布拉能穿牆消失,無視獄卒巡邏,在監獄裡來去自如,形如鬼魅,如果真有那個意思要出去,早就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哪有可能還在這裡?說什麼要自己協助他逃獄,那全都是胡扯。

  這個男人明明能走,卻願意留在監獄裡,常常過來教自己武功,背後到底是存著什麼企圖,實在令人想不通。

  虛江子躺在稻草堆中,仰望著天花板,已經整夜沒睡的他,靜靜等待著晨鐘的響起,預備鍾一響就要起身,預備去礦坑開工,哪想到晨鐘未及響起,一個訪客卻先鐘聲而來。

  「咦?你沒睡啊?不會是睡不著吧?真抱歉啊,這幾天臨時有緊急工作,我加班忙了幾天,沒有辦法抽身來探監看你,你沒給活活虐待死吧?」

  臨時出現的不速之客是姍拉朵,她開門進了牢房,看到虛江子,頓時感到詫異,「怎麼身上的傷比之前更多?你是有自虐狂?還是天天被人打?哦,表情不錯,看來打也沒有白挨,你好像領悟到了什麼,眼神看起來都不一樣了呢。」

  「這個……不太好解釋,反正妳也知道,在這座監獄裡頭,荒唐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啊!就算睡覺睡到一半,碰見傳功長老,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虛江子見到姍拉朵,心裡著實高興,除了因為這是唯一一個會來探監的人,更因為她所帶來的東西。姍拉朵帶來的傷藥,正是自己目前所需要的,而撇除這些有形東西,姍拉朵更帶來了一件無形的禮物:外面世界的情報。

  「唉呀,你都不曉得,外頭為了你都快鬧成一鍋粥了,你那些手下就不用說了,他們不敢聲張,但也用了一切能用的方法,暗地裡尋找、打聽你的下落,好像還找人找回中土去了,也不曉得是擔心你失蹤,還是怕你回中土礙事。」

  姍拉朵這麼說著,很快就被虛江子瞪了一眼,責怪她說情報都不忘挑撥離間,姍拉朵則是聳聳肩,並不堅持要把話給說完。

  「中土和域外的大致情形是這樣,樓蘭這邊比較鳥一點,為了你的處置問題,整個都已經吵翻天了,一堆長老和有力人士認為,白虎一族的後代是危險人物,要嘛就盡快利用你去找到遺產,然後宰了你,要嘛現在就立刻宰了你,永絕後患。」

  「怎麼白虎與樓蘭兩族有深仇大恨嗎?非要讓對方絕種滅亡不可?」

  「天曉得,聽說以前兩個部族常常交戰,死傷也都滿重的,你總不會說這兩邊是好朋友,閒著沒事就打兩次架來維持感情吧?況且,非要滅絕對方,也不一定就是感情不好,說不定是白虎一族身上不對,會散播危險病菌,所以才要滅絕白虎一族的啊!」

  「嘿!說說情報而已,妳怎麼突然變成人身攻擊了?」

  虛江子提出抗議,姍拉朵也適時地住了口,不過問題也跟著出來,虛江子著實納悶,既然樓蘭一族急著要處理掉自己,那為什麼遲遲不採取行動,只把自己關在這裡拖時間呢?如果說,全族的人都贊同,那麼,想必是有什麼人獨排眾議,一個人的意見壓住了其它人吧?以自己對樓蘭的瞭解,若真有這麼一個人,那就只會是……

  「太陽王不同意這件事嗎?」

  「哦?你猜得到啊?」

  姍拉朵訝異地點頭,表示太陽王一反過去的作風,表現得異常冷靜,告訴屢次要求處理虛江子的族人,此人膽敢公然挑釁樓蘭,已犯了非死不可的重罪,但如此大罪,不可草率處刑,因為此人背後或許還有同黨,搞不好還有什麼陰謀,一定要追查到底,把他所有的同黨一起抓來,剝皮處死,這樣才能彰顯樓蘭的威風。

  「哦?太陽王這麼做,不合他以往的作風嗎?那他平常是怎麼幹的?」

  「嘿,樓蘭一族一向死要面子,太陽王更是超級愛面族,只要有誰傷到他的面子,就會火冒三丈高,他脾氣又大又壞,更從來不曉得耐心兩個字怎麼寫,哪有可能慢慢等待?換作平常,就算要找同黨,也會先把你碎屍萬段,再來找其它同黨,哪可能像現在這樣?」

  姍拉朵搖搖頭,道:「情況太詭異,我也無法判斷,總之太陽王一定在打什麼算盤,你還是小心提防吧……呃,其實你被關在這裡,也提防不了什麼東西,那就該怎樣便怎樣吧,咦?你發什麼呆啊?想什麼東西?」

  虛江子沒有回答,但腦海中確實浮現一個念頭,自己可能猜得到太陽王正在盤算什麼,因為……太陽王的個性,聽起來很像是自己所熟悉的某個人,只不過……動機是什麼呢?

  姍拉朵短暫來訪,留下一些傷藥後,便又匆匆離開了,因為獄卒們來催促虛江子上工,而姍拉朵顯然沒有斥退他們的權力,只是低低罵了一聲,說這些人狐假虎威,明明只是奴族,卻擺著主人的架子。

  聽了這句話,虛江子的一個疑惑頓時解開,本來他也一直感到詫異,樓蘭一族威名赫赫,但自己所見的這些獄卒卻如此膿包,全然不似傳說中的那樣英武,原來搞了半天,這些獄卒都不是樓蘭一族的族人,僅是供驅策使喚的奴族。

  在上工的一路上,虛江子仔細聽著周圍獄卒的交談,這才明白樓蘭雖然是一個大城市,擁有很高的科技文明,有很多人生活在這個都市裡,但真正能被認定為樓蘭一族的族人卻不多,大部分反而都是侍奉他們的奴族,比例大概是二比八,甚至快要到一比九了。

  樓蘭一族的人丁不算太旺,又處於高位,自然不屑於普通的勞動工作,因此便發兵征服一些弱小部族,說是當成奴隸來服勞役,其實就是把人帶回,當成牲口一樣豢養著,而且還這麼一代傳一代,從奴隸繁衍成了奴族,共同居住在這座大都市裡。

  照姍拉朵先前的說法,奴族在樓蘭的地位非常低賤,過著非常差的日子,遭受殘酷的奴役,然而,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有階級高低之分,想來也不是所有奴族都那麼低賤,應該還是有被提拔為幹部,和其它奴隸相比起來地位較高的那種,再說域外的生存環境惡劣,本就不適合人居,托庇於樓蘭的大旗下,成為奴隸,卻認為自己比其它域外部族高人一等的傢伙,想必也是有的。

  「那個女人說的話……與事實有一定偏差啊!不曉得她自己察覺到沒有?但她本來就是不在乎別人死活、不管別人想法的那種個性,會相信她能清楚瞭解事實真相,這種事本身就是錯誤的。」

  虛江子發現了這一點,暗罵自己糊塗,一直只是想著姍拉朵不會欺騙自己,卻忘記姍拉朵的觀念與看法,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因為她根本就活在一個旁若無人的偏差世界裡,如果自己想要更瞭解樓蘭,恐怕得要另外找情報管道了。

  只是,身為階下囚,被關在監獄裡,自己又沒有說獸語的本事,不可能和老鼠串通套取情報,總不成想辦法賄賂獄卒,把獄卒拉成朋友吧?更何況,即使要玩賄賂,自己身上也沒有值錢東西。

  虛江子胡思亂想著,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機會來得比預期中更快,就在當天午飯時,虛江子一面捧碗接粥,一面已經偷偷捲起破爛的袖子,預備接受囚犯們的挑釁。

  依照一般的理論,只要把囚犯們狠狠教訓一下,讓他們曉得自己不是好惹的,就可以避免往後的騷擾,但虛江子也不曉得是域外民風太過剽悍,或者自己中土人的外貌太過惹人厭,幾天的架打下來,囚犯們非但沒有退縮,反而還前仆後繼地湧上,搞到虛江子每天中午打架,越打人越多,最初只是與幾個囚犯頭子單挑,後來簡直成了囚犯公敵,只等人一聲吆喝,所有囚犯就一起撲上去打。

  「真是奇怪,假如是西門朱玉那傢伙,倒還有話好說,我何德何能?為什麼享有天妖同等待遇了?」

  在虛江子的記憶中,要說不論走到哪裡,一堆人看見就會衝上去打的,那百分百是武林公敵,除了西門朱玉這個頭號淫賊,似乎也只有天妖才夠資格,當然,如果真的碰上天妖,夠膽子衝上去的人恐怕少之又少,而且天妖應該不等人家過來,就會主動搶攻開殺了,自己雖然沒這本事,但能夠享受與他們相同的待遇,也算榮幸了。

  過去幾天,自己很怕這一刻的到來,畢竟與這些囚犯沒有深仇大恨,他們也算不上自己的敵人,動手沒必要搞出人命來,而這樣打起來,自己處處綁手綁腳,他們卻越打越狠,什麼陰險招數都用出來,若非河洛派武技擅長以柔克鋼,借力打力,讓他們亂打成一團,自己連續幾天混仗打下來,可能早已被人打殘了。

  但今天的情形不同,一直受到壓制的真氣,現在已經完全復原了,而昨晚新領悟的拳勢,也讓自己躍躍欲試,很想馬上找個對手來過兩招,測試看看自己新學的東西威力如何?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就像過去幾天發生的那樣,囚犯們拿起手中開礦的重工具,朝著虛江子狂亂砸下,平常虛江子都是擺開架式,以守代攻,將他們的攻擊一一化解,然而,今天在他們發動攻勢的同時,卻聽見一聲如猛虎咆哮般的怒吼。

  「喝!」

  礦坑內是封閉環境,這一聲灌滿真氣的大喝,回音在礦坑內來回衝擊,不只震得沙土簌簌而落,更讓每個人耳邊猶如響起一道炸雷,剎時間頭暈目眩,甚至連眼前都發黑,而就在這陣慌亂中,他們依稀看見一個影子,彷彿某種極度嗜血的兇惡猛獸,朝他們撲過來。

  沒有人看清楚那道影子是什麼,有的人覺得像獅子,有的人覺得像老虎,甚至有些覺得是豹子朝著自己撲來,心裡的恐懼一下子湧上來,志為之奪,腦裡唯一想到的就是轉頭逃跑,哪還顧得了戰鬥?於是,每個囚犯幾乎是被打得飛滾出去時,才感受到那股難忍的痛楚,也才發現自己中拳了。

  中的這一拳,讓囚犯們怎樣都無法理解,是什麼樣的拳能有如此破壞力?卻又如此之快,快到連看也看不見了?不僅如此,這一拳更把恐懼感深深打入囚犯的心裡,讓他們在好不容易掙扎起身後,面面相覷,竟然沒有一個膽敢再往前衝,向虛江子做出挑戰。

  虛江子站在原地,緊握著雙拳,對自己剛才的戰果非常滿意,所出的十餘拳,成功將首波攻擊過來的十餘名囚犯打飛,力道也控制得當,只傷不死,而阿古布拉所傳授的拳勢果真有效,只是自己沒有他那樣的修為,必須動一下腦筋,在出拳之前大喝一聲,先聲奪人,穩佔其勢。

  雖然這技巧有點作弊的嫌疑,效果卻是好得出奇,虛江子一記連擊,把所有迫近過來的囚犯都打飛,那一瞬間的感覺,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像是阿古布拉。

  這一手連擊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這一擊之中所蘊含的威勢,卻讓所有囚犯心存畏懼,在弄清楚自己恐懼源頭之前,誰也不願意貿然搶攻。虛江子也是謹慎以待,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沒有什麼動作,藉著這樣的沉默氣氛來製造壓力,心裡其實頗為猶豫,若是囚犯不再進攻,自己也不搶攻傷人,兩邊就這麼對瞪眼耗著,那要耗到什麼時候?總不會要耗到用餐時間結束,獄卒拿鞭子進來打人,這才打破僵局吧?

  一擊震懾眾囚犯的英雄舉動,確實威風,但如果要搞到這樣的僵局收場,那就變成很可笑的一件事了,虛江子無意與周圍的囚犯對站到地老天荒,事實上,這一餐沒好好吃,肚子還很餓,也不適合這樣一直站下去,或許……自己耍英雄派頭還真是耍錯了。

  正當虛江子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一個顫抖的聲音打破了僵局,也讓虛江子鬆了一口氣。

  「這……這種拳頭……你是白虎一族的後人?」

  循聲轉過頭去,看到一個模樣頗為蒼老的中年人,正以複雜的目光朝這邊看來,表情很奇怪,嘴唇更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白、白虎一族還有後人?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啊……」

  顫聲說話的這個中年人,大概四五十歲上下,或許是因為牢獄生涯過於辛苦,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更蒼老,而且可能因為心情太過激動,後頭的話都是模糊囈語,虛江子聽不懂,不過這些話一出,周圍的氣氛頓時不同了。

  之前在域外各處探聽消息時,虛江子查不到半點資料,彷彿沒有人對這個曾經存在過的部族有印象,就連「白虎一族」這個名詞,都是從太陽王的口中聽來,但在這裡……囚犯們聽見白虎一族後,很有反應,望向虛江子的眼神剎時改變,不過也算不上友善,目光中有著明顯的懷疑。

  「不可能!白虎一族是我們域外的部族,後人怎麼可能會長成這樣?中土人不可能是白虎的子孫。」

  囚犯中有人這樣喊了出來,而附和的聲音不在少數,虛江子看這形勢,心裡大概有數,果然就是自己中土人的外表,黑髮黃膚,這才惹來許多麻煩,但要澄清卻也不易,因為自己手上並沒有那種可以洗去易容的還原液。

  「各位,請容我解釋一下,我……」

  虛江子本來想要開口解釋,後來想到自己雖然身在域外,但這裡的消息未必不會傳到中土,要是自己身世秘密傳到中土,被人曉得自己流著域外部族之血,那可真是萬劫不復,永遠別想回到中土做人了。一想到這個嚴重處,虛江子頓時住口,不敢再說。

  幸好,這麼多人在一起,當中總是有幾個識貨的,馬上就有人出來說,白虎一族的武技獨一無二,能揮得出這種野獸之拳,必然與白虎一族有著相當淵源,絕對不是隨便亂吹的,而且白虎一族在域外早已滅亡,可能正是因為避往中土,這才得以有後人流傳。

  當這一點獲得確認,所有人看虛江子的目光都不同了,好像看到什麼救世主般的眼神,一下子集中在虛江子身上,讓虛江子覺得自己可能從一個很不妙的處境,跳到了另一個更糟糕的處境。

  這些人……該不會指望自己帶他們離開這裡吧?雖然自己確實想離開,但可沒有瘋狂到要帶著所有人搞大逃獄,一起殺出去啊!從可行性上面看,這個主意肯定十死不生,樓蘭一族又不是睜眼瞎子,哪可能放著這麼多人逃獄當看不到?

  虛江子心叫不妙,但事情演變卻迅速脫出他的掌握,儘管還有人表示懷疑,可是當有人說出,最近搜集到的情報中,確實探聽到樓蘭活捉了一名白虎血裔後,囚犯們的目光就由期待轉為熱切。這些囚犯之間存在著組織,分別由幾個領袖人物所統帥,那些領導人這幾天都已經和虛江子交過手、打過架,彼此算是「熟識」現在就把人帶開,讓手下們進行掩護,幾個人到更深處的礦道內交談。

  行走之中,虛江子回憶著與他們交手的經驗,這幾名囚犯的頭子,確實個個身懷絕技,只是被樓蘭一族禁制了力量,要是他們的武功能恢復自如,大家打起來勝負難料,可是在彼此都不能運使力量的狀態下,自己一個人打他們全部都不成問題,更別說自己已回復力量的此刻。

  幾個人從主礦道走入支線,一條已經被廢棄的小道,虛江子這幾天偶然有遠遠經過,卻從沒料到囚犯們齊心合力,居然在裡頭挖出一個隱蔽的小空間,乍然從外看去,不露半點痕跡,當那幾名囚犯頭子移開遮蔽物,引領虛江子入內時,真是把他嚇了一跳。

  要是有得選擇,虛江子並不想進去,因為被帶到這裡來,知曉了人家的秘密,如果後頭不能有點表示,此事絕難善了,但問題是現在都已經到了這一步,沒有回頭的可能,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在這完全密室的小空間裡,眾人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先是詢問虛江子的來歷,虛江子半真半假地回答,表示自己出生在中土,在武林名門學藝,後來意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淵源,就想回到域外來尋根,沒想到尋著尋著就被樓蘭一族給抓來,然後莫名其妙給關進監獄,又與囚犯們發生衝突,一切真不曉得為什麼。

  「你回來尋根?白虎一族除了你之外,就沒剩下人了嗎?你沒有任何長輩嗎?要是有的話,他們絕不會讓你做這種傻事的。」

  「是啊,就像你說的一樣,要是有長輩警告的話,我還會做這種事嗎?」

  虛江子一下苦笑,把問題帶過,但也透過這些人,瞭解自己部族的事跡。

  許久之前,域外有兩大部族齊肩並列,一是白虎,一是樓蘭,傳說中好像還有一個神秘部族,能與這兩者齊名,彼此間還互有親族關係,但那個部族實在太過神秘,行事低調,人丁又極度稀少,過著從不與外界來往的自閉生活,久而久之,根本沒人知道了,就只剩下白虎與樓蘭,在廣大的域外土地上各據一方,分庭抗禮。

  樓蘭一族重視文明,希望開拓萬世基業,除了銳意發展本身的文明,研究超時代的法寶技術,還四出征戰,由近而遠地往外征討各部族,將之收為自己的領地,令各部族臣服,以供驅策。

  白虎一族崇尚個人勇武,過著茹毛飲血,近乎原始的野蠻生活,穿獸皮、生吃獸肉、豪飲獸血,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持最勇猛的「強」對於拓展勢力、征服他人,完全沒有興趣,只是專注於本身的強大。

  話雖如此,但如果以為白虎一族是愛好和平的部族,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他們雖然無意於開疆闢土,卻也常常對域外各部族發動征伐,只不過征討目的與樓蘭有別,樓蘭是為了迫人投降、臣服,最好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白虎一族卻是為了以血祭武,拿這些人來練武,記住撕裂他們血肉時的感受,藉此把自身的武道推升至更高境界,為此,白虎一族最不能饒恕的,就是不戰而降者。

  因為這樣,那些被白虎一族征討的部族,就只能在抵抗而後被殺光,還有投降之後被殺光,這兩種爛選擇之中選一個。被樓蘭一族攻擊的部族,只要投降,就能保住身家性命,甚至樓蘭一族事後還會提供技術,改善全族人的生活;但被白虎一族攻擊的部族,就只有徹底滅絕,雞犬不留,連一條蟲、一棵草都不會完整剩下來。

  結果,不想被滅絕的部族,就只好托庇於樓蘭,只要有樓蘭旗幟的守護,就可以對抗白虎煞神。這幾乎成了當時域外各部族的共識,也因為白虎的活躍,反過來造就了樓蘭一族的極度強大,但這種狀況不可能維持太久,域外土地雖然遼闊廣大,卻也容納不下兩個理念背道而馳的強悍部族,樓蘭與白虎終究因為方針問題而對上了。

  據說,樓蘭一族最初記掛與白虎一族的長久交情,又對白虎一族的戰力忌憚甚深,不願意貿然破臉,採取和平的談判手段,希望能與白虎一族達成共識,免見刀兵,但白虎一族卻是天生的戰族,光是想到以樓蘭一族的強大,化友為敵之後的結果,所有族人就興奮得高舉武器,發誓要打贏這一仗,以滅絕樓蘭來印證自己的強。

  這根本就是一場注定要開打的戰爭,當樓蘭使者的碎屍被送回去,這一仗的爆發便已再無轉圜餘地。出於同源,曾經稱兄道弟,極為友好的兩個部族,在戰場上兵戎相見,打起了非常殘酷的戰爭。

  樓蘭一族人多勢眾,又在設備上佔有優勢,在戰爭開打之初,很快就獲得了連場勝利,只不過,樓蘭一族很驚訝地發現,每一場勝利都是伴隨著大量死傷一起出現,因為白虎一族不只是強悍,戰鬥意志更是驚人,處於劣勢時,幾乎是以主動迎向死亡的態度在戰鬥,縱死也要拖著敵人下地獄,還盡可能拖著一名以上的敵人。

  碰到這樣的剽悍打法,就算是樓蘭一族也要吃虧,這種情況在戰場打回白虎一族的根據地後,變得更為明顯。白虎族人鬥志高昂,戰力又很驚人,憑險而守,樓蘭一族數度強攻,都沒有能夠攻破,反倒留下了不少族人的屍體。

  不願再多添傷亡,樓蘭唯有短暫收兵,先去研究對策,待找到了白虎一族的防守弱點,再來挽回面子,一決勝負。然而,對於白虎的民族性,樓蘭確實有欠瞭解,雖然他們已經瞭解到白虎一族的悍勇,卻怎麼都想不到,就在樓蘭撤兵回去的同時,白虎一族居然還能發動長途奔襲,來得無影無蹤,搶在樓蘭軍隊之前回歸,給了防禦空虛的樓蘭重重一擊。

  這一擊委實好重,當回歸本部的軍隊與該任太陽王,看見根據地幾乎變成一片火海,心中的憤怒與屈辱,是外人絕對沒法想像的。於是,糾紛、歧見,就此演變成解不開的血仇大恨。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22
第六章 古老戰族.師徒交心

  白虎、樓蘭徹底翻臉,域外兩大霸權的衝突再次爆發,樓蘭一族稍事整頓之後,很快就再度朝白虎發兵,這一次由於是帶著決心而去,使用了相當強大的破壞性兵器,毫不留手,甚至還用了一些非常陰損的戰術,給予白虎一族相當沉重的打擊。

  樓蘭的回馬一擊,實在是很厲害,白虎一族這次受到的傷害,遠遠比之前要大,差一點就到了快要滅族的程度,這時候樓蘭突然停止了攻擊,縱虎歸山。樓蘭這麼做的理由,一直眾說紛紜,有人說樓蘭始終是顧念著同出一源的情分;有人說是白虎一族仍有利用價值,樓蘭不願意趕盡殺絕;更還有一個說法,就是先前蟄伏潛藏的那個神秘部族,在這個時候從中作梗,希望兩大部族罷鬥言和,兩大部族於是賣了這個面子。

  不管事實的真相是什麼,樓蘭確實停戰休兵,白虎一族也因此躲過覆滅危機,雙方還因此享有了一段頗長久的「和平」樓蘭專心維持域外霸權,白虎一族也不再外出襲擊部族,安安靜靜棲息在峽谷內,不與外族接觸。

  幾年、十幾年的時間飛快過去,當人們甚至把白虎一族的名字忘記,不再記得這曾經存在的兇猛戰族時,沉眠已久的白虎有了動作,發出了震驚域外的震天巨吼,這一次……他們再度把目標指向頭號宿敵:樓蘭。

  白虎一族向樓蘭發動奇襲,一切似乎與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相似,但其實有著非常大的不同。自從蒙受當年的損失,樓蘭就在防衛警戒上下了功夫,認真整建了相當優秀的防禦系統,日夜監察,避免當年的悲劇重演,所以,照理來說,白虎一族這次的奇襲,應該是正好踢到大鐵板,會被迎頭痛擊才對。

  迎頭痛擊確實是發生了,但從事後流傳出來的風聲,白虎一族硬是以自身的強悍,將這塊鐵板強行踢破,再一次重創了樓蘭。那一晚,大火燒遍樓蘭的每一寸土地,觸目所及,到處都是焦臭的死屍,樓蘭立族以來,從未受過如此重創與屈辱,幸好,這一仗的損失雖然嚴重,但對樓蘭而言,僅是「皮肉」重創,尚未損及「筋骨」白虎一族的夜襲,猶如潮水,來得快退得也快,未等天明,所有白虎一族的戰士都退走。天亮之後,樓蘭一族收拾善後,這一仗損傷樓蘭太重,甚至無法第一時間發動反攻,直至三天之後,樓蘭才正式組成軍隊,全力進攻白虎峽谷。

  來勢洶洶的一戰,所有樓蘭戰士抱定決心,咬牙切齒,誓要把血仇清算,而白虎峽谷內驚天動地一戰,樓蘭一族獲得壓倒性勝利,其中過程外人雖是不得而知,但自此一戰之後,白虎一族滅絕,再也不曾出現在域外的土地上,樓蘭一族夷平白虎峽谷,作為巨大的陵墓……

  話說到這裡,小小的密室內陷入了沉默,對虛江子而言,這一段古老史事並不好接受,因為從這些史事裡聽來,白虎一族無疑是罪魁禍首,什麼禍事都是他們搞出來的,凶狠殘暴,踐踏無辜的生命,單純以一個局外人的立場,自己絕對是拍掌大叫白虎一族滅得好。

  假如這些事情是隨隨便便在域外的哪個部族聽到,那自己還能質疑,這可能是樓蘭一族為了醜化宿敵,故意操作情報,編出來的謊話,這種事情在敵對勢力之間屢見不鮮,自己進了情報組織之後,偶爾都還要經手這種任務,早就習慣了,但說著白虎往事的這幾名囚犯頭子,表情看來是在訴說秘辛,不是普通的傳說,而以他們的立場,是絕對沒有理由替樓蘭說好話,因此,這段陳年往事的可信度極高。

  「唉,這就是相見不如不見,早知道尋根會尋出這種東西來,還不如不要尋呢!」

  虛江子覺得,這比聽到自己是妓女的兒子還要更糟糕,不名譽的出身僅是單純個人恥辱,但白虎一族殘酷的暴行,當年在域外不曉得虐殺了多少人,這些血仇都將由活著的人來承擔,消息若是傳出去,將來不曉得有多少復仇者要找上自己,而只要想到祖先的所作所為,自己就只有逃跑的份,哪裡有臉與那些人交手戰鬥?

  「……很感謝各位告訴我這些,但你們說了這些,該不會是要我向你們磕頭謝罪吧?」

  「你誤會了,雖然白虎一族的往事,大致上是這樣子不錯,可是最後那滅絕的一戰,卻留下很多的疑團,至今沒有解開。」

  「嘿!還好有你這一句,我覺得我等那麼久,就是在等這句話!」

  虛江子這句話出口,覺得自己真是小人模樣,但沉重的心理壓力也確實需要地方紓解,心裡深處,其實很希望能聽見替白虎一族翻案的消息。

  只可惜,傳入耳中的話語,並不是虛江子真正想聽的那些,僅是白虎滅族一戰的許多怪異之處。

  白虎一族襲擊樓蘭後迅速撤走,樓蘭數天之後盡起大軍復仇,滅亡白虎一族,這是最獲得肯定的官方說法。然而,卻也有一些不符官方的說法在流傳,比如白虎一族其實並未在襲擊後撤走,是被樓蘭一族全殲,畢竟樓蘭一族的實力強悍,又佔地利之便,盡殲來犯敵人,這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白虎一族的主力被殲滅,後來才被樓蘭輕易滅族。

  也有人說,白虎滅族一戰,並不如外傳的那麼驚天動地,其真實過程甚至未動一刀一劍,樓蘭一族的軍隊抵達時,白虎峽谷內早已沒有半點生命跡象,白虎族人死傷殆盡,集體壯烈自殺,寧死不辱,樓蘭一族抵達後僅是收了屍體,夷平峽谷為陵墓,便告離去。

  這些說法千奇百怪,彼此之間甚至還相互矛盾,唯一能夠顯示出來的,就是這一戰存有內情,絕不單純,而能夠替這個說法左證的,就是樓蘭一族的態度,不但所有與役戰士事後對此役絕口不提,樓蘭一族更從此改了行事方針,不再四出征討,開疆拓土,維持霸權,所有族人回歸樓蘭,不再與外界接觸,僅是透過使者傳達使令給外部,成了域外神一般的偉大存在。

  殲滅宿敵,贏得徹底的勝利,掌握住一切的樓蘭一族,居然從此意興闌珊,無意於「人間事務」過著近乎隔絕人世的封閉生活,這種種不合理的現象,令後人生出無數疑竇,只是白虎一族之名成為禁忌,沒有人願意再提起這不祥之名,隨著世代交替,時間過去,域外竟然沒什麼人知道白虎一族的存在,只有樓蘭相關人士才記得這段慘痛的過去。

  在這裡挖礦的囚犯,絕大多數都不是樓蘭族人,可是也都或多或少能沾上關係,即使本來不知道這段被遺忘的歷史,但被關進監獄後,透過耳語相傳,這段歷史自然也就聽得熟了,別說這幾個頭子,就算是外頭隨便一個普通的囚犯,都能說得琅琅上口。

  「這、這個……真是想不到,你們居然把這段歷史當成鄉野傳奇在說……我差點以為自己在聽鬼故事了……」

  虛江子無奈苦笑,在這種陰森森的密室裡,聽著不曉得多久以前的慘痛歷史,這種感覺確實令人渾身發毛,然而,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這段歷史為何在囚犯中廣受歡迎。

  被樓蘭監禁在此,所有人的刑期都是無期,想要不老死在此的唯一方法,就是早點自己死,只有死了才有希望離開監獄,不然這一生都要在樓蘭的監禁下,日復一日地作著苦工,這樣的人生……想想都是絕望。要打倒樓蘭,對這些囚犯來說,是一個太過遙不可及的夢,他們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其它地方,比如說……

  歷史上曾經嚴重威脅到樓蘭存續的強敵。

  「你們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如果說你們對我有什麼期望,那是肯定要失望了,我並沒有繼承到什麼很了不起的遺產,雖然對武功有點自信,可是也不至於自信到以為一個人能殺出樓蘭。不管白虎一族過去有多恐怖,都與現在的我沒關係……我是說,我是很想有關係啦,我想逃出去的心和你們一樣,不過你們也看見了,現在的我……」

  虛江子把手一攤,無奈地搖頭,把自己的立場表示清楚。以個人意願來說,自己是很願意與他們齊心合力,想辦法逃離這裡,但當同伴可以,當救世主……

  不是自己不願意,是真的做不到啊。

  「我們所寄望於你的,不是現在,而是未來……你大概還不太清楚,如果我們真的要越獄,現在……」

  說著這句話的囚犯頭子,被旁邊的同伴使了個眼色,立刻把話打住。儘管話沒有說完,虛江子卻隱約聽得出來,這些囚犯們可能已經找到方法,有把握成功越獄,只是還沒有實施而已,若這個想法屬實,這些囚犯們集合起來的力量更在預期之上,自己要對他們重新估計。

  但如果能走,為何還不走?他們在顧忌什麼?對自己的寄望不是現在,是在未來……逃出去的未來?

  縱使能夠成功越獄,也不可能不付出代價,樓蘭一族在域外的勢力不僅僅大,更是根深蒂固,逃離這裡之後的命運,不是快樂自由,而是被樓蘭一族萬里追殺,無時不刻生存在死亡恐懼中,所以,如果要逃,就要先想出辦法,這才不會在越獄之後,過著比監牢裡頭更水深火熱的生活。

  如果目標是和樓蘭對抗,那麼,傳說中白虎一族的力量,就至關重要了,這些人的情報如此靈通,連樓蘭最近抓到白虎後人都曉得,那樓蘭志在白虎遺產的秘密,他們多半也曉得,換句話說,這些人與樓蘭一樣,都希望從自己身上找到取寶的鑰匙。

  一瞬間,虛江子想通了這些關鍵,但自己與這些人只是初識,還不到開誠佈公的時候,他們既然對自己仍有懷疑、有保留,自己就不需要表現得太鋒芒畢露,惹人猜忌。

  基於這些考慮,虛江子表現得很木訥,無論周圍的人說什麼,他都只是頻頻點頭,適當地說幾句話,絕不過多表示個人意見,那些囚犯頭子對他也沒懷疑,反而把話說得更多,讓他得以知悉當前的各種狀況。

  時間過得很快,幾個人忙著說話,沒有察覺時間過去,直到有人過來敲門提醒,這才驚覺放工的時間已到,要上車回到監獄去了。動身之前,虛江子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向周圍的人們發問。

  「請問一下,你們……有沒有聽過阿古布拉這個名字?」

  不問還好,這句話一問出來,看見人人臉如土色,還有人像是腳底被燙到一樣跳起來,虛江子就曉得事情不對。

  「阿古布拉!這是監獄裡的禁忌之名,你怎麼曉得?該不會……」

  說著這話的囚犯頭子,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你該不會是碰上他了吧?」

  這下驚呼,又引起另一波震駭,密室內的幾個人就像看到什麼恐怖東西,離虛江子遠遠的,竟是不願靠近他一步,令他哭笑不得。

  「大家的反應怎麼那麼奇怪?這個禁忌的名字,很可怕嗎?」

  明明應該盡快離開此地,以免暴露行跡,但虛江子這一問,所有人的嘴巴動個不停,彷彿潰堤河水般急吐出種種匪夷所思的傳聞,差點把虛江子給嚇呆。

  基本上,這些人所說的東西,與姍拉朵所言相去不遠,因為他們也沒機會實際碰到那個神經病,凡是有幸實際碰到的,都已經沒有能力再說話了,不過這個世界上除了室友,還有一種關係叫做「鄰居」確實有人親身體驗,莫名其妙睡到一半,聽見隔壁的囚室傳來瀕死慘呼,叫著阿古布拉之名而後斷氣。

  除了囚犯,受害者還包括獄卒,有一次這個阿古布拉鬧出事情來,獄卒聞聲而至,當場就在牢房外,連同牢門一起被打爆,這件事情後來終於驚動樓蘭一族,還特別組織了搜捕行動,折騰了大半年後不了了之,以集體幻覺的說法宣告結案,就此對這件事不聞不問。

  「這樣啊……」

  虛江子苦笑道:「那有沒有人聽過,這個瘋子……會不會收人當徒弟,強逼著人家學武功啊?」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被所有人睜大眼睛瞪,如果這種事情有過前例,那就不會從來沒人見過這怪人的面目,甚至將其傳為鬼魂了。

  談話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結束,虛江子在回去的路上,也想著一些問題。從囚犯的言談中可以發現,他們都是住在雙人,甚至更多人一間的牢房,單人房不只是不多見,根本就只有自己這一個例子,考慮到自己身份的特殊性,被單獨隔離囚禁,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麼,既然要把人隔離囚禁,又為什麼要把本應隔離起來的人,扔到礦場做工,讓人有機會接觸到普通囚犯呢?雖然說,這些囚犯的身份也不普通,不但個個都是特別重囚,有些還很有可能就是樓蘭一族的人。

  不合理的事情背後,一定存有合理的解答,虛江子一路上反覆思索,漸漸有了一些想法。

  當天晚上,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虛江子不用睜眼也知道是誰來了,當對方用來打招呼的拳頭轟下,虛江子主動有了反應,一下子從稻草堆中翻躍起來,身如野豹,猛然一拳就搶先打出,不做防禦,不管後果,就是與來人比拚拳速。

  「嘿嘿,真是好學生,但你以為先打中就能贏了嗎?」

  一句話未完,虛江子的重拳已經打在阿古布拉胸口,結結實實命中,對於自己確實能搶快一步,在速度上小佔優勢,虛江子著實欣喜,但沒開心多久,砂鍋大的拳頭就打中他面門,強烈的痛楚令眼前一黑,連一聲哀號都不及發出,整個人就被打得飛出去,重當一次好久沒試過的貼壁蟑螂。

  「蠢蛋,一膽二力三功夫,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只有膽子有屁用?想當英雄的都死得快。」

  阿古布拉仍是覆面而來,戴著一個大大的鐵頭套,說話的時候,雙手抱肩,魁梧的體型,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撐天抵地,屹立不搖,虛江子回憶起剛才簡短的一下攻防,自己嘗試以勢凌人,先發制敵,搶先一步命中,可是卻完全得不到效果,反而被一拳打扁,其中的道理自己雖然也明白,但又有什麼策略可以改變這劣勢呢?

  「唔,這是一個好問題,你能想到這一點,就證明你這幾天的進步。老子的武功比你高,根基比你穩固,你和我比力量固然要輸,就算用你們河洛派的太極心法與我斗巧,也只是自曝其短,更快露出致命破綻。」

  「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一下,在我這樣的條件下,還有什麼方法能打倒你這樣的高手?雖然我想不出來,但老師你見識非凡,或許……不,一定知道我不曉得的秘訣。」

  「這個嘛……」

  阿古布拉側過頭,沉吟不語,認真地思索著這個問題,嘴裡還輕聲嘀咕,說以自己那麼英明神武,不可能被這種小問題給難住,肯定能想出辦法來。

  時間就這麼過了幾分鐘,虛江子屏息等待答案,卻覺得周圍氣氛不對,阿古布拉身上的氣息從平靜到浮躁,最後居然等到了一聲怒吼。

  「混帳,想不出來啦!老子辛辛苦苦練了一輩子的絕世武功,你不過是一個無能又蠢笨的渾小子,才指點了你幾天而已,有了點屁長進,這樣就想打倒老子,你讓天上神仙下來都想不出辦法啦!」

  氣憤的叫聲突然中斷,這個問題雖然想不通,卻意外想通了另一個問題,阿古布拉的動作一頓,跟著便爆發更強烈的怒氣。

  「賊小子!問這是什麼問題?籌謀欺師滅祖,這已經很沒人性了,居然還要老子替你想辦法來打倒自己,挖坑給老子跳,你當老子是什麼人了?他媽的,老子居然還真的花時間去想了,差點就中了你的毒計!」

  氣憤的怒罵之外,當然也少不了招牌式的重拳,只不過現在虛江子武功長進,見到重拳轟來,能夠閃躲與拆解,不再是單純挨揍。

  認真說來,虛江子並沒有想過這種荒唐辦法會成功,只是單純拿這與阿古布拉開開玩笑,誰知道他居然認真去想,這反而讓虛江子大大吃驚,不曉得對方究竟是腦筋單純,還是愛武成癡,一碰到武學有關的問題就不能自拔。

  從情況看來,似乎後者的可能性居高,因為阿古布拉連出十幾拳後,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動作停頓,只是隨手撥開虛江子收勢不住的一拳,就往後一靠,倚在土牆上思考起來,足足過了幾分鐘的時間,才長長呼了口氣,朝虛江子招招手。

  「徒弟,過來。」

  「……還是不要好了,有話就這樣說,不要特別靠近。」

  「幹什麼?師父要和你說話,你站那麼遠怎麼講話?你是在怕什麼啊?」

  「老師你武功太高,我怕我靠太近,你突然給我一拳,這種距離內被你一拳打中,我就算肋骨不斷,也要吐很久,還是遠一點比較安全。」

  「胡說八道什麼,天底下哪有師父會偷襲自己徒弟的?我們的師徒關係有那麼險惡嗎?師父我一向以德服人,你放心靠過來,師父有好處要給你。」

  虛江子並不是相信阿古布拉,只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不過去,萬一上演「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戲碼,那就真的很糗了。虛江子無奈,只得靠近過去,看看阿古布拉想幹什麼,結果,阿古布拉認真地傳授這幾分鐘內的思考所得。

  兩人的武功、根基相差太大,單純用正攻法拼速度、拚力量、拼招數,都是拼不過的,但不能力敵,還是可以智取,只不過虛江子左思右想,想不通智取之道該當如何。

  「其實很簡單的,你出手的時候,要快要准,這點你已能做到,但除了這兩點以外,你還要學學出手時候的狠勁。」

  「狠勁?」

  「對,你在中土學的功夫,講究王道從容,但不管是王道或霸道,武學的根本意義是打倒敵人,你一擊沒法把敵人打倒,他就會反擊,這時你豈不糟糕?所以只要出手,就要把握機會,一擊就把敵人打倒,這就是狠勁的基本意念,像你最初打我的那一下快拳,確實夠快,可是殺傷力不足,打到了也沒屁用,要是善用這一拳的機會,加強殺傷力,我被你打殘了,就沒辦法還擊你那一下了。」

  阿古布拉連說帶比劃,向虛江子講解種種偷襲、變招的法門,像是出拳之後,閃電化拳為指,先刺敵人雙眼,或是抓傷敵人面門,擾敵、傷敵之後,手臂不抽回,瞬間收指凝拳,補上第二記要命的重擊,只要動作夠快,切換熟練,殺傷力可以暴增一倍。

  諸如此類的戰技,其中九成都是陰損殘忍的毒招,每一招只要打實,都是殘肢傷體,虛江子聽得暗暗心驚,慶幸自己只是聽,而不是親身體驗。

  「老師,這些招數……你怎麼想到的?該不會是剛剛那幾分鐘……」

  虛江子說話的時候想起,阿古布拉長年在監獄內神出鬼沒,不曉得虐殺了多少犯人,對人體要害的掌握、各類殘忍殺技的研究,可以說再清楚也不過,自己的問題實在問得太蠢。

  不過,阿古布拉的回答,讓虛江子發現自己的想法似乎有所偏差。

  「嘿嘿,這還用得著問嗎?老子和人打過那麼多仗,剛才講的毒招,哪一下沒有在老子身上親身試驗過?以前武功不好的時候,就被人一下插進眼眶,差點把眼珠子都挖出來了,後來還是老子親手塞回去……老子這身武功,就是這麼和人對打打出來的。」

  阿古布拉說到眼珠的時候,手往臉上摸去,好像想要揭開頭罩,讓虛江子看看自己的眼睛,只不過半途還是把手放了下來,道:「你宅心仁厚,是老子最討厭的那種類型,不過……作人像你這樣過活,其實不能說是一件壞事。」

  說到這裡,阿古布拉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話。

  「但再怎麼仁厚也好,既然要上戰場,就會遇到那種無論如何都想要打倒的敵人,為了保護你所重視的人與東西,是個男人的話,就要不擇手段去戰鬥,所以你必須學習這些,至少不能被人用這些招數打倒,還要保有警戒,無論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無論對著什麼人,都要維持警戒,這是避免被偷襲的保命不二法門。」

  聽著這些話語,虛江子突然覺得很感動,有一種被人關懷的感覺,這也令他大為詫異,因為自己實在不該有這種感覺。除了虛海月、虛河子、赤城子之外,自己幾乎不曾在其它人身上得到這種感覺,為什麼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會讓自己強烈覺得……他是真心地在關懷自己?這……實在不可思議。

  「幹什麼?一副要掉眼淚的表情,老子的話有什麼不妥,會讓人聽到想哭嗎?」

  「不,我只是……」

  「坐那麼遠幹什麼?給老子坐過來一點。老子要教你重要東西,你還坐那麼遠,是擺臭架子嗎?這年頭師父都不師父了,看看你那是什麼鬼樣子,所以說,前世殺錯人,今世教蠢人,你以後千萬別當師父,現在徒弟都是沒良心的,說不定哪天就偷偷朝著師父背後……」

  「行行行,我坐過來就是了,一件小事那麼囉唆,至於嗎?你又不是老頭子,說話怎麼這樣……呃!」

  一聲極痛的悶哼,就在虛江子靠近的瞬間,阿古布拉冷不防地轟出一拳,呼吸不亂,無聲無息,打得無比鬼祟,整個身體晃也不晃一下,力道卻高度凝聚,砂鍋大的拳頭閃電揮出,瞬間就把徒弟的腹部打凹進去。

  虛江子腹部劇痛,大量的嘔吐物幾乎立刻從口鼻狂湧噴出,阿古布拉的第二重拳勁爆發,將他整個人連同要噴出的穢物一起震開,重重摔在牢房的角落。

  剛才的短暫感動,現在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虛江子整個人痛得縮在地上,差點連內臟都嘔出來,實在是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突然挨了這一拳,就聽到耳邊響起阿古布拉暴跳如雷的怒罵聲。

  「唉!蠢啊!才剛剛告訴過你,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對著什麼人,你都要維持高度警戒,怎麼才說完你就忘了?師父苦口婆心對你說那麼久,你全當作耳邊風了嗎?」

  「你……你說……天下沒有害徒弟的師父……以德服人……」

  「你這傻小子,老子隨便說說你也相信?天底下天天都有師父徒弟害來害去,記得以後要帶眼識人,別傻呼呼的人家說什麼你信什麼,早晚有一天會被人騙去吃大便的!真是傻小子,氣死老子了!」

  阿古布拉重重拍了一下大腿,似乎真的很生氣,劇痛中的虛江子,不曉得自己還可以說些什麼,很想哭,又很想大笑,幾經猶豫後,他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意見表達出來,用這有生以來第一次嘗試的特殊方式。

  「老師,我……我……幹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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