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22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40
第135章 契機現

    按照夏曆,新年第一天,是為元旦。

    這是個普天同慶的日子,連皇家也不例外。

    按照規制,這一日,天子應該在太和殿接受百官的朝賀,皇太后,皇后則接受命婦的朝賀,是個相當盛大的典禮。

    嘉靖皇帝對朝政雖然不太起勁,不過,一旦涉及到禮制,他就會變得興致勃勃起來。所以,嘉靖十四年的第一天,百官都不敢懈怠,早早的穿著朝服,侯在了端門之外,一眼望去,儘是袞袍玉帶,高冠巍峨,場面頗為盛大。

    不過,他們等到的不是景陽鐘響,而是步履匆匆的大太監黃錦。

    「黃公公,陛下他……」身為首輔,張孚敬站在百官隊列的最前面,一看黃錦這架勢,他就知道今天的朝賀八成要泡湯,可他也有些意外,當今天子怎麼可能放棄這個樂趣呢?難道他又盯上了朝賀的禮制?

    如果是真的,朝堂上又將掀起怎樣的波瀾,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連朝賀都能鬧出幺蛾子,這日子還能過了不?

    老張昨晚本就睡得遲,這時更是覺得額頭開始發漲。要不是為了剛收下的關門弟子,他真是恨不得馬上就再上一道請辭的奏疏,趕緊甩手走人,這倒霉差事,誰願意做,誰做吧,他張某人肯定不伺候了。

    黃錦也不答話,往殿前的台階上一站,扯著嗓子就嚷開了:「張閣老。各位大人。陛下有口諭……」

    「臣等……」眾臣驚疑更甚,只是礙於身處之地,倒是沒人喧嘩,不過視線的交流卻是密集且頻繁了許多,飽含著懷疑、詢問、觀察的目光在虛空中穿梭往來,構成了一張錯綜複雜的大網。

    懷疑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張孚敬身上,老張昨日的舉動,牽扯了眾多的關注,沒人知道他跟小道士談了什麼,不過。[]第二天就發生了這種意外,不能不讓人懷疑,是張首輔搞的鬼。

    如果是他搞的鬼,那裡面的味道就比較可怕了。京察!本來就牽動人心的兩個字,變得越發的沉重了,壓得人直喘不過氣來。

    「恭妃初喪,故免文武百官慶賀,暫輟視朝六日,兩宮皇太后,莊肅皇后皆免命婦朝賀,欽此。」

    「恭妃?」視線交流頓止,眾人都愣住了。

    宮中確實有位恭妃,文恭妃是和張、陳兩位皇后。在同一屆選美中進宮的,不過早在兩年前就已經失了寵,幽閉而死。嘉靖以其有罪在身為由,只輟朝一日,喪禮也免了,怎麼這個時候又想起來了,而且還鬧出這麼大陣仗?

    見諸人疑惑,黃錦趕忙解釋道:「是憲廟的那位恭妃。」

    「……」眾人無語。

    皇上找的這個理由算是很合理,成化的妃子,這輩分是足夠高了。不過跟皇上似乎沒啥淵源。其子涇王倒是還健在,不過也只是諸多宗室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個,皇上就算要修補跟宗室的關係,似乎也沒必要搞這麼一出吧?

    「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帶給眾人不少疑惑,但黃錦也沒有答疑的意思。他胖胖的身子轉了個半圈,點出了幾個大人物的名字。「張閣老,李閣老,武定侯,還有汪、夏二位部堂暫且留步,請移步文華殿,陛下另有要事相商。」

    要是劉同壽在這裡肯定會感慨有加,張孚敬瞬移的功夫,原來也是有傳承的,嘉靖才是玩這個的行家。

    眾臣之疑慮自不待言,被點到名字這五個人都是當今炙手可熱的大人物,要是沒有武定侯,大家還會有點別的想法。現在連武定侯都去了,只能是要商議政事了吧?眼下最緊迫的政事……

    朝臣們的目光集中在了左都御史王廷相身上,商議京察,卻不帶都察院玩,難道這位王大人要倒霉了?如果左都御史的位置空出來,那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須得早做準備才好。

    眾臣滿腹心事的離開了,被點到名字的五個人互相看看,緩步跟在了黃錦身後。張孚敬、汪鋐二人走在一處;郭勳走在張、李二人的中間,時不時的跟兩邊搭話,李時卻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有一搭沒一理的應付著;而夏言則是遠遠的綴於眾人之後。

    這幾人的關係,構成了如今朝堂上的格局,看起來,夏言孤立無援,舉步維艱,但實際上,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張孚敬,都不會這麼想。

    轉頭看了一眼,汪鋐恨聲道:「在宮禁之中還不忘演戲,也不知道禮部是不是要改成戲院了。」

    「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啊,」張孚敬嘆息一聲,繼而又是一笑:「宣之,你也莫要太過掛懷了,就算沒有他夏桂州,也會有別人的,由他去,由他去,將來自有人做他的對手,到時你只管看著,豈不賞心悅目?」

    「閣老,你對那……當真這麼有信心?我總覺得……」

    「很快便見分曉,說不定轉機就在今天了。」張孚敬微微一笑。

    「閣老的意思是……」汪鋐精神一振,他對劉同壽沒啥信心,對張孚敬的眼光也有點懷疑,不過,只有這件事而已,在其他方面,他對張首輔還是極具信心的。

    要在文華殿分個勝負的話,自己這邊可以說是大佔上風,李時是個牆頭草,他那一票可以忽略。郭勳雖然不能跟自己這邊走得太近,但因為張氏兄弟的事,他對夏言也沒什麼好感,鐵鐵的是個二比一,就算夏言裝可憐,皇上偏向他,可他一樣討不得好去。

    「宣之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對同壽來說,契機就在今天,朝局麼,呵呵,慢慢來吧,急什麼?」

    「啊?」汪鋐一愣,「那閣老的意思,莫非皇上……」

    張孚敬點點頭:「嗯,跟從前一樣。」

    「那……」抬頭看看郭勳,再看看張孚敬若有深意的笑容,汪鋐終於恍然:「唉,果然是我想多了。」

    包括他在內,朝臣中的大部分人都想多了,進了文華殿,筆墨紙硯已經準備妥當,御案後面卻不見嘉靖的人影,只有桌子上的一首題詞在提醒著幾人:寫作業的時間到了。

    一時間,汪鋐也是苦笑不得,這皇帝,真是沒譜到了極點,寫青詞就寫青詞唄,你搞這麼多玄虛,放這麼多煙霧幹嗎?他本來還憋足了勁,打算跟夏言分個高下呢,結果差點被被這口氣給嗆死。

    看看張孚敬和夏言毫不意外,走筆如飛的樣子,汪鋐算是服氣了,他跟這倆人果然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好在,他不是最悲催的那個,多少還有點心裡安慰。

    「黃公公,你不是吧?皇上真的讓俺老郭寫詩?我怎麼覺著,是你假傳聖旨呢?誰不知道俺老郭大字還認不得一籮筐,寫詩俺是不會的,砍人才是本行!」郭勳一雙牛眼瞪得溜圓,揪著黃錦,用吐沫給對方洗了個臉。

    「武定侯,武定侯,你想想,咱家是那種人嗎?讓您出糗,咱家又有什麼好處?萬歲爺真就是這麼吩咐的,您揪著咱家幹什麼啊?」

    黃錦一嚷嚷,郭勳的手倒是放鬆了,他抓了抓頭皮,茫然道:「可是,這事兒他就不合理啊!皇上,皇上咋就能讓俺寫詩呢?」

    黃錦往旁邊刺溜了幾步,離這憨貨遠了點,這才試探著問道:「要不,咱們一起去拜見萬歲爺,問問?」

    其實黃錦知道,郭勳此人外表粗豪,心思卻細,不可能把他怎麼樣。可是這寒冬臘月的,被人噴一臉吐沫星子,又是什麼好享受了?

    「那就算了。」果然,郭勳縮了,「俺就是想知道,寫不出來,應該不算抗旨不尊吧?或者俺寫了,不合皇上的意……」

    「萬歲爺說了,幾位大人寫完,只管揀好的呈上去就是,其他的……」

    「籲,那咱就放心了。」郭勳拍拍胸口,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用握刀的手勢握起了筆,倒也是走筆如飛。

    這貨到底寫了啥,汪鋐很好奇,不過他更很好奇張孚敬寫了些什麼。

    幾人交卷後,沒過多長時間,嘉靖的旨意就又來了,這次他不放煙霧彈了,而是直接點名,要召見張首輔。看著張孚敬從容自若的模樣,汪鋐沒辦法不懷疑,老搭檔是不是在青詞中動了手腳,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力。

    佩服張孚敬的機變的同時,汪鋐更佩服對方的文才,在青詞這種東西里面做手腳,難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青詞就是道教舉行齋醮時獻給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為駢儷體,主要的要求就是形式工整,文字華麗,內容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

    在朝這麼久,汪鋐寫青詞也有了些年頭了,很多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東西,反正就是把各種華麗的辭藻,按照聲韻堆疊上去就是了。別說表述意思了,想看懂都難,他也不知道皇帝為啥會喜歡這玩意。

    當然,也有寫的好的,張、夏、顧鼎臣等人都是各中好手,他們能不能達到這個水準,就不是汪鋐所能知道的了。

    這可是混跡嘉靖朝的重要技能,各人也都是敝帚自珍得很吶!

    同時,這也是汪鋐不看好劉同壽的重要原因之一,小道士的文化水平應該比郭勳高,但他肯定不會寫這玩意,沒有青詞技能傍身,光憑戲法,又豈是長久之計?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42
第136章 宣旨的名人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昨夜張孚敬只是睡得晚,劉同壽乾脆就是沒睡。*大會小會開完,他就開始著手解決隱患了。

    紅顏禍水,所謂隱患,指的當然就是楚楚。

    嘉靖那點愛好,劉同壽已經基本摸清楚了,因為餘姚那場戲,楚楚也算是豔名遠播。嘉靖或許還不知道,但邵元節那幫人肯定是知道的,之前老邵不提,是因為沒必要,只要封殺了劉同壽的消息,不讓嘉靖知道他的名字也就足夠了,沒必要節外生枝。

    現在張孚敬出了手,想封鎖消息是不行了,那各種招式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所以,楚楚就成了隱患。

    這個隱患看似嚴重,其實要解決也簡單得很。

    和劉同壽那個葷腥不忌,尤好人妻熟女的老爹正德不一樣,嘉靖比較有穿越眾的氣質,他講究一個全處全收,而且還是個蘿莉控。不是黃花閨女,就算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他也不會哪怕是用眼角掃上一下。

    他在這方面的講究,已經到了相當奇葩的地步,哪怕某個女人是被他自己要的身子,只要不是處女,他也會嫌棄。當年他廢掉陳皇后,立了張皇后的時候,那也是愛若珍寶,可沒過多久,他就感到了厭倦,最後尋個由頭就給廢了。

    這裡面有張皇后年紀漸長的原因,同樣也有上面所說的因素。這也是為什麼,嘉靖一直熱衷於選秀女了,他需要更多,更新鮮的刺激來滿足他的**。

    三十歲,本就是如狼似虎般的年齡,再加上他有事沒事還嗑藥,能有個好才怪呢。

    所以,張孚敬給了劉同壽那麼個暗示。這個解決方法是相當之香豔,沒有一個男人會為之而叫苦,哪怕熬了個通宵之後,劉同壽也一樣興致盎然。

    當然。張孚敬雖然沒說,但他也蘊含了另一層意思,那就是把人獻上去。

    從純粹的理智上來講。倒也不失一個邀寵的良法,這招一用,前嫌盡消,小道士從此走上飛黃騰達之路。想這麼做。[]必須得搶在邵元節等人前面,所以,那個暗示也一樣適用。

    劉同壽當然不會這麼做,且不說他跟楚楚的感情已經蜜裡調油了,就算純粹當妹妹看。他也不會把女孩往火坑裡推啊。當嘉靖的女人的風險,大概僅次於辮子朝,皇宮裡的那些漢女吧?那叫一個非死即殘啊!

    華夏五千年,唯一的一次宮女起義,正是發生在嘉靖朝!這件事真真切切的驗證了一個道理:兔子急了會咬人,美女急了一樣會暴動。

    所以,政治這東西果然很討厭!清晨時分,高舉著正義和公理的大旗。悄悄拉著女孩的手。溜回自己房間的劉同壽,口不對心的抱怨著。

    接下來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楚楚早就把劉同壽當做唯一的依靠了。

    儘管陪劉同壽熬了個通宵,她已經很困了;她也搞不太懂,為什麼很困了,還不能馬上睡覺,而是要做一些奇怪的。讓人臉紅的事情。不過,既然師兄說是為了自己好。同樣是為了兩個人的未來,噢。還有正義和公理……

    那就任壽哥喜歡唄。

    反正,遲早也是會的……女孩扯過了被子,把臻首深深的埋在了裡面,可羞紅發燙的身子,卻依然暴露了她的心思。

    只是,她已經不在乎了,因為那個人是她的所有。

    倒是劉同壽忙了個一頭大汗,一邊要解釋,動作也得儘量放輕緩了,生怕傷到女孩。女孩的年紀畢竟還小,哪怕是這個時代沒這個說法,他也無法完全入鄉隨俗。

    好好的養成遊戲,變成了提前採摘,他也只能慨嘆世事無常,某人作孽不淺了。如果有人說他樂在其中,那他斷然是不會承認的。

    少年情濃,其中旖旎也不需多言。

    云收雨住,又說了會兒情話,兩人畢竟年少,熬不住困,很快就睡過去了。劉同壽並沒有察覺到,窗外有人一直有人守著,並且還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將他驚醒的,是梁蕭慌慌張張的通傳。

    梁蕭對他跟楚楚同宿一室早就習以為常了,所以哪怕是腦子還不怎麼清醒,也沒有冒失的闖進去,而是在門外連敲帶嚷。

    「什麼?宮中的執事!他來幹什麼?」剛做完大事的劉同壽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以為隱患的事情東窗事發了,不過當他看到案頭那方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綢時,卻又鬆了口氣,警報已經消除了。

    這不是他的愛好,而是楚楚的要求,這要求也再次勾起了劉同壽對楚楚身世的猜測。因為楚楚一直都是扮的男裝,後來又成了女冠,所以,東山鎮沒人會跟女孩講這個,這種講究,應該是女孩小時候在家裡聽說的。

    她家破人亡之前,只有五六歲,那麼小就會被囑咐這個,只能說,女孩是出自大戶人家的。某個大戶人家的滅門慘案,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件小事,說不定能找到線索,為她報仇呢。

    雖然楚楚一直不欲提起,但劉同壽知道她有心結,經常會做噩夢,現在他們已經完完全全是一家人了,作為男人,他要替自己的女人擋風遮雨。

    「是位小公公,韓兄正陪著他敘話呢,不過他口風很嚴,什麼都沒說,態度看起來倒還溫和,應該不是壞事。」梁蕭心裡也沒啥底。既盼望著張孚敬出手,一舉扭轉乾坤;又擔心時間緊張,張孚敬還沒來得及出手,反是孫翥等人的奏疏先奏了效。

    「梁叔,你告訴韓兄,我馬上就到。」劉同壽沒那麼患得患失,孫翥的奏疏要是起了作用,那那個小宦官找到就應該是韓應龍,而不是自己。無論是好是壞,畢竟是宮中來的消息,總比杳無音訊的強。

    「壽哥,現在就要出去嗎?我……嗯……」

    楚楚也被驚醒了,女孩揉著眼睛想要起身,儘管沒有花轎和婚禮,可在她看來,今天就是她為人婦的第一天。服侍相公穿衣洗漱,自是份內之事。可不動不要緊,一動起來。就牽動了傷處,她不由失聲痛呼,黛眉也是緊緊的蹙在了一起。

    「好了,沒事的。就是老師派人來,我去去就來,你好好休息就行了,今天就多睡一會兒,有什麼需要就找啞叔或者馮大嬸……」劉同壽輕輕按住女孩。柔聲囑咐了一番,在楚楚的連聲催促下,這才起身而去。

    馮大嬸是跟劉同壽一起上路的,梁蕭打定主意跟著小道士了,就算考不中進士,也不打算再回東山。

    有些迷醉的看著劉同壽的身影,楚楚甜甜的笑了。娘說的再對沒有了: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壽哥明明那麼著緊見皇帝的事。可為了自己,他卻甘願冒風險,同時又這般憐惜自己……能擁有這樣的郎君,莫非是娘在天之靈保佑的嗎?

    楚楚本就不是那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在劉同壽身邊呆了這麼久,更是經受了不少熏陶。張孚敬出門前的暗示並沒多少玄機。劉同壽又從不避諱她,她也是聽懂了的。

    女孩很緊張。也很期待,當劉同壽有些笨拙的做出選擇的時候。她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她也不需要很多,只要能一直這麼守在壽哥的身後,默默的支持他,就足夠了。

    ……

    「貧道有禮了,敢問公公怎麼稱呼?」另一邊,劉同壽已經恢復了他職業性的表情,滿面春風的進了客廳。

    「劉觀主客氣了,您叫咱小保就行了,卻是當不起公公之稱。」劉同壽很客氣,那小宦官也不敢怠慢,本來他就是和韓應龍對面而坐,將主位空了下來,這時更是忙不迭的起身相迎。

    「小寶?您……貴姓?」劉同壽差點就脫口問出,你媽貴姓了,小寶,那可是個假太監,最喜歡說這句話了。

    「人字旁的那個保,小的是在黃公公跟前伺候的,跟的是娘的姓,姓馮。」那小宦官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馮保?」

    我擦,居然是個名人誒!劉同壽一陣恍惚,在嘉靖朝,馮保沒顯過山,露過水,不過,在隆慶、萬曆兩朝,這位可是個叱咤一時的大紅人!要不是有他的鼎力支持,張居正又哪有那麼多年的風光?沒想到竟然讓自己在這裡給遇上了。

    看對方的年紀,應該跟自己差不多,應該是自幼就進了宮,混了幾十年,有靠山,有眼色,等新君登基,老一輩大太監退位,才有了出頭的機會……從理論上來說,這人應該就是歷史上的那個馮保沒錯。

    既然如此,那就有拉攏的價值和必要了。

    「原來是馮小公公,久仰,久仰……」劉同壽一把就攥住了小宦官的手,手臂的肌肉微微一動,手順勢再一遞,一面圓圓的東西已經塞在對方手裡了。

    「這,這不太好吧。」小宦官有些遲疑。

    他這還是第一次出宮辦事。

    因為劉同壽的身份特殊,黃錦不想得罪,也不想太接近,放機會給別人又覺得不踏實,屬於雞肋中的戰鬥機,戰鬥機中的雞肋,所以猶豫了半天之後,乾脆讓這個新收不久的乾兒子來了。

    劉同壽將來得勢,那這個善緣他就算是結下了;如果失勢,大不了就捨棄個乾兒子唄?聰明可愛的小宦官還不多得是,心疼,總比皮肉疼強。

    所以,馮保只是聽說過,宣旨的宦官能撈些外快,但真正經歷,還是頭一遭。不像那些老道的宦官,手一摸就知道是什麼東西,他只知道那玩意是個圓形片狀的東西,是什麼他就搞不清楚了。

    「只是一點小禮物,給馮公公賞玩,不值錢的。」劉同壽笑眯眯的一擺手,問道:「對了,馮公公,您這次來,是有皇上的旨意嗎?」

    「是,是……」馮保心癢癢的想看看手裡的東西,卻又怕壞了規矩,正兩難間,劉同壽的提問算是給他解了圍。

    「萬歲爺宣您入宮……」

    「見駕?」劉同壽眼睛一亮。

    「轉轉。」馮保大喘氣了一下。

    「哈?」劉同壽差點被嗆到。

    轉轉?費個大勁來了道聖旨,讓哥去紫禁城轉轉?這是怎麼個路數?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9 18:36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44
第137章 收買

    有點荒謬,可它終究也是聖旨,劉同壽驗證無誤,確認不是高太尉坑林教頭的套路再現後,便叫上了沈方卓,然後隨馮保一起去紫禁城了。

    進了京之後,啞僕、郝老刀都成了不能見光之人。

    事隔多年,也未必有人能認出他們,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劉同壽可不想在這種細節上翻了船。

    「馮公公,我進紫禁城真的不要緊?」

    「觀主你是不要緊的,不過這位……」馮保怯怯的看了沈方卓一眼。對倭寇的那場戰鬥中,沈某人初開殺戒,就一次性收割了二三十條性命。他不是絕聲衛,不會收斂殺氣,時隔兩月,身上依然是殺氣十足。

    「那還真是可惜了,俺本來還想進去瞧瞧呢。」沈方卓失望極了,「聽說裡面的宮殿都是白玉築就,屋頂上的瓦片都是黃金打造的,太液池裡面不是水,都是酒!還有啊,裡面還有仙女……」

    「……」劉同壽和馮保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只拿斜眼去看他,也不知這貨從哪兒聽來的,別的不說,單說那太液池裡如果都是酒的話,那宮裡一天還有人能清醒了不?熏都熏迷糊了。

    劉同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失望,繼續憧憬吧,進去了,你才失望呢。」

    馮保在一邊拚命點頭,然後趁機把袖子裡的東西翻出來了,就著車窗一看。只覺白光在眼前一閃。『啊』的驚叫了一聲,當即被晃得一個趔趄。

    「這,這是……」說起來,太監似乎都有鑑識寶物的本能,儘管被嚇得不輕,也不知道手裡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但馮保的手卻抓得牢牢的,他人都差點從馬車上掉出去,那東西卻穩穩當當的在他手裡。

    「公公,出什麼事了?」前面車伕聽到這邊動靜。連忙出聲詢問。

    「沒你的事,繼續上路。」馮保定了定神,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目光只在手中之物和小道士之間逡巡。「劉觀主,這到底……」

    劉同壽微笑不語,沈方卓咧嘴笑了,「不就是個銀鏡麼,小公公若是喜歡,只管開口便是。」

    「銀……鏡?」車簾已經放下了,沒有了陽光的直射,那鏡子也不再耀眼,而是忠實的將車廂內略有些昏暗的景象倒映出來,顯得有些深邃。

    「果然是鏡子。卻比銅鏡閃亮許多,也清晰了許多,這等異寶,小的……」因為黃錦打的是兩頭賣好的主意,所以有過叮囑,馮保把身段放得相當低,他反覆摩挲著這面鏡子,顯然已是愛不釋手,但嘴上卻嚶嚅著想要推卻。

    「馮公公真的不需要客氣,就是個玩物罷了。公公就算信不過貧道,也應該知道貧道這位兄長的脾氣,公公覺得,沈大哥會說謊嗎?」劉同壽故意讓沈方卓先開口,為的就是這個效果。沈方卓倒是不笨,但任誰跟他接觸後。也不會認為他是個工於心計的人。

    「可不就是嗎?小公公,這點東西你就大驚小怪,卻又哪裡像是宮中出來的?」沈方卓適時附和了一句。

    咱又不是從你說的那個皇宮出來的,這種異寶,別說自己,就算乾爹手上,那也是沒有的。馮保斜了沈方卓一眼,心中大是腹誹,但心下倒是信了多半。

    想到這裡,他心頭又是一動,猛抬頭時,卻正聽得小道士笑吟吟的說道:「馮公公不需擔心黃公公,早在入京之前,小道就已經備下了禮物,都是先師傳下來的小門道,不值什麼錢,卻勝在精巧,只多不少,包管讓皇上滿意,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馮保算是安了心,拱拱手道:「那就多謝劉觀主了,另外,小的只是個跑腿的,這公公的稱呼實在……」

    劉同壽一擺手道:「不然這樣好了,公公也不要叫觀主,貧道也不稱公公,你我年齡相彷彿,就以兄弟相稱如何?這樣也顯得不那麼見外,馮兄,你說呢?」

    「這……」馮保遲疑了。*在嘉靖朝,內侍和外臣結交是大忌,連黃錦都不敢犯禁,何況他一個小黃門。可劉同壽不屬於外臣,而且他剛收了人家的重禮,也不好推脫。

    劉同壽說那銀鏡不值錢,他也半推半就的信了,可東西他就拿在手裡,如何不知,至少,這也是個稀罕玩意,呈給皇上的話,多半就能搏個龍顏大悅。

    那個打手似的青年說的皇宮景象,沒準兒就是從小道士那裡聽說的,所以,他們才花血本備下了重禮,嗯,應該就是這麼回事。

    他也是個有決斷的,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又是一拱手:「劉兄弟既然一番盛情,咱馮保也不好推卻了,愚兄今年十七,痴長兄弟兩歲……」

    「馮兄,小弟劉同壽有禮了。」劉同壽笑吟吟的還了一禮。

    宮中的規矩,他已經打聽過了,雖然太監不能勾結外臣參政,不過通個消息什麼的還是沒問題的。馮保本身倒還罷了,他再有名,也是要等到隆慶朝,那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關鍵是他身後的黃錦。

    那人是嘉靖最為信重的太監之一,潛邸老人,一直伴著嘉靖到死。得到此人的友誼,至少以後不會缺少情報來源了。

    所以,劉同壽一出手,就是最能拿得出手的銀鏡。

    送銀子也可以,不過銀子這東西通用性強,效果卻一般,想要效果好,就得用數量往上堆。他手裡倒是有些錢,但也禁不住這麼折騰啊!還是鏡子的效果最好,這一點,從馮保的反應就能看得出來了。

    「馮兄,皇上這道旨意,小弟有些不得要領,你能不能為小弟解說一二?」收買黃錦還是後話。最緊要的。是要搞清楚這道旨意的意思。

    馮保也不笨,他也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不過這個問題本來就是可答可不答的,答了,也不犯忌諱;不答,領旨的也只能乾瞪眼。

    劉同壽既然這麼會做人,他馮保自然也是順水推舟。

    「皇上就是這麼吩咐的,咱們做奴婢的原本不應該胡亂猜測聖意,不過既然兄弟問起,愚兄也不好瞞著藏著。就隨口說幾句閒話罷了,賢弟須不能外傳了,嗯,還有這位……」

    沈方卓呵呵一笑。正要開口,卻被劉同壽瞪了一眼,於是又訕訕的閉上了嘴。

    「正如馮兄所說。」

    馮保點點頭,然後低聲說道:「劉兄弟,宮禁內鬧鬼的事,你可能也聽說一些,這次皇上讓你入宮,應該就是為了這事兒。」

    「原來如此,可是……」轉轉就是勘查現場的意思啊?搞得這麼隱晦幹嘛,搞得哥還以為皇帝要讓哥看風水呢。劉同壽先是恍然。然後又覺奇怪。

    「兄弟的消息果然靈通,陶道長的事你也知道啊,呵呵。」

    馮保嘿嘿一笑,「陶道長入宮之後,很是做了幾場法事,宮裡也消停了好些日子,不過,這些年本來也一直都是這樣,時而鬧得滿城風雨,時而風平浪靜。現在沒事,並不代表就真的沒事了。萬歲爺這心裡,也是很……嘿嘿,你明白的。」

    劉同壽當然明白,很顯然。嘉靖已經是驚弓之鳥了。

    要說這鬼神之事,有的時候純粹是人嚇人。前世。他小時候也看過恐怖片,看完不敢自己去廁所這種事也是發生過的,就算是成人,若是有了心理陰影,再一個人獨居,恐怕也會疑神疑鬼。

    紫禁城裡的住所都是宮殿,空蕩蕩,黑乎乎的,本來就挺滲人,再有那真假莫辨的鬧鬼之事,嘉靖會心有餘悸也很正常。

    「馮兄,小弟聽外間傳得繪聲繪色的,可真實情況到底……比如,那鬼是怎麼個形容?是真有人看見了,還是說……」

    「這個啊……」馮保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開了口,「我入宮時間不長,倒是沒親眼見過,不過,鬼祟是一定有的,萬歲爺那邊且不提,見過鬼的宮女、中官卻是不少,我跟他們也是搭過話,看他們說得繪聲繪色的模樣,應該不是作假。」

    「具體是什麼鬼呢?」

    「見到什麼的都有,邵真人奉命追查,問了不少口供,最後彙總起來,大致上確定了鬼祟的種類,是黑眚(sheng)!」

    「那是啥?」劉同壽兩眼真是一抹黑了,全無頭緒麼。

    「此物最初記載於《漢書?五行志》:厥罰恆寒,厥極貧,時則有黑眚、黑祥。宋人蔡絛《鐵圍山叢談》中也有記載:洛陽古都素號多怪,宣和間,忽有異物如人得黑,遇暮夜輒出犯人,相傳謂掠食人家小兒……此五行志中所謂黑眚者是也。」

    馮保居然引經據典的解釋上了。

    劉同壽開始驚訝了一下,後來想起歷史上那個馮保,倒也釋然了,這位太監是少有在士林當中享有好評的,他自己也有讀書進步,積極向外朝靠攏的願望。

    「此物因水氣而生,眚氣黑色,昏暮間突出有物,其行如風……」

    似乎就是一種妖怪,出現的時候裹著黑霧,然後幻化出各種形體來傷人、嚇人,喜歡在潮濕的地方出沒。聽起來滿玄幻的,可看馮保說的有板有眼的,劉同壽也不好質疑,對方答不出來是小,要是引起誤會,壞了交情才是麻煩呢。

    「總之,兄弟須謹慎著了,乾爹說了,這個機會是張閣老甘冒奇險給你爭取來的,能不能一舉建功,就看兄弟你的手段了。」最後,馮保如是總結道。

    ps. 黑眚在宮中出現,歷史上確有其事,陶仲文就是靠這驅鬼之功,徹底奠定了二十多年的榮華富貴。後面的不是玄幻仙俠情節,請放心。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46
第138章 上面有人,做事不難

    上面一句話,底下跑斷腿。*

    又有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只有真正事到臨頭,劉同壽才明白,黃錦的騎牆,和他的果斷,帶來的是何等的便利。

    雖然都是同一個地方,但皇城和後世的故宮可不一樣,門票難搞是一方面,沒有聖旨,還不是太監,一個外人想進皇城,那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朝臣們固然經常進出皇城,但絕大部分人的活動範圍都僅限於承天門至太和殿和中和殿,後面是沒去過的。有資格直入後苑,去乾清宮奏事的,至少也得是個侍郎、尚書才行。

    邵元節算是個特例,不過且不說嘉靖的愛好,單說老邵這一把年紀了,他也不會構成任何威脅——這裡指的是,皇帝頭上帽子的顏色……

    現在,劉同壽成了另一個特例,比邵元節還特殊那麼一點點。

    小道士是從東安門進的宮。

    南面的承天門是正門,只有皇帝和大臣才能通行,就算是皇后,也只有大婚典禮的時候,可以從那裡走一遭。走西安門要經過偌大的西苑,走北面的地安門則更遠,當然沒人會自找不自在,一般內侍們走的都是東安門。

    宮內的重要部門,如需要頻繁和外間打交道的尚膳監、光祿寺之類,也都在皇城東側。

    劉同壽要去的則是內城,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紫禁城。因為鬧鬼最頻繁的地方就是那裡。

    一到東華門。馮保的價值就體現出來了,小宦官板著臉亮了一下聖旨,守門的衛士就點頭哈腰的放行。省了例行的盤問、搜身不說,連帶著看向劉同壽的目光也大是不同,走出老遠之後,劉同壽還依稀聽到後面的議論聲。

    接下來,他更是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但凡經過處,眾人無不瞪大了眼睛,向他行注目禮。然後在一番交頭接耳之後,方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劉兄弟莫怪,宮內就是這個樣子的,很多人從成化年間就入了宮。在這高牆內呆了一輩子,從沒見過外人,大驚小怪也是有的。」馮保的解釋帶了點唏噓之意,想是有感而發。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星……宮中更多悲歡離合,苦悶愁困啊。」劉同壽順著他的話頭感嘆了一聲。一入宮闈深似海,不光宮女如此,很多撈不到外差的宦官也是一樣,跟住監獄也差不了多少。

    「咦?兄弟也喜歡讀詩詞?」馮保眼睛一亮,饒有興致的轉過頭來。

    「略懂。略懂」要不是現在是明朝,抄詩那也是穿越者的一大法寶啊。劉同壽一面謙虛,一面故作不知情的問道:「這麼說來,馮兄也好此道?」

    「書中自有黃金屋,詩詞尤其陶冶情操,愚兄自然是喜歡的。」劉同壽投其所好的法子奏了效,深有得遇知己的感觸,馮保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其實不光是我。宮中好些內官都好此道呢,要不是爹他老人家的年紀大了,恐怕……」

    「這是為何?」這說法劉同壽還是第一次聽說,太監們喜歡詩詞,難道眼下流行復古嗎?

    「若對別人。我倒是不好說這話,不過對兄弟。卻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馮保左右看看,確定沒人注意這邊,這次低聲道:「萬歲爺喜歡青詞,咱們做內官的,就是要想辦法讓萬歲爺高興不是?咱們也不奢望著跟外朝的那些大人們分高下,只要有那麼一兩首,入了萬歲爺的眼,這不就……」

    他抬眼看看劉同壽,用眼神傳達了個『你懂的』的意思過來。

    「做太監難,做好太監更難,馮兄,你也不容易啊。」劉同壽點點頭,一副心有慼慼焉的表情。

    嘉靖喜歡青詞他是知道的,後嘉靖時代的幾位權臣,都是此道高手。而且他還知道,那玩意最是考究文化底蘊。華麗的辭藻是什麼概念?其中必然大量充斥著生僻字,越不常用,認識的人越少,就顯得越華麗。

    就彷彿後世那些寫小說寫成散文,或者說明文的,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描寫和生僻字把讀者砸暈,就會顯得文筆很好,至少學問很高。當然,青詞也沒那麼簡單,其格式和格律,都是很有講究的。

    總之,寫好這玩意的難度,並不比寫八股文低。沒啥基礎的太監們想在這上面出頭,那可不是一般的辛苦。

    不過,好歹也算是個希望,就像馮保說的,萬一有那麼一兩首呢?後世的彩票都有人中,何況寫青詞呢?

    「我就知道,劉兄弟會理解我們的。」劉同壽一句話差點把馮保的眼淚給感動下來了。

    換了別人說,他不一定有這麼激動,可劉同壽不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小道士和小宦官是很有共通性的。他們都不是讀書人,但為了上進,要讀書,因為他們的前途都是繫於皇帝一念之間。

    互相勉勵了幾句,兩人的關係更近了一步,馮保已經近乎無話不說了。

    趁著這個機會,劉同壽問起了馮保先前說的,張孚敬冒險幫他爭取機會的詳情來。

    馮保聞言停步,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劉同壽,好半響才嘆了口氣「能得張閣老另眼相看,兄弟的造化不淺吶,只可惜晚了些,要是能……也罷,我就給你說說吧。」

    劉同壽心中忽地一沉,馮保是黃錦身邊的貼心人,他也這樣說,看來張孚敬的形勢真是相當之不妙。

    做權臣,單單擁有權力是不夠的,還要有搖旗吶喊的黨羽,在這方面,別說二楊那種人,張孚敬積累甚至還不如夏言,他的權勢全部來自於嘉靖,只要失了聖心,就是一切休矣。

    「昨夜皇上服過藥,興致大發,同時召了曹端妃和王寧嬪侍寢……」馮保吞吞吐吐的開了個頭,劉同壽一聽就樂了,除夕夜玩****,哥這位便宜叔叔果然很有創意。

    這個八卦頂多就是聽個樂子,引起他的關注的是一個字眼「馮兄,邵真人給皇上進獻的藥都是這一種……或者說都是這種功效的嗎?有沒有金丹?」

    「金丹?邵真人的那些丹藥名目各異,似乎也有叫金丹的,不過功效好像都差不多,都是吃完了就渾身發熱,然後興致……那個,我也說不清楚了。」這個問題算是把馮保給問住了。他一個少年就淨身入宮的宦官,哪裡說得明白這道道啊?

    「嗯,嗯,是小弟唐突了,馮兄你繼續。」馮保的答案使得劉同壽更添疑慮。

    宮人都是偶爾見到,只有嘉靖見鬼最頻繁,重金屬中毒,應該是鬧鬼最科學的解釋,不過,若是邵元節給嘉靖吃的只有春藥,那事情就不好解釋了。

    難道這年頭的春藥裡面,也混合有鉛汞之類的東西?就比如兩晉時期流行的那個五石散?說起來,五石散到底是什麼成分,自己也搞不清楚呢,回頭還是得找李伯父詳細詢問一下才好。

    馮保繼續說道:「因為昨天睡的太晚,今天藥力也沒發散完,所以,皇上罷了朝賀,並請了幾位大人去文華殿寫青詞……青詞遞上去後,皇上突然召見了張閣老,然後才有了這道聖旨。」

    劉同壽吃了一驚:「難道師……張閣老他當面向皇上舉薦了?」

    「好像不是,聽爹說,張閣老見駕,只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問候就結束了,他猜測,張閣老應該是在青詞上動了手腳,不過具體是什麼,那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不論如何,張閣老冒了大風險,總是不會錯的。」

    「確實如此。」這個謎底,看來也只有當事人才能解釋了,自己只要知道,這個人情相當大就是了,在嘉靖最愛的青詞上動手腳,和在刀尖上跳舞也差不多了。

    「劉兄弟,這裡就是乾清宮了,你看,你是先隨處看看,還是找宮人們來問問?」說話間,目的地已經到了,馮保朝著一座宏大的宮殿,以目光向劉同壽示意。

    「還可以找人問?」劉同壽有些意外,當事人可不全是宦官,宮女也不在少數。

    「只要劉兄弟你開口,這個方便,愚兄還是擔待得起的。」馮保的語氣微微有些得意,不過更多的卻是真誠。

    「那就多謝馮兄了。」劉同壽大喜。他沒查過案,驅鬼更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不過口供比現場重要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因為口供是可以相互印證的。

    勘查開始了。

    首先是水源,那玩意既然據說是逐水而生的,那麼跟水就離不開關係。

    水裡面會有什麼?毒?霧?或者是某種生物?好吧,這個有點誇張了,但總不可能是放射源吧?現在可是明朝!

    乾清宮周圍的幾口水井都看過,又采了水樣,劉同壽沒找到答案。

    他沒有氣餒,他沒把事情想像得這麼簡單,向馮保問過最近期鬧鬼的幾個地點之後,劉同壽仔細的檢查起現場來。

    這次,他找的是人為的痕跡。

    古代的能人異士不計其數,他劉同壽能裝神弄鬼,讓人找不到頭緒,別人也行。

    不過,不管是什麼人,只要出了手,總是會留下些線索的,尤其在他這個貫通中西古今的天才魔術師面前,戲法方面的線索是沒有隱遁的餘地的。

    大樹、高牆、角落,他一一查探了過去。

    只可惜,也不知是不是時隔太久,同時也沒人保護現場,他沒有任何發現。

    好在有馮保幫忙,他還有口供可以問,若不然,那就真是抓瞎了。

    這一次,他終於有了發現。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50
第139章 兩個宮女

    問詢的過程很順利,也很不順利。

    有馮保和那道聖旨在,宮人們都很配合,原原本本的把那套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的辭,很流利的重複了一遍。

    問題就出在這裡了,因為這套法跟馮保的大同小異,就是多了點無關緊要的細節,比如當事者當時如何恐懼,又或他們看到了多麼奇怪的東西。

    劉同壽不是給玄幻取材,這些東西對他一點幫助都沒有。

    其實,連聽過幾個雷同的套話之後,劉同壽已經發現問題了,這些人的辭,非常相似的原因在於邵元節。老邵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但他在追查的過程中,將所有證人的認識都給統一了起來。

    這些人都一口咬定,他們看見的是黑眚,黑眚到底是什麼樣的,那就是馮保的那樣,一團黑霧冒出來,然後各種怪物跳出來云云。

    這就是所謂的權威效應了。

    邵元節是公認的大行家,皇帝都那麼倚重,況乎他人?再加上看到鬼的人,當時可能都被嚇傻了,慌亂之間又哪裡記得住什麼細節?好像那些獨居看了恐怖片的人一樣,他們也不願意去回想,因為那太可怕了。

    在種種原因的共同作用下,宮中上下達成了共識,每個人都繪聲繪色的著差不多的東西,問一個和問十個一點區別都沒有。

    劉同壽也不是沒試著引導一下證人。可還是那句話。邵元節的權威性太強,遠非劉同壽可比。雪上加霜的是,劉同壽的年紀一點服力都沒有。

    十幾歲的孝能捉鬼?開什麼玩笑誰不知道,厲鬼最喜歡這種細皮嫩肉的角色了,只有被禍害的份兒,捉鬼?那是老貓聞鹹魚,休想啊休想。

    問了十多個人,辦法用盡,卻是不得要領,劉同壽嘆了口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馮兄,那聖旨有沒有規定我出去的時間?」

    「那倒沒有。不過,你肯定不能留在宮中過夜。宮中唯一能讓外人過夜的地方,只有文淵閣……天黑宮門落鎖之前,你必須得出去。

    他要找的,不就是能出真實所見的人嗎?

    「這事容易,你在這裡稍候,我這就給你找人去。就在這裡等我,千萬別亂走亂闖……」馮保做事還是很有擔當的,見劉同壽得鄭重,他也是立下決斷,交代一聲,當即往東面跑過去了。

    那裡是東六宮所在,是嬪妃們的住所。

    「馮兄,記得找那些入宮時間短,也沒人照拂的,過來之前,最好別讓他們跟人話……」兩人互相囑咐著。看在不知情者的眼中,還以為這倆人多鐵呢,就分別這麼一嗅兒,還搞得這麼依依惜別的。

    聽到馮保遠遠的答應了一聲,劉同壽放下心來,宮裡規矩多,沒人領路,當然不能亂走,不過他卻可以亂看。

    冬天日短夜長,漸漸西沉的夕陽顯得有氣無力的。皚皚的白雪蓋住了紅牆碧瓦的光彩,也遮住了飛簷鬥角的古風韻味,不過卻將昏黃的陽光映得發亮,像是鍍了一層金似的,靚麗非常。

    覽目四顧,感慨萬千,最後,劉同壽的視線落在了雄偉的乾清宮上面。

    他突然意識到,還有一個現場他沒去看過呢還是事發最頻繁的那一個。

    只不過,皇帝的寢宮可不容易進。

    馮保沒這個權力,更沒這個膽子。要想進去的話。就得有明確的旨意才行,而不是現在這個含含糊糊的東西。

    將新官忽悠迷糊了,想辦法混進去?風險似乎有點大,也有點對不起這個新交的朋友……一個個念頭生出來,然後又被劉同壽自己否決掉。

    他無法確定乾清宮裡到底有什麼,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目標,下這麼大本錢,明顯不科學嘛何況……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劉同壽抬眼看去,只見馮保正領著幾個小宮女跑過來。滿頭都是汗。

    嗯,這麼做太對不起朋友了,尤其是一個賣力為自己奔走的朋友。

    劉同壽打消了進寢宮的念頭,快步迎了上去。

    「劉觀主。咱把人帶過來了,你要問什麼就趕緊問吧,等下萬歲爺可能會召端妃娘娘和寧嬪娘娘過去,她們幾個得跟著去伺候……」

    馮保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了一劫,他抹了把汗,給雙方介紹了一下,「這位就是名震江南的劉觀主了,奉了萬歲爺的旨意來驅鬼,他問你們什麼,都要老老實實的回答。知道了嗎?」

    「知道了。」回應並不熱烈。

    幾個女孩都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最小的一個看起來跟楚楚相彷彿。對馮保,她們都表現出了畏懼,對劉同壽則是好奇,儘管被馮保一聲喝問,都嚇得低下頭去,可還不忘偷偷的抬眼打量劉同壽。

    尤其是最小的那個,一張小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偷眼張望的樣子彷彿受驚的小鹿。讓人憐惜的同時,更顯得天真可愛。

    就是你了。

    時間很緊,劉同壽也顧不得吐槽皇宮對女性的摧殘,又或憐香惜玉了,那無助於他的計劃。同時,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他直接選定了那個年紀最小的。柔聲問道:「我有個妹妹跟你年齡差不多呢,你們要是認識了,一定很處得來,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劉同壽哄孝的招數奏了效,那女孩眼睛亮了亮,正要回答,可看見一邊的馮保,卻又重新低下了頭:「婢子家裡姓張,有個小名叫金蓮,嘉靖十年進的宮,一直服侍寧嬪娘娘……」

    「咳咳,馮……公公,能不能拜託你點事?」劉同壽轉頭看看,見馮保扳著個臉,跟個門神似的站在一邊,他覺著不是個事兒。

    「劉觀主只管吩咐。」

    「你看,你是不是應該去旁邊給我望望風?」

    「望風?」馮保眼神大變,他湊到劉同壽耳邊,啞著嗓子道:「兄弟,仔細著這裡可是紫禁城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要是犯了忌諱,那真是誰也救不了你了」

    「嗨,你想到哪兒去了?」劉同壽苦笑不得,沒辦法,他只能攤開了,「你在這裡,她們都害怕,什麼都不敢了,你離遠點,只要不讓她們看見你就行。」

    發現是誤會,馮保有些尷尬,「……這樣啊,那我去看看爹那邊有沒有什麼事找我,很快就回來。」著,他一溜煙的去了。

    礙事的走了,劉同壽轉過身,繼續哄孝。

    馮保一走,在場的氣氛立時變得輕鬆起來,還沒等劉同壽開口,張金蓮就主動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誰?呃,她叫楚楚。」面對張金蓮,劉同壽沒來由的一陣心虛,他今天可是那啥了個幼女,放在後世,那就是禽獸般的行徑啊。

    「她也要進宮嗎?」

    「不會的。」不過,想到他的行為起到的作用,劉同壽又心安理得了,這宮裡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對了,金蓮妹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張金蓮面露恐懼之色,遲疑著正要開口,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拿眼去看身邊的同伴。

    劉同壽何等敏銳,循著對方的視線看了過去,卻發現那幾個宮女都在迴避同伴的視線,只有站在中間的那個面容平靜,冷靜的回視的同時,還輕輕搖了搖頭。

    有意思,這麼個小團體裡面,竟然還有個頭兒,看起來還頗有威信。

    劉同壽笑了。

    有這個女孩在,想從張金蓮這裡問出什麼,恐怕會有點麻煩,但同時,這未嘗不是件好事,有主見就代表她對現實的認識比較清晰,就有服,乃至合作的可能。

    在宦官中有了馮保,在宮女中再發展個盟友兼內線,也是不錯的選擇呢。

    他帶點戲謬的問道:「貧道有沒有這個榮幸,知道這位姐姐的芳名呢?」

    對方全然不為所動,回應的聲音冰冷而透徹。

    「我叫楊金英。」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54
第140章 拯救

    「嗯,好名字。」劉同壽打量著對方,隨口讚了一句。

    名字很普通,金蓮、金英、金香,這都是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常用的名字,沒什麼好不好之說。不過,名如其人,在這個年紀稍長的宮女身上,倒是將這個『英』字展現得淋漓盡致。

    之所以一開始沒留意到對方,是因為楊金英的長相不算出彩,或者說沒什麼特色,她自己又有意躲在同伴身後。但是,現在她為了最年幼的同伴挺身站了出來,身上的光彩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她的臉上乾乾淨淨的,全然以素顏示人,而非是像其他人那樣,多少塗抹了些脂粉。髮髻簡簡單單,飾物則只有一根普通的烏木簪,眉毛甚濃,而眉峰尖尖。可以想像,若是她換下宮女裝,穿上軍服,活脫脫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花木蘭了。

    好一個英氣逼人的女子!

    暗讚一聲,劉同壽也確實很意外,皇宮內院之中,他居然會見到這麼一位角色。

    要知道,這可是嘉靖年間的紫禁城,作為受壓迫最重的一個團體,宮女不應該都是張金蓮這樣怯弱可憐,或者象小說裡那樣,喜歡皮裡陽秋的在肚裡做文章嗎?

    這樣的人可不好對付,忽悠的話,必須一擊中的,否則,引起了對方的警惕甚至敵意,麻煩就大了。尤其讓劉同壽覺得棘手的是,對方的冰冷神態,並非全部源自於性格,而是很大程度上出於憎惡,對象就是他自己!

    他有點莫名其妙,自己第一次進宮,這女子的口音也不是江南一帶的,兩人先前肯定沒見過面,怨從何來呢?

    難道是長相?那就更不科學了,自己長得離潘安可能還有點差距,但也是很討喜的啊!沒看那個張金蓮兩句話就被自己擺平了嗎?這就是長得帥帶來的親和力啊。

    要不然。就只能往嫉妒方面考慮了,宮女嘛,有百合情結也是正常的。誰讓偌大的宮禁之中,只有皇帝一個男人呢?情況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有些棘手了,據小說裡的說法。百合什麼的比正常的男歡女愛要更激烈,屬于禁忌之戀,超出理智,甚至種族那種……

    要怎麼不著痕跡的解釋一下呢?劉同壽有點犯愁。

    「劉道長,你想問的東西我都知道。是不是可以讓其他人先離開了?娘娘身邊,也是要人伺候的,離開太久,我們會受責罰。」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楊金英卻是先開了。。

    「呃……好吧。」劉同壽掃視一眼,發現幾個小宮女的視線都在楊金英的身上,顯然是把她當做了主心骨,強留下來。也問不出什麼。還不如直接跟這個大姐大談判。

    宮女們如蒙大敕,有些擔憂的看看楊金英,然後在後者的催促下,往來路跑回去了。倒是那個張金蓮怯生生的拉住了楊金英的衣襟,眼睛不時向劉同壽看一眼,顯然很不捨得離開。

    楊金英皺了皺眉。冷冷的看了劉同壽一眼,後者的頭皮有些發緊。魅力太強了未必是好事,要是導致談判破裂。那就是罪過了。

    好在楊大姐頭沒有發作,而是待眾人走遠之後,直截了當的說道:「劉道長,你想問的,我可以回答你,不過,你要向我保證,決不把我對你說的話說出去,就算……」她望著劉同壽的身後,小道士不用回頭也知道,馮保正在那裡晃蕩著呢。

    「沒問題。」

    「還有,你要答應我兩個要求……」

    說到這個,小宮女的臉上的表情有些鬆動,可能她也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過分,籌碼也太少了些。不過,她還是咬著牙,努力維持著那張冰冷的面具,不讓語氣太過波動,同時,面對劉同壽玩味的眼神,她也是堅持著與之對視,而不是迴避。

    「說說看,力所能及的話,貧道答應了也無妨,不過,若是超出能力範圍,那就愛莫能助了。」要是換個人提這種要求,劉同壽八成會斷然拒絕,他現在立足未穩,拉幾個盟友還好,但貿然參與宮裡面的鬥爭,很容易就會引火上身。

    不過,這個楊金英很有趣,氣質很獨特,給了劉同壽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想聽聽看,對方到底能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來。

    「我聽說,新入宮的陶仙師向皇上進獻了一種藥方……」話題似乎不怎麼相干,但看楊金英咬著嘴唇的艱難模樣,劉同壽並不認為,小宮女是因為緊張,以至於跑了題,他耐心的聽著。

    「那丹方叫:先天鉛丹,不知道劉道長有沒有耳聞?」

    這算是什麼?考校嗎?可既然是秘方,哥不知道也是正常吧?這麼想著,劉同壽搖了搖頭,沒說話,繼續等對方的下文。

    「你能不能讓皇上不相信陶仙師,不採用那個丹方?」小宮女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其他神色,那是焦慮和期盼混雜著的一種情緒。

    「為什麼?」劉同壽肯定不會貿然答應,他和陶仲文有競爭關係不假,但他若是直接去質疑陶仲文,很容易犯了嘉靖的忌諱。正如夏言攻擊張孚敬一樣,嘉靖鼓勵臣下互相爭鬥,但卻不喜歡直接告狀的模式,那只會起到反效果。

    楊金英的要求讓他犯了嘀咕,他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個陷阱了。他觀察了一下張金蓮的神色,小女孩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大姐頭在說些什麼。

    「……」楊金英遲疑著不能回答,劉同壽見狀疑心更盛,想了想,他決定擺脫這個麻煩。

    「既然楊小姐不肯明言,那貧道這就告辭了。」

    「不要!」

    楊金英的叫聲很尖利,還帶了點哭腔,不但嚇了劉同壽一跳,還驚動了不少人,連馮保都往這邊走了幾步,出聲問詢。

    劉同壽先向馮保打了個手勢,示意沒事,然後轉過身來,一攤手道:「不讓貧道走,你又不肯說原因。這不是太為難人了嗎?一口一個陶仙師叫著,你不會不知道陶師兄是什麼人吧?」

    陶仲文沒有正式出家,跟劉同壽一樣是個假道士。所以宮中只以修士或仙師稱之。

    「那丹方是以女兒家的……月事作為藥引,必須得是未經人事的姑娘家……為了保持身體的潔淨,不能吃五穀雜糧,只能靠露水續命……然後。為了取足藥引的量,行月事前,還要服促下血的藥……」咬著牙,楊金英終於如實的把原委道來。

    說話時,她的臉色也是忽紅忽白。變幻不定,紅是因為話題的敏感性,白則是單純的出於恐懼。依偎在他身邊的張金蓮則是一臉驚愕,本來她只是輕輕扯著楊金英的衣襟,這會兒她的小手也不知不覺的用上了力,將楊金英的衣服扯得緊繃在了身上。

    「這簡直……」劉同壽沒空去留心這些,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好吧。他終於知道。陶、邵二人用的不是他意象中的那種金丹了,可現在的這個藥方……只能說是荒謬啊!

    「可是,陶道長還沒開始施行,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已經稟報給皇上了,而且還做了樣品送上去,彩兒就是第一個犧牲者。她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她已經死了……先是被餓了半個月。然後,那催血藥。導致了大出血……端妃娘娘告訴我,昨天,皇上服的就是這藥,他說效果很好……」

    楊金英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她被嚇壞了。

    「彩兒姐姐?彩兒姐姐不是……她不是回家了,而是死了嗎?唔……」

    「這件事……」嘉靖已經開始嗑的藥,想阻止,何其難也!

    劉同壽有心要拒絕,可看著兩個小女孩哭成一團的樣子,拒絕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無論是天真浪漫的小圓臉,還是故作堅強的大姐頭,都讓他憐惜有加,又怎能斷然回絕?最後,劉同壽只能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覆。

    「只怕很難,不過,我會想辦法的。」

    「真的?」

    「盡力而為。」劉同壽點點頭,他知道對方為什麼憎恨自己了,她恨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道士!

    「那好吧,我相信你。」盯著劉同壽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楊金英點了點頭「另外那個要求……先這樣吧,以後再說,我可以回答你想問的問題了。」

    總算女孩還算通情達理,劉同壽也是鬆了口氣,第一個要求已經這麼勁爆了,再來一個,他真心不確定自己抗不抗得住。

    整理了一下情緒,不等劉同壽發問,楊金英就自行述說起來:「我是嘉靖十年入的宮,被分派去伺候端妃娘娘,那時候,娘娘還是端嬪……」

    「嗯,嗯,你確定,你看見的鬼怪和邵真人說的那個不一樣?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一樣,我看到的不是鬼,而是我爹……他不是我親爹,我爹早就死了,我娘帶著我和妹妹改了嫁……就是他把我賣進宮的……」楊金英的語氣很是低沉。

    劉同壽心中一動:「你的第二個要求,不會是讓我對付你爹……不,應該是保護你妹妹吧?」

    「你怎麼知道的?」楊金英很詫異。

    「這個要求比先前那個容易多了,你為什麼又不提了?」劉同壽不答反問。

    「因為……」

    「因為你怕我跟你討價還價,推託先前的那個要求?嘖嘖,你還真是……」劉同壽搖了搖頭,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這女孩還真是一心為別人著想呢。

    陶仲文的那個藥方,要的是女孩的初潮,楊金英已經十五歲了,顯然不會被波及到,她是為了同伴在求懇。不得不說,這樣的女子出現在宮中,真的是異數,也是一種褻瀆啊。

    「其他人也是這樣嗎?」他不多糾結,想要實現楊金英的願望,他必須先在驅鬼上面做出成績,這樣才能把先前的失分奪回來,跟陶、邵兩個妖道分庭抗禮。

    「是啊,我看到的是大黑……大黑,就是街口齊員外家的大黑狗,每次經過,它總是衝著我汪汪叫,很可怕……是大哥保護了我,可他自己卻被大黑咬傷了,家裡窮,沒有錢看大夫,所以……」張金蓮的往事也不怎麼美麗,或者應該說過程很美好,結果卻很悲傷。

    夕陽西下,身後的馮保已經在催促了,劉同壽無暇安慰女孩,他關注的只有真相。

    「另外幾個人也是這樣嗎?」

    「是呢,翠香姐姐……玉蓮姐姐……」小圓臉扳著手指,一個個的述說起來,真相逐漸水落石出。

    「劉觀主,該出宮了!再不……」身後腳步聲響,馮保按捺不住的湊過來了。

    「知道了,這就走吧。對了,馮公公,你還得幫我一個忙,嗯,不著急,路上慢慢說……」走了幾步,劉同壽又回過頭來,爽朗一笑:「我會想辦法的,你們安心回去,等著好消息吧。」

    漸行漸遠,他的聲音和身影都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夕陽下,兩個宮女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有呢喃般的話語傳出。

    「他真的會救我們嗎?」

    「會的,劉大哥也有妹妹,他笑起來跟大哥一樣呢。」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9 18:3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59
第141章 連鎖反應

    劉同壽在紫禁城走了一遭,有所發現的同時,也給自己攬了樁燙手的神秘使命。他的心情,暫時還不得而知,但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引發的連鎖反應,卻波及了大半個京城。

    司設監。

    黃錦在宮中的權勢,主要來自於他和嘉靖的關係,而不是他的地位,單論地位,他這個司設監掌印太監,在宮中二十四監當中,也就是個很普通的一員罷了。

    不過,紙面上的地位雖如此,但誰也不會因此小覷了黃錦,即便是司禮監秉筆張佐,也不敢怠慢於他,誰讓老黃是潛邸舊人,伴駕時間也長呢?

    當然,更重要的也許是嘉靖朝本身的特色。鑑於正德朝的前車之鑑,嘉靖認為要約束宦官,裁撤了外間的河監、礦監不說,對宮內的太監管的也很嚴。

    沒了好處,大夥兒也就沒了可爭的目標,不按部就班的混日子,又能如何?所以,儘管黃錦這個新貴惹起了不少人的羨慕,但實際上,卻沒什麼人試圖打壓,或者挑戰他。

    宮中的祥和也從另一個角度驗證了那句話:風險和利益是成正比的。

    司設監專責管理鹵簿、儀仗、雨具、大傘等,說白了,就是管擺設和道具的,事務多,權力卻沒多大。

    不過,由於嘉靖對禮儀相當重視,所以,這個內監衙門倒也不能算是冷清,至少在皇帝心中是很重要的。黃錦不輪值伴駕的時候,也都是在衙門裡面忙活,就算沒事,也得做個樣子出來。

    眼看著到了黃昏時分,一直很篤定的黃公公。也變得有些焦慮起來,不時會推開窗子望望天色。然後哆嗦著關上窗子,在屋裡走上幾圈。

    同樣的動作重複多了,難免會引起猜疑,眾人都很羨慕馮保的好運氣,這麼短的時間內,竟然就讓黃公公這般寵愛牽掛,將來飛黃騰達還用說嗎?

    所以,當馮保一路跑進來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道道火辣辣的視線,嚇得小宦官當即就是一哆嗦。好懸沒把手裡的寶貝給掉地上了。

    「是小保回來了嗎?快點進來吧。這小崽子。一出去就野了心,讓爺們好等,哼!看我怎麼收拾你,其他人都給咱家離遠點!」沒時間讓他多想,黃錦的笑罵聲已經傳出來了。

    「是。公公。」宦官們應聲而退,羨慕之意卻是更濃了。

    誰都聽得出來,黃錦怒意不盛,反而是喜意更多一些。這年頭,還是多讀點書好啊,連宦官讀了書,都這麼招人稀罕。

    「爹,半天不見,您老人家這精神頭可是差了不少。天氣冷,您要多休息,衣服也要多穿點啊。」

    黃錦擺擺手,笑問道:「行了,少來這套,說說吧。他給你包了多大的紅包?」

    「不大……」

    「不大?騙誰呢?」黃錦唾了一口,似笑非笑的說道:「不大,你會陪他在宮裡轉悠了大半天,還跑去萬安宮找人?我看吶,你這小子準時被銀錢晃花了眼,吃裡爬外了。」

    「爹言重了,小保可不敢當,小保被晃花了眼不假,不過,您看,這物件當真不大……」說著,馮保的手從袖子裡翻了出來,手中閃閃發光的正是那面銀鏡。

    「咦?竟是這等寶物……噝!」東西一亮出來,黃錦當即就坐不穩當了,他急急踏前兩步,看清楚之後,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氣,他不能置信的問道:「這是……那劉同壽給你的?」

    「是啊,爹。」馮保趁機進言道:「他還說了,給萬歲爺和爹您的禮物,都已經備下了,比兒子手裡這個強出百倍,只是不知皇上和爹的意向如何,因此還不得門路奉上……」

    「還強出百倍?」黃錦聽得兩眼發直,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定了定神,這才指著銀鏡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銀鏡啊。」

    「那你知道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價值幾何嗎?」黃錦又問。

    「……兒子不知。」馮保一臉茫然。

    黃錦用近乎搶奪的動作,將銀鏡拿過手中,一面在光滑的鏡面上摩挲著,夢囈般低語道:「這是寶物啊!連皇宮大內,也只有一件類似的東西,據說是前朝時候,那些弗朗機番人進獻的,但那面鏡子無論光澤還是亮度,都遠不如這個……」

    「那,這東西值多少銀子?」馮保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知道這東西是寶物,可沒想到卻寶貝成了這樣。物以稀為貴,大內裡都只有一面質量遠遜的,那這玩意的價值……

    「多少銀子?哼,價值萬金,要是只有這麼一面的話,那就是無價之寶!」黃錦的聲音高亢起來:「你說他給萬歲爺,給咱家的,還要強出百倍,那得是怎麼個強法?天,他到底從哪裡弄來這許多寶物的,莫非……」

    聲音戛然而止,黃錦強自把神仙弟子那四個字給嚥了回去。現在是嘉靖朝,只要他在這個位置上,就不能表露出太明顯的傾向性,否則聖眷就會轉瞬而逝,這是他總結出的最寶貴的經驗。

    「不行,這事兒不能壓著,得稟報給萬歲爺……」黃錦騰地站起身來,疾步向門外走去,順手還將那面鏡子攏入了袖中。

    馮保的眼神中雖略有不捨之意,但也沒表露出來,他亮鏡之前,就想到這個結果了,反正羊毛長在羊身上,以他跟劉同壽的關係,大可來日方長麼。

    將將出了門,黃錦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小保,除了剛剛咱家說的那些,他還求了你什麼事嗎?」

    「呃,也不算是求……」馮保略一遲疑:「就是因為捉鬼的事,他讓我幫忙,把看到過鬼的那些人遇鬼前後的職司和去向統計一下,然後列個清單給他……」

    「這算是什麼古怪要求?」黃錦皺皺眉頭。

    這事兒倒是不難,宮內的規矩大。很多事情都是有記錄的,尤其是和皇帝相關的那些。就是有點琢磨不透用意。

    「等下你就去司禮監。就說咱家發的話,找幾個人,把這事兒給他辦了,咱們不能欠外人的人情,知道嗎?嗯,他就這一個要求?」

    「還有,他說,看完這些資料後,他可能想進一趟乾清宮。」

    「什麼?」黃錦像是被蜜蜂蟄了似的,一下跳起老高。他氣急敗壞的嚷嚷道:「這你也敢答應?」

    馮保忙不迭的解釋道:「兒子沒答應他。只是說幫他轉告您一聲,而且,他也未必一定要去。」

    「那還好。」黃錦冷靜了下來,沉吟道:「要那些人的職司,又與乾清宮相關。看這意思,他莫非是想說……鬼藏在乾清宮?」

    馮保也是這麼想的,可他卻不敢說出口。

    「這不是荒唐嗎?那可是萬歲爺的寢宮,有鬼?怎麼可能?要說坤寧……咳咳,這件事你不要說出去,統計資料的事你也不要委手旁人了,你自己去找,旁人問起,就說是咱家的密令。記住。要快!就這樣,咱家先走了。」

    「……是,爹。」馮保的臉拉得老長,那可是過百號人,就算有了乾清宮這個線索,但一個個的查過去。沒有三五天時間,也不可能有結果,偏偏便宜兄弟和便宜爹都口口聲聲說要快!真是要了卿命了!

    黃錦無暇理會幹兒子的哀怨,看在禮物的份兒上,劉同壽的無理要求他可以先幫著遮掩,但禮物本身卻是不能瞞人。馮保的行動固然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他分得相當清楚。

    匆匆的趕到了乾清宮,四下看看,不見幾位嬪妃的儀仗隨從,馮保鬆了口氣,只要不是那幾個最要命的節骨眼上,他的求見就不會惹得龍顏大怒。

    他是常伴駕的,用不著別人通報,自行走到殿門前請示一聲也就是了。

    「哦?是黃伴啊,這麼晚了,有事?」聽到嘉靖的聲音,黃錦心下又是一鬆,萬歲爺的心情不錯,正好可以說事兒。

    「萬歲爺,那位劉小道長已經出宮去了……」偷眼看看嘉靖的神色,不見喜怒,黃錦大著膽子繼續說道:「他有異寶要進獻給您,並且留下了樣品。」

    「異寶?」嘉靖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煩的一揮手「朕要他辦的事怎麼樣了?他可說起要何時做法事?」

    「這倒沒有,他說,還要詳加調查。」

    「調查?有什麼好調查的!他道行不是很高嗎?難道在宮城裡走一圈,還感覺不到妖氣?朕看吶,他就心存怨望,不肯用心!」嘉靖臉色潮紅,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像是很生氣的樣子,但以黃錦所知,皇帝不是在生氣,而是藥力發作了。

    「萬歲爺,鬼物都是夜間作祟,白日裡潛伏,而且近日來連續有高人入宮,想必那鬼物也是狡猾,事先就走脫了也未可知。劉小道長存了除惡務盡的心思,打算追查到底,一舉將其剷除呢。」

    嘉靖神情稍微緩和了些,甚至還輕輕的點了點頭。這就是近臣的作用了,不需要說太多好話,只要在關鍵的時刻,稍微引導一下方向,結果就是天差地別。

    「那異寶又是什麼?」

    黃錦自覺人情償還完畢,心情更加放鬆了「萬歲爺請看……」

    「咦?」嘉靖原以為是仙丹之類的東西,卻不想是面亮晶晶的鏡子,失望和意外短暫交替之後,倒是歡喜佔了上風「有意思,這劉同壽果然有點意思,這東西亮閃閃的,正好拿來賞賜嬪妃,省得戶部那邊總是叫苦,說拿不出錢來。」

    黃錦暗自嘆了口氣,這個,自己就幫不上忙了,反正那小道士鬼精鬼精的,獻寶之前,應該就能想得到這個結果吧?

    「嗯,下旨……算了,黃伴,你找人去跟他說,讓他多獻些上來,不要小氣,朕不會白要他的……你下去吧,讓張佐過來。」

    「奴婢遵旨。」黃錦應聲退下,不久,就看見張佐步履匆匆的趕了過來,兩人相視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張佐來得快,出來的也快,出來時看黃錦的眼神卻有些不對勁了。

    「老黃,你這是要摻和進去了?」

    「摻和什麼啊?那小道士獻了寶,咱家不報給萬歲爺,難道自己私下藏了不成?」

    「那也是。」

    「你呢?這是要擬旨下詔?」

    「唉,老黃,邵真人和陶仙師面前,你要幫我做個旁證啊。」

    「彼此,彼此。」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10 01:0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7:01
第142章 暗流湧動

    小道士忽扇起了翅膀,將一道聖旨扇出了皇城,立時便在京城引起了一場風暴。

    「顧大人,謝大人,大明祖制,不因言而獲罪!下官本著一片忠心赤膽,上疏提醒,不想卻落得這般下場,二位大人,你們要主持公道啊!」

    嗓門大也是一種特長,在後世適合從事賣場促銷員,城管等職業,但在明朝,最適合他們的職業是言官。禮科左給事中孫翥的嗓門本就不小,這時激憤之下,更是火上澆油,要不是顧府離皇城尚遠,說不定嘉靖都能親耳聽到他的叫屈聲。

    「只是申飭而已,犯不上這麼大驚小怪的,從羽,你這性子也該改改了,如今是嘉靖朝,太衝動可不行。」翥字是家養的鳥放飛的意思,所以,孫翥取字從羽,一心高飛。說話這位顧鼎臣字九和,性子果然也很和氣,這兩人的名字卻也相得益彰。

    對顧鼎臣的說法,孫翥大是不以為然。

    他的奏疏,從道理上來講,是站得住腳的,就算皇上不聽從,也頂多就是留中不發了,屬於穩立於不敗之地的。可現在,他迎來的卻是一道申斥的旨意,這叫他情何以堪啊?

    光是被皇上斥責倒也罷了,好歹皇上還算君子,只動了口,沒動手,但此事背後隱藏的味道可不大對勁。

    他又轉向了謝丕:「謝大人,那小道士今天可是奉旨入宮了的,雖說他應該沒見到聖駕,可是……」

    「的確有問題,本官已經遣人去打探了,很快就會有消息回來。」謝丕臉色鐵青。

    他處心積慮的一擊,被人家輕描淡寫就給化解了,連個響動都沒聽見不說,居然反彈了回來,最要命的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輸在了哪裡。

    「看起來。張秉用已經徹底站在小道士那邊了,不然,也不會在他見駕之後。就發生了這種變故。現在尤為可慮的是,黃錦那閹豎是不是也……如果是的話,那就麻煩了。」他一邊權衡著,一邊咬牙切齒。

    看著兩個激動萬分的同伴。顧鼎臣無聲的嘆了口氣。

    他根本沒心思參與這種朝爭,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個純粹的文人。寫寫青詞,哄皇上開心,他還算遊刃有餘。這種勾心鬥角,他壓根就不在行。

    其實,在他心裡,他跟謝丕、孫翥本就不是一路人,後二者都是世家子,謝丕的身世尤為顯赫。蘇州顧氏是個大族不假,可他不過是個已經淪落成商戶的旁支,家中婢女生的兒子罷了。身世差的沒法更差。跟謝丕這樣的天之驕子,又能有什麼共同語言?

    可是,兩人都是江南一脈,更有同年之誼,這些年隨著他的水漲船高,江南士黨也對他他愈發的看重。他也只能隨波逐流了。

    想脫離,不是不可能。但結果卻不是他所能夠承受的。

    黨同伐異,就算張孚敬那樣的人物。被江南士黨視為敵人後,也是連受打擊,導致每況愈下,他顧鼎臣何德何能,能頂得住這樣的壓力?

    對劉同壽,他是好奇加羨慕。他實在想不出,對方到底擁有何等的勇氣和魄力,竟然敢以那樣的身份,向偌大的謝家挑戰,進而得罪了半個京城的士人。

    單單是這樣,還可以說是有勇無謀,但新年剛過,小道士就立刻展示出了神奇的力量,反手就是一個耳光,重重的拍在了謝、孫等人臉上,好吧,這裡也有他顧某人一份。

    但顧鼎臣感覺到的,更多是傾佩,而非憤怒,他自己最缺的,就是勇氣。所以當年他得知身世的時候,才只能向父親苦苦哀求,最後靠著眾人的憐憫,才能見到生母一面。

    另一邊,謝丕猶自嘮嘮叨叨的數落著劉同壽,可對顧鼎臣來說,那些惡評都如過耳清風,全不留痕。

    他跟張孚敬打過很多次交道,深知對方為人和手腕,那位首輔大人豈是容易說動的?至於黃錦,那可是個老油條,滑不留手,縱是饋以千金,也別想買他一句好話。

    現在,這兩個人似乎都在劉同壽的反擊中發揮了作用,能達成這樣的效果,小道士的手段又豈同尋常?若是有可能,他還真是不想和這種人作對呢。

    沉思間,宮中的情報終於到了。

    「小賊獻寶與陛下?黃錦只是轉交?什麼寶物?鏡子?一面鏡子就讓皇上改了主意,怎麼可能?」

    嘉靖防範的再怎麼嚴,頂多也就是防止宦官掌權,消息往來,即便是皇帝,也同樣無可奈何。只是,這消息帶給謝丕等人的是更多的疑惑。

    「九和,你我同去見夏部堂!」謝丕豁然起身,全然忘記了注意自己的態度,對官位和他平齊的顧鼎臣用了近似命令的語氣。

    「也好。」顧鼎臣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冷笑連連。

    世家子?也不過如此而已,要不是謝家橫行霸道慣了,又怎會惹上如此大的麻煩?惹出麻煩,又沒有妥善的法子料理,結果就是越陷越深,累人累己!

    住在外城的,也只有那些冷清衙門的小官吏了,真正的大員們,住所相去都不甚遠。顧、謝二人登車而行,不多時就到了夏府,見是這二位,夏府之人也不敢怠慢,一邊往後堂通報,一邊將二人引到了花廳。

    過了約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夏言出來了。

    「呵呵,九和,以中,今天吹的是什麼風?二位不在家過年,怎地有空來老夫這裡?莫非是老夫那壇陳釀要開封的消息走漏出去了,才招得二位貴客嗎?」

    顧鼎臣一拱手,笑答道:「部堂說的哪裡話?下官在禮部,部堂多有照拂,心下也是感激,時逢佳節,登門拜候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呵呵,與君子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遍數大明朝堂,待人接物。每每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的君子,除顧九和外,更有何人?」夏言的面相頗有崢嶸之相。平時板著臉的時候,顯得很嚇人,不過畢竟是老官僚,他若是想表現親和力。那也是不在話下。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府中宴席剛好就緒,九和,以中,不若就留下來共飲一杯。歡度佳節如何?」

    兩隻老狐狸!謝丕在肚裡大罵。

    顧鼎臣他知之甚詳,其人性格圓滑,沒有擔當,遇事能推即推,從不往身上攬,兩人明明同來,他卻只敘上下級的同僚之情,而把謝丕這個吏部侍郎撇在了一邊。

    夏言更是滴水不漏。謝丕這邊都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情報。就不信夏言會毫無所覺。雖然不知道夏言在宮中的內線到底是哪個,可謝丕早就有了幾個懷疑的目標,那幾人沒有黃錦那麼得寵,但卻都是身居高位之人。

    相信這老狐狸得報之後,只會比自家更急。說是自己二人趕得巧,其實。是夏老狐狸得報之後,憂心忡忡。無心飲食,把宴席推遲了又推遲吧?

    他裝作無事。不過是想自己先開口,然後搏個主動罷了。

    「且不忙飲宴,夏部堂,下官前來,是有要事與您相商的。」知道歸知道,可謝丕還是只能主動挑起話題,誰讓他的危機更大一些呢?

    事至如今,他也隱隱有些後悔,他在這件事上的處置,太過草率了。若是事發之後,他不遣謝老四回去,不把事態擴大,捐棄前嫌之後,謝家或許還能從劉同壽身上得點好處呢。

    現在就沒轍了,雙方已經結下了死仇,就算他明言放棄報仇,對方也未必相信,更加不會就此罷手。所以,必須在小道士得勢前,將隱患消除下去。

    「哦?所為何事,以中不妨明言。」夏言一臉的茫然,演技之精湛,連謝丕都不得不暗自傾佩。

    「說來慚愧,下官家鄉出了這麼個妖孽!夏部堂,那妖道劉同壽……」夏言既然要演戲,謝丕也只能陪著,他將事情揀緊要的說了一遍,最後情真意切的哀聲說道:「那妖道善惑人心,一旦讓他近了聖駕,那陛下恐怕就……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以中顧慮得是。」夏言面色轉為凝重,繼而卻是一聲長嘆:「可事已至此,老夫也無可奈何啊。」

    「夏部堂,張閣老不知受了何人蠱惑,竟是一心為那妖道鋪路,而今京察大計降臨,一旦有個閃失,這大明的江山社稷,又將會如何?其中利害,大人不可不察啊!」謝丕實在有些不耐煩了,乾脆直接點明了要害。

    江南士黨近年來已經式微,不可能成為張孚敬的主要打擊目標,要擔心這個的是夏言!本來,夏言倒是有不擔心的理由,左都御史王廷相表面上一直保持中立,私底下跟夏言卻走得很近,再加上張孚敬失了聖寵,很可能得不到皇帝的支持。

    現在殺出來個劉同壽,形勢立刻不一樣了,小道士進宮轉了一圈,連皇帝的人都沒見到,就使得對方產生了動搖,要是給他更多的機會,那還了得?

    「以中,你想讓老夫怎麼辦?」夏言一攤手,表示無能為力:「發動言官進諫嗎?還是去承天門請願?且不說這樣大動干戈,能不能得到同僚們的諒解和支持,單說這效果……你難道預料不到嗎?」

    「夏部堂,此乃生死存亡之秋,江山社稷,天下萬民都等著您挺身而出呢,切不可輕忽啊!」

    代表大明百姓發表完感言,謝丕壓低聲音說道:「不須大動干戈,只須大人設法,不讓黃錦或張孚敬有機會單獨面聖,提起劉同壽之名就可以了,邵真人那邊,自有下官去說,你看……」

    「也好,就這樣罷。」夏言重重一點頭,然後又將了謝丕一著:「不過,以中,既然你提起了京察,老夫提過的那件事,你意下如何?」

    「……下官答應了。」謝丕咬咬牙,那件事的風險也是極大,不過,比起劉同壽對謝家的威脅,卻也算不得什麼了,那小道士可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

    隨著雙方達成共識,嘉靖十四年的元旦夜,變得越發的熱鬧了。

    來來往往的拜年眾之中,夾雜著的,是無數的情報與政治意向,似乎預示著,這一年將會是更盛從前的一年。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10 01:1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7:07
第143章 弄臣之道

    劉同壽並不知道自己引發了多大的波動,知道他也不會在意,現在,他要一心的破解鬧鬼的謎團,在和陶仲文那個妖道的競爭中先拔頭籌了。

    聽說這個秘密之前,劉同壽對邵元節的印象並不算太差,無非是投其所好,給自家賺點榮華富貴。按照史書上的說法,這倆道士都不怎麼涉及朝政,也沒有在外面作姦犯科的記錄,算不上壞人。

    可實際接觸過,劉同壽才知道,這倆都不是啥好東西。

    陶仲文那個荒謬至極的藥方自不待言,邵元節的大補藥也不是啥好東西。嘉靖的性格本來就很惡劣,磕了藥之後,更是喜怒無常,因為他這脾氣挨打的宮人不計其數,這幾年累計下來,被打死的都足有數百!

    想到一個個如花般女子凋零宮中,被摧殘致死,劉同壽對陶仲文的憤怒已是無以復加。他不覺得雙方是競爭關係,那個妖道,是必須被打倒的。

    決心已下,實行的難度卻不小。

    鬧鬼之事,劉同壽摸到了點頭緒,但遠遠還沒到水落石出的一刻。那鬼怪應該是某種幻覺,源頭似乎跟乾清宮有些關聯。不過,進乾清宮勘查事關重大,在馮保那邊有確切的消息前,劉同壽不打算輕舉妄動。

    何況,到底是什麼東西導致了幻覺的產生,他也無法確定。現在是明朝,總不可能真有放射源吧?重金屬中毒?那就是集體中毒。他想像不出來。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過程。

    此外,想要推翻陶仲文的藥方,光靠驅鬼的成績還不夠,他必須搞出替代品來,而非逼著嘉靖戒毒。

    這個難度也不小,劉同壽不是毒販子,就算知道原料,他也不知道怎麼提煉那些高純度的毒品。而且,要不要那麼做,還很值得商榷。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要知道,後世的歷史上,正是嘉靖開啟了大明全民服春藥的風潮,名將譚綸。名相張居正,都是吃藥過量,或者吃錯藥死的。如果他把這個魔盒打開,說不得是要流毒百世,追悔莫及的。

    這種時候,就只能靠專業人士了,劉同壽一回客棧,就急匆匆的問起李言聞的去向來。

    其他人都在讀書,只有梁蕭吊兒郎當的在閒晃,看到劉同壽回來。他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

    「呃,李先生出去給人看診去了……對了,同壽,你是不是應該見一下彭大有啊?」

    「那是誰?」劉同壽急著呢,哪有空理會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咱們上虞的老鄉啊,你怎麼能忘了呢?」見劉同壽依然在瞪眼,梁蕭提醒道:「上次,你還說他才學不錯,面相也不錯,只要暉光日新。就必有所成呢……」

    「是他啊……」劉同壽依然不知道確切是誰,不過倒是能大致的確認個範圍了。他這個套話,一般都是說給相對親近之人的,比如蕭山那個王新亮,得的也是這個評語。四平八穩。肯定不會出錯,順帶著還能安撫人心。促人上進。

    「要說關鍵時刻,還得靠鄉黨呢。」梁蕭忿忿不平的說著:「昨天被黃齊賢一鼓動,大難臨頭各自飛,只有老彭留了下來,同壽啊,你可不能虧待了他,給那些鐵了心不回來的人看看,讓他們悔的連腸子都青了才好。」

    「好啦,我知道了,現在也不忙著見人,反正我也沒什麼話能說給他聽,讓他努力備考便是,只要功夫下到了,肯定會有個滿意的成績的。」劉同壽現在可沒心情裝神棍,他信口敷衍了兩句,又問:「那東壁兄呢?」

    「東壁啊,他跟著李先生一起去的……說來也是怪,這些天,李先生似乎跟從前不一樣了,不逼著東壁讀書不說,有事沒事還跟東壁一起探討醫術,嗯,就是你說給東壁的那些,看樣子,他要改主意了誒。」

    「我去迎一迎好了。」這樣的變化,本就是劉同壽樂見其成的,至於確切的原因,管他呢,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兒多著呢,多這一樁也不算多。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如何說服李言聞配合,一起開發新式春藥,效果好,無公害,環保潔淨的那種……

    想達成這個目標可不容易,技術上的難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言聞本身的意願也是個問題。老李為人方正,讓他治病救人當然沒話說,讓他搞這種近乎歪門邪道的東西……說心裡話,劉同壽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準備將等消息這幾天的時間,都用在這上面。

    「同壽你急什麼啊?對了,你要找他們,只往南城去好了……」梁蕭追在他身後喊了兩聲,然後突然轉頭一笑「彭賢弟,怎麼樣?我就說吧,你留下來,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了,信小仙師的都是好人,肯定會得好報的,這不,同壽又給你留了條評語。」

    「剛才小仙師說的……是點評?」彭大有長得很憨厚,實際上也是個老實人,他沒有梁蕭那種的沒來由的樂觀,態度更加謹慎一些。

    「怎麼不是?」梁蕭一揚下巴,氣哼哼的說道:「暉光日新,就是努力日日更新的意思!說到努力,連韓兄和孫賢弟都算上,還誰能比你更努力啊?韓兄他們是狀元之才,那靠的是天賦,比他們次一等的,就是靠苦功了,以我看吶,同壽的意思就是……」

    「小仙師的意思……」彭大有緊張了,連還沒走遠的劉同壽都停下了腳步,想聽聽梁蕭到底想怎麼忽悠人。

    「是二甲沒錯了!」梁蕭斬釘截鐵的說道。

    「真的?」彭大有一臉的不能置信。幸福來的太突然了吧!他之所以沒參加昨天的反亂。只是因為他一心讀書,對窗外事一概不聞不問。另外,他是上虞人,劉同壽在上虞的好名聲也是重要因素。

    「當然了,這還用懷疑嗎?他已經暗示過了,這都不懂?你可真笨!仔細想想,第一榜的三位,他都已經點過了,剩下的只有二榜、三榜了,以彭賢弟你的才學。肯定不會滿足於一個同進士出身吧?同壽既然說了滿意二字,還能有別的可能嗎?」

    「原來如此。」彭大連連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得身遭一片應和聲。轉頭看看才發現,昨天折回來的那部分士子正在旁邊點頭哈腰,歡喜讚歎呢。

    「梁兄,那在下……」其中有那臉皮比較厚的,腆著臉湊了上來。

    「你們啊,唉,難嘍!」梁蕭四下看看,長嘆了一聲。

    待眾人都是心中一沉,面露頹唐之色時,他又話鋒一轉:「不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幡然醒悟的,總比一條道走到黑的強,你們還是大有希望的,就算這次沒戲,三年後總歸還有機會。其他人就不行了,比如黃齊賢,王之臣……」

    「梁兄此話怎講?」

    梁蕭搖頭晃腦的說道:「其實啊,他們兩個的才學還是有的,本也該有金榜題名之份。可惜他們心機不正,平白葬送了大好機緣,可憐,可嘆啊!」

    「竟是這樣!」剛才還心灰意冷的一群人,一下子興奮起來了。自己悲催不要緊,只要有比自己更倒霉的。就能找到心理安慰。

    黃、王二人明顯比自家倒霉多了,自己這些人原本就沒機會中彩,日前又搖擺過一次,希望就更渺茫了。那倆人可是本來應該中,結果自己給搞丟了的啊!

    「回頭是岸的人,機會還是有的,關鍵還是要看自己爭取……」

    梁蕭依然滔滔不絕的說著,劉同壽卻已經沒了繼續聽下去的興致,他有些明白了,嘉靖為什麼不喜歡別人看透自己的心思,卻又喜歡那些善於奉迎的近臣,這種人實在太好用了,梁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隨口的敷衍,被梁蕭把每個字眼都扣出來發揮了一遍,有眉有眼的說的頭頭是道。其實劉同壽連彭大有這個人都記不得,又哪裡會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中進士,具體的名次如何呢?

    韓應龍和孫升那是特例,餘姚一縣差點包攬三甲,這是很值得大書特書的光榮,劉同壽聽過並不稀奇。每一屆會試三百多人,他要是都能記住才奇怪了呢。

    因為記不得,他就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以免自己砸招牌,但梁蕭說就沒問題了。事後出了問題,大可把責任推到老梁身上;蒙中了更好,小仙師的名聲更上層樓,連風險都不用冒。

    這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弄臣們的作用了,皇帝怎麼會不喜歡這種人?

    三人行必有我師,看來,今後自己要向梁叔多多請教呢。劉同壽點點頭,就要離開,正這時,外面忽然有人大呼小叫著就跑了進來。

    「各位,各位,最新消息,皇上下旨申斥了孫翥,措辭非常嚴厲……會試名次,乃是聖意定奪,豈能輕易質疑?皇上訓誡群臣,不可因為嫉賢妒能,干涉國家掄才大典,違者將重懲不怠!此次念在孫翥初犯,故而暫且姑息之,下不為例!」

    「嘩!」眾皆嘩然。

    原來還有些半信半疑的人,這下也是疑慮盡消了。眾士子興高采烈的議論著,連帶著梁蕭剛剛說的話也是被反覆提起。

    過不多久,其他地方的士子也有聞訊而來的,消息不脛而走,象長了腳似的飛遍了全京城,城西的謝家別院也是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麼孽……」王之臣愣愣的看著報信之人,直勾勾的樣子讓那人一陣心虛,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其實他的兩眼根本沒有焦距,眼神早已渙散掉了。

    「別聽梁蕭胡扯,又不是那劉……道長親口說的,誰信他?再說了,禮部尚書是素有直名的夏大人,焉能受了他的擺佈?」黃齊賢猶自嘴硬,但心下早已經虛了。

    「那邊還說了,早先回去的那些人,還有希望,咱們……咱們這些人算是徹底完了……」說著,報信者不顧形象的往地上一坐,放聲大哭。哭聲引起了共鳴,轉眼間,院落裡就哭成了一片,十年寒窗,落得場空,這是人間最大的悲劇之一啊。

    「哭什麼哭?不到考完,誰能知道結果?就算他預測得準,可他也說過我和王賢弟會中,現在怎麼可能又有反覆,難道他真有操縱聖心的本事?不可能啊,不可能!」黃齊賢聲嘶力竭的喊著,想鼓舞起同伴的士氣來。

    他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但效果卻微乎其微,或者說適得其反才對。

    將他的話聽在耳中,一直僵立的王之臣突然有了動作,只見他連哭帶笑,慘聲道:「咎由自取,葬送前程,悔不當初……啊!」

    說話間,一縷鮮血乍現,順著嘴角流淌而下,滴滴濺在地上的白雪上,觸目驚心。最後一聲悲嚎,王之臣仰天而倒,就此沒了聲息。

    眾人大驚,上去七手八腳的救治,總算還有口氣在,但看他那氣息奄奄的模樣,顯然一條命已經去了大半條。

    望著一片狼藉的景象,黃齊賢欲哭無淚,跟神棍作對這種事,果然不能做啊!明明自己就說中了關竅,可就是沒人信,自己又上哪兒說理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7:08
第144章 原因何在

    「不行,我李家雖然世代行醫,但也是清白人家,不要拿這種傷風敗俗的東西來煩我!出去!」

    同樣的咆哮聲,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響起了。

    每聽到一次,紹興府來的士子們都會暗自咂舌,這位李先生雖然沒有功名,但這脾氣可是當真了不得,竟然敢這麼衝著小仙師咆哮。還好小仙師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否則真不知他要死上幾百次了。

    同時,眾人也在都很好奇,不知道無所不能的小仙師究竟遇上了什麼難題,竟然也會束手無策,跑去求諸外人。

    好奇歸好奇,卻沒人出聲詢問,大家都懂得規矩。

    元旦那晚之後,這幾天陸續又有不少人厚著臉皮溜回來了,求收留,求自新。劉同壽倒是來者不拒,對梁蕭簡單的交待了一番,就任憑這些人回來了。

    回來的大門倒是敞開著,但不知不覺中,等級卻已經拉開了。

    韓應龍、梁蕭等人之外,又加上了個彭大有,算是最貼近劉同壽的核心層;看見張孚敬就反悔的,則是第二梯隊,這個梯隊不那麼受信重,但比上不足,比下卻有餘;在他們下面的,就是申斥孫翥的聖旨下達後,陸續返回的那些人。

    其實還有地位更低的一個階層,就是聽信了黃齊賢的言語,或者忍受不了底層的待遇,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那幫人。

    那幫人現在還能勉強堅持,但任誰都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死挺到最後,最遲等到會試發榜的時候,肯定還會有人返回來。那些人當中的大部分,都是存了僥倖之心,等到一切水落石出的時候,他們也就沒有選擇了。

    至於事實到底怎樣,這不是明擺著嗎?

    王之臣倒了,雖然保住了命。可見過他那副氣息奄奄的模樣的人都說,沒三五個月,他是別想起床了。會試就在下個月初九。他就算強打精神去了,又能發生奇蹟嗎?

    毫無疑問,經梁蕭轉達,小仙師的預言。已經實現了一小半了。後面的還會有假嗎?

    彭大有,以及第二階層的那幫人都是士氣大振,連日來都是頭懸樑、錐刺股的苦讀著,誰也不甘心在苦功上落於人後。

    回來晚的那些人的情緒就低落得多了,但正因為經歷過。他們才更加珍惜現在的機會。好歹自己還算是小仙師門下,沒有被掃地出門,只要吸取先前的經驗教訓,珍惜機會,將來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所以,士子們都規矩得很,哪怕再怎麼好奇,也不敢探頭探腦。四處打聽。以免被事實上的主管梁蕭發現,當做奸細給處理了。

    那位可是個閒人,一天也不讀書,就是在四下里閒晃,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背地裡的咒罵,可他偏偏絲毫不受影響。每天的精氣神都是那麼好,眼神也好。狐假虎威的時候更是神氣活現。

    士子們豔羨之餘,也是不屑。不屑之外,更多的是無奈。

    唉,誰讓人家會來事兒呢?仙駕前的紅人,惹不得啊!

    「同壽,那藥真的很重要嗎?其實你年紀還輕,應該用不到那種東西的,涸澤而漁,有害無利啊。」這種時候敢上前安慰劉同壽的,也只有李時珍了。

    「東壁兄,不是你想的那樣。」劉同壽搖頭苦笑,他發現自己失誤在哪裡了。

    他不應該急於表露目的,而是應該先講故事,把宮中那些宮女的悲慘境遇好好形容一下,再跟李言聞道出目的。那樣的話,至少不會惹得李言聞大發雷霆,連說話的機會都不肯給自己了。

    「其實……」

    沒奈何,也只能讓李時珍當傳聲筒了。這位未來神醫的口才不是很好,劉同壽本擔心他轉述不當,弄巧成拙,所以一直沒動用這個後手。可眼看著過了三天,時間緊迫,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他把楊金英的話轉述了一遍。沒加料,因為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聳人聽聞了。

    「不會吧,竟然有這種事,那陶道士簡直就是個喪盡天良的妖道啊!」李時珍正義感十足,聽罷,一張臉也是漲得通紅,拳頭都捏得嘎嘎直響,劉同壽一點都不懷疑,如果陶仲文出現在這裡,李神醫會毫不猶豫的一拳打過去。

    「現在你明白了吧?」劉同壽嘆了口氣:「天子已經被那妖道迷了心智,想要勸諫,不能直接來,那樣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把咱們自己給搭進去。只能用策略,我的策略就是藉著捉鬼成功的東風,獻個效果差不多的替代品上去,當然,材料是普通的那種……」

    「我去跟我爹說,他要是不答應,我就長跪不起!」李時珍拍著胸脯,正氣凜然的說道:「還是不行的話,我也看過不少醫術,我們兩個一起研究,總能……」

    「研究什麼?人命關天,你們兩個半吊子能研究出什麼來?不要害人害己,弄巧成拙才是!」

    房門突然被推開,李言聞扳著臉走了出來,一聲斷喝打斷了兒子,然後看了一眼小道士,突然嘆了口氣:「是伯父急躁了,原該想到的,你這孩子雖然性子有些跳脫,但心性卻是好的,本也不會做什麼壞事……」

    劉同壽很驚訝,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李言聞對他印象極糟,只是迫於無奈,才跟他牽扯在了一起,隨時都有可能暴走,跟他劃清關係的。可沒想到,原來那些都是錯覺,李伯父還是很通情達理,慧眼識英雄的嘛。

    像是察覺了他的心思,李言聞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那種藥有很多種,功效也各有不同,要做的話,你須得問仔細了,才能決定藥方……話說在前面,我只在合理的範圍內配藥,若你要的是五石散那種東西,可別怪我出爾反爾。」

    「伯父放心,那可是毒藥,小侄又怎敢呈給天子?」

    這廂說定,劉同壽更不遲疑,立刻就要動身去皇宮,找他的新相好馮保打探消息。順帶著,他把李時珍也給拉上了。未來神醫雖然實踐經驗還少,但看過的醫書不少,有這麼個精通醫理,滿腔熱忱的人幫忙參詳,多少是個助力。

    說曹操,曹操到,劉同壽剛走到門口,正遇上外面一架小轎在門前停穩,轎簾一掀,露出了一張面青唇白的臉,劉同壽定睛一看,不是馮保還有哪個?

    「馮公公,您這是……」劉同壽又驚又喜,喜的是馮保來的剛巧,省卻了他入宮找人的麻煩;驚的是馮保的形象,若不是心知對方沒那功能,他幾乎懷疑這位名人是不是縱慾過度了。

    「嗨,別提了,還不是為了賢弟你交代的那事兒。」馮保嘆了口氣,一邊下轎,一邊揉著眼睛「這幾天,我一共只睡了四個時辰,累慘了。」

    「因小弟的事累的馮兄受累,真是罪過啊。」劉同壽一邊致歉,一邊覺得莫名其妙,看馮保在宮裡分明是小有權勢的樣子,怎麼就不知道找人幫忙,而是自己當苦力呢?

    「不怪劉兄弟,是干爹的意思,他說,你對乾清宮存疑的事兒最好不要外洩……唉,說起來,倒是我對不起兄弟呢。」馮保連連嘆息有聲,倒讓劉同壽的心懸了起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馮兄裡面請。」

    將馮保讓進了房間,劉同壽心中有事,也不多客套,直接問道:「馮兄,可是找這些資料犯了什麼忌諱?」

    「那倒不是,查證已經完成了。正如兄弟所料,那些見過鬼的人,出事之前,都曾在乾清宮做過事……其中大部分的職司就在乾清宮,還有一部分是伺候各位娘娘的,剩下的是輪值的……」

    「果然與乾清宮有關嗎?」劉同壽精神一振,確定了源頭所在,真相還會遠嗎?

    「可是……」

    李時珍提出了一種可能:「如果真有鬼怪潛伏在乾清宮,那為何不是所有去過乾清宮的人都遇鬼呢?難道鬼也分人?會不會,是某種草木的原因?據醫書上所載,很多氣味芬芳的花草都能讓人產生幻覺,而草木對人的作用也是因人而異。」

    「有可能。」劉同壽對花草沒啥研究,一直也沒往這個方向想,這時被李時珍一提醒,覺得很有啟發。

    「不太可能。」馮保卻搖了搖頭「宮禁重地,外物豈能輕入?食材、用具都是如此,花木自不例外。宮中的花木,都是無害的,御醫也確認過,何況,就算有些奇異的品種,也都種在西苑,萬歲爺不喜歡走馬鷹犬那些東西,乾清宮週遭只有些尋常的草木罷了。」

    李時珍不死心,又追問道:「乾清宮內部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馮保只是搖頭,卻不肯解釋原因,而是打了個眼色給劉同壽。

    劉同壽想想也就明白了,嘉靖喜歡燒香,乾清宮裡面整日煙霧繚繞的,不見陽光,就算真有什麼奇怪的花,只怕也早就熏死了。

    想了幾天,都不得其解,好容易得了李時珍的提點,卻又被馮保給否決了,劉同壽嘆了口氣,看向馮保:「看來,還是要到內部去勘查一番才行了。」

    「這事……只怕很難。」馮保一臉苦澀。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10 01: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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