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32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10
第125章夜色很美風很涼

    出了客棧,黃齊賢第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那架轎子。

    他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扯住了王之臣,低聲道:「王賢弟,人可都跟來了?」

    「嗯……少了一個,似乎沒看見上虞的彭大有。」王之臣皺著眉頭,忐忑道:「黃兄,只差一個,應該不打緊吧?」

    「不要緊。」黃齊賢擺擺手,聲音壓得更低了。

    「謝大人說了,把眾人從他身邊調開,既是為了保全紹興一脈,同樣也是不給他蠱惑人心,煽動士子的機會。劉同壽最擅長引導眾人情緒,不過謝大人已經看破了他的手法,他每次都是自己現身,吸引注意力,然後將身邊的人散入人群中,引導輿論……」

    王之臣恍然大悟:「難怪,謝……」

    「噓,王賢弟謹慎著!」黃齊賢做賊似得左右看看,看得王之臣很是納悶。

    「黃兄,那位大人的名諱為何提不得啊?眼下,京中的士林輿論,可是一致的聲討這邊,同情那位大人啊!」王之臣轉頭看看其他人,用眼神向同伴示意,「如果知道還有謝大人的意思在裡面,他們的心氣兒只會更高,說不定那個彭大有也……」

    「休提那個蠢材,事到如今,還看不明風向形勢,要一條道走到黑,真是白痴到家了。」黃齊賢撇撇嘴,卻不肯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你只管把人帶到地頭去,讓他們安心讀書備考便是,儘量不要走漏了風聲。」

    「要保密?」王之臣很不解。

    眾人撇清跟劉同壽的關係,就是為了不被牽連,順便再打擊對方。他本還擔心,萬一大張其事過了火。惹得小道士惱羞成怒,施辣手報復就糟糕了,可誰想到黃齊賢竟然是這麼個說法。

    「這是謝大人親口吩咐的,你還懷疑怎地?只管照做!」黃齊賢聲色俱厲的低喝了一聲。

    下一刻,看到同伴臉上的不服氣,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於是又解釋道:「聽說,這裡面涉及到了朝堂上的事,所以不好大肆宣揚……」

    這裡面的原因,謝丕當然不會特意解釋給他聽。不過謝丕對他畢竟很看重。甚至破例將他收入門牆,有了師生的名分。從謝丕那裡得到了些內幕,再加上京中風聞,黃齊賢心裡算是有了點譜。

    皇上冷遇劉同壽的原因很簡單。

    一方面是陶仲文已經到了,宮中的靈異事件得到了緩解。皇帝的需求沒那麼急切了,所以,他沒有一定要召見劉同壽的理由;另一方面,嘉靖不喜歡劉同壽的作風,以及他惹出的麻煩。

    劉同壽讓皇帝不滿意的,遠不止一兩件事,具體都是些什麼,黃齊賢不知道,他只知道倭寇那件事。雖然劉同壽在這件事當中立了功。種種證據也表明,士林的指證失於偏頗,與事實不符,但皇帝就是不高興。

    到底原因何在,那就不是黃齊賢所能知道的了。要不是謝丕擔心黃齊賢心存疑慮,容易出差錯。特意說了些關竅給他聽,連現在的這些結論,他都得不出來。

    在朝在野,只差了一個字,但距離卻無異於天壤之別,宮中秘事,皇帝的心思,又哪裡是黃齊賢一個舉子所能知道的?

    簡單解釋了一遍,王之臣只聽得心神搖曳,心中更是狂叫:自己算是壓對了這一注,能摸到皇上的心思,那仕途想不順暢都不行,一如當朝張閣老,再如禮部夏尚書……謝大人這顆大樹,自己算是攀准了!

    「黃兄指點之德,小弟銘記在心,日後但有差遣,弟必凜然奉行。」王之臣滿口子稱謝,要不是不能聲張,他恨不得打躬作揖的表現一番,以示誠意。

    「不知黃兄方不方便為小弟引見一下……」當然,黃齊賢這個目標還有些不夠看,關鍵還是馬車上的那位!

    儘管黃齊賢一直沒有明說,但從他看到那轎子之後的神情變化中,王之臣就已經看出些門道了,即使不是謝大人親至,也應是相關的重要人物。

    不然,黃齊賢幹嘛先是興奮,然後焦急,最後還耐著性子推心置腹呢?

    哼,他急著去表功!

    「王賢弟,不是我不肯引見,實在是為兄也是人微言輕啊!這樣吧,你且帶人先上路,過幾天……好吧,十五之前,我必定給你個准信,如何?」

    黃齊賢也是無奈,他本心就是想獨佔資源的,功勞也好,寵信也好,攤在大夥兒身上,自然就薄了。更可慮者,萬一有人後來居上,大好的機緣就成了一場空了,這叫他情何以堪?

    可他也不能明著拒絕王之臣,因為想要做成這件事,光靠他自己不行,他必須得拉個夠份量的同盟。王之臣也是差點就中了小三元的人物,在江南士林中頗有聲望,樣貌也比他黃某人強上許多,是個很有力的臂助。

    隨讓世風如此,以貌取人者這麼多呢?

    引見就引見吧,如果拖到十五還不能固寵,還能如何?對方不會自己上門投貼嗎?至少,他也有個同鄉的名目不是?

    「好,君子一言。」想了片刻,王之臣下定了決心。

    「快馬一鞭。」兩人輕輕擊掌,就要分道揚鑣。

    他倆嘀咕了老半天,其他士子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畢竟是除夕夜,天寒地凍的,在外面賣呆可不是什麼好享受。

    就在這時,一行人遠遠走了過來,只轉頭看了一眼,黃齊賢就愣住了。

    京中多權貴,車轎都不罕見,看似隨心選擇,實際上裡面也是有說道的。

    轎是尊貴的象徵,太祖定製,京官三品以上方許乘轎,在京四品以下和在外官員只能騎馬,不許坐轎。謝丕是吏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大員。因此沒急事的時候,都是坐轎子。以彰顯身份。

    而官員們的隨從也是多少有別,公爵十人,侯爵八人,伯爵六人,一品官至三品官也是六人,四品官至六品官是四人,七品官至九品官二人。

    當然,過了這麼多年,很多規矩都執行的不那麼嚴格,就算品級不夠。坐坐轎子。享受一下也不是啥大事。不過,那是在地方上,在京城的話,多少都要有所顧忌。

    尤其是最近,隨著京察一天天的接近。整個京城都瀰漫著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誰敢在這等風口浪尖上犯這種不必要的忌諱啊?

    所以,來的八成是個大官,而且看到那支隊伍的規模,黃齊賢也是暗暗咂舌,隨員居然有十個!一前一後都有人打著燈籠,看這架勢,莫非是哪位國公來了嗎?

    其他士子也是一陣騷動。

    看到大人物應該做什麼?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選擇。不過大抵上不出幾種選擇。

    首先是上前攔路,投稿或者喊冤。

    投稿在唐宋時期比較流行,那個時代想成為進士,就得先揚名,找個大人物求評,就是所謂的行捲了。名人。而且還是掌控權力的名人,其效應自是非凡。

    喊冤在後世流行過一陣子,原因麼,咳咳,誰知道呢。

    再有就是趕緊逃跑了,免得被開道的警車七十碼什麼的,當然,這也是後世才流行的。在明朝的京城,百姓遇官,只需側身避讓,就沒人會挑理了。

    行卷在後世不流行了,但對在場的士子們來說,卻也是個機會,萬一對方看到這裡這麼多士子在,停下來跟大夥兒聊聊天呢?禮賢下士,不就是這麼個調調麼?

    要是看對了眼,順便再收個學生什麼的,那就更是天降奇緣了。

    這麼想著,眾人都整了整衣冠,微微側著身子,向那支隊伍行注目禮。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士子們的心聲,還是受到了幾十道目光的感召,那轎子居然真的停下了!

    隨員中的一人昂然而出,居高臨下的掃視了眾人一眼,然後一拂衣袖,竟是進門去了。

    「難道……」眾士子互相看看,都有了種很糟糕的預感。

    這位大人物,不會是來拜訪小仙師的吧?這間客棧之前幾乎被紹興士子佔滿了,應該不會有其他更有吸引力的人在啊。

    「啊,他是吳山吳日靜!他前次去過東山,當時我正好在場……」

    「什麼?他就是吳山?那轎……」聲音戛然而止,眾人的視線再次集中到了那架官轎上。吳山這樣名聲遠播的才子,像個隨從似的跟在旁邊,這人顯然不是某個國公,那轎中人的身份還用說嗎?

    首輔親臨!

    不用說,他是來拜會劉同壽的!吳山是去通報,或者說遞名刺的……

    劉同壽讓眾人不要後悔的話語猶在耳邊,大半的士子就已經感受到悔意了。

    老天!

    誰說小仙師要失勢了,張閣老都親自上門了,誰還敢這麼說?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憤怒的目光投向了王、黃二人,要不是錯聽了這倆傢伙的讒言,誰會傻乎乎的跑出來啊?要知道,張閣老也是江南人,溫州府離紹興不遠,大家本來有機會上前攀攀關係的。

    可現在就沒戲了,大夥兒都是大包小裹的背著,傻子也知道他們要搬家,張閣老會搭理他們才怪呢!

    沒看吳山剛剛那副做派嗎?

    那臉拉的叫一個長,都快趕上黃齊賢了;怨氣也是深重,顯然是為小仙師打抱不平呢;還有那冰冷的眼神……嘖嘖,也難怪,這位也是年旦評上有名的人物,對小仙師當然是感恩戴德啊!

    眼見著劉同壽迎了出來,轎中下來位紫袍老者,攜著小道士的手一起進了客棧,士子們的心像是坦露在了外面,拔涼拔涼的。

    黃齊賢的心中更冷。

    一個恍惚間,他就發現人變少了,有人悄聲無息的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依稀間,他還聽到了遠處官轎中傳來的怒哼,他不確定,那不滿是針對誰的,可能是張閣老,也有可能是他,要不是他耽擱了這些時辰,雙方本來是不會遇在一起的。

    風很涼,心更冷。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其他事姑且不論,張閣老不是最會體察聖意的嗎?怎麼他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就這麼找上門了呢?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12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1-6 06:18 編輯

第126章 歪打正著

    士子們悔恨交集,黃齊賢則是惶惑不已,而在遠處觀望的謝丕卻是憤怒至極!

    餘姚老家的事讓他憤怒且疑惑,他不知道事情怎麼就演變成了這樣,本來只是索回祖地而已,對他來說,頂多有點麻煩,實際上卻一點難度都沒有。

    他爹在時沒動手,是因為謝遷得勢的時間太短,只有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那一年時間。在得勢之前,他存心上進,要入閣,自然不願意惹出什麼麻煩。

    這幾年,同樣的難題也擺在了謝丕面前,他也有希望坐上他爹坐過的那個位置,當然不喜歡有意外。所以,當他最喜歡的那個侄孫舊事重提的時候,他沒有立即答應下來。

    不過,謝敏行說的也在理,權力這東西,還是能用就用才好,在位不用,過期作廢。想到老爹和楊伯父死後,自己仕途遭受的阻塞,謝丕終於被打動了。

    眼下還有他們兄弟幾個在做官,而他們的下一輩則是一幫廢物,連個舉子都沒有,敏行那輩人倒是出息些,可謝家總體還是呈現著一代不如一代的趨勢。

    雖說以謝家的家世,勵精圖治的話,再出一兩個進士不難,可終究難復從前的盛況了。現在若不早點為兒孫打算,誰知道將來又是個什麼情形?

    東山再起的典故人人皆知,可江河日下,不是更廣為人知嗎?

    這麼考慮著,謝丕首肯了兼併的計劃,並且做出了重要的指示,他要求家裡人低調行事,儘量不要搞出太多的人命來。有那麼幾個殺雞儆猴的就足夠了。

    於是,計劃開始施行了。一開始也很順利,後來遇到了些波折,卻也無關痛癢,倒是驗證了他的先見之明。

    一個小鎮子,居然同時出了兩個舉子,這要是讓對方再僥倖中了進士,那還了得?搶草民的土地那是官紳們慣常做的,但是互相搶,就是明目張膽的壞規矩了,容易惹起眾怒。

    真要搶的話。只能在朝爭中給對方定個大點的罪名。禍及家人的那種,比如當年的楊廷和……

    這個難度就太高了,哪怕真的入了閣,謝丕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這麼幹。大明優待士人,不是說著玩的。能對付士人的罪名就那麼幾個,能抄家滅族的則更少,每出一個,都足以在士林中引起軒然大波!

    桂萼當年得勢吧?又那麼恨王守仁,他寧可跟成千上萬的心學弟子作對,也要潑王守仁一身髒水,把心學定為邪說。就是這樣,他也不敢動王守仁的家人財產。

    就算近乎喪失了理智,桂萼依然不敢亂來。他謝丕比桂萼差得遠了,如何就有這種魄力?

    謝丕不相信劉同壽真有能操控科舉的法力,他更願意相信,是小道士影響了人心,使得那兩個士子超常發揮了。

    但這樣更可怕。

    法力有時而盡,神棍忽悠人的力量卻無窮無盡。上下嘴皮子一碰,很難嗎?劉同壽能忽悠出一個兩個,就能忽悠出十個八個,要是讓他積年累月的忽悠下去,那他門下得有多少進士啊?

    好吧,道士和儒家士子不是同路人,不能用傳統的師生關係往上套,可是,只要有了實質的關係在,有沒有名分很重要嗎?

    所以,得到家裡的傳信之後,謝丕立刻遣了謝亙回返,並且告知,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動用最大限度的力量,哪怕放棄東山的土地,也務必要將劉同壽趕盡殺絕。

    謝亙照他的話做了,力度甚至還超出了他的預期,不但動用了江湖人物,甚至連許棟、李光頭那些人都給招惹去了。

    架勢拉得十足,結果卻匪夷所思,這個大招不但沒傷到小道士半根毫毛,反而引火燒到了自家!也不知到底是哪路強人,為何緣由,竟然分批潛入了餘姚城,趁夜襲殺了柴、謝二府,將滿門上下殺了個乾淨!

    說起來,謝家還算走運,家業大了,人也多,不可能都擠在城內的宅子裡,更多的人都在外面的農莊和老宅裡,倒應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句話。[]重要人物只死了個謝亙以及幾個侄孫,再就就是謝家長房全滅。

    謝丕最喜歡的那個侄孫敏行因為在杭州養病,倒是躲過了一劫,而長房既去,二房自然明正嚴肅的取而代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謝丕的子孫倒是因禍得福了。

    尤其是相對於柴家而言,謝家就更值得慶幸了。

    柴德美跟海盜的關聯太過緊密,互相之間也是知根知底,儘管老柴也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但還是被人給一鍋端了,殺的這叫一個乾淨。

    這件事當然不能忍,可追究起來卻很麻煩。

    首先,謝家找不到動手的人。

    海盜的勢力太多、太複雜了,除了弗朗機人之外,在海上有名號的匪首多如牛毛,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掛靠在許棟、李光頭名下,但卻沒有受到任何約束,只有在雙嶼島上,才算是有些秩序和規矩。

    事後面對謝家的質詢,許、李二人都是一推三六五,只是拍著胸脯說跟自己沒關係,但一說到要追查,卻是理都不理。

    許棟的脾氣更像個商人,所以他的態度倒還好,只是推說事忙,找個藉口就閃人了;那李光頭卻是個劣貨,瞪著眼睛就要翻臉,依謝丕的想法,事情保不準就是這傢伙干的。

    阻擊小道士不成,損兵折將,他卻恬不知恥的到餘姚去找謝亙討要報酬,謝亙肯定當場拒絕,保不齊還說了什麼難聽話,這人或者他的手下惱羞成怒,於是……

    謝丕自動腦補了全過程。

    要找李光頭報仇是不可能的,謝家早就洗手上岸了,海上的勾當只能通過柴家,沒了柴德美這條忠狗,謝家在海上的影響力已經微乎其微了。撈點外快還有可能。想報復李光頭這種巨寇,那是想都不要想。

    至於通過正規渠道。那難度只會更大,想收拾李光頭,就得出動水師進攻雙嶼!

    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參與海貿的江南世家數之不盡,誰想要動這塊蛋糕,面對的將是無數的明槍暗箭,連先帝那樣的猛人,最終不也……

    跟先帝比起來,他謝丕算是個什麼角色,也敢謀劃這樣的大事?

    因此。罪魁禍首隻能是。也必須是劉同壽!

    歸罪於小道士既是大勢所趨,同樣也不會冤枉了他。若他不在東山搞風搞雨,四弟也不會出此下策,更不會招致反噬慘死,所以。這事兒的緣由還是在他身上。

    謝丕想不到劉同壽的身世那麼離譜,對他來說,小道士只能算是個遷怒的目標。但遷怒卻遷到了正主兒,就只能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當然,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是朝堂中的局勢,以及皇帝的態度。

    接到江南的急報後,他就開始張羅了。先是痛定思痛,研究了劉同壽作風。有針對性的定下了分化瓦解的策略,並暗中將黃齊賢收羅到了門下。

    最開始,他是打算讓黃齊賢當個內奸的,可劉同壽入京之後,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根本沒拿出來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和江南那個一步算十步,手段通天的小仙師判若兩人。

    觀察了幾天之後,謝丕明白了,他高估了對手。儘管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很多朝堂的信息,但小道士終究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沒有了關照著他的那些官場中人,他根本就玩不轉。

    所以,他做了決斷,在孫翥上疏的同時,玩了一手釜底抽薪。

    眼見著成功在即,半路卻殺出了個張孚敬!謝丕怎能不火冒三丈?

    只要韓應龍不能參加會試,那無論發生什麼意外,他都不可能成為狀元,劉同壽的預言就會落空;進而就可以質疑梁蕭中舉的真實性,並徹查之;再然後,基本上就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了,跟科舉舞弊牽扯上,罪名僅次於謀逆,對付一個不得聖心的小道士還不簡單?

    可張孚敬一出現,變數就大了。

    讓他最害怕的是宮中的風向變了。

    天下皆知,張閣老是最瞭解皇上,也最能體察聖意的人物,否則也沒有他的一步登天。要是皇上突然改了主意,那就大勢去矣,別說他謝丕,就算說好共進退的那些盟友真的履行諾言,恐怕也奈何不了小道士。

    表面上一套,背地裡做另一套,這種事皇上做了不止一兩次了,這次,沒準兒就是他又挖了坑,準備坑什麼人呢。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張孚敬的個人行為。

    但誰敢就此向皇帝取證?一個不小心,反倒會弄巧成拙也說不定。

    就因為有這個疑慮,所以謝丕搞釜底抽薪的時候,還特意囑咐黃齊賢,要他不要聲張。對付小道士最好的辦法,不是詆毀他,而是冷藏他,只要不讓皇帝聽到他的名字,那就萬事大吉。

    想了又想,謝丕也不得要領,他決定不再自己承擔,而是把問題拋給其他人,讓所有人都跟他一起頭疼。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麼,分享才是王道。

    拿定主意,謝丕將轎簾掀起一條縫,冷冷的對外面侯罪的黃齊賢吩咐道:「你且去安撫其他人,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少一個人,那小賊就少一分興風作浪的本錢,明白了嗎?」

    「弟子遵命。」黃齊賢如蒙大敕。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19
第127章 張孚敬

    此時,劉同壽心裡也全是問號。*

    眼前這位老者精神還算矍鑠,但從面相上來看,卻比他的實際年齡要老得多,滿臉的皺紋如同縱橫的溝壑一般,不似養尊處優的當朝首輔,倒是和他在府城見過的那些老童生倒有幾分相像。

    不過,當朝首輔的身份畢竟非同一般,韓應龍等人都被震住了。

    張孚敬在民間、官場上,風評不佳,提及他的經歷,人們或是語氣酸溜溜的,或是一臉憧憬,就彷彿是後世提及某些中了大獎的幸運兒一樣。

    但只有身在局中,才知道他當年做的事到底有多難,明目張膽的和權傾朝野的楊廷和作對;而且在從未謀面的情況下,準確的把握住了嘉靖的心境,尤其是在被楊廷和一腳踹到南京後,他更是從零開始,組織起了皇黨的勢力,在朝中合縱連橫,最終掀翻了楊首輔。

    魄力和洞察力,以及組織力,缺一不可。至於文才之類的東西,則不值一提。

    劉同壽和孫升的體會尤為深刻。

    小道士的特長跟嘉靖的愛好正對口,再加上他兩世為人的見識,在他想來,想進京見駕,將嘉靖忽悠的死心塌地,服服帖帖,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一件事。

    結果卻是一波三折,手段使了不少,卻連根皇帝毛都沒摸到,對他的自信心造成了極大的打擊。雖然他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但也只是解決了心理問題,而不是找到了對策。

    而孫升的父親和王守仁有並肩作戰的交情,孫燧殉國後,王守仁對他們三兄弟也是照拂有加,尤其對孫升這個小神童,更是待若己出。

    孫升的為人處事,受老師王守仁的影響很大,除了名聲才學不如之外,某種程度上。他就是個翻版的王守仁。

    他的性格方正中帶著機變。

    在張孚敬的經歷中,世人多只看到了他的好運氣,但孫升看到的卻是一條做大事的道路。

    想利國利民也好。鋤奸蕩寇也罷,終究都是要站在朝堂之上,在大明的最高峰頂指點江山的。*而登山的途徑有很多,張孚敬走過的這條。是最快捷的。

    眼下的形勢比嘉靖初年更有利,朝中山頭林立,派系駁雜;宮中邵元節垂垂老矣,新秀呼之慾出。所以,聽到劉同壽的事蹟。並在杭州有緣相遇時,孫升不避交淺言深,直接坦露了心聲,將心底的計劃合盤托出。

    幸運的是,他沒看錯人,小道士果然是個膽大包天的,對他的計劃不但沒有牴觸或畏縮,反而大加讚歎。

    孫升感動啊。知己難求!他曾經與兩位兄長商議這想法。結果都是被義正言辭的教訓了一頓。

    他二哥孫墀書生氣十足,為了讓弟弟回歸正途,把聖人經典引了又引,幾乎把他的耳朵磨出了繭子來;他大哥孫堪是嘉靖五年的武狀元,脾氣那叫一個大,說不過弟弟。惱羞成怒了就要動拳頭,孫升狼狽逃開後。也只能對天長嘆了。

    終於得了知音,而且還是個可以互相照應的。孫升也是大有當年桂、張二人相逢,組成最佳搭檔;或是劉關張相遇桃園,留下了千古佳話的感覺。藉著劉同壽在江南掀起的浪頭,他豪情萬丈的開始了組建勢力的工作。

    結果,他發現他的感覺是錯覺,他這點能耐,在真正的官場老手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儘管還不確定某後黑手的身份,但毫無疑問,對方只是隨便動用了點常規手段,就將他苦心經營了兩個多月的局面,徹底摧毀了。

    他向劉同壽致歉,是真心誠意的。在他看來,小道士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沒能趁著東風將小道士的成果鞏固下來,顯然是自己的能力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張孚敬出現了。

    孫升又激動了。

    不像韓應龍只是對首輔這個身份表示敬重,對孫升來說,就像是撲街寫手見到了大神本尊,沒撲過,又怎麼知道大神的偉大呢?想到能有機會當面向偉人討教,他又如何能夠淡定?

    孫升連張孚敬出現的理由都忽略了,一心只是用憧憬崇敬的目光盯著對方,要不是張孚敬久經歷練,沒準兒會被嚇到也說不定。

    劉同壽能理解同伴的心情,不過他還是覺得有點丟份兒,志高兄,你好歹長得志氣好不好?還沒搞清楚人家的來意呢,你就把情緒都擺在臉上了,這怎麼行?談判麼,總要雙方本著平等互利,互相尊重的原則才好,哪怕即將面對的對手塊頭過於龐大……

    但有些事是不能退讓的。

    從吳山通報開始,劉同壽就已經在琢磨老張的來意了,謝丕想到的那些,他也想到了,不過卻不敢抱太高期望。把事情往好了想,容易失望,反倒是破罐子破摔,經常會絕處逢生。

    總結了一下自身的價值,劉同壽很懷疑,張孚敬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當做籌碼丟出去了。

    現在的形勢很明顯,自己的對頭主要就是邵元節和謝丕,後者屬於私仇,前者則是競爭關係。

    謝丕的影響主要是在士林中,他可以造勢、造輿論來攻擊自己,但作用不是決定性的;邵元節那邊卻很麻煩,爭寵也好,搶飯碗也罷,從龍虎山一直以來的表現來看,他們對自己的地盤看得非常緊,完全給外人涉足的機會。

    而張孚敬對邵元節還是相當忌憚的,所以,自己進京之後,上門拜見,對方也不搭理。現在親自上門,嘿嘿,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誰知道背後有什麼勾當?

    劉同壽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在形容各異的一眾人等中,只有他和張孚敬這一老一少一派從容,倒也相映成趣。

    開客棧的老闆,大多都是眉眼通透,反應機敏之輩,這間客棧的張老闆也不例外。

    首輔大駕光臨,張老闆自然不敢怠慢,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將夥計們指使得團團亂轉。自己也親自上了陣。短時間內,他將客棧的客廳收拾得乾乾淨淨。

    香,點上了。是上好的檀香;茶也煮好了,是上好的毛尖;看著那位同宗的首輔大人攜著小道士的手步入客廳,張老闆心中唸唸叨叨的,將漫天神佛謝了個遍。

    早就看著這位小道長有福氣。能讓這麼士子都憧憬如斯,不過,怎麼也沒想到,他的福氣竟然大到了這個地步!連閣老都給招來了,要是他再多住些日子。會不會連皇上都會……

    張老闆很歡喜,張老闆很期待。

    當然,龍套的心情跟主角是沒關係的,此時,劉同壽和張孚敬的眼中,都只有對方。

    落座奉茶,張孚敬微微抬了抬手,吳山會意。開始清場。連同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被清出去了,現場只剩下了兩個人。

    來了,劉同壽的警惕升到了最高點,他死死的盯著張孚敬的臉,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肯放過。他不介意當棋子或者籌碼。只要入了局,棋子也未嘗不能變身成為棋手。但他不想被蒙在鼓裡,他必須對整個計劃有所瞭解。這樣才有翻盤的機會。

    「恭川在信中盛讚,說劉觀主生有夙慧,出類拔萃,老夫本還存有疑慮,今日一見,此言卻是不虛。老夫在劉觀主這般年紀時,終日懵懂,只會讀書,待人處事,不及觀主十一,真是慚愧啊。」

    恭川是李崧祥的字,以李崧祥的讚譽作為引子,張孚敬開口就是一番盛讚,換在普通人在劉同壽的位置上,恐怕當場就樂暈了。但劉同壽卻一點都不覺得意,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禮數越足,人情就越大,接下來的壓力也是可想而知。

    「張閣老言重了,道家講究的就是修身養性,貧道不過是多修了幾年道,對俗事不怎麼掛懷,離閣老說的榮辱不驚,尚差得遠呢。」劉同壽不軟不硬的將對方的話頭給頂了回去。

    這個時候可不能順桿子往上爬,否則被人順勢一引一帶,那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眼下京城中盛傳,張孚敬要藉著京察之際,掃清異己,力挽頹勢。

    按照規制,京察大計由吏部都察院主持,採取向部院發出訪單匿名考察的方式,完成後由內閣票擬去留,或者發還各部院重審議定是否恰當,然後造冊奏請待皇帝裁決後,將察疏下發。

    京察結束後,言官對留用官員拾遺。因京察而免職的官員,政治生命就此終結,不得敘用。

    最初定下這項制度的時候,朱元璋應該是從整頓吏治的角度考慮的。在官員們頭上懸一把利劍,讓他們時時刻刻都警惕著,不敢懈怠,不敢妄為。

    但開國一百五十年,這項制度早已經變了味,公正嚴明的味道漸弱,勾心鬥角的勢頭漸起。六年一次的京察,成了大明朝堂黨爭的延續,代表著重新洗牌的機會,外間有這樣的風傳一點都不為過。

    以劉同壽對京察的瞭解,張孚敬要想成功,至少得滿足幾個條件:首先他要掌控住吏部和都察院,這是先決條件,滿足不了的話,哪怕得到皇帝的支持,也沒辦法盡如己願。

    當然,這不是說皇帝的支持不重要,那是一錘定音的力量,起到的是決定性的作用。

    具體來說,吏部和都察院是細節,屬於實施範疇,皇帝的支持則是宏觀上的,關乎政策是否能得到批准。

    所以在京察開始前很久,為了能在大計時佔到一點先發優勢,各方面已經開始發力了。張孚敬在吏部佔了上風,但卻達不到全控,左侍郎謝丕跟他從來就不是一條心;都察院則是各方勢力混雜,很難說誰佔到了上風。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的意向就很關鍵了,而最能影響到嘉靖的,致一真人邵元節是當之無愧的最佳人選。不過老邵一向不摻和朝爭,想要得到他的幫助,難度很高。

    劉同壽認為,張孚敬結好自己,想必是要在這方面打主意。

    也許他想來個先揚後抑,讓自己搞個預言戲法之類的東西,動搖嘉靖,事後再跟邵元節達成默契,弄給罪名給自己,把用過的棋子拋棄;又或是造出假象,逼迫邵元節就範,反正來來去去應該不出這些套路。

    政治麼,就是這麼回事,將利益最大化才是王道。

    怨別人無情無義沒用,關鍵是自己應該怎麼應對,破局的契機又在哪裡?

    也不知是不是洞察了劉同壽的心思,吃了個軟釘子之後,張孚敬卻是話鋒一轉,語出驚人:「劉觀主聰明過人,心性也佳,對人情世故之洞察,尚在很多成年人之上,但你可知道,陛下為什麼一直不待見你?」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9 18:41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22
第128章 皇帝的心思你別猜

    劉同壽先前表現出的,是無慾則剛的一面,想借此掌握主動權,可張孚敬也是足夠老辣,馬上就很有針對性回敬了一招。*饒是劉同壽做足了準備,可還是被這招突然襲擊打亂了陣腳。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求人說答案吧,那主動權算是交代了,接下來只能讓人家牽著鼻子走;說不要,嘿,說的倒是簡單,可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劉同壽都沒有放棄那個答案的理由。

    往大了說,搞清楚原因,他將來就可以有的放矢,針對性的忽悠皇帝了;往小了說,這個懸念要是不解決了,他晚上都睡不好覺。

    看著好整以暇的老張,劉同壽在心中暗嘆了一聲,這就是形勢比人強了,人家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底牌比自己多得太多。

    誰讓自己老爹掛得那麼早呢?要不然的話,現在自己可是當朝太子,首輔算啥,一樣得上趕子巴結自己。

    等哥將來翻了身,看哥怎麼收拾你這老傢伙,不把你擺佈成十八般摸樣不算完!

    他心裡發著狠,面上卻是一派情真意切:「那就有勞張閣老指教了。唉,其實上次在杭州,熊大人也指點過幾句,只是小道太過蠢笨,卻是不得要領,白白辜負了熊大人的一番苦心,慚愧啊,慚愧。」

    「哈哈哈哈……」張孚敬聞言一愣,然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極是暢快,把劉同壽搞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對方又是要鬧什麼玄虛。

    「好,好,好!」

    好半響,老張才止住了笑聲,他抬手指點著劉同壽,笑意不減的說道:「好一個寧死不吃虧的上虞小仙師,難怪閱人無數的李恭川也琢磨你不透。老謀深算的謝以中也吃了大虧,日靜說的不錯,你啊。天生就是個桀驁不馴,不甘於人下的,非常人所能用也!」

    尼瑪,這些大人物就不能好好說話啊。老是瞬移很有趣嗎?這話題變來變去的,搞得人頭都大了。

    先是虛情假意的誇我,然後又拋出個誘餌勾引我,現在又莫名其妙的點評上了,我說張老爺子。你悠著點好不好?

    「咳咳,張閣老何出此言啊?」發現玩瞬移玩不過老張,劉同壽使出了裝傻這個絕技。

    張孚敬依然沒正面回答問題,而是一擺手,直接把劉同壽給堵回去了:「罷了,老夫此來,目的非你所想,你且只管聽著便是了。」

    成功無僥倖。張孚敬給劉同壽好好上了一課。同時也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和好奇。越挫越勇,這才是天才魔術師的本色。

    他不再試圖在詞鋒上做文章,而是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要看看張孚敬的葫蘆裡到底買的什麼藥,然後再給對方一個驚喜。

    「熊長盛跟你說的,是他自己的領悟。錯,倒不能說是錯了。但卻失之籠統,不夠細緻。當今不喜歡張揚的臣子。只是表象,若真是不喜歡,當年老夫和子實又怎麼可能邀天之寵?當年我們在南京鬧出的動靜,卻也未必在你之下。」

    聽張孚敬提起了舊事,劉同壽心中也是一動,對方表達的意思是其一,其中隱含著的誠意則是其二。

    老張似乎真的有點誠意,或者說準備下點本錢了嗎?劉同壽猶疑著問道:「閣老的意思是,投其所好?」

    「不錯。」張孚敬頷首微笑,肯定了劉同壽說法的同時,也對劉同壽的機靈表示了讚歎。

    他提起和桂萼的往事,顯示誠意,劉同壽馬上就換了稱呼,借此拉近距離,小道士不跟人玩針鋒相對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可是……」劉同壽覺得老張一點都不可愛,說話老是藏著掖著的。

    張孚敬不答反問:「同壽,你認為陛下最喜歡,或者說最渴望的是什麼?」

    答案就在嘴邊上,劉同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長生不老,萬壽無疆。」

    「嗯」張孚敬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突然長嘆了一聲:「雄才偉略如秦皇漢武,終究也怕了這生老病死,想尋求超脫之道,當今天子又豈能免俗?」

    他這話似是幫嘉靖開脫,又像是純粹的嘆息,不過,他想說的並不是這個,只聽他話鋒又是一轉:「但陛下如今最喜歡的,卻不是這個,至少現在不是。」

    「怎麼可能?」劉同壽差點蹦起來,別的自己能搞錯,但這一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搞錯。正德到底是怎麼死的,對後世人來說,還有懸念;嘉靖想長生不老,那是板上釘釘,一點質疑的餘地都沒有的!

    「怎麼不可能?」張孚敬直接反問道。

    「這……」劉同壽眨眨眼,有點愣神「皇上不是喜歡道士嗎?」

    「呵」張孚敬似笑非笑的打趣道:「喜歡道士就是想長生不老?那同壽你既是道士,又起了這麼個名字,看來,你也是很喜歡長生術的了?」

    「您說這個幹嘛啊……貧道這道士是不作數的。」劉同壽撓撓頭,哥原來也是這麼想的,現在我已經知道名字的來由了,但這事兒就不能隨便給人說了,說完把你嚇個好歹的咋整?

    「不說就不說,咱們接著拿秦皇漢武說事兒好了。」張孚敬笑得極為慈祥,倒像是東山鎮的那些鄰家老伯。

    「同壽你說說看,始皇帝是什麼時候才琢磨起長生不老這件事的?是他跟呂不韋明爭暗鬥的時候?還是他橫掃**,指揮大軍東進的時候?漢武帝呢?是他在上林苑練兵的時候?還是他簡拔衛霍,北擊匈奴的時候?」

    「都不是……」劉同壽有點明白了。

    秦始皇和漢武帝年輕的時候,處境都相當不利。秦始皇身邊有呂不韋、嫪毐這樣的權臣,還有覬覦王位的兄弟;漢武帝則是一直被竇太后壓得死死的,想練兵,都只能帶著侍衛在上林苑折騰。

    這二人能夠在逆境中奮起,成就偉業,當然不可能一邊大喊著『我要長生』這種不靠譜的口號,一邊去拚搏,只有仙俠小說的主角,才會那麼幹。

    張孚敬悠然說道:「陛下如今春秋鼎盛,眼前的榮華尚且享受不過來,哪裡又會考慮長生不老這種虛無縹緲之事?縱是想,只怕也要到二十年後,皇上才會認真的考慮這個問題吧。」

    得,天下就沒蠢人,哪有幾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一天老琢磨老了之後的事兒啊?那個叫杞人憂天好吧!古人早就總結過了。嘉靖也不傻,他長生是晚年才有的事,至於後世的評價,則是蓋棺定論的綜合評述,根本就沒劃分時間段的。

    劉同壽拍拍腦門,他算是發現了,犯傻的是他自己,成也史書,敗也史書,在嘉靖身上,他算是被史書給帶到溝裡去了。

    對了,還有他老爹正德的那樁公案,史書這玩意不能盡信啊!

    「那皇上崇道又是為了什麼?」張孚敬敞開了說,劉同壽也敞開了問,反正這裡又沒別人,張孚敬想害他,也不會用這種手段。

    「這個麼……」張孚敬停頓了一下,不是因為遲疑,而是在總結歸納:「道士給陛下帶去的好處很多,有些你也知道的,比如那龍虎訣,養生健體之道……陛下從小體弱多病,若非元節盡心調理,也許……」

    又是一樁史書上沒有的秘聞,嘉靖和道教原來還有這種淵源,劉同壽恍然大悟。

    難怪漢家皇帝都喜歡道士呢,道士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啊!和光會唸經忽悠人的和尚全然不在一個檔次上,這不,嘉靖同學就是由醫入道,然後又愛上了雙修,其間又不知歷經了怎樣的過程,最終才過渡到終極目標——長生不老的。

    劉同壽苦笑著搖搖頭,自嘲道:「早知道這樣,我在江南開一家名滿天下的青樓就結了,倒是省事了,說不定……」

    「說不定?」在劉同壽發現說漏嘴之前,張孚敬就已經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的意思「說不定聖旨早就到了?恭川說你早有此意,老夫本還有些遲疑,現在看來,這話卻是不錯的。」

    我擦,這老頭不會是故意麻痺哥,然後套哥的話吧?狡猾啊,灰常灰常地!

    張孚敬向劉同壽一擺手,打斷了他的爭辯「同壽,老夫說了,此番來意非你所想,你的消息來源,意圖,老夫一概不會多問,你只管安心聽著便是。」

    安撫過小道士,他也不等劉同壽反應,又繼續說起了之前的話題:「你這想法其實是不錯的。你初赴餘姚進行的那個計劃,雖然只是個圈套,但陛下聽聞之後,卻曾大為動心,若不是你後來又鬧出了其他亂子,你早就如願以償了也未可知。」

    哈?原來如此,在嘉靖十三年,**情動作片的導演,遠比做神棍有前途啊!

    張孚敬繼續解釋,或者說打擊劉同壽:「陛下確實一直為宮中嬪妃不足之事而苦惱,選秀女牽涉多,hu費又大,這些難題被你一一言中,並且還很有針對性的提出了解決方案,據老夫所知,陛下將有關你這個計劃的奏報看了不下數十遍,你想想……」

    我想,我想個頭啦!教條主義害死人啊!劉同壽確實被打擊得不輕,真是騎驢找驢,原來他早就已經把大門敲開了,然後又自己給關上了……對了,亂子,老張似乎意有所指啊。

    「閣老,您說的亂子是指……」

    「嗯,所以老夫問你,你知道陛下最喜歡的是什麼嗎?」張孚敬又把話題轉回去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9 18:43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24
第129章 真相大白

    「不是美女嗎?那……難道是銀子,或者寶貝什麼的?還不是……那就是金丹?也不是……」

    張孚敬和劉同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外面等著的人眾說紛紜,但沒人想得到,小道士正在進行有獎問答。

    只是很可惜,他絞盡腦汁的猜了又猜,就是看不到張孚敬點頭,這個結果讓他有些洩氣。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是在他看來,嘉靖同學的心思,比女人還複雜呢。自己這麼聰明的人,再有了提示的情況下,居然還猜不到答案,這叫朝中那些大臣們的日子咋過啊。

    同時,他也更加佩服老張了。

    也許他從前想錯了,最適合嘉靖朝的不是魔術師,而是心理學家,嗯,還得是頂尖的那種。

    閣老,張大爺,咱們不猜了行不,您直接公佈答案唄,大不了獎品我不要了……我擦,你又搖頭啊?以為自己是hellokitty嗎?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說錯話了您可別怪。

    劉同壽一邊絞盡腦汁,一邊在心裡胡亂吐著槽,最貼近的答案也被否決了之後,他開始胡扯了:「都不是,那就是陛下是個好皇帝,最想要的就是看見國泰民安,四海昇平,百姓們都過起了幸福的生活……」

    嘉靖是出了名的昏君,只顧自己,從來不理會民間疾苦。就是從嘉靖朝開始,大明朝徹底的由盛轉衰,步入了深淵。與其關聯的名詞有:黨爭,不上朝,邊患,軍變,倭寇,天災,等等等等,幾乎全是負面形容詞。

    劉同壽當然不會認為嘉靖是個好皇帝,他這麼說。實在是因為猜不到答案,索性用嘲諷的語氣說出來,看能不能將張孚敬激出點反應來。

    結果。他驚訝的看到,張孚敬居然不搖頭了,從搖頭貓變成了招財貓,他讚許的笑了起來。

    我靠。不可能吧?這不科學!劉同壽這次真的要跳腳。

    終明一朝,好心辦壞事的皇帝不是沒有,崇禎就是最好的例子。但那是有特殊原因的,朱由校同學接手的攤子太爛了點,他的性格也有問題。而且還沒受過正統的崗前培訓,沒有老爹的言傳身教,他對於如何控制大臣一點概念都沒有。

    但劉同壽很確定,嘉靖和他的曾孫果斷不是一回事。他倆正好相反,嘉靖懂權術,而且相當精通,他只是沒那個心思和勤奮勁罷了。

    正如張孚敬所說,嘉靖少年時把精力都用在為老爹正名上面了;這幾年則是勤奮的在女人們身上耕耘。而且光播種。沒收成;晚年則是醉心於長生不老之術,從來就沒把心思放在過朝政上。

    嘉靖和崇禎大概是最能互補的倆皇帝了,把他倆的優點結合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太祖轉世啊!好吧,這麼說有點誇張,但意思是表達出來了。

    「你好像很驚訝?」張孚敬微微笑。

    「我不應該驚訝?」劉同壽磨磨牙。

    「騙你。對老夫有什麼好處?」張孚敬一攤手。

    「耍著我玩,又有什麼好處?」劉同壽豪不留情揭穿了老頭的不良用心。

    張孚敬毫無愧意的回答道:「神童見得多了。有循規蹈矩的,也有桀驁不馴。目中無人的,可像同壽你這樣有趣的,老夫還是第一次見,所以……」

    「……」劉同壽無語,好吧,小神棍遇見老流氓,這一陣算是哥輸了。

    「同壽你著相了。」張孚敬不是來說脫口秀的,他很快轉回了正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子富有四海,陛下怎麼可能不以天下為己任?不盼望著四海昇平,國泰民安?」

    劉同壽點點頭,又搖搖頭,這話倒也有理,不過,不是每個人對自己的財產都足夠愛惜的,敗家子這種生物從來就沒有滅絕過。

    「當然,天下政事錯綜複雜,難以梳理,陛下以一己之身,當天下之事,無論如何也是忙不過來的,所以才需吾等臣工輔佐,共治天下。臣子不如天子聖明,做事難免有疏漏,疏漏的人多了,這天下的政事就不那麼清明了,但無論如何,這不是天子所盼望的。」

    張孚敬一會兒天子,一會兒臣子,像是說繞口令似的,但他的意思,劉同壽卻已經聽懂了。

    他看著張孚敬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也就是說,皇上對過程並不在意,但他對結果還是有所期待的。而且過程太複雜,他沒那麼多精力去關注,也不想理會,誰拿出了好的成果,他就欣賞誰?」

    「孺子可教也。」張孚敬撚鬚微笑,眼神卻變得深邃起來,飽含深意。

    「原來如此……」劉同壽徹底明白了,這就是報喜不報憂的灌水式說法了。

    嘉靖想當聖君,可是又不喜歡幹活兒,於是他就養成了只問結果,不理會過程的原因的習慣。很多上位者都有這個通病,外行不指揮內行,本也不無道理,可是,如果這種習慣繼續發展下去,就會變成只愛聽好話的偏執狂。

    這樣引申下來,自己的問題就很容易解答了。

    穿越之初,自己就藉著王老道的嘴,發佈了水災和地震的預警;緊接著,豪強仗權勢徵地的事實也浮出了水面,傳的沸沸揚揚,不可開交,進而更是引發了群體**件;再然後,水災就來了,自己脅迫地方官上疏求賑,強迫嘉靖面對現實……

    跟御史的那場交鋒,不管將性質定為民與官斗,還是官官互鬥,都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勾當;最後,臨了臨了,自己還搞出了個倭寇入侵的劇目出來。

    好吧,必須得承認,嘉靖伯父對侄子還是不錯的。自己搞了這麼多不和諧的東西出來,難得他還捏著鼻子把自己召進了京城,若不是先前展示的手段太過神奇,恐怕自己就跟那個沈淮一樣下場了吧?

    想到這裡,劉同壽也是一頭冷汗。

    河蟹大神無處不在,明朝也有這個講究啊!為民做主這種事,只能說,不能做,一邊做一邊喊更是忌諱中的忌諱,把這種內容寫到小說裡,都不受人待見,何況是表演給皇帝看?

    自己看似風光的江南之旅,原來不過是在刀尖上跳舞,驚險萬狀啊!以後,咱們還是玩點意識流吧,比如帶皇帝玩微服私訪,找安排好的托兒問:你幸福嗎?然後皇帝就能既輕鬆又幸福,瘋狂的愛上自己了。

    「懂了?」張孚敬問道。

    「懂了。」

    「你做了這些事在先,又有元傑在旁蠱惑,陛下沒有視你為災星,你已經應該慶幸了。」張孚敬語重心長的說道,要不是想給劉同壽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他也不用兜這麼大圈子。

    他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從宮中得來的消息,邵元節一度已經接近成功了。

    劉同壽的病癒伴隨著水災,以及地震的消息,固然可以說是法力通天,同樣也可以解釋成妖孽轉世,上天震怒,有異象顯現。

    再加上後來的那些禍事……

    嘉靖十三年本來就不是什麼太平年景,內憂外患的層出不窮,以嘉靖喜歡委過於人的作風,他確實有理由相信這個說法。也就是劉同壽的手段太神奇,太讓嘉靖動心,否則他早就下旨殺人了。

    「那以後……」劉同壽下意識的問道:「閣老你今天來,會不會受到我的連累啊?」

    「這倒不用擔心,陛下若要殺你,早就動手了,也不會等到今天,這些天陛下只是被其他事物分了神,宮中的亂子也暫時平息了,所以他把你忘在一旁了……」說著,張孚敬向劉同壽別有深意的笑了笑,道:「老夫這一來,他就會想起你了。」

    「哦?」劉同壽眉頭一挑,先是疑惑,但很快想明白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京城是什麼地方?廠衛多如狗,探子滿街走,張孚敬這麼大的目標,又是大張旗鼓的衝過來,嘉靖不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才怪呢。

    他心中當即便是一暖,繼而卻是疑雲四起。

    張孚敬此舉比當面舉薦更有效果。

    就如同他剛剛跟自己玩猜謎,不是老人有惡趣味,只是他想引導自己的思路罷了。對嘉靖來說,張孚敬當面舉薦,他未必願意聽,可若是他自己查到了疑點,他就會去質問張孚敬了,這一次,張首輔想不說都不行。

    劉同壽很感激對方,而且張孚敬自現身開始,一直在若有若無的散發著善意。劉同壽的感覺相當敏銳,卻始終都沒感覺到對方的官威,做了這麼多年首輔的人物,怎麼可能沒有官威?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張孚敬在示好。

    可是,為什麼呢?

    張孚敬若是有心要扶植自己,他大可以在自己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就出手,他若是早些提醒自己,至少倭寇什麼的,自己不會宣揚得那麼來勁。

    就算他想觀望一下,可杭州之行也足夠他做決斷了,熊榮不就是那麼做的嗎?結果他依然沒有動作,反而選在了最不恰當的一個時機出手了,現在邵元節和陶仲文已經匯合,佔據了全面的上風,自己想在宮中有所作為,難之又難。

    就算張孚敬存了熬鷹的心思,也不應該選在這麼個時機,以這樣的做法來行事,這不符合他的利益。

    猶豫再三,劉同壽最終還是選擇了當面詢問,而不是把謎底壓在心底,因為今天的主題是開誠布公。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28
第130章 煮酒論英雄

    面對劉同壽的詢問,張孚敬淡然一笑:「你不問,老夫也要說到這個呢……」

    來了,劉同壽心中緊張的盤算著,如果對方開誠布公的要他在京察的事情上幫忙,這個交易做還是不做呢?

    感情上,他傾向於合作,老張表現得相當真誠,能說不能說的都說了,就算身後一拍兩散,他也不虧。想讓他在此事上出手,就得讓他接觸嘉靖,以他現在對嘉靖的瞭解,忽悠起來,不說十拿九穩吧,也至少有個七八成的把握了。

    不就是往河蟹的路子上靠嗎?那還不簡單!晚間七點檔他又不是沒看過,照貓畫虎也就足夠了。他對嘉靖朝的理解已經再次修正了,最適合嘉靖朝的不是魔術師,也不是心理學家,而是統計局局長。

    不過,理智卻一直在提醒他,跟張孚敬這種老謀深算的人合作,風險相當之大,因為他始終掌握不到對方的思路,場面過於被動了。

    玩政治的同時,還去全心全意的相信什麼人,純屬自殺行為。

    他沉吟不決,好在張孚敬也沒打算等他給出個答覆,只聽老人鄭重其事的說道:「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老夫欣賞你,對你期望甚殷,想要讓你繼承老夫的衣缽,有那麼一天,立於大明之巔!」

    張孚敬瞬移了一個晚上,總算是有了點承接性,但這話比之前的瞬移還要驚人。猶如雷鳴電閃一般。把劉同壽劈了個外焦裡嫩。

    劉同壽自忖城府還算不錯,不是喜怒形於色的那種人,可老張的這個說法委實太過驚人了。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身世之秘暴露了,有了招呼兄弟們一起逃跑的衝動。

    不過,看到老人臉上那濃濃殷切期許之色,完全是長輩看出色的晚輩的那種眼神,他反應過來了。事情跟他的身世無關,張孚敬不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不可能知道的他的身世。更不可能知道後,還提出這種建議來,除非他瘋了。

    現在只有兩種可能,或者。老人是認真的,或者他是在演戲,想丟個大誘餌出來,引自己上當。但這兩種可能同樣也不怎麼靠譜。

    很明顯,張孚敬在示意,讓劉同壽當他的接班人。

    若是誘餌,這個誘餌倒是足夠誘人,不過卻已經超出了誘餌的限度,誘餌這種東西,要半遮半掩。越真實才越容易引獵物上鉤。向皇帝推薦,就足可以起到這樣作用了,以張孚敬的精明,完全沒道理多此一舉。

    現在這個誘餌太大,顯得非常不真實,只會讓人覺得欲蓋彌彰,背後有什麼陰謀。

    可是,若說對方是真心實意的提出這個建議,那就更玄幻了。

    他說的大明之巔,想必說的就是首輔大學士這個位置。讓一個小道士……好吧,自己這個道士是假的,是真的也可以還俗。但問題是,就算還了俗,文淵閣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入的嗎?

    要進士。還不能是普通的進士,同進士出身都不行。頭三甲的幾率才大那麼一點點,狀元也不能說是十拿九穩。

    劉同壽對未來的前程有過許多的設想,連當皇帝他都考慮過,可就是沒想過要當大學士。

    不是他沒志氣,而是這事兒壓根就不可能!

    劉同壽剛才是遲疑不定,現在則是乾脆不知道說啥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套話:「小子何德何能,當得閣老如此厚愛吶。」

    「言不由衷」張孚敬抬手指了指劉同壽,苦笑著搖頭一嘆:「不過倒也不能怪你,休說是你,老夫這個想法,連汪宣之都不甚贊同,日靜更是因此生了怨懟之氣,理解的則是一個都沒有,你要是當即就信了,老夫反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老糊塗了呢,呵呵。」

    劉同壽不知道宣之是誰,不過聽到那個姓氏,他卻也能猜個大概,張孚敬身邊最為心腹,地位也最高的,自然就是吏部尚書汪鈜了。*至於吳山……劉同壽知道對方的恨意和不服氣從何而來了,感情老張早就有這麼個念頭了。

    不是臨時起意,這個說法的可信度就高了很多,但不合情理之處,卻不會因為張孚敬的誠意而減少。

    劉同壽依然疑竇滿腹,他直截了當的問道:「閣老,小子自視還算是高,不過,接您的班就……既然大家都持保留意見,您又為何……」

    「一意孤行是嗎?」張孚敬微微一笑「世間都道,老夫幸進邀寵,這才扶搖直上,身邊聚集的也都是一群諂諛之徒,無能之輩,同壽,你以為如何?」

    「應該不是吧?」劉同壽當然不會煞風景的大點其頭,他的歷史知識雖貧乏,可說個大概還是沒問題的「桂閣老擬的一條鞭法就是良法啊,還有汪尚書當年的屯門海戰也打得很漂亮,打出了民心士氣,大振國威,還有啊……」

    聽到劉同壽說一條鞭法的時候,張孚敬的眼睛亮了,嘴唇也是微動,似乎有話想說。不過等他說起屯門之戰,老張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下去了,顯然,他想聽到劉同壽在政事方面的認同,而不是在軍事上的。

    在他看來,劉同壽對政事瞭解有限,只能說這些軍事問題來灌水。

    劉同壽一直在察言觀色,見狀也是暗自一嘆,大明重文輕武的風氣影響太大了,即便是能說出讓自己做接班人這種驚人之語的張孚敬,同樣不能免俗。

    兩人各有感慨,但交流的卻很好,話不多,但意思表達的清楚無誤。

    張孚敬的意思是,他身邊的人都是銳意進取之人,關注朝局,重視民生,與其說是幸臣一黨。莫不如說是變革派。

    劉同壽本來就沒有這個時代的門戶之見。對張孚敬這些人更沒有什麼惡感,聞絃歌而知雅意,當即便領會了張孚敬的用意,並且順勢把話接了下去。

    張孚敬聞言,大有得逢知己的感覺,他一拂長鬚,略帶激動的說道:「世上多有人云亦云者,老夫驟升高位,惹人嫉妒眼紅,再有人從中興風作浪。乃至輿情沸然……但路遙知馬力,老夫掌握權力的過程可能不那麼正大光明,但做的事卻俯仰無愧於天地!」

    說到激昂處,他忽地傲然一笑:「同壽。你也通曉些朝政,不須顧慮老夫的想法意向,你且說說看,這嘉靖一朝,何人可稱之為賢臣?」

    擦,這又是啥情況,怎麼有獎競猜突然就變成了煮酒論英雄呢?這個典故咱熟,劉皇叔當年是怎麼做的來著?只管挑有名的說唄,反正又不用負責的,哥就不信。張首輔最後能來一句:天下賢臣,唯老夫與觀主也。

    「楊大學士如何?」按照時間順序,劉同壽點出了第一個名字。

    按說知道了身世之後,他應該視楊廷和為仇人才對。不過劉同壽畢竟沒有切身經歷,對其人的仇恨值並不高。再說了,郝老刀是他老爹正德的死黨,說的話也許會有主觀因素,聽聽別人怎麼說,也可以當做參考,兼聽則明嘛!

    何況。劉同壽也沒有現在就給老爹正名的打算。不用張孚敬提醒,他也知道,正德相關的事,對嘉靖來說,是忌諱中的忌諱。先前他犯了嘉靖的忌諱。只是被冷藏,要是犯了這個大忌諱。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就算真有那麼一天,估計也是很遠的將來了。就像張孚敬說的,站到了大明之巔,然後就可以順著自己心意行事了。

    「楊介夫麼……嘿嘿」張孚敬嘿然冷笑「世人皆道楊首輔乃是一代賢相,其子才氣縱橫,直名更令天下景仰。可是,楊介夫自正德二年內入閣起,一直高居在朝堂之巔,他為大明,為天下做了些什麼?」

    「賢相,就是罔顧先帝的拳拳信顧,不論是非,事事對先帝陽奉陰違?然後把荒唐無度的污名推給先帝?但凡是先帝主張的,他都反對,但凡是反對先帝的,他都支持或者默許……」

    「寧藩反亂,跡象昭著,江西之地,人盡皆知,巡撫孫德成的告急示警文書幾日一至,皆石沉大海,老夫當時不過是一介舉子,卻也時有耳聞,可他楊首輔在做什麼?他聯合朝臣,向先帝力諫,勸阻先帝率軍南巡!」

    「哼!說他尸位素餐,都是在誇他,賢相,如果這種人是賢相,那張某哪怕與這兩字沾個邊,都覺羞恥!」

    「或許有人說,楊介夫兵事不在行,寧逆之事一時失察,也是情有可原,這話倒也不無道理。只是,既然身為首輔,吏治清明與否,國庫充盈也無,民間有無怨氣,總該與他有關係了吧?」

    「結果怎麼樣?冗員、冗兵、冗費!前朝積弊未消,他在位期間更是雪上加霜,事至如今,更是每況愈下,老夫倒是想知道,他這個首輔的眼睛都在看著哪裡?只顧著拉攏黨羽,排斥異己了嗎?」

    「國庫……前朝的國庫倒是比弘治朝頗有好轉,可那都是先帝張羅起來的!先帝開寧波、杭州船舶司,遣中官監察礦山、河堤、鹽鐵之政,乃至釐清田畝,其間雖有弊端多起,但不可否認的是,國庫之豐,皆緣由於此,跟他楊介夫有什麼關係?」

    「也不能說沒關係。今上登基之後,楊介夫立刻以取締前朝弊政為由,將先帝立下的規矩一清而空。當時倒是博取了聖心,可隨即,國庫就呈現了入不敷出之象,這也是賢相之所為?」

    「再說民心,前朝有流賊叛亂在先,後有寧逆反亂,似乎民怨極大。可是,劉六、劉七本是馬賊流寇,從來就不服朝廷管束。等到嘉靖朝又如何?」

    「嘉靖元年,甘州軍亂;十一月,青州以王堂為首的礦工反亂,波及東廠、兗州、濟南;同時又有白蓮教在陝、豫作亂,踰年乃平;嘉靖二年,倭使掠寧波,弗朗機番人入寇廣東;嘉靖三年,大同軍變,這都是楊介夫清理前朝弊政的過程中發生的……」

    張孚敬長吸了口氣,然後總結道:「同壽,你還覺得楊介夫是賢相麼?」

    「當然不是。」劉同壽強自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他已經心花怒放了。

    老張真是太強大了,這一番駁斥有理有據啊!可惜不能做筆記,不然將來要給老爹正名的時候,就可以拿這個原話來用了,真是可惜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9 18:4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29
第131章 孚敬傳道

    這會兒老羅的三國演義還沒怎麼流行,張孚敬也不是模仿書中的典故,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就好這口,縱論古今,指點江山,是很時髦的休閒娛樂以及拉關係的方式。

    和後世的官員們喜歡一起去喝茶泡腳,是一個套路的,區別只在於事後要不要發票。

    看樣子,老張將這些話積壓了很久了。從他還沒中進士那會兒,他就已經對楊廷和的施政方針不滿,後來兩人成了政敵,他也不好從這種角度攻擊對方。

    朝爭的時候翻舊賬,或者進行人身攻擊都沒問題,不過當時的主題是要改禮制,他要提這個出來,會引起嘉靖的誤會,懷疑他偏題什麼的,而且還會惹得某些守舊派不滿,憑空招惹敵人。

    等到楊廷和被搞掉之後,他這話也沒法再說了,否則就有死纏爛打的嫌疑,顯得氣量不足,為人狹隘,容易惹起眾怒。所以說,幹啥也不容易,當首輔也不是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今天,在劉同壽麵前,老張算是得了機會,一古腦的宣洩了出來,小道士感懷身世,也是聽得津津有味,要不是怕惹起老張的疑心,他恨不得跳起來擊節喝彩。

    而且,他也搞懂張孚敬的用意了。

    他做的那些為普通百姓主持公道的事,看在嘉靖眼中很不和諧,對謝丕那些世家出身的士大夫來說,更是深惡痛絕。但對寒門出身的張孚敬來說。卻可能有所觸動。因此才對自己另眼相看。

    總而言之,又一個史書上形象崩塌了,劉同壽判定,這位以圓滑善逢迎而著稱的大明首輔,骨子裡其實是個老憤青。

    當然,張孚敬在演戲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他跟劉同壽說的這些東西都是秘聞,由旁人洩漏出去,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只有從劉同壽這裡說出去不要緊,至少老張能撇清干係。

    他是神仙弟子啊!本來就能掐會算的。在幾千里之外的江南,都能瞭解到那麼多宮中秘事,現在近水樓台,多掌握點信息算什麼?

    儘管可以從情理上這麼解釋。劉同壽卻更願意相信,老人確實是帶著一顆真心來的。這十多年來,他成功的站到了大明的巔峰,忍受了無數非議和罵名,但他的志向和抱負卻不得施展,至少在他自己看來,最終是一事無成。

    就在他已經近乎心灰意冷的時候,自己出現了!

    這麼想可能有點自戀,但這卻是最符合情理的一個解釋。至於張孚敬說的終極目標,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老人既然提了,他肯定就有所考量,不用急,後面還有下文呢,只管聽著便是了。

    張孚敬說的興起,劉同壽聽得起勁,從楊廷和開始,毛紀、毛澄、袁宗皋、賈詠、蔣冕、楊一清,一個個煊赫一時的名字被提起,然後被張孚敬數落的一無是處。滿身是洞。

    要說這大學士呢,口才都是不錯的,明明是罵人,他說話也不帶髒字,可能是為了照顧劉同壽的文化水平。偶爾引幾個典故,也都是相對淺顯的。

    劉同壽聽得也是眉飛色舞。聽到那些仇人挨罵,很爽還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通過張孚敬的點評,他對嘉靖朝的朝局有了全新而深刻的認識。

    朝中的勢力劃分,各勢力之間的矛盾與淵源,各勢力內部錯綜複雜的關係,都通過張孚敬的點評,一一呈現了出來。

    這些東西實在太重要了!

    這是當朝首輔的切身體會,深刻認識。若是有哪個新科進士或者不得志的小官得知有這種機緣,說不定願意付出傾家蕩產的代價,來換得旁聽的機會,哪怕有時間限制都在所不惜。這是名符其實的金玉良言,是可以讓人平步青雲的秘籍!

    張孚敬說要傳衣缽給劉同壽,半點假都沒摻,因為,他已經在這麼做了。

    劉同壽也沒閒著,雖然不能記筆記,但他的記性倒也不差,張孚敬傾囊相授,他也執起了弟子禮,在端茶倒水,忙了個不亦樂乎。

    等到張孚敬終於點評到當朝人物時,滿滿一壺茶已經見了底。

    老人抬手阻止了劉同壽欲招呼人倒茶,用欣賞的目光看著這個還沒入門牆的弟子,緩聲道:「適才老夫說的,你可都聽懂了?」

    「弟子明白了。」劉同壽下意識的換了稱謂。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考校你一下,這當朝的人物,老夫身在局中,評的未必客觀全面,所以,老夫只評一個,能領悟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張孚敬並不接茬,但眼中的欣慰之色卻難以遮掩。

    「夏言。」劉同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他對夏言瞭解甚少,但他知道,這人後來很是得勢了些時日,是張孚敬最為強勁的對手。此人跟嚴嵩貌似不怎麼對付,然後被嚴嵩搞死了,後世對其人的評價也還不錯。

    但那種評價不足以為信,因為古人給人定論的方式是一刀切的。

    在正德朝,跟劉瑾做過對的,就是忠臣,是好人;嘉靖朝則換成了嚴嵩,出於這個原則,不管出於什麼目的,跟嚴嵩作對的就是好人,夏言這個跟嚴嵩打過對台的,當然就是大大的好人了。

    總之,經過了在老爹正德、以及伯父嘉靖的身上發生的種種顛覆,劉同壽是不會再盡信史書了,反正他記得的史料也不多。

    既然是張孚敬的對手,那就很有瞭解的必要,否則日後被人打上門來,措手不及該如何是好?如果劉同壽記得不錯,張孚敬的仕途已經到了尾聲,也許二人聯手之後,有可能挽回局面。但他習慣按照最壞的打算來做準備。

    「好。就是夏公謹。」張孚敬很滿意的笑了。

    這個弟子沒入過仕途,但對朝堂上這些事兒的感覺還是很敏銳的,之前的幾次發問也都切中了要點,現在更是判斷出了未來的形勢。對一個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僚來說,這並不難,但放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身上,就難能可貴了。

    劉同壽則是在肚裡嘀咕了幾句,夏言的字居然跟周瑜一樣,這老頭要是故意的,那他的心氣兒可是不低。

    「世人說及夏公謹。總是和正直敢言,堂堂君子分不開,可私下裡,他卻是另一番景象。煽風點火的詆毀老夫倒還罷了。可他一邊罵老夫是幸進小人,另一邊,卻做著跟老夫同樣的事,甚至比老夫做的還過分,這就算是正人君子所為了?」

    很顯然,張孚敬對夏言的怨氣比楊廷和更深,他直接從評價對方的為人開始。

    「夏公謹因何而驟貴?禮制!嘉靖九年,陛下欲修改分祀天地和改動宗廟典禮,眾臣皆以為不可,獨有夏公謹上疏盛讚。聖心大悅,一年之內,驟升數級,由一介言官,顯貴至禮部尚書……同壽,這經歷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耳熟?」

    劉同壽點點頭,卻不答話。

    可不耳熟麼,和你老人家當年幾乎一模一樣啊,嗯,應該說比你還快。

    「嘉靖十年。陛下以無所出為由,在南北直隸選拔秀女數十人充實宮禁,並仿古例冊封了九嬪……世人多說先帝荒淫,可除了正德元年立後那一遭之外,先帝再沒以選秀女驚動過民間。不過陛下的理由尚算充分。倒也無可厚非。」

    張孚敬一提正德,害的劉同壽又緊張了一把。好在老人不是特意提及,劉同壽這才松了口氣。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設九嬪的提議是元傑做出的,元傑不讀周禮,又從何而知這些?其後,陛下令元傑主持祈禱求嗣,並稱之為『國家重典』,這時,夏公謹終於現身,他上了奏疏,奏請天子,請天子准許文武百官全體齋戒,以感動上蒼……」

    張孚敬意猶未盡的說道:「單是這樣的話,他頂多也就和老夫在伯仲之間,誰也不用笑話誰,可這還不算,為了邀寵,他竟是打起了無辜者的主意。昌國公兄弟乃是敬太后親弟,雖然素有浪蕩之評,但也無甚大過……」

    放在剛穿越那會兒,劉同壽也就是聽個熱鬧,可現在,八卦中的人卻是和他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之人。敬太后,就是正德的母親張太后,是他的奶奶,昌國公就是正德朝的壽寧侯張鶴齡。

    「陛下初掌大寶之時,陛下生母章聖太后入京,朝中多有不敬之詞,敬太后也……」

    當年,楊廷和對張太后的說法是,嘉靖是來給他當兒子的。而嘉靖生母蔣氏的出身不高,只是普通民婦,張太后大家出身,又主宰了宮禁這麼多年,難免有些傲氣,這妯娌倆相處不甚愉快,嘉靖是個小心眼,這個仇他算是記下了。

    他當時的對手是楊廷和一黨,沒空也沒那膽子再招惹張太后,否則兩者聯手,有可能把他廢掉,另立新君。於是他忍辱負重,等搞掉了楊廷和之後,才奪了張太后的權,使其失去了在宮中的地位。

    不過,僅僅是這樣,並不足以宣洩他的怨氣,可身為天子,他也不能任意妄為,廢太后這種事是說不得,更做不得的,他的怨氣無從發洩。

    就在這個時候,貼心老秘書夏言站出來了,他將矛頭指向了張鶴齡兄弟倆。

    這兄弟倆確實不算是啥好人,紈褲子弟會做的,他倆都做過,不過倒是沒鬧出過什麼大事。最嚴重的,就是弘治朝的時候,他們跟周太后的弟弟長寧伯搶莊田那事兒。

    這年頭的勳貴子弟其實都是這個德性,不讀書,就只能這麼混著,想當官是不可能的,為惡也不算大。至少,比起謝丕一家搶奪別人田產強多了,周太后的弟弟,跟他倆是同一個重量級的,沒有以強凌弱的味道。

    夏言找了個張家的逃奴,指證他們殺人,借此奏他們橫行不法。

    嘉靖這下樂了,你輕慢我老娘,我對付不了你,卻可以殺你弟弟。當即准奏,下旨就要殺人。

    這個時候,張孚敬站出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31
第132章 逆天二人組

    不是張孚敬存心要跟皇帝對著干,而是這事兒確實做不得。嘉靖孤身入京,卻能搞掉楊廷和,罷黜楊一清這樣的權臣,他靠的不是張孚敬這些人的嘴皮子,而是宗室和勳貴的支持

    大禮儀之事,掌握京營的是誰?武定侯郭勳是勳貴之中的重要人物。

    要是沒有這些勳貴和宗室在,權傾天下的楊廷和會束手待斃?開什麼玩笑

    嘉靖要是敢對付太后,宗室、勳貴們立刻就會疑竇叢生,本來就很熱鬧的嘉靖朝,不定會變成啥德性呢。

    夏言敢這麼做,因為他要往上爬,可以不管不顧;張孚敬不敢,因為他是首輔,他要維持一個穩定的局面,以便施政。

    這就是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道理了。

    通過張孚敬的描述,一個成熟老辣,魄力十足的政形象出現在了劉同壽的腦海裡。盛名之下無虛士,能成為嚴嵩登頂的最後一道障礙,夏言也不是吃素的。

    夏言這一手,打得張孚敬極是狼狽。光是一個夏言沒啥,關鍵是上面還有個拉偏架的。

    嘉靖擅長的權術,主要體現在對朝堂的控制上,他很推崇制衡之道。張孚敬登頂之後,他早就琢磨著要找個人來牽制了,夏言的應運而生,既有他主觀上要上進的願望,同時也符合了嘉靖的預期。

    而且,這一次,張孚敬起到的是阻撓作用,夏言才是貼心人,嘉靖會幫哪一邊自不待言。

    當然,張孚敬是佔著道理的,而且是一心為了嘉靖著想。但嘉靖才不管那麼多呢,他從來就不在乎形勢什麼的,尤其是在他成功掀翻並擺平了二楊之後,更是自信心暴漲,只覺天下事無不可為,一旦拿定了主意。十匹馬也拉不回來。

    張太后哀求,他置若罔聞;

    張皇后請,他一腳將其踹入冷宮。尋個機會就給廢了;

    張首輔勸諫,他理都不理,張孚敬自請致仕,以表示決心。他當即准奏估計嘉靖心裡也很奇怪,他身邊怎麼這麼多姓張的,而且還都跟他對著干?

    不過,事實證明,他錯了。

    就在他揮刀前的一刻。勳貴們站出來了,為首的就是武定侯郭勳。

    嘉靖沒脾氣了。

    他不傻,張孚敬的那些東西他都知道,光憑一個皇帝的身份,就能讓朝野上下凜然聽命,這種事也就是給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聽聽罷了。

    如果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的話,太祖又何必讓兒子們鎮守邊疆?成祖又為何更願意讓勳貴們執掌兵權,更是重建了錦衣衛?他的堂兄朱厚照登基之初。對抗謝遷、劉健那些權臣的時候。又幹嘛先讓八虎掌控了京營,然後才動手?

    連他伯父弘治那麼老實巴交的人,在駕崩前那幾年,都惦記著重設西廠……沒有實力,皇帝就是個擺設罷了

    當初掀翻楊廷和,正是依靠著二楊的內訌。以及勳貴的支持;後來對付楊一清,張孚敬是表面上的力量。主力依然是勳貴;現在他把勳貴給惹毛了,他背後就只有一幫露出貪婪覬覦目光的豺狼了。

    所以。他退縮了。只是為了面子,他也不能放人,只是把人關著,是侯差待審。又召回了張孚敬,讓老張幫他搞定手尾,安撫勳貴的情緒,免得人家以為他要過河拆橋。他確實有這個打算,但現在明顯還不是時候。

    可憐張孚敬一把年紀,被這樣折騰了一通,回溫州老家的路才走了一半,就被一道聖旨給召回來了。回來後,還得面對一幫心存憤懣的勳貴老爺。

    嘉靖八年的時候,皇帝已經幹過一回類似的事兒了,他取消了外戚襲爵的特權,當時就引起了不少疑慮。不過在女人方面,弘治和正德都不是多多益善的性子,這項政策波及不算大,所以倒也沒惹出多大麻煩。

    可現在,皇帝顯示出了不按規矩辦事的一面,勳貴們開始不放心了,這位天子薄情寡義,最喜歡鳥盡弓藏,現在是張家兄弟,將來誰知道是哪個倒霉?

    好歹,張孚敬算是把這些人安撫下去了,他明裡暗裡的告訴這些人,皇上只是針對張家,而不是勳貴階層。這個藉口讓勳貴們安了心,不過消息傳出去後,老張又把嘉靖給得罪了。

    嘉靖好面子啊

    張孚敬這是他小肚雞腸,恩將仇報呢

    雖然這是事實,可他從來就不是那種能虛心接受意見的人,高舉和諧大旗的嘉靖皇帝,怎麼能忍受這種惡評?

    於是,老張第二年又致仕了……

    「朝野混亂,諸政皆息,眾人或者忙著看風向,或者趁機清算前仇舊怨,或者噤若寒蟬,意圖自保,就是沒人做事;宮中也是大亂,單是被皇上杖斃宮女中官,就有數十之數,幾乎每天都會有屍體被拖出來;唯一得利的就是夏公謹……」

    張孚敬語帶沉痛的著:「你應該明白了吧?這就是為今的朝局,有時候,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你也得往裡面跳,光是能瞭解聖意也沒用,除非你毫無原則,不以江山社稷為念,僅以聖心為風向,否則,老夫就是你所能達到的極限。[]」

    劉同壽默然。

    事實如此,上面有個一個喜歡玩弄權術,心思難測的皇帝,背後有一群紅著眼,不擇手段的餓狼,嘉靖朝的首輔面臨的就是這麼艱難的處境。

    起來,後世的嚴嵩剛好就符合了張孚敬的那個『除非』,老嚴就是毫無原則,一意奉上,所以才風光了二十年。可也就是二十年,就算是嚴嵩,最後一樣被嘉靖給拋棄了。

    嘉靖朝真不是一般的難混啊想伺候好皇帝,還要做點實事,簡直比登天還難。

    劉同壽心中的輕鬆愜意一掃而空,他發現,從前他幻想的只要投其所好,就能一帆風順的想法,不過是個肥皂泡,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不用戳,自己就破了。

    聽著最具權威的當事者的述和分析。他收起了遊戲的心情,打足了全副精神。

    「子實在時,老夫在朝堂上全力周旋。他負責施政事宜,倒還有些希望,怎奈他被人挑唆,卻是捨本逐末的跟王陽明較上了勁……老夫好容易將他勸回來。卻不想……唉,這兩年,老夫的精神越發不濟了,心灰意冷,已是只待陛下施恩。讓老夫全身而退,保全家小了。」

    老搭檔桂萼的死,對張孚敬造成的打擊尤為嚴重,此時談起,他眼中也有光影閃爍。

    「老夫致仕,當然可以指定一人,將手中的資源轉交過去,只是老夫在時。尚且左支右拙。老夫去後,誰又能對付得了夏公謹?」

    他自問自答道:「吳日靜資歷既淺,又醉心權術,別不是對手,就算僥倖勝出,也不過是第二個夏言罷了……林敬夫驚才絕豔。也是個有志向的,卻過於剛正。卻不知剛不可久,他這性子做個言官已是極限。真要入了閣,恐怕想求個全身而退都不可得……」

    他沒提汪鈜這些老輩人,這些人於他的烙印太深,他若下台,這些人也只能跟著一起閃人,連資源都算不上。反倒是李崧祥、熊榮這樣的地方官,能保全下來,只不過到時候他們的立場如何,還要靠張孚敬指點的接班人自己爭取。

    「只有你,同壽,才是最符合老夫期望的」張孚敬如是總結道。

    「我?」劉同壽指指自己的鼻子。

    「不錯,在投其所好方面,你先前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情報有限,這才犯了忌諱,不過都是小節,卻也無傷大雅,以你的聰敏機變,想要彌補應該不難。當然,老夫最看重的,還是你心懷黎民,有做實事的心思,更有做事的手段,比如你搞出來的那個共濟社……」

    「大明太大了,很多地方,朝廷都是鞭長莫及,只能採取士紳、鄉老自治的辦法。此法有利亦有弊,所謂山高皇帝遠,鄉老在地方上一不二,相當於土皇帝,以至流弊叢生。單以稅收而言,朝廷的田賦並不為重,但層層落下去,至少要翻上一倍,苛捐雜稅皆由此而來。」

    「子實創一條鞭法,就是針對這項弊政,雖然不能全面約束地方衙門和鄉老勾結,卻可以減少百姓納糧的損耗,老夫以為是良法……」

    「學生也這麼想。」劉同壽附和道。一條鞭當然是良法,要不是張居正祭出了這個法寶,萬曆怎麼禁得起三大征的消耗?

    張孚敬高聲道:「一條鞭雖好,但卻比不過你這共濟社,若是子實泉下有知,必會拍案叫絕,全力支持老夫的決定」

    「不會吧?」劉同壽嘴張得老大,那個玩意只是他用來擺脫麻煩的,後來還差點被謝蘭那些人當做了把柄,怎麼到了張孚敬這裡,就成了比一條鞭還牛的東西了?

    「所以老夫,同壽你資質過人,稍加雕琢之後,立刻會放出萬丈光芒。」

    張孚敬對劉同壽的反應相當滿意,老頭一拂鬍鬚,笑道:「你可能沒考慮那麼遠,但此社一成,上情下達就再沒有障礙,因為沒有固定的主事者,地方官員也難以重施故技,與鄉老勾結,即便一時得逞,很快也會原形畢現。姑且不朝廷對地方掌控力的加強,單這稅收……」

    他笑得愈發暢快起來:「呵呵,朝廷的收入也許不會增加,但民間的負擔卻大為減少,相應的,對朝廷的向心力就會加強,藏富於民,朝廷應對災禍的餘地也大大增加……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桂子實追尋了一輩子的東西終於出現了,他又豈能不讚?」

    劉同壽也明白了,其實這就是基層組織的問題。共濟社是劉同壽仿著後世的組織機構制訂出來的,在村鎮中,形成了一個相對民主,又凝聚力十足的氛圍。他的無心之舉,看在致力尋求變革的張孚敬眼裡,卻如同新大陸一般。

    大明朝廷的主要問題之一,就是對地方的掌控有限,導致朝廷越來越窮,百姓也越來越窮,中間的士紳卻越來越富。長此以往,就會步入從前的封建王朝的老路,有鑑於此,桂萼搞出了個一條鞭。

    但是,一條鞭的推行卻遇到了極大的阻礙,因為它損傷了士紳的利益,和王安石的變法一樣,自上而下的推行變法,需要上層寄予極大的決心。

    桂、張同盟雖然得勢,但嘉靖性情多變,對他們的支持有限得很,再加上競爭對手的掣肘,最終二人的變法甚至都沒開始,就結束了,只留下了一條鞭這個名目。

    劉同壽的共濟社則是反著來的,自下而上,雖然真正實施起來,阻力也不會小了,但實行性極強。至少不會因為反對的人多,就根本推行不下去。

    尤其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裡面的門道的,民間本來就有互相幫忙的傳統,如果採取的推行方式隱蔽性足夠強,很可能共濟社已經形成了足夠的規模,士紳才猛然驚覺,到時卻是為時已晚。

    在這個過程中,朝廷的立場其實無足輕重,只要保持中立就好了。沒有官方力量的插手,共濟社本身就足以對抗士紳豪強。只要處理的足夠好,手腕足夠圓滑,幾十年後,大明就會有一番新氣象,迎來真正的中興時代。

    張孚敬甚至連推行方式都想好了,劉同壽的身份是什麼?道士啊就用宗教做掩護就行了,這件事只能,也只有劉同壽能夠操作

    興致勃勃的把這個構想描繪出來,張孚敬笑吟吟的道:「現在,你明白了吧?老夫只有你一個選擇,助你登頂,就是幫助老夫自己,老夫還有桂子實,能不能得遂平生之志,就看你的了。」

    「……」劉同壽徹底確信了張孚敬的誠意,描繪這麼個遠景出來騙人,那得多蛋疼才能幹出來的事兒啊?不過他也很無語,自己根本就沒想著跟救國救民扯上關係,但結果,卻還是要走上這條路了。

    他能拒絕嗎?當然不能,這天下可是他家的,是萬萬千千華夏人的,怎麼能看著其隕落,直至羶腥遮天,禽獸肆虐呢?

    何況,以他的性格,遲早也會跟夏言那些人起衝突的,有助力當然比沒助力強,那個對手可不簡單。

    「可是……」主觀意願倒是沒問題,但技術上的問題卻很大,劉同壽想提醒張孚敬,要先看看腳下再。

    「身份是嗎?這個不是問題,這個老師,老夫也不能白當,時機到時,老夫自有安排,你只管見機行事便是。」張孚敬輕輕一笑,卻是全不在意,彷彿這不是逆天之事,而是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淋漓暢快的了一通,又跟劉同壽達成了意向,老張也是心滿意足,起身就要離開,走了幾步,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拍拍額頭,轉身道:「看老夫這記性,差點忘了。同壽,你身邊的隱患需早做料理,否則等見了駕,很可能會不可收拾。」

    「隱患?」劉同壽愣住了。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同壽謹慎著了。」張孚敬哈哈一笑,揚長而去。留給劉同壽的,又是一個啞謎。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36
第133章 學以致用

    新老師留下的第一個謎題,說難不難,可是,即便以劉同壽的聰明勁,也想了好半天才想通,導致他都沒來得及送老師出門。當然,這很可能也是在張孚敬的算計之中的,想明白了之後,劉同壽也只有苦笑的份兒了。他知道,這是張孚敬為了讓他盡快進入角色,適應官場設下的小考驗,如果連這麼簡單的關口都過不去,還談什麼縱橫朝堂,中興大明?

    同時,他的緊迫感也更強烈了。

    張孚敬會這麼做,最重要的原因是,老人覺得自己在朝堂上的時間已是時日無多,就算有揠苗助長的嫌疑,他也只能這麼做,至少要他離開之前,讓劉同壽完全適應官場,最好能獨擋一面。

    劉同壽也不是沒提過,兩人聯手,內外呼應,是不是更好一些。可張孚敬的答覆是,讓他好好觀摩,什麼時候能領悟出,兩人聯手,不如一退一進的道理,他的大局觀就基本合格了。

    這個道理,劉同壽還沒想出來,其實他也沒空去想,張孚敬帶給他的信息量太大了,同時,也給他帶來了很多難題。有的是張孚敬故意的,有些是無意的,故意的那些都是考驗,有法而循,無意的那個則是真正的難題,近乎無解。

    飯要一口一口吃,劉同壽準備按部就班的先解決那些相對容易的考驗,張孚敬走後,他將自己的小團隊召集了起來。

    眾人都是一掃先前的頹喪之氣,露出了興奮之色,連最穩重的韓應龍都是如此。

    由不得他們不高興,張孚敬的到來,本身就意味深遠。而他和劉同壽又談了快兩個時辰,眼見著到了子夜時分方才離去,出門時那酣暢淋漓的笑聲,更是遠近可聞!

    就算遲鈍如沈方卓,也能感受得到這裡面的味道不一般了,相談甚歡。把酒夜話,自己這一方由地獄到天堂的走了一遭,轉機赫然已在眼前。眾人又怎能不喜?他們都迫不及待的等劉同壽宣佈好消息了,只不過,他們最先等來的,卻是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對共濟社。各位怎麼看?」

    「肯定是好事啊。」梁蕭第一個做出了回答,他跟劉同壽的交情最好,顧忌也少,「不過,同壽你不是說過。這也容易招惹麻煩,所以要小心從事,不使其擴散開來麼?」

    劉同壽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了孫升和韓應龍。

    「梁兄有切身體會,上虞的反饋也是同樣,愚兄當日在杭州與賢弟所說,應該是不差的。」孫升緩緩說道:「不過,往深了想的話。確實需要謹慎。否則很容易就會成為口實,引起朝廷的警惕。」

    在杭州,他也曾盛讚過一番這個組織。但和張孚敬的視角不一樣,他僅僅是從仁義德信這方面來評價的,尚屬書生意氣的範疇。時隔數月,入京以來。又經歷了不少事,他的思想也成熟了不少。舊事重提,他的態度也顯得慎重了許多。

    「莫非賢弟與張閣老談及了此事?」韓應龍想的更深。

    眼看著已經是三更了。劉同壽不會無聊到大半夜的跑來自賣自誇,顯然意有所指。如果他猜的不錯,那就是張孚敬談到了此事,並表達了某種意向。

    「韓兄說的不錯,孫兄顧忌的也有道理。」劉同壽做出了正面回答,並且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心態分析起身邊的人來。

    他身邊可信賴的士子中,除了眼前三人,還有個蘇子陽。不過後者是個書呆子,暫時派不上用場,以後麼,若是能通過會試,倒是可以讓他往御史方面發展。反正只要能接受簡單的指令,並且遵照執行就可以了,言官只需要膽子大,敢說話就足夠了。

    梁蕭對自己異常崇拜,忠心毋庸置疑,不過這人的才學有限,鄉試都是勉強過的,想通過會試只怕很難,就算通過了,用處也不是很大。

    想來應該是家庭的因素,導致此人性格偏軟,沒有什麼主見,遇事時,雖能穩住立場,但卻沒有應變的能。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幫忙搖旗吶喊,效奔走之力最為合適,放出去的話,很可能不是助力,反而會成為破綻。

    孫升家學淵源,才情橫溢,正氣凜然,同時又不失機變之能,正是最適合獨擋一面的好助手。唯一需要顧慮的,就是此人的忠誠度,以及衝勁會不會太足,以至於過了頭。

    不過,今夜之後,這些顧慮基本上都可以打消了,如果接下來不出意外的話,那劉同壽準備把孫升當做計劃中的重要執行環節。

    而韓應龍則不愧是狀元之才,他慮事周全,處變不驚,少了些鋒芒,心性卻足夠沉穩,行事手段也圓潤。這種人應該更適合在朝中發展,當個官僚,為自己抵擋各方面的明槍暗箭,互為應援。

    放出去獨擋一面也不是不行,不過對那個開拓性計划來說,過於保守的執行人恐怕會事倍功半,屬於浪費人才。

    這樣評估著,劉同壽的構想由模糊轉為清晰,漸漸形成了一個大致的攏廓。

    「共濟社的發展會引起朝廷的忌諱,但如果這組織的控制權是在朝廷手中呢?各位覺得,將會如何?」劉同壽又問。

    「這……是好事啊!」孫升猛的站起身,話語中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之意,「朝廷本來就是以鄉老、士紳治理地方,現在也不過是換了個法子,但控制的力度卻增加了不少。舉例來說,同壽你為了對抗謝蘭,發動上虞百姓去縣城助威,一呼百應,換了衙門,怎能有這樣的效果?」

    「百姓們敬畏朝廷天威不假,可是,敬畏和衷心的擁護完全不是一回事啊!如果天下百姓都能以村鎮為家,一體而同,不但能解決內地百姓的諸多難題,邊患怕是也有迎刃而解的希望啊!」他越說越激動,語速也越來越快,梁蕭等人受他感染,也是興奮莫名。

    只有韓應龍保持著鎮定,他沉聲問道:「這事得了張閣老首肯?那聖意又如何?朝議能通過嗎?」

    劉同壽點點頭。又搖搖頭:「老師只是對我說及此事,並未對外宣揚,不過。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聖意難明,但朝議卻定然是通不過的,反而會引起一番大亂。亂子一起。皇上就算持贊同意見,也會很快轉變,和王安石當年變法的局勢走向,應該是別無兩樣。」

    「怎麼會……唉!」孫升錯愕難當,本待發問。可仔細想想後,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長嘆了一聲。

    變法這東西,就是調整利益分配方式,良法劫富濟貧,惡法劫貧濟富。後者施行不難,因為富的通常是權貴階層,而前者要施行起來。卻是難比登天。拗相公雄才大略,皇帝也是鼎力支持,可最後怎麼樣?

    當今天子性情難測,喜怒無常,張孚敬聖眷漸衰,已然日暮西山。又如何能跟王安石相比?

    他學貫古今,經史典故都是爛熟於胸。如何不知道其中門道?只是一時激動,難以自已罷了。

    「孫兄也不必失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然事情遲早都要做,那麼,有人支持,總比沒有強。」穿越以來,張孚敬應該是對劉同壽影響最深的人了。剛剛那場長談中,老人給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無法動搖的強大自信。

    哪怕談到的是讓一個小道士主宰朝堂,這樣的逆天之事;或者自己被夏言打得落花流水,招架不能這種糗事;再或他心灰意冷,準備徹底放棄,張孚敬依然給劉同壽留下了這樣的印象。

    挫折打不倒,難關難不住,消極情緒很快會得到調整,張孚敬現身說法的告訴劉同壽,上位者的基本功是什麼。

    劉同壽其實能猜到,那個難題,張孚敬可能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見機行事。但老人表現出了信心,也展示了能克服各種難題的能力,他就相信對方,或者說是願意相信也可以。

    現在,就是他學以致用的時候了。

    「賢弟說的是。」立竿見影,孫升的臉色也是有所好轉。

    「孫兄,如果你真的中了榜眼,你可願屈就,外放去上虞做個知縣?」劉同壽又問。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愚兄自然沒什麼捨不得的,而且……唔,原來如此!」孫升茫然回答,說到一半,卻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這個想法很好,只是很難實現啊。」

    見劉同壽露出了疑惑之色,韓應龍趕忙解釋道:「志高的意思是,翰林院的位置他可以不在意,但大明官制,官員不可以在家鄉任職,志高是餘姚人,想當這個上虞知縣,恐怕……」

    「原來如此,那就麻煩了。」劉同壽拍拍額頭,很是苦惱,看來自己的主宰朝堂之路,還很漫長啊。官場上的規矩或潛規則,他完全就搞不清楚。

    「也不麻煩。」孫升的反應極快,「既然同壽有把握說服張閣老幫忙,那進了翰林院反而更自由。愚兄可以提出不修撰經史,直接去江南觀風,上虞馮知縣與賢弟的關係甚好,愚兄又有翰林庶吉士的身份,他應該會全力配合的。」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有了東山的底子在,再藉著賢弟的威望,施政愚兄未必在行,但僅僅是推廣共濟模式,卻是不難,而且還能保證共濟社不會為奸人所用,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唯可慮者,倒是愚兄才疏學淺,恐怕未必能……」

    在東林黨大興以前,明朝的進士分配還是比較寬鬆的,一般來說,至少也能撈著個縣令的位置。而前三甲的待遇則是始終沒變過,翰林院這個清貴之所會向他們敞開大門,其餘的人就未必有這麼幸運了。

    梁蕭拍著孫升的肩膀,大咧咧道:「志高,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張閣老已經站在咱們這邊了,孫翥那些小人還有什麼可在意的?沒有他們干擾,同壽的點評怎麼可能落空?也就是梁某的學問確實不濟,不然啊,我倒要跟你爭爭這個差事呢,哈哈。」

    「說的也是呢,也好,那咱們就好好商議一下,把細節也完善了,權當是提前慶祝了吧?」

    「好,孫志高說的不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俺沈某人也要與各位共進退。」

    房間一下子變得喧鬧起來,但是卻並不顯突兀,因為除夕夜的午夜已過,守歲人們都發出了陣陣的歡呼聲,遠近可聞的爆竹聲也在提醒著世人……

    新皇登基以來的,第十四個年頭到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37
第134章 無解的難題

    等到會議終於結束,或者說大夥兒的熱情終於消耗的差不多,疲倦佔了上風的時候,丑時已過,眼瞅著就是象徵日夜交替的寅時了。*

    這還是劉同壽穿越以來,第一次熬通宵呢。這個時代的人都講究早睡早起,夜生活只屬於少數上層人,劉同壽身份雖然不低,但他那個道士身份阻礙了別人跟他用這種方式溝通,所以,他一直保持了良好的作息習慣。

    但今天卻不一樣,散場之後,他仍然有事要做,而且不止一件。

    張孚敬提醒他的那個隱患是其一,還有就是張孚敬沒意識到,但卻很棘手的那個麻煩。隱患已經讓他很頭疼了,那個無解的麻煩更要命,偏偏他還不能搞集思廣益那一套,不過萬幸的是,他好歹還能和人商量一下。

    待眾人退出後,劉同壽習慣性的轉過身,往角落裡看去,他如願的找到了黑暗中的那個身影,啞僕靜靜的站在那裡,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啞叔,黃齊賢那些人背後的,果然是謝丕麼?」劉同壽彷彿忘了啞僕是個聾子,自言自語似的說著。

    但另一邊,啞僕居然點了點頭,然後比了幾個手勢,示意謝丕和黃齊賢見面後的去向。

    「顧鼎臣麼?」劉同壽冷笑有聲:「難怪老師說,顧鼎臣只是個書生,玩陰謀都玩不出名堂來,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楊一清、謝遷之後。江南士黨,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聽張孚敬點評解說之前,劉同壽覺得謝丕這招釜底抽薪已經很厲害了,但跟夏言對付張孚敬的招數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孩過家家的把戲。

    夏言的招數都是動作看似不大,但牽連極廣,偏偏他都算計周全了,讓對手進退維谷,最後只能硬著頭皮踏進去,搞的遍體鱗傷。還無從喊冤。

    這是陽謀,比陰謀什麼的厲害得多,也有效得多。

    難怪謝丕的仕途止步於吏部侍郎,而顧鼎臣在內閣其間。也是碌碌無為,先是被夏言,然後被嚴嵩,一直壓得死死的,氣都喘不過來。他不是象後世評價的那樣,性格偏軟不欲爭持,他根本鬥不過那倆老狐狸。

    劉同壽也是慶幸,在張孚敬登門之前,夏言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自己身上,若是那個老狐狸出了手。也許自己要中了招才能察覺,別說招架,連跑都來不及。

    不過,從現在開始,他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老師帶來了助力的同時,也把夏言的仇恨吸引過來了。

    儘管他不是主要目標,但政治鬥爭本來就是從攻打對手的薄弱環節,削弱對手實力開始的,誰能保證夏老頭不會抽冷子給他來一下?

    「不用理會他們了。老師既然提都不提此事,想必也是無關痛癢。」劉同壽本來還有後續計劃,可現在看來,他的目標要換一換了,而且他也不能繼續再跟人玩見招拆招的把戲。出動出擊,直擊要害才是王道。

    江南士黨眼下正青黃不接。沒有必要太過重視。當然,其中不是沒有能人,給東林黨奠基的徐階就是松江人,只不過現在才是嘉靖十四年而已,嚴嵩尚且還在南京當尚書,徐階還不一定在什麼地方當縣令呢。

    反正,眼下是不用擔心這個牛人的。

    另一邊,啞僕又是點了點頭,眼中還流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為了保證忠誠,絕聲衛都是聾啞人,但身為指揮使,啞僕比同伴多掌握了一門技能,那就是讀唇術。所以,劉同壽才讓他去盯梢並且刺探情報,以他的本事,黃齊賢和謝丕絲毫也察覺不到。

    「現在的問題是,太后的兩個弟弟被關起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殺,我要不要去救他們?」

    按說劉同壽應該管張太后叫奶奶,但這麼稱呼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好像有點奇怪,再說,萬一說慣了嘴,一不小心說漏了怎麼辦?所以,劉同壽只以太后稱之。

    那兩個紈袴舅爺救與不救,與他關係不大,據說正德在世的時候,跟這倆舅舅關係也一般,還差點治過他們的罪。最後這倆人的下場,劉同壽是記不住了,但應該也不怎麼樣。

    劉同壽知道的就是,張太后是因為這倆傢伙死的,傷心加失落,被種種負面情緒包圍,老太太應該在幾年後就鬱鬱而終了。

    張太后在與不在,跟劉同壽似乎同樣關係不大,畢竟從來沒見過,而且她又不是被人害死的,至少不是明面上害死的,談不上拯救不拯救。

    不過,太后在不在,關係到他的身份有沒有機會得到承認!這個關係就大了。

    不想當老闆的打工仔,不是好打工仔,嘉靖朝這麼難混,就算劉同壽天賦異稟,他也沒有足夠的自信善始善終,畢竟他是知道嚴嵩的例子的。

    當不當皇帝還在其次,但多留條路,就多些迴旋的餘地,既然是這麼個身份,有機會的話,幹嘛不利用起來呢?

    張太后的身份是朝野公認的,她對嘉靖恐怕也早就恨之入骨了,如果她能確認自己有個嫡親的孫子,哪怕拼了性命不要,老太太應該也願意搏上一搏。若是劉同壽確實有如張孚敬期待的,掌握了相當的權力,誰能說他一定不能成事?

    前提就是,張太后得能活到那個時候。

    這事兒原本問題不大,張太后現在還沒到六十歲,又沒有什麼隱疾,宮中生活條件也挺好,只要她沒有心結,再活十年二十年的不成問題。

    她死的早,主要是因為嘉靖,直接原因就是她那倆弟弟。

    不過。要救人的難度可就高了。連張孚敬都失敗了,並為此而兩次致仕。劉同壽現在已經知道嘉靖那些亂七八糟的忌諱了,想救張氏兄弟,是他最大的逆鱗之一!是個大雷,誰踩誰死!

    至少目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單單為了這個,劉同壽對夏言已經有了足夠的仇恨值,要不是這個老不死的多此一舉,哪有這些麻煩?

    他一時難以決斷,想找人商量。也只有啞僕了。

    郝老刀那些人是軍人,要是他籌劃攻打尚書府,郝老刀倒是能幫他出謀劃策,這種事就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了。他們的老大江彬就是個政治白痴。帶出來的軍將也差不多一個德性。

    下一刻,劉同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啞僕,對方沒打手勢,而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啞叔,你是說要我想辦法救人?你不會不知道這裡面的凶險吧?」真要救人,唯一一個有點可行性的辦法就是劫獄了。這事兒當然很難,但憑藉啞僕對宮禁的瞭解,以及他和沈方卓高來高去的本事,有那麼一點點希望。

    不過。其中的風險也很大,一不小心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何況,人救出來了也不見得就有用。這倆人成了通緝犯,張太后的心情未必就能好得了多少。

    最關鍵的是,這個答覆完全就不符合啞僕的行事風格。

    啞僕一直都是以劉同壽的安危為最高考量的,當年他奉命保護劉良女,發現生下來的是個皇子之後,他直接就放棄了原來的使命,而是將保護劉同壽當做了第一優先的選擇。

    當然,他的做法也符合劉良女的期望。對當母親的人來說,兒子的命比自己的更重要,所以雙方倒是沒因此產生什麼嫌隙。

    發現劉同壽恢復了神智後,啞僕的第一行動準則又變成了劉同壽的指令,但是他也沒疏忽劉同壽的安全問題。

    劉同壽要進京。他就苦勸過一次,前者好容易才將他安撫了。

    劉同壽還感嘆過。無論幹什麼的,科班出身的都比野路子的強,這位三公公簡直就跟科幻片裡的終結者差不多。

    忠誠,還遵守著各種準則,武力值驚人,執行命令一絲不苟,除了不會說話,再找不到任何缺點。

    現在,啞僕突然支持他救人,讓他有點發懵,這是……程序故障了?

    見他發呆,啞僕出手如風,一連串的手勢比了下來,劉同壽這才算是搞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畢竟是內官,在諸多守則之上,讓劉同壽重登大寶是三公公的終極任務!儘管這個任務難度很高,風險很大,但是,他的思路也很簡單,反正劉同壽也已經進京了,冒的風險已經大得沒了邊,就算再增加一倍兩倍的,也沒啥。

    用博弈論的觀點來說,這是最佳選擇,三公公雖然沒學過那個,但他無師自通了。

    所以,保住太后這個劉同壽復辟的最大希望,就是三公公最為期盼的。劉同壽不問,他當然不會強行提出建議,那不符合為內官的規矩,劉同壽既然問了,他就要如實表達出來。

    「我也想啊……可問題是,要怎麼做呢?大赦天下?肯定不行,只要皇帝不願意放人,誰都沒轍?規矩什麼的放在哥這位堂叔眼裡,那就是浮云啊!」

    「藉著鬧鬼……不成,先不說鬧鬼那事兒到底怎麼回事,哥肯定不能再重蹈覆轍就是了。老師……算了吧,老師自己也說了,這次再致仕,他八成就回不來了……」

    劉同壽在屋裡打著轉,完全想不到辦法,不是他不夠聰明,而是,這事兒難度太高,全然不在他入閣之下。

    「嗯,啞叔,你說你有辦法?真的?」正為難間,啞僕突然比了幾個手勢,劉同壽精神大振,急忙追問。

    不過,啞僕交流過之後,他的眉頭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這個辦法也不是不行,只是風險太大了,萬一……先備用著吧,反正奶奶也不至於很快就……先等等看有沒有機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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