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17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16:48
第175章 煢煢白兔
               
    類似的對話,在很多府邸中重複著,尤其是相關的那幾個衙門的官員,就更是如此。

    商量對策到半夜,好容易回到家想安生一下,卻不想被妻子纏上來追問細節。夫妻之間感情好的,還能耐著性子應付幾句,那些形同陌路的,乾脆就甩袖子走人,去妾室那邊了。

    無論是那種情況,事情都不算完,問明了細節的女人們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直讓官員們翻白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了個流落在外的便宜小舅子;那些跑到偏房的也沒好到哪兒去,一番刻意的討好溫存之後,小妾們竟然也拐彎抹角的問起了同樣的話題。

    這世道,還有個安生日子過沒?眾官員莫名其妙之餘,也是大有荒謬之感,最終也只能無語長嘆了。

    第二天碰過頭後,眾人也是唏噓不已,好在當今之世乃是大明朝,而不是隋唐,不流行夫人政治,否則的話,不用提聖眷什麼的,只消各家後院這麼一鬧騰,進士那就是鐵鐵的!探花、狀元也未嘗不能奢望。

    真不知那位小仙師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這手段簡直就是春風化雨,非是如此,又豈能有隨風入夜,潤物無聲的效果?

    儘管大明不流行妻管嚴,可後院那股莫名的枕頭風,還是或多或少的影響了許多人,官員們都重新審視起那位從天而降的小仙師來。

    大部分人都驚訝的發現,其實。他們跟劉同壽沒什麼利益衝突,一定說有的話,無非就是,小道士沒有對士人階層,表現出足夠的尊重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任是誰。被人欺到門上要強拆,也不可能一點情緒都沒有的。

    百姓忍氣吞聲是因為無力反擊,可上虞小仙師卻是神仙弟子。本領高超,又豈有打掉門牙往肚裡咽的道理?

    能當官,而且還是當京官的。就沒幾個蠢人,換位思考大家都是會的,只是不經常動用罷了。劉同壽雖然很厲害,但在交泰殿,以及科舉事件以前,並沒有多少人意識到,小道士到底有多厲害,能否得到他們的正眼相看。

    現在,官員們知道了,這個小仙師名不虛傳。是不是要巴結還在兩可之間,但冒頭得罪,絕對是得不償失的一件事。本來也只是謝家吃了虧,大夥兒出於義憤,幫襯一二而已。為別人火中取栗,可不是為官之道。

    存心給劉同壽搗亂的人越來越少,意存觀望的倒佔了大半,還有少數人權衡了局勢後,差點被媳婦說動,提前進行投資。這其中,最為關鍵的人物,就是翰林學士蔡昂了。

    「老爺,您想想,您本就不是風評絕佳的人,妾身可是聽說了,宋滄當年被稱為白兔御史,私底下,也有嫉妒老爺才華的人,腹誹老爺做白鹿學士……現在的機會多好啊!只要暗地裡傳個消息給那位小仙師,等日後他金榜題名,在皇上面前這麼一說……」

    枕頭風吹得蔡昂怦然心動,渾身火熱。

    宋滄就是嘉靖十一年,給嘉靖獻白兔的那個巡按御史。這人算是開了嘉靖朝獻祥瑞的先河,所以落得了這麼個雅號,跟因詞賦聞名的蔡昂,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話柄已經落下了,就不在乎再多一點,用洩題這招邀寵,效果比獻詞賦可好多了。

    可是,張璧的叮囑猶在耳畔,蔡昂不得不按捺下火熱的心思,仔細的權衡起來,良久,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道理是這樣,不過,還是不行……」

    「怎麼就不行呢?」蔡夫人急了。

    交泰殿的銀鏡是稀罕東西,在京城是獨一份的!宮裡的東西,自然沒人敢轉念頭,所以,這事兒就只能著落在小道士身上。

    那位小仙師據說是個恩怨分明的性子,想從他手裡得到這種寶物,不付出一定的代價肯定是不行的,自家的機會可謂得天獨厚,怎麼能輕易放棄?

    這個人情若是賣出去了,自家能第一個得到寶物,那在老姐妹們面前得多有顏面啊!

    「婦人家,就是見識短。」蔡昂指點起關竅來。

    「你想想,四套考題,除了張閣老那份之外,都是死胡同,若是我洩了題出去,又剛好撞上了,人情倒是賣出去了,可這裡面的貓膩又能瞞過誰去?多他一個進士,對官場中人沒什麼所謂,頂多是心氣兒不太平罷了,可對來赴考的士子來說,卻是天大的不公平!」

    他悻悻道:「他們沒膽子向皇上申述,也奈何不了劉道長,可對付你家老爺我,那就沒有任何障礙了。要是事情真的如我所說,你看著,蔡家的祖墳都得讓人給刨了!」

    「有這麼嚴重?」蔡夫人聽得目瞪口呆。

    「當然了,別忘了,老爺我是嘉定人,來赴考的士子中,江南人的比例不是一般的高,再加上某些人的煽風點火……說不定,還會有人扣個吃裡爬外的罪名過來呢。就算要做,事情也不能坐在明裡,還是到時候隨機應變的好。」

    蔡夫人不懂官場上這些說道,不過她是個認死理兒的,猶自嘟囔道:「妾身沒見識,聽不懂你這些歪理,但人家張閣老不就是這麼過來的?現在四份考題中,所有人都認定了張閣老要放水,可也沒見有誰把張閣老怎麼著了。」

    蔡昂感覺很沒面子,他急急辯解道:「那能比嗎?且不說他的權勢地位比我高出甚多,你要知道,京察之後,他的仕途已經到了頭,還有什麼好怕的?他這是破罐子破摔呢!」

    他真心鬱悶。

    翰林在入閣之前沒有任何權勢,所有的重心都放在養望上。形象點說,這就是個積蓄的過程。等到掌權之後,才能開始消費。積蓄得越多,後勁就越足,哪怕是在朝局動盪的嘉靖朝,這個道理也是通用的。

    拿他跟張孚敬比,本身就不公平啊。

    「你啊,就是有賊心沒賊膽。活該入不了閣。」蔡夫人哪理會他這許多道理,她一翻身,留了個後背給丈夫。抱怨聲壓得雖低,卻剛好讓蔡昂聽了個真切,「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瞻前顧後的,就是個兔爺的命了。」

    「你……」蔡昂鼻子都氣歪了,爺做賦的那個,明明是鹿來著,比兔子大多了!

    他無可奈何的長嘆了一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誠不我欺。」說著,他吹熄了油燈,翻身臥倒,夫妻二人來了個背對背。

    小小的家庭糾紛結束了。蔡府陷入了沉寂,臥房的窗前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前一刻還在窗前,下一刻卻已經在院牆上了。幸虧沒人看見,否則的話。第二天的京城八卦,又要多出一條蔡府鬧鬼的新鮮事兒了。

    這黑影當然不是鬼,而是啞僕,他是奉了劉同壽的命令,來查探消息的。蔡府是他最重要的,也是最後一個目標。在此之前。他已經去過了顧、張等相關人等的府上,從那裡得知,蔡昂的態度最為搖擺不定。

    京城入夜後,是要執行宵禁的,有巡城衛兵來回巡視,看到閒雜人等,一律拿下。而劉同壽住在西城,和朝臣們聚居的東城完全是兩個方向,路途甚遠,和巡城軍士撞上的幾率極大。

    不過,對啞僕來說,這些都不是障礙。

    絕聲衛耳聾口啞,絕了兩項感官,剩下的視覺則是異乎尋常的強大,啞僕能在昏暗的油燈下,用讀唇術獲取情報,他的眼力之強也是可見一斑。

    遠在巡城軍士有所察覺前,啞僕就能敏銳的捕捉到對方的行動跡象,然後利用對街道的熟悉,提前隱蔽或者繞路。

    按說太監雖然住在京城,但都是在紫禁城裡打轉的,對京城街道這麼熟悉有些奇怪。不過,只要想想啞僕原來侍奉的那位天子,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正德皇帝最喜歡,也最出名的就是微服出巡,京城、宣府、大同,哪一處沒被他轉過個遍?作為貼身護衛的絕聲衛首領,啞僕對這些地方的地形當然要瞭若指掌才行。漫說是潛行,就算讓啞僕依靠對地形的瞭解,在京城指揮一場刺殺行動,一樣是遊刃有餘。

    當啞僕悄然無息的回到客棧時,劉同壽正在跟楚楚閒聊。

    「壽哥哥,你不是要考狀元麼?怎麼不練字讀書了,養鴿子做什麼?」小姑娘一手杵著下巴,好奇的望著籠子裡的那幾隻鴿子,時不時的還伸出手指撥弄幾下,幾隻鴿子發出了不滿的『咕咕』聲,張開翅膀,試圖趕走這個不讓鳥安眠的入侵者。

    「楚楚,你不知道嗎?鴿子肉很好吃的,是天下第一美味。」劉同壽壞心眼的回答道。

    「真的?」楚楚眼睛一亮,隨即黛眉緊緊皺了起來,看看那幾隻正衝她瞪眼的鴿子,又想想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味,女孩糾結了,「可是,鴿子很可愛啊,殺它們吃肉,是不是太殘忍了?」

    見女孩一副很認真的表情,劉同壽不開玩笑了,他正色道:「是挺殘忍的,不過,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若是有誰把差事辦砸了,總是要有點懲罰措施才好。」

    「差事?」烏溜溜的眼珠轉了又轉,女孩搞不清楚,鴿子和差事有什麼聯繫。

    「鴿子可是魔術師最好的夥伴之一,沒有它們,我的作弊大計怎麼能行得通呢?」劉同壽隨口道出了,那廣為京城人所關注的懸念,說來說去,他還是要作弊。而且,說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是那樣的莊肅。

    對其他人來說,作弊是可恥的,但對魔術師來說,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地球人都知道,魔術就是障眼法,而非什麼超自然力量,魔術師騙人,靠的就是作弊的手法。

    在科舉這種萬眾矚目的大典上作弊,無異於一場最為盛大的魔術表演,只要想一想,劉同壽就已經熱血沸騰了。

    「具體計劃我還沒想好,等啞叔的情報到了,跟老師談談再說,」沉吟片刻,劉同壽突然手指一勾,將鴿籠的門給打開了,他張開雙臂,神秘一笑:「不過,在那之前,該做的準備,還是得做足了才好,寶貝們,你們說是不是?」

    幾隻鴿子應聲而出,飛落在劉同壽的肩上、臂上,像是聽懂了劉同壽的問話似的,紛紛點頭出聲,形成了一副奇異的景象,看得楚楚眼睛瞪得老大,幾疑身在夢中,把鴿子肉什麼的,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壽哥哥,這些鴿子能聽懂你的話?」

    「鴿子是有靈性的動物,用心去溝通,就能如臂使指,楚楚,你要不要學這個,到時候幫我的忙?」

    「當然要。」楚楚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壽哥哥的忙是一定要幫的,指揮鴿子的技能同樣很有趣,至於有人說,作弊是壞事,管他呢,反正壽哥說了沒問題,那就一定是好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18:09
第176章 中與不中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一月裡鬧新春,二月的大場面無疑就是三年一度的會試。

    街頭巷尾,不時就會見到一群小兒拍著手,笑鬧而過,口中齊聲朗誦著前朝真宗皇帝的那首勸學詩,清脆爽朗的童音,沖淡了大考的緊張氣氛,帶來了節日般的喜慶氣氛。

    在往年,大人們會欣慰的看著聽著,哪怕家境不足以供養一個讀書人,孩子有心向學總是好的,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有機緣呢?到時候,哪怕多認幾個字,也是好的啊。

    家境豐裕些的,更是浮想聯翩,幻想著十幾二十年後,自家小兒長大成人,也到崇文門的貢院去走上一遭。如果能擁有騎馬披紅,招搖過市的榮幸就更好了。

    不過,對更多的人來說,值得重視的還是眼前的利益,從各地匯聚而來的舉子們足有四千多,每個人或多或少還會帶些伴當隨從,這一下就是數萬人湧入了京城。

    對這個時代的京城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小數字。

    大量外地人口的湧入,吃喝住行的問題都要解決,京城的物價相應的水漲船高,客棧自不用說,連酒樓茶坊。青樓妓寨的生意都比平時要好上數倍。

    來京城赴考的,都是舉子,這些人已經躋身於官僚階層,算是成功人士了,花起錢來,自然也是相對闊綽,給京城百姓帶來了相當的實惠。

    能勵後輩之志。讓生意多賺錢,還有熱鬧可看,會試具備了多項吸引人氣的指標。會有這般盛況也不足為奇。

    沒到這個時候,老北京們都會一臉自豪的說:看,這就是天子腳下。這就是北京城!

    不過,什麼事都有例外,嘉靖十四年的這次會試就有點不一樣,雖然人氣尤勝往昔,但人們關注的重點卻不在那些舉子們身上。除了孩子們依然無憂無慮之外,其他人再顧不上自豪或欣慰,而是興致勃勃的相互交流、爭論著。

    話題只有一個,那就是:會不會中?

    甭管是尋親訪友,還是路邊搭訕,見了面也不寒暄。沒頭沒腦就是一句:「會不會中?」

    問的沒頭沒腦,聽者卻是會意,當即回答一個字或兩個字,語氣都是斬釘截鐵,隨後的道理也是滔滔不絕。

    若是有人被一下問得瞠目結舌了。不用說,肯定是清晨剛進城的鄉巴佬,人們會用鄙視的眼光圍觀一陣子,然後才驕傲的解釋幾句,告訴對方,這是京城最新的流行時尚。連尚老們都不知道答案的高檔問題。

    這種情況終歸是少數,一般來說,隨著提問和回答,一場爭論就會在正反雙方之間展開。

    持肯定意見的振振有詞,理由也很充分。小仙師道行了得,法力無邊,更有天高地厚的聖眷在身,自然無往而不利,區區科舉又豈在話下?

    反對方也不甘示弱,法力再高,小道士也是個人!古往今來的大能者多了去了,而科舉問世已逾千年之久,從來就沒聽過哪個人是靠法術考中進士的!聖眷?聖眷是好東西,可從來就沒用在科舉上面過。

    「哼!都別傻了,如果皇上真的有意讓那位小仙師高中的話,他又何必搞得這麼複雜?出題的事你們應該都知道了,都察院那邊這會兒剛有動靜,那鐵箱正由禁衛們護衛著,往紫禁城去呢!連考官都不知道,最終用的是哪份題目,想舞弊?做夢吧!」

    「還有啊,這次會試的監考也是前所未有的嚴格,說得誇張點,那就是四衙會審啊!」

    說話之人很有說書的天份,抖包袱抖得很有專業素養。

    「你道是哪四衙?禮部衙門、都察院、翰林院,嘖嘖,這就已經是咱們大明朝堂的半壁江山了,可後面還有更厲害的,猜猜是誰?哼,東廠錦衣衛!」

    「嘩!」一片嘩然。

    「嚴防死守做到這個地步,想舞弊,那真的只能靠仙法了,等會兒貢院開門,你們就知道了。」說者扳著手指,一一點數道:「搜檢官,七品起,至少也得是個御史言官!巡場官,不是五品的員外郎,你都不好意思在裡面轉悠!收卷官、眷錄官,最低也是個庶吉士!考官,嘿嘿,這個就不用咱說了吧?連張首輔、李閣老都下場了,地位太低,你自己好意思在幾位大人面前晃悠?」

    所有懂點行情的,又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是一樣的反應,咂舌不下,震驚無比。科舉是朝廷大典,再怎麼隆重也不為過,但隆重到今次這樣,那就有些離譜了。

    一般來講,閣臣已經到了人臣之巔,即便要參與評審,那也是在殿試的時候,大學士本來就是皇帝的助理麼。通常來說,主持科舉評卷的,最多就到禮部尚書這裡,以都察院為主,左都御史主持科考的情況也是有的,三年前的會試就是如此,當時的主考官,正是汪鈜。

    另外,搜檢、巡場、收卷這些職務,被統稱為提調官,屬於職責重大的粗活兒,一般來講,各衙門固然要派遣官員參與,但頂多也就負責一下指揮調度,不會親自下場的。

    就以搜檢官為例,這些人的職責是把好第一道關,把一群士子剝得跟光豬似的,然後上下其手……這麼有辱斯文的粗鄙事,大人們當然不屑為之,頂多就是監個工罷了。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活兒太得罪人了。

    來參加考試的人當中。有背景靠山的為數已頗為不少,日後前程遠大的,更是比比皆是,就算名落孫山者,那也是個舉人,至少有機會在地方衙門裡混個品的小官當的。

    無論有沒有作弊,被人這樣搜檢。總是很丟面子的一件事,很難說有沒有人心裡會留下疙瘩。所以,自認有前程的官員。當然能不沾手就不沾。

    可這一次,連御史言官們都赤膊上陣了,顯然事態非同尋常。

    最誇張的是。廠衛的番子也來了!

    要知道,除非有案情重大的舞弊案發生,否則,廠衛從來就沒介入過科舉,讀書人的事,要這些惡棍兇徒來做什麼?褻瀆聖地麼?這幫人顯然是代表皇帝,來監督的。

    「之所以搞得這麼隆重,就是因為皇上不想落下壞名聲,下恩旨有情可原,不算壞規矩。但幫忙舞弊就不行了,所以啊……既然沒有舞弊的漏洞,那位小仙師統共才讀了一個月的書,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這麼逆天呀!」

    「說的也是呢。」反方紛紛點頭附和。很多正方也開始動搖了。

    這陣子,因為劉同壽的話題喧囂塵上,爆料者眾多,京城人順帶著將科舉舞弊的方式也溫習了一次,隱秘或不隱秘的手法,被爆出來了無數。眾人一償好奇心之餘,也是歎為觀止。

    鬼書生果然很鬼,為了作弊,居然能想出這麼多匪夷所思的辦法來,知道的,當他們是書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變戲法出身的呢。

    不說其他,單說夾帶,就有諸多竅門了,可以捲入筆筒、夾於墨盒、寫於衣襟、塞於髮髻,白綾置於衣服夾層內、蠅頭紙藏在頭髮裡,還有藥水……

    「嘿,你當那些開賭坊的老闆都是笨蛋嗎?才不是呢,那都是些手眼通天的主兒!之前還是一賠一,得了內幕消息後,賠率已經變成一賠二了,等下……」

    說者抬頭往紫禁城方向望了一眼,冷笑道:「哼哼,要是有了確切消息後,還會變呢!他們開的是賭坊,不是善堂,若不是有權威消息,他們怎麼會這麼設置賠率?存心給人送錢嗎?」

    「什麼確切消息?」有人問道。

    那說者尚在冷笑,旁邊已經有那反應快的接了茬:「還有什麼消息,抽考題唄!要是抽中了張閣老那份,八成還有點希望,出題前那天,小仙師上門去拜訪了張閣老,以弟子禮相見,多少人都看見了的,要說有考中的希望,也就只有這個了。」

    「原來如此。」

    類似的場面,同時在京城很多地方上演著,連紹興會館所在的那間狀元樓也不例外。一群書生坐在頂樓的雅間內,一個個都是行裝待發的模樣,聽著外間的議論,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不過,也有少數那麼幾個人與眾不同,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憎惡和怨毒,其中一人口中更是唸唸有詞:「先聖神明在上,學生等秉承教誨,一心苦讀,從不懈怠,卻有人譁眾取寵,褻瀆神聖,弟子等才疏學淺,懾於那賊淫威,無力阻擋,請先聖施垂憐,莫要使其得逞啊。」

    自除夕之後,紹興赴考的士子正式分裂,一股以韓、孫二人為首,一直聚集在客棧內,專心苦讀;另一部分則是因為背叛,被劉同壽拒之門外的那些人,這些人多數覺得沮喪,另一部分則是怨恨,在黃齊賢的帶領下,他們只要有文會就參加,趁機煽風點火,散佈流言。

    本來黃齊賢還有個搭檔來著,可王之臣經歷了那場動盪之後,一病不起,最後也是心灰意懶,放棄了科考,隨船回紹興老家去了,只剩下黃齊賢獨撐。

    孤掌難鳴,黃齊賢卻不氣餒,他化驚恐為力量,一面努力的傳播消息,敗壞劉同壽名聲,另一面也是懸樑刺股,誓要在會試中爭口氣出來。但自身爭氣對小道士的打擊還不夠給力,能破壞對方的圖謀才真正大快人心。

    所以,這段時間,他經常往紹興會館跑,考試前夜也是住在了此處。

    這個時代的會館,就是類似同鄉會的機構,由某些已經發達了的官員或商人籌建,專門給同鄉提供居住、消息等便利。

    每三年一次的會試,是會館最熱鬧的時候,很多出身寒門的舉子,都會來此地落腳。出身本地的翰林,也時而會出現在這裡,與後輩討論經學,評價人物,預測會試結果,也算是揚名聲,拉關係的一種方式。

    於是,久而久之,會館就成了舉行文會,消息匯聚的所在。

    劉同壽本來也有心到這裡落腳。

    不過,如今紹興人當中,最顯赫者莫過於餘姚謝氏,主持會館的正是謝家老大謝正,劉同壽自然也沒必要來自找晦氣。其他士子都以他馬首是瞻,也就來的少了,這一年,成了紹興會館成立以來,最為冷清的一次。

    諸多因素夾雜在一起,會館上下對劉同壽當然不會有什麼好感,但也沒人打算冒頭起刺兒。神仙打架,原本就沒有凡人摻和的餘地,那黃、王二人的境遇,不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嗎?

    一個已經注定和功名無緣了,另一個尚在苟延殘喘,不過看這架勢,也撐不了多久了,那小仙師可是金口玉言,一說就一個準兒的!

    否則,他怎麼會只在紫禁城打了個轉兒,就力壓邵真人,成為了天子駕前的第一紅人?

    「蹬蹬蹬……」一陣腳步聲急響,一下將眾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樓上的士子本來就沒什麼聲響,樓下爭論的客人們也安靜下來。

    「出……出來了!」那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具體結果呢?」

    「還不知道……」

    「嗨!」嘆息聲連成了一片,所有人都很失望。

    「不過,有人看到了,出來的時候,張閣老面色鐵青,夏部堂卻怡然自得……」報信的大喘氣,不過倒也沒人怪他,因為所有人都品味出來這個消息中,所蘊含的信息!

    「沒抽中!」一片驚呼聲。

    「中不了了,老天,我的銀子!」也有人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嗓子。

    「還來得及去下注嗎?」更有人心存僥倖。

    「來得及個屁啊!那些莊家的消息靈通著呢,賠率八成已經調完了,還能給你揀這個漏?」

    底下吵鬧成了一片,雅間內,黃齊賢等人已經是熱淚盈眶了,老天有眼吶,小賊終於惡有惡報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7 22:26
第177章 大規模嚴打
               
    順天貢院坐落在崇文門東南方,離得很遠就能看見那座『天開文運』的大牌坊,牌坊下面,則是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讓劉同壽不禁聯想起了後世高考和官考的盛大場面。

    當然也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比如候考的士子們手中拎著的是個籃子,另外,眾人還要根據來自的省份集結了之後,才能等候唱名入場。

    這些事都用不著劉同壽操心,他參加會試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但同行的舉子中,多有經驗豐富者,引路、介紹、說明,全都有人張羅了。

    劉同壽興致盎然的東張西望,其他人的情緒卻有些低落。他們瞭解的比黃齊賢那些人更詳細,這次被抽中的,是翰林學士張璧出的題目。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本來負責出題的就是翰林院這二位,雖然最後要從皇帝那裡過一手,但一般來說,只要沒什麼犯禁的漏洞,皇帝就不會駁回。

    但是,對劉同壽來說,問題就很嚴重了。主辱臣憂,已經打定主意,抱定小道士這顆大樹不放手的士子們,心情當然不會好。一向最活躍的梁蕭,此刻也顯得很是沉默,半天都沒說一句話,也不知是因為初考緊張的,還是太擔心。

    「焉有此理,咱們浙江來的人最多,怎麼會排在最後?提學官卻是哪個?怎麼如此差的手氣?」剛走近牌樓,就聽得有人大聲喊叫道。喊聲中,飽含著委屈和不甘。

    「與提學官有何干礙,蔣兄難道不知麼?這是特意安排的,就因為咱們浙江舉子中,多了一個特例。」

    「這卻是什麼道理?就算有人得位不正,與我等又有何干係?怎還搞起了株連?」

    「就是,就是。如此做法,著實讓人無法服氣,我等何不一同向考官申述?」

    「對。同去!」

    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風,本來劉同壽的待遇就很讓人眼紅,這下又影響到了大家的切身利益。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要知道,想取得好成績,主觀的努力程度固然是主因,但客觀條件也是很重要的,考試場所就是其中最為關鍵的一環。

    貢院裡,考生須得在各自的單間中進行考試,那單間也叫號房,約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是個相當狹小空間,考生需得在這裡渡過三天時光。

    號房本身都差不多,不過,根據位置、房屋質量的不同,區別還是很大的。若是趕上那靠近茅房的臭間。這三天的苦楚自不待言;就算不是臭間,如果是個把邊的位置,棚頂、牆壁再年久失修,漏點風進來,那樂子就更大了。

    儘管已是春天,但京城的二月還很寒冷。窩在斗室裡吹風考試,肯定不是什麼好享受。

    為了防止舞弊,號房的分配也是隨機的,而不是象後世那樣事先設定好。巡場考官會將同鄉打散安排,具體輪到哪一間,考生略有些自主的餘地。不過,那是先進去的福利,後進去的就不要存有這種幻想了,聽天由命才是唯一的選擇。

    浙江來的舉子人數本多,這一嚷嚷起來,動靜也著實不小,其他省份的士子紛紛轉頭相看,遠近圍觀的百姓更是興致大起,指指點點的議論起來,幾個懂行的人身邊擠了一大圈人,不時發出一陣驚呼聲。

    不聽不知道,科舉真奇妙,要說這考試的說道還真多呢,長見識啊。

    紛亂間,也有那眼尖的,注意到了劉同壽一行人,心下都是驚疑,當即向身邊的同伴求證。見過劉同壽的人不多,但韓應龍和孫升在京城的知名度和曝光率卻都很高,頂著未來狀元榜眼的名頭,也不知遭來了多少白眼和詛咒。

    消息,就像是在水面上丟下的石子,迅速在人群中產生了波動,一剎那的靜寂之後,圍觀眾猛然沸騰了起來。

    「哪個是小仙師?」

    「這神仙弟子,長得跟凡人也不一樣啊!你看那位少年俊彥,年方弱冠,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老遠一看,就有一股仙靈之氣撲面而來!除了這位,還能有哪個?」

    「王大哥的眼力果然非凡。」

    「得了吧,跟眼力有什麼關係啊,四千多舉子裡面,有幾個是少年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管他明不明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我先上去求個簽再說……咦,王大哥,你拉住我做什麼?」

    「你著哪門子急啊,來日方長,小仙師又不是考完試就走了,無論中或不中,他都是要留在京城的,你還怕找不到機會嗎?現在沖上去做什麼?看見沒有,貢院的大門開了,馬上就要開考了,你不怕被治個擾亂考場的罪名嗎?」

    要求籤之人轉頭一看,當即便是一驚,「怎麼是個穿緋袍的?這麼高品級的龍門官,開國以來,這也是頭一遭了吧?」

    「切,你不認識這位大人麼?他就是都察院的右僉都御史張景華張大人,正四品的大員!」

    「噝!」說話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旋即發覺有異,這聲音似乎太大了點,定神看看才發現,原來身邊的圍觀者,以及門前的士子們都在抽冷氣,顯然是被這個超大塊頭的龍門官給嚇到了。

    張景華不是一個人來的,隨著大門的開啟,搜檢官的陣容全面展現在人們面前,崇文門一帶的嘈雜聲也是越來越低,直至於無。

    只見幾十名官員站成了一排,目光炯炯,氣勢凜然,迫人的壓力撲面而來!

    「邊上站著那位,莫非是趙御史?」

    「孫御史也來了……」

    「天!不會是都察院傾巢出動了吧?」

    驚呼聲還有,但聲音卻都被壓得極低,頂多只有身旁的人能聽見,與其說是呼喊,還不如說是耳語。由不得人們不驚訝,那些官員穿的雖然都是綠袍,品級在六品以下,不過,這些人卻是六品以下的官員中,權勢最大的一群人,因為他們是御史言官!

    張景華是個五十幾歲的老者,正是當官的黃金年齡,他面沉似水,也不知本來就是這種不苟言笑的性子,還是對被發配來做個守門人的待遇不滿,反正看起來很不爽的樣子。

    「咣當!」貢院大門完全打開了,門外也恢復了平靜。

    張景華一抖袍袖,揚聲道:「上諭云:近年監試官寬縱,致場中士子通同傳遞,作斃多端,今所遣御史,務盡心防禁,違者重罪之!時辰已到,貢生從速入院!」

    往年的龍門官,都會教諭警示一番,讓那些試圖挾帶作弊的人,自行知難而退,不過這位張御史也不知是不懂規矩,還是懶得多說,宣了皇帝的聖諭後,就大袖一揮,示意貢生入內了。

    而他自己的目光卻牢牢的鎖定在了隊伍最末,彷彿四千多人當中,只有那麼一位值得他關注似的。

    儘管他什麼都沒說,可那些心存僥倖的人也不傻,看到這架勢,什麼僥倖念頭都打消了。出動了這麼多重量級人物,被逮住的話,沒準兒剝奪功名都不算完,殺雞儆猴也好,豎典型也罷,總之,頂風作案的代價肯定是平時的好幾倍。

    於是乎,士子們走過的地方,多了不少蠟珠、紙團,甚至還有毛筆、布料之類的東西。是什麼,自然也是不需多說。

    御史中有那眼神好的,也是看得分明,一聲聲冷哼,像是重錘般,砸在了進門者的心頭上,讓他們惶恐不已,冷汗直流。

    值得慶幸,同時也讓他們憤懣的是,眾御史的注意力並沒有集中在他們的身上。

    以張景華為首的一群人,都死死的盯著隊伍末尾,只有一小部分御史指揮著軍士動手搜檢,和往年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很顯然,這幫人都是衝著劉同壽來的。要不是小道士橫插了一槓子,大夥兒也不會被搞得這麼狼狽。

    搜檢的兵丁也是都察院轄下的,同樣的工作幹了許多年,動作相當之熟練,效率很高。貢院的大門彷彿一道閘門,士子們則像是流水,迅速而有序的魚貫而入,沒用多長時間,四千人就已經都進去了,只剩下了幾百浙江貢生等在門前。

    人變少了,但明白人都知道,好戲才剛剛開場呢。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8 21:25
第178章 下馬威
               
    「蕭山沈同文……新昌周知禮……上虞梁蕭……餘姚韓應龍……」

    唱名聲嘹喨,劉同壽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卻就是不見叫到自家的名字。身邊越來越空曠,視線也開闊起來,張御史臉上的那絲冷笑,也是越發的分明起來。很顯然,這不是巧合,而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

    「這老兒沒按好心,同壽莫惱,等俺給你出氣。」沈方卓一邊氣哼哼的說著,一邊東張西望,看那架勢,似乎是在尋摸合手的暗器,準備給張景華來一下狠的。

    「惱什麼惱?主角本來就應該最後出場,這叫壓軸戲,一般人想要這待遇還沒有呢。」劉同壽當然不會讓他亂來。

    嘉靖已經下了旨意,不是中旨,而是經過內閣票擬的正式旨意,諒那個張景華也不敢將自己拒之門外。就算張御史想揚名,也只能去找皇帝據理力爭,而不是當眾抗旨,前面那種做法有『不因言獲罪』的祖制護身,後面那種做法是紅果果的犯罪!

    當然,若是張景華真的豁出身家性命不要,就是要把劉同壽擋在外面,那也不是做不到,至少,劉同壽這個眼前虧是吃定了的。

    不過,劉同壽很篤定,只要對方的智商還在水準以上,就不會這麼拚命。他尚無法確定,對方的敵意從何而來,但他覺得,應該不是私怨才對。

    既然不是私怨,那就是公事了。

    為了公事把自己全家老小搭進去?這完全就不是大明官僚的作風麼!這種人不是沒有。比如後世耳熟能詳的海瑞就算一個,但曆數嘉靖朝,海瑞這種人又能有幾個呢?

    劉同壽不覺得自己運氣會這麼糟,撞到這種鳳毛麟角的人物。

    何況,真撞上的話,也不能就說是運氣差了。

    這場考試,他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跟張孚敬商量過,自覺成算也很高,但兵凶戰危。再完美的計劃,也一樣會存在著風險。如果有人強行搗亂,導致計劃失敗。那讓皇帝失望的責任,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多日的期待,一朝落空,就嘉靖那脾氣,還不把都察院的房蓋都給掀了啊?

    所以,劉同壽一點都不擔心。沐浴在朝陽之下,他云淡風輕的笑著,眉眼如畫,身影頎長,一張俊臉如同絕世寶玉般。熠熠生輝。

    本來,看到他的窘境,圍觀眾也是心情各異,有人擔心,有人譏嘲。產生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不過,此時,眾人都被劉同壽的淡定所感染,都是嘖嘖讚歎有聲,正應了劉同壽那句壓軸戲的說法。

    「大人,您看是不是……」

    都察院權威重。官職也比較多,左右正副都御使之下,就是左右僉都御史,單純按照職位的排名,張景華應該是第六把手。不過,大概是出於制衡的考慮,包括左都御史在內,都察院最高的官職都是無定員的,右僉都御史的上司,從來都是多過五個的。

    當然,張景華是來主持大局的,不管在場的御史們懷的是什麼心思,這裡就屬他的品級最高,權威最重。

    能當上御史的,多半都是眉眼通透的主兒,外面人群的情緒變化,眾御史都看在了眼中,眼見著局勢走向和預期大相逕庭,一時間,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說話這位,屬於後一種情況,他是張景華的同鄉,向以心腹自居,張景華的籌劃也沒瞞他,見下馬威不靈,他也是愁眉緊鎖。

    「稍安勿躁,且靜觀待變既是。」張景華的城府很深,心中雖然也是驚詫,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說起來,張御史跟劉同壽確實沒有任何瓜葛,跟謝家的交情也是泛泛,之所以想給劉同壽個難堪,純粹是因為看不過眼。走後門,撈偏門,暴發戶,本來就是正統讀書人最討厭的,劉同壽佔了個齊全,能不惹人厭麼?

    樹敵,就是這麼簡單。

    張景華琢磨著,劉同壽既然要作弊,肯定做賊心虛,那麼,他先藉著亮相的機會,威嚇眾士子,形成恐慌氣氛,來個敲山震虎。能把劉同壽嚇跑當然最好,沒那麼理想的話,也能削弱小道士的氣勢,讓他露出破綻來。

    沒想到劉同壽心理素質這麼好,竟然全不動搖,他這番做派只是枉然。

    張景華有些失望,不過倒也未曾氣餒,畢竟劉同壽名聲在外,本來也不是普通士子所能比擬的。

    他不動聲色的打了個手勢,示意唱名的官吏加快速度。唱名的速度本來就很快,畢竟四千多人呢,後面還有不少手續,太慢了怎麼成?剛剛只不過是張景華存心晾一晾劉同壽,所以點到浙江士子的時候,故意放慢了速度而已。

    現在,張御史已經意識到了,圍觀的人無法對劉同壽構成壓力,只會更添氣勢。

    「……浙江舉子,應到四百六十六人,實到四百六十五人,唱名已畢,請張大人示下!」

    隨著唱名官最後一聲高喊,貢院內外又是一陣騷動。居然沒有劉同壽的名字,難道張大人是要……

    一時間,或驚喜,或驚怒,或驚疑,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了張景華。

    這其中,以黃齊賢最為熱切。他的目光幾乎凝成了實質,火辣辣的盯著張御史的臉,眨都不眨,就等著從對方嘴裡吐出那『關門』二字。只要張景華這麼做了,至少在今天,小道士是顏面掃地了。

    對眾人的目光,張景華全不在意,此刻,他的眼裡只有門外那個孤零零的小道士。他很想在對方的臉上找到一絲緊張、焦慮的情緒,很可惜的是,他失敗了。劉同壽的神情和之前全無一絲變化,就像根本不明白唱名官所表達的意思一樣。

    張景華還不死心,他黑著臉高聲喝道:「科舉大典,隋唐之世即有成例,本朝也有祖制,非舉子不能應,即便以祖上蔭,也萬無破例之理!」

    他的語氣非常嚴厲,把各懷心思的士民都給震住了,只可惜,他盯住的那個目標,卻是巍然不動。

    張景華在內心暗嘆一聲,話鋒一轉:「然則,皇恩浩蕩,欲以聖典感化愚頑,特以恩旨,薦上虞三清道童——劉同壽參試!天子隆恩,天高地厚,劉同壽,這是你的機緣,切莫行那宵小勾當,辜負了皇上一番美意啊。」

    劉同壽終於有反應了,他狠狠的瞪了張景華一眼,這老頭不是一般的煩人,虛張聲勢不成功,就赤膊上陣,直接敗壞他的名聲。

    好,想玩是吧?哥陪你玩。以為夾槍帶棒的說幾句大道理,就能敗壞哥的名聲?太天真了,怎麼往人身上潑髒水,你還得學著點呢!

    心裡發狠,表面上卻是一臉笑容,只見劉同壽笑眯眯的問道:「這位大人,既然你點到下官的名字了,那下官是不是可以進去了?」

    「本官……」張景華被噎了一下,他說這些並非為了敗壞劉同壽的名聲,在他看來,劉同壽這種幸進之徒,早就沒有名聲可言了,他只是想扯塊遮羞布,表示皇帝的亂命也有那麼一點點道理,所以,自己這些朝廷大臣才沒有死命勸諫。

    順帶著把皇帝的名頭祭出來,也好壓劉同壽一頭,省得小道士一直把譜擺得那麼大。若是劉同壽唯唯應諾,他的目的就達到了;若是不然,那對方就有大不敬的嫌疑,算是他給小道士添點堵。

    可他沒想到的是,劉同壽裝傻賣乖,根本就不接招。他也是火大,有心呵斥幾句,可又怕劉同壽當眾鬧起來。小道士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卻不能自降身份,只好冷哼一聲,轉身進入內去了。

    張御史惱火,劉同壽卻很得意,他沖周圍做了個四方揖,在一片加油打氣聲中,從楚楚手中接過籃子,昂然跨過了貢院尺餘高的門檻。

    大門隨後關上,會試正式開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9 21:32
第179章 妙筆生花
               
    「規矩,諸位考生都不是第一回參加科舉,應該都是知道的,本官就不多解釋了,這就開始吧。」

    說是這麼說,但只有等到搜檢開始的時候,那些初次上京赴考的舉子才會真切的體會到,會試和鄉試的區別,搜檢的嚴格程度,真是差得太多了。

    首先是著裝、用品,衣服鞋帽,一律都得是單層的,鞋都只能穿薄底的,原因麼,當然是防止夾帶。若不是二月的京城太冷,貢院的保暖措施也不是很得力,連皮、氈衣物都不得入內。

    對用品的要求也是一脈相承,坐墊、硯台都不能太厚,毛筆管必須空心,裝水的杯瓶只能用陶瓷,用於烤火的木炭只准兩寸長。糕點之類食物都要切開。甚至裝這些用品的籃子,也要編成玲瓏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檢。

    若不是大明朝廷經費緊張,採購制度也落後,說不定禮部會事先準備幾千套標準化的制服用具,以省去每三年一次的這些麻煩。

    最後,就是體貼入微,無孔不入的貼身搜查了。

    動手搜身的是軍士,旁邊還有個吏員盯著,兩個軍士先後搜一遍,如果後動手的人發現問題,那就連先動手的人一起問罪,算是個互相監督的意思。

    幾道工序下來,單從技術層面上來講,想把小抄帶進會試考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平時尚且如此,今天就更不用說了。動手搜查的軍士來自不同的組織。由錦衣衛的番子先搜第一遍,然後都察院轄下的軍兵再搜第二遍,負責監督這個過程的,除了御史之外,還有一群宦官!

    這陣仗實在太嚇人了,士子們驚怖之餘,也是暗自慶幸。還好見機得快,沒打什麼歪念頭,否則的話。前半輩子的努力就付諸東流了。

    不過,相對而言,他們經歷的這些。只是小兒科罷了,只有和劉同壽比較過,士子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大陣仗。

    其他人身邊,不過三至四人,而劉同壽身邊,足足圍了十幾號人!御史們目光炯炯,摩拳擦掌,盯著劉同壽不放,而番子宦官們則是相反。他們的神情也很凝重,但留意的目標卻是御史!

    前者打算捉賊捉贓,後者則是防止有人栽贓陷害,於是,一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畫面。生動的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搜!」御史們並不多話,冷冷一揮手,軍士們便虎著臉圍了上去。

    對付劉同壽的這些軍兵,都是特意抽調出來的,政治立場過硬,心理素質良好。搜檢經驗豐富,長得也很嚴肅。

    這一次,御史們成功的噁心到了劉同壽。

    想到要被幾個大男人的手摸上身,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裡更是腹誹不已:這年頭的讀書人真心不容易,讀書辛苦也就罷了,到了考場,還要經受這等磨難,難怪明朝讀書人那麼喜歡搞基呢,說不定根子就是這裡種下的。

    「找到了!」打斷劉同壽吐槽的,是身邊響起的一聲歡呼,他抬眼一看,正見一個軍兵舉著一根毛筆,正欣喜若狂的叫喊著。

    「弊端何在?」張景華本來站在遠處,聞得這邊動靜,也是又驚又喜。他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卻沒想到幸福來的這麼突然。

    「回稟大人,這筆是空心的!違制了!」軍士壓抑不住心中的狂喜。

    他隸屬於五城兵馬司,屬於都察院轄下,會試開始前,都察院已經傳下了命令,說是本次會試事關重大,但凡在這次搜檢中有立功表現者,轉勳一級,賞銀百兩!如果有特殊貢獻,賞賜加倍!

    大明武人完全沒地位,武勳什麼的都是扯淡,但那賞銀卻是實實在在的,更重要的,則是御史大人們的賞識。有御史護身,在兵馬司的日子才算得上滋潤啊。

    儘管很意外,但張景華的反應卻很快,他一抬手,指著劉同壽就是一通怒斥:「劉同壽!皇恩浩蕩,法外施恩於你,皇上的殷殷期許,即便頑石也要開化了,可你做了些什麼?舞弊!你對得起皇上的恩典和信任嗎?朽木不可雕,來人,與本官將其叉出去枷了!」

    「慢著!」張景華反應雖快,卻也不至於讓人跟不上節奏,他話音未落,一個尖利的聲音就緊接著響起了起來。

    「單公公,皇上的旨意可是說的明明白白的,法不容情,如今證據確鑿,你還待護著這人品下作的歹人不成?事情如果傳出去,引得天下人誤會你與劉同壽有所勾結事小,污了皇上的聲譽才是大事啊!」

    張景華自覺已經抓到了把柄,自然不肯退讓,反正皇帝心有顧忌,只要把事情鬧大,別說面前的只是一個身份地位的宦官,就算是黃錦那些大太監來了,也一樣不管用。

    「……」單公公聞言一滯。

    貢院是讀書人的聖地,就算有聖旨,宦官一樣也上不得檯面,受冷眼還是輕的,被文官們呼來喝去同樣沒處申冤。地位高的太監們養尊處優慣了,誰也不想平白來受這份罪,倒是地位低些的很踴躍,看到了小道士對皇帝的影響力,誰不盼著跟他扯上點關係?

    關鍵時刻,說不定就能多一條命啊!

    所以,見勢不妙,這位單公公不假思索的就喊了一嗓子,但他口才卻不甚好,被張景華幾句話一逼,當即便啞口無言了。

    張景華見他張口結舌,額角見汗,眼珠卻在骨溜溜亂轉,心道:這些閹豎水平不高,心眼卻很多,不能給他們機會。

    「既然不想耽誤了皇上的大事,還不給本官速速退下!左右……」

    「慢著!」

    見單公公不屈不撓,張景華的臉色驟變。他寒聲道:「單公公,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你三番四次的攪擾?你再不退下,莫怪本官不講情面,一本將你奏到……」

    「張大人莫急,就算是公堂問案,也須得問個口供的,你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劉大人。莫非是有什麼情弊麼?」單公公陰陰一笑,說的話也頗為誅心。

    倒不是他靈機閃現,而是他四處張望的時候。看到了劉同壽給他打了個眼色,這才有了底,對張景華反唇相譏。

    「本官秉持公心行事。豈有情弊?」張景華怫然不悅,冷哼一聲,向那搜身的軍兵吩咐道:「分明是你這閹豎血口噴人!那軍士,你且展示那筆給諸位看看,情弊何在,自然一目瞭然。」

    「是,大人!」那軍兵躬身應命,然後將手中毛病舉起,用鐵片在筆管上敲打,發出了『空空』的聲音。他不無得意的說道:「各位請聽,這筆管分明就是空的,而會試的規矩則是……」

    「規矩是不得在筆管中夾帶,又不是不能用空心筆,只要裡面沒有小抄。本官又何罪之有?張大人,你這是故意刁難嗎?」劉同壽冷冷的打斷了他。

    鎖廳試是為在崗官員所設,嘉靖為了引用這個舊例,封了個太常博士給他。這種中旨封的官都是虛銜,只能領一份俸祿,並不管事。但畢竟也是個官職,劉同壽為了氣勢不落下風,自稱本官也勉強說得過去。

    「用空筆管當然不是大罪,可你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我,這筆管裡卻是有東西的。」眼見一場大功要飛,那軍兵顧不得許多,搶在張景華前面,將話茬接了下來。

    劉同壽曬然道:「有東西就是小抄麼?這位軍爺,莫非你也生了透視眼?」

    「除了小抄,還能是什麼?」那軍兵臉漲得通紅,卻又不知如何辯駁,只好回頭去看張景華:「大人,您看……」

    「折了!一看便知」張景華大是不爽,想搶功勞,又沒膽子,這種沒擔待的人最討厭了。

    「張大人三思,須知:折筆容易,後果卻很嚴重。」劉同壽拿腔拿調的說道。

    「後果?一根筆又能有什麼後果,莫非,這筆是御賜的不成?」張景華冷笑連連,然後又是一聲斷喝:「折了!」

    「咔嚓!」毛筆一折兩段,一個紙卷飄飄悠悠的落了下來,那軍兵大喜接住,雙手呈給張景華。後者隨手接過,一指劉同壽,喝道:「人贓並獲,你還有何話說?」

    劉同壽輕描淡寫的說道:「一張紙而已,與舞弊有何干連?」

    「不到黃河不死心,愚頑之極!」張景華怒極反笑,將那紙卷迎風一抖,展示給眾人,他自己卻死死的盯著劉同壽,「各位且看,上面寫的是什麼?不是小抄,又是何物?」

    他有心把事情鬧大,所以聲音很大,動作也很大,不光是身邊的官員,連周圍候搜的士子都踮起腳向這邊張望。

    一切都在張景華的預期之中,只是,眾人的反應卻有點不對勁。

    正常情況下,至少御史們會鼓噪起來,士子們會迅速跟風,聲勢一起,劉同壽和那些閹豎便無力回天,就算不乖乖伏法,最多也只能灰溜溜的跑掉而已。

    這一局,他贏定了!聖地的尊嚴,他守住了!不畏強權的名聲,也揚定了!

    可是,揮舞了半天,他沒等到預想中的聲討,耳邊只有一片嗡嗡聲在迴響……張景華怒了,這幫人膽子也太小了吧?這還要議論?這年頭,像自己這麼正直可靠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他將紙卷收回,準備高聲念出來,然後一鼓作氣的拿下劉同壽。可是,當他看到紙捲上的內容時,一腔豪情卻變成了滿腹驚詫,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好懸沒給他噎著。

    「這……這是什麼?」紙捲上半個字都沒有,只有一個鬼畫符似的東西,別說念,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有點發花。

    「這是先師傳下的妙筆符,最是靈驗不過,筆筒裡放上這麼一張符,寫起文章來,自是妙筆生花,下筆如神!」劉同壽恰到好處的接過話頭,然後又是一聲長嘆:「萬金難買的符籙,就這麼毀了,真是可惜啊!世上的愚人怎麼就這麼多呢?」

    「你,你敢血口噴人?本官要上奏天子,彈劾……」出了個大醜,張景華正鬱悶呢,聽得劉同壽指桑罵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冤枉?你知不知道這符是怎麼來的?」

    劉同壽痛心疾首道:「且不說為了制符,本官花費了多少精神法力,單說制符的材料,又有哪個是便宜的?天山上的雪蓮,深海裡的魚油,草原中的大樹,大漠中的花朵,都是百年難遇之物啊!要不是藉著為皇上收集靈丹材料的機會,又去哪裡弄這些寶貝來?」

    「……」一片靜寂。

    沒人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劉同壽說的神乎其神,可在場眾人就沒幾個缺心眼的,尤其是兵馬司的那些軍兵,對江湖市井的手段更是門清。劉同壽的演技很好,卻也瞞不過他們的眼睛,這分明就是碰瓷的套路哇!

    「光說你們也不信,算了,反正事已至此,有張大人這樣的找茬之人在,這些筆,本官也用不上了,就用來給各位演示一下好了。」

    說著,劉同壽一臉痛惜的又從籃子裡拿出了一根毛筆,舉起來,向四周展示了一圈,口中唸唸有詞:「詩以言志,文以載道,萬法歸一,妙筆生花,疾!」只見他大袖一揮,再伸出手時,那筆上竟然多了一朵鮮花!

    「哇!」一陣驚呼。

    「真的生花了!這符真靈啊!」

    「早知道,我就應該去求一支筆來!」眾士子議論紛紛。

    「這……不會是戲法吧?」也有人心存疑慮。

    「不可能,變戲法哪有這般快法?快看,又是一支!哇,第三支……天,他到底帶了多少根筆,畫了多少張符?」

    片刻功夫,劉同壽手上已經有了不下十朵菊花,如同捧了一捧花束似的。他將花攏了攏,然後一股腦的塞給了張景華,一臉誠意道:「借花獻佛,既然帶不進去,那這些花就送給張大人好了。」

    「荒唐……荒唐……」張景華被這個意外搞得暈頭轉向,一時也不知應該繼續斥罵,還是怎地,只是喃喃重複著那荒唐二字。

    等菊花入懷的時候,他終於反應過來了,怒氣衝衝的將花扔在地上,還不忘用腳踩了兩腳,暴跳如雷的喝道:「搜,給本官繼續搜!」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10 23:06
第180章 皇上的鳥
               
    「哈哈哈,好一個妙筆生花,好一個妙筆符,有趣,實在有趣。」

    劉同壽在貢院炫手藝的同時,乾清宮內,正有笑聲陣陣迴蕩,敢在這種地方放肆大笑之人,不用問也知道是皇帝了。

    「是啊,萬歲爺,您是沒看到當時那情景,劉大人手裡的花,一朵接著一朵的綻放,就像古詩裡描述的那樣,忽如一夜春風來,一轉眼的功夫,變出來的花兒就已經捧都捧不過來了!」

    「唉,真是可惜了,如此精彩的法術,卻是明珠暗投,沒的讓那些沽名釣譽的傢伙撿了便宜。」宦官描述的情景,讓嘉靖非常神往,他很惋惜的嘆息了一聲,然後又問:「對了,張景華那些人應該還是平時那副嘴臉吧?」

    「萬歲爺英明。」傳話的宦官諂笑著奉承道:「張御史發了很大的脾氣呢,不過,在發脾氣之前,他也發了好一會兒的愣,想來是被劉大人神乎其神的法術給嚇到了。」

    「哈哈哈哈……」嘉靖的笑聲中又多了幾分得意。

    相對從前,嘉靖朝的文官,風骨略遜了些,但清流畢竟還是在的,張景華就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人物。皇帝很強勢,這些人也改變了策略,從原來的犯言直諫騙廷杖,改成了陽奉陰違下絆子。

    近年來,直接上表反對皇帝修仙的人越來越少了,但士林和民間流傳的皇帝囧事卻是越來越廣,持敷衍態度的朝臣同樣越來越多。

    一則。士大夫們有重名聲的傳統,二來,張孚敬和夏言那樣的判斷力不是人人都有,馬屁拍到馬腳上的例子比比皆是,想陞官揚名,還是傳統的方法最為穩妥。

    消極對抗的法子很有效,嘉靖齋醮禱告。易禮改制鬧騰得很歡,但追捧的人始終有限,大多數人都冷眼旁觀。不肯湊趣,讓他那份虛榮始終得不到滿足,很是壓抑。

    嘉靖再怎麼強勢。也不可能用不夠積極這種罪名給大臣定罪,這口氣他也是憋了很久。

    所以,聽到劉同壽施展法術,大鬧貢院,搞得御史們暈頭轉向,嘉靖也是大喜過望,很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這幫傢伙不是瞧不起神仙,瞧不起朕,說修仙是荒謬之談麼?既然如此,又怎麼會震驚成這般模樣?

    「接下來呢?」

    「回稟萬歲爺。張御史回過神後,也是惱羞成怒,只是礙於在場的人多,不敢不講道理,所以。只是嚴令軍兵繼續搜身……」報信的宦官見皇帝心情大好,便大著膽子賣了個小關子。

    這是講故事的技巧,有增強趣味性的作用,宦官不是不會設置懸念,只是平時都不敢,生怕惹得皇帝焦躁起來。賠上小命。不過,既然跟小仙師相關,問題就不大了。

    「哦?」他賭對了,嘉靖一挑眉毛,饒有興致的問道:「這次又搜到什麼?」

    「萬歲爺,這次可就多了,也不知劉大人到底是怎麼弄的,他的衣帽、用品中,處處都是機關……袍子裡附了一層襯子,鞋底也是中空的,還有硯台、木炭、水杯……連糕點的表皮下面都做了畫,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

    「都是符籙?」嘉靖先是一怔,旋即便想到了答案。

    「萬歲爺英明!這些符籙都有說法的,那鞋裡的,是火符,專為保暖之用,如果用法力激發,可以憑空生火!衣服裡面的是定風符……硯台裡面的是墨符……水杯裡面……」

    嘉靖聽得兩眼放光。

    劉同壽的修仙理論,最顯著,也最合他心意的,就是系統化。

    以前聽別人講修道,都如同霧裡看花,好像看到點影子,但卻摸不到邊;劉同壽的理論就厲害了,他的理論由淺入深,由外及裡,看得見也摸得著,把虛無縹緲的修仙,變成了一項系統工程!

    理論之外還有實踐,這些功效各異的符籙,充分的詮釋了劉同壽的修仙理論,嘉靖聽得心馳神往,恨不得直接下旨取消了會試,把小道士拎到面前來,好好的論一番道。

    「那些符,全都用掉了?」同時,他還有些心疼,那些符籙可都是好東西啊,就這麼輕易用掉了,真是太浪費了。

    「是啊,萬歲爺。不過,這事兒也不能怨劉大人,關鍵是張御史不依不饒的追著不放。按說,這符籙跟那香囊、玉珮是一樣的東西,就是圖個吉利,再有點特殊功效,跟舞弊壓根就扯不上干係,張御史他……」

    報信的這個宦官,跟單公公是一路的,都有心向劉同壽賣好。實際上,除了最初的妙筆符之外,後面,張景華光顧著發呆了,根本沒來得及說什麼,是劉同壽有心賣弄,左放一把火,右祭一張符的,把好好一個貢院,搞得跟廟會似的。

    手段,固然是很神奇;場面,也是非常絢麗;不過,卻也不至於把所有人都瞞過了。有那見多識廣的,暗地裡也在犯嘀咕,覺得劉同壽很可能只是在耍戲法,只是他的手段太高明,讓人看不透玄虛罷了。

    報信的這個宦官,也有類似的猜想,不過,猜歸猜,打死他,他也不會在嘉靖面前那樣說,那是取死之道!

    不管是法術還是戲法,問題的關鍵在於,皇上相信!皇上願意相信,樂於相信,別人怎麼想,很重要麼?

    宦官順著嘉靖的意思,幫劉同壽撇清,順便給張景華添堵。

    「哼!囂張跋扈!」嘉靖果然怒了。

    這個話茬,那宦官就不敢接了,議論朝中大臣,有干政的嫌疑,他只是一個跑腿兒的,要懂得見好就收,這樣才能太平無事。

    「可惜了這許多符籙啊。」咬牙瞪眼的發了會兒狠,嘉靖又是一聲嘆息:「你回來之前,同壽已經入場了麼?沒了這些符籙,事情會不會有些棘手?」

    「回萬歲爺,奴婢回來報信之前,劉大人還沒入場呢,衣帽、用具搜完,又搜身來著,結果這一搜,卻搜出了個活物來……」

    「活物?是什麼?」嘉靖一愣。

    「是……」那宦官有些遲疑,但皇帝問話,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硬著頭皮道:「是劉大人要獻給萬歲爺您的鳥……」

    「朕的鳥?什麼鳥?」嘉靖茫然,

    「看起來像是鴿子,不過,依照劉大人的說法,此鳥非彼鳥,而是有通靈之像的神鳥,只要帶在身邊,以心血喂養九九八十一日,就能以之溝通上蒼,傳遞消息往來……」

    「什麼?」嘉靖猛然起身,滿臉都是驚喜之色,旋即,他又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皺起,又緩緩的坐了回去。

    「你在現場親見過了,依你的看法,那鴿子到底是真有其事,還是同壽他……」

    嘉靖的未盡之意很明顯,他覺得那鴿子有可能是劉同壽為了作弊準備的,只要把鴿子帶在身上,就可以內外傳遞消息了。他詐稱是獻給皇上的鳥,張景華雖然素有清正敢言之名,同樣得掂量掂量。

    那宦官低眉順眼的回答道:「回萬歲爺,奴婢愚鈍,劉大人是不是有深意,奴婢實在看不出,不過,依奴婢看來,那鳥確實是有些靈異的。」

    「是何靈異?」

    「通靈!萬歲爺,那鳥能聽懂人言,叫飛便飛,叫落便落,而且還能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動作,比如……寫字!」

    「鳥寫字?怎麼可能?」

    「不敢欺瞞萬歲爺,若非奴婢親眼所見,也是不敢信的,可在場數千人都看到了,確實是寫字了。那鳥在空中飛出了四個字,奴婢看得分明,是萬壽無疆!」

    嘉靖的呼吸粗重起來,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異常響亮。良久,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嘉靖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

    「果然是靈鳥!好,好,很好!」連贊數聲,嘉靖的心情越來越好,身邊的人也更加順眼了,他指指那個傳信的宦官:「你不錯,叫什麼名字?」

    那宦官大喜過望,連忙答道:「回稟萬歲爺,奴婢滕祥。」

    「滕祥?嗯,確實很吉祥,你這就去吧,別的不用管,給朕看好了那隻鳥,一根毛也不能掉了,告訴他們,誰敢動朕的鳥,讓朕一時不痛快,朕就讓他一輩子不痛快。」

    「奴婢明白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11 19:44
第181章 飛來飛去

    人的快樂,通常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當滕祥帶著聖旨返回貢院時,這句話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陛下有諭:靈物天成,見賜乃祥,修心十載,朕心實慰,然科舉大事,亦不得輕忽,故……」滕祥第一次宣口諭,但架勢卻擺得十足,嘉靖的寥寥數語,被他念得抑揚頓挫,煞有其事的。

    聽眾的臉色都不怎麼好。

    嘉靖這道旨意措辭嚴厲,卻又前後矛盾,換個不知情的過來,定會有無所適從的感覺。他先是高度評價並肯定了劉同壽的靈鳥,然後話鋒一轉,又對考場秩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顯然是讓考官們兩者兼顧,卻壓根沒提兩者兼顧的辦法。

    這種行為,說好聽了是優柔寡斷,說通俗一點,就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劉同壽的鴿子是不是靈鳥,很難做判斷,但那鳥的靈性大夥兒都看見了,堪稱神乎其神。如果放任此鳥在貢院裡亂飛,甚至飛出貢院再回來,劉同壽舞弊的可能性自然大大增加。
   
    在華夏,信鴿不是什麼稀罕物事,早在秦漢之際,就已經有相關的記載了。傳說中,楚漢爭霸之初,高祖劉邦屢戰屢敗,好幾次都是隻身而逃,狼狽不堪,有一次甚至藏在枯井中避敵,最後能夠得脫大難,正是靠著信鴿的傳信。

    劉同壽只需在外面找幾個槍手準備著,然後把考題傳出去,再等著鴿子回來。臨摹一遍也就是了。

    這,就是小道士真正的謀劃!那些符菉什麼的,不過是障眼法和前戲,他一早就算計好了,所有的表演都是給皇帝看的,後者的反應,也在他的預計之中。他就是要明目張膽的作弊!

    所有人都是恍然大悟,甚至下旨意的嘉靖也是這麼認為的。

    小道士這段時間做的最多的就是練字,眼下寫字倒是馬馬虎虎了。可頂多也就是童生試的水準,經史學問更是無限接近空白,離會試題名差得不知道有多遠。

    如果說他確有成算的話。也只能著落在這鴿子身上了。

    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已經成功了一大半,至少張景華這會兒就只能徒呼奈何。他的確是個很傳統的讀書人,也很有骨氣,但他並不傻,不會明知是死路,也要蒙著腦袋往上闖。

    皇帝的做法很不地道不假,但他既然已經下了決心,敢阻攔在他面前人,只會有一種下場。那就是粉身碎骨!

    不過,張景華也沒有太頹喪,畢竟他能做的都做到了,在這場大戲中,他的職責只有搜檢而已。只要保證了小道士沒有暗中帶進去任何東西,就不能說他的差事辦砸了。
   
    至於那只飛來飛去的鴿子……這顯然屬於不可抗力,是明目張膽的帶進去的,與他張某人無關。阻止小道士,維護聖地的重任,只能著落在其他同僚身上了。首當其衝的,就是一眾巡場官。

    想到這裡,張景華突然感覺到一陣輕鬆。跟神棍做鬥爭,本來壓力就很大,何況,這神棍還是聖眷極隆,手段極高的那種,這給他帶來的壓力,就不是普通的大了,簡直要人命吶。

    張御史苦中作樂,巡場官,也就是監考的官員則是叫苦連天。

    會試考場,那是多麼莊嚴肅穆的地方呀,一般的考生,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可現在偏偏有只鴿子飛來飛去的,這不是要命是啥?

    單是鴿子也就罷了,大夥兒盯得緊點,把它趕離要害所在也就是了,但這只鴿子不是獨行的,無論它飛到何處,除非進了號房,否則身邊就跟著一大群人。

    這幫人都是宦官,以宣旨的滕祥為首,專門負責皇上的鳥的安保問題。一群沒鳥的人,負責保護一隻鳥,這是多麼和諧的場景啊!

    「謝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那鳥已經進了號房了,等下飛出去的話,誰知道它能帶點什麼回來啊!」

    江曉是東城兵馬司的副指揮,通常情況下,在禮部貢院監考的,就是他們這些軍士。畢竟有四五千的考生在,就算把禮部和都察院的官員都用上,也不怎麼夠用。而會試一舉行就是三天,官員們也吃不起這種辛苦,這樣安排也沒什麼奇怪的。

    這些軍士自己,也很享受這個差事。不是為了在這個過程中撈外快,只是有一種心理上的快感。

    大明重文輕武的畸形程度,全不在前宋之下。就算是鎮守邊疆,擁兵數萬的參將、總兵,對上一個沒有官職在身的進士、舉子,那也是不敢失禮的,別說擺官架子了,弄不好還要反過來奉承對方幾句。

    在巡撫、巡按這樣的大員面前,武將們更是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被人呵斥如狗,鄙視如豬,一樣得笑臉相迎。若是被尋到了錯處,被打上幾十板子更是常有的事,事後還得打落牙齒往肚裡咽。

    沒辦法,誰讓大明的國策就是文武殊途呢。

    大將們尚且如此,兵馬司這種半軍事性質的武職,自然更不放在士人們的眼裡。唯一能揚眉吐氣的,就是在貢院公幹的時候了。

    體面?被剝得跟個光豬似的,還有個狗屁體面!清高?那也是不存在的,這三天,那個考生見到他們這些監考的,會冷眼相對,而不是笑臉相迎?真有那不開眼的,軍兵們就會讓他們領略到,什麼叫閻王好惹小鬼難纏了。

    想幫忙舞弊,江曉沒有那種本事,但搗亂卻沒什麼問題,別的不說,只要一直在號房旁邊轉悠,盯著考生不放,就足以干擾對方的注意力了。如果偶爾搜出幾個夾帶小抄的,那就更爽了,直接枷出去示眾。徹底來個斯文掃地。

    只有在這一刻,江曉和他的同僚們才能擺脫那種卑賤的自我認知,有一種踩在士人頭上的幻覺。

    然而,世界是很現實的,大明始終是士人的天下,他這個副指揮,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兒。

    這次會試。兵馬司的頂頭上司——兵部也相當投入,左侍郎張瓚下了嚴令,要求兵馬司全力配合禮部、都察院。不出差錯便是有功。參與之人,一律重重有賞!一旦有差池,等著他們的。將是一紙調令,調動的目的地,大抵不出宣大遼東等處,正是韃虜為禍最烈的地方。

    後果嚴重,實在由不得江曉等軍兵不緊張。

    靈鳥屬於不可抗力,張景華可以這麼開解自己,但江曉這些軍兵卻不行。如果劉同壽真的作弊成功,文官們不會自相攻訐,也拿小道士沒辦法,很可能會拿他們這些倒霉蛋當替罪羊。冠以玩忽職守的罪名,把罪責全都推在他們身上。

    「不用慌張,讓人盯緊了便是,只要他不往鴿子身上放東西,就任他去。」不幸之中的萬幸。就是巡場官的這位負責人了,準確的說,是負責人之一。

    和搜檢一樣,監考這個環節,也是各衙門共同參與,充分體現了制衡的作用。禮部派出的。是儀制清吏司的員外郎謝正,以及下屬官吏;翰林院派出的,則是上屆會試的狀元,修撰林大欽,以及一群庶吉士;都察院則是派出了一群御史,分屬幾大派系。

    張景華之所以不太擔心,正是因為這個安排。謝正以及謝家與劉同壽有不共戴天之仇,監考時,肯定會全力以赴,林大欽雖然是站在劉同壽一邊的,但此人才華雖高,卻不是那種擅變通之人,他頂多只能保證監督謝正沒法做小動作,斷然不可能幫劉同壽舞弊。

    「可是大人,那鴿子可是通靈的,您看,那劉……大人正朝鴿子說話呢!」

    信鴿傳信,都是在腳爪上綁著信,達到傳遞消息的目的,可劉同壽這只鴿子比較特殊,它通靈,還會寫字,誰知道它是不是能直接跟人交流啊。想鴿子往來進出,小道士金榜題名的情景,江曉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灰暗。

    「隨他去。」謝正掃一眼不遠處的林修撰,後者看著劉同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咬咬牙,壓低聲音道:「江副指揮,本官且問你,你想不想把這個副字去掉?」

    「大人,下官……」江曉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很顯然,謝正自己有所顧忌,突然拋出這個誘餌,莫非是想用自己投石問路麼?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那只鴿子,如果有人把鴿子給弄下來,甚至打死了,那劉同壽跟外界溝通的橋樑無疑就斷了,舞弊也變成了泡影。

    但是,對鴿子下手的人,無疑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放在他這麼個小武官身上,抄家滅族恐怕都是輕的!

    「哼!」幾十年宦海經歷也不是白混的,看到江曉的神情,謝正就猜到對方的心思了。他不屑的看了對方一眼,冷哼道:「生得這般魁梧,卻只有這點膽魄,真是可惜這副好軀殼。」

    江曉默然。作為一名在京城任職數十年的武將,他早就達到榮辱不驚的境界,這麼粗淺的激將法,完全就奈何不了他。

    「放心,本官不會把你往死路上推,就算有點靈異處,終究也不過是只扁毛畜生而已,以為本官奈何它不得麼?你且附耳過來……」

    江曉將信將疑的湊了上去,越聽眼睛越亮,讚歎連連:「謝大人見識廣博,學究天人,果然是妙計啊!」

    「呵呵,學究天人是談不上的,不過癡長了幾歲,懂些雜聞罷了。」謝正撚鬚而笑,不無得意的說道:「你且依計行事,事成之後,本官定會在王部堂面前保舉你的功勞。」

    「多謝大人,下官這就去辦。」江曉大喜,領命去了。

    看著號房中的那個讓他切齒痛恨的身影,謝正冷笑連連:「哼,足不能出戶,媒介又斷掉,老夫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花招!」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13 00:10
第182章 死磕到底
               
    謝正的應對辦法很簡單,他吩咐軍在貢院四周升起了爐火,用的是淋濕過的柴火,很快就產生了大量的煙霧。

    「謝大人,點火的命令是你下的?這裡可是貢院重地,你怎能如此唐突?」這麼大動靜,其他考官當然不會視而不見,很快就找上了他。

    謝正不緊不慢的回答道:「貢院房舍多年久失修,眼下春寒料峭,風似剪刀,在號房中作答需忍受的苦楚,實不堪言。本官有感於此,故命人生火取暖,卻不想貢院備下的柴禾受潮,是以……」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謝正這點小心思是明擺著的,誰都知道禽鳥恐火懼煙,無非是針對劉同壽那隻鴿子做的佈置。

    辦法容易想,但後果卻讓人難以承受,所以其他人即便想到了,也不敢說出口,更別提下令執行了。

    有那跟謝家有故舊的,低聲提醒道:「謝大人,皇上對本次會試的重視,乃是歷年之最,你的本意雖好,可若是引起皇上誤會,禍事卻是不小。」

    「人生自古誰無死,」謝正慷慨道:「謝某行事光明磊落,皆出一片公心,若是陛下因此見責,謝某一力承擔,與各位無礙。」

    他是打算跟劉同壽死磕到底了,反正明面上的理由說得過去,往大里說,他是在維護科舉的公平性,往小了說,是替數千士子著想。就算皇帝動怒治罪。頂多也就是罷官回家。卻可以在士林中留下清名。

    見他擺出了殊死一搏架勢,眾人互相看看,都不再相勸。

    在這件事上,文官們的立場相對一致,就算是身負重責,代表張孚敬的林大欽,對舞弊這種事也是很牴觸的。他覺得,自己在這裡的作用,就是保證公平性,而不是幫劉同壽作弊。所以,雖然他看出了謝正的用心,卻也不好與其當面爭執。

    反正他不爭,也是有人會爭的。

    「是誰下令點的火?是打算把貢院燒成白地麼?還是說。哪位大人打算蔑視皇上,置皇上的嚴令於不顧?」滕祥怒氣衝衝的走了過來。

    見他過來,眾人自覺的讓出了條路。此人地位權勢只是尋常,不過這會兒拉著皇帝的虎皮,風頭正勁,沒必要得罪。

    謝正傲然笑道:「爐火周圍都有兵丁守護,火勢是不會擴散的,如果真有意外,本官自會向朝廷謝罪。至於滕公公說的大不敬,本官同樣不敢當。本官沒記錯的話。皇上的嚴令是嚴禁人傷害靈鳥,天大地大,鳥自飛翔,本官在貢院生火,又與那靈鳥何干?」

    他臉上露出了個飽含深意的笑容:「莫非,滕公公是打算讓此通靈之物自由往來於貢院內外,傳遞消息嗎?卻不知這是公公你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呢?若是皇上真有此意,何不在旨意中明言?」

    「當然……呃?」滕祥氣沖沖的就要反駁,可話到嘴邊。他心中卻是一動,接著冷汗就下來了。這些讀書人真是很鬼啊,這話裡面分明有陷阱!自己如果真的一順口就答應下來,那皇上的名聲恐怕就……

    「好,好。謝大人,你的意思。我會轉述給皇上的,只希望日後你不要後悔。」自覺在言辭辯論上佔不到上風,滕祥試圖以恐嚇扳回一城。

    「請便!」謝正冷笑著一拂袖,竟是全然不為所動。

    如果單純只是要封官職,以嘉靖的強勢,直接下旨意就是了,何必搞得這麼複雜?無非要求個名正言順而已,對嘉靖和劉同壽都是如此。既然有所求,那嘉靖就不可能在這個當口硬來。

    當然,以皇帝愛記仇的性子,被謝正用言語擠兌過,肯定是要秋後算賬的。但謝正既然已經豁出去了,也就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他不是科舉正途出身,現在的官職已經到了頂,再想往上升,是怎麼也不可能的了。不如藉著這次機會揚名,給家族帶來一定的好處呢。反正皇帝再怎麼小心眼,也不至於為了這麼點事兒就遷怒整個謝家。

    滕祥無奈,跺跺腳走人了。

    有聖旨在手,他不是不可以強來,但沒向嘉靖請示過之前,他不敢那麼做。一旦做了,不但有擅權亂命的嫌疑,而且很難說會不會弄巧成拙,他可沒劉同壽那種本事,可以將皇帝的反應算計得一絲不差。

    片刻之後,乾清宮。

    聽了滕祥的回稟,嘉靖當即就火了:「混賬!小小一個員外郎,誰給的他這麼大膽子?竟敢暗諷於朕,真是無法無天了,來人……」

    「萬歲爺三思!」見勢頭不對,黃錦趕忙出言提醒。

    嘉靖皺皺眉,臉上的青色更盛了幾分:「黃伴,你有何話說?」

    「萬歲爺,那謝正雖不是言官,可未嘗沒有借此事揚名的打算,您可不能遂了他的心意啊。」

    「……哼!」沉吟半響,嘉靖冷冷哼了一聲,怒意雖然更盛,但情緒卻沒那麼激動了,「那你的意思,是讓朕就這麼坐視麼?」

    「這個……」黃錦欲言又止,向周圍看了一眼。

    「都退下罷。」嘉靖會意,擺擺手,把滕祥在內的其他人都給轟出去了。

    「萬歲爺,劉道長托老奴給您帶個話……他說,君前無戲言,既然在您面前許了諾,他就會全力以赴,定然不會隕了您的名頭。」

    「哦?」嘉靖眉毛一挑,很是意外,「你的意思是,他已經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這個老奴就不知道了,若是皇上掛懷,不妨遣人去問問。」

    「問誰?同壽嗎?」

    「敢教萬歲爺知道,在貢院外面是有人接應的,不然靈鳥飛出貢院後,也沒處落腳啊。」

    嘉靖思來想去,還是求名的念頭佔了上風,他緩緩點頭:「也好。」

    皇帝要找人,當然不難,何況還有滕祥這個帶路的,很快就有消息傳回來了。

    劉同壽留下了個口訊:「為了將陛下聖明傳之天下,微臣敢不效死力!思謀旬月,已有萬全之策,微臣斗膽,立誓於此,若不成功,寧願自宮!陛下只管安心靜候佳音即可。」

    聽到這個口訊,嘉靖笑了,黃錦心裡卻是腹誹不已,這個軍令狀的措辭真心不著調,但這馬屁拍的卻很是地方,尤其在有了對比的情況下。可以想像,今次事成之後,謝家和劉同壽的境遇,又將是如何鮮明的對比。

    「萬歲爺,那邊還說了,貢院點火之前,靈鳥已經飛過一個來回了……」虛言都是假的,這句話才是讓嘉靖安心的關鍵。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14 00:17
第183章 敬天法祖
               
    作為大明有史以來最受人關注的一隻鴿子,靈鳥的動向自然不是秘密,考官們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還因此爆發了一場爭執。

    儘管沒人覺得,劉同壽在短短的一個來回中能得到多少信息,畢竟時間太短,外面的槍手就算再有才華,也不可能完成一篇足夠好的時文。但本著除惡務盡的原則,謝正等監考官認為,應該進號房再搜一遍身。

    他們的要求當然遭到了另一些人的反對,進了號房之後,考生與外界就應該是隔離的,進號房搜身,全無先例,明明就是有人要以權謀私,公報私仇。

    雙方各有理由,同時也各有顧忌,自然誰也說服不了對手,也沒辦法動用後台強壓,最終形成了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局面。

    就在雙方的僵持中,會試結束了。不過,對抗仍然在延續著。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對抗的最後,也是最為激烈的一個環節。不單是因為參與者的身份更高,權勢更大,更重要的是,評卷,本身就是最容易動手腳的一個環節。

    評卷,從收捲開始。

    墨卷收上來,先由收卷官簽名用印,然後由外簾地彌封官把姓名封了,送往謄錄所由謄錄人員用硃筆謄成朱卷,再經專人對讀。確定無誤後,才將彌封朱卷彌封,把兩卷送到收掌所。核對朱墨卷地紅號無誤,又將兩卷分開,墨卷在外簾官處存好。送去給考官批閱。

    整個環節環環相扣,全無一絲漏洞。

    不過,只要經了人手,難免就會有弊端,上述的任一環節中,都有動手腳的可能。

    收卷官可以設法留下記號,彌封官可以故意封不嚴。眷錄人員雖然沒啥特權,但如果跟驗讀官有所勾結,也不是無法可施。

    對峙的雙方都是各中能手。當然不會漏掉這些細節,爭執之下,很多細節都得到了修正。

    首先。收卷官從一個變成了倆,起到互相監視的作用。另外,收卷的時候,考生應將卷面朝下放置,直到彌封官背卷封名,並與其他墨卷混在一起之後,才能翻轉過來。後面的流程也與此相似,總之,就是最大限度的削減整個流程中的人為因素。

    要不怎麼說,制衡有利於法制建設。壟斷則更容易滋生**呢?成也是人,敗同樣是人。

    這是互相妥協後的結果,雙方都能接受,唯一對這個方式不滿的,只有謝家的人了。

    不過。就算謝遷老頭巔峰的時候,也談不上獨霸朝堂,現如今,老謝已死,只靠幾個兒子撐場面,謝家在餘姚雖威風八面。可在當朝首輔面前,六部尚書面前,能有多大的影響力?當然影響不到什麼。

    收卷的程序比從前繁瑣了,不過人手也多了,考卷很快就彙總起來,分批送往至公堂去了。

    「哼,也不知看沒看懂題目,居然就腆著臉將墨卷呈上,真是厚顏無恥之尤!」墨卷已經進入評審流程,謝正再無能為力,可老頭卻也不肯罷休,他打算給劉同壽添點堵,在眾士子面前,問小道士一個啞口無言,坐實他舞弊的罪名。

    劉同壽本不認識謝正,不過老謝在他的號房外鬧騰了三天,他就算再遲鈍,也知道對方是那顆蔥了,對方此舉的目的,他也是心知肚明。對於上趕子找抽的人,劉同壽從來不會客氣:「謝員外這話就錯了,你又沒看到本官作答,怎地就空口白話的跑來血口噴人?」

    謝正揚聲道:「還用說嗎?在場之人又有哪個不知道,時文乃是集古今大成的文體,非貫通經史者不能作,你讀書不過半月,難道就抵得上他人十年寒窗了嗎?或者說,又有哪路神仙顯靈,給你來了個醍醐灌頂?」

    老頭的嗓門本來就不小,又是故意要把動靜鬧大,一通嚷嚷,把士子們的注意力都給吸引過來了。

    士子們互相打聽一番,然後議論紛紛朝這邊指點著。

    謝正見狀,不由暗中得意。

    評卷環節雖嚴,但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卻也很高,畢竟他吃過劉同壽太多虧了,知道對方手段高超,又有靠山,誰知道這次有沒有什麼暗著。如果真的有個萬一,對方陞官,謝正阻擋不了,但至少在士林,要把劉同壽作弊的名聲坐實,讓他這場科舉徹底變成笑談。

    「半月時間,當然來不及遍讀經史,不過,有所側重還是可以的,」劉同壽輕蔑的看了謝正一眼,悠然一笑道:「比如周禮……」

    「嘩!」士子們都是大吃一驚。他們一直專心考試,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只有少數人被那隻鴿子騷擾過,但也是僅此而已罷了。所以,當劉同壽語出驚人,一語點破此番考題的出處時,眾人皆是大驚。

    謝正也是一驚。

    他本以為就算劉同壽真的舞弊成功,頂多也就是抄篇時文罷了,沒想到對方竟然把出處都搞清楚了。眼見士子們從義憤轉成了驚訝,他再顧不得許多,當即就打算點破鴿子的玄虛:「你分明就是……」

    「人生天地間,須得對上天有敬畏之心;父生子,子生孫,世世代代,薪火傳承,故曰:敬天法祖是也。」劉同壽哪裡會給對頭說話的機會,他似模似樣的打了個稽首,朗聲道:「周禮備而全,道、法、陰陽諸家學說,皆出自於此,本官出身羽門,讀經史先讀周禮,有何不妥?」

    「賢弟所言極是,周道善備,愚兄也是以此作答。」不等謝正反駁,人群中已經有人附和出聲,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韓應龍。

    隨後,孫升等出名的才子也是紛紛出言附和,光是劉同壽說沒什麼,但有了韓、孫等才子作註腳,那就不一般,於是,士子們的情緒一下高漲起來。

    以此論作答的,都是紅光滿面,高聲說著自己的心得體會;沒想到此節的,則是捶胸頓足,懊喪不已。除了少數答錯了,還死硬到底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把這個當成了標準答案,本來秩序井然的散場,倒是和後世大考過後對答案的場面差不多了。

    被劉同壽來了個連消帶打,謝正一張老臉也是氣得通紅,可最終也是無法可施。誰想到小道士連抄襲都抄這麼周全呢?只能希望評卷官們給點力,慧眼識奸,讓劉小賊名落孫山罷!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15 00:47
第184章 真求遺珠
               
    「好一個敬天法祖,張璧確是個有心的。」

    張璧出的題目,正對了嘉靖的心思。復古禮,本來就是他最大的政治主張,而有記載的最古老的禮儀典籍,無疑就是周禮了。

    周禮是西周名相周公旦所著,內容極其豐富。大至天下九州,天文曆象;小至溝洫道路,草木蟲魚。凡邦國建制,政法文教,禮樂兵刑,賦稅度支,膳食衣飾,寢廟車馬,農商醫卜,工藝製作,各種名物、典章、制度,無所不包,無所不容。乃是三禮之首,重要性猶在《儀禮》和《禮記》之上。

    嘉靖不喜歡被別人猜中心思,但更令他討厭的,則是那些猜中了正確答案後,還要做錯誤的事情之人,一如謝正和張景華等人。

    張璧的識趣令他非常滿意,不過,讓他最為開懷的,則是劉同壽的應對。

    時文又稱八股文,因為其固定格式而得名,一篇完整的時文應該由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八部分組成。和後世的議論文差不多,最關鍵的都是破題。

    破題,也就是從題目中辨析中出題者的真實意圖,點明文中要討論的核心思想,然後再承題,以特定形勢展開。破題破中了,文章就已經成功了一半,後面靠的就是基本功了。

    當然,劉同壽是個外行,沒有文學功底,這個定律沒法往他身上套。但他既然已經當眾喊出了這周禮二字,那事情就已經上了軌道了。接下來。只要張孚敬不掉鏈子,守好最後一關,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嘉靖怎能不喜?

    內侍們齊聲恭賀道:「恭喜陛下……」

    「哼,又不是朕去考試,你們倒是說說,何喜之有啊?」嘉靖淡淡的哼了一聲,像是不怎麼受用的樣子。

    「如今四海昇平。黎民安居樂業,天降奇才佐之,又有靈鳥祥瑞……萬歲爺。這是盛世將臨的前兆啊」黃錦言辭懇切,神情激動,就差涕淚俱下了。

    「盛世麼?」嘉靖沉吟不語。但微微上翹的嘴角卻將他的心情暴露無遺,「塵埃未定,一切尚未可知啊。」

    「萬歲爺,不會有什麼意外了,劉道長年紀雖不大,辦事卻是很妥當的……」

    拍馬屁的套路跟八股文其實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要拍對地方,然後以拍中的癢處為中心,揉捏摸吹。務必連綿不絕,卻又萬變不離其宗,這樣才能使被拍者受用無窮。用『盛世』二字破題起講,然後黃錦正式入手了。

    「眼下陛下不方便召見劉道長,何妨將靈鳥先行召入?」幾十個考官。要評閱數千份墨卷,還不能完全都是走馬觀花,需時甚久,黃錦擔心一段時間見不到劉同壽,嘉靖的熱情會有所冷卻,給其他人程序而入的機會。

    「嗯。」嘉靖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個提議很不錯,他對那只會寫字的鴿子的確很有興趣,從前的白鹿、白兔,不過是長相特異,哪有靈鳥有說服力啊?若不是朝中的幾個關鍵人物都忙著評卷,不好打擾,他肯定要召集一群人到文華殿,吩咐眾人寫幾篇白鴿賦出來了。

    但是,那靈鳥太過神奇,幾天過去,民間已有傳言,說那鴿子能通人言,甚至能溝通天地,這個就厲害了。嘉靖覺得,這麼神奇的東西入宮,應該相應的做一場法事才對,他可是個講究人,禮儀上從未疏忽過。

    這樣一來,問題就來了,這法事具體要怎麼辦?肯定要問問當事者的意見才行,萬一搞錯了,減弱靈鳥的靈氣還在其次,萬一影響了自己在上天心目中的地位,那就弄巧成拙了。

    「還是等等好了。」思來想去,嘉靖還是決定按兵不動,以盡全功,召見劉同壽容易,但若是引起什麼風言風語就不好了。不過,他也不打算就這麼幹看著,「黃伴,你去一趟貢院,告訴張愛卿他們,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讓他們擱置爭議,共同努力,加快進程。」

    「老奴遵旨。」

    一進至公堂大門,黃錦就體會到了嘉靖這道旨意下達得有多麼及時。作為貢院的中心,也是決定萬千士子命運的神聖所在,此時的至公堂已經吵成了一鍋粥,直如菜市場一般。

    「汪部堂,您也是久負盛名的士林大儒,怎會不辨是非至此?沒錯,這份墨卷的確破中題目,格式也中規中矩,但行文構架卻是一塌糊塗,這等墨卷,經您的手上薦,若是傳將出去……嘿嘿,須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您就不怕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麼?」

    「王大人所言極是汪尚書閱卷時不用心,搜落卷倒是頗花了一番心思,偏偏又從數千落卷當中,搜出了這麼一篇文章來,諸位請看,此文除了破題還算得體之外,滿篇皆是阿諛之言,言辭卻又淺白得可笑,若說此中沒有情弊,誰又能信?」

    考官的規格高,場面自然也激烈,左都御史王廷相正和張景華一同圍攻汪鈜,質疑的目標,就是一篇搜出來的落卷。

    正常情況,閱卷的考官共二十人,十八番考官,加上正副兩個總裁官,構成了閱卷的主題。每個同考官身邊還會配一個監官,一般是廠衛或者內官,專門監督考官有無情弊。

    十八番考官是第一道門檻,這些人將所有墨卷均分,以總裁官出示出題者擬定的程文,也就是標準答案為模板,加以評閱。若見到中意的卷子,就用青色墨筆圈點,作為過關的評定,轉交副總裁官,這叫薦卷。

    過了第一關,被取中的希望就很大了。若副主考看了也中意,便會在薦捲上批一個『取』字,然後送與主考。總裁官這就是最後一道程序了,只要在他這裡通過,金榜題名就成了定局。

    這個流程很難作弊,除非將所有考官都收買了。在如今的大明,派系林立,就算當真有些權勢,也不可能做到這樣的程度,何況,本次會試,為了劉同壽,各派系的大佬都已赤膊上陣,小弟們自然也不能落後,多方制衡之下,誰也不能一家獨大。

    不過,在正常的程序之外,還有一個搜落卷的環節。一般來說,初審時,考官們會儘量提高標準,稍有瑕疵就會落選,到初審結束,名額往往湊不足。於是就有了覆審,也就是搜落卷,即所謂:真求遺珠,以示公正,實際上就是為了湊數。

    在這個環節中,就有很多動手腳的餘地了。

    王、張二人與汪鈜爭執,正是緣由於此,他們幾乎已經確定了,汪鈜搜出來的這張卷子,就是劉同壽的那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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