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煢煢白兔
類似的對話,在很多府邸中重複著,尤其是相關的那幾個衙門的官員,就更是如此。
商量對策到半夜,好容易回到家想安生一下,卻不想被妻子纏上來追問細節。夫妻之間感情好的,還能耐著性子應付幾句,那些形同陌路的,乾脆就甩袖子走人,去妾室那邊了。
無論是那種情況,事情都不算完,問明了細節的女人們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直讓官員們翻白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了個流落在外的便宜小舅子;那些跑到偏房的也沒好到哪兒去,一番刻意的討好溫存之後,小妾們竟然也拐彎抹角的問起了同樣的話題。
這世道,還有個安生日子過沒?眾官員莫名其妙之餘,也是大有荒謬之感,最終也只能無語長嘆了。
第二天碰過頭後,眾人也是唏噓不已,好在當今之世乃是大明朝,而不是隋唐,不流行夫人政治,否則的話,不用提聖眷什麼的,只消各家後院這麼一鬧騰,進士那就是鐵鐵的!探花、狀元也未嘗不能奢望。
真不知那位小仙師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這手段簡直就是春風化雨,非是如此,又豈能有隨風入夜,潤物無聲的效果?
儘管大明不流行妻管嚴,可後院那股莫名的枕頭風,還是或多或少的影響了許多人,官員們都重新審視起那位從天而降的小仙師來。
大部分人都驚訝的發現,其實。他們跟劉同壽沒什麼利益衝突,一定說有的話,無非就是,小道士沒有對士人階層,表現出足夠的尊重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任是誰。被人欺到門上要強拆,也不可能一點情緒都沒有的。
百姓忍氣吞聲是因為無力反擊,可上虞小仙師卻是神仙弟子。本領高超,又豈有打掉門牙往肚裡咽的道理?
能當官,而且還是當京官的。就沒幾個蠢人,換位思考大家都是會的,只是不經常動用罷了。劉同壽雖然很厲害,但在交泰殿,以及科舉事件以前,並沒有多少人意識到,小道士到底有多厲害,能否得到他們的正眼相看。
現在,官員們知道了,這個小仙師名不虛傳。是不是要巴結還在兩可之間,但冒頭得罪,絕對是得不償失的一件事。本來也只是謝家吃了虧,大夥兒出於義憤,幫襯一二而已。為別人火中取栗,可不是為官之道。
存心給劉同壽搗亂的人越來越少,意存觀望的倒佔了大半,還有少數人權衡了局勢後,差點被媳婦說動,提前進行投資。這其中,最為關鍵的人物,就是翰林學士蔡昂了。
「老爺,您想想,您本就不是風評絕佳的人,妾身可是聽說了,宋滄當年被稱為白兔御史,私底下,也有嫉妒老爺才華的人,腹誹老爺做白鹿學士……現在的機會多好啊!只要暗地裡傳個消息給那位小仙師,等日後他金榜題名,在皇上面前這麼一說……」
枕頭風吹得蔡昂怦然心動,渾身火熱。
宋滄就是嘉靖十一年,給嘉靖獻白兔的那個巡按御史。這人算是開了嘉靖朝獻祥瑞的先河,所以落得了這麼個雅號,跟因詞賦聞名的蔡昂,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話柄已經落下了,就不在乎再多一點,用洩題這招邀寵,效果比獻詞賦可好多了。
可是,張璧的叮囑猶在耳畔,蔡昂不得不按捺下火熱的心思,仔細的權衡起來,良久,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道理是這樣,不過,還是不行……」
「怎麼就不行呢?」蔡夫人急了。
交泰殿的銀鏡是稀罕東西,在京城是獨一份的!宮裡的東西,自然沒人敢轉念頭,所以,這事兒就只能著落在小道士身上。
那位小仙師據說是個恩怨分明的性子,想從他手裡得到這種寶物,不付出一定的代價肯定是不行的,自家的機會可謂得天獨厚,怎麼能輕易放棄?
這個人情若是賣出去了,自家能第一個得到寶物,那在老姐妹們面前得多有顏面啊!
「婦人家,就是見識短。」蔡昂指點起關竅來。
「你想想,四套考題,除了張閣老那份之外,都是死胡同,若是我洩了題出去,又剛好撞上了,人情倒是賣出去了,可這裡面的貓膩又能瞞過誰去?多他一個進士,對官場中人沒什麼所謂,頂多是心氣兒不太平罷了,可對來赴考的士子來說,卻是天大的不公平!」
他悻悻道:「他們沒膽子向皇上申述,也奈何不了劉道長,可對付你家老爺我,那就沒有任何障礙了。要是事情真的如我所說,你看著,蔡家的祖墳都得讓人給刨了!」
「有這麼嚴重?」蔡夫人聽得目瞪口呆。
「當然了,別忘了,老爺我是嘉定人,來赴考的士子中,江南人的比例不是一般的高,再加上某些人的煽風點火……說不定,還會有人扣個吃裡爬外的罪名過來呢。就算要做,事情也不能坐在明裡,還是到時候隨機應變的好。」
蔡夫人不懂官場上這些說道,不過她是個認死理兒的,猶自嘟囔道:「妾身沒見識,聽不懂你這些歪理,但人家張閣老不就是這麼過來的?現在四份考題中,所有人都認定了張閣老要放水,可也沒見有誰把張閣老怎麼著了。」
蔡昂感覺很沒面子,他急急辯解道:「那能比嗎?且不說他的權勢地位比我高出甚多,你要知道,京察之後,他的仕途已經到了頭,還有什麼好怕的?他這是破罐子破摔呢!」
他真心鬱悶。
翰林在入閣之前沒有任何權勢,所有的重心都放在養望上。形象點說,這就是個積蓄的過程。等到掌權之後,才能開始消費。積蓄得越多,後勁就越足,哪怕是在朝局動盪的嘉靖朝,這個道理也是通用的。
拿他跟張孚敬比,本身就不公平啊。
「你啊,就是有賊心沒賊膽。活該入不了閣。」蔡夫人哪理會他這許多道理,她一翻身,留了個後背給丈夫。抱怨聲壓得雖低,卻剛好讓蔡昂聽了個真切,「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瞻前顧後的,就是個兔爺的命了。」
「你……」蔡昂鼻子都氣歪了,爺做賦的那個,明明是鹿來著,比兔子大多了!
他無可奈何的長嘆了一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誠不我欺。」說著,他吹熄了油燈,翻身臥倒,夫妻二人來了個背對背。
小小的家庭糾紛結束了。蔡府陷入了沉寂,臥房的窗前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前一刻還在窗前,下一刻卻已經在院牆上了。幸虧沒人看見,否則的話。第二天的京城八卦,又要多出一條蔡府鬧鬼的新鮮事兒了。
這黑影當然不是鬼,而是啞僕,他是奉了劉同壽的命令,來查探消息的。蔡府是他最重要的,也是最後一個目標。在此之前。他已經去過了顧、張等相關人等的府上,從那裡得知,蔡昂的態度最為搖擺不定。
京城入夜後,是要執行宵禁的,有巡城衛兵來回巡視,看到閒雜人等,一律拿下。而劉同壽住在西城,和朝臣們聚居的東城完全是兩個方向,路途甚遠,和巡城軍士撞上的幾率極大。
不過,對啞僕來說,這些都不是障礙。
絕聲衛耳聾口啞,絕了兩項感官,剩下的視覺則是異乎尋常的強大,啞僕能在昏暗的油燈下,用讀唇術獲取情報,他的眼力之強也是可見一斑。
遠在巡城軍士有所察覺前,啞僕就能敏銳的捕捉到對方的行動跡象,然後利用對街道的熟悉,提前隱蔽或者繞路。
按說太監雖然住在京城,但都是在紫禁城裡打轉的,對京城街道這麼熟悉有些奇怪。不過,只要想想啞僕原來侍奉的那位天子,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正德皇帝最喜歡,也最出名的就是微服出巡,京城、宣府、大同,哪一處沒被他轉過個遍?作為貼身護衛的絕聲衛首領,啞僕對這些地方的地形當然要瞭若指掌才行。漫說是潛行,就算讓啞僕依靠對地形的瞭解,在京城指揮一場刺殺行動,一樣是遊刃有餘。
當啞僕悄然無息的回到客棧時,劉同壽正在跟楚楚閒聊。
「壽哥哥,你不是要考狀元麼?怎麼不練字讀書了,養鴿子做什麼?」小姑娘一手杵著下巴,好奇的望著籠子裡的那幾隻鴿子,時不時的還伸出手指撥弄幾下,幾隻鴿子發出了不滿的『咕咕』聲,張開翅膀,試圖趕走這個不讓鳥安眠的入侵者。
「楚楚,你不知道嗎?鴿子肉很好吃的,是天下第一美味。」劉同壽壞心眼的回答道。
「真的?」楚楚眼睛一亮,隨即黛眉緊緊皺了起來,看看那幾隻正衝她瞪眼的鴿子,又想想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味,女孩糾結了,「可是,鴿子很可愛啊,殺它們吃肉,是不是太殘忍了?」
見女孩一副很認真的表情,劉同壽不開玩笑了,他正色道:「是挺殘忍的,不過,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若是有誰把差事辦砸了,總是要有點懲罰措施才好。」
「差事?」烏溜溜的眼珠轉了又轉,女孩搞不清楚,鴿子和差事有什麼聯繫。
「鴿子可是魔術師最好的夥伴之一,沒有它們,我的作弊大計怎麼能行得通呢?」劉同壽隨口道出了,那廣為京城人所關注的懸念,說來說去,他還是要作弊。而且,說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是那樣的莊肅。
對其他人來說,作弊是可恥的,但對魔術師來說,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地球人都知道,魔術就是障眼法,而非什麼超自然力量,魔術師騙人,靠的就是作弊的手法。
在科舉這種萬眾矚目的大典上作弊,無異於一場最為盛大的魔術表演,只要想一想,劉同壽就已經熱血沸騰了。
「具體計劃我還沒想好,等啞叔的情報到了,跟老師談談再說,」沉吟片刻,劉同壽突然手指一勾,將鴿籠的門給打開了,他張開雙臂,神秘一笑:「不過,在那之前,該做的準備,還是得做足了才好,寶貝們,你們說是不是?」
幾隻鴿子應聲而出,飛落在劉同壽的肩上、臂上,像是聽懂了劉同壽的問話似的,紛紛點頭出聲,形成了一副奇異的景象,看得楚楚眼睛瞪得老大,幾疑身在夢中,把鴿子肉什麼的,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壽哥哥,這些鴿子能聽懂你的話?」
「鴿子是有靈性的動物,用心去溝通,就能如臂使指,楚楚,你要不要學這個,到時候幫我的忙?」
「當然要。」楚楚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壽哥哥的忙是一定要幫的,指揮鴿子的技能同樣很有趣,至於有人說,作弊是壞事,管他呢,反正壽哥說了沒問題,那就一定是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