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東方雲夢譚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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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2012-10-5 09:3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1 549562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29
第三十二卷

【內容簡介】

秘密並不一定會隨著死人進墳墓;一個位高權重的掌門人,向自己女兒伸出魔爪,究竟是為了什麼?白虎一族的精純之血,會讓人喪心病狂到什麼地步?

樓蘭一夕之間被天火所焚,行蹤不明的太陽王、江湖上最不得好死的西門朱玉,來龍去脈漸漸清晰,虛江子的心裡卻越來越沉重,不單單是肩上的責任,還有那股自身體湧出的血肉慾望……

人性與獸性,那一方會勝利?

第一章 自食惡果.當有此報

  白虎一族的秘窟之中,赤城子身負致命重傷,竭力凝定氣息,把自己所知道的族中秘辛,一一告知虛江子。

  對虛江子而言,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在虛江子的一生中,每次只要被人告知秘密,就是要聽一連串的惡耗,這些所謂的秘密,從來就不是喜訊,而聽赤城子說當年白虎一族的真實狀況,更讓虛江子頻頻有種反胃的感覺。

  誠如赤城子自己的感歎,白虎一族的存在,確實是造物主的一個惡意玩笑,又或者根本是一件超級失敗作。以「吞噬」為血裔異能,這個族群生來就注定要自相殘殺,即使親如父子兄弟,彼此間也一定信不過,生怕對方突然翻臉,把自己給吞噬了,而唯一能安心的方法,就只有先下手為強。

  往昔的白虎一族,就被這種狀況限制住本身發展,儘管透過種種技術,強制設下規範,甚至還開發出特殊的巫法咒術,卻仍無法有效地制止同族互殘,說到底,這個會要命的技能雖是負累,但對強者而言,也是難以割捨的甜美誘惑。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法可想。如果能設下禁制,在族人們的體內存放生物毒素,只要吞噬同族血肉,便毒發身亡,那或許就可以遏止這種瘋狂,當初白虎與樓蘭仍友好時,就曾有族人希望借助樓蘭的技術,完成這項方案。」

  赤城子說著,看了太陽王一眼,面露苦笑,虛江子見狀,以為是當初樓蘭一族拒絕了此項提案,太陽王察覺這一點,馬上道:「喂,別用這種眼神看人,這種事情我從來沒聽說過,與我無關。」

  「是啊,樓蘭確實是不曉得,因為此事甚至還無法在族內形成共識,就遭到強力反對,後來就不了了之。」

  「為什麼?」

  虛江子差點跳了起來,「這明明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啊,只要能讓同族之間不再互殘,白虎一族可以有個不一樣的結果的。」

  「江兒,你宅心仁厚,但命中注定,你肩上要扛著重擔子,早晚會成為領導者,所以有一件事你務須謹記,要想坐穩領導人的位置,就要能妥善處理各方的利益。」

  赤城子道:「而歷史上的種種改革之所以失敗,歸根究裡,無非就是因為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擺不平。」

  虛江子一愣,隨即恍然。對於那些時時刻刻處於被吞噬恐懼中的族人來說,這當然是好方案,但對於那些對本身力量有自信,並且希望能持續藉著吞噬來增長自身力量的族人,這方案就不好了,平常時候為了族群和睦,他們還可以裝裝樣子,配合族規,不過分吞噬同族,可是若要永久地限制住這項天賦異能,再也不能吞噬族人,他們當然誓死反對。

  很不幸的一點,這些反對者都是白虎族中的強人,他們的一句話,抵得過普通族人的十句,在這樣的情形下,那些試圖改革的方案,當然就全部宣告完蛋。

  「同樣的情形,即使在來到中土之後,仍然沒有好轉,儘管殘存的族人之間,立下了約束與誓言,但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有人克制不住誘惑,偷偷獵食族人,甚至……親人。」

  赤城子說到最後一句,表情突然顯得很沉痛,虛江子見狀,本來猜測赤城子當年是否也碰到過類似情形,但腦中靈光一閃,想到另一個關鍵。

  「師父,海姊與阿河……他們……你……」

  虛江子支支吾吾,本想問的話,一時間又難以啟齒,這時卻聽見太陽王大笑出聲,「喂,你們的家務事,我沒興趣知道,但趁著白虎一族之長還有口氣在,有件事情要做個交代。」

  太陽王的話,最初讓虛江子甚為不解,這兩個人素昧平生,太陽王有什麼事情需要向赤城子交代?但想到太陽王指明是要對白虎一族之長做交代,這才明白,所謂的交代,必是以樓蘭、白虎兩族之長的身份,告知最機密的秘辛。

  由於最近聽到的秘密,沒有一件事是好事,想到又要聽什麼秘密,虛江子的表情就很難看。

  「嘿,臉不用那麼臭,我要告訴你們的不是什麼壞事,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件蠢事。」

  太陽王口中說是蠢事,可是從他的表情看來,虛江子覺得這不但是件蠢事,還很有可能是一件糗事,這才令他如此難以啟齒。

  「其實當年,白虎與樓蘭兩族,彼此間的關係曾經非常和睦,比起孤傲自私的青龍、冷漠古怪的玄武,樓蘭和白虎幾乎是親若兄弟,因為這樣,後來即使反目交戰,雙方仍有情誼存在,在彼此締結合約的那段期間,私底下也有不少往來,只是為了面子,沒有讓外界知道而已,後來……」

  停戰時期,白虎與樓蘭兩族的高層,仍有著秘密往來,甚至還進行了一些合作,這些事不為外界所知,人們都以為這兩族存著莫大血仇,早晚要拚個你死我活,就只有兩族的高層心下明白,實際情況並不是如此,也因為這樣,當白虎一族突然對樓蘭發動奇襲,樓蘭方面根本沒有防備,被這奇襲殺得措手不及,死傷慘重。

  但白虎一族此次的奇襲,同樣存在著不為外界所知的內幕。假如真的是白虎族人大舉來襲,那麼樓蘭縱使猝不及防,傷亡也不會如此慘重,因為樓蘭仍有針對白虎族人的自動武器,設伏在樓蘭週遭,只要一經發動,便能對白虎一族的戰士迎頭痛擊。

  之所以搞到傷亡如此嚴重,是因為攻來的並不是虎,而是「狼」。數以千計的變種狼只,體如鋼鐵,快逾疾風,凶殘嗜血,還對樓蘭的種種先進武器有著抵抗力,當牠們一下子殺進樓蘭,從未碰過這等陣仗的樓蘭一族,也鬧得灰頭土臉,慘敗收場。

  「進攻樓蘭的那些變種狼,之前在域外從沒有出現過,突然殺出來,是嚇到了不少人,不過,你們真走運,如果想看的話,只要轉頭,周圍全部都是。」

  隨著太陽王這麼一說,虛江子望向左右,起初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直到虛江子的目光停留在周圍那些奇異晶柱上,才一下子明白過來。

  「這、這些是……」

  晶柱既粗且大,表面並非透明,而是有著許多的雜質,看不太清楚內中事物,但當虛江子走到晶柱前,就近觀察,便看到晶柱內封藏著某種生物的軀體,尖牙利齒,犬耳濃毛,模樣看來像狼,但世上又哪來壯碩的巨狼?

  「這就是當初白虎一族的生物武器?」

  虛江子驚愕問道,但從表情來看,就連赤城子也不曉得,同樣是被太陽王點醒後才發現,只是傷勢太重,雖然想站起查看,卻已無力。

  「我聽故老相傳,本族曾經製造出一種極厲害的生物兵器,名叫阿默茲狼,力大無窮,體如金剛,飆行似風,戰無不勝。」

  赤城子凝望著晶柱,目光迷離,喘息道:「這就是魔狼了嗎?我只聽過,卻從不曾親眼見過,原來……牠們被封埋在這裡……」

  虛江子駭然望向四周,這些晶柱密密麻麻向四面延伸而去,不曉得有多少,假如每一根晶柱裡都封藏著魔狼,假如這些魔狼都有著赤城子形容的那種戰力,這一支魔狼軍團的總和力量,簡直是恐怖,莫說是再次挑戰樓蘭,甚至掃平域外,爭雄中土,都不是不可能的。

  太陽王冷笑道:「別一副嚇得尿褲子的模樣,這些生物兵器雖然厲害,但當時就已經算不上無敵,現在更是骨董級貨色,如果再用這玩意兒進攻樓蘭,後果肯定很不一樣。」

  當年,如果戰鬥時間再長一點,讓樓蘭一族從最初的驚愕中回復過來,開始反擊,勝負之數必將逆轉。那些魔狼儘管強悍,若長時間交戰,終究不是樓蘭一族那些強大武器的對手,所以魔狼進攻樓蘭,只是大肆破壞了城市的外圍地帶,並沒有能攻到樓蘭的重要區域,那些擁有重裝武器守護的要地,魔狼沒有攻擊到便迅速撤離。

  攻時如風,一擊之後便即遠遁,樓蘭戰士們瞪著急速撤走的魔狼群傻眼,儘管他們發動了追擊,卻追不上逃逸中的魔狼,只得放棄,先回樓蘭收拾殘局。發動襲擊的兇手是白虎一族,這個事實幾乎是立刻就被確定了,以樓蘭一族的實力,要馬上整軍還擊,是相當容易的事,事實上,樓蘭的戰士們在兩刻鐘內便準備好一切,只待太陽王一聲令下,就要出兵白虎一族,然而……這聲命令卻遲遲沒有等到。

  「魔狼進攻樓蘭一事,震動了樓蘭的高層,尤其是當時的太陽王,因為白虎一族之所以創造出這種生物兵器,其實是得到了樓蘭的技術援助,而這些技術援助,都是由太陽王這些最高層的領導人物所提供。」

  「為什麼會幫助敵人造生物兵器?當時的樓蘭高層在想什麼?」

  虛江子望著太陽王,覺得這多半又牽涉到某個陰謀,極可能是樓蘭、白虎兩族有了什麼密約,私底下進行什麼軍事同盟,研發生物武器,背後卻又搞了個什麼黑吃黑、先發制人之類的把戲,這些勾心鬥角,自己早已看煩了。

  「臭小子,又在胡思亂想了。」

  一眼看穿虛江子的想法,太陽王哂道:「要是真像你想的那樣,倒也省事,至少不會那麼難以啟齒。」

  「難、難以啟齒?」

  「唉……」

  太陽王歎了口氣,道:「剛才也說過了,樓蘭、白虎兩族之長,原本交情就不錯,還是臭味相投的酒友,以前交好時就常常一起喝酒,鬧翻開打又締結和約後,雙方和好,私底下又常常聚頭喝酒。白虎一族在藥草與生物實驗上,有獨得之處,阿默茲狼是他們祖上留下的構思,他們儘管技術卓越,但要自行開發還力有未逮,遇上的幾個技術關卡,都是樓蘭一族協助解決的。」

  虛江子聽了這一大串話,最初只覺得一頭霧水,樓蘭與白虎一族技術交流,這個之前太陽王就說過了,而這些與喝不喝酒又有什麼關係?太陽王說話怎麼如此顛三倒四?

  再一想,一個荒唐的念頭閃過腦海,虛江子驚道:「等等,你該不會是說,那兩個傢伙喝酒,越喝越爽,喝到神智不清,就順便作技術交流了吧?唔,應該不可能,這樣的技術交流,應該很費功夫,不可能在喝醉的狀態下……呃……」

  虛江子凝視太陽王的表情,愣了一下,囁嚅道:「……我猜中了?你們……也未免太兒戲了吧?」

  「白虎一族所欠缺的,只是幾個關鍵技術,不懂的話,說上半天也沒用,大致懂的話,也就是幾句話的提點,就算只是醉話也夠了……」太陽王懊惱歎道:「真是丟臉到家,堂堂太陽王,居然一點輕重也不分,興致到了就胡亂來,也不管後果,儘是給後人添麻煩……喂,臭小子你那是什麼眼神?老子難道有說錯嗎?」

  「說錯當然是沒有,我只是覺得……那個人真不愧是你祖先,太陽王的血緣與個性簡直是一脈相承啊,隔了幾代,做的事情根本都差不多嘛……」

  「胡說八道,老子做事哪有這麼亂來?你這是在譭謗老子嗎?」

  太陽王雙眼圓瞪的憤怒模樣,虛江子不便多言,怕惹來一頓痛揍,但心中是很肯定自己的想法。

  「……總之,雖然只是私底下喝酒的醉話,但造成的後果可就不得了啦。」

  太陽王述說舊事,當年魔狼群攻擊樓蘭,造成重大傷亡後,樓蘭的幾名領導階層大為震驚,一方面他們驚於魔狼的完成,但另一方面,他們也極為不解,因為別人或許不瞭解狀況,他們卻最是清楚,當前與白虎一族沒有翻臉動手的理由,更何況白虎一族的作風強橫直接,殘暴卻不陰險,這種背後捅刀奇襲的行徑,怎看也不像白虎一族所為。

  無論如何,事情已經發生,若不想辦法收拾善後,情況只會惡化下去。最糟的情況,要是白虎一族秘密研發魔狼的真相外洩,讓人們知道此次白虎襲擊樓蘭,太陽王等統治階層也要負上責任,這個後果就非常嚴重了,弄得不好,政治危機甚至會讓太陽王地位不穩。

  為了要處裡掉一些證據,毀屍滅跡,確保秘密不會外洩,即使外洩也來個死無對證,樓蘭的高層花了幾天時間,直到確定沒什麼遺漏,這才發兵白虎峽谷。

  當然,在大軍出發之前,太陽王等高層人士多次派遣密使與探子,前往白虎峽谷探查,想要瞭解究竟,但幾天過去,全無回音,這更清楚地顯示……出事了!

  出事,並不是代表白虎一族包藏禍心,陰謀偷襲,而是依照白虎一族的作風,若真是有意挑釁樓蘭,在奇襲之後,早該派人來下戰書,耀武揚威一番,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半點消息都沒有,這絕不是白虎一族該有的作為。

  沒有更近一步的情報,樓蘭大軍在不祥的氣氛中出發,太陽王親自領軍,兵行神速,在最短時間內抵達了白虎峽谷,白虎一族並沒有搶先迎擊,心知有異的太陽王率領精銳隊伍入峽谷查探,結果所見到的景象慘不忍睹,滿目儘是瘡痍。

  「等、等一下……」虛江子越聽越不對勁,聽到這裡,終於跳了起來,指著太陽王道:「老師你這樣說,意思是……白虎一族並非樓蘭所滅?」

  太陽王大剌剌地道:「本來就不是,那時的峽谷之中,人早就全都死光光啦,樓蘭是去收屍的,不是加害,我又不怕你們報復,有必要說假話嗎?」

  赤城子、虛江子的震驚難免,這個事實與過去聽聞的全不一樣,可是以太陽王的個性,這句話確實不像謊言,難道白虎一族的滅絕另有緣故?

  「這個秘密,沒有記錄在任何書冊文字上,只是由歷任太陽王口耳相傳,而根據我所知道的,當時的白虎峽谷之內,遍地都是屍骸,斷手缺腳,碎裂的骨肉亂灑在各處,無分青壯婦孺,幾乎連個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幸好有機器能代勞,不然光是收屍,都要讓人吐個半天……」

  白虎一族的屍首,淒慘地橫倒在峽谷內各處,照情形來看,這邊發生過一場殘酷的大屠殺,但白虎一族並非弱者,即使是樓蘭,如果沒經過長久的策劃與準備,也不可能一戰就將白虎一族屠滅,雞犬不留,域外又有什麼勢力能做到?

  答案在不久之後被揭曉,在這座峽谷更深處的地方,樓蘭一族的戰士發現了大批狼屍,那些在數日前襲擊樓蘭,造成樓蘭慘痛傷亡的魔狼群,全都死亡在峽谷的最深處,周圍環境更被瘋狂破壞,看情形,牠們死之前曾經徹底失控,把每一分剩餘精力花在破壞上,直至氣力耗盡,這才倒地斃命。

  花了幾天的時間整理,整件事的輪廓慢慢浮上了檯面。自從戰敗之後,白虎一族為了增強實力,抗衡樓蘭,就秘密研究生物武器,其中最被看重的一樣,就是故老相傳留下的阿默茲狼。

  四靈之民,各有所長,除了本身的血裔異能,還有一些源自始祖之人的技術,儘管四靈之中,以樓蘭的科技發展得最為卓越,但其餘三族也有獨特奧秘,白虎一族所獲傳的,就是各種生物改造、藥劑的研究,只是過去一直被扔在秘庫裡,沒人肯花心思去鑽研,全族都只把精神花在武技增強上,直至被樓蘭重重擊敗後,這才想到把祖傳的秘寶挖出來,提升全族實力。

  不得不說,在始祖之人所留的遺產中,阿默茲狼是一件非常不簡單的東西,但白虎一族重啟宗卷,要設法把這傳說中的邪物重現於世時,卻發現由於保管不當,數據損毀大半,只剩下一些殘缺不齊的篇章,而白虎一族在生物技術方面的人才,也所剩無多,要悶著頭硬幹下去的結果,就只好土法煉鋼,在摸索中進行,要不是得到樓蘭方面的關鍵援助,肯定是什麼東西都做不出來。

  但即使有樓蘭的技術支持,做出來的東西也差強人意,不僅與古老宗卷中的記載相差甚遠,還多出了一些本來沒有的毛病,成了「潛力無窮」的超級失敗作,更讓白虎一族大傷腦筋,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燙手山芋。

  最開始,製造阿默茲狼是為了抗衡樓蘭,但在與樓蘭重修舊好的此刻,這麼一大批阿默茲狼的存在,就相當礙眼了,若是讓樓蘭得知,搞不好就變成新的導火線,雙方猜疑一陣後,就此開戰也不是不可能的,這點別人或許不曉得,白虎一族之長是再清楚不過的。

  左右為難,若要將魔狼毀去,又捨不得在這上頭所花的心血,最後就在這種猶豫心態下,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整實驗,試圖進一步開發魔狼的潛能,把威力大幅提升。從某方面來說,這次實驗算是成功,魔狼的戰力確實大幅度提升,不過,白虎一族既缺人才,本身技術力也不足,貿然做這樣的實驗,要是不出事,那才是奇怪,所以……該發生的事就順理成章發生了。

  魔狼的戰力大幅提升後,本身的狂暴性也被提升,大群魔狼發狂襲擊週遭,事出突然,白虎峽谷內頓時陷入一陣血腥風暴。為了提升魔狼的戰力,這個調整實驗動用了白虎一族的九成高手,灌入元氣,令得本身損耗極大,氣空力盡,碰到發狂的魔狼,距離又近,本身又正虛弱,真是連躲都沒有得地方躲。

  一切只能說是自作孽,不可活,白虎一族的錯誤判斷,招來了最慘痛的後果,白虎峽谷內屍橫遍地,而這個苦果還沒有結束,要讓白虎一族的盟友共享。

  作為生物兵器,阿默茲狼在製造的時候,有設置敵人認定,依照當時情況,理所當然就是樓蘭一族。這也不是什麼獨創的主意,就算是樓蘭一族,也有大批遠距離攻擊武器,默認目標瞄準了白虎峽谷,白虎一族這樣處理阿默茲狼,也只是例行公事,沒什麼特別。

  但也就是這個例行公事的設定要了命,大批魔狼遵照腦中的設定,長途奔襲,閃電攻擊了樓蘭後撤回,留下樓蘭之內的大量死傷。白虎峽谷內,本來還倖存的白虎遺族,多數都帶著重傷,正苟延殘喘,被兇猛的阿默茲狼一下回襲,哪有抵抗之力?這一下,真正是死得乾乾淨淨,什麼也沒剩下了。

  所有人死光,阿默茲狼失去了攻擊目標,就開始互相殘殺,啃噬對方的骨與肉,直至魔狼群也全軍覆沒,峽谷內回復一片死寂。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令白虎一族覆滅,自此從域外除名。對白虎一族來說,整件事至此告一段落,但對樓蘭一族的影響與反思,卻才剛剛開始,包括太陽王在內的領導階層,對於這次的事情,進行了討論與思考。

  以白虎一族過往的作風,所造成的殺孽之重,現在這收場也是應有之報,而樓蘭一方見到這樣的慘狀,又何嘗沒有兔死狐悲的感覺?

  白虎一族的滅亡,在於對本身力量的盲目自信與追逐,他們試圖以武力解決一切,與樓蘭開戰遭到挫敗後,未有退思悔改,反而繼續追求更強的武力,並且自信能夠控制這股力量。

  始祖之人所流傳下來的技術與知識,是一份完全超越這個時代的「力量」,在運使的過程中,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巨禍,這裡頭的危險性,樓蘭是再清楚也不過了,過去製造種種威力強大的法寶,也曾有不少次出了岔子,造成災禍,付出不小的代價,令樓蘭一族始終戰戰兢兢,不敢大意。

  在法寶方面的研究,樓蘭一族設下了許多保護機制,自信是在絕對安全的情形下進行,不躁進、不貪快,把出事的可能降到最低。比起法寶上的研究成果,這份小心翼翼,才是最令樓蘭自豪的東西,但看見白虎一族的收場,太陽王等高層突然有了一種感覺。……白虎一族在研究阿默茲狼時,何嘗不是認為十拿九穩,萬無一失?

  如果每個看似妥當的東西都不會出事,白虎一族就不會是這個結果了。樓蘭一族自認是足夠小心,但仔細想想,樓蘭一族的所作所為,與白虎一族在本質上相差無幾,都是憑藉著超越時代的武力,壓制域外的部族,為所欲為,一切都是建築在這份武力上。

  生命會不斷地進化,今天域外只有一些弱小的部族,樓蘭所向無敵,但隨著時間演化,早晚也會出現強而有力的對手,威脅樓蘭的霸權,那時樓蘭該如何應付?憑著更強大、更厲害的武力將之壓下,然後開始漫漫無期的武力競賽嗎?那樣與今日的白虎一族有何不同?樓蘭有什麼把握不會重蹈白虎的覆轍了?

  過去,樓蘭也是徹底服膺弱肉強食這個原則,在這個大原則之下,一切所為自然正當化,從來不覺得這些有什麼不對,可是,這次事件的發生,讓太陽王等領導高層都被打動了,他們捫心自問,白虎一族的結局,會不會就是將來樓蘭的收場?……沒有人能信心滿滿地否定這問題。

  「就因為這份顧慮,白虎一族滅亡後不久,當時的太陽王宣佈,樓蘭一族放棄域外的霸權爭奪,自此封閉與外界的往來……」

  太陽王道:「這就是白虎一族滅亡的真相了,你們部族的覆亡,連帶影響了樓蘭,甚至連已絕嗣的玄武都是……」

  「白虎一族居然是這樣滅的?我……我不相信……」虛江子極度震驚,連話都說不完整,但口中雖說著不信,心中卻已經信了九成,只是……這一切怎會如此荒唐?因為太過荒唐,甚至讓人感覺不到那應有的悲傷與悲慘……

  「荒唐嗎?本來人類就是荒唐的生物。」

  太陽王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當初樓蘭與白虎一族交好,何以突然之間翻臉反目,搞到開戰?」

  「……不是……不是因為爭奪域外霸權嗎?」

  虛江子的聲音越說越小,甚至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了。

  「域外霸權?那是體面一點的說法。」

  太陽王冷哼道:「那天晚上,白虎族長與當時的太陽王飲酒,兩人酒後糊塗,言語衝突,約好要較量,各自回去以後就點兵開戰了,霸權?我呸!打酒拳才是真的。」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0
第二章 落荒而逃.犧牲無益

  世上有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其起因可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甚至是荒唐的小事,虛江子以前就曉得這樣的道理,不過,這倒還是第一次,覺得這種鳥事深切地影響到自己的人生。

  如果換作是別人,還有可能說謊話來騙人,但以太陽王的驕傲,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撒謊,也不是那種會害怕復仇的人,這些話的真實性應該是百分百。

  虛江子回頭望向赤城子,發現他也是一副震駭莫名的表情,白虎一族覆滅時,在外行走辦事的族人,身份全都不高,沒資格參與、知曉族中大事,不知道阿默茲狼的事,當然也無法把真相流傳下來,但赤城子沒出聲反駁,看來也是認可這些話。

  沉默半晌,赤城子發出乾澀的聲音,「你為何……要告訴我們這些事?」

  「為什麼?難道會是為了向你們求饒嗎?白虎一族就留下幾個死剩種,別的不說,在這裡的兩個,一個現在不成氣候,將來……唉,多半還是廢柴一條,另一個看來很快就沒將來了,老子別的力氣沒有,斬草除根是輕而易舉的。不過呢……」

  太陽王望向赤城子,道:「一個荒謬的開始,不該弄到一個荒唐的結束。數個世代以來,歷代太陽王都希望能有個機會,對白虎一族的族長作個交代,讓他們知道白虎是為何而亡,現在……這個任務由我完成了,當然啦,我也沒想到這裡還藏了那麼多魔狼,要是早就知道,不斬草除根也不行了。」

  當初白虎一族覆滅,這座秘窟處於封閉狀態,樓蘭的戰士發現了秘窟,通報上級,當時的太陽王考慮許久,最後決定將洞窟完全封閉,不讓任何人接觸。儘管洞窟是被白虎一族以咒印封閉,但如果硬要打開,以樓蘭一族的能耐,也未必不能恃強而破,只是太陽王懷念故舊之情,這才決定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

  「嘿,你這個太陽王……」

  赤城子乾笑著說了一聲,忽然一下震天巨響,遠遠傳來,雖然還距離頗遠,但誰也聽得出來,必定是外頭發生什麼劇烈衝擊,才會有這麼大的聲響,換言之,也再次提醒眾人,還有個要命的敵人就在附近,正逐步逼近。

  「糟、糟了!」

  虛江子憶起了外頭的威脅,那個天魔武功蓋世,而且心機深沉,要與他武鬥是鬥不過的,若要智取……

  虛江子看了看在場的同伴,很悲觀地搖了搖頭,自己的兩個師父,雖不能說是正直好人,但都算直線條的那種,要與天魔比心機、鬥智謀,那是肯定無望,恐怕只有西門朱玉這等詭變百出之人,才夠資格與天魔互相算計。

  「我們該怎麼辦?照那聲音聽來,再過不久,天魔就要殺到這裡來了,我們怎麼……」

  虛江子對自己的兩名恩師,不抱任何的指望,但不管怎麼說,他們見的大場面總比自己多,或許能有什麼主意也不一定。

  「剛剛亂七八糟打了一場,老子是傷得只剩半條命了,那個什麼鬼天魔的,照理也不可能沒事。」

  太陽王道:「那傢伙這麼會演戲,搞不好現在根本是強撐的,看上去很龍精虎猛,實際上傷得比我們還重。」

  虛江子驚喜道:「真的嗎?天魔已是外強中乾?那我們合力與他一鬥,說不定就能……」

  話沒說完,遠處又傳來一聲劇烈炸響,聲音比之前大,而且還又近了好多。

  從聲音裡頭判斷,天魔這一擊不僅力道雄強霸絕,身法還維持著相當的高速,怎麼都不像是外強中乾的硬撐模樣,要指望他是強弩之末,這實在過於一廂情願。

  「老、老師,天魔不像是硬撐啊,你……你還有沒有其它的主意?」

  太陽王道:「主意是沒有的,不過必勝的方法倒有一個,這鬼地方既然封藏了那麼多阿默茲狼,看來都是還能用的,要是一股腦地整個放出來,別說一個天魔,就算是一百個,也會被撕成碎片。」

  虛江子全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可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清楚嚴重性,斷然道:「不行!」

  魔狼如果從此地脫困而出,就算自己四人能夠得救,天魔也伏誅,魔狼衝了出去,整個域外不曉得要犧牲多少人命,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解開魔狼封印。

  「好個正氣凜然的俠士。」

  太陽王冷笑道:「那等會兒,天魔殺了過來,把我們全部幹掉,看到了這些魔狼,你說他會不會把魔狼給放出來?如果他把魔狼全放出來,你現在不肯放,有意義嗎?」

  「這個……我……」虛江子語塞,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好,腦裡更是亂成一團,足足傻了幾秒,才道:「總之就是不行。」

  聽了這回答,太陽王也不答話,只是望向赤城子,道:「你有這樣死腦筋的兒子、徒弟,應該可以放心了吧?這小子雖然傻了點,但總算不會走先人的錯路。」

  赤城子點了點頭,歎道:「時間所剩無多,該是行那最後一著的時候了。」

  「確實也只有這個鳥辦法了,不過,老兄你想好了嗎?」

  「……這早已不是問題了,能否請閣下協助一臂之力?」

  「這種時候,難道我還可以說個不字嗎?反正對上你們這票傢伙,一向都是我們樓蘭人當壞蛋就是了。」

  赤城子與太陽王的這番言語,高來高去,虛江子聽得是一頭霧水,完全不解其意,心中暗歎,天魔轉眼就要殺到,這兩個人還在玩啞謎,真是好興致,難道等一下天魔來了,大家不比武功,改斗猜謎嗎?

  (其實……師父他……

  致命危機迫在眉睫,虛江子本來無暇想別的事,但見到赤城子萎靡在地的樣子,再次意識到這位師父兼生父重傷瀕危的事實,一陣難言的傷悲湧上心頭,人雖然還在眼前,但生離死別卻已是不能避免了。

  「喂,笨蛋徒弟,別在那裡傻呼呼的,敵人要殺來了。」

  太陽王拍了拍虛江子的後背,手指前方,道:「眼睛往前看,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必須你來做。」

  「什麼事?」

  話還沒說完,虛江子背後一麻,已經莫名其妙地中了暗算,穴道受制,動彈不得,滿腦子都是困惑。

  「為、為何……」

  虛江子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就是想不通太陽王為何要偷襲自己,驚愕之中,已經被太陽王整個人抓起,提到了赤城子的面前放下。

  赤城子表情平淡,似乎對這意外不感驚訝,正雙目微閉,提氣運功,在準備著什麼。

  「師父……」

  虛江子只叫了一聲,赤城子突然雙掌齊出,打在他胸口,雙掌與胸口接觸瞬間,一股極強的內力,源源不絕地灌入虛江子體內,剎那間,他明白了赤城子與太陽王的打算。

  己方兩大高手都傷重,不能發揮實力,赤城子更是負有不治之傷,垂死瀕危,所以要將內力傳給自己,保留戰力,他們曉得自己多半不會同意,所以實行之前先將自己制住,強迫灌功。但姑且不論自己的意願,以現實面看來,自己的狀況雖然比師父要好,卻也是重傷之身,莫說是激烈戰鬥,就算是提氣運勁,對拚數招,都有可能經脈斷裂,把內力輸給自己,現在根本是白輸,於事無補,這種鳥戰術有什麼意義?

  「收斂心神,不要多想,配合為師傳給你的內力,調理自己的傷勢。這裡是我族聖地,殘餘的能量對我已然無用,但對你仍是有用的……」

  赤城子說話時,蒼白的臉色迅速泛紅,聲音也變得越來越中氣充足,渾然不似早先奄奄一息的瀕死模樣。如此反常的現象,已經不是一句迴光返照所能解釋,虛江子越看越是心驚,隱約猜到了赤城子的打算。

  在這座峽谷內,存在著微弱的奇特能量,能與白虎血脈相呼應,連瀕死重傷都能救治,但這股神奇能量的真面目是什麼?自己最初不知,但聽太陽王方才解釋之後,有了一個很恐怖的答案。

  白虎一族全族覆滅在這個峽谷中,所有族人死得奇慘,肢體不全,血流成河,他們的血流在地上,滲入土中,這座峽谷的每一處,只怕都飽吸了白虎族人的鮮血,漫漫歲月過去,血會幹掉,能量卻長存,儘管微弱,可是擁有白虎一族血緣的後人回歸,仍能吸收這些血肉能量。如果這個理論正確,那麼赤城子想做的事可能就是……

  「師父,你……」

  虛江子大驚失色,因為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赤城子所輸來的已不是單純內力,而是一種奇特的能量,這股能量進入自己體內後,所產生的效果不只是精神一振,自己彷彿餓了很久,一股強烈的飢渴食慾被喚醒,卻不是想要吃熟食,是極度渴望生噬血肉,師父所傳來的這股異種能量,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這股飢渴,不過也讓自己越來越「餓」,想要得更多。

  這種百分百屬於獸性的渴求,強烈衝擊著理智,令自己全身血湧如沸,幾乎就要失去意識,狂性大發,化身為獸,跳起來瘋狂吞噬周圍的所有生物,幸好在這關鍵時刻,一根手指點在自己的腦門,熾熱真氣自天靈灌入,滾燙有若岩漿,把即將失控的心智拉回正軌,重新穩定下來。

  強大的火炎真氣,來自太陽王,虛江子為之一醒,明白自己所料無錯,師父正以奇特的功法,將他的血肉元氣凝化為能量,全數輸入自己的體內,而自己得到這份血肉精元後,白虎一族的血裔異能完全被激發,在力量迅速增強的同時,所有傷勢也同時好轉,甚至連身體都得到強化。

  但另外一方面,赤城子的身體出現異狀,本來充盈的血色,很快就變得蒼白,身軀開始漸漸乾癟下去,明顯看得到血管突起,模樣可布,而額角不住滴下的冷汗,也顯示他正承受著極大的痛楚。雖說如此,赤城子嘴角與眼神中,卻有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笑意。

  「唯有如此,你才有足夠的力量去對抗天魔,不然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裡,這是最好的作法,你……你不用覺得歉疚。」

  赤城子的嘴角流出鮮血,慘笑道:「苦忍多年,今日得以贖我罪業,就算是死,我……我也瞑目了。」

  虛江子曉得師父再沒剩下多少時間,連忙問出自己最大的那個疑惑,「師父,海姊和阿河,你對他們……」

  「我……我對他們……對你們有愧,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父親……」赤城子道:「……我不是一個好人,又沒法去當一個壞人,我……我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孩子,你以後千萬別像爹這樣子……」

  赤城子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能夠穩坐河洛劍派掌門多年,赤城子絕不是一個一個無能的人,但他此刻的苦笑,卻異常深刻,虛江子很想問個究竟,但卻再也沒了機會。……赤城子死了。

  這個河洛劍派的掌門人,虛江子的生父兼師父,在全身精血枯竭後,結束了不長也不短的一生,雖然死得極慘,但在死亡那一刻,他臉上所浮現的,卻是一種近乎解脫的寬慰微笑。

  對於這個微笑,虛江子似懂非懂,但他已經無暇思索,因為體內爆沖怒湧的熱血,已衝開一切的壓制,令他身上每一處都充滿勁力,不吐不快,還將太陽王按在頭頂的那一指都被震開。

  「呼」的一聲,虛江子霍地站起,全身肌肉怒賁,力量充塞身上的每一吋,不只是經脈、血肉,就連頭髮都彷彿被狂風吹動,一根根如針硬直,頭髮更在瞬間變長,乍看之下,好像是一頭半人半狼的奇特生物,邪異恐怖,就與水晶柱裡那些被封印的魔狼相差彷彿。

  產生變化的,不僅僅是外表,虛江子的內心也同樣劇變,剛才被強行壓下的嗜血、破壞衝動,如今就像江河潰堤,不可抑制,將理智的約束全部沖毀,驅使他做出實際行動。

  太陽王之前為虛江子運功護法,受到真氣反震,極度疲弱的他,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跌坐於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看來像是已耗盡了最後一分體力,別說再戰,就算想站直起身都不行了。

  「你……」太陽王喘息道:「用這種方式強吸於體內的能量與血肉精氣,未經穩固,就要動用,很快就會流失,沒有多少能夠留存體內,但……一兩個時辰內,你的力量……足夠與當世任何強人一爭雌雄,就算不能把天魔活活打死,至、至少……要威脅一個有傷在身的他,綽綽有餘了。」

  太陽王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神情萎靡,狼狽得無以復加,虛江子沒有答話,整個空間內只剩下兩個同樣粗重的喘息,靜默得讓人膽顫心驚。

  「如……如果,你真的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破壞慾望,要把這裡的人都殺了,那也沒辦法,豪賭本來就可能會輸的,反正本來最糟的結果也就是全部死光,現在死光了,那就是……嘿嘿。」

  豪勇如太陽王,這時也已經做完了一切能做的努力,直視著虛江子變得血紅的雙目,等待著最後的結局。

  最後,虛江子終於有了動作,但並不是進行破壞與殺戮,而是高速奔馳,朝著那最後一下巨響傳來的方向,飆馳衝去。

  「……呼……這算是賭贏了嗎?」

  太陽王看著那消失的背影,長長地呼出口氣,事情能這樣發展,這個豪賭應該不算輸,但看看赤城子那淒慘的屍骸,太陽王也不覺得自己算是贏了。

  「……鬥來鬥去,都是無聊的鬥爭,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

  話雖如此,眼前的鬥爭卻關乎性命,那個傻小子如今的狀態,就像是一個吹起來的汽球,如果能有三五個月的時間,慢慢把體內的能量鞏固下來,那一身力量就會突飛猛進,完全接收赤城子的畢生修為。

  可惜,眼下沒有這樣的餘裕,如果能有那種閒空,赤城子也就不用行此最後一著。虛江子一提氣運勁,就像把氣球開了一個口子,體內充塞的能量會迅速洩去,這種情形雖然可惜,大大浪費了赤城子的犧牲,但其實也不是壞事,因為赤城子灌輸血肉精元的手法,太過霸道,這些灌入體內的能量,短時間內難以吸收,反過來衝擊肉體,隨時會衝擊成傷,最壞的情況,這個氣球裡的氣不是緩緩洩出,而是瞬間爆炸。

  說到底,這根本就是一個亂七八糟的戰術,行險成份高得離譜,不但事後的後遺症很麻煩,過程中只要一個環節稍有不順,不用等天魔殺來,在場的人就都要死光,若不是沒有其它方法,怎樣也不會用到這一著的。

  「反正,還是一樣,最惡劣的狀況,也不過就是全部死光……」

  太陽王運功調息,希望能盡快回復個一兩成力量,那便能夠參戰,影響戰局,不然單靠虛江子這著奇兵,雖然有與目前天魔一戰的實力,可是敵人狡獪多詐,虛江子則是半失智的瘋狂狀態,要是被敵人算計,那就……

  這些擔心,其來有自,不過整個情況的發展,卻遠遠超出太陽王所料,當他終於能夠起身,趕赴戰場,一路上聽見頻繁的山石爆裂炸響,似乎戰鬥相當激烈,可是隨著距離拉近,太陽王馬上察覺不對,因為那些山石炸響聲中,並沒有夾雜著氣勁撞擊的聲音,換句話說,那邊正在發生大破壞,卻不是戰鬥。

  太陽王心知有異,極速趕去,抵達現場之後所看到的,卻是一幕非常令他驚愕的景象,虛江子披頭散髮,高聲吼叫,雙拳狂砸著石壁與地面,有若大鑿巨槌,所到之處,什麼堅硬的岩石都碎裂紛飛,威猛之至,但在這個慘被瘋狂破壞的石窟裡,卻沒有看到其它人的存在,沒有敵人,沒有天魔。

  「這……怎會……這膽小鬼!」

  太陽王驀地省悟,怒道:「不!好個毒辣的狗賊!」

  眼前的情形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天魔的傷勢比表面上看來更重,眾人倉皇逃入秘窟深處時,天魔的傷勢也爆發,之後勉力追來,連續破壞了幾道屏障,卻也令自身傷勢更重,最後終於撐不下去,一方面忌憚敵人連手反撲,一方面又不曉得要往裡頭走多深,再考慮到自身傷勢,終於含恨放棄,用力打破最後一道石門後,放棄深入,就此退走撤離。

  另外一個可能性,就讓人很懊惱了,天魔見到虛江子勢如瘋虎地衝出,瞬間判斷情勢,把前因後果聯想在一起,掌握到整個事態,立即做出判斷,也不考慮什麼勝算或危險、利益,掉頭就走。

  就這麼離開,等若就此放棄白虎秘窟裡的一切,也無法再對殘存的重傷者下手,趕盡殺絕,乍看起來是非常不合算的事,但卻也可以馬上獲得兩個肯定的收益:將燙手山芋扔回給敵人、把悔恨的苦酒倒給敵人品嚐。

  以天魔的個性來看,太陽王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很高,這個要命的強敵不但敢於行險,追求可能的最大利益,也能忍能判斷,果決地捨棄未到手的誘惑,保住已經入袋的實質利益,這種人……實在是令他的敵人恨得牙癢癢。

  不過,要悔恨什麼,都是更以後的事了,眼前太陽王要頭痛的,是收拾這個自己搞出來的要命局面,既要設法讓虛江子的內息平復下來,回復清醒,不為體內的爆沖能量所傷,又得注意不被虛江子給打到,畢竟自己此刻力量降至低谷,與如日中天的虛江子恰成反比,若是被他一下重擊打到要害,搞不好真會沒命。

  一世英雄,要是為了這種鳥事而死,真是死不瞑目,傳出去都會被人恥笑。

  「唉,還說什麼消解世仇恩怨,這些白虎族人根本一個個都是來討債找麻煩的,要和他們和睦共處,這個心願真是太不划算了……」

  太陽王的這番感歎,也要了不小的代價,能夠讓虛江子平靜下來,回復理智,已經是幾個時辰以後的事,在這幾個時辰裡,太陽王九死一生,面對一場有生以來最困難的激戰,既要設法取勝,完成目標,又不能以重手法傷人,實在是高難度任務。

  「終於結束了……」

  太陽王盡量引導虛江子游鬥,卸去體內多餘的能量,也幸虧虛江子還有一絲靈識未泯,能主動配合,把破壞對像鎖定在山石巖壁上,否則要是拚了命與太陽王死戰,想游鬥拖延也不是那麼容易成功。

  虛江子回復意識後,就倒了下去,對他而言,這個滑稽的結果,雖然遺憾,但其實反而是最好的情形。若是天魔仍在,兩人生死一戰,勝負之數固然難料,即使能打贏,一身血肉承受能量的劇烈衝擊,只怕不死也要殘廢,如今雖是令赤城子白白犧牲,可是體內超過負荷的能量平安洩散,保住了性命,勉強也能算全身而退。

  「……可……可恨……」虛江子倒在地上,雙手鮮血淋漓,清醒之後的他,已經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並且為此深深負疚與悔恨,只是不管他怎樣想發洩情緒,用那已傷痕纍纍的拳頭去打地面,身體都不聽使喚,別說舉手,就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別想亂動了,你能保住一條狗命,運氣算是很好啦,但身體雖沒四分五裂,骨肉之間的各處拉傷卻是難免。」

  太陽王冷笑說話,披頭散髮,滿臉是血的模樣,是此生所未有的狼狽,比起虛江子,他的傷勢絕對不會好到哪去,背靠著破碎的石壁,也就只剩下說話的力氣了。

  「白虎一族的吞噬異能,雖然有強化體質的效果,但你吞你老子,這是以弱吞強,即使他是自願被你吞,還強灌給你,仍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進入體內的血肉精元超過你本身負荷,形成能量爆沖……坦白說,你直接粉身碎骨,還有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機會,超過一半……這本來就是一個亂七八糟,不考慮後果的最後戰術。」

  太陽王道:「別埋怨自己,也別感到遺憾,你老子的自我犧牲,目的是為了讓你能有一線生機,能生存下來,只要你能活著,他的犧牲就有意義,你還年輕,來日方長,報仇還有大把時間,不用感到遺憾,更何況……你老子的那種死法,我看根本是存心自殺求解脫,也不完全是為了你,你不用在那邊白傷心啦。」

  「自……自殺……」虛江子沒有反駁,每當赤城子斷氣時的那抹笑容浮現眼前,自己便深切地有同感,「我師父為什麼要自殺?他有什麼事要求解脫?」

  「天曉得,老子是天才,不是心理醫生,哪知道他為什麼來這套?說不定,就是因為你這笨蛋到死都不肯叫他一聲老爸,師父來師父去的,他心灰意懶,乾脆自殺。」

  太陽王的胡鬧言語,虛江子當然不會理會,關於赤城子與虛海月、虛河子之間,肯定還有些什麼問題,師父臨終之前沒時間把話說清,又或是根本不願意說,這些只能由自己慢慢去查證辨明了。

  「我……」稍一開口,虛江子覺得全身酸痛難當,尤其是後背,痛得簡直像快要裂開來,偏偏再怎麼痛,就是無法動彈,特別讓人難受,「我這種狀態,要持續多久?療養十來天,應該能起來走動了吧?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十幾天?回家做夢去吧!這次你沒死沒殘廢,已經是走運萬幸,你現在雖然只是覺得痛,但這傷勢牽連腑臟、骨肉,還受到經脈中殘餘能量影響,復原速度極慢,別說動手,你半年之後能下床走路,就要謝謝祖宗保佑啦!」

  太陽王的口氣仍像平常那樣差,但虛江子聽得出來,至少在這件事上頭,太陽王的話絕非兒戲,自己的傷勢遠比表面上看來要複雜,治療需時,大概有半年左右的時間,自己就只是一個癱瘓病人,連下床都不行了。

  這個判斷,在不久之後就變成了現實,虛江子一直沒有能夠回復對身體的操控,是太陽王稍事調息,回復了一點力量後,先離開去找來姍拉朵,再一起扛起虛江子,走過黑暗的漫漫長路,離開這座早應被封閉的秘窟。

  拜月之門被天魔所破壞,虛江子也不清楚開關門的方法,已經無法封閉,但太陽王打定主意,離開地下洞窟,回到地上後,先封閉地上的入口,再用重武器轟炸,讓這周圍整個崩掉,把一切永久埋在地底,再也不會見到陽光。

  在離開的時候,姍拉朵異常沉默,沒有說半句話,虛江子本以為她是見到太陽王,所以神情反常,就沒有多問她什麼,這件事……每當他後來回想,都深深地感到懊悔。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0
第三章 立國建邦.獨立自強

  戰場待久了,負傷、養傷,對虛江子而言是早已習慣的常態,雖然說,這次的情況是特殊了點,他從沒有在床上躺那麼久,當那麼久的廢人。

  地底下的連場大戰,打得悲壯慘烈,地面上不可能說完全沒發現,虛江子要回到地面上時,最苦惱的問題,就是該如何向人解釋?畢竟,姍拉朵的出現、自己的傷勢,這些還好找理由,但地下洞窟的真相,還有突然出現的太陽王,即使沒人認得出他來,要解釋也相當麻煩。

  更糟糕的是,如果解釋得不好,眾人起疑,現在這時間倒也罷了,等太陽王回復幾成氣力,能夠動武,搞不好立刻要殺人滅口,這可棘手。

  幸好,預想中的情形完全沒發生,當虛江子被太陽王、姍拉朵扛上地面時,所見到的人是宇文龜鶴與幾名囚徒。此地已被囚犯們完全控制,宇文龜鶴也是幾名囚犯首領之一,出現在此有些巧合,卻並不奇怪,只是……宇文龜鶴看見三人出現,儘管為了三人的傷重而變色,可是面上並沒有見到陌生人的訝異,這就引起了虛江子的注意。

  「怎麼傷成了這樣?快跟我來,先處理傷勢再說。」

  宇文龜鶴匆忙引路,他幾名手下好像也莫名其妙,就只有虛江子留意到,宇文龜鶴在引路時,曾向太陽王小動作地彎腰行禮,太陽王也微微點頭,這動作讓虛江子一下明白過來。

  那個監獄裡所發生的一切,都受到嚴密監控,這是早就已經知道的事,而在各種有效的監控手法中,直接派個奸細進去,這無疑是最妥當的辦法,這個或這些奸細不但傳回情報,而且還忠實執行太陽王的命令,不著痕跡地接近目標人物,進行引導與監視……宇文龜鶴正是這樣的人。

  在察覺到地底下的情況可能有變後,宇文龜鶴立刻採取動作,並且發揮自己的影響力,不讓外人靠近,一面把虛江子與姍拉朵送去治療,一面也安排太陽王離開,這些都在別人所不知道的情形下進行,當所有囚犯聞訊趕來,把虛江子的病床周圍擠個水洩不通,當然是見不到早就離開的太陽王。

  一個危機解除,固然可喜可賀,可是當囚犯們七嘴八舌地問起地下發生何事,虛江子又苦惱起來,那不但是難以交代,更搞不好自己說了都沒人肯相信。光是中土魔門之首、河洛劍派掌門的出現,這已經是匪夷所思,如果再說什麼身世、認老爸之類的,那就算自己實話實說,這些傢伙也會認為是彌天大謊。

  所幸,身為重傷病患,就有重傷病患的特權,虛江子兩眼一翻,在眾人眼前直接暈死過去,眾人雖是困惑,但倒也沒人那麼過分,會想要把他潑水弄醒,至於另一個知情者姍拉朵……囚犯們連輪姦她的想法都沒有,更別說把她抓起來問話了。

  虛江子這一昏並非裝昏,他確實傷得極重,身心稍微鬆懈,整個人便完全暈去,這一暈倒,就整整失去意識幾天幾夜,在朦朧之中,虛江子有些擔心,生怕天魔去而復返,又或是根本藏匿在附近,伺機而動,不過,有一點是虛江子敢肯定的,那就是當自己醒來,眼前所見的第一個人,肯定是太陽王。

  「真他媽的笨蛋徒弟,傻呼呼的,連睡覺都在傻笑!」

  意識漸漸清醒,在半昏迷中聽見這一句,虛江子面上笑意更甚,昏迷過去之前,就大概心裡有數,以自己傷勢之重,這一昏去,十天半個月無法甦醒,若是能提早醒來,最大的可能,就是有高手以雄渾真氣灌入體內,助己固本培元,這才有可能提前甦醒,而附近唯一有能力這麼做的,也就是太陽王了。

  「臭小子,笑什麼東西?嫌占的便宜還不夠嗎?你們白虎一族個個都是畜生,不安好心,老子碰上你們,可倒大楣啦。」

  虛江子睜開眼睛,見到太陽王一副氣呼呼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笑,儘管太陽王的語氣與用詞都很傷人,但只要看到他臉色仍蒼白,眼中神采也不似往常那樣逼人,虛江子就對這個刀子口、熱心腸的王者滿是謝意。

  「老師,你看來元氣未復,是否……」

  「甭提了,老子這次虧大啦,傷勢連帶真氣耗損,沒有幾個月時間絕對療養不過來,儘是給你們佔便宜了。」

  太陽王沒好氣地說話,虛江子看他的模樣,並不像是傷得那麼重,只不過是力量耗損過多,中氣不足,神態疲憊而已,然而,說到耗損,他化身為火的那個絕招,肯定對身體傷害很大,或許就是指這點也不一定。

  想到這裡,虛江子面露憂色,「老師,你狀態不佳,若是那個天魔去而復返,你豈不是……」

  「這個就不用擔心啦,老子躲在暗處觀察了兩天,裡裡外外,幾百里地內已經肯定沒有這傢伙的蹤影,他傷得比我們預期中更重,一擊不重,便即抽身,只怕已經跑回中土去啦,說到底……中土才是那傢伙的必爭之地。」

  「天魔的威脅暫解,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若他在未來半年內,捲土重來,又或是有什麼敵人趁機攻擊樓蘭,那老師你不是好危險?」

  「捲土重來?哼,他就算不來,老子早晚也要去找他算帳,至於說有人趁機攻擊樓蘭,這……確實頗有可慮之處。」

  太陽王素來是膽大無畏之人,連他都承認有可慮之處,面上還表露擔憂,這就代表情況確實嚴重,虛江子待要再問,就聽他喃喃自語,「……如果不是因為那東西送給人,就是再傷也不怕……安全起見,是不是該把東西要回來比較好?但已經說好要送人用十五年,突然又取回來,老子豈不是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要給人笑一輩子?」

  虛江子不太瞭解狀況,但從太陽王的話中聽來,好像是有一件非常要緊的事物,被他半送半借地給了人,而這件事物的威能極強,若是還在手上,太陽王便能無懼一切。

  樓蘭一族擁有那麼高的科技力,光是輔助太平軍國那邊的法寶軍械,就常常讓人看得傻眼,目瞪口呆,太陽王身為樓蘭一族之主,肯定有些鎮族之寶在手,這些鎮族之寶的威能超越其它法寶,就算說是有翻天覆地之能,也不是無法想像,怪異的是……如此要緊的重寶,太陽王居然拿去送人?

  「算了算了,送給人的東西,隨隨便便就要回來,那老子顏面何存?給出的東西可以隨便要回,老子成什麼人了?不要了,咱們樓蘭也不是吃乾飯的,就不信少了七寶指環,樓蘭就給人滅了!」

  太陽王罵了幾句,注意到虛江子質疑的目光,拍了一下桌子,罵道:「都怪那西門臭小子,花言巧語,說什麼他們兩個年輕人,武藝低微,如果沒了老子的幫助,有什麼資格去和天妖比拚?老子聽他們說得可憐,就……」

  「老師你就腦袋發熱,一下把什麼珍貴東西都給他們了?」

  「幹什麼?樂於幫助別人,難道也有錯嗎?」

  聽到太陽王這樣理直氣壯地強辯,虛江子已經不想說什麼了,而且,如果要說出真心話「老師你其實真是一個好人啊」,是肯定會挨揍的。

  太陽王說了幾句,表情突然一變,剎那間陰沉許多,虛江子知道他想起在洞窟內,天魔的那些挑撥言語,再次懷疑好心被人出賣。

  「老師,基本上,那個天魔……不是人,是畜生,他說什麼話都不能信的,信了就上當了。」

  「廢話,還用得著你來教老子嗎?閉嘴吧。」

  太陽王斥責虛江子,似是接受了虛江子的建言,但從他的表情,虛江子也曉得不是那麼簡單,猜忌、懷疑的種子一旦撒下,就不是理性所能剷除的,自己話裡的道理,太陽王肯定也明白,但被傷害過一次的情感,不可能這樣就修復。

  「老師你是樓蘭之主,一直把時間耗在這裡,不回樓蘭,行嗎?」

  「那當然是不行啊,我離開太久,再不回去,那邊就要鬧翻天了,只是之前你還沒醒,總要先把你弄醒了,該交代的事情也都交待了,這才好走人啊。」

  太陽王說到這裡,沒有開始交代事情,反而顯得欲言又止,好像不曉得該如何啟齒,虛江子見狀,心裡有數,道:「看老師你的表情,應該是和令千金有關的事吧?」

  「對,你小子說得沒錯,觀察力不壞。」

  太陽王用力點頭,似乎很高興,但表情一下子就轉為驚訝,指著虛江子,道:「你……你怎麼知……」

  「我算笨啦,才會到這兩天才想通,其實很容易就能發現的,你待她那麼特別,什麼事都照著她的喜好來,又不是那種男女關係,當然就是父女了,換作是別人,可能一早就猜出來了,老師你的這個弱點,可要想辦法藏得更好些啊。」

  儘管身上傷重,虛江子卻忍不住邊說邊笑。這件事情自己早該發現了,結果直至最近才明白真相,實在是很遲鈍了,若是西門朱玉,恐怕早就已經察覺,還會拿這個秘密來做交易。

  眾所周知的事實,本代太陽王尚無子嗣,無兒無女,這點樓蘭一族上上下下,無不知曉,然而,事實上,太陽王卻又是有女兒的,這點儘管樓蘭之內無人知曉,甚至連當事人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可這個女兒真真實實是存在的。

  太陽王的私生女兒,就是姍拉朵!

  一直以來,虛江子就覺得太陽王與姍拉朵有某種關係,堂堂樓蘭一族之主,偷偷跑到監牢裡教自己武功,這已經是非常奇怪的事,後頭所傳授的那一堆東西更是離譜,根本是姍拉朵需要什麼,太陽王就傳授什麼,甚至傳授之前還主動跑去學,現學現教,姑且不論太陽王訓練自己的用意為何,他為姍拉朵作到這種地步,幾乎是猛獻慇勤的程度,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之間關係匪淺。

  然而,姍拉朵對此事似乎渾然無所覺,太陽王又極力保密,虛江子最初還有錯誤猜想,但在完全排除男女關係的可能後,答案就很清楚了:太陽王……是一個非常寵女兒的護短老爸。

  「可是……怎麼會呢?」

  虛江子低聲問道:「我到現在還是有些不解,依照樓蘭的族規,不是不能和奴族有子女的嗎?」

  「是沒錯啊,規矩是那麼訂的。」

  「那老師你……」

  「規矩是那麼訂的,但總有人不照規矩來嘛,如果什麼規矩都能徹底執行,沒有意外,就不會那麼麻煩了。」

  太陽王說著,反咬一口,「你還是個道士咧,敢說自己很守清規?你老子也是道士,還不是生了你?你們怎麼不守規矩了?」

  這一番搶白,讓虛江子無言以對,這幾乎就已經是人身攻擊了。

  搶白之後,終究是要交代,太陽王用最精簡的字句,快速說明了當年的往事,內容沒有多少新意,就是許久之前的某個時期,尚未成為王者的他,與身邊一名女奴偶然發生感情,對方雖然不是什麼美女,可是不肯輕易低頭的倔強個性打動了他,讓他注意,進而發生關係,並且有了很深的感情。

  樓蘭一族階級規定雖嚴,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別說養一個女奴,就算養一群女奴整日荒淫,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一心渴望自由的對方,並不願意過著這樣的生活,再加上一些陰錯陽差,兩人最終還是分手了。

  分手之後,一切本該就此結束,但太陽王后來一次偷偷探訪故人,這才發現故人已逝,只留下了一個女兒,看著那熟悉的眉目,太陽王感到一絲懷疑。經過了驗證手續,這份懷疑變成了肯定,太陽王意外知道自己在這世上有個女兒。

  養一群美貌女奴,這算是樓蘭王族的傳統,沒啥大不了,也沒人會大驚小怪,但是和奴族生了子嗣,這就是超級禁忌,即使以太陽王之尊,也不敢去觸碰這個多少年來累積至今的忌諱。

  「老師,若是其它地方,我可以理解,但樓蘭不是實力至上,王者擁有絕對權威的地方嗎?為什麼連您也……」

  虛江子多少有些遲疑,自己接下來想問的這件事,由自己來問是過分了,可是如果不問,就沒有人會替她來問了。

  「老師,該不會……若讓人知道這件事,您就當不了太陽王,所以……」

  「所以怎樣?所以我就為了自己的權位,為了自己能當王,捨棄自己的女兒?就算真是這樣,那又有什麼不妥?憑什麼老子就得為了她,把一堆東西都給犧牲掉?誰規定做父親的,就非得為兒女什麼都做?老子可不是那種人!」

  太陽王說得大聲,但沒有多少說服力,現在誰也明白,他確實就是這種人。

  「告訴你吧,事情沒那麼簡單,那時老子可還沒接王位,護不了誰,如果要抱著孩子殺出去,這個笨方法看起來英勇,後果九成九是兩父女一起沒命,毫無意義。那時候沒有認,後來接王位以後,就更沒有理由認了……」

  為了女兒的安全,太陽王選擇不與之相認,而是藏身在黑幕之後,守護著女兒成長。

  照理說,有太陽王這樣的強力後盾,姍拉朵應該可以平安成長,最後成為一個相當優秀的女性,無奈,姍拉朵同時繼承了父母兩方的激烈個性與才氣,成長之路上,一路與周圍發生激烈摩擦,碰碰撞撞地上來。

  姍拉朵的個性,又蠻橫又古怪,照理說,不管她能力有多強、才氣有多高,像她這樣的人,都會被團體所排擠,再被上層所打壓,根本沒有出頭的可能,不過,姍拉朵的情形卻不同,由於背後有太陽王作後盾,姍拉朵在成長路上雖是頻遇險阻,卻根本就是一路過關斬將過來的。

  屬下不聽命,撤換屬下;與同儕處不來,撤換同儕;頂撞上司,連上司也被調走。成長的路上,姍拉朵所過之處,一片寂靜無聲,凡是與她有不合的地方,全部被徹底打平,所有人都充滿疑問,但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為何一個奴族出身的女子,能在樓蘭享有如此殊榮?即使是出身皇室,都未必能夠這樣橫行霸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撐腰?

  當然,他們所能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姍拉朵的才能與天分,是樓蘭一族極度需要的幼苗,為了讓這難得的幼苗成長茁壯,給予一定的特殊待遇,沒有什麼問題。能力至上本就是樓蘭傳世宗旨,姍拉朵在個人能力方面的表現,也沒有辜負各方期待,因此,儘管很多人心裡總犯著嘀咕,卻從沒有人公開質疑,讓姍拉朵一直橫行直至如今。

  「這丫頭和你一樣,有些地方都傻呼呼的,她還真以為樓蘭的技術不過爾爾,所有事情沒有她就不成呢,她也不想一想,要不是營造出這種局面,她那種個性能在樓蘭活上一天半日嗎?」

  太陽王的慨歎,聽來真是滿腹委屈,虛江子想像他的處境,也只有搖頭歎氣,深深體會姍拉朵的父親確實不易當,而他能當到這種程度,實在是鞠躬盡瘁,無可挑剔了,不過……要是讓樓蘭一族知道他的窩囊樣,肯定所有族人第一時間造反,推翻他這個可恥的孝順爸爸。

  「也不曉得到底是怎麼搞的,我這麼用心去栽培她,幾乎用盡了樓蘭的所有資源,照當初的計劃,她應該成長為一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

  太陽王抱著頭,長聲歎氣,虛江子則是瞠目結舌,「哪、哪可能啊,老師你做事超亂來的,她遇到什麼障礙,你都替她排除,也不攔她、也不教訓她,這樣會知書達禮才怪,她現在這種不把人當人看的個性,根本就是被你慣出來的,要把女兒養成大家閨秀,怎麼能用你這種方法?」

  「那不然該用什麼方法?你嫌老子的教育方法不對嗎?你就是老子教出來的,怎麼就滿好的?」

  「……老師,那一半是因為我含著血淚,噴著血尿,每天掙扎求生的緣故,正常情形下,照你那種調教法,你十個徒弟有九個半都要慘死收場,而且,應該是入你門下的頭兩天就死了。」

  換作是平常,虛江子的反駁,可能招來太陽王的暴怒攻擊,但這次太陽王只是揚了揚眉毛,未有訴諸暴力,說到底,虛江子現在的身體狀況極差,就連太陽王也不敢亂來,不然要是隨便動手打人,真的把人給打死打殘了,這些時日以來的辛勞,就全都白費了。

  虛江子趁機也把整件事大致想了一下。姍拉朵有太陽王的背後撐腰,在樓蘭橫行無阻,非常自我感覺良好地一路樹敵,她自己雖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忙著在後頭收爛攤子,又搞不清楚教育方針到底錯在哪裡的太陽王,被整得焦頭爛額,偏偏又不能對任何人說起此事,實在是度日如年。

  最後,為了緩和樓蘭之內的壓力,太陽王找了個理由,派姍拉朵去中土執行任務,順道搜集中土情報。任務成敗姑且不論,主要是把麻煩人物給扔出樓蘭,族裡的壓力可以輕一點,太陽王也可以過幾天得來不易的清靜日子。

  只可惜,麻煩人物始終是麻煩人物,姍拉朵的惹事能力,並不因為換了個新環境而有收斂。收到女兒狀況最新報告,得知女兒變成女淫賊的太陽王,差點當場吐血,後悔得連連抱柱撞牆,只希望自己從沒下過這愚蠢的外調命令,又不知道該如何不著痕跡地把女兒弄回來。

  在這樣的情形下,姍拉朵與太平軍國的衝突,就是一個天賜良機了。就外人來看,協助陸雲樵等人對抗太平軍國的姍拉朵,違反了樓蘭的利益,甚至可以說是樓蘭的叛徒,應該受到懲戒,這才被樓蘭的使者給擒回,就連負責擒人的樓蘭使者都這麼以為,然而,事實卻是……太陽王生怕姍拉朵與太平軍國交戰,受了什麼損傷,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讓使者將她帶回。

  這些問題,虛江子自認魯鈍,直至此刻才把問題想通,他覺得西門朱玉可能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所以離開域外時,才放心地將姍拉朵留在這裡,沒有貫徹初衷地將人帶走。

  「老師,你之所以訓練我,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一半一半啦,你們白虎一族沒剩下幾個人,再不好好保護就絕種了,大家都是四靈之一,總不好看你們就這麼死光,以後四靈只剩下三個吧?」

  太陽王哂道:「而且……那丫頭在外鬼混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對男人有興趣,你這小子難得啊,雖然很多地方都還不像樣,但不像樣的地方,可以讓你變得像樣啊,這段時間的磨煉不輕鬆,你也挺過來了啊……」

  「老師對我的栽培,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說這話的時候,虛江子腦中回憶起很多東西,自己在監獄中如何險死還生地練武、如何被逼著學做菜、如何嘗試做針線活……這許許多多的栽培與訓練,想起來真是讓人猛掬一把辛酸淚。

  「但老師你栽培的對象,只有我一個嗎?」

  「什麼意思?」

  「那座監獄裡囚禁的犯人,對樓蘭都有特殊意義吧?裡頭有很多都是樓蘭人與奴族的私生子,因為不能見光,才被關在那裡的。樓蘭之中的很多人,把這看成是必要之惡,但老師你並不是這樣的人。」

  經過這連串事件,虛江子對自己的老師有了相當瞭解,太陽王外表粗豪,內心著實精細,他不但有著統御樓蘭一族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也有著身為王者所應具備的器量與理想,對於眼前不公不義,沒有道理的事,他有變更改革的勇氣。

  只是,不管是哪個時代、何種環境,改革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陽王充分理解這一點,不魯莽地去推翻現有一切,而是盡可能在不損及各方現有利益的情形下,進行改變,看他平時蠻橫霸道的作風,實在很難想像,他做起事來會如此按部就班,動作細膩,這是身為改革者非常難得的特質。

  樓蘭族民不得與奴族通婚、生育後代,這點太陽王身受其害,想必是很有些想法的,特殊監獄裡關了那麼多同樣命運的私生子,他們沒有做錯什麼事,卻一生下來就被扔進監獄,剝奪了自由,還有更多倒霉的一生下來就沒命,太陽王救不了那些沒命的,卻能夠幫到這些仍活著、被關在監獄裡的人們。

  「尋找白虎秘寶,只是老師你向樓蘭族民交代的借口,白虎秘寶的真相你再清楚也不過,這裡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寶藏,用那些借口,是為了讓所有人離開監獄,有個到外頭的機會。」

  虛江子道:「這座兵工廠,也是老師你特別留贈給他們……不,是我們的東西,若是沒有相當的資源,就算逃離了樓蘭,也沒有本錢自立,一場小規模戰事就足夠把大家全部殲滅,你為了大家著想,真是用心良苦,我只是不明白,老師你對我們到底有什麼期望?」

  這個問題的份量很重,太陽王也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把心裡話說出。

  「立國!」

  給出這個答案後,太陽王沒有進一步解釋,但虛江子已經明白。儘管這聽來有點難以置信,但以長遠來看,這也是唯一的方法,藉此將眾人團結在一起,組成一個勢力,在域外的某個角落,安身立命。

  樓蘭當然不會坐視這些叛徒安穩度日,勢必派兵來追剿,而眾人若是能在抵抗中展現相當實力,令樓蘭忌憚,再明確表示不與樓蘭敵對的立場,就有希望與樓蘭互不侵犯,和平存在。這個構想聽來是太理想化了點,以眾人的現有實力,要是與樓蘭正面對上,只要一場中等規模的戰爭,就會全軍覆沒,根本沒談條件的資格,可是,樓蘭內部有一個「居心不良」的太陽王,或許還有其它與太陽王抱持同樣想法,只是不能公然站出來支持的人們,若有這些人的幫助,情況就會不同。

  「如果不建國立邦,所有人分別逃竄,隱姓埋名,早晚會被一個個找出來殺掉,這麼做是必須的,只不過……要找一個能夠執行這計劃的領袖人選,實在不易,我也是等了許久啊……」

  太陽王看了虛江子一眼,突然笑道:「話又說回來,要配得上我女兒的男人,當然是一國一邦之主,怎麼能只是一個不怎麼樣的小道士呢?」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0
第四章 休養生息.臥薪嘗膽

  過去,虛江子一直自認是沒什麼野心,只希望平平淡淡過日子的人,碰到各種被推出去當頭的機會,他的態度都是能免則免,可以逃就立刻逃,不想與人爭權奪利,更不想因此擠身進麻煩事裡頭。

  但這一次,太陽王明確表示,希望虛江子能成為這個新國度之主時,虛江子並沒有像過去那樣婉轉而堅定地回絕,只是側過頭,陷入思索。

  虛江子很清楚太陽王為了培養自己,花了多少的心血、承受了多少的風險,而自己與那些囚犯弟兄,確實也有著感情,無法袖手旁觀他們的下場,再加上明白了身世,白虎一族本就是域外之民,自己將來回歸域外,算是落葉歸根,心理上並不排斥,還有……或許自己是終於明白了,每次不管怎麼閃,會掉在頭上的東西,最後一定都會砸在頭上,逃避是毫無意義的。

  「怎麼不出聲?照你以往個性,現在是大叫不要的好時機啊。」

  「這個……說來要感謝老師你了,是您替我安排的好位置啊。」

  虛江子也曾考慮過,自己可以與弟兄們一同冒險犯難,同甘共苦,卻並不需要坐在領導者的位置上,但越是這樣思索,理智就越是告訴自己,坐在領導者的位置上絕對有其必要,因為除了自己,再沒有其它人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光是從能力上來看,這已是必然,自己與他們共事這段時間,已經很清楚地確認,囚犯之中有著許多奇人異士,堪稱臥虎藏龍,但其中並沒有領導人才,無論見識眼光,還是統合能力,若是讓他們自行為政,不用等到樓蘭大軍殺來,他們就要內哄自滅了,更別說太陽王苦心等待多年,就是為了找一個信得過的人,除了自己,他哪可能信得過旁人?

  所謂的信得過,包含兩層意義,一是這個人確實可以信任,足堪托付大任;另一層意思,則是這個人沒有太大的野心,不會被權欲沖昏頭,否則這個即將出現的域外新勢力,要是當真變成樓蘭的心腹大患,那可不是太陽王的本意。

  這些意義,虛江子都能明白,所以他很清楚,這個位置非自己坐不可,除了自己,再也沒別人能夠配合太陽王,領導這些囚犯安身立命,問題是……中土還有許多事未了……

  「老師,我……一時間沒法回答你……」

  「你也不用回答啦,他媽的中土人狡猾無恥,現在計劃全都走岔了,你答不答應已經不是重點。」

  「倒也是……」

  虛江子記起了自己重傷病患的身份,天魔的出現不在太陽王預計之內,他將自己打成重傷,起碼要療養半年,整個建國大計完全亂掉,還沒正式開始,就要設法收拾殘局,不然現在讓樓蘭大軍殺來,這邊無力抵擋,還沒來得及萌芽的幼苗馬上就要滅掉。

  「你就好好在這裡調養吧,後頭還有得你受的咧,半年多的時間說短不短,天曉得還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切到時候再看吧。」

  太陽王說到這裡,站起身來,似要離去,虛江子問了他一個困惑頗久的問題,假如太陽王有心要尋找能帶領囚犯們獨立建國的人,為何會在監獄裡造成那麼多的死傷?那些被他搞死的囚犯,說不定都有可能成為好的領袖人選?

  「廢話,那還用說嗎?這就是老子的挑選標準啊,連老子幾拳幾腳都承受不住,哪夠資格承擔大任?無能之輩直接死死算了,別浪費老子的時間。」

  這話聽似有道理,可是……幾拳幾腳過去,把每個有潛力的人選都扼殺掉,到了最後,半個人選也沒剩下,豈不是更浪費太陽王自己的時間?

  「所以……」太陽王沒好氣地道:「就因為這法子沒什麼效率,所以從你開始,老子改變方法,放棄單純挑選,試試培育成才……嘿,要不是老子的女兒看上你,你以為老子會有那麼好耐性,培育這麼久?」

  「老師……」

  「老子的話說完啦,咱們半年後再見吧,這半年裡你在這裡養傷,千萬別讓老子再看到你的臉,你們白虎族人一個比一個帶衰,老子碰到你們就要倒霉,從沒有半件好事。」

  太陽王道:「老子走啦,地底下的秘密,暫時由你把守,畢竟本來就是你家的東西,你來看著也是正常,目前已經做了點處理,等老子把身邊事情安頓好,就會來封閉那裡,要是你想拿點什麼東西出來,就早點動手……」虛江子聞言只有苦笑的份,地底下所存在的東西,除了回憶,就只有魔狼,自己是無論如何不會去把魔狼弄出來,太陽王這個玩笑實在開得不高明。

  「對了,有件事很重要……」太陽王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關於我家那丫頭的事,你絕對不可以讓她知道,剛才告訴你的東西,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呃,為什麼?」

  虛江子不能明白太陽王的想法,但顯然太陽王自己也說不太清楚,被虛江子這麼一問,他先是一呆,跟著便發起火來。

  「不能說就是不能說,有什麼好為什麼的?你多嘴一句,老子就宰了你,讓白虎從此滅種。」

  太陽王惡狠狠地把話說完,便揚長而去,虛江子不理解他在想什麼,但反正他也從不需要旁人的理解,又或許……他只是單純覺得不好意思而已。

  送走了太陽王,虛江子開始頭痛要如何應付眾人的問題。對太陽王來說,要處理眾人的質詢很簡單,強勢威迫,打到沒有人能開口反對就成,但這一套自己可學不來,等會兒囚犯們來問地下洞窟的事,自己要如何回答,才能讓他們不懷疑呢?

  正在苦惱這個問題,虛江子突然感覺整個病房微微一晃,儘管不是很劇烈,但這陣晃動恐怕波及整座兵工廠,不曉得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有那麼厲害的震動?若是什麼重大災情正在發生,那自己可非常不妙,遇到危險根本跑不掉的。

  幸好,這個擔心沒多久就解決了,房間的晃動在不久後停止,半個小時之後,有人發現虛江子已經清醒,跟著,幾名囚犯領袖衝進病房,七嘴八舌地問虛江子地下洞窟的情形,虛江子見他們神色有異,出言相詢,才曉得這些傢伙並不安分,自己昏迷的時候,他們已經組成隊伍,一起進入地下洞窟探勘究竟了。

  要找到拜月之門,並不是什麼難事,門口又被打破了一個大洞,進去也不成問題,但就在眾人慢慢進去探路的時候,也不曉得是誰碰著了什麼,一下震耳巨響,跟著便是一陣陣天崩地裂,拜月之門附近整個崩塌,眾人嚇得拔腿狂奔,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但還是有幾個人走避不及,被落石活活砸死,當石塊崩塌終止,拜月之門已經被大量的落石給堵塞,沒有十天半個月難以打通。

  「呃……所以,你們一大堆人下去探險,鬧了個灰頭土臉,最後還什麼東西都沒撈到,也沒看到裡頭有什麼?」

  虛江子問了一句,眾人面帶尷尬地點頭,跟著便搶著問虛江子之前在地下究竟有什麼發現。

  「等等,待我想想……」虛江子覺得事有蹊蹺,拜月之門裡頭的機關,如非懂白虎一族密語之人啟動,再不然就是那種需以過人大力開啟的笨重機括,照理說不該隨便碰碰就啟動,更別說崩塌,白虎一族也不像那麼愛用炸藥的樣子。

  虛江子有了一個猜想,在詢問眾人是何人率先進入洞窟,得知是宇文龜鶴,並且整個探索行動也都是他的派繫在主導後,虛江子就完全明白了。太陽王臨走前,曾說過地下洞窟他已暫作處理,沒想到卻是如此處理法,這下子所有人都進不去,也無從知曉裡頭狀況,死無對證,解釋起來就簡單了。

  「我前幾天晚上,和姍拉朵一起到地下看看狀況,結果碰著了一個白衣高手,他身高……」

  「等一下,你上次下去,碰到一個黑衣、一個灰衣高手,怎麼這次又碰到一個白衣高手?這域外哪來如此多的高手?」

  「這個……域外什麼時候多了這些高手,我哪會知道?或許他們本來就存在,躲藏在地下,只是被我們發現而已,至於為什麼穿白衣……那你要去問他啊,人家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我管得著嗎?洞窟要是沒被你們弄塌,改天跑出一個穿七彩的也不是不可能啊。」

  畢竟是太陽王的弟子、西門朱玉之友,虛江子多少學到了一點搶白的功夫,儘管這些話說得連自己都感到可笑,但看到眾人明顯被鎮住,一時無聲,他暗呼一聲僥倖,繼續以平靜的表情扯謊。

  謊言內容沒多少新意,大體上,就是在地下碰上無名的白衣高手,並且被打傷,那名高手還提出警告,表示此地並非無主,如果妄想染指,必生橫禍。

  「那個高手的武功好厲害,我生平都沒見過這樣的強人,說不定……你們探路失敗,巖壁崩塌,就是他搞的鬼。」

  一番話說得眾人面面相覷,將信將疑,但如果地下尋寶這件事行不通,樓蘭大軍隨時都會殺到,屆時己方手上沒有任何籌碼,如何應敵?怎麼是好?

  虛江子準確地察覺到了眾人的擔憂,深吸一口氣,道:「各位不用擔心,照我推算,短則十五天,運氣好的話該有一個月,樓蘭內部自顧不暇,不可能有餘裕來料理我們的。」

  「你怎麼知道?」

  「這個就不便說了,但我的推測絕不會錯,要是在這十五天內,樓蘭有一兵一卒前來,不用等兩軍交戰,我直接自刎,以謝諸位兄弟。」

  這句充滿自信的話一說,眾人望向虛江子的眼神都不同了,看他那副成竹在胸,萬事盡在掌握中的模樣,即使身體不能動,卻還是有股令人心悅誠服的領袖氣派。

  而不管眾人眼中是驚訝也好,是敬意也罷,只有虛江子才知道,自己心裡七上八下,完全沒底,一半是虛張聲勢,先唬住大家,穩定軍心的,但宇文龜鶴總該會替自己把這話傳回去,若太陽王連壓制樓蘭十五天的權威也沒有,那他也坐不穩樓蘭王者的位置了。

  除此之外,虛江子突然有一個領悟,平常自己看西門朱玉,總覺得他神機妙算,好像什麼事情都如他所料,掌握得好好,現在自己站在同樣的位置上,天曉得為了給身邊的人信心,西門朱玉有多少次故作姿態,其實也是心中忐忑,抱著必死的決心在吹牛。

  「……原來,智者就是這麼一回事,重點是檯面下的運作,我好像也有點懂了呢……」虛江子心中感歎,臉上卻顯得精神奕奕,委派各路人馬工作,盡量整備實力,以待樓蘭,同時也尋找退路,沒有必要非固守此地不可。

  所有人開始照著虛江子的調派行事,這座兵工廠內一時間整個忙碌起來,地下洞窟的事暫且被擱置,虛江子見他們全心投入的樣子,心裡一下替他們高興,一下又感到空虛,因為真正能決定他們命運的關鍵,不在於他們的努力,而在太陽王的決定。

  這些雜事處理完畢後,跟著就是姍拉朵的到來,或許是因為剛遭大難,險死還生的緣故,姍拉朵這次也顯得安分許多,沒有亂搞什麼人體實驗,對虛江子使用的治療藥物,都是藥性溫和,確實有治療效果的東西,主動幫著照料虛江子的飲食起居。

  如此大剌剌的一個女子,居然也能這樣照顧人,虛江子不能說不意外,或許是因為這樣的溫柔難得,欣喜之餘,連時間也過得飛快,不知不覺,當初虛江子所預告的十五天已過,所有囚犯們心驚膽跳,卻不見樓蘭有任何動作,又是詫異又是驚喜,更對虛江子充滿信心,縱使他身體癱瘓,不能起床理事,所有人仍是甘心奉他為主。

  「你滿行的嘛,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不過是一個不怎麼樣的小道士,那時候還以為你這輩子都出不了頭,只會被人吃得死死的,沒想到……也才沒多久,現在越來越有當領導人的架勢了。」

  「這個……當時我也想不到啊……」

  回首前塵,虛江子感慨萬千,現在的自己,是當初絕對無法想像的。不過,自己的身份變化是一回事,但姍拉朵……自己如果是白虎遺民的話,她可是樓蘭公主,就是不曉得她自己知不知道了。

  這個疑惑,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被解開。某次病榻邊的談話,虛江子不經意地問起姍拉朵,對自己的父母親有什麼印象時,姍拉朵側頭想了想,神秘兮兮地笑起來。

  「嘿,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應該想不到的。」

  姍拉朵笑道:「母親我沒什麼印象了,但父親……我已經偷偷測試過,有九成機會,就是現在的太陽王喔。」

  虛江子心頭一震,差點把嘴裡的熱粥全噴出去,慌忙鎮定之際,還在想自己應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

  「呃,是……是這樣嗎?妳怎麼會這樣想呢?」

  「你還別不信,但這件事是超級機密,你可別逢人就亂說啊。」

  姍拉朵向虛江子解釋,從小就覺得自己在樓蘭的待遇特殊,很多地方儘管自己能力卓越,但樓蘭的禮遇規格還是好到過頭,太陽王又有事沒事在面前晃,還總說些奇怪的話,一來二去,越看越不對勁,姍拉朵終於動了疑心,或者說,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會起疑心。

  「那時候,他總問我怪問題,什麼我會不會寂寞、晚上睡覺會不會冷,把我嚇死了,還以為他想上我呢,後來有一次,他問我從小沒有爸爸會不會很難過、很自卑,我說一點感覺也沒有,他臉色難看得像吃了大便一樣,我才開始動了疑心。」

  姍拉朵是哈哈大笑著說話,但虛江子聽到這裡,幾乎都快撐不住,想要撞牆去了,那傢伙自己偽裝得如此拙劣,只要不是白癡,哪有看不出問題的?虧他還百般威脅不得洩露秘密,什麼秘密根本都是被他自己洩漏出去的。

  「哇……呃……我是說……哇,我好驚訝,真沒想到妳會是太陽王的女兒,實在是想不到,但妳確定了嗎?」

  「你的聲音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平板,一點起伏都沒有?你真的很驚訝嗎?我怎麼一點都聽不出來。」

  「我……我是驚嚇過度了,所以就變成這樣……」

  虛江子這麼解釋著,但自己也曉得這個借口極爛,和太陽王的謊話一樣差勁,幸好姍拉朵也是個粗心大意的人,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說自己在許久之前,就偷偷撿了太陽王掉落地上的頭髮,不聲不響地做了親子鑒定。

  「連、連親子鑒定都做過了……妳居然做到這種程度……」

  假如太陽王在此,聽了這些話,虛江子不曉得他會感到臉上有光,還是乾脆去一頭撞死,不過,姍拉朵不愧是太陽王的親生女兒,兩個人有著一模一樣的思考模式,說完這些秘密後,立刻就補上一句叮嚀。

  「對了,我對你說的這些事,你絕對不可以告訴別人,尤其是太陽王,不能讓他知道我已經曉得我們之間的關係。」

  「呃,為什麼?」

  虛江子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但看姍拉朵的神情,是少有的認真,這確是不能開玩笑的事,而姍拉朵會怎麼回答,自己大概也猜得到了。

  「不、不能說就是不能說,有什麼好為什麼的?難道像你那樣,沒事突然要認老爸,那種感覺才叫爽嗎?你敢多嘴一句,我就立刻閹了你!」

  也許,父女之間還是有些不同的,當初太陽王扔下這一句後,就立刻離去,而姍拉朵做完這個威脅後,卻是扯過虛江子的頭髮,與他結結實實地一吻。雖然這樣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但虛江子還是免不了一下震驚,就連本來麻痺的肢體,剎那間都好像回復知覺,震動了一下。

  「怎麼樣?這下子還不錯吧?人是會進化的,我可不像那老傢伙一樣只懂得威逼,最起碼我還懂得利誘,你說不壞吧?」

  確實是不錯的,虛江子說不出話,卻不得不承認,被利誘的感覺是比被威逼要好很多;也不得不承認,世代交替之間,確實是有進化的。

  「便宜你了,小子,這可是樓蘭公主的香吻啊,你真是賺到了呢!嘖,怎麼我就沒遇到王子一類的呢,大武王朝的皇子是碰過幾個,偏偏一個比一個差勁,頭痛啊……」

  這樣的話,又讓虛江子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聽,不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以前姍拉朵曾經說過,她與太陽王並不熟,只有遠遠看過,怎麼突然間又有了這些親密接觸了?

  「那還用問?當然是我晃點你的!不然難道那時候就要我告訴你,太陽王是我老爸嗎?你會相信嗎?你沒事問別人那麼多隱私幹什麼?我可沒問你老爸老媽是誰,你該不會連我的內衣尺寸都想知道吧?」

  「……妳平常有穿內衣嗎?」

  這句話的後果,差點就招來一巴掌,但想到自己的對象突然變成尊貴公主,儘管這公主亂七八糟,完全沒有皇室貴裔的樣子,虛江子還是覺得有些與有榮焉,況且,不曉得是不是來到這裡以後發生的事,對姍拉朵造成衝擊,她最近好像也有了些改變,某些時候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女性化,甚至說得上嫵媚,這是以前很難想像的事……當然,這是好事。

  有姍拉朵在旁,這樣的療養生活好像也還不差,自己從軍以來,刀兵殺伐就沒有停過,也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與其為了眼前的困境而痛苦,不如想得開一點,就把這當成一次機會、一次長假,好好地休息一下,趁機也讓許多東西做個沉澱,好好釐清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就是中土方面的情報,要想辦法探知一下,假如河洛劍派出了什麼事,那自己爬也要爬回中土去。

  照理說,河洛掌門人死在域外,久久沒有回去,河洛劍派從此群龍無首,又逢戰時,河洛劍派哪有不亂的道理?只恨自己明知如此,也無法回去,即使自己此刻身上無傷,也不能扔下這群弟兄,尤其是樓蘭一族的部隊隨時會到,自己要是離開,他們一戰就會完蛋。

  虛江子是這麼打算的,但就連他自己也沒料到,這段和平時間遠遠比他預期得長,整整三個月時間,樓蘭一族沒有半點動作,既未發兵,也沒有遣人前來,就像已經完全忘記了此地。

  雖然事前知道,太陽王會在樓蘭全力護航,但一手遮天到這種地步,實在也太過驚人,虛江子錯愕之餘,甚至有些擔心,要不是宇文龜鶴再三保證,太陽王那邊沒有問題,虛江子一定會認為是樓蘭內部出了大事,所以才無暇旁顧。

  中土方面的情報也傳了過來,太平軍國方面的戰事似乎陷入膠著,而慈航靜殿、河洛劍派掌門的先後逝世,則是讓中土戰局為之大亂,好在兩大聖宗都還有人主持,迅速從悲慟中走出,推舉出繼任者,重新指揮眾人,投入戰局。

  河洛劍派由虛河子接任掌門,儘管他年紀輕,卻沒有任何人表示反對,一者,赤城子生前就特別栽培這名弟子,河洛劍派上上下下幾乎都認定他是未來掌門主要人選,如今由他接任,順理成章,只是比預期早了點,卻也不意外;再者,與太平軍國的戰爭打得太激烈,其它的掌門可能人選幾乎死光,沒有競爭者之下,當然就是虛河子繼任了。

  值得一提的事,在傳送過來的情報中,前任河洛掌門赤城子,是在不周山上因為傷勢復發而亡,並不是失蹤,但由於當時河洛劍派前線甚是吃緊,虛河子又不在山上,為了避免動搖軍心,故而密不發喪,直到這一輪戰事結束,這才把死訊公開,通傳天下。

  很明顯,這樣的情報處理手法,正是為了掩飾赤城子下落不明的事實,只不過河洛劍派的處理極佳,喪禮上居然還變出一具赤城子的屍骸,放在靈柩裡供人瞻仰遺容,所以誰也沒起疑心,要不是虛江子親眼目睹了師父的死亡,並且承受了他的血肉精元,可能連虛江子自己都要懷疑,地底下所發生的事會否只是大夢一場。

  然而,赤城子失蹤未歸,河洛劍派卻敢讓新掌門繼位,並且弄出假屍體來充場面,如此大不敬之舉,全然不怕赤城子回來找人算帳,擺明是已經肯定赤城子過世,但知道赤城子死在域外的,不過寥寥數人,自己和姍拉朵不可能說,太陽王也沒這機會,唯一可能傳出這消息的就只有天魔,換句話說,天魔與河洛劍派必然有著勾結,再想到赤城子身死的最大獲益者,虛江子就感到陣陣心寒。

  事實上,在地下洞窟大戰,赤城子毒發時,虛江子就已經心中不安,能對赤城子下毒的人,只有赤城子身邊的親近之人,再從天魔當時說的話語中推斷,最有嫌疑的人無疑就是虛河子、虛海月兩人。

  整件事發展至今,虛江子還沒有與虛河子、虛海月談過,也沒有任何確切證據,但在自己心裡,他已經百分百肯定這個事實,只是不曉得他們為何要這麼做,又為何要把自己放逐到域外來?隱隱約約,虛江子覺得自己有點怕知道真相,也因此雖然非常渴望知道中土的情況,但想到要回中土,內心又有些抗拒。

  但除此之外,虛江子一點都沒有浪費時間,他雖然不能下床,卻不是無所事事,為了增強總體的實力,他將所有囚犯集合起來,把自己的武學心得傳授給他們。河洛劍派的武學,不能輕易外傳,域外人士也修練不易,但白虎一族的拳術,卻可以在此時派上用場,而且虛江子也很希望白虎拳術能廣為流傳,這世上懂得它的人已經太少,若是滅絕了,那就太遺憾了。

  由於虛江子的慷慨,所有囚犯的實力獲得了相當長進,人人欣喜不已,虛江子看在眼中,也著實欣慰,而這些修練計劃能夠成功,很大一部分也得到姍拉朵的助力,她所提供的一些藥物,對眾人的修練幫助極大,而且還沒有什麼副作用,大大違反了她過往的風格,虛江子一度以為她轉了個性……直到他發現她頻繁地偷進地下洞窟。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0
第五章 萬象因果.偷天換日

  虛江子足足養了幾個月的傷,在這幾個月裡頭,他甚至連下床行走都做不到,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然而,並沒有什麼人知道,虛江子不是只躺在床上當廢人而已。

  表面上行若無事,虛江子心中著實擔憂故土,再想到眼下的狀況,眾人吉凶難卜,太陽王方面又沒有什麼連絡,自己哪能悠悠閒閒地養傷?這段時間以來,每逢周圍無人,虛江子就會開始運功導氣,這本是他此刻所不宜的勉強行為,但在內心焦急的驅使下,他決定賭賭看,即使失敗,頂多就是吃姍拉朵的特製傷藥來補。

  照理說,目前的他不適合勉強提運真氣,稍有不慎,就會讓本來受損的身體傷得更重,但對自己身體的瞭解,讓他願意去賭這一次。吸收同族血肉精元的效果,並不單單只是力量的增強,有很大一部分也表現在自身骨肉經絡的強化上,讓體魄更為強健,得以承受體內急速增加的力量。

  結果,這個賭注成功,虛江子一如自己預估的那樣,證明經過強化後的身軀,比尋常狀況要強健許多,即使經受真氣衝擊,仍能承受。當然,這樣蠻幹,痛楚是必然伴隨的產物,每次運功完畢,痛得冷汗直冒、面孔抽搐,旁人見到都只以為他是傷勢惡化,哪曉得他是偷偷運功療傷?

  這樣子的療傷,效率當然也高,原本估計起碼要半年時間才能離床行走,虛江子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能偷偷做到,比太陽王預估得還要早兩個月。這個結果令虛江子暗自歡喜,但在表面上,他仍是裝作下不了床的樣子,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已經復原到這種程度。

  為什麼要這麼作,虛江子自己也說不太出來,或許是看多了天魔、太陽王、西門朱玉的鬥爭手法後,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也該學著有點保留,留點可以突然嚇人一跳的東西在身上當籌碼;又或許……是為了隨著傷勢漸漸痊癒,突然出現的莫名惡疾。

  自從接受赤城子的犧牲「傳輸」後,虛江子就發現自己的身體有所改變,傷重時自己氣血枯竭,感覺不到什麼東西,但隨著身體狀況漸漸康復,虛江子發覺體內有一股越來越強的慾望,時時刻刻翻湧上來,近似食慾,可是當他怎樣塞食物下肚,都無法遏止這股渴望後,他就不能再自我欺騙下去,不得不承認這股渴求的真面目。

  對血肉的無比渴望!

  每次當這股渴求發作,意識模糊之間,他都夢見自己化為巨獸,活生生撕裂周圍人群的軀體,飲血噬肉,尤其是每次運氣行功過後,這股強烈的慾望更是如火焚身,有幾次險些弄到走火入魔。

  這樣的現象,過去從來未曾有過,假如這是吞噬同族血肉造成的結果,那虛江子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過去有那麼多族人都成了嗜血狂、食屍鬼,因為這股欲求確實強烈,一次發作更比一次厲害,直如毒癮上身,若是順從慾望而行,噬血肉來滿足,想來更是積重難返,幾次以後,就變成理智盡失的人形凶獸了。

  「……這是哪門子的體質啊?什麼見鬼的天賦異能,這種異能根本是用來自滅的,白虎一族能繁衍到那時候才滅掉,已經算撐得夠久啦……」

  虛江子有著這樣的感慨,儘管他到目前為止,都成功地將這股嗜血欲求壓抑下去,卻不敢自誇了得,因為自己身邊所圍繞的,僅是普通人,並非白虎族人,若是有一堆白虎族人在眼前晃,在那種強大的香氣誘惑下,還能否把持得住,那就真是很難說了……他有一種預感,對上同族之人時的噬血衝動,肯定比現在更強得多。

  但這情形也證實了另一個猜測,虛江子從自身情況反推回去,得到的答案,就是師父赤城子應該從未吃過同族。

  師父的個性,自己在他身邊多年,多少還是瞭解的,橫看豎看,他也不像比自己更有耐性與自制力,假如他曾經吞噬過同族血肉,日日夜夜承受著這樣的苦楚,恐怕早就忍耐不住,順從慾望而行,自己三姊弟也不可能活到今天了。

  確認了這一點,虛江子對師父的複雜感覺中,又增添了幾分好感,師父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把自己當作是食物、補品,這是虛江子非常感謝的事,也覺得不管他過去作了什麼,至少在這方面,他確實盡到了為人父的責任,要不然……那時候他其實可以反其道而行,一下制住自己宰掉,吸盡自己的血肉精華,來治療他本身傷勢的。

  每次回想到這件事,虛江子就感到安慰,也讓他覺得,不管白虎一族的天賦體質有多差勁,只要有心,還是可以不向命運屈服的,也因為在這上頭得到了鼓勵,虛江子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孤單一個人打這場意志戰爭。

  這場戰爭並不好打,經常讓虛江子三更半夜驚醒過來,冷汗涔涔,要花好一陣子才能讓激昂的心跳平復過來。某天晚上,也正是這樣的情況,虛江子驚醒之後,好不容易才壓下紊亂的心跳,喘了幾口氣,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口經過。

  假如這是普通的腳步聲,那也就算了,但這陣足音他聽得很熟,正是姍拉朵的腳步聲,而且經過這裡門口,沒有一點停留的打算,這就讓虛江子感到好奇。

  「怪了,這麼晚了不睡覺,又在搞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

  用在別人身上,傷天害理只是單純的玩笑話,但在姍拉朵的身上,這個形容詞成真的可能性就起碼有七成,虛江子一是好奇,二是放不下心,反正自己最近已經回復行動能力,趁這機會來試試看,偷偷跟上去。

  說做就做,虛江子悄然跟蹤,此刻他的身體動作還不是很靈便,武功大概也只回復到三成,更不能運氣戰鬥,可是要用來跟蹤姍拉朵,卻已經綽綽有餘。

  不過,姍拉朵的動作相當鬼祟,虛江子看她偷偷摸摸,越走越是偏僻,而自己記憶所及,那個方向並沒有什麼東西,過不多時,姍拉朵在一堵牆壁上打開了一道暗門,進入那個暗門去。

  「奇怪,這是……」

  虛江子記得自己重傷倒下之前,這裡並沒有暗門之類的東西,就不曉得是這段時間裡什麼人裝上的,或是姍拉朵自己搞出來的東西。從這暗門的角度與方位來看,虛江子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這暗門應該是通往地下,而地下能夠引起姍拉朵興趣的東西是……

  白虎秘窟,一直是個要命的麻煩,太陽王承諾要處理,卻沒有後續動作,累得宇文龜鶴只能反覆設局,搞得拜月之門那邊塌了又塌,現在已經完全被落石掩埋,連開挖都不可能了,逼得眾囚犯對此死心,不再打白虎遺產的主意。也是因為這樣,虛江子才能夠放心,在病床上好好療養,不用怕有人侵入地下。

  既然拜月之門已經被封閉,單憑個人之力,絕對無法開啟,那姍拉朵用這暗門進入地下,又是想幹什麼?她又不是考古學家,總不可能是單純來憑弔古跡,一定是為了……

  越想越是不妙,虛江子想要現身攔下姍拉朵,但姍拉朵卻在黑暗中左彎右繞,幾下小跑步,到了一個角落,好像開啟了什麼器械,黑暗中綻放出微光,淡黃色的微微光華,照亮了姍拉朵的面容,映出了她滿滿的興奮之色。

  「……幹得好啊……挖掘進度還不錯嘛……」

  側耳傾聽,虛江子聽見這樣的竊竊私語聲,心中往下一沉,發現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但又想不通是誰在幫助姍拉朵進行挖掘,為了要弄清楚狀況,他暫不出聲,放輕了動作,緩慢移動到姍拉朵的背後。

  儘管體能尚未回復,但要瞞過姍拉朵的耳目,這點對虛江子並不困難,特別是在她自己看得出神的時候,全然沒察覺到,虛江子已在黑暗中悄悄來到她身後。站在這位置,虛江子看見姍拉朵面前,有一個方形的水晶屏幕,正在閃閃發光,屏幕出所映出的,似乎是一個旋轉中的鑽頭,不住鑽穿岩石,快速前進。

  鑽頭所經過的地方,沒有明顯特徵,但不管怎麼想,這應該都是白虎秘窟裡頭的畫面,至於這個鑽頭,應該是樓蘭一族的工程用法寶,姍拉朵自己不擅長製造機械,可是以她的身份,要搞來一些道具,在眾人沒察覺的情況下,小規模地偷偷挖掘,這應該不是什麼為難事,然而……她目的是什麼?是有特定目標?還是隨便亂挖?

  「萬象因果儀……這鬼東西到底藏在哪裡啊?」

  一句話讓虛江子肯定,姍拉朵是尋找某個特定物品,但什麼萬象因果儀,自己從未聽過,那又到底是什麼東西?

  「喂,這個萬象因果儀是什麼?能不能解釋一下。」

  趁著姍拉朵全神貫注,虛江子賭上一賭,悄聲發問,結果不負期望,眼睛盯著屏幕的姍拉朵想也不想,直接就回答了,「連這你都不知道?實在蠢得可以,萬象因果儀,是白虎一族繼承下來的最強法寶,雖然只是個不完全的半成品,可是其技術甚至連今日的樓蘭都遠遠不及,如果把那東西給弄到手,我……呃!」

  再遲鈍的人,說到這裡也會清醒過來,姍拉朵陡然一震,整個身體瞬間僵住,慢慢、慢慢地轉過身來,一副做賊被逮著的樣子,然後,看著站在後頭的虛江子,露出驚奇之色。

  「哇!奇跡啊,你居然能走路了,這真是老天保佑,哈里路亞!」

  又驚又喜地說著話,姍拉朵朝著虛江子張開雙手,快步奔去,但才跑兩步,就轉向往左,大步從虛江子身邊跑過,想要溜走,無奈虛江子早料到如此,伸手一抓,就把人給拎回來。

  「……都已經這時候了,妳該不會以為自己還跑得掉吧?」

  「一、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總不會對我嚴刑逼供,或是用什麼毒辣手段吧?大家都那麼熟了,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替你開挖,你應該多謝我才對,幹什麼板著一張臭臉?」

  「唔,這話是有幾分道理,本來嘛,我也不想和妳分得那麼清楚,要說我的東西都是妳的,倒也沒錯……」

  「對啊對啊對啊!」

  姍拉朵用力點著頭,好像正竭力贊同虛江子的觀點,不過,本來表情非常溫和的虛江子,一下子收起笑容,抓著姍拉朵的右手,提了起來,連帶讓右手中牢握的那支麻醉針也曝了光。

  「儘管夫人妳的說法沒有錯,但考慮到此情此景,還有妳剛才與現在正要做的事,我覺得……夫人妳還是把台詞改成『大俠饒命』好了。」

  虛江子臉上似有幾分笑意,但那無比認真的眼神,卻讓姍拉朵曉得,這個男人已經動怒,自己的所作所為,無疑已經碰觸到了他的底限。這是非常要命的事,也就因為如此,自己才偷偷躲起來幹,哪想到本來還癱瘓的人忽然能走,還一下子神秘出現在自己背後,天下男人果然沒有一個信得過,越是貌似老實,越是會騙人。

  雖是如此,姍拉朵仍沒有放棄最後努力,「如果我說,只要你敢碰我一根頭髮,我爸爸一定不會放過你,這樣你會改變主意嗎?」

  「既然妳都提到他老人家了,那我只好說,妳就儘管叫吧,就是叫破了喉嚨,妳爸爸也不會跑出來救妳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縱使不甘,也只得屈服,老實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招出來。

  其實,姍拉朵所知道的並不多,只是一些類似鄉野奇譚之類的傳聞。據說在許久許久之前,樓蘭與白虎一族有著相同的祖先,並且分別從那裡繼承到武學、知識與技術,白虎一族所得到的,除了一族的獨門武技,還包括一些奇異道具與技術。

  阿默茲狼,就是那些繼承得來的技術之一,但在樓蘭一族的絕密記載裡,阿默茲狼並不是白虎一族在分家時,所繼承到的最厲害東西。真正能讓歷代太陽王念念不忘,希望能夠據為己有的,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沒能真正完工的半成品道具,半機械、半生物,有著一個非常複雜的名字,而直接翻譯出來的簡單名稱,就是萬象因果儀。

  「這名字聽起來沒有很威風的感覺,有什麼非常厲害的地方嗎?說來讓我聽聽看。」

  「不厲害?你這土包子真是不識貨,能讓樓蘭世世代代看著眼饞的東西,怎麼可能不厲害?那個法寶如果真的完成,成功發動,簡直就是厲害到變態,因為那個東西的真面目,就是一台許願機啊!」

  「許願機?」

  虛江子最初有些聽不明白,但看見姍拉朵狂熱的眼神,他心中本來覺得好笑的感覺,慢慢變成了一種恐懼。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乍聽之下,只像是一個不著邊際的幻想、玩笑,可是,只要有百分之一變成現實,那就是讓人再也笑不出來的嚴重大事。

  「妳的意思該不會是說,這東西能拿來許願,有求必應吧?」

  「當然是不可能啊,如果是完成品,最終目標確實是那樣沒錯,但傳說中,這玩意兒的建構理論一開始就沒真正完成,本身也只製作到一半,究竟能否發揮作用、發揮多少作用,根本就不得而知,只有在久遠記錄中看到,它確實曾經被發動過。」

  姍拉朵所說的記錄,是樓蘭一族的機密資料,根據裡頭的記載,過往白虎一族曾經出現過幾次奇跡。原本技術並不發達的白虎一族,所居住的一塊沙地,一夜之間突然變成沃土,遍佈綠草如蔭,這件事震驚了樓蘭,因為當時就算是樓蘭的技術,也做不到這樣的奇跡。

  數年後,一場莫名的疫病蔓延,橫掃域外,連樓蘭、白虎一族都不能倖免,正當所有人為之焦頭爛額的時候,奇跡再次發生,白虎一族的所有病人不藥而癒,康復如初,就像這場奇特疫情從未發生過一樣,而這個變化也是發生在一夜之間,連續兩次發生的奇跡,不可能不引起人們的注意。

  樓蘭一族用盡一切手段進行調查,卻查不到任何線索,與其說是白虎一族嚴格守密,倒不如說……大部分的白虎族人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經歷了幾個世代的追查,最後才從某一代的白虎族主口中,探得蛛絲馬跡,曉得是和那個莫名其妙的大型法寶有關,但至於詳細情形是怎樣,由於已過了幾個世代,所有當時發生的事俱不可考,自然也得不到答案了。

  歸納兩次事件的共通處,所得到的結論,並不是這個萬象因果儀能夠治病或綠化,而是這個法寶具有大範圍改造環境,在極短時間內完成的特性,儘管這還遠遠說不上有求必應,卻已經是非常驚人的結果了。

  如此重寶,落在白虎一族的手上,簡直就是暴殄天物,樓蘭一族不曉得多麼垂涎這件重寶,希望能取得在手,加以研究,但出於一些顧慮,不能明著進行,更不能巧取豪奪,只能進行利益交換,無奈樓蘭與白虎兩族之間的關係時好時壞,要合作並不容易,再隨著時間過去,這件事漸漸被人淡忘,也就不再有人提起,相關數據被長埋在樓蘭的數據庫裡。

  這次前來白虎秘窟前,姍拉朵進行專門研究,無意中發現相關資料,記在心裡,就想找到機會,把這個重寶弄到手,這比什麼東西都更有價值。

  「傳說中,萬象因果儀是半機械,半生物的存在,就算被樓蘭取得,他們也不見得能掌握,唯一夠資格研究它的就只有我一個,白虎一族根本是野蠻部落,這件異寶在白虎一族手上形同浪費,如果由我來研究的話……」

  姍拉朵話鋒一轉,道:「就能夠造福域外的百姓,從此不再有病痛,連沙漠這麼惡劣的環境都可以換新天,你說是不是很美好啊?」

  「對,確實是非常美好。」

  虛江子點了點頭,贊同姍拉朵的話,但一舉腳,就把姍拉朵所使用的那個螢幕踢得粉碎。屏幕一碎,整個冒起了火花,雖然無從判斷太多的東西,不過虛江子相信,姍拉朵所操控的那些挖掘機械,應該也隨之停擺了。

  「……不過我現在覺得,自然一點還是會更好。」

  換作是以前,虛江子會認同姍拉朵的話,覺得一種技術、一種力量,無分好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只要將之引導入正途,就可以造福眾人,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然而,見證白虎一族滅亡的真相,又經歷過這許多事之後,虛江子的想法有了變化,他覺得……無論目的有多美好,人還是不要太過高估自己的能耐,也不該對未知的技術失去了敬畏之心,重蹈白虎一族的下場。

  「我那個不良朋友西門朱玉,是一個擅長創造奇跡的人,不過他有足夠的本事,像我們這些普通人,不該拿他當榜樣,而奇跡能振奮人心,卻無法真正讓人們幸福。」

  虛江子道:「人心非常複雜,奇跡由別人創造,來得太過容易,就不會珍惜,雖然沒有那些神奇的法寶輔助,成功不會來得那麼快,也不會有奇跡,但經由努力所創造的幸福日子,會更長久,是真正能掌握在手中的東西。」

  「你……你怎麼說起話來,像個大人物似的……」

  計劃失敗,圖謀成空,姍拉朵並沒有愚蠢地發脾氣,只是用一種奇特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虛江子,接著,就像已經完全放棄了一樣,兩手一攤,「隨便你吧,反正形勢比人強,現在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一邊束手投降,一邊大獲全勝,這個小插曲應該是到此結束了,虛江子和姍拉朵離開地下,返回地面,本是希望能夠不驚動任何人,哪想到一回到地上,整個基地亂成一團,正陷入一片大騷動中。

  「呃,怎麼鬧成這樣?剛才踢壞東西的時候,這裡發生大地震了嗎?」

  虛江子覺得不可能,但又對眼前的亂象無從解釋,姍拉朵則是笑得非常奸詐,低聲道:「應該不能下床的人,突然從床上不見了,現在你準備怎麼解釋?要不要考慮賄賂我一下,等會兒我可以對人說,是我挾持你出來的,還順便可以抬你回床上。」

  「賄賂的代價是什麼?」

  「舔鞋底太重,舔腳趾太輕,就罰你舔我腳底一分鐘吧。」

  「妳要我舔妳腳底?」

  「那當然,誰叫你剛才礙我的好事!」

  「妳……妳這麼說,根本一點都沒有悔改嘛!」

  「悔改?哪可能啊,幾句話就讓人悔改,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是大俠,不是救世主,我不過是因為打不贏你,才不反抗的,你當我真的認同你那些鬼道理?」

  姍拉朵的話並不是大聲嚷嚷,但一字一句,都說在虛江子的耳邊,虛江子聞言一愣,露出苦笑,但回心一想,自己本來就不是教育家,若要說在幾句話裡頭,就說得別人感動、感悟,痛改前非,這種事也未免太可笑了,自己要是有那種本事,哪還用得著在這邊埋頭苦幹?大可學西門朱玉一樣,靠著嘴炮來跑江湖、走天下了。

  不過,如果能花長時間來溝通、理解,一切也不是沒有希望改變……

  正想著這些問題,虛江子和姍拉朵被人們給發現,所有人慌忙圍上來,對著虛江子七嘴八舌地說話,聲音又大,說得又亂,一時間虛江子也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從表情來看,每個人好像都是一副極度緊張,甚至駭然的神情,如果不是因為外頭沒什麼聲響動靜,搞不好就要以為是樓蘭一族的大軍殺來了。

  不管怎樣,虛江子可以肯定,就在自己到地下的這短暫時間裡,一定出了什麼大事,才會鬧到這種程度。

  「領、領導人!」

  在一眾人群的背後,虛江子看見宇文龜鶴正在那邊,一臉焦急地對自己招手,似乎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如果是能夠當面說的話,宇文龜鶴應該直接就說了,沒必要這樣躲躲藏藏,更何況以他的身份,該盡量避免引人注目,可說可不說的話,最好都交給別人來說,換言之,一定是有什麼只有他才能說的機密,才會用這樣的方式請自己過去。……那想必是與樓蘭內部有關的重要消息!

  虛江子點了點頭,不動聲色,讓姍拉朵攙扶著自己,朝宇文龜鶴走去,一面走還一面聽見周圍的人們說話,說著什麼天空出現奇特火光,監測到樓蘭方向有劇烈震動,非常奇怪。

  樓蘭距離此地甚遠,就算是以特殊車輛奔馳,也不是一日一夜能到,要是改乘馬匹,那更是要跑上十天半個月。相隔這麼遠的路程,若要說可以用肉眼觀察到那邊的狀況,那誰也不會相信,只是,這座兵工廠是樓蘭所建,裡頭除了有可以直接與樓蘭連絡的通訊設備,也還有一些用於監測的設備,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有專人負責在監測樓蘭,從他們言談中所提到的情況,似乎就是觀察到什麼不尋常的異狀。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樓蘭方面沒有絲毫動作,本就顯得異常,虛江子也一直覺得奇怪,現在又有異狀,虛江子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預感。

  回到了虛江子的居室,門一關上,宇文龜鶴就露出驚恐的表情,那種模樣,就像天馬上要塌了一般,虛江子腦裡閃過許多念頭,卻一時想不到有什麼事情這麼嚴重,總不會是太陽王有了個什麼?然而,這念頭才剛剛生出,虛江子自己便覺得荒唐,太陽王是那麼地強勢,智勇兼備,在自己心中,他就像是一座不能被超越的高山,有什麼事情能危及到他?替他擔心簡直是毫無道理。

  「領導人。」

  宇文龜鶴作了一下深呼吸,盡量用平穩的語氣說話,「樓蘭方面可能……可能出大事啦。」

  「這個不是太意外,就算你不說,我大概也猜到了,問題是……什麼樣程度的大事?」

  「很大,不管怎麼看,都是大災變的程度,最壞的可能……可能……」宇文龜鶴遲疑了半天,無法將嘴裡的那句話說出,剎時間房內充滿著緊張的氣氛,直到虛江子、姍拉朵的眼神帶著催促壓力,才終於讓他把那個結果說出來。

  「最壞的情形,樓蘭可能滅亡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1
第六章 天火焚城.一夕覆亡

  兵工廠內的監測設備,原本是用來監測方圓數百里內的各種大小動靜,以防止突然有敵人部隊強攻,要拿來監看遠遠超過這距離的樓蘭,難度確實是嫌高了,不過,聊勝於無,這些機械儀器的效果,怎樣都比普通的望遠鏡要好,因此每天都有人輪班,使用這些監測設備,對準樓蘭的方向,希望當樓蘭大軍殺來時,能夠盡早發現。

  當然,即使樓蘭大軍真的要來,也可能會迂迴繞路,從別的方向突襲過來,這樣的監測可能毫無意義,勉強要說能監測到什麼東西,就是與樓蘭相同的一片天空。

  幾個月來,除了沙漠中每日的風沙吹動,監控屏幕中就沒有什麼異狀,但這樣的情形,卻在不久之前忽然變動,樓蘭那邊的天空,彷彿被烈火燒著,明亮得刺眼,照理說,哪怕是樓蘭發生大火,燒得再旺,也不會有這樣熾盛的光焰,這種現象的成因為何,令人著實不解。

  與此同時,儀器也接受到大地震波,震波的源頭同樣是樓蘭方向,儘管傳到此處的震波並不強烈,只造成輕微晃動,但若把被距離削弱的威力還原,那就是非常恐怖的天驚地動。

  「該不會……樓蘭發生了大地震?」

  虛江子的猜測,立刻就被姍拉朵給一口否決,「不可能,域外不比中土,大規模地震很難得發生,以樓蘭的技術,有絕對能力預先偵測,進行警報與應變,甚至可以把地下將爆發的能量疏導,阻止地震發生。」

  宇文龜鶴點頭道:「正是如此,我方監測人員的報告,也說這些震波與地震的震波不同,並不是由地底宣洩出的能量,比較像是有重物擊砸地面所造成,至於更具體一些的數據……由於我方人員對那些儀器只是一知半解,判別不出什麼更仔細的情報。」

  光聽這樣,虛江子曉得樓蘭確實出了事,還有可能是什麼很嚴重的大災難,可是,單是這樣,不可能得出「樓蘭滅亡」的誇張結論,一定是還有什麼進一步的情報,尤其是……宇文龜鶴手上有直接連絡太陽王的方法,碰到這等大事,他沒可能在不先聯絡太陽王的情形下,就跑來大驚小怪。

  「老師他有說什麼嗎?不,老師他一定說了什麼,你馬上告訴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虛江子也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變得疾言厲色,突然之間,他心頭變得極度恐懼,好像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物被毀去了,這種整個情緒完全緊繃起來、彷彿只要稍一刺激就會炸裂的感受,甚至還超越師父赤城子死時給自己的衝擊。

  「陛下……我們並沒有直接連絡到他,只是在嘗試聯絡時,收到了他發來的一段話。」

  宇文龜鶴有些遲疑,不曉得該不該說下去,因為緊緊扯著他衣領的虛江子,不僅臉色發白,眼中還漸漸閃爍著一種瘋狂,即使是首次看到,宇文龜鶴也曉得危險,只是,最終仍是使命感佔了上風。

  「我們接收到的信息如下:天火……滅……不要回來……好好生活……永遠不要相信中土人……」

  宇文龜鶴道:「我們有理由相信,陛下所發的這段話,最後的那三句,是對領導人你說的。」

  「這些……已經確定是老師他親自發出的嗎?會不會有人冒充?」

  「不可能,這些暗語的發出與解譯,每一句都有七個暗記,確實是陛下他親自發出的。」

  宇文龜鶴的話才出口,就是一連串的聲響,虛江子手臂一揮,把桌面上的所有東西都掃落地上,再把沉重的純鋼桌案翻倒,最後更猛然一拳擊在合金牆壁上,雖然沒有動用真氣,但憤然一拳打得滿手鮮血淋漓的結果,就連合金牆壁都被打凹下去。

  其實,就算沒有宇文龜鶴的確認,虛江子也曉得,那些話就是出自太陽王,因為那百分百是太陽王的口吻與思維,自己甚至可以從那些話裡頭,隱約猜到樓蘭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一場超乎想像的天火之災,威脅著樓蘭,就連太陽王都沒有信心能安然度過,身為一族之長,他不能扔下族人獨自逃生,必須銳身赴難,但在行動之前,他特別把話傳過來,作著臨危……甚至可能是臨終之前的最後囑托。

  這場天火之災,來得莫名其妙,但太陽王一直到最後,都還不忘提一句「永遠不要相信中土人」,可見得事情與中土人有關係。樓蘭之名,在中土所知者不多,能與樓蘭有牽扯的中土人屈指可數,其中能對太陽王產生威脅的,就只有天魔與……西門朱玉了。

  照可能性來推判,天魔無疑是頭號嫌疑者,可能性高達九成九,這人不但厲害,而且還知道太陽王的狀態不佳,重傷未復,最有可能在這時間點趁隙來襲,不過,西門朱玉的心思,一向也沒人能料得中,說不定也有可能就……

  虛江子搖搖頭,把腦中的無謂想法給甩開,明白自己聽見這些消息,方寸已亂,居然胡亂懷疑起人來。只是,也就在這一瞬間,虛江子真正明白太陽王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如父如師,是那麼樣的無法取代,但為何自己體認到這點的時候,偏偏也是自己可能從此失去這個人的時候呢?

  「喂!你表情不對,多深呼吸兩下。」

  姍拉朵的手,拍上虛江子的肩膀,眼中滿是擔憂之情。即使姍拉朵個性古怪,但太陽王是她至親,聽見父親出了事,她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只不過……看到虛江子的反應比自己更激烈,那個感覺確實怪怪的。

  「我知道你現在很激動,但樓蘭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狀況,還沒有人知道,要失控崩潰不用挑現在,另外,千萬不要忘記,你的身體還沒有真正康復,大悲大喜,對身體的傷害很大。」

  姍拉朵正色道:「你自己也知道,如果樓蘭真的有個什麼,那你就是這裡所有人真正的領袖了,大家的未來,都要靠你一個人,你要是不保重自己,我們該怎麼辦?」

  假使樓蘭滅亡,就不會派兵來攻擊此地,虛江子對眾囚犯的重要性自然減低,姍拉朵的這番話可以說是很奇怪,但裡頭所點出的責任感,卻讓虛江子清醒過來,慢慢回復鎮定。

  「我……我明白了……我會冷靜的。」

  虛江子緩緩呼吸,突然腳下乏力,險些跌倒在地,果然正如姍拉朵所言,自己身體並未真正康復,先前跟蹤她,勉強行動,再承受激烈的情緒波動,現在稍一回神,只覺得全身上下無處不痛,連站都站立不穩。

  「我就知道!」

  姍拉朵扶著虛江子坐下,動作乾淨利落,一舉手就扔了顆藥丸進虛江子嘴裡,虛江子問也不問,幾乎是反射動作一樣地把藥吞下,旁邊的宇文龜鶴看在眼裡,委實佩服這兩人之間的默契。

  「領導人,有一件事,你或許已經注意到了。在這座監獄裡的大家,有許多本是樓蘭與奴族的混血私生子,也有一些是犯了罪的樓蘭人,剛剛得知樓蘭發生大事的消息後,大家的反應是怎樣,你看到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虛江子回想到剛才所見的眾人神情,聽見樓蘭的惡耗,竟然沒什麼人面露喜色,所有人都顯得憂心忡忡,彷彿遭逢大難的並非敵人,而是自己的家鄉。……家鄉!

  宇文龜鶴要點出的,正是這件事。儘管這邊與樓蘭處於敵對立場,但在所有囚犯心裡,自己仍是樓蘭的一份子,只是不被承認,而在情感上,樓蘭始終是他們的家鄉,哪怕是相互交戰,生死對拚,這份認同感也不曾改變,所以當樓蘭出事,這份心情馬上流露出來,人人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我明白了。宇文先生,請替我準備交通工具,稍後我會立刻動身,趕往樓蘭,查看究竟。」

  虛江子說著,側轉過頭,想對旁邊的姍拉朵說話,而姍拉朵卻像早就知道他會有此舉,從衣袋中拿出一支針管,二話不說,一針就打在虛江子的頸側,黃澄澄的藥劑送入,虛江子很快就眼神矇矓,隨著藥力發揮而漸失意識。

  「如你所願,這玩意兒是我研究中的作品,只有預期中八成的效果,但已經是我所有回復傷藥中,藥力最猛的一種,估計兩個小時後,你就能暫時回復行動力。這麼猛的藥,當然也有些副作用,以後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不過,現在的你一定是不在乎了,對吧?」

  已經昏迷過去的虛江子,沒有回答,而他再度清醒過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姍拉朵正坐在他身旁,兩人共乘著一輛磁浮車,由幾名囚犯中的機械人才所駕駛,以不甚平穩的拙劣技術,朝樓蘭方向高速行去。

  兵工廠內的所有囚犯,都曉得他們是去哪裡,也曉得他們是去做什麼,但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妥或想要阻攔,他們等若是背負著所有囚犯的希望,去探查樓蘭的狀況。

  一路上,虛江子一語不發,只是靜坐運氣,爭取讓自身傷勢好轉,以備抵達樓蘭時,能多些本錢面對各種變局,姍拉朵也不敢吵他,只是在旁守護與協助。

  抵達樓蘭,是在兩天後的下午,這速度不算快,卻已經是他們所能夠的最快,而眼前所見的樓蘭,儘是滿目瘡痍。

  在虛江子的記憶中,樓蘭是一座非常宏偉的大都市,高樓如林,巨塔參天,哪怕是在大老遠外,都清楚可見,可是這一次在接近途中,除了那筆直往天上冒的濃密黑煙,就沒有能在地平在線,看到任何熟悉的建築物輪廓。

  當進入樓蘭範圍數百里內,憑著望遠鏡,他們看見了一些東西,那是一片被巨大力量轟擊過後,完全嚴重裂開的大地,上頭儘是一些塌毀的房舍,還有更多更多建材殘骸,旁邊倒著很多早被燒成焦炭的東西,完全扭曲變形,認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屍骸。

  地上呈現一種特殊的紅色,那是沙土飽吸了鮮血,又被高溫烈火燒乾,幾次反覆後所形成的痕跡,不管怎麼看,情況都很明顯,這塊土地上遭遇了一次大災變,雖然還無法確認所有人是否死光,但這裡看不到任何生命跡象,卻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最令虛江子不解的事,就是這個災難現場儘管慘烈,但有房舍殘骸、生物焦屍的部份,面積卻不大。方圓百餘里的土地,九成以上都只是裂開的焦土,不見任何其它痕跡,偌大的一座都市,居然就這麼消失了。

  「樓蘭……怎麼了?就算是被摧毀,也該有殘骸啊,怎麼會消失不見了?」

  虛江子驚訝得無以復加,但姍拉朵卻冷靜得多,她接觸過樓蘭的整個都市系統,瞭解來龍去脈,馬上想出解釋,「可能是進入地下了,樓蘭的自動防護系統,在整個城市受到太大損傷,無法修復時,會分散拆開,潛入地下。」

  「潛入地下?妳是說,整個城市都沉到地底下去?」

  「可以這麼說,但在下潛之前,整個城市會自動分解,成為多個分散的區塊,進入地下,長期潛藏,吸納地底礦脈的金屬物質,用來修復建築,直到所受到的損害被修復完畢,才會上浮出來。」

  「這麼神奇?」

  虛江子心中生出一絲希望,如果樓蘭的技術那麼神奇,或許有可能在大災變來臨時,採取什麼意想不到的防護措施,護住大多數人的生命,然而,當他望向姍拉朵,姍拉朵緩慢卻肯定地搖了搖頭。

  「城市分解並進入地底的這種程序,不到最後時刻,是絕對不會走到這一步的,照理說,如果發生這種事,城市裡所有的住民恐怕都……」

  這樣絕望的宣告,在不久後逐漸成真,隨著車子的深入,濃濃的焦臭味撲鼻襲來,所有人必須要掩住口鼻才能繼續前進,這不只是因為臭氣,很大一個方面也是因為呼吸入肺中的全是高溫熱氣,若不先遮擋過濾,肺部就會先被灼傷,地面都還冒著煙,有不少地方還燒著大火,如果眾人所乘坐的車不是飄浮在一定高度,是用車輪輾地行走,早就起火燃燒,不可能往裡頭開。

  儘管佔了這樣的便宜,但隨著越來越深入,眾人也感到支撐不下去,虛江子的內功根底最好,無奈傷勢未癒,難以長時間抵受高熱,其它人更是不堪,姍拉朵的武藝低微,被這逼人高溫烤炙,皮膚又紅又燙,頭髮也捲了起來,只是她一聲不吭,安靜站在虛江子身旁。

  虛江子很想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本來以為不管碰到什麼樣的大難,樓蘭受創再重,起碼能向倖存者問點東西,哪知道情況嚴重成這樣,自己在這裡竟然找不到半個生還者,更無從得知太陽王的情形。

  「這裡……到底是怎麼了?」

  自言自語的輕問,得到了姍拉朵的回答。

  「隕石。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有火掉下來,是來自天外的岩石,摩擦空氣生火,成為天火,照眼前的情形看起來,樓蘭是被隕石襲擊,一顆或數顆巨大的天外隕石,砸在這裡,摧毀了樓蘭……不過,有點說不通,就算是倒霉到被隕石砸,也該有一段應變時間,足夠搭飛船逃跑,怎麼會死到一個都不剩下?」

  姍拉朵都想不出來的問題,虛江子自然也沒有能力回答,不過姍拉朵說的話,也讓他察覺到,同車的幾個人都已經撐不下去了。

  「我們先離開這裡,到外圍區域,慢慢來找線索吧。」

  虛江子下達了暫且撤退的指令。之後,線索一找便是幾天,虛江子等人分頭搜尋,探看狀況,不眠不休,付出的努力雖多,但得到的回報卻少得可憐,整個樓蘭……現在這個詞已經不適用,這裡只是一片曾經存在過都市的毀滅遺址……

  盡成焦土,別說是活人,就連一條蟲、一棵草都見不到。

  遺址的中心,還被大火包圍著,燒了幾天,火勢一點都沒有減弱的跡象,不曉得要燒多久才會熄滅。虛江子還抱持著一絲希望,祈求太陽王還在那片烈火之中,憑著一身絕世武功而重傷生存著,不過,隨著時間過去,他逐漸冷靜而清晰的理智,一再否定了這樣的可能。

  這場天火之災的威力太大,不是任何血肉之軀能夠相抗,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承受,尤其是每當到了夜晚,虛江子等人仰望夜空,連續幾個晚上,樓蘭的上空彷彿被某種力量影響,周圍雲層雖厚,卻半片也飄不過來,天空就像破了一個大洞,詭異的現象,更使人驚駭莫名,無從想像慘禍發生時,那滅絕性的破壞力究竟有多大。

  更何況,以太陽王的個性,自尊自豪,絕不可能舍下族人,獨自求生,誓言守護樓蘭,在自己位置上力撐到最後一刻,不辱王者身份,這麼一來,生存的可能就微乎其微。

  虛江子是這麼想的,所以當某天夜裡,半睡半醒的他,突然察覺到風中出現生人的氣息,有什麼人正在附近時,他又驚又喜,一下子便跳了起來。

  追尋著這氣息的源頭,虛江子匆匆趕去,不久之後,一個靜靜站在焦土上的孤獨身影,便映入他眼中。這個人的裝束,並不是樓蘭,甚至不是域外人士,沉默地站著,沒發出任何聲音,可是身上卻散發出滿滿的悲傷氣息,作著無聲的憑弔,最重要的是……虛江子認得這個人。

  「西門……」

  虛江子抵達的同時,西門朱玉也發現了他,只是,這次西門朱玉沒有笑著揮手喊「阿江兄」,而是神情空洞,半天欲言又止,說不出話,最後才勉強擠出一句。

  「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趕來,可是……還是晚到了……不,得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晚了……我……」

  「你渾蛋!」

  虛江子瞬間爆發狂怒,朝著西門朱玉奔衝過去,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那麼生氣,因為過去幾天裡頭,自己也明明冷靜思考過,認為西門朱玉沒可能會加害太陽王與樓蘭,況且天火之災,應該是自然災害,為何自己見到故舊友人,卻像看到仇人一樣呢?

  直到這全力揮出的一拳,擊打在西門朱玉的臉上,本來可以閃開的他,不閃不避,被這一拳打在臉上,整個人被打飛出去的一瞬,眼中還流露歉疚之情,虛江子終於明白,自己的憤怒何來。

  打從一開始,自己就不相信天火襲擊樓蘭一事,會是單純的自然災害,只不過因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連姍拉朵都說天外隕石非人力所能操控,所以理智上才會排除這可能性,但此刻看見西門朱玉的表情、眼神,剎那間自己就已經明白,天火絕不是什麼天災,必是有人在幕後策劃,讓這不可思議的災難降臨,而西門朱玉對此事必然知情,就算沒有涉入在內,也一定知道。

  因此,虛江子一拳打倒了西門朱玉後,又補上第二拳,連環重拳,打得西門朱玉鼻青臉腫,血流滿面,頭髮披散,自從幼時在不周山上識得西門朱玉以來,是首次看他如此狼狽。要是西門朱玉有意抵抗,就算不出手招架,單純運勁護身,也不會被打成這樣,只要想到他為何自願挨打,虛江子的怒意就更盛,幾天以來強自壓抑的悲憤,如江河潰堤,全都在揮拳中發洩出來,直到有人從後頭拉住他的拳。

  「住手吧!打死這淫棍是無所謂,但你將來後悔難過,就不划算了……」

  能在這時攔住虛江子的,也就只有姍拉朵了。考慮到姍拉朵的心情,虛江子不得不停手,中止了沒意義的揍毆,也讓一直挨揍的人有個說話機會。

  「……是我對不起兩位,也對不起太陽王陛下……」

  西門朱玉開頭的這句話,以無比扼腕的語氣,愧疚說出,虛江子怒意再次上湧,只是沒有失去理智,先看了看姍拉朵的表情,再望向西門朱玉。

  「我與太陽王陛下合作的事,被魔門知道了,他們設計把我絆在中土,天魔則到域外來活動。幾個月前,你們令天魔鎩羽而歸,他籌謀反擊,暗中活動頻頻,我一直在注意,也試著與樓蘭取得連絡,但太陽王陛下切斷了與我的聯繫,我又諸事纏身,無法趕來域外……」

  西門朱玉與天魔的比鬥,就這樣持續了幾個月,原本西門朱玉還確信,一切情勢都還在自己的估算中,卻因為一件誤算,滿盤皆輸。

  魔門代代相傳的掌門重寶,並不是只有一樣,其中最神秘的百變天魔大法,固然是只有掌門人才被允許修練的秘密功法,其餘卻也還有一些僅有掌門人才能接觸的秘密對象,有些的確是重寶,但……有些就是廢物與雞肋。

  說來荒唐,但西門朱玉實在也想不到,那麼多的垃圾與雞肋廢物中,居然有一件奇特的異寶,靜靜地沉睡在魔門的某處,沒人發現它的真正用途,卻在太平軍國之亂爆發後,天魔從那些法寶中獲得啟發,找到了使用它的方法,千方百計地滿足了啟動它的嚴苛條件。

  「這件法寶,與百變天魔大法同出一源,估計也是來自樓蘭、白虎的源頭,始祖之人的東西,不知怎麼流落到魔門手上……它的功用,就是發動天火……」

  天火焚城,樓蘭一夕覆亡,本來正在中土戰場上打生打死,剛剛才打完一場豁命之戰的西門朱玉,驚聞惡耗,當場就嘔血倒下。

  聞訊太遲,得到消息時,事情已經發生,什麼也挽回不了,西門朱玉清醒後,立即拋下中土事務,趕來域外。

  「事已發生,我來了也無濟於事,但出於對陛下的敬意,無論如何我也該來這一趟……」

  西門朱玉道:「如果不是與我合作,樓蘭也不會成為天魔的眼中釘,這點我有責任,對兩位我負疚甚深,將來若有命在,必定還給你們這條債。」

  「你……還什麼東西?我們所失去的,你……」

  虛江子本想說「失去的東西再也還不回來」,話到嘴邊,看看西門朱玉垂頭喪氣的樣子,想到在這亂世之中,又有誰不是失去許多?西門朱玉在各處戰場上疲於奔命,若論所付出、所失去的,他只會比自己更多。

  況且,從這情形聽來,西門朱玉也不算是有負太陽王,一切並非他有心加害,他甚至連兇手的邊都沾不上,如果硬要找他算帳,只是無意義的遷怒,徒令真正的敵人稱快。

  冷靜下來以後,虛江子反而不曉得該說什麼,更對把朋友打成豬頭感到抱歉,遲疑了一會兒,結果是姍拉朵有了話說。

  「那個老傢伙……是一個很自負的人,如果你說他是被你害死,或是被你連累,那他就是死了都不會瞑目。既然你認為對不起他,那就不要在這裡廢話,去做點你真正該做的事,讓他、讓我們看看你的誠意吧。」

  姍拉朵把這些話說得很平靜,彷彿在說什麼不相干的事,但聽在西門朱玉耳中,卻比什麼激勵都更有效,他一下子回復精神,霍地躍起,對姍拉朵比起大拇指。

  「好!真不愧是王者之女,果然有著不凡的風範,告訴你們,太陽王陛下與我合作,絕不是上當,因為在心裡,他與我有著相同的夢想,所以當初他願意相信我,並且把夢想托付給我,而我保證,這個夢必定有實現的一天。」

  西門朱玉說完一拱手,就要離去,但他看了看虛江子,遲疑片刻,歎氣道:「阿江兄脫胎換骨,太陽王陛下後繼有人,中土域外的和平夢想,終有實現的日子,但要實現這夢想,你早晚要回中土一趟,在這一刻,我有兩點相告。」

  「有什麼不妥?」

  「第一,天妖已經完全瘋了,再非你之前所知的那個樣子,再入中土時,對他能避則避,避不過也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虛江子心頭一凜,看來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中土戰局肯定有有驚天大變,連天妖都變得瘋狂了,更不曉得其餘人事有多少變化。

  「第二點……唉,一言難盡,而且這件事也不該由我來說,我只能透漏給你,若是兩個月內你重入中土,先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也別去接觸任何人,就直奔不周山下的紫雲洞,你看看那裡的情形,就什麼都知道了。」

  「紫雲洞?那裡有什麼?」

  「如果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一定會很後悔讓我這麼做。」

  西門朱玉沒有正面回答,但虛江子卻一下明白過來,那裡必是有著與自己三姐弟相關的事物,西門朱玉的話才會這麼怪。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2
第七章 誤會冰釋.反目擲劍

  西門朱玉不愧是江湖上公認「最不得好死的人」,一席話交代完畢,馬不停蹄地趕回中土,虛江子著實感歎,這人就算不被仇家宰掉,早晚也會過勞死,他與各路敵人鬥智鬥力,孰勝孰負很難說,但他的每一個敵人,肯定都比他悠閒得多,不用累成這樣子。

  不過,聽了西門朱玉的暗示後,虛江子也沒法繼續過靜養生活,長久以來積壓在心頭的困惑,到了不能不解決的時候,所以,明明西門朱玉說得輕鬆「若是兩個月內重入中土」,但虛江子僅僅等了幾天,讓身體狀況再好一些,便動身上路。

  「廢話還是重說一次,你現在仍處於很重要的療養期,非常不適合勞累與長途跋涉,給你的藥,一天照三餐吃,可以加速你的肉體癒合,壓制傷勢,千萬別忘記吃藥。」

  姍拉朵道:「這些藥眼下能給你不小幫助,但都有強烈的後遺症,對身體的傷害很大,不過……看你的表情,就知道這些都是廢話了,我怎麼老是在說廢話?」

  「很難得了,過去可沒聽說妳會擔心別人吃藥傷身體的,能被妳這樣叮嚀,我很滿足了。」

  「別講那種好像一去就回不來的話,這裡還有一大堆人在等你回來咧,別忘記,你現在不是當初那個小道士,是大人物了,肩膀上扛的責任可不一樣啊。」

  「……怎麼覺得,我的人生就是一直被人扔莫名其妙的責任下來?」

  說歸說,虛江子沒有埋怨的意思,別的姑且不論,在域外的這些同伴,已經是自己無法割捨的一個責任,除了背負當初太陽王的期望,另一個自己剛意識到的事實,就是他們已成了日後樓蘭復興的希望。

  虛江子把域外的事務簡單交代後,日夜兼程趕往中土,趕回他離開許久的「故土」。

  一路上,準時吃藥成了務必遵守的義務,而姍拉朵的預告果然沒錯,這些激烈藥物單純追求藥效,不顧其它,服下不久,便會引發劇烈疼痛,每次都讓虛江子疼得眼前發黑,好幾次都失去意識,從馬背上摔下來,就連製作出這些藥物的姍拉朵都很納悶,不知道他要如何克服。

  然而,姍拉朵有所不知,虛江子有意借助這些強烈痛楚,來處理另一個要命問題,就是白虎一族天賦本性被引發後,對血肉的渴望。就像已經成癮的毒患,對抗本身的毒癮,虛江子努力對抗著自己的問題,更清楚自己若不擺脫這股噬血欲求就進入中土,一定會出大亂子,所以,用盡一切力量、一切辦法在這場精神戰鬥上。

  最後,虛江子贏得了這場意志鬥爭,在進入中土時,成功把體內的嗜血慾望壓下,而在做到這點的同時,他也發現自己的傷勢大為好轉,師父強行灌輸給自己的剩餘精元與真氣,終於被完全吸納,與自己融合為一,讓自己激增的力量不再無法駕馭。

  取得了這樣的勝利,也給虛江子帶來自信,他覺得,只要自己有信念、有毅力,天生的缺陷絕不是無可抗衡,自己完全可以選擇成為人,而不是順從慾望,淪為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

  進入中土後,虛江子不敢小看各方勢力的情報網絡,喬裝改扮,不與任何人接觸、說話,甚至專門挑穿山小路走,看到人就躲避,以他此時武功,進退閃動,形若鬼魅,普通的江湖人根本看不到他,成功地被他避開各路人馬,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不周山。

  此時中土戰局仍然混亂,太平軍國與各路人馬戰得甚是激烈,新任河洛掌門虛河子率領門中高手出征,不周山上的防禦力量相對減弱,但因為兵器改革的關係,不周山的各處制高點、明哨、暗哨,都使用自動操作的法寶來配合把守,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想攻上山去,必定吃上大虧。

  虛江子實在想不到,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中土已經起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當自己看到巡山的河洛弟子,腰間都配著光學武器,討論即將出廠的四代光劍有何優缺點,對上太平軍國的武器優勢如何,不由得大吃一驚。

  「……還真的咧,不是我大驚小怪,只是世界變得快……」

  小心聆聽巡山弟子的談話,虛江子還發現幾件事,那些自己相熟的虛字輩師兄弟,很多或是已身居高位,或是已陣亡沙場,後者的人數遠遠多過前者,甚至由於戰爭中的死傷太過慘烈,極需補充新進人員,世代交替提前發生,虛江子發現自己不但已經成了師叔、師伯,還成了師叔祖,一下子變成了高輩分人士。

  提前變成長輩,這個感覺當然不會很好,但比起糊里糊塗變成死人,虛江子也就不想再多管什麼了,自己當初是接受調派,前往域外進行任務,可是虛河子全然沒有對任何人交代此事,結果,自己就成了河洛劍派的離奇失蹤者,從巡山弟子的交談中聽來,好像根本就被當成離奇死亡者。

  「……亂七八糟的傢伙,別亂七八糟把人給殺了嘛,我這樣算什麼?鬼魂嗎?」

  虛江子小小抱怨了幾聲,分析情勢,以自己的武功,要無聲無息潛上山去,易如反掌,只是上頭現在有什麼厲害機關,不得而知,冒冒失失闖上去,被人發現,到時候變成河洛劍派的著名鬼故事,這就丟臉丟到家了,幸好自己的目標是山後紫雲洞,大可不用冒險,找小路繞過去就是了。

  紫雲洞位於不周山後,並不是什麼要緊所在,地處偏僻,也算不上景點,平時人跡罕至,就連河洛劍派弟子也沒多少人曉得,但偶爾還是會有些獵戶上來狩獵,也說不上什麼真正的秘密地點,虛江子不相信虛河子會藏什麼重要對像在這,所以,想不通西門朱玉為何會特別點出此地。

  靜靜地來到紫雲洞,與記憶中相差無多的景象,但在一片荒煙蔓草間,虛江子發現這裡竟然搭起了茅草房,有人居住在這裡。

  「有人住在這裡?但……怎會?」

  虛江子記得,紫雲洞周邊雖不是禁區,仍有開放給附近百姓狩獵,但怎樣也是河洛劍派範圍,不會任人建屋居住,而更令自己吃驚的,則是這茅屋的形式,與自己三姊弟幼時所住的一模一樣。

  感覺到事情的不尋常,虛江子靜靜地躲在一旁,想看看情形。不久,茅草屋的門打開,一個肥肥胖胖的中年婦人,抱著一個小嬰兒走出來,虛江子不認得那個中年婦人,看她腳步虛浮,不像身有武功的樣子,但那嬰兒……從看到嬰兒的那刻起,虛江子忽然有一股強烈的感覺,胸中氣血翻騰,不能平靜,差點他就以為是那份噬血慾望又回來了。

  正自詫異,虛江子立刻意識到,那個嬰兒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自己有必要去接觸那個嬰兒,西門朱玉所提示的重點,正是在此。

  「唔!」

  一陣若有似無的腳步聲,讓虛江子打住動作,察覺到有高手到來。這人落足的聲音輕得異常,不但武功甚強,還修練特殊功法,是殺手、刺客一類的人;風中隱約傳來血腥氣味,說明這人剛剛戰鬥完畢,染著敵人的鮮血,身上可能還帶著傷……

  判斷出這些訊息,虛江子不無感慨,換作是之前,自己絕不可能聽出、嗅出這些訊息來,如今的自己,真的可以算是高手了,但來人的武功也不弱,本派之中什麼人有此修為?

  「呃……我這笨蛋,本末倒置了。」

  能從足音聽出來人修為深淺、淡淡血腥氣味判斷出戰鬥,這些都是高端技巧,但自己卻忘了最根本的東西,姊姊的腳步聲,都聽了那麼多年,就算自己沒有武功在身,也應該能一下就認出來的。

  不久,虛海月到來,已許久不見的她,臉色有些微蒼白,並沒有察覺到躲在暗處的虛江子。之前最後一次見面時,虛江子曾經感受過虛海月散發的壓迫氣勢,曉得這個姊姊的深藏不露與實力,但直到這一刻,站在如今的高度往下俯視,虛江子才能看清事實,自己當時還是把姊姊估得太低,她若向自己奇襲出手,以那時的武功,自己三招內就會被幹掉了。

  只是,從虛海月的腳步、臉色,虛江子發現她的狀況極為不妥,不但身負內傷,而且……不曉得是剛剛大病或重傷,看起來非常虛弱,與人動起手來絕對發揮不出應有實力,最多……能有個三四成狀態就不錯了。

  無論過去曾發生過什麼,或是將要發生什麼,那麼多年來的親情,虛江子關心則亂,幾乎要立刻現身出去,幫助虛海月療傷,只是虛海月這時已和那個中年婦女說話,她們所說的話,讓虛江子停下動作,側耳聆聽。

  虛海月稱呼那中年婦女為喬婆婆,對她抱著的那嬰兒則是態度奇怪,像是很關心、在意,但每當望向那嬰兒,眉宇間又有一股掩不住的厭惡,令虛江子尤其不解。

  「……以後……妳們見我的機會不多,過幾天,我會拿筆錢給妳,妳就帶著孩子下山去,離不周山越遠越好,這輩子也別接觸河洛劍派的人,這孩子……妳就當是自己的孩子來養……」

  虛海月的話,差點讓虛江子嚇得從草叢裡跳出來,姊姊為什麼會交個孩子給人養?不管怎麼想,這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此刻自己的感覺,就像當年那個夜裡,撞見虛海月、虛河子偷情歡好時一樣。

  後頭所聽見的東西,陸續證實了虛江子的猜測,喬婆婆對虛海月千謝萬謝,感念虛海月昔年的救命之恩,保證一定會把這個女孩撫養成人,但對於虛海月說以後不會再來看她們,喬婆婆顯得很困惑。

  「海月小姐,妳真的確定嗎?她……這位小小姐,可是妳的女……」

  「住口!」

  虛海月打斷了喬婆婆的話,一臉怒容,「這一類的話,以後再也別說,我再也不想聽到第二次!」

  發怒說出的話語,帶著森寒的殺意,嚇著了平凡的中年婦人,虛海月察覺到這點,收斂情緒,淡淡道:「這樣也是為了妳們好。」

  聽到這裡,虛江子已經肯定,那個女嬰必是虛海月的親生女兒,至於父親是誰,儘管她們沒提到,但除了虛河子,也不可能有別人了。這是虛海月與虛河子的女兒,也是河洛劍派掌門的私生女,虛江子可以理解為什麼要這樣秘密交給別人撫養,又為何要躲著河洛劍派的人,可是,骨肉天性,虛海月以後連女兒一面也不見,就算要掩人耳目,也做得太徹底了。

  突然,虛江子意識到另一個重點,虛河子與虛海月的女兒,換句話說,這女孩身上流著最純的白虎之血,難怪自己一見會有那麼大反應。

  純以直覺來說,虛江子覺得姊姊並不喜歡這個女兒,因為她眉宇間的厭惡之色一直存在,而且簡單幾句話交代完畢,留了了錢與日用品下來,便行色匆匆地離去。

  虛江子看了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女一眼,覺得自己以後再見她的機會應該也不多,默默送上祝福,就跟著虛海月一起離開。

  之前看虛海月的腳步虛浮,似乎剛剛大病過一場,現在則是完全明白,那是因為懷孕生產,大傷元氣的關係,不過剛剛推測虛海月有傷在身,這點也沒錯,因為虛海月才離開紫雲洞一小段路,就壓不下傷勢,踉蹌嘔血。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是這樣的情況,虛海月的傷勢甫發作,周圍勁風驟起,居然早已有人埋伏在此,伺機襲擊,所用的機關並非法寶,只是強勁機弩,配合著毒物,但已足夠對虛海月產生威脅。

  「虛海月,河洛派的第一殺手,妳上次殺了本門幾位兄弟,好不威風,現在看看妳怎麼過這關!」

  說著沒有絲毫新意的台詞,來人是隸屬魔門的殺手團體,看樣子與虛海月也是老對頭了,儘管是一臉的雜魚樣,但手底下功夫卻挺硬的,又是趁虛海月最弱的時刻來襲擊,幾下便令虛海月險象環生,當虛江子聽見那句具有指標性的台詞後,他便曉得自己該出來了。

  「哈哈哈,看看今天還有誰能救妳?明年的今天,就是妳的忌日啦!」

  狂妄的得意獰笑,伴隨著亂刀齊下,劈向滿身血污的虛海月;冷冷刀光,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確實映出了虛海月眼中的驚惶,然後……在一片清亮金鐵交擊聲中,所有砍斬過來的兵器,都被一股大力給擊斷、擊飛,手持兵器的人則是口噴鮮血地飛出,重重跌在地上、砸在山壁上。

  虛海月眼前,出現了一個寬厚的背影,雖然也沒有特別高,看上去卻有著頂天立地的氣勢,既熟悉又陌生。

  「你……你是……是你?」

  「久違了,海姊,這些人要怎麼處理?應該不用送官嚴辦吧?」

  虛江子笑著說了兩句,剛才他一現身,就以白虎之拳的「豹式」,拳如雷霆電閃,把這一眾魔門的精銳殺手全給擊飛,敵人的實力不弱,連手合擊更有獨到之處,卻仍擋不住自己的三招兩式,自己這一趟域外之行的進境委實驚人,就如此刻,兩掌轟出,輕易打得敵人口噴鮮血,倒在地上,失去戰鬥力。

  寒芒閃動,卻是虛海月奮起餘力,閃電出手,將幾名倒在地上的魔門殺手全割斷喉管,斷氣斃命。

  所有敵人無一活口,虛海月像是鬆了一口氣,伸手擦拭去臉上的鮮血,這才轉頭望向虛江子,道:「阿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聽說你……」

  說到這裡,虛海月的聲音突然變小,虛江子為了聆聽,下意識地跨前兩步,腦裡還沒想到什麼,身體卻搶先有了反應。

  河洛劍派第一殺手,確實非同凡響,虛江子生平會戰過各路高手,卻還沒見過這麼沒有聲息,連尖鋒上一點寒氣都被消去的冷劍,要不是被太陽王訓練得太好,身體在遇襲之前搶先反應,絕對會被這一劍穿心而過,死得不明不白。

  監獄裡特別訓練的結果,身體反應搶在大腦思考之前,閃電豹拳連擊而出,虛海月猝不及防,劍尖還沒刺中敵人身體,自己便先中了三拳,被打飛出去,虛江子則是胸口一痛,雖沒被刺中,一點劍氣仍是透入胸中,造成傷害,當胸口滲出的鮮血一點一點染紅衣衫,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東西。

  會不會有什麼誤會?或是什麼地方搞錯了?也許是姐姐戰得脫力,意識迷糊,所以才把自己當成是敵人,刺了一劍?

  虛江子腦海裡很混亂,冒出了很多念頭,為這件荒唐事做解釋,但在心裡,他很清楚這些解釋都不可能,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的小道士,不可能再用那些天真的道理來騙自己了……

  「姊,妳……妳要殺我?」

  虛江子幾乎是顫抖著聲音,用盡全身力氣才問出這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問我為什麼?最初聽到的時候,我還不肯相信,覺得你作不出這樣的事,但你這一身武功,你果然還是干了,你……你把他給吃了對吧?」

  被這麼一質問,赤城子死時的一幕幕畫面,瞬間閃過腦海,虛江子心頭大痛,待要分辯,虛海月的話已經連接著說出。

  「你吃了他,武功大進,嘗到了甜頭,要再如法泡製,所以來吃我們了對不對?」

  「海姊,妳怎麼會那麼想?我……」

  「難道不是嗎?吃了我們,你不但力量可以再突破,還從此不用怕有人來吃你,你……你是斬草除根來了!」

  虛江子最初只覺得很荒唐、很可笑,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別人不曉得,自幼看著自己長大的姊姊怎會不知道?他們是自己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只有捨命相護,怎麼可能會加害?

  不過,看見虛海月的眼神,虛江子的話就說不下去了,那完全是一雙已經失去理智,處於極度恐慌中的眼神,虛江子實在不能理解,她怎麼會怕自己怕成這樣?

  突然間,虛江子明白了一些事,他看著跌坐在地上,眼中只有恐懼的姊姊,沉痛地問道:「海姊,妳……不,你們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對他下毒,勾結魔門,讓他死在域外嗎?」

  這次重回中土,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查清楚這件事,原本還有些想不通,但此刻看來,真相已經擺在眼前了。

  「先下手為強,有什麼不對?他力量比我們都強,居心險惡,不先下手將他除掉,我們早晚都會給他吃了!他將我們三個從小養大,你以為他真的有什麼好心嗎?我們不過是他的儲糧而已!」

  虛海月說話的時候,已經完全失去過往的冷靜,那雙因為過度驚恐而理智扭曲的眼神,讓虛江子覺得自己眼前的並不是個人,是一頭咆哮著的母獸。

  「他把我們三個養在山上,不與外界接觸,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方便下手嗎?尤其是你,資質最遲鈍,他封鎖你的力量,就是為了把你當儲糧,要不是我們一再掩護,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從虛海月口中,虛江子聽到了赤城子的另一面,卻是與自己所知的全然不同,難以置信。

  「師父他……不,他不可能這麼做。」

  「不可能?你以為你真的瞭解他?那個假惺惺的偽君子,有太多醜事不敢給你知道了,難道會對你流淚懺悔嗎?」

  虛海月冷笑道:「他被天妖重創,阿河就擔心他會打你的主意,吞噬你來療傷,一聽說他正悄悄前來,馬上設計你去域外躲避,你以為這是為什麼?你那時要是不走,早就被他給吃了!」

  「什、什麼?」

  虛河子當初為何與銀劫合作,把自己弄到域外去,這一直是虛江子心中的一大疑團,但他卻從沒想過,送走自己的理由居然會是這樣,震驚之餘,卻也有些安慰,那麼多年的親情,除了陰謀算計之外,總算也還是有些真摯的東西留下。

  之前身邊的人猜測紛紛,說是奪權,說是為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都有道理能說得過去,但自己總覺得不對,這些推測都不像自己所認識的弟弟,現在真相揭曉,自己對弟弟的信任果然沒錯。

  心頭一喜,虛江子有點沒注意到周邊事物,當他為異響所驚醒,發現虛海月已悄悄拉開了一段距離,正要逃離此地。

  「海姊,妳去哪?妳現在的身體,碰到敵人很危險啊!」

  「別靠近我!」

  虛海月一見虛江子要走來,驚惶失措,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我們花了那麼大的心血,把那個禽獸除掉,是為了結束不幸的循環,沒想到你趁病取命,在他斷氣前把他給吃了……你……我從小看你長大,想不到你才是真正包藏禍心的危險人物,你比那禽獸還要會偽裝!」

  「……這……什麼跟什麼啊……」

  面對莫名指控,虛江子有些頭暈腦脹,不明白虛海月何出此語,隱約只想到可能是天魔錯解當日情境,將錯誤的訊息告訴他們,這才造成了誤會,又或者根本是存心挑撥離間也不無可能,正要開口解釋,心頭警兆驟生,發現眼前紫芒閃動,竟然是一柄紫紅色的晶劍直射面門。

  劍上寒氣森森,尚有一段距離,已令眉心感到劇痛,是虛江子生平僅見的利器,更令他想起了一柄河洛劍派的傳說神兵。

  這一劍來得太快,如非虛江子異遇連連,兼修中土、域外上乘武學於一身,如非虛海月傷重乏力,這無聲一劍已將他貫腦刺殺。千鈞一髮之際,虛江子大喝一聲,精純的內家真氣吼喝飆出,阻慢紫霞神劍來勢,同時出手如電,以太極心訣運掌,陰陽兩氣乍然分合,忽剛忽柔,帶動神劍尾端,飛快轉了幾圈,劍柄落在掌心。

  簡單的一手,卻是蘊含河洛劍派武學精要,尤其是內勁剛柔的變換,最是困難,虛江子都沒想過自己能成功,剛覺得慶幸,眼前又是一道青芒閃起,一團拳頭大小的青色光芒,已逼至胸口。

  虛江子剛才用盡全力,才接下紫霞神劍,未及回氣,就迎上這團青光,正是自身力量最弱的一刻,偏偏這團青光看來普通,卻讓自己全身寒毛瞬間直立,分明是極為危險的東西,百忙間不及細想,強提一口真氣,貫勁於紫霞神劍上,揮劍擋架。

  「碰!」

  一聲巨響,虛江子只覺得好像被什麼龐然巨物給砸中,小小一團青光,卻像什麼巨岩般沉重,砸擊力量更是大得異乎尋常,假若自己手中所持不是紫霞神劍,這一下肯定劍斷人亡,也在此刻,虛江子心中一痛,肯定姊姊是真的想取自己性命。

  腑臟受創,肋骨也斷個幾根,這是接下此劍的代價,虛江子踉蹌後退數步,好不容易站穩步子,吞下一口將噴出的鮮血,把頭一抬,凌厲的眼神怒視向前方虛海月。

  紫青雙劍一輪奇襲,是虛海月透支了現有的力量,豁命而發,一擊失手,又見虛江子雙目神光炯炯,哪還敢再次攻擊,出腿踢起地上沙土,形成漫天沙塵,身影已消失在沙塵之中。

  「我絕不會被你給吃了的!我不會,我們都不會!」

  淒厲而尖銳的叫喊,迴盪在人已離去的現場,虛江子沒有試圖追趕,因為姊姊離去前的眼神,形若瘋虎,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不世仇敵,什麼言語解釋都沒有用,再者……自己接下紫青雙劍,同樣也是賭命施為,不但腑臟受創,還牽動被壓下的內傷,傷上加傷,要不是立刻迫出凶狠眼神,裝作還行有餘力的樣子,嚇退姊姊,只怕她再一出手,自己就真要死於非命了。

  「……真……真荒唐……居然為了這種理由而重傷……嘿,還自誇什麼高手呢,幾個照面就又重傷了,這算不算自我感覺良好啊……」

  虛江子以劍撐地,狼狽自嘲著,面上苦笑,眼角卻濕濕的,有種要落淚的感覺。在內心深處,他隱約有個感覺,自己與虛海月、虛河子,恐怕是再也不可能回復以前那樣的關係了,當初在山頂上的溫馨日子,一去不復返,自己在這世上從此沒有親人了。

  出於這樣的感觸,虛江子更依稀明白,虛海月在碰觸那個女嬰時,明明是她自己的女兒,卻偏偏露出厭惡之情,這是什麼緣故。

  「姊,妳……該不會是已經開始害怕,將來妳女兒會吃了妳吧?真有那麼可怕嗎?太荒唐了吧?哈……哈哈哈哈……」

  無奈的大笑,虛江子也知道這樣可能會被人發現,卻克制不住這股荒謬的衝動,仰天大笑起來,而在瘋狂笑聲中,淚水也滑落下來……

  「……這是什麼渾帳種族?滅得好,真是滅亡得太好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2
第八章 傳承之殤.虎斷殘月

  硬接紫青雙劍,引發自身傷員的後果,實在很嚴重,虛江子不得不立刻覓地療傷,在附近找地方躲了起來,療傷時還要小心隱藏各種痕跡,不然在這時候被人找出來,天曉得會不會被當成壞蛋殺掉,畢竟自己的故舊凋零,若是虛海月能指揮不周山上的河洛弟子,他們會如何對待自己,這可實在不敢賭。

  療傷花了一些時日,在這段時間裡,虛江子除了找機會偷去看看那個女嬰,也思索著自己的下一步。

  現今的河洛劍派、現今的中土,已經與自己關係不大,樓蘭一族滅亡後,域外勢必有一番動盪,自己不能把追隨的弟兄扔在那邊太久,要盡快趕回去,所以壓下傷勢後,立刻動身回域外才是正理。

  不過,雖然與姊姊已經鬧至這個田地,但與弟弟虛河子則未必,當初他苦心設計自己去域外,保護了自己的安全,自己險些就誤解了他,單是看在這份兄弟情上頭,自己便該信任他,先去與他見一面。

  這個念頭,很快就化成一股衝動,虛江子甫將傷勢壓下,立即出山,要弄清楚虛河子所在之處,若是可以,最好也能順便見見西門朱玉。

  之前從域外回歸中土時,為了避免被人發現行蹤,一路上碰到人就躲,現在為了要查探情報,只得蒙面擄人,套問情報,查問西門朱玉與虛河子的行蹤。無奈,赤城子死後,虛河子記取教訓,行蹤保密,甚至成了高度軍事機密,普通弟子無從得知,至於西門朱玉……那更是江湖上最行蹤飄忽的人物,每天不曉得有多少仇家都在查他下落,打算設伏宰人,想要查到他的行蹤,那真是談何容易。

  「……奇怪,以前沒有那麼難的啊……」

  虛江子為著自己的窘境氣結,目前自己看似武功高強,但強壓下去的內傷擱得越久,越是不利,姍拉朵配製的藥物也有不良副作用,要是這些副作用與內傷一起爆發,自己就會很淒慘了,所以怎樣都要把事情迅速做個了斷,沒有拖的本錢。

  幸好,雖然查探不到這兩人的具體行蹤,不過,近日太平軍與河洛劍派的部隊在西方戰場打得甚是激烈,虛海月更於日前偷偷出發,趕往該處,虛江子分析形勢,也朝西方戰場而去。

  沿途,虛江子打聽情報,得知近年來天妖性情變得更為激進,以前只有重要戰役才會親自出手,現在幾乎大小戰役都可以看到他立於陣前,橫掃千軍,所到之處,儘是一片腥風血雨。

  如果說,過去天妖在戰場上的表現,是心狠手辣,如今的他,就是完全的瘋狂,往往在戰役中殺紅了眼,毀滅性的大招數一打出來,不分敵我,連自己人也照殺不誤,視人命如草芥,戰後更是不留降卒,殘酷的作風,令敵我雙方都為之膽寒。

  聽到這些事,虛江子終於明白西門朱玉為何這樣警告,雖然旁人不曉得天妖為何有此變化,虛江子倒是能猜到一二。……沙瑪一定出事了!

  道理其實很簡單,天妖相當重視那個少女,而若那個少女還在天妖身邊,必然不會讓天妖這樣瘋狂地濫殺,所以,沙瑪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想到這裡,虛江子很是感慨,在這種亂世裡,為何好人總是不長命?像天魔那樣的大惡人,卻能長命橫行?

  除此之外,武滄瀾這個如日方中的響亮名字,也頻繁出現在人們的討論中,伴隨這名字一起出現的,還有銀劫這個令人生出寒意的不祥之名,這兩個人的組合,幾乎成了僅次於天妖的危險名詞。

  面對陌生的中土,虛江子心裡泛著嘀咕,趕至西方戰場,因為情報錯誤,連續撲空了幾個地方,最後才得知兩邊陣營的主要人物,在赤峰山上大混戰,好像是單純戰爭,又好像是為了爭奪什麼東西,雙方人馬加上亂入鬧場的,打得亂七八糟。

  「嘖,有很不好的感覺,怎麼偏偏碰上這個節骨眼?」

  虛江子很清楚自己這一去會碰上什麼,問題是,赤峰山上的戰鬥打得異常慘烈,若是自己不去,虛河子、虛海月被人幹掉,自己必然抱憾終生,已由不得自己不去了。

  以前就常常聽長輩說,人多的地方不要去,絕對沒有好事,這點虛江子深以為然,從他來到赤峰山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到後悔,也許自己應該換個時間來,或者根本就不該來。

  赤峰山的面積不算小,卻一下子擠了近萬人,分成無數個大小戰場,一時間到處都有人在拔劍對砍,亂成了一團,而且這麼多人馬,還不只是兩個敵對陣營,是分屬好多個不同勢力,彼此間既有合作,也相互競爭,所以常常看到前一秒還連手抗敵,才剛剛把敵人打倒,劍就朝著旁邊盟友的後心捅去。

  虛江子自認在戰場上見多識廣,卻也沒見過這樣的混戰場面,給弄得目瞪口呆,上山途中,好幾次都險些被捲入戰鬥,幸好所有人打紅了眼,沒察覺他是誰,見他衣著普通,以為是個普通的無名小卒,沒有理他,這才讓他平順上山。

  不過,到了半山腰,躲不過的終究是躲不過,虛江子見著幾個太平軍的高手,實力極硬,大概是一派的長老、名宿那等水平,還組結成陣,正把一群河洛弟子砍得東倒西歪,那些年輕的河洛弟子中,有些甚至只是十幾歲的孩子。

  看到那些年輕晚輩,被肚破腸穿、斷手斷腳的痛苦,折磨得哀嚎不已,有些已經完全喪失鬥志,屁滾尿流地求饒,虛江子就彷彿看到當初剛上戰場時的自己,無法袖手不管,把心一橫,拔劍出鞘。

  這一插手,結果就是乒乒乓乓亂打一場,虛江子本想速戰速決,盡快走人,也不曉得為什麼,包圍自己的敵人居然越打越多,好像附近區域的太平軍高手都被吸引過來,圍著自己亂打,最後還搞到一個人挑敵方十幾名大將,吃力不已,汗流浹背,想不通明明是要掩人耳目的自己,怎麼會在這打得驚天動地。

  從結果來說,自己好像意外影響了整個戰局,把這批本來要趕赴增援的太平軍高手截在這裡,令主戰場那邊因為遲遲等不到他們,而被拖垮潰敗,大出敵人主事者的意料,不過,意外締造豐功偉業的自己,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還幸虧是打到中途,自己靈機一動,取出紫青雙劍配合使用,倚仗神兵,這才大破敵人,殺出重圍,否則就算沒給敵人當場打死,也一定會被活活累死。

  好不容易從戰局中殺出,虛江子累得兩眼發昏,還沒能好好喘一口氣,突然聽見一聲憤怒的長嘯,彷彿是什麼巨型猛獸受創後的吼叫,又是痛楚,又是憤怒,石破天驚,震得週遭群山皆鳴,人人耳中嗡嗡作響,站立不穩。

  虛江子驚於這一嘯之威,暗忖不知是何方高手,聽這聲音,恐怕是天魔、太陽王那等級數的絕頂強人。剛剛這麼一想,就看見一道血紅色的身影,披著長髮,高速破空飛去,速度太快,甚至與空氣摩擦,拉出一條長長的火線,一面飆飛,一面縱聲長嘯,發洩著滿腔的怨與怒,嘯聲恍若海潮怒濤,拍擊著所有人的聽覺,赤峰山上不曉得有多少人都被這嘯聲震倒,停止戰鬥,捂著耳朵,在地上瘋狂打滾。

  「……好……好厲害……」

  虛江子喘著氣,認出了那如瘋如魔,狂飆離去的血紅色身影,正是天妖。傳聞果然不錯,他這副模樣,與自己記憶中的樣子,全然變了一個人,而且武功還比當初更高,只是從嘯聲聽來,他好像受了傷,真是難以想像,以他現在的武功,還有誰能傷得到他?

  「不好!差點忘記本來目的。」

  虛江子擔心親人出事,連忙朝著天妖所飆出的方向趕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狀況,但天妖剛剛從那邊出來,總是沒錯,自己要找的人多半在那裡。

  天妖所飆出的地方,是一個直入山腹的巖洞,光是站在洞口,陰冷的山風就送來濃烈血腥味,裡頭肯定剛剛發生過一場大屠殺,虛江子不敢多想,提劍就往裡頭闖。

  赤峰山的內部,有一個好大的空洞,甚至還有山中河流過,如果不是有幾百具死屍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大量鮮血染紅了河面,倒是一處相當美麗的山中秘境,而在那麼多的死屍中,還有三個活人,巧合的是,三個都是虛江子的舊識。

  虛河子、虛海月,還有西門朱玉,三個人分別站在兩方,身上全都是血污與傷口,氣喘吁吁,臉上也寫滿了疲憊,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剛剛打了一場險死還生的惡戰,如今只是僥倖生存,力量也已經耗得差不多,只差沒有虛脫趴下而已。

  西門朱玉、虛海月,近期內倒也是全都見過,面貌變化不大,倒是虛河子,久久不見,現在已經是一個氣宇軒昂的堂堂男子,或許是因為身為掌門的緣故,臉上還蓄了短鬚,增添幾分威嚴,再非自己離去前的白面俊俏青年了。

  「阿河……」

  虛江子見到弟弟,又看他平安無事,沒有致命危險,是打從心底高興,剛要出聲叫喚,就聽見西門朱玉在那邊笑了起來。

  「真好,繞了那麼多彎路,現在終於到了算帳的時候,嘿,自從沙瑪慘死,我小叔徹底瘋掉以後,我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刻,實在是等得有夠不耐煩了啊。」

  聽見沙瑪慘死,虛江子心中一震,但更令他吃驚的,則是虛河子的回答,「這些時日來,你幾次想要我們的命,居然是為了這個理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不利用那女孩,天妖哪有這麼好對付?那一戰,你也是既得利益者,有什麼資格找我算帳?」

  「話是不錯,但我實在不能接受,你們和銀劫用那種手段,去誆騙一個真心當你是朋友的女孩,這筆帳找你們兩姊弟算,一點都不冤枉。」

  西門朱玉說著,手提長劍,朝虛河子走去,劍尖上的鮮血一點一點滴落地面,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殺氣,虛河子似乎是傷重乏力,面對這等逼命威脅,臉上變色,道:「且慢,你說要替她算帳,那你找錯人了,真正的罪魁禍首,根本就是你的……」

  「我家老頭子的那筆帳,早晚我會找他算的,不過尷尬的是,目前他武功比我高得多,找他算帳是搬石頭砸腳,等我將來武功比他高了,再找他不遲,現在嘛……先欺負有傷在身,武功又不如我的人,搬石頭砸死蟹,比較安全一些。」

  西門朱玉本來一直面帶笑意,說到這裡,表情突然一冷,「而且,說實在的,白虎一族的天賦異能太過危險,如果留著你們兩個在世,對全體人類都是個大威脅,我今日斬除禍根,以後全人類都能睡得安穩一點……剛才和我小叔打大亂鬥的時候,我就已經在等這一刻了。」

  「你!你說什麼報仇算帳,根本是早有預謀,你……」

  「不錯,我當初在域外得知白虎一族的真相時,便下定決心,絕不讓你們這種危險東西再繁衍下去!」

  西門朱玉長劍一揮,直斬向虛河子,虛河子正抱著虛海月,想要出劍招架,卻傷重乏力,連劍都舉不起來,眼看這奪命一劍就要殺到,一道紫虹疾刺而來,直指西門朱玉的腹側,逼得他不得不撤劍回防。

  「阿江兄,是你?」

  「不管我弟弟和姊姊作過什麼,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不能讓你傷害他們。」

  「你什麼時候來赤峰山的?在這種節骨眼,你來這裡添什麼亂啊?」

  「看劍!」

  虛江子搶先出劍,希望能製造機會,讓虛海月、虛河子離開,自己雖然武功大進,又有紫青神器在手,但西門朱玉從小武功就遠勝自己,根本是把自己壓著在打,要與他對戰,自己不敢有半分大意。

  抱著這樣的決心,虛江子出劍如風,紫霞神劍幻化光虹,吞吐不定,瑰麗無方,劍劍不離西門朱玉上身要害,竟然將他壓在下風,還不出手來。

  「喂!出手這麼狠,你對我來真的啊!」

  「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去殺我的親人!」

  「放屁!你睜眼看看,現在明明是我快要被你殺掉了!」

  兩人口中說話,手裡沒有絲毫放鬆,劍氣縱橫如龍,翻翻滾滾,繞著對方週身打轉,煞是好看,卻也是險到巔峰。

  虛江子一面戰鬥,一面也心驚於西門朱玉的劍法,神妙之處更在自己想像之上,若不是他傷勢也重,自己未必壓得住他,只是這位老友素來狡猾,說不定根本暗中留力,預備偷偷奇襲自己也未可知。

  心中存著這樣的擔憂,虛江子也偷偷望向另一邊,想看看那兩個人有沒有把握時機逃走,不然若是他們會錯意,上來與自己一起夾攻西門朱玉,自己就要很傷腦筋了。

  抬眼一看,虛江子發現弟弟已經傷重昏去,但還好虛海月在旁,將他一下扛起,這多少讓虛江子安心了一點,姊姊的傷看來沒有那麼重,或許是因為虛河子一直都拚命保護著她的關係,剛才西門朱玉提劍要斬,虛河子也是用身體擋在她前頭,一步不退。

  虛海月的傷勢不重,這點該說是可喜可賀,至少要把虛河子帶走不成問題,虛江子鬆了一口氣,專心應付西門朱玉的劍招,卻不料僅是幾下轉身的時間,自己才剛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懸吊起來。

  轉身的瞬間,虛江子看到,虛海月手裡拿著一柄匕首,正對著虛河子的咽喉刺落,剎那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個念頭就是錯覺,再怎麼樣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必定是自己看錯了。

  不過,情勢緊急,哪怕這真的只是錯覺,自己也不可能呆呆看著,為了弟弟的性命,虛江子第一時間採取行動,擲劍出手。這一下險得可以,自己正與西門朱玉惡鬥方酣,雙方都相當認真,甚至打出了火來,要是西門朱玉有那個意思,又或者一下收劍不住,下一秒就能砍下自己的頭來,實是凶險非常,自己是拿命在賭這一下。

  「你瘋了!」

  驟然驚變,西門朱玉看不見背後虛海月的動作,只是被虛江子的擲劍給嚇到,饒是他劍術精湛,也鬧得手忙腳亂,千鈞一髮之際慌忙收勢,用力過猛,劍刃險些就回砍到自己身上,傷上加傷。

  另一方面,虛江子長劍脫手,直射虛海月而去。儘管只是普通配劍,並非紫霞神劍,但灌滿勁道的一擲,非同小可,虛海月不得不側身閃避,先躲過這破風一劍,再刺出匕首。

  大概是明白這一擊若失手,再也沒可能成功,虛海月刺得極快極狠,動作中帶著絕決的意味,取虛河子性命的意念非常堅決,只是在這一匕首入肉之前,虛江子已經趕到,重掌轟來,虛海月肩骨立碎,被打得飛了出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虛江子不及留力,一掌將虛海月打得噴血飛出,稍一定神,便懊悔不已,不管姊姊怎麼樣,自己也不該出如此重手,不過,當看到她跌落地上後,掙扎起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喘氣或處理傷口,而是搖搖晃晃地走來,眼中直盯著虛河子,似要完成那一刺,虛江子整顆心就糾結在一起。……到底是怎麼了?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海姊,妳怎麼了?他是阿河啊,是妳的……是妳的弟弟啊!」

  虛江子跨前幾步,攔阻在虛海月前頭,「普天下誰都有理由對他動手,就是妳沒道理,你們……你們兩個不是很要好嗎?為什麼?」

  攔住虛海月時,虛江子想到後頭的西門朱玉,生怕他趁機對虛河子下手,但西門朱玉卻退到一旁,好像打算看戲一樣,冷眼旁觀,虛江子一顆心還沒放下,就聽見一陣狂笑。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哈哈哈哈,你他媽的見鬼問我為什麼?」

  虛海月大聲狂笑,笑到前仰後翻,傷口上的鮮血一滴滴灑落在地,看在虛江子眼中,只覺得陣陣寒意透心冒出。

  「姊……」

  「這麼多年了,我實話告訴你,打從你們兩個生下來的第一天,我就想親手殺掉你們了,如果不是因為那禽獸還在,我一個人沒法對付,絕不會留你們長到那麼大!」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這些話,虛江子怎樣都不會相信,姊姊心裡有那麼多的怨毒與仇恨。從小到大,姊姊在自己的記憶中,總是那麼溫柔和善,臉上掛著暖暖的微笑,自己之前得知她是暗影殺手時,簡直無法想像,現在聽她吐露滿心怨恨,虛江子腦裡一片天旋地轉,踉蹌往後跌去。

  在強烈的暈眩感中,腦裡的理智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尤其是聽見「打從你們兩個生下來的第一天」這句,他強烈感到不妥,雖然已經曉得自己不是被撿回來的孤兒,但……姊姊這句話裡,好像藏了點別的東西。

  「海姊,妳要我死,要師父死,是因為信我們不過,怕我們有一天吃了妳,這點我怎麼解釋與保證,妳也不會相信,但妳不信我,難道連阿河妳也不信?他從小就和妳最親,你們兩個又……又……妳連女兒都生了,難道……這樣妳還信不過他,怕到要殺他?」

  虛江子真的很想不通這點,但自己一句話問出,卻只換得虛海月的又一陣狂笑,而看著姊姊那樣瘋笑,如顛如狂,虛江子心裡真的是一陣陣寒意猛往上冒。

  驀地,笑聲頓住,虛海月望向虛江子,眼神冰冷如霜,無聲無息之間,一股不祥的壓力,讓虛江子喘不過氣來。

  「那個虛偽的禽獸,應該已經告訴你,他就是我們三個共同的父親,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們的母親是什麼人?」

  這一點,赤城子沒有說,當時兵荒馬亂的情形,也讓人沒有辦法細問,現在虛海月這麼說,莫非……她知道?

  「他不敢說,對吧?他成為一族之長的時候,除了他之外的白虎族人,都已經死盡死絕,他只是一個光桿族長,那時的他,也就是個毛頭小子,處心積慮找了一些人類女性,試著繁衍後代,千難萬難才生下了一個女孩……很幸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理由,這個女孩的血統純度,比他還高……」虛江子倒是知道那個理由,以前聽姍拉朵說過,白虎、樓蘭瀕臨滅絕時,殘存族民的基因感應到危機,有可能生出血統純度特高的後代,不過,姊姊說這些,總不會是炫耀她自己血統特純,身份特別尊貴吧?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不出頭緒,虛江子正自困惑,靠在旁邊山壁上歇息的西門朱玉,突然冷笑一聲,表情非常古怪。

  「哼!小時候上不周山那次,居然沒看出來,你們這一家的關係還真是亂啊!」

  西門朱玉不會說沒意義的話,但這話的意思又是什麼?虛江子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赤城子愧疚的表情、死時那如釋重負的解脫,還有虛海月完全不合常理的瘋狂,這些線索綜合在一起,導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

  這個結論不可能是真的,光只是想像,虛江子就感到極度恐怖,彷彿全身血液都在瞬間凍僵了,開始打著寒顫。然而,不管再怎麼想要逃避,終是有人會把它揭開,虛江子聽見虛海月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出那恐怖的話語。

  「……我這輩子都記得,那天晚上,老東西對我說,族群的繁衍比什麼都重要,白虎一族不能絕嗣在他那一代,要我為了白虎一族做出犧牲……當時我似懂非懂,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我那時候才幾歲嗎?哈哈哈哈……」

  虛江子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姊姊的哭聲,雖然……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是一個在血泊中瘋狂大笑的女人,而她的話,仍舊持續傳入耳中。

  「告訴你吧!你和阿河,你們兩兄弟,都是我生下來的孩子……哈哈哈,你說這好不好笑,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兩個弟弟都是我親自生的……哈哈哈……」

  聽赤城子接露身世之秘時,虛江子除了衝擊,並沒有太多感受,但聽了虛海月的瘋笑,他只有強烈的嘔吐感,很想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出來,要不是虛海月好像笑得脫了力,身體一軟,就要摔倒,驚醒了虛江子,他可能還要失神很久才醒得過來。

  「海姊!」

  以最快的速度飆沖而出,虛江子在虛海月倒地前接住了她,當她倒在自己手臂上的瞬間,心裡激動的情感,讓虛江子明白,不管怎麼樣,這個女人始終都還是自己的親人。

  「……阿……阿江……」

  虛海月目光渙散,很吃力地舉起手,像是想要觸碰虛江子的臉,卻又無力觸及,不過,這時她的表情和語氣,平靜得多,似乎是在一輪發洩後,已經回復了理性。

  「我……我剛剛說的話,還有做的事,你……你別讓阿河知道……」

  「我明白,阿河他絕不會知道的。」

  「……阿江……你告訴姊姊……我……我是不是做錯了……從那晚以後,我的人生好像就只是一場惡夢,從沒有醒來過,我……」

  「海姊,妳……」

  虛江子心情激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被訓練得太好的身體,卻突然感到危險,稍一留神,便察覺到虛海月的另一隻手,悄悄抽出了自己腰間的青霞神器,預備偷襲自己。

  青霞神器威力萬鈞,要是在這距離被打中,當然是死路一條,虛江子心中大痛,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沒想到都已經到這種時候,姊姊還在偽裝,還只是想著取自己的命。

  「姊,妳……」

  虛江子很想問「妳的恨就當真那麼深嗎」或是「妳就非得把一切都毀掉嗎」,但話到嘴邊,他什麼都說不出口,因為換作是自己易地而處,遭遇到這樣的事,恐怕也早就瘋掉了。

  想到姊姊所遇到的事,還有如今的瘋狂,虛江子感到愧疚,甚至有種衝動,想要不避不閃,挨這一擊來減輕她的怨恨。

  血光乍現!

  虛海月偷襲的手,突然軟軟垂了下來,大量鮮血自她身上長長的傷口噴發出來,虛江子只覺得姊姊的身體突然一輕,好像少了一截,而本來疲弱的臉上,承受巨大痛楚,發出一聲駭然欲絕的驚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淒絕的尖叫聲中,虛江子看到一個人,站在虛海月的身後,手中長劍不住滴下鮮血,正是他的攔腰一劍,讓虛海月的一擊沒有能夠發出。

  「阿江兄,打擾你們家庭談話,抱歉了。」

  西門朱玉寒聲道:「我考慮了一下,今天還是讓白虎一族滅種好了!」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33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2
第三十三卷

【本卷簡介】

  現在市場競爭很激烈,消失太久是會被遺忘的!孫武你這一覺也睡夠本了吧?雖然說你也該「轉大人」了,但…女人緣會不會太好了點?獻吻的下一步應該就是獻身了!而且孫武你是不是有戀毛癖,看到綠毛就恍神也太弱了!

  「域外探險團」再次合體,看似一條心,卻各自有各自的盤算,但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死人,帶頭沖的往往最容易中標啊……

  魔狼已經打膩了,借屍還魂也不稀奇,但這次,借的屍,會不會太邪門了……

第一章 欲斬難斬.反受其亂

  很久以前,虛江子曾經認為,兄弟鬩牆、親人反目,這種事情永遠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個想法維持了很長的時間,哪怕是一直到被赤城子收為門徒,在戰場上被授予大權,獨當一面,這個想法都不曾改變過。支持這個想法的理由,來自兩方面,一方面是對自己親人的信心,情同骨肉的兩名親人,絕對不會與自己反目相向,不管是什麼理由,都不可能讓三人之間產生裂痕。

  另一方面,虛江子也對自己的個性很瞭解,哪怕親人之間真有什麼誤解、分歧,只要自己願意退讓,相信也不可能有什麼問題,搞到三人之間翻臉,退一步海闊天空,反正自己從不執著什麼,也不認為有什麼是非得到不可的,想來想去,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可能,自己會因為爭東西而與家人反目。

  既然沒有這種可能,那不管從哪方面看,自己這輩子都能與他們相親相愛,一輩子是密不可分的親人。

  不過,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見過的事情越來越多,虛江子這才發現,事情不是自己所想像、所相信的那樣簡單,明明自己不是不願意退讓,也不是有什麼非爭不可的東西,卻仍是弄到親人之間反目成仇,拔劍相向,這些究竟是為什麼?

  直至許多年後他仍然深自感慨,想不明白。

  造化弄人……這是一個很無奈的說法,認真要說的話,大概是無關乎退讓與否,人家一開始就不曾留路給他走,所以不管怎麼決心不爭,死命退讓,最終還是無路可走。

  退無可退,翻臉動手就是必然,其實就虛江子本身的心情而言,哪怕被人說是一廂情願也好,當懷中的虛海月偷偷一劍刺來,他除了心痛,還真想挨了這一劍,畢竟,姊姊的心情自己能理解,她的做法也在自己預計之內,自己在將她接入懷中時,就已猜到後頭有這種可能,若是挨上她一劍,能消解她的怨氣,說不定還能讓她回復以前的溫和,那就太值得了。

  當然,若是因為挨了這一劍而沒命,該如何是好?這點虛江子就沒怎麼考慮了,也正因為明白這一點,察覺到危險性的西門朱玉,閃電出手,制止了虛海月的偷襲。

  西門朱玉的出手,極其狠辣,甚至說得上是很毒,一劍揮出,完全不留任何餘地,虛江子正自心情激盪,全然沒有防備,當下只覺得寒氣逼來,手中重量頓時一輕,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直至聽見虛海月那聲淒厲的尖叫,還有西門朱玉手中滴血的長劍,這才醒悟過來。

  「阿江兄,打擾你們家庭談話,抱歉了。」

  西門朱玉寒聲道:「我考慮了一下,今天還是讓白虎一族滅種好了!」

  「你!」

  虛江子盛怒暴喝,若不是懷中還有人,他第一反應就是出劍攻擊西門朱玉,但他很快也發現不妥,因為西門朱玉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卻對他大吼,還想斬他,這實在也說不過去。

  除此之外,虛海月的傷勢,也讓虛江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假若西門朱玉一劍奪命,將虛海月穿心、破腦或斬首,那倒也罷了,但不知道是西門朱玉有心報復,或是什麼別的理由,西門朱玉的這一劍,陰狠毒辣,竟然是從虛海月的腰部斜斜斬過,削斷脊椎,劍氣透體而入,幾若腰斬,要不是虛江子的手還護在那邊,傳輸著真氣續命,虛海月不只是斷氣,甚至整個人都要分成兩截。

  虛江子在戰場上什麼傷勢都見識多了,怎會認不出這是致命傷害?一看到那傷口斷面之大,出血之多,就曉得虛海月必死無疑,可是,只要自己一時不撤手,持續輸送內力,就還能保住虛海月性命。

  這種輸功續命之法,極損內力,即使自己屢逢異遇,內力大進,卻也禁受不起長時間輸送,最多拖上幾個時辰,自己便內力耗竭,而以如今的身體狀況來說,別說一個時辰,恐怕用一刻鐘,各種強壓下去的傷勢就會爆發,西門朱玉這樣的出手,難道就是要誘使自己虛耗內力,然後……趁機殲滅白虎一脈,讓白虎一族的血脈完全斷絕?

  「哼!」

  虛江子驚疑不定的當口,突然聽見一聲冷哼,語音蒼勁有力,儘管不是很大聲,但哼聲卻直透耳內深處,震盪不休,以虛江子的修為,一時間竟然也感微微暈眩,他立時就意識到,看似只有四個活人的現場,還另有高手存在,而且,這聲冷哼,聽起來還有些耳熟,那名高手可能是自己的熟人。

  這實在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因為以自己如今的修為,能被自己判定為高手的人,已經少之又少,而在這些人裡頭,自己會感覺到熟悉的,似乎也就只有……

  腦裡剛剛閃過這念頭,五米外的一處山壁驟然炸裂,碎石激飛,一道灰影飆衝而出,直往虛江子這邊射來,速度奇快,勢道更是猛惡,傷疲不已的虛江子瞬間還以為是什麼超級兇獸撲了過來,未及應變,一股強猛氣流湧來,跟著就是手中一重,重傷瀕死的虛海月,整個身體居然開始快速結冰。

  虛江子大吃一驚,連忙運內力相抗,雙手險些也被封凍在冰裡,若是被堅冰隔絕真氣輸送,虛海月立刻就會斷氣,而一隻巨掌便在此時襲來,勁道剛猛無匹,虛江子出掌欲擋,被巨力轟退,就這麼一下,封凍住虛海月的巨冰,已經落入那人的手裡。

  「哼,兩個臭小子,成事不足,盡會找麻煩!」

  只是這一下照面,虛江子已經認出,來人正是天魔,他搶到虛海月之後,腳下更不停留,帶著那塊巨冰,轉眼間就衝出洞穴,跑得無影無蹤,虛江子想要追趕,卻哪有可能追得上,短短幾秒之後,就只能望著空氣乾瞪眼。

  「好啦,別追了,追上了又如何?難道你打得過人家嗎?要是打不過,你追上了還不是多一個挨揍的。」

  西門朱玉來到虛江子身後,長劍已回到鞘中,淡淡道:「或是你很有自信,追上打贏,搶回人以後,有把握把人救得回來,那我就沒什麼意見,你高興追就儘管追好了。」

  「你!你殺了我姊姊!」

  虛江子盛怒出手,一把扯住西門朱玉的衣領,憤怒的程度,幾乎就是那晚在樓蘭遺址,痛毆西門朱玉的畫面重演,「這些都是你早有預謀的吧?你早知道天魔躲在一旁,所以你才……」

  話說到一半,虛江子自己也接不下去,西門朱玉知道天魔潛伏在側,所以出手狙殺虛海月,這……這又有什麼邏輯可言?兩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及,自己怎麼拿一個完全說不通的事去質問西門朱玉?腦裡一下沒想通,西門朱玉手一揮,已經把虛江子的手給打開。

  「真奇怪,怎麼最近我走到哪裡,都被人質問我是不是早有預謀?這明明是銀劫那傢伙的專屬場面啊,你們惹出問題都是我在收拾,問題收拾完了就找我算帳,這樣作不太厚道吧?」

  西門朱玉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要真有本事預那麼多謀,算得那麼精準,哪容得那麼多麻煩人物活到今天?早就把礙事的傢伙全干光了,請你不要胡亂造謠,壞我名聲,充其量我只是隨機應變,哪有本事搞這麼多的預謀?」

  「你什麼時候發現天魔躲在旁邊的?」

  「也不是很久,那老傢伙的武功比你我加起來都高得多,你以為很好發現?他只怕早就來了,躲藏在一旁,伺機出手,我小叔在的時候,他沒等到機會,我小叔走了以後,剩下的小魚小蝦他又興趣不大,直到你老兄跑進來……我是在你們姊弟倆抱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才察覺到他躲在左近的。」

  西門朱玉道:「大魚沒有了,現場就剩下你這條大蝦,老頭子對你是忌憚已久,早想要斬草除根,我要是不出手,你現在早就給宰了。」

  「為什麼你對我姊姊出手,你老頭子就不宰我?這是什麼邏輯?」

  「虛海月奇貨可居,當世白虎一族的族人還有三名,但母的可就剩這一個,雖然有用沒用還不知道,可是如果就這麼死了,有什麼用都來不及了,老頭子做事,步步為營,絕不浪費任何一個可用的籌碼,虛海月重傷垂死,他豈能坐視?當然就會跳出來搶救,你老兄的蝦命也就保住了。」

  「你……你怎麼能肯定,他一定就會出手救人?你不是說,我是他早想斬草除根的人嗎?為什麼會……」

  「我說說而已,你就當真啦?阿江兄再怎麼自認了得,也不要太給自己臉上貼金,老頭子下手既很,籌謀又準,如果真的欲除你而後快,憑你的本事,怎麼能活到今天?他想殺你是沒錯的,不過程度上來說,大概就是……沒事的時候就順手把你宰了,有事的話就先忙正事,反正你什麼時候死都行,成不了大事大氣候。」

  西門朱玉兩手一攤,十足無奈的表情,虛江子也不曉得該不該朝他發怒,遲疑了一下,道:「天魔帶走了我姊姊,你覺得真的有可能救活她嗎?」

  「天曉得,只能說有機會吧,那一劍我是認真砍的,沒有絲毫留手,就算是老頭子想救人,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幹就幹的,這點自信我可還是有的喔。」

  「什麼自信?你就為了這種理由砍了我姊姊!」

  「阿江兄,作人說話可要公道,你別忘記,當時你姊姊手裡的劍,正要往你身上捅,我要是不出手,你老兄現在就是地上的死人了。」

  「你說,你是為了引走天魔才出劍,那你就沒考慮過,萬一天魔沒走,繼續對付我們兩個,你的計畫不就徹底失敗了?」

  「失敗就失敗,我早就說了,是你們以為我神機妙算,足智多謀,我只是臨場隨機應變而已,失敗是正常,成功算賺到,況且……」西門朱玉聳聳肩,道:「扯了那麼多,其實我只是在找正當理由而已,實話實說,我壓根就是想砍她,哪怕別的計畫都失敗,只要能砍死她就值得了。」

  「為什麼?你和她有什麼恩怨?為什麼非殺她不可?」

  「這還用得著問嗎?白虎一族的存在太危險了,要是讓這麼殘暴的種族存續下去,全人類都會受到威脅,更何況,你自己其實也很清楚,那個女人已經完全瘋了,她不只是想殺你,根本就是想毀掉她所能接觸到的一切,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留下。」

  西門朱玉嘆了口氣,在虛江子的肩上拍了拍,「或許,她那一劍,並不是真要殺你,而是為了讓你殺她,求一個解脫的……」

  「你胡……」虛江子憤怒辯駁,話剛出口,想起虛海月當時的眼神,這些話又說不出口,或許……西門朱玉說的確實沒錯。

  這個問題越想越是心痛,虛江子不願再想,隨口道:「你既然覺得白虎一族那麼危險,我也是白虎後裔,你怎麼不連我也殺了?」

  「這個嘛……若是在還沒認識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秘密,你以為我會不動手?不過,現在大家怎麼說都是兄弟一場,你又沒鬧出什麼事,最多也不過就是發狂的時候噪音擾民,裸奔嚇人而已,總不能為了這種鳥理由就宰了你吧?」

  西門朱玉正色道:「阿江兄你別的本事沒有,自制力卻是一流,連我也甘拜下風,像你這樣的人,我願意在你身上賭一次,要是白虎遺民都是你這樣的人,天下早就太平,白虎又怎麼會成為動亂因子?」

  說到這裡,西門朱玉的臉色突然變了,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一樣,向虛江子一拱手,說自己還有急事待辦,既然這邊危機已解,就先走一步,他日有機會再碰頭。

  以西門朱玉過往的情形來看,一件事情結束,馬上要趕著辦另外一件事,這是再正常也沒有,虛江子本來要點頭告別,卻突然心念一動,表示要與西門朱玉同行,一起去辦事。

  「呃,我是要去辦重要大事,你跟著我去幹什麼?」

  「朋友一場,偶爾也該為你盡點心力,不能讓你一個人過勞死,說吧,你要去幹什麼大事?不管上刀山、下油鍋,我都陪你走這一趟。」

  「不、不妥吧?你有傷在身,還是趕快去找個烏龜洞躲起來,把身體調養好再說,不然如果被我老爹碰到,真的會把你宰掉的。」

  「咦?西門你平常一向是有便宜就佔,上陣的時候能夠多拖幫手,絕不會拒絕的,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客氣啊?我受不起的。」

  虛江子故作訝異,西門朱玉的表情突然一變,一面推開虛江子,一面焦急地道:「好了,老實對你說吧,人有三急,我是去找地方大解,這樣你可以識相一點了吧?」

  「別急啊!」

  虛江子不讓路,攔阻在西門朱玉之前,「既然是好朋友,大解哪用躲起來?恰好我肚子也不太舒服,大家一起去方便,增進友誼,可以吧?」

  這話說得幾近無賴,不過,說話同時,西門朱玉要搶路離開,虛江子不讓,出手阻攔,雙方轉眼間對拆數招,已經用上了武功,也使上了勁,再非普通的互開玩笑,而是有了真正的火藥味,當虛江子驟然出腿,打橫一掃,逼開西門朱玉後,他瞪視著這名老朋友,一字一字地說道:「別裝了,你不是要去辦事,是要去殺阿河,斬草除根,對嗎?」

  心裡的盤算被拆穿,西門朱玉並不否認,只是用一種很認真,很嚴肅,甚至說得上冰冷的眼神,迎上虛江子質問的目光,道:「你弟弟與你不同,如果今天不殺他,你知道以後要因此死多少人嗎?」

  過去,虛江子是很清楚西門朱玉的智計百出,機警應變,但不管是碰上何等大事,西門朱玉總都是一副賊笑兮兮的模樣,放低姿態,甚至插科打渾,不讓氣氛太過緊張,所以在虛江子的印象中,西門朱玉的形象,就是江湖上名聲狼藉的那個風流大淫賊。

  直至此刻,接觸到那抹決絕的眼神,虛江子心頭一震,才意識到西門朱玉的另一個身份,有著這種眼神的男人,毫無疑問地就是魔門中人,在那總是維持著笑臉的面容底下,有著一顆冷靜、冷血的冰心。

  「你能給我機會,願意信任我,為什麼不願意也給阿河一次機會?」

  「你神經病,虛河子那小子與你能一樣嗎?你知不知道在你遠離中土的這段時間,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他做了什麼?」

  虛江子愣了一下,看著西門朱玉要趁這機會往前衝,連忙阻住,眼看著兩人又要動起手來,忽然聽見大批人朝這邊趕來的步伐與喧嘩,虛江子不想露面人前,想要躲避,又忌憚西門朱玉趁機闖過,正感猶豫,哪知道西門朱玉的反應更快,似乎更不願意在人前露臉,二話不說,飛身就往一旁的草叢跳。

  在兩人的右側不遠處,是一大片與人同高的長草,虛江子一見西門朱玉逃逸,馬上也跟著做出同樣動作,兩人幾乎是同時跳入草中藏匿,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那批人就從路上經過。

  以西門朱玉、虛江子的能耐,在這些人靠近的途中,便已經從步伐中聽了出來,這些都是河洛子弟,素質也還不錯,看來是因為本地戰事吃緊,調撥而來,趕赴支援掌門人的,裡頭雖然大部分都是虛江子的生面孔,不曾見過,可是看他們人人一副凝重的表情,忠誠度應該沒有問題,那個洞窟中只剩下虛河子一個活人,他們趕到洞窟,虛河子的安全可保無虞,自己只要不讓西門朱玉有機會去補刀,一切就不用自己擔心了。

  想到這裡,虛江子鬆了一口氣,轉頭望向旁邊的西門朱玉,見他滿面不平之色,胸中感覺五味雜陳,正想悄聲問幾句話,卻聽見那群河洛弟子進行交談,說與大淫賊西門朱玉有不共戴天之仇,定要將這惡賊碎屍萬段,才得甘心。

  「呃,我不在中土的時候,你又惹了什麼事?」

  虛江子有些詫異,儘管以河洛劍派的立場,匡扶正道,掃蕩奸邪,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要殺西門朱玉,但看這些年輕弟子咬牙切齒的表情,還有激動的程度,恐怕不是單純因為立場之別或陳年舊怨,而是新近結下的恩怨,這就不能不讓虛江子感到奇怪了。

  西門朱玉最初也是滿面困惑,畢竟結怨太多,要想起什麼人是因為什麼事要找自己報仇,就算記憶力超群,也不是容易事,但天才人物的水平就是不一樣,短短十秒的思索後,西門朱玉恍然大悟,恨恨道:「死老頭,報復來得好快。」

  虛江子不瞭解西門朱玉為何出此語,直到聽見那些河洛弟子說,西門朱玉喪心病狂,剛剛在山上垂涎虛海月的美色,圖謀不軌,遭到虛海月激烈反抗,他逼姦不遂,惱羞成怒之下,竟然痛下毒手,將虛海月以殘忍手法殺害,剛才眾人還親眼目睹虛海月的慘狀,群情激憤,這才集體殺上山來,要把淫賊斬殺雪恨。

  「真是太慘了,整個身體幾乎被斬成兩段,那淫賊真是喪盡天良,居然對女流之輩也下如此重手!」

  「已經用最快速度送去治療了,但傷得如此之重,也不曉得救不救得回來,我看多半是回天乏術……」

  「虛江子師兄下落不明以後,海月小姐就是掌門人僅有的親屬,兩人情誼深重,如今海月小姐遭此不幸,若讓掌門人得知,他如何承受得起這個打擊?」

  躲在草叢中,虛江子聽著一眾河洛弟子義憤填膺的怒罵,幾乎為之傻眼,想不通這算什麼跟什麼,虛海月遭到致命重傷不過是剛剛發生的事,為何一下子就有這麼離譜的謠傳出來,這些人親眼見到了虛海月,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用那麼奇怪,這叫一報還一報,老頭子衝出來搶人的時候,就曉得落入我的算計,他要是不搞點小動作,還以顏色,怎麼能洩得了這心頭之恨?」

  西門朱玉簡單解釋,天魔是帶著虛海月往下衝,路上有了主意,趁著山下人多,各門各派都有,就把虛海月帶到河洛派的陣營裡一晃,讓人瞧見,再扯個謊言,就可以把這筆帳栽到西門朱玉頭上。

  至於虛海月,如果天魔搶救無效,就會直接把屍體扔在眾人眼前,更容易挑撥情緒,怎樣都沒理由把到了手的獵物,又交回河洛劍派去搶救,因此,所謂的搶救只是個幌子,在眾人眼前露過臉,給人看過之後,就會設法再弄回魔門去,如無意外,這些人下山之後,就會發現應該被送回河洛派駐紮地搶救的虛海月,半途失蹤,再也找不到人了。

  「主意很簡單,實行成功的關鍵在兩個地方。第一,魔門在河洛劍派,必有奸細潛伏,下從普通弟子,上至長老名宿,各有不同的潛伏人員,只要這些人適時地出來喊兩聲,就能簡單操控輿論,引導群眾方向。」

  西門朱玉道:「別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最好的證據,就是你仔細聽,等一下不管這群人說些什麼,最後一定會有個人喊說要砍死我,那個人就是魔門的奸細。」

  果然,這話才一說,本來仍在討論這場突來意外的河洛子弟中,突然就傳來幾聲叫喊。

  「無論如何,今天不能放過西門朱玉,不把他斬成肉醬,我們永遠也不能抬起頭做人了。」

  這句話發揮了效果,把本來偏離主題的議論扯回,更讓所有河洛弟子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眾人大喊一聲,就往山上衝了過去,彷彿能夠肯定西門朱玉就在那裡。

  看見本門弟子如此遭人擺弄,虛江子真有一股衝動跳出去阻止,只是被西門朱玉拉住,而當所有人都走光,他蹲在草叢中,望向西門朱玉,「你的罪名又多了一條,在這江湖上,要栽贓一個人真的那麼容易?」

  「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看怎麼做而已,像我是最好栽贓的典型,因為說穿了,這些傢伙和我一樣,只是找個正當理由而已,就算沒有這件事,他們也想砍我想很久了,扔一個理由給他們,當然就衝過來了,況且……」

  西門朱玉兩手一攤,道:「剛剛說的第二個理由,一定有人向他們指出,虛海月身上的傷口,是我的劍法所造成,鐵證如山……這樣說也不算誣賴啦,本來就是我砍的嘛!和我身上背的其他栽贓案子相比,這個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我……我現在的感覺很複雜,有些同情你,又很想砍你一劍。」

  「哈哈,這個很正常,讓人愛恨難分,就是我的魅力所在啊,如果你是女人的話,我就會特別叮嚀要你別愛上我了。」

  對上西門朱玉的笑臉,虛江子實在覺得很無奈。說認真的,只要想到虛海月可能真的已經死在西門朱玉劍下,自己就悲憤莫名,很想拔出劍來,立刻砍了他,但回顧當時的情形,若西門朱玉不出劍,自己說不定就要被這一劍透胸刺過,自己總不能說「我甘心被刺,要你多管閒事」,然後以此為由砍了西門朱玉吧?

  「喂,接著。」

  西門朱玉將紫霞神劍扔給虛江子,適才虛江子擲劍出手,紫霞神劍插入石壁,他追趕天魔時匆匆奔出,未有將劍拔出,西門朱玉尾隨追來,順手就將劍拔起,趁機交還。

  「河洛劍派很快就要對我玩大追殺了,這東西交到你手上,總好過繼續在他們手裡,我壓力也會輕一些。」

  虛江子收下紫霞神劍,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西門朱玉有時間拔劍追上來,怎麼就忘了順手對虛河子補上一劍?如果說是因為關心則亂,那這份人情可實在不易,只不過,想歸想,這個問題終究沒有提出口。

  「阿江兄,今日你死命攔著,看來我是沒機會斬草除根了。」

  西門朱玉道:「但我要問你一句,你怎樣都不讓我剷除禍根,將來要是有一天,你弟弟搞出什麼無可收拾的大事,到時候你還會攔嗎?」

  這個問題的份量很重,虛江子曉得自己不能逃避,「如果你從此不再對阿河出手,那我答應你,要是真的有那麼一天,我會親自阻止他。」

  話說得很硬,但就連虛江子也沒自信,若真有那一天,自己能否做到,不過西門朱玉卻似乎對這回答感到滿意,與他握了握手。

  「那就說定囉,要是那一天來了,而我已不在,這爛工作就由你擔下了。」

  「呃?」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2:32
第二章 故鄉異鄉.再造傳說

  虛江子其實並不太清楚,西門朱玉是不是那種說話一定算話的人。儘管這個人夠義氣,對自己的承諾也算有效,但他之所以在江湖上名聲不好,很大一個理由,就是因為他不怎麼講信用。

  儘管次數不多,不過西門朱玉的幾次不講信用,說話食言,都為了同盟會帶來巨大利益,或是解決了重大麻煩,同樣的也都讓敵人記憶深刻,幾乎慘痛到一輩子也忘不了。

  最有名的兩次,都是與強敵對峙,或是受人質要脅,或是情勢所迫,只能宣告罷鬥,發誓各自休兵,不趁機出手,結果敵方才把人質一放,西門朱玉立刻反口出手,把鬆了一口氣的敵人幹掉,再不然就是偷偷跑到敵人撤退路上伏擊,把因為相信承諾而掉以輕心的敵人給殲滅。

  「跟敵人訂下的合約,反正是不平等條約,守不守都無所謂啦。」

  西門朱玉不但說話不算話,還毀諾毀得異常高調,這自然成了他在江湖上令人唾棄的理由。虛江子聽人說過這些事,卻別有想法,知道西門朱玉如此高調不守信的原因。

  身在名門正派,總有很多規矩綁手綁腳,甚至束縛,虛江子深信那是大節所在,即使為了遵守原則,遭受一些損失,那也是不得不如此,但對於西門朱玉這種「趕時間」的人來說,想必不以為然,哪怕是偶爾違反原則,也要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所以他讓別的同志當白臉,自己充當起黑臉的角色,這樣就能讓同盟會的行動更加靈活。

  除此之外,西門朱玉把自己的名聲、形象弄得亂七八糟,那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勞,始終都是一個已經髒掉的人,在同盟會中便於做事,又自動被人排出權力鬥爭,更不會威脅到陸雲樵,實在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西門朱玉會否在這件事上頭講信用,虛江子一點把握也沒有,但橫豎自己不可能先去殺了西門朱玉,杜絕後患,也不可能整天守候在虛河子身邊當保鑣,這件事也只有先不去煩了。

  事實上,虛江子也沒有太多餘裕去替別人擔心,自己的狀況就夠頭痛了,強壓下去的各種傷患,已經快要壓不住,如果再不找地方好好療傷,就真要死在中土,還死得莫名其妙。

  與西門朱玉分開後,虛江子就立即下山,想要儘快遠離戰區,路上就聽見人們喧囂出聲,幾乎都是河洛弟子,喊著要揪出西門朱玉,將他凌遲處死,絕不能讓他活著離開。

  從人們的談話中,虛江子確認,一切也正如西門朱玉所料,虛海月在緊急送醫搶救的半路上,離奇失蹤,急壞了河洛劍派上上下下,發動了所有人力,掘地三尺,發誓要把虛海月給找出來。以人力動員的程度,別說是一個虛海月,就算是躲在地底的一隻鼴鼠也給搜了出來,但偏偏就是一無所獲,這樣的荒唐事,急壞了附近的河洛弟子。

  對於虛海月的離奇失蹤,當然引起了人們的無數臆測,各種荒誕不經的解釋都有,但最被人們所認可的,就是此事定然與西門朱玉有關,他先殺傷虛海月在前,後來很可能是要毀屍滅跡,這才把瀕死的虛海月劫走,現在別說是人已沒命,恐怕連屍體都被毀得乾乾淨淨了。

  很可笑的一點,就是整個過程都是人們的想像,沒有半點真憑實據,可是這說法卻最為河洛弟子所信,眾人情緒激憤之下,又找不著西門朱玉的蹤跡,已經有人帶頭,說要北上造訪同盟會,找陸雲樵要個說法,讓他不能再庇護這冷血的淫賊,務必要將人交出。

  虛江子並不替西門朱玉操心,這傢伙狡若老狐,滑如泥鰍,雖然被這麼一件大案子給罩在頭上,但看他走的時候,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應該不會把這種小場面放在心上。

  「……也許那傢伙真的沒作錯,海姊雖然不該死,但……」

  冷靜下來以後,虛江子想到了一個關鍵點,就是事情都已經鬧到這種程度,若虛海月仍在,已經完全失控的她,恐怕會不停地試圖殺掉兩個弟弟,徹底消滅她所憎厭的白虎血脈,自己倒是沒什麼關係,只要多加提防就好,問題在於虛河子,以他與虛海月的親密關係,若無戒備,沒多久就會遭她所害。

  但若說要虛河子有戒備……

  虛江子搖搖頭,這種事情自己連想都不敢想,那就意味著自己要把所有真相都告訴弟弟,包括那污穢的血緣,姊姊與他的真正關係,還有……虛海月對他的真正態度,很可能僅是將他視為一個復仇工具,無關情愛,也沒有半分情愛。

  只要想到這些話將造成的傷害,虛江子就說不出口,特別是當他聽到,虛河子被門人搶救回去後,醒來聽說虛海月出事,一向表現得沉穩鎮定的虛河子,居然立刻就發狂了,掀翻病床,大聲咆哮,把病房內所有的人都打了出去,跟著不顧身上傷口還沒處理完畢,堅持要衝出去找人。

  虛河子是如此在意虛海月,如果把真相告訴他,那會是怎樣的打擊與傷害?

  只要想到這點,虛江子就決心死也不說,怎樣都不能把這秘密洩漏出去。本來虛江子還考慮過,要找機會偷偷去見虛河子一面,把一些話問明白,交代清楚,不過變化總比計畫快,考慮到虛河子現在的精神狀態,虛江子覺得兄弟見面實在不合適,自己還是先去把傷養好再來,更何況,域外也還有一大堆事情在等著自己處理。

  啟程回去之前,虛江子深深凝視著眼前的山川,儘管自己不是中土人,但中土無疑也是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如今自己就要再次出關而去,究竟什麼時候能再回來,這就實在很難說了。

  「別了……我的家鄉……」

  揮別了故土,虛江子馬不停蹄,全速趕回自己的家鄉。一個人的生命裡,能夠有兩處故鄉,這實在不曉得該說是幸福或不幸,虛江子無暇去想這些,只是盡快趕回域外,由於行藏極度隱密,除了極少數人以外,沒有人知道失蹤許久的虛江子曾一度回到中土,倒是那天在戰場上,離奇出現,惡鬥太平軍國多位高階將領的神秘高手,意外成了此戰的傳奇。

  回到域外,意志力一鬆懈,勉強壓下的傷勢全數爆發,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差點讓虛江子再也離不了床,而令他感到驚訝的,則是應該在域外等著他回來的姍拉朵,居然已經不告而別,據說是中土方面出了問題,同盟會緊急召喚姍拉朵過去幫忙,姍拉朵在數日前出發,正巧與趕回來的虛江子失之交臂。

  「……真是的,居然給我挑在這種時候找不到人……中土現在正亂著呢,她在這節骨眼跑回中土去,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啊……」

  擔心歸擔心,這些卻已經都是虛江子所管不到的事。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潛心療傷,按部就班地調理身體,要把各種傷勢與隱患真正調養痊癒,當然,要達成這目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再參與戰事。

  每次傷好了又打,打完了又受傷,傷勢從來都沒有真正痊癒的一天,搞到身體的傷越來越重,就算不給打死,早晚也會被累死,虛江子在回到域外的同時,立下一個心願,就是儘可能不要再動武了。

  在域外,虛江子並沒有完全忘記中土的事,他組織成立自己的情報人員,定期傳回中土的最新狀況,更得知為了虛海月的事,河洛劍派找上同盟會,要陸雲樵交出西門朱玉,懲戒奸邪,但陸雲樵質疑河洛派這邊的證據不足,可能冤枉好人,雙方起了爭執,而陸雲樵最終擔保,會處理此事,給河洛劍派一個交代,再然後……由於戰事繁忙,還有無數檯面下的暗盤交易,這件事不了了之,和其他很多有頭無尾的大事一樣,漸漸被人們給忘卻。

  已經打了多年的戰爭,也漸漸趨於白熱化,與天妖那一身舉世無敵的武功成對比,太平軍國在戰爭中越來越顯頹勢,天妖武功雖高,卻不具有軍政方面的才能,也無統御之能,在斷絕了樓蘭的援助後,太平軍國的聲勢如江河日下,面對中土朝野的團結合作,顯得莫能與之抗衡。

  情形與最初開戰時完全不同,中土這邊的聯軍,在累積了多年的研究與開發後,已經擁有不遜於太平軍國的技術力,所用的裝備都是攻擊型法寶,上陣如虎添翼,將太平軍打得節節敗退。

  太平軍國方面,部分有識之士試圖力挽狂瀾,但整個組織在草創時期就未加規範,也沒有長遠計劃,諸多陋規積習難改,而太平軍國受到域外異族在背後支持、操控一事,經過朝廷與同盟會的大力渲染,成功地動搖了太平軍的軍心,很多將兵為此叛離,再加上天妖本人的精神狀態,基本上已處於半瘋癲,這諸多不利因子加在一起,終於令太平軍兵敗如山倒,大勢再不可為。

  對於這些演變,虛江子並不意外,自己到底也是待過戰場的人,太平軍的優勢劣勢所在,別人不曉得,自己是再清楚也不過,天妖既然失控,又沒有了樓蘭的技術力、金錢支援,自己離開中土時,就已經料定會是這結局了,接下來只要天妖一死,太平軍國基本上就算是完了。

  儘管天妖很強,但他所要面對的敵人,卻是全中土的高手,有明槍,更有厲害的暗箭,一人為天下敵,哪怕是再強也沒有用。

  「看來……一切都差不多了啊,當初我打太平軍的時候,還以為這場戰爭一輩子也完結不了呢。」

  虛江子在域外,除了療傷調養,也並不是單純在混吃等死。樓蘭覆滅的消息傳開後,在域外掀起了大騷動,多少世代以來,樓蘭一族在域外屹立不搖,對這片土地上的子民而言,樓蘭已經不只是一個強盛的部族,而是天上神人,變成了一種精神信仰,如今這個精神信仰崩況,對域外子民來說,這打擊甚至是毀滅性的。

  樓蘭存在的另一個意義,就是維持住域外的秩序,只要樓蘭存在,域外的強大部族就不敢恃強凌弱,或是大規模地發動侵略、掠劫,畢竟若是為此觸怒樓蘭,一夜之間就會給人滅了,而今樓蘭覆亡,維持秩序的人不在了,部分野心家就趁機雄起,發兵進行攻略。

  太平軍國舉事時,域外也有不少部族派出青壯戰士參軍,想在中土多搶點東西回來,但隨著太平軍國的連連潰敗,這些遠離故土的戰士,往往客死異鄉,令自家部族只剩下老人小孩,孤兒寡婦,生活困頓,面對外族侵略,毫無抵抗之力,甚至還有些活活餓死,一時之間,域外多了不少悲慘故事。

  虛江子目睹這些情形,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那並不只是單純建立勢力,而是該給人們一個信仰,一個可以重新讓他們寄託精神的東西。

  「信仰不是一天能造成的,一天之內立起來神蹟,崩潰時候也會同樣脆弱,我希望,這次所豎立起來的精神道標,不只是令人崇敬,也能讓人們寄託夢想,唯有人們將自身的夢想也寄託在內,這個精神道標才會強韌,不管倒下多少次,都能重新被立起來。」

  虛江子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這應該也是當初太陽王的想法。有了樓蘭、白虎兩族的失敗經驗,太陽王把新的夢想寄託在他身上,希望他能走出一條不同於樓蘭的道路,這樣當樓蘭有一天不在了,這個新興勢力仍然可以存續下去……如今,這個計畫即將實現,只不過意外多了點,沒等這計畫完成,樓蘭就已經不在了。

  為了實現這個理想,虛江子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公開自己與樓蘭的關係,就這麼率領眾人,胼手胝足,在域外收留流民,慢慢建立起一個新興勢力,由於是廣收各族流民而建,所以這個新勢力並非部族,而是國度,很自然地,虛江子成了這個新王國的國王。

  「……我終於明白,原來成王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挑一個沒人理、沒人要的角落躲起來,你說自己是國王,那就是了。」

  當虛江子對著一起奮鬥的夥伴開玩笑,這些本來是囚犯,如今都變成新國度大臣的同伴,則是問起了新國家、新國王的名字,畢竟,總不能一直都對百姓說「國王的身份是高度機密,名字就是神祕人」吧。

  「國家的名字……龜茲吧,至於國王的名字……」虛江子思索片刻,道:「就叫阿古布拉。」

  經過考慮,虛江子選了這個名字來使用。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太陽王的贈與,若沒有他老人家的苦心栽培,自己絕難成事,儘管他已不在,但自己還是希望能留點紀念,作為以後懷念的依據,而這個名字就是最佳選擇,從某方面來說,「阿古布拉」這個名號,也說得上是幾代樓蘭王者傳承下來的東西,因為在本代太陽王之前,就已經有王者用這名字跑去監獄裡頭胡鬧了。

  建國大業啟動中,立誓不隨便使用武力的虛江子,憑著自己的智慧與努力,巧妙地解決了許多問題,由於不隨便動用武力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他甚至被人誤以為是不會武功,這點實在令他啼笑皆非。

  「……我只是不想動手而已,哪有說我不會武功?這些話都是你們說的,我沒有說。」

  虛江子苦笑著,不過,他也並不打算去澄清這個誤會,從西門朱玉和太陽王身上所學到的,適度讓人小看自己,並不是一件壞事。

  時間就這樣過去,虛江子專注著建國大業的進行,儘管嘴上沒說,但在心裡,虛江子在等待著一個人,周圍左右與他一同奮鬥過來的夥伴,也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誰也沒有當面提而已。

  這樣的等待,終於也有結束的時候,某天夜裡,貴為國王的虛江子,仍不改勞碌命的命運,幫忙扛著沙包,在所有工人都已經疲憊休息的夜晚,持續揮汗幹活,快要忙到一個段落,卻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怎麼在龜茲這個地方,蓋宮殿是要國王陛下親自扛沙包嗎?」

  回轉過頭,只看到一名金髮麗人,大大的眼睛,明亮動人,站在遼闊的星空下,月光灑在她身上,銀輝照著白衣,就像是來自月宮一樣地高貴聖潔……雖然虛江子很清楚,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心情激動,虛江子強忍著臉部表情,只是注視著姍拉朵,淡淡地道:「當然,因為這就是蓋了等妳回來住的啊!」

  在皎潔的月色下,英雄與大步奔來的金髮麗人緊緊相擁,單從外表來看,這真是一幕令人欣羨的美麗畫面,很適合作為故事告一段落的暫時終點,然後……

  再然後……

  「他媽的,你們兩個睡夠了沒有?我們都已經被敵人包圍啦!你們是不是要睡到敵人把我們通通殺光才肯起來?」

  一聲怒喝,再加上臉上連續疼痛,孫武、羽寶簪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所看到的,就是一片刀光劍影。

  「啊?怎麼回事?在這種情形下起床,這次該算是代表作了吧?」

  孫武的運氣確實不佳,才剛剛睜眼,便看到幾柄刀劍往身上招呼過來,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鋼刀,全都是削鐵如泥的光刀光劍。

  這情形莫名其妙,更糟糕的是,還有人把自己當成盾牌一樣,主動推出去擋刀,從聲音位置判別,推自己出去當盾牌的,應該就是姍拉朵。

  「勇敢地挨刀子去吧,和超級法寶比起來,這種小陣仗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

  「……我覺得這並不是陣仗大小的問題。」

  說歸說,孫武還是迎上了那些光刀光劍。與超級法寶相比,這些實在太算不上是一回事,真氣一運,金芒驟閃,金鐘勁所到之處,光刀光劍觸之立即炸碎。

  受到金鐘勁反激,爆炸的威力強得驚人,刀劍的持用者胸口開了朵血花,嚎叫著被轟出幾米外。

  回頭一看,所見到的也是一幕美妙的畫面,五六個敵人被一陣火焰風暴所襲,全部都在嚎叫中被打飛上天,身不由己地高速旋轉,兵器脫手,或是與身上的衣服一樣,慘被焚化,還沒等掉落下來,就已經燒黑了。

  (哦,寶姑娘的起床氣挺大的,這一下出手好重啊!

  孫武暗自咋舌,這些敵人身上所穿的,都是心眼宗的制式長袍,也戴著頭套,由於在域外實在不太可能有什麼人偽裝成心眼宗教徒來搞嫁禍攻擊,所以眼前的情形也很簡單,恐怕就是大家走到半路,碰到心眼宗的教徒,乒乒乓乓打起來,姍拉朵、虛谷子這兩名戰力,不曉得是打不過人家,還是不想出手,就把爛工作推卸過來,叫人起床上陣。

  由於雙方實力懸殊,儘管心眼宗一方的人數多過這邊幾倍,戰鬥還是以毫無懸念的形式進行與結束。

  過程中,有了那麼一點小問題,羽寶簪出手毫不容情,熾熱掌力所到之處,不死也是重傷瀕死,孫武出手留有餘地,只是讓敵人失去戰鬥能力就住手了,但因為身邊有同伴幫忙補刀,結果被他打倒的人,最後也是全部死亡,這樣子打到最後,少年越打越是奇怪,終於忍不住出聲喊停。

  「等一下!住手!」

  孫武道:「我們沒有必要下那麼重手吧?這些人和我們無冤無仇,要是我們也來搞什麼斬盡殺絕,這樣不是太過分了嗎?」

  很合理的質疑,但卻遭到同伴們的漠視,虛谷子冷笑著轉過頭,姍拉朵則是老實不客氣地反駁,「你多看了一遍別人的人生經歷,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人家與你也無冤無仇,你問問看他們砍你的時候,會不會手下留情?」

  「話不是這樣說,上天有……」

  「好啦好啦,大家給他一點面子,別再吵啦,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他們那麼辛苦,我們女人應該多讓著男人一點。」

  有人出來打圓場,這本來應該是好事,但說著這些場面話的人,不是善於應對的羽寶簪,而是根本連女人都算不上的黃泉殤,這就讓孫武表情整個垮下來,而小殤就像看不見一樣,繼續為孫武作解釋。

  「其實大家都誤會了啦,小武他可不是那種心慈手軟的素食者,他之所以希望你們住手,是因為不希望大家白白浪費力氣。」

  小殤正色道:「這裡是沙漠,沒水也沒糧的,你們何必那麼費勁要把人打到死呢?就學小武那樣,把人打到不能動,然後留他們在這裡等死就好啦,現在太陽很大,晚上這邊又會很冷,這些人都傷成這樣,被扔在這裡,沒有一個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啊!」

  這句話的效果很好,姍拉朵首先大聲鼓掌,還到孫武的身邊,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好小子,果然有點長進,還怕你像那個二愣子一樣傻足一世,沒想到你的潛力不錯,已經學會心很手辣了,幹得好啊!你想要讓敵人痛苦哀嚎而死,這個想法非常有潛力,好好加油,說不定將來你就是第二個武滄瀾。」

  「……我……我覺得自己完全沒有那種意思。」

  孫武只能這樣苦笑著,畢竟剛剛從夢境中醒來,沒有力氣大吼大叫,但小殤的話確實也點醒了自己,看來好人不易作,自己只想著不要趕盡殺絕,要留有餘地,卻沒想到如果真的照這麼辦,這些人全部都會死在此處,如此一來,和自己下的手也沒多大分別。

  那麼,該怎麼辦才好?

  留下飲水、糧食,還順便留下交通工具嗎?這太扯了,如果這麼幹,連孫武都覺得自己太過爛好人,再怎麼說,自己可沒有天真到會認為,放過這些人就能感化他們,回去可以不透漏自己一行人的行蹤,九成九的可能,他們一回去,追兵馬上就來,到時候自己就真的要被幾個同伴當沙包打了。

  「真奇怪,怎麼在這個世上,當好人要比當壞人困難那麼多?」

  孫武沒察覺自己無意中說了一句至理名言,而對於他這個想法,小殤則是點了點頭,說了另一句堪為經典的話語。

  「本來做人就是很難做的……」

  如果這裡只有孫武和小殤,這些心眼宗教徒的結果大概就很慘了,幸虧這裡還有一個羽寶簪,儘管照她的想法,殺人滅口不管埋是最好的作法,但因為孫武的苦惱,她還是出主意幫忙擺平。

  「留下一些飲水,騎走他們的坐騎,把還有體力的人點住穴道,二十四時辰內無法運氣,這樣不會致命,這段時間內也不用擔心他們洩露行蹤,應該是現實狀況下最好的作法了,您認為……這樣子可以嗎?」

  最後補的那句話,是為了體貼孫武的心情,特別加上的,孫武當然沒有說不好的理由,眾人留下部分糧食與飲水後,繼續趕路。這件事讓孫武頗為感慨,要把理想與堅持貫徹,又不與現實狀況牴觸,這真是很難很難,而虛江子建立龜茲,過程中不曉得碰到多少這樣的難題,最後都被他擺平,建國成功,給予域外人民一個安居之所,這就充分顯示出他的水平。

  「對了,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孫武問道:「我到底昏迷過去多久?」

  小殤點頭道:「八本左右,兩個月一本,差不多暈了快一年又四個月,算是創紀錄了。」

  「什麼一年又四個月?妳在說什麼?」

  「沒什麼,胡扯兩句而已,如果說正經的,就是一天多一點,要不是半路上碰上這些人,你們可能要在回憶模式裡昏得更久,那樣的話,大概有些人就要發瘋了。」

  「什麼人要發瘋啊?」

  孫武提出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因為旁邊的羽寶簪突然身體一晃,好像很不舒服一樣,蹲倒在地上,孫武大吃一驚,連忙過去探看。

  「寶姑娘,妳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沒什麼,請別在意,只是對夢境裡最後的那個畫面,有些不適應而已。」

  「最後的畫面?」

  孫武凝神想了想,整個回憶模式所經歷的事,都在腦中重新閃過,最後停留在冰冷的月光下,虛江子與姍拉朵,國王與公主緊緊相擁的幸福畫面……

  「唔!國王與公主的幸福相擁啊……」

  沒再多說什麼,孫武蹲了下來,開始不停地嘔吐,幾乎快把上一頓吃的東西全部都吐出來。

  看見這一幕,姍拉朵環抱雙手,只能苦笑,「你們兩個……這樣也未免太失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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