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夜色很美風很涼
出了客棧,黃齊賢第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那架轎子。
他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扯住了王之臣,低聲道:「王賢弟,人可都跟來了?」
「嗯……少了一個,似乎沒看見上虞的彭大有。」王之臣皺著眉頭,忐忑道:「黃兄,只差一個,應該不打緊吧?」
「不要緊。」黃齊賢擺擺手,聲音壓得更低了。
「謝大人說了,把眾人從他身邊調開,既是為了保全紹興一脈,同樣也是不給他蠱惑人心,煽動士子的機會。劉同壽最擅長引導眾人情緒,不過謝大人已經看破了他的手法,他每次都是自己現身,吸引注意力,然後將身邊的人散入人群中,引導輿論……」
王之臣恍然大悟:「難怪,謝……」
「噓,王賢弟謹慎著!」黃齊賢做賊似得左右看看,看得王之臣很是納悶。
「黃兄,那位大人的名諱為何提不得啊?眼下,京中的士林輿論,可是一致的聲討這邊,同情那位大人啊!」王之臣轉頭看看其他人,用眼神向同伴示意,「如果知道還有謝大人的意思在裡面,他們的心氣兒只會更高,說不定那個彭大有也……」
「休提那個蠢材,事到如今,還看不明風向形勢,要一條道走到黑,真是白痴到家了。」黃齊賢撇撇嘴,卻不肯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你只管把人帶到地頭去,讓他們安心讀書備考便是,儘量不要走漏了風聲。」
「要保密?」王之臣很不解。
眾人撇清跟劉同壽的關係,就是為了不被牽連,順便再打擊對方。他本還擔心,萬一大張其事過了火。惹得小道士惱羞成怒,施辣手報復就糟糕了,可誰想到黃齊賢竟然是這麼個說法。
「這是謝大人親口吩咐的,你還懷疑怎地?只管照做!」黃齊賢聲色俱厲的低喝了一聲。
下一刻,看到同伴臉上的不服氣,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於是又解釋道:「聽說,這裡面涉及到了朝堂上的事,所以不好大肆宣揚……」
這裡面的原因,謝丕當然不會特意解釋給他聽。不過謝丕對他畢竟很看重。甚至破例將他收入門牆,有了師生的名分。從謝丕那裡得到了些內幕,再加上京中風聞,黃齊賢心裡算是有了點譜。
皇上冷遇劉同壽的原因很簡單。
一方面是陶仲文已經到了,宮中的靈異事件得到了緩解。皇帝的需求沒那麼急切了,所以,他沒有一定要召見劉同壽的理由;另一方面,嘉靖不喜歡劉同壽的作風,以及他惹出的麻煩。
劉同壽讓皇帝不滿意的,遠不止一兩件事,具體都是些什麼,黃齊賢不知道,他只知道倭寇那件事。雖然劉同壽在這件事當中立了功。種種證據也表明,士林的指證失於偏頗,與事實不符,但皇帝就是不高興。
到底原因何在,那就不是黃齊賢所能知道的了。要不是謝丕擔心黃齊賢心存疑慮,容易出差錯。特意說了些關竅給他聽,連現在的這些結論,他都得不出來。
在朝在野,只差了一個字,但距離卻無異於天壤之別,宮中秘事,皇帝的心思,又哪裡是黃齊賢一個舉子所能知道的?
簡單解釋了一遍,王之臣只聽得心神搖曳,心中更是狂叫:自己算是壓對了這一注,能摸到皇上的心思,那仕途想不順暢都不行,一如當朝張閣老,再如禮部夏尚書……謝大人這顆大樹,自己算是攀准了!
「黃兄指點之德,小弟銘記在心,日後但有差遣,弟必凜然奉行。」王之臣滿口子稱謝,要不是不能聲張,他恨不得打躬作揖的表現一番,以示誠意。
「不知黃兄方不方便為小弟引見一下……」當然,黃齊賢這個目標還有些不夠看,關鍵還是馬車上的那位!
儘管黃齊賢一直沒有明說,但從他看到那轎子之後的神情變化中,王之臣就已經看出些門道了,即使不是謝大人親至,也應是相關的重要人物。
不然,黃齊賢幹嘛先是興奮,然後焦急,最後還耐著性子推心置腹呢?
哼,他急著去表功!
「王賢弟,不是我不肯引見,實在是為兄也是人微言輕啊!這樣吧,你且帶人先上路,過幾天……好吧,十五之前,我必定給你個准信,如何?」
黃齊賢也是無奈,他本心就是想獨佔資源的,功勞也好,寵信也好,攤在大夥兒身上,自然就薄了。更可慮者,萬一有人後來居上,大好的機緣就成了一場空了,這叫他情何以堪?
可他也不能明著拒絕王之臣,因為想要做成這件事,光靠他自己不行,他必須得拉個夠份量的同盟。王之臣也是差點就中了小三元的人物,在江南士林中頗有聲望,樣貌也比他黃某人強上許多,是個很有力的臂助。
隨讓世風如此,以貌取人者這麼多呢?
引見就引見吧,如果拖到十五還不能固寵,還能如何?對方不會自己上門投貼嗎?至少,他也有個同鄉的名目不是?
「好,君子一言。」想了片刻,王之臣下定了決心。
「快馬一鞭。」兩人輕輕擊掌,就要分道揚鑣。
他倆嘀咕了老半天,其他士子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畢竟是除夕夜,天寒地凍的,在外面賣呆可不是什麼好享受。
就在這時,一行人遠遠走了過來,只轉頭看了一眼,黃齊賢就愣住了。
京中多權貴,車轎都不罕見,看似隨心選擇,實際上裡面也是有說道的。
轎是尊貴的象徵,太祖定製,京官三品以上方許乘轎,在京四品以下和在外官員只能騎馬,不許坐轎。謝丕是吏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大員。因此沒急事的時候,都是坐轎子。以彰顯身份。
而官員們的隨從也是多少有別,公爵十人,侯爵八人,伯爵六人,一品官至三品官也是六人,四品官至六品官是四人,七品官至九品官二人。
當然,過了這麼多年,很多規矩都執行的不那麼嚴格,就算品級不夠。坐坐轎子。享受一下也不是啥大事。不過,那是在地方上,在京城的話,多少都要有所顧忌。
尤其是最近,隨著京察一天天的接近。整個京城都瀰漫著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誰敢在這等風口浪尖上犯這種不必要的忌諱啊?
所以,來的八成是個大官,而且看到那支隊伍的規模,黃齊賢也是暗暗咂舌,隨員居然有十個!一前一後都有人打著燈籠,看這架勢,莫非是哪位國公來了嗎?
其他士子也是一陣騷動。
看到大人物應該做什麼?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選擇。不過大抵上不出幾種選擇。
首先是上前攔路,投稿或者喊冤。
投稿在唐宋時期比較流行,那個時代想成為進士,就得先揚名,找個大人物求評,就是所謂的行捲了。名人。而且還是掌控權力的名人,其效應自是非凡。
喊冤在後世流行過一陣子,原因麼,咳咳,誰知道呢。
再有就是趕緊逃跑了,免得被開道的警車七十碼什麼的,當然,這也是後世才流行的。在明朝的京城,百姓遇官,只需側身避讓,就沒人會挑理了。
行卷在後世不流行了,但對在場的士子們來說,卻也是個機會,萬一對方看到這裡這麼多士子在,停下來跟大夥兒聊聊天呢?禮賢下士,不就是這麼個調調麼?
要是看對了眼,順便再收個學生什麼的,那就更是天降奇緣了。
這麼想著,眾人都整了整衣冠,微微側著身子,向那支隊伍行注目禮。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士子們的心聲,還是受到了幾十道目光的感召,那轎子居然真的停下了!
隨員中的一人昂然而出,居高臨下的掃視了眾人一眼,然後一拂衣袖,竟是進門去了。
「難道……」眾士子互相看看,都有了種很糟糕的預感。
這位大人物,不會是來拜訪小仙師的吧?這間客棧之前幾乎被紹興士子佔滿了,應該不會有其他更有吸引力的人在啊。
「啊,他是吳山吳日靜!他前次去過東山,當時我正好在場……」
「什麼?他就是吳山?那轎……」聲音戛然而止,眾人的視線再次集中到了那架官轎上。吳山這樣名聲遠播的才子,像個隨從似的跟在旁邊,這人顯然不是某個國公,那轎中人的身份還用說嗎?
首輔親臨!
不用說,他是來拜會劉同壽的!吳山是去通報,或者說遞名刺的……
劉同壽讓眾人不要後悔的話語猶在耳邊,大半的士子就已經感受到悔意了。
老天!
誰說小仙師要失勢了,張閣老都親自上門了,誰還敢這麼說?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憤怒的目光投向了王、黃二人,要不是錯聽了這倆傢伙的讒言,誰會傻乎乎的跑出來啊?要知道,張閣老也是江南人,溫州府離紹興不遠,大家本來有機會上前攀攀關係的。
可現在就沒戲了,大夥兒都是大包小裹的背著,傻子也知道他們要搬家,張閣老會搭理他們才怪呢!
沒看吳山剛剛那副做派嗎?
那臉拉的叫一個長,都快趕上黃齊賢了;怨氣也是深重,顯然是為小仙師打抱不平呢;還有那冰冷的眼神……嘖嘖,也難怪,這位也是年旦評上有名的人物,對小仙師當然是感恩戴德啊!
眼見著劉同壽迎了出來,轎中下來位紫袍老者,攜著小道士的手一起進了客棧,士子們的心像是坦露在了外面,拔涼拔涼的。
黃齊賢的心中更冷。
一個恍惚間,他就發現人變少了,有人悄聲無息的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依稀間,他還聽到了遠處官轎中傳來的怒哼,他不確定,那不滿是針對誰的,可能是張閣老,也有可能是他,要不是他耽擱了這些時辰,雙方本來是不會遇在一起的。
風很涼,心更冷。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其他事姑且不論,張閣老不是最會體察聖意的嗎?怎麼他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就這麼找上門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