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35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2:37
第85章 局勢與謀算

    科普,抑或是忽悠,反正劉同壽把人給糊弄住了,連韓、孫二人都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他二人祖籍餘姚,和王守仁是同鄉,他們雖非王守仁的弟子,但餘姚是心學的大本營,他們受心學的影響也頗深,至少,對劉同壽格物的說法是有些認同的。

    當然,關鍵還是說這話的是劉同壽,對小道士身份本領的認同,以及雙方親近的關係,讓他們更願意把這些看似荒誕不經的說法,跟正經八百的學術扯上關係。

    不過,從本心上來講,劉同壽的初衷也不是純粹的忽悠人,自然科學到底有多少分類,他的確說不清楚,但細細分下來,比起三千之數,肯定是只多不少啊!

    和三十六、七十二以及四萬八千這種數字一樣,三千就是古人的一種概念性的說法,正如四萬八千這個數字代表的是不計其數一樣,三千隻是要說明數量很多而已。

    至於說,跟古代的道士們講自然科學,會不會是對牛彈琴,那就更加不需要擔心了。

    正如同後世的魔術師,至少在應用層面上,對物理、化學有些研究一樣,擅長裝神弄鬼,煉丹制符的道士們,一樣精於此道。區別只在於前者有理論基礎,後者則是一半憑感覺,一半靠知識罷了。

    還是那句話,華夏的道家就是一個大筐,什麼東西都能往裡面裝,道士可以是化學家、物理學家,天文、地理學家,還可能是個醫生,學者,甚至保鏢刺客軍人什麼的。

    看到了進京的曙光,劉同壽開始為將來做打算了,這個道家協會,就是未來他的最重要的憑藉。

    熊榮送他到客棧,並密談的目的是化解有可能存在的誤會。畢竟這次大會的安排上,很有針對性的意思,而張閣老這邊卻沒有響應的舉措,有可能給劉同壽留下芥蒂,給雙方未來的合作帶去陰影。

    他用暗示的方式,把張孚敬的顧慮,也就是劉同壽行事風格和皇帝性格的差異略加說明。此外,他還透露了些有關於皇帝性情的細節內容。

    這不是張孚敬的安排,而是熊榮自己的想法。

    嘉靖初年的政爭,跟正德年間那幾場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更加頻繁,後者更加激烈。

    劉健和謝遷倒台的時候,跟著他們被罷黜的官員足有上百,朝中進行了一場大洗牌;等到後來劉瑾、焦芳倒霉的時候,牽連的規模也不下於前;再加上相當於前朝政爭延續的大禮儀事件,正德朝的政治鬥爭堪稱不動則已,一動驚人。

    相對而言,在嘉靖朝,除了倒楊的那場大禮儀之外,政爭的攻擊範圍,都被鎖定在了有限的幾個人身上,而不會株連一大片。這就是士大夫們再次發揮了以史為鑑的特長,吸取了前朝的慘烈教訓,做出的改進了。

    這改進有利有弊,因為後果不那麼嚴重,所以,政爭的頻率增加了,複雜程度也遠勝於前。但不管怎麼說,好處還是很明顯的,那就是風險變小了。

    具體的體現就是,儘管張孚敬的頹勢已現,但其黨羽諸如李、熊等人都不是很緊張,因為他們不會受到牽連。對張孚敬本人也是一樣,只要他掙扎的不是太過激烈,保證善終還是沒問題的,甚至還能給後人留些蔭庇,而不是像當初的楊廷和那樣,身家盡毀,玉石俱焚。

    解釋誤會是其一,另則熊榮也是想藉機跟劉同壽結個善緣,算是提前下注,為將來打算的意思了。

    通過熊榮,劉同壽算是對當今的朝局,以及眼下的形勢有了較為清晰的概念,而不是純粹靠著後世的歷史知識揣測了。

    首先,他很驚訝,這場大會牽涉的勢力之多是其一,另外,這些勢力的態度也跟他想像的頗有不同。

    最大的驚異來自於嘉靖。

    劉同壽原本以為,以他的本事,隨意露上兩手,就能讓嘉靖趨之若鶩了。要知道,這位可是最為著名的神棍皇帝之一,以現代魔術手段搞出來的神蹟,加上他的預言,那還不得讓嘉靖象聞到魚腥的貓,一下子就撲上來啊!

    可事實上,事情並非如他所想般順利。

    他一直得不到召見,固然有朝臣和邵元節暗中阻撓的原因,不過根子卻在皇帝自己身上。雖然動了心,但卻還在觀望當中,所以錦衣衛的態度才會那麼奇怪。

    其實想想也是,嘉靖和他的堂兄可不一樣。

    正德表面執拗,實際上耳根子很軟,在他不是很著緊的事情上面,他經常做出讓步。嘉靖則是相反,他表面上挺好說話的,可誰要是違逆了他的意思,就等著被找後賬,穿小鞋吧。他若是真的動了心,又豈是邵元節或者顧、夏那些人能勸得動的?

    解決了疑惑,劉同壽開始鬱悶了,因為他猜不到嘉靖真正的意圖。

    人的心思本來就是很難猜的,何況他面對的又是一個熱衷於權術的皇帝!嘉靖的忌諱,滿朝皆知,但他思考的方式和真正的意圖卻很難把握,張孚敬能接連鬥倒楊廷和、楊一清,靠的,就是他揣測帝王心的這份本領。

    熊榮沒有這種本事,劉同壽同樣沒有,所以,這次水陸大會之後,人人都以為他進京在即,可他自己心中卻有引誘,這事兒還懸而未定呢。誰知道這次他有沒有撓中皇帝的癢處啊?

    拿龍虎山來參照也沒用,因為邵元節的經歷和他完全不一樣。

    嘉靖崇道是家學淵源,他老爹興王還活著的時候,就跟邵元節關係密切了,雙方的淵源極深。所以,當嘉靖鬥敗楊廷和,初步掌控了京中局勢之後,他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老邵。

    老邵是有意識的提前下注也好,還是純粹因為運氣好,蒙中了大獎也罷,反正他的經歷不具備任何參考性,至少發跡的過程是這樣的。

    嘉靖雖然有刻薄寡恩名聲在外,但他其實很喜歡用舊人。十三年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連續換了四五次人,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從興邸舊人中選拔出來的。這次來杭州的駱安就是曾經的指揮使之一。

    從錦衣衛提督這種職位交替下來,還能該幹嘛幹嘛,這也算是嘉靖初年的特色之一了。要知道,錦衣衛可是特務機構,終明一朝,從那個位置上下來的人又有幾個得了善終的?

    邵元節和部分朝臣的態度倒是在他預想之中。

    誰都不喜歡面對競爭對手,何況還是趕在邵元節要告老的節骨眼上出現的,這麼來勢洶洶的對手,邵元節沒直接撕破面皮的強來,已經相當克制了。

    朝臣那邊更簡單,跟劉同壽為難的是謝家,別說謝丕現在還算風光,就算不是,謝遷潛在的影響力,也足以在朝中掀起一股暗流了。

    最重要的是,此事還師出有名。

    皇帝崇仙慕道,對儒家的士大夫們來說,總歸不能算什麼好事。雖然這些年直接上疏反對的人越來越少了,不過時不時的還會有幾個御史言官蹦出來,都是拿這個說事兒。

    以嘉靖的脾氣,這些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輿論對這些人都是持同情和贊同的態度的。其他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有仗義執言者他們當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所以,他們針對劉同壽動點手腳,甚至都牽扯不到朝爭的範疇,而是屬於應盡的本份。

    沒辦法對症下藥,明槍暗箭又多。劉同壽的對策就是加大幅度,以量取勝。

    這次的清心符如果還不行,下次就來點更震撼的,比如移山填海,斗轉星移神馬的,反正就是要怎麼駭人耳目怎麼來,知道嘉靖坐不住為止。

    不過越是大型的魔術,需要動用的資源就越多。比如後世那個著名的穿越長城的魔術,就是動用了大吊車才完成的,其他諸如燈光、助手的配合更是不計其數,劉同壽現在可沒有這麼專業的人手和設備。

    所以,不管這次能不能得到召見,組建班底,而且成員還得是專業程度比較高之人,這個訴求卻越來越迫切了。

    能成功,入京之後,面對複雜的朝中局勢,他得有可靠的班底能依靠。失敗了,他更得靠這個班底來打贏下一仗。

    總之,目標是宏大的,道路是曲折的,獨自前行不是王道。因此,劉同壽要組織人手,要科普,要用這個道家協會來劈荊斬棘。

    至於要傳授的秘術,咳咳,作為一個天才魔術師,他對數理化多少也有些研究,跟後世的科學家當然無法相比,但拿些系統化的理論糊弄半個外行還不容易?

    這麼想著,劉同壽氣定神閒的問道:「怎麼樣,殷師兄,你選好要學那類法門了嗎?」

    殷老道一直眉頭緊皺,聽了此問,卻是展顏一笑:「劉師弟,那三千大道雖然無所不包,但好像沒有和內丹術相關的法門吧?」

    劉同壽坦然道:「嗯,這個的確沒有。」

    「那劉師弟可知,我武當一脈最擅長的是什麼?」老道又問。

    「請殷師兄指點。」劉同壽突然謙虛起來。

    老道呵呵一笑,不無驕傲的說道:「正是這內丹之術和醫術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00
第86章 天大的便宜

    其實,所謂內丹之術,就是華夏的養生之道,跟中醫本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只是醫術跟武當這兩個詞一起擺出來,似乎有點不搭調,至少對劉同壽來說是這樣的,武當擅長的應該是武術才對吧?

    殷老道的徒弟比較奇葩,可他自己卻是眉眼通透的,見劉同壽微微有些發愣,他當即解釋道:「當年成祖問道於三丰祖師,曰:吾欲學道,誰最樂者?祖師對答:食美嗜,遺通利,極樂事。然後以醫術為成祖療病,起沉痾,治舊創,於是龍顏乃悅,我武當名震天下,正是醫術之功。」

    這段典故劉同壽還真就不知道,不過意思他倒是聽懂了。

    當年朱棣把張三丰找去,問他說自己要修道,怎麼來得最爽?他問的直接,張三丰答的也簡潔,他說:多吃好的,排泄順暢,就是最爽的修道之法了。然後皇帝就樂了,讓他施針治病。

    朱棣可不是他那些養在深宮後院,長於婦人之手的兒孫皇帝們,開國和靖難時,他都曾冒著矢石,揮刀上陣,身上的舊傷隱患頗為不少。

    即便在後世,在這種慢性病的治療上,中醫也能甩西醫幾條街,張三丰的醫術想來也是深湛,妙手一施,立刻著有成效。身體舒服了,心情自然也好,朱棣也是龍顏大悅,武當派由此大興。

    在後世名震天下的武當派,起家靠的不是武術,而是醫術,世事就是這麼有趣。

    這算是個小小的意外。劉同壽沒提醫術,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神醫父子就在他家裡呢,哪還有必要假於外求。何況,中醫和養生術都是非常神秘的東西,後世的自然科學根本解釋不了,在一群行家面前班門弄斧,那不是找拍呢嗎?

    「可我聽說,貴派的武術傳承,也相當了得啊,殷師兄,你怎麼提都不提?」劉同壽問起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這……」說起祖師的豐功偉績,老道顧盼自豪,滿臉紅光,可一提到武術,老道的臉卻垮了下來,沒了剛剛的豪氣,反而顯得有些尷尬。

    「哈哈,俺就說嘛,咱們武當派最出名的到底還是武術,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勾當,真刀真槍的把式才更帶勁,偏偏這杭州的百姓不識貨,只看重那沒用的虛把戲,還是大師兄說的對……唔,師傅,你幹嘛踩我的腳?會疼的喔。」

    老道遲疑了,可那沈方卓卻咧開大嘴笑了起來。這人的外貌倒不似莽漢,可這性子卻是大咧咧的,嘴上沒個把門的不說,說話也從來不會看場合。

    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你給我閉嘴,沒我命令,不許說話,要是再敢多說一個字,我轉頭就帶你回觀,回去後,罰你三天不許吃飯!」

    「別介,俺不說了還不成嗎?大師兄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好了,師傅你別瞪眼了,俺知道錯了。」

    這憨貨委委屈屈的閉了口,老道轉頭向劉同壽乾笑道:「劉師弟休聽這劣貨胡說,祖師他老人家年輕時正逢亂世,行走在外,自是要學些拳腳防身。後來,他將道家的陰陽動靜至理,融入了武術當中,創下了一套體術,為的不是爭強鬥狠,而是和華陀仙師的五禽戲一樣,用來強身健體的。」

    看著老道干涉的笑容,再看看那沈方卓一臉的不平,劉同壽反應過來了,明朝重文輕武的世風,存在時間之長,影響程度之深,都遠在嘉靖登基以來,引領的崇道之風。

    在這樣的世風下,當兵的地位固然低下,學武的也不見得就高到哪裡去。何況,俠以武犯禁,這也是士大夫們的主張,作為武當山幾十家道觀名義上的首領,殷老道自然也是如履薄冰,不敢稍有聲張,只對醫術、養生術津津樂道。

    既然明白了這一點,劉同壽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他提醒道:「殷師兄,我先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師弟不說,貧道差點就忘了,上了年紀,這記性就是不行嘍。」老道一拍額頭,笑道:「貧道的意思是,仙法雖好,可武當派在卦象、外丹、外功上面都沒什麼造詣,仙術落在貧道手中,卻是明珠暗投了。」

    他這話說得像是婉拒,不過劉同壽知道他話裡有話,卻也不急著接茬,而是凝神靜待他的下文。

    果然,老道微微一停頓,見劉同壽氣定神閒,並不急於開口,他在心中暗讚一聲對方氣度沉穩,又繼續說道:「祖師的道法典籍,宮中多有存錄,貧道的這點本事,想必是遠遠不如龍虎山邵真人的了……」說到這裡,他也是長嘆一聲。

    張三丰當年行走宮廷,留下的著作典籍,大多都存於宮中,反倒是紫霄宮所存多為副本。龍虎山這些年出入宮禁無礙,記得信重,自家這些東西恐怕早就被人家吃透了,哪裡又有賣弄的餘地?

    唯有所長者,就只有他自己都不怎麼看得起的武術了。不過,他可不敢建議讓皇上練武,哪怕是類似五禽戲的內家拳。

    先帝廣為世人所詬病的是啥?不就是他不喜歡讀書,只喜歡騎馬射箭練武術麼?從太子時代起,閣老大臣們就為此上過無數道奏疏,待他駕崩之後,就更是變本加厲了。

    當今天子登基以後,做的最多的,就是和先帝劃清界限,無論是在政策上,還是個人生活方面。否則,子嗣艱難這點小事,皇上怎麼會這麼著緊?他明明是要長生不老,一直做一萬年皇帝的,要那麼多兒子來添哪門子堵?

    此議萬萬不能明著提,最多也只能旁敲側擊,就像他現在做的這樣。

    「貧道到杭州以來,聽聞了不少師弟的事蹟,師弟得道不忘度人,大有古人之風。不過,聽說師弟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其中頗有些亡命之徒,月前鋌而走險,在紹興城外效那博浪之舉,當時情形也是千鈞一髮,以至於師弟不得不親自出手,方才脫險。」

    他語重心長的說道:「師弟身負興復道家傳承之大任,乃是天下羽門的眾望所歸,怎能放任宵小覬覦?稍有差池,對道門,對天下,都是莫大的損失,不可不慎吶!」

    「所以呢?」劉同壽明白老道唱的是哪出戲了,不過他倒也樂見其成。

    「所以啊!」老道順口就接著說下去了,「師弟身邊的幾個隨從雖然精壯,但小心無大錯,多個人手總是好的。只可惜貧道如今已經年邁,觀中事務也是繁多,否則貧道恨不得伴在師弟身邊,做個護法呢。」

    「那,這位沈大哥,就是代替師兄你來保護我的了?」劉同壽饒有興致的再次打量了一番這位待上崗的保鏢,那憨人鼻子裡哼哼了一聲,顯然不是很情願,只是礙於老道的嚴令,不敢開口反駁。

    「呵呵,」老道略有些尷尬,這個徒弟實在有點拿不出手,他硬著頭皮說道:「師弟適才在眾人面前說過,有典籍的可以通過交換典籍入會,沒典籍的可以遣弟子門人跟隨,師兄我也是實在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所以……」

    說著,他重重嘆息了一聲:「本來,貧道那大弟子最為合適,只可惜他日前去了四川遊歷,一時不得音訊,只好讓這劣貨暫代。不過,方卓性子雖然差了點,但手底下的功夫卻是了得,遍數武當山,也只有松溪在他之上了。」

    像是怕劉同壽推拒似的,老道一邊嘆息有聲,捶胸頓足;另一邊,他嘴裡的話卻是一刻不停,連個停頓都沒有,一口氣就說完了。

    劉同壽也是聽得咂舌,內家功夫果然了得,有了這個機緣,自己也要好好練練才行,別的不說,單是這說話不用換氣,還臉不紅心不跳的本事,就足夠值回票價了。

    「松溪?沈大哥那位師兄莫非姓張?」這個名字引起了劉同壽的興趣。

    「師弟聽說過小徒的名字?」老道微微一愣。

    「張大俠在江湖上不是很有名望嗎?」劉同壽反問,這個名字在小說中出現過,歷史上也有濃濃的一筆,按說應該很有名才對啊。

    「還好,算是吧。」老道在額頭上抹了一把,不置可否的回答道。似是不願意多提這方面的事,他又將話題轉回去道:「師弟,貧道的提議,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句話問出口,老頭眼巴巴的望著劉同壽,彷彿簽單前夕的保險推銷員一般。對他來說,這算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他付出的只有一名弟子,收穫的卻是一個機會,和劉同壽的友誼。

    將來劉同壽若是發達了,他武當派自然有了靠山,即便不能象永樂年間那樣風光,卻也差不了多少。劉同壽落魄了也不要緊,弟子是活人,隨時可以回收,倒是這段時間的伙食費可以省下了,嗯,還有這劣貨惹出來的麻煩,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這哪是一本萬利啊,根本就是無本萬利!老道心中這個忐忑就別提了。

    「師兄盛情美意,小弟自是卻之不恭,沈大哥,今後就有勞了。」劉同壽笑眯眯的打個稽首,嘴裡語速飛快,心里美滋滋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武當派的第二高手,就這麼輕鬆的到手了,真是喜從天降啊!

    「師弟真是豁達啊!」老道大喜,不避不讓的受了劉同壽這一禮,算是把事情敲定了下來。

    兩人都是笑得燦爛,都像是佔了天大的便宜一樣,若不是沈方卓自己頗不情願,也算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了。

    沈方卓看看老道,又看看小道士,心中躊躇不定。按說現在自己已經不用回觀裡解決溫飽問題了,師父的威脅顯然沒用了。可是,自己提出反對意見,如果成功了,豈不是還要挨罰?如果不成功,那自己又折騰個什麼勁呢?

    武當第二高手很犯愁。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10
第87章 謎團

    這位高手最後還是留下了。

    殷老道走的的時候,笑得像一隻偷到雞的狐狸。劉同壽很懷疑,這老頭是不是早就盤算著把這個奇葩徒弟送出去了?所以,他不是一舉兩得,而是三得,這才樂成這副模樣。

    不過,劉同壽還是很高興,因為他長久以來的願望即將得到滿足,張松溪可是內家拳的中興人物,這位大俠的師弟,又怎麼差得了?既然和武當派有了這層關係,那麼將來說不定還有機會和那位傳說中的人物打交道,他又怎會吃虧?

    劉同壽這樣想,但梁蕭卻是不以為然,他認為自家這次被人佔了大便宜。

    「同壽啊,依我看,咱們這次可是吃了大虧了,那個殷老頭壓根就沒按好心,別的什麼都是假的,他想擺脫這個飯桶才是真的。」

    梁蕭一副義憤填膺的口吻:「你看看,他都吃了多少東西了?二十個饅頭,三大海碗米飯,天,這樣了他居然還只是半飽!武當山一定是養不起這傢伙了,所以才上趕子送人上門。」

    吃沒吃虧,劉同壽心裡有數,不過,這位沈高手的飯量確實有些驚人。

    楚楚也很喜歡吃,但她的愛好,很大程度上源自於她從前的經歷,扮成個小乞丐淪落街頭,日子當然是很艱難的,留下點心裡陰影一點都不奇怪。

    而且,女孩對美食很有熱情,但她的飯量卻不大,別說跟沈飯桶相比,就算跟劉同壽比起來,也是遠遠不如的。

    還有,楚楚的吃相很優雅,全不似某人餓鬼投胎般的吃法。當然,最關鍵的是,楚楚是美女,美女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多吃點算什麼?

    但這位沈高手就不同了,他吃東西不怎麼講究,無論好壞,他都是一視同仁,只要能吃,或者能咬得動、嚥得下就行。儘管這人生得還算清秀,但他的飲食習慣和吃相,無可避免的讓劉同壽聯想起了二師兄,嗯,西遊記裡的那位……

    當然,他找的是保鏢兼武術教頭,只要能打,會打,其他的缺點都是細枝末節,不值得計較。待這廝吃飽了之後,劉同壽打算親眼驗驗成色了。

    「沒問題!」沈方卓答應的很乾脆,不過,他也提了點要求,「我練的不是那些花俏把式,比好看的話,肯定沒有那些街頭賣藝的強,要是想看點門道的話,最好還是找個人來過把手,這才能看出咱的本事來。」

    說著,他不懷好意的向劉同壽看了一眼,他可是聽說了,這位小仙師是法武雙修的,當初紹興城外的刺客,就是他親自出手擺平的。

    「誒,打打殺殺什麼的,多不和諧呀?」劉同壽哪裡會上當,他擺手笑道:「交流武藝也不必非得動手動腳,我看這樣好了,沈大哥你先自己比劃比劃,然後我也打一路拳,咱們取長補短,互通有無。」

    「這樣啊……」沈方卓撓了撓頭。

    他說話大咧咧的,並不是因為他腦子笨,只是他自小在武當山長大,平時又只顧專心習武,心無旁騖,因此一直跟外間沒什麼接觸,所以,在人情世故方面,就顯得有些糟糕了。

    劉同壽現在是他的衣食父母,這個道理他還是很清楚的,他也沒打算趁機把小道士揍一頓,只是嚇唬嚇唬人罷了。

    其實,他雖然因為輩分的緣故,有那麼點不服氣,但他對劉同壽的感覺還是以敬佩和好奇居多。這一次,是他第一次下山,一路上自是驚喜無限,等到了杭州,他的眼睛和耳朵幾乎都不夠用了。

    不過,初至繁華大都會的興奮,很快就被好奇取代了,自打他進了城以後,上虞小仙師的大名和事蹟就不斷的被人提起。

    茶坊酒肆有人說,街頭巷尾也有人津津樂道,連守城門的兵丁,巡街的衙役,閒聊的時候聊的都是和這個名字相關的話題。

    大城市的大名人,這就是鄉巴佬沈某對劉同壽的初印象。

    等到詳細瞭解過劉同壽的事蹟之後,沈方卓更是為之震驚,杭州不愧是大城市,隨便辦個道場,就有神仙的弟子參加,比自家那鄉下地方強多了。有了這些認知之後,他對水陸大會就更加期待了。

    不過,大會帶給他的感覺並沒想像中那麼好。

    武當派立派晚,底蘊比其他道派要差不少,而且他們精擅的東西又不怎麼適合這種場合。打幾路拳腳倒是能賺點吆喝,可是,先不提世風如此,武術上不得檯面,更重要的是,水陸大會的主題是消災慰靈,使拳腳算是怎麼一回事?

    沒奈何,殷老道乾脆就學金山寺那些和尚,只管唸經,算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別人的表演精彩紛呈,贏得叫好聲無數,他這邊所到之處,皆是一片靜寂,好像喪門星似的,沈方卓沒他師父那麼深的城府,一場大會下來,心情沮喪之餘,也很是憤慨。

    在大會上出彩的門派很多,不過要說風頭無兩的,還得數一劍霜寒西子湖的劉同壽。沈方卓性子本來就直,那清心符對他的震撼,更在其他人之上,他當時也佩服得不得了。

    不過,等到殷老道第二次上門的時候,他的心情就又變得糟糕起來。

    對一直沒下過山的他來說,師父就跟老爹沒兩樣,一下子就要分開,他有些接受不了,再加上大會上累積的那點怨氣,以及對輩分的不滿,種種負面情緒同時爆發出來,於是就有了下午那通胡攪蠻纏。

    當然,那點不平之氣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頂嘴歸頂嘴,但他對師父還是很敬重的,殷老道的態度很堅決,他也知道改變不了。另外,劉同壽的態度也很不錯,小道士不但不像其他人那樣瞧不起武人,而且對武當派,還有他最尊敬的大師兄都是頗多讚譽,使得沈方卓的好感度迅速提升。

    再加上晚飯的盛情款待,對沈高手來說,饅頭米飯管夠吃,這是過年也未必吃得上的大餐啊!吃人嘴短,他那點執拗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只是先前表現的太過,一時有些羞刀難入鞘,所以,才提了對練的要求。

    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了,但劉同壽依然笑眯眯的,全然不以為忤,跟他有商有量的,沈方卓當然不可能死硬到底,他也是藉著台階就下台了。

    故作沉吟了片刻,他一拍巴掌,「成,就這麼著!」說罷,他大踏步的出了門,在院子中間站定。

    這邊有了熱鬧,其他人也紛紛聚了過來。

    孫升的家道雖然中落,但畢竟是書香世家,見是打拳,那些女眷便都退了回去,孫升的哥哥孫堪任的是武職,卻對演武毫無興趣,搖搖頭便走開了。孫升和韓應龍雖未退開,可面上神色也是淡淡的。

    倒是孫升的幾個侄子年紀還小,沒有那些世俗成見,一個個的眼睛都瞪得溜圓,眨也不眨的盯著沈方卓看。

    這些都是看熱鬧的,在場的也有幾個內行,沈方卓的拳還沒打,郝老刀那幾個人的面色就已經頗為凝重了。

    劉同壽低聲問道:「郝大哥,他只是站在那兒,你就看出門道了?」

    「靜若淵停,穩如泰山,單是這氣勢就頗為不凡了。」郝老刀點點頭,「他身上沒有殺氣,應該是沒殺過人,不過打過的架卻不少,也是個身經百戰的。」

    說話間,沈方卓已經發動了。

    劉同壽看不出武術的奧妙,不過用不著多內行,他就已經知道對方的武藝有多強了。客棧的院子並不大,也就兩三丈方圓,可是,沈方卓人還在院子中央,拳腳帶起的力道,竟是在場邊緣也能感受得到。

    拳風呼嘯,勁風撲面,一時間院子中如同颳起了一場龍捲風!

    劉同壽定了定神,又問道:「郝大哥,你覺得你和他哪個更強?」

    要是拿這個問題問個江湖人,對方可能會覺得冒犯,或者起點爭勝之心什麼的,但郝老刀卻是不為所動。他想了想,認真回答道:「比拳腳的話,我八成不是對手,若是用上器械,以命相搏,尚不好說,殺人和武功其實還是有些區別的。」

    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不過,有這位沈先生在,公子你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這話他也是有感而發,全無作偽的痕跡,但劉同壽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按說同行相輕,面對這麼一個重量級對手,郝老刀首先應該感到威脅才對。就算這人性情豪爽,不擔心沒有飯碗,可總該也有點不服氣,想較量一下才對,反正不應該表現得跟多了個兄弟一樣。

    仔細想想,郝老刀幾人身上,很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他們幾個是被董家雇來的,算是為錢賣命的,可是,董家的財勢比柴家差得遠了,跟謝家更是無法相提並論,結果董家雇的刀客,以少敵多,把柴家找來的殺手打得一敗塗地。

    這不科學啊。

    要說是運氣好,倒也能解釋得通,可後面的事就越來越不合理了。

    這幾個狠人不但充當了保鏢的角色,而且任勞任怨,打雜跑腿無所不為,這次水陸大會放風箏的工作,都是他們自動攬過去的。同時,他們還拒絕了謝家的暗中策反,拒絕時,用的是刀子!

    說這幾個人為錢賣命,誰信?

    劉同壽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遇上明朝雷鋒了,而且一遇就是五個。但要說這幾個人另有所圖,他們圖的又是什麼呢?

    臥底?那他們為誰工作?有這個必要嗎?

    以這幾個人的本事,要是想殺自己的話,又哪裡用得著這麼費勁,找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直接殺進紫陽觀不就結了?鎮上的鄉親們哪裡擋得住他們?

    最後,這幾個人對自己的稱呼也有些奇怪,沒人的時候,他們都稱自己為公子!一個無父無母的小道士,又哪裡是什麼公子了,除非……

    見劉同壽突然皺起眉頭,郝老刀也有所感覺,他想了想,然後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公子不必多想,待到時機來臨,一切自有分曉,您只管安心靜待便是,看時日,應該就在旬月之間。」

    「哦?」劉同壽眉頭一軒,抬起頭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18
第88章 夜話衷腸

    夜已闌珊。

    自唐宋起,杭州城向有不夜城之稱,其繁華絢麗處,西湖上那一艘艘畫舫就可以證明。不過,夜生活的精彩並非遍及全城的,而是集中在青樓畫舫之中,尤其是在西湖之上。在各種幽美動人的稱號之外,西湖也被人成為銷金鍋,就是源自於此。

    眼下已經到了亥時,喧鬧了一天的杭州城漸漸沉寂下來,人們大多都進入了夢鄉,不過,福臨客棧中,卻依然有一盞燈火亮著。

    油燈的光不是很亮,但卻足以將燈下沉思者的攏廓清晰的印在窗櫺上,那身影有些瘦弱,還帶著股蕭索之意。

    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晃動了幾下,似乎在猶豫,可最終還是放心不下,象只蝶兒般,向那個令她牽掛的人翩翩而去。

    「吱呀~」

    儘管動作已經足夠輕巧了,可房門的年頭確實有些舊了,還是無可避免的發出了響聲,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頗為突兀。

    房內的人被驚動了。

    「咦?楚楚,你不是已經睡下了嗎?對了,已經什麼時辰了?」劉同壽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問出的問題也沒什麼連貫性。

    「亥時的更鼓已經敲過很久了,我見你一直沒有安歇,怕你餓了,就送些點心過來,」女孩吐了吐小舌頭,露出了個嬌憨的笑容,「壽哥,我沒有打攪你吧?」

    說著,她將手抬高了些,手中捧著的赫然是一碗豆羹,絲絲的冒著熱氣。

    「當然沒有,多謝你了,楚楚。」劉同壽心中一暖,這種時時刻刻都有人關心的感覺,對他來說還相當陌生,至少對前世的那個他是這樣的。

    他雖然也精擅那些西方的魔術技巧,但他骨子裡卻是個傳統的變戲法的,因為他出身於一個華夏的傳統道派。說是道派,實際上,不過是一個老酒鬼,帶的三個徒弟罷了。

    經過近代的幾場浩劫,包括道藏、戲法在內,華夏的傳統文化缺失良多,很多秘法都失傳了,劉同壽這一派的祖師運氣還算好,加上這一派行事向來不引人注目,得以幸運的保全下來。這就是劉同壽精通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的原因。

    想有所成,當然也得下苦功,光靠天賦是不夠的。劉同壽從小就離開家,跟著師傅四海為家,專心修業,於是才有了後來的成就。

    這個過程是艱辛而孤獨的。

    師父本事雖大,但卻是個老酒鬼兼老光棍,教徒弟還算拿手,照顧人什麼的,他就完全沒有概念了。

    大師兄的性格跟師父正相反,無論面對什麼人,都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但他始終不會和什麼人過於親近,像是無時不刻都帶著一張假面似的。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劉同壽卻始終沒有看透這位大師兄。

    三師弟倒是個好脾氣,整天都是笑哈哈的,和劉同壽的關係也不錯。只是這位的性子說難聽點,是有些沒心沒肺,說話經常不經大腦,倒是和那位武當的沈高手有點相似。指望這位關心人,無異於緣木求魚。

    當初初臨貴境,劉同壽第一個遇見的就是楚楚。出於同情也好,或者因為喜歡女孩的堅強,又或者是單純需要個助手,總之,他將楚楚的命運和自己綁在了一起。

    礙於時日還短,女孩在魔術表演上能幫的忙還有限,但在日常生活中,這種無微不至的關心照料卻已經讓劉同壽大感溫馨,很有些離不開的感覺了。

    雖然郝老刀帶來的困惑,使得他的情緒有些低落,可卻遮不住他看到女孩時,心中湧起的那股溫暖的感覺。

    「壽哥,你在做什麼?那,是個香囊嗎?」楚楚小心翼翼的問道。

    女孩的心思相當細膩,既是與天帶來的本能,也是長期混跡市井練出來的本事。演武結束後,她敏銳的差距到了劉同壽情緒的低落,依照她的瞭解,自家師兄對武術的熱情可是很高的,高手就在面前,卻表現得心不在焉,這可不是他的風格。

    「嗯,是香囊……我說楚楚,這裡就我們倆,你這麼拘謹做什麼?」

    「嗯……」楚楚垂著頭,一手擺弄著衣角,好半響才吞吞吐吐的說道:「我聽韓大哥他們說……你要進京當大官了,以後要在皇上身邊做事……嗯,戲文裡常說,大官都是講究體面和規矩的,所以……」

    她還有一層心思沒說,那就是她和劉同壽的關係。

    說是師兄妹,可她根本就沒拜過師,何況,這個時代的男女關係中,師兄妹關係是很罕見的,反正她舉不出來自己以外的例子。

    按照兩人親密的關係,楚楚開始的定位是最正統的那種男女關係,都在一間屋子過夜了,她會這麼想也很正常,反正道士不是和尚,並不禁婚嫁。

    只是,隨著劉同壽地位的上升,女孩的心情也隨之發生了改變。俗語說糟糠之妻不下堂,但戲文裡,被那個黑臉相公鍘了的駙馬爺又算是怎麼回事?這些年混跡市井,楚楚見過些久貧乍貴的人家,幾乎無一例外,這些家庭總是要發生點內部糾紛的。

    所以,她將自己的預期值調低了,從正妻變成了妾室。

    到了今天,楚楚愕然發現,師兄躥升的速度,已經超出了她的想像,按照韓應龍和孫升的說法,小道士馬上就要為見皇帝做準備了。

    這可不得了!哪個大官會娶個當乞丐的妻子?哪怕是這個妻子還算有幾分姿色,卻是個貪吃的小丫頭?

    要知道,師兄可是名動江南的大人物了,整個杭州城的官員士紳,都排著隊的等著,就為了見他一面,得他一言。

    在這樣的師兄面前,自己就顯得太過卑微了。自憐自苦之餘,女孩又將身份重新定位了,這一次,她將自己當成了丫鬟。

    「你說什麼呢?」女孩的小心思哪裡瞞得過劉同壽,他啞然失笑,柔聲寬慰道:「楚楚,你想的太多了,就算進京,我也當不了大官,就算當了大官,甚至皇帝,你也還是我最親的師妹,咱們永遠在一起。」

    「壽哥,這話可不能亂說。」女孩被他嚇了一跳,不是在一起什麼的,而是那句做皇帝。

    「嗯,知道了,我就是打個比方。」這是劉同壽轉移注意力的手法,他可沒有造反的心思。

    吃了這一驚,女孩的孤苦自憐之意漸消,她的注意力又轉了回來,忽閃著大眼睛,看著劉同壽手上的那個香囊。心中想著,是不是師兄看中哪家姑娘,犯了相思病了。

    劉同壽緩緩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壽哥哥的娘?」女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閃著莫名的光亮。

    「是啊……」劉同壽將手中香囊遞了過來。

    雖然經過歲月的磨礪,那香囊已經失去了表面的光鮮,但上面的圖案依舊栩栩如生,正面是條活靈活現的五爪金龍,背面是婉轉婀娜的五綵鳳凰。針腳細密,手藝算不得多好,但看得出製作者用了相當的心思。

    這是一件信物,是這身體原來的主人最為著緊的事物,一直都貼身攜帶著,作為自己不是孤兒,有娘親的重要憑據,即便在魂飛魄散的一剎那,他依然唸唸不忘於此。

    劉同壽不知道小道士的信念從何而來,不過他也認同這個觀點,生下來卻遺棄在道觀裡,應該有不得已的苦衷,小道士八成有個私生子之類的身份,留下個信物待日後相認,倒也不稀奇。

    他佔了人家的身體,自有義務幫忙完成這個執念,只是,找媽媽說起來容易,可人海茫茫,只有這麼一個信物,卻又要到哪裡去找?所以,他一直沒有頭緒,事情就這麼拖下來了。

    今天,郝老刀的異常又把這個念頭勾起來了,而且給他帶來了更多的疑問。

    從表面上分析,郝老刀應該跟小道士的爹或娘有關係,而且關聯還相當緊密,更像是上司下屬,甚至主僕之類的關係。

    能派出這樣的人來護衛,他爹娘的身份自非尋常,卻一直不肯現身相見,或者接兒子回家,這裡面又存在著什麼阻礙呢?

    劉同壽有預感,這小道士的身世,可能會很驚人,而且帶來的麻煩恐怕也相當之大。

    他沉思到深夜,就是在想應對之策,只是線索太少,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麻煩,因此也沒想出什麼頭緒來。

    「壽哥的娘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呢。」伸出手指,輕柔的在香囊上摩挲著,女孩眸光迷離,有著一股濃濃的眷戀和憧憬之色,似是被勾起了從前的回憶。

    「楚楚,你……」劉同壽一直沒問過楚楚的身世,會讓一個小女孩流落街頭,背後隱藏的故事肯定不會是什麼幸福圓滿的套路就是了,他小心翼翼的迴避著女孩的傷處。

    沒想到,這個香囊信物,卻把女孩的心事給勾起來了,眼見楚楚神色悽楚,他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了。

    「爹,娘,還有哥哥……他們都死了,那天,那些凶神惡煞的惡人已經衝進了宅子,我聽到了福伯的慘叫聲……娘不顧自己,只是著緊我,從後院的狗洞爬出去時,我還聽見娘在叮囑:楚楚,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吃飯,不要被人發現女兒家的身份,要……然後,娘也叫了一聲……」

    語聲幽幽,一場滅門的慘劇在劉同壽的眼前浮現出來。

    大禍臨頭,慈祥的母親猶自記掛要將女兒送出險地,並且殷殷囑託,唯恐女兒受苦,父親也許正在抵擋追兵,給女兒爭取時間……他無暇去思索這場慘禍的根由,只是為那些驚心動魄的情懷所懾,一時之間,竟是無法作答。

    「娘當時一定很疼,我很想跑回去,幫娘按住傷口,娘說過,只要按住傷口,就不會疼了……可是娘的話一直在我耳邊響著,娘說要活下去,要是回去的話,就活不了了,所以我只好逃,一直逃,也不知逃了多久,逃了多遠,終於是逃了出來。」

    劉同壽彷彿看到,一座莊園籠罩在了血火之中,不遠處,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哭著奔逃,不時回望,卻不敢回頭,其中的悽楚又怎能以言語道之?

    「師兄,楚楚是不是不祥之人?是不是我害了爹娘他們,都是我不好……」楚楚失聲痛哭,宣洩出的,是幾千個日夜的悲傷和無奈。

    劉同壽明白了。

    他知道女孩為什麼總是小心翼翼的了,她不想再次失去依靠,哪怕委曲求全,也要活下來,這就是她對失去的母親的承諾。想著那張笑靨後面,隱藏的居然是這般慘劇,一時間,他也是心神搖曳。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窗櫺上的兩個身影合二為一,劉同壽輕輕將那個小小的身子攬在懷中。

    「楚楚,不要哭,還有我呢。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不會再讓你悲傷難過,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就像你娘說的那樣。嗯,等將來有了本事,咱們再去找那些壞人報仇,把他們殺得乾乾淨淨,給你娘出氣。」

    「……」沒有回應,但劉同壽明顯能感覺得到,胸前的衣襟濕的更快了。

    「其實人死了,不是真的就沒有了,死後還有靈魂,好人的靈魂會飛到天上去,一直看著自己掛念的人,所以啊,楚楚的娘親一直看著楚楚呢,看到你這麼聰明漂亮,她一定很開心的。」

    「真的?」女孩揚起了頭,淚眼中,閃著一種叫做期盼的光。

    「當然是真的。」劉同壽理直氣壯的說道。

    這不是哄人,自己就是例子啊,本來自己已經被燒死了,結果現在還不是活蹦亂跳的,還會裝神弄鬼?而且這樣的說法才是對症下藥,女孩性格純良,心裡又滿是愧疚,哪裡又會想到報仇什麼的,反而是這種帶點希望言語,更能溫暖人心。

    「那,我以後也能飛到天上,還能再見到娘親嗎?」女孩信了。

    「當然了,楚楚這麼好的女孩,一定會飛到天上的,不過,在那之前,你要堅強的,快樂的活下去,這樣你娘才肯見你,也會更加欣慰的。」總算成功了,劉同壽長長的鬆了口氣,哄女孩子,比裝神弄鬼辛苦太多了。

    「和你在一起嗎?」語聲中帶著說不盡的眷戀和期盼。

    「當然,世上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我們永遠在一起。」

    福臨客棧的最後一盞燈火悄然熄滅。

    夜已深,柔情盡在不言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20
第89章 待到桃花開

    「什麼?同壽你要回上虞?為什麼?」

    第二天也是個大晴天,晨曦初現,梁蕭的一聲大吼就把整個客棧都給驚動了。他的嗓門固然不小,但更重要的是他驚呼聲中的信息。

    小仙師要回上虞了!相關人等都是驚疑不定,韓應龍、孫升這樣關係密切的人更是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梁叔,你喊這麼大聲幹嘛?震得我耳朵都聾了。」劉同壽捂著耳朵抱怨道:「大會已經開完了,道觀就在上虞,我不回去,還能去哪兒?」

    「話倒沒錯,可是……」梁蕭的舌頭有點打結。

    他不知道劉同壽進京的計劃,小道士口風嚴得緊,壓根就沒對別人說,韓、孫二人是自己猜的。

    不過,昨天連熊大人這樣的高官都來了,要求見劉同壽的士紳排成了長龍,若是一個個見過去,見到過年都見不完。今天說不定按察使李大人和布政司王大人也會來,這麼緊要的當口,正主兒抽身而退算是個什麼事兒啊?

    梁蕭很不理解。

    本來早起時,看見楚楚從劉同壽的房中出來,他還想著藉機取笑小道士幾句呢,結果卻驚聞了這個噩耗,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難道,經歷了男孩至男人的轉變之後,同壽的性格也發生了變化,連作風都變低調了?

    「是啊,同壽賢弟,你何不在杭州多盤桓些時日,然後與我等一同赴京?」昨天訪客不絕,孫升還沒來得及把和韓應龍說的那番話說給劉同壽聽,不過,他相信對方會支持自己。

    他的提議並非單純為他自己或劉同壽考慮,更多的是出於公心。

    當下的士大夫,多半都推崇天子垂拱而治,朝臣互相監督牽制,達到內外平衡之後,然後就可以天下大治。持這個觀點的人不在少數,孫升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這只是個理想中的狀態,實行起來的難度著實不小。

    首先,皇帝的自身意願就是個大問題。儘管從成祖開始,就一直有意識的放權給外朝,並建立了文淵閣,為後來的內閣大臣打下了基礎,但這並不代表,皇帝就心甘情願的當個木偶。

    無論是莽撞如英宗皇帝,或是恬淡如孝宗皇帝,亦或是荒唐的先帝武宗,以及當今天子,和外朝的關係,都經歷過由蜜月期,轉變為對峙,最後演變為對抗的過程。

    到底孰是孰非,孫升不敢斷言。

    要說皇帝有錯,那也不可能這麼多個皇帝,都重複著同樣的錯誤。連弘治那樣的老好人,生前都張羅著重開西廠,把責任都歸諸於皇帝,顯然不是很合理。

    但士大夫們的做法應該也無可厚非,天下這麼大,沒有朝臣們分憂,皇帝就算生了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啊。而且一人計短,二人計長,集思廣益總好過獨斷乾坤,虛君在道理上是說得通的。

    問題出在何處?這就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了,孫升的觀點是,溝通上出了問題。

    皇帝居於深宮之中,和外界的接觸,除了朝臣之外,就只能通過宦官。

    在傳統的讀書人當中,孫升算是比較開明的那一類,對宦官並沒有太大的偏見。他認為宦官都是身有殘疾的可憐人,把他們一概而論,全部斥為奸邪有些不厚道,但以士人們的觀點來說,這些人得志之後,往往就會忘乎所以,進而倒行逆施。

    讓他們作為皇帝跟外界溝通的橋樑,顯然不太合適,橋如果是歪的,哪怕行人再怎麼想行的直,走的正,最終也只能是緣木求魚。

    最終,張孚敬和桂萼為孫升指明了一條路。那就是投其所好的跟皇帝搞好關係,然後用私人的感情來影響皇帝,進而施行善政良法。

    這些年,桂萼就是這麼做的。

    他入閣時間不長,得勢的時間也短,可就是他在任的這些年當中,他憑藉嘉靖的支持,完善了一條鞭法,動搖了海禁的鐵幕,一定程度上澄清了吏治,甚至提出汰員簡政的觀點……

    這些徵收汰員的話題雖然是朝堂上永恆的主題,每個閣臣都會張羅一番,但張、桂二人不是說說而已,他們是真的在做!若不是朝中各派不能齊心合力,爭鬥不休,說不定現在的大明,已是中興在即了。

    這兩人最終沒能成功,桂萼出師未捷身先死,張孚敬孤掌難鳴,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不過孫升堅信,這條路應該是能走得通的,尤其是當他發現了劉同壽之後。

    小道士手段高超,心性更佳。

    久困驟貴,卻不失赤子之心;久貧乍富,卻不戀銀錢之物;面對權貴,毫不氣餒,反而多方設法,將對方逼得進退失據!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在孫升看來,劉同壽完全符合這個標準。

    所以,小道士就成了他心目中的那個最佳人選。

    他能用道術取悅皇帝,胸中又有正氣,更有獨立的主見和智謀,如果外朝再有正直之士能與之呼應,何愁國勢不振,朝野不寧?

    他的想法,跟後來的張居正很像,後者能將桂萼沒完成的一條鞭法全面推行下去,就是因為內、外兩朝達成了共識,太后、司禮監、以及內閣的三位一體,這才牢牢控制了大明朝堂。

    孫升還沒想到這麼遠,可自從對劉同壽有了一定瞭解之後,這個念頭就無法抑制的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並且快速成長起來。

    如果劉同壽的預言成真,他加上韓應龍,再算上其他紹興府進士這些天然盟友,很可能會形成一股新興的潛在實力。

    紹興府是心學的大本營,正直之士不少,同懷憂國憂民之心,又都受過這位小仙師的指點,很容易就能團結在一起。假以時日,必能給大明朝堂,帶來一股嶄新的氣象。

    他會這麼想一點都不奇怪。

    在大明官場,入閣的幾率,和科舉的名次息息相關,前三甲,尤其是狀元,兩個人當中,就能有一個入閣的,前朝名臣之中,謝遷、費宏都是狀元出身,李東陽、劉健、王鏊這些人也是三甲出身。

    最典型的例子則是顧鼎臣。這位弘治十八年的狀元為官以來,很少有拿得出手的政跡,倒是詩詞歌賦做了不少,在京城風月場享譽盛名。就是這麼一個人,在官場上卻步步高陞,無驚無險的奔著入閣去了。

    所以,以這個規律看來,預言應驗後,韓應龍和孫升自己的仕途必然坦蕩,等他們從翰林院熬出頭,劉同壽在宮內想必也有了氣候,到時何愁大事不成?

    昨晚劉同壽有些意興闌珊,他不知何故,只當是小道士累了,此時驚聞對方要回上虞,似有放棄之意,他也是大吃一驚。一邊勸說,他還向韓應龍打著眼色,希望對方也幫忙分說。

    「同壽賢弟,你可是又有什麼想法了?」跟孫升不同,韓應龍幾乎是從最開始,就一直看著劉同壽走過來的,他對小道士的性情和風格瞭解更深。他相信,這少年一定有著自己的打算,至少在大方向上,不需要任何人來做提點。

    「知我者,韓大哥也。」劉同壽展顏一笑。

    因為身世問題,他昨天冥思苦想了半個晚上,後來又跟楚楚互訴衷腸,先是緊張,然後又徹底放鬆,一覺醒來,很多原來想不通的問題,卻是豁然開朗。

    他想清楚了,在杭州等著,或者直接隨韓、孫等人赴京都不是什麼好主意,因為那很可能引起嘉靖的反感。

    當年嘉靖以弱冠之年,孤身進了紫禁城,只用了三年時間,就掀翻了勢力龐大的楊廷和。這其中,固然有朝堂局勢本身的關係,但他能從中發現契機,然後借力打力,一舉建功,其權術手段是毋庸置疑的。

    劉同壽認為,這個開門紅對嘉靖的影響應該很大,而且很深遠,在他接近五十年的皇帝生涯中,他修道的同時,也沒忘記玩弄權術。

    這麼一個皇帝,他具體喜歡什麼還不好說,但他一定不喜歡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猜中皇帝的心思後,再用直白的方式表達出來,那就更加犯忌諱了。

    劉同壽若是呆在杭州不走,或是直接去京城,就會踩到這顆雷。

    到時候別說平步青雲,就算被炸得粉身碎骨也是很有可能的,別忘了,謝家的人還沒死,龍虎山也在虎視眈眈呢!

    這是劉同壽歸納了嘉靖身邊之人的遭遇後,得出來的結論。

    張孚敬是他最早的死黨,現在眼見著好景不長了;楊一清在大禮儀中出了大力,最後一句話說錯,就被趕回家了;陸炳這個奶哥哥也死的不明不白;再加上受寵二十年的嚴嵩,最後也是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終其一生,嘉靖就從來沒覺得過,有什麼人對他是不可或缺的。劉同壽要是大張旗鼓的入京或者在杭州張揚,八成會被嘉靖視為恃寵而驕,然後再有什麼人藉機進兩句讒言,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所謂上趕子不是買賣,以退為進,願者上鉤才是王道,所以,劉同壽打算就此打道回府。不過,這其中的道理卻不能明說。不好解釋是其一,另外,也有大不敬的嫌疑。

    「……反正,再過幾個月就過年了,大冬天的去北方,多冷啊,等明年桃花開了再說吧。」隨口胡謅了幾個藉口,最後劉同壽一揮手,做了總結發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23
第90章 進退之道

    「你說什麼?他要走?」劉同壽宣佈決定的一個時辰之後,按察使的官署中也響起了一聲驚呼。

    李崧祥是正德九年的進士,這些年來歷任多地,可謂上過山下過鄉,大江南北都走過。

    年初他從河南布政司的一個參政,升任為了三司之一的浙江按察使,主管一省刑名,到任不過月餘,就已經將諸多事務全部理清,衙門上下無不凜然。吏員們私下裡都說,李大人不怒自威,比布政司王大人官威更盛。

    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豐富的經歷磨練了他的性情,他早就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哪怕是劉同壽那道清心符,也沒能讓他驚呼出聲。

    因此,他這一聲驚呼頗為突兀,引得屬吏們都是側目相看,然後就是交頭接耳的一陣嘀咕,他們都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人能讓李大人這般動容。等到得到答案的時候,一個個都是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原來是那位……

    李崧祥沒空理會他引起的這點小波瀾,意識到失態之後,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口,將門關上後,這才壓低了聲音,肅容問道:「長盛,你昨天和他見面,到底說了些什麼?」

    熊榮覺得自己很無辜,他一攤手:「恭川,從徐州開始,你我也是近二十年的交情了,你還信不過我嗎?張閣老既然說了要觀察,我即便再怎麼不知輕重,也不能對他說太多啊,何況,那位小仙師胸中自有溝壑,又哪裡是輕易勸得動的?」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而且,他不是要走,而是已經動身了,看時辰,差不多也快出城了。」

    「這,這還是真是雷厲風行啊。」李崧祥有點愣神,口中喃喃低語:「如果不是你說的,難道是他自己領悟的?那我二人可是壞了大事啊!若非你我信中明言,說這少年性情稍嫌莽撞,不堪大用,張閣老也不會遲疑不決……這,這該當如何是好?」

    熊榮半是安慰,半是解釋道:「恭川,你想太多了,前次你我不過是把上虞知縣所報轉述給張閣老罷了,又哪有什麼誤導之說?」

    「那你是說張閣老看走眼了?」李崧祥沒好氣的瞪了同僚一眼,他敢打包票,昨天的密談中,熊榮肯定露了點私貨,只是不知他到底露到什麼程度而已。

    「他昨天露了那麼漂亮的一手,很難說宮中是如何做想,若是能提前有些聯絡,將來多少也是個助力。」

    熊榮訕訕的解釋了兩句,見李崧祥不為所動,於是他話鋒一轉,又道:「話說回來,恭川,這事兒,我也是接到消息後,才琢磨出來其中的道理的,就算我想提點他,也沒那個本事啊?你別忘了,你我這些年都在地方上歷任,對宮中事也不過道聽途說,哪裡會有這麼深刻的理解?」

    李崧祥想想也是,沒親自接觸過,光憑傳聞就得出這麼精準的結論,並且毫不遲疑的去做,熊榮要是有這份本事,他早就回京城去了,哪裡還用得著在地方上摺騰?

    「那就是說,他只憑你的幾句話,就推斷出了皇上的性情,忌諱,然後連夜就擬定出了對策?或者說……」

    熊榮重重點頭,接著說道:「他原本就心知肚明!」

    「怎麼可能?他明明……」

    「你別忘了,他還有個師父呢。」熊榮微微仰頭,向李崧祥示意道。

    「託夢?這種無稽……」李崧祥當即就要反駁,可話到嘴邊,卻想起了昨天的事,最後化成了一聲長嘆:「這還真是名符其實的如有神助啊!待他真的入宮見了駕,豈不是如魚得水?」

    熊榮微笑不語。

    「也罷,左右是結善緣,索性把這個人情做得更實在些,」李崧祥揮揮袍袖,如釋重負的坐回了太師椅上,揚聲道:「來人!」

    「大人!」

    「讓人去王大人府上,和城內各世家處知會一聲,就說本官在凝碧樓設宴,就募捐救災一事,與眾人詳談。」

    「……大人?」回應的聲音帶了一絲疑惑。

    按照衙門的安排,接下來幾天,就是各道派和地方士紳的互動環節了,也就是士紳請心儀的道派去做法事什麼的,然後給點打賞。和尚道士們得了打賞,心情應該都不錯,順便讓他們去災區走一圈,代表官府,治治病,唸唸經,贈點符水,也好平息民間的怨氣。

    這就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了,比跟戶部打架,擠兌皇上要銀子賑災和諧多了,效果也不差多少,至少,在精神層面是這樣的。

    這是衙門上下的共識。相對而言,李崧祥鬧出來的幺蛾子就有些不知所謂了。

    「只管去,就照本官吩咐的去通知!」李崧祥哪裡會跟一個小小的屬吏多囉嗦,他趕時間呢。

    「是,大人。」那屬吏不敢多說,應一聲去了。

    反正他就是個跑腿的,出了事也不用他背黑鍋,反倒是這一趟跑下來,多少能撈點外快什麼的。李大人此舉不合常理,那些世家大戶肯定是要打探一下詳情的。至於李大人有沒有給鐵公雞拔毛的本事,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素聞恭川機敏多智,今日一見,果然非凡啊。」熊榮撚鬚笑道。

    「過獎,過獎,只是借花獻佛罷了。」李崧祥與熊榮對視一笑,「長盛,我這就要擬奏章往京城,給張閣老的信,就拜託你了。」

    「好說,好說。」熊榮大笑。

    ……

    「李恭川這老狐狸,果然跟那位勾搭上了!卻是瞞得本官好苦!」三司衙門相距不遠,王建興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馬上就理順了這裡面的關係,反倒是他身邊之人一臉茫然。

    「王大人,這話卻是從何說起?」如果只是通知王建興打壓劉同壽,完全不需要歐陽必進親自走這一趟,隨便派個幕僚就是了。他來這裡,也考慮了方方面面的可能,比如眼下這種情況要如何應對。

    打壓不下去怎麼辦?動用更強的力量繼續?不,那就不是政治了,而是意氣之爭。

    在對手已經證明了自身的價值之後,高明的政治家應該做的,是想辦法拉攏,將對方收為己用,即便不能,也要消除芥蒂,不要把對方推到對立面上去。

    連孫升這個尚未出仕的舉子都明白的道理,歐陽必進想不到,但他身後的幾位大佬,還有他那位身在南京的姐夫,卻又如何想不到?

    從大義上來說,他們該做的都做完了,私下裡和小道士聯絡聯絡感情,與氣節名聲是不會有什麼妨礙的。

    驚聞小道士離開的消息後,歐陽主事立時便坐不住了。追上去倒是不難,可他之前沒跟劉同壽打過照面,所以,他只能跑來邀王建興同往,順便引見一下。誰曾想王建興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搞得他一頭霧水,既憂且急。

    「唉,任夫,你當真不知?」

    「並無虛言。」

    王建興察言觀色,見對方不似作偽,於是嘆了口氣,解釋道:「今上素來不喜招搖之人,當年楊介夫犯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處處以顧命大臣自居,出入招搖,幾令朝野上下知楊首輔者,多過知皇上,因此才招來橫禍。若不然,至不濟他也能全身而退,不至殃及全家。」

    「大人的意思是……」

    「邵真人入宮前,也少在人前顯露手段,龍虎山之名,只在當地傳揚,入京之後,更是低調,若非宮中幾次三番的封賞,恐怕天下人還不知其名,縱是知曉,也只道其風光因聖眷而來。可你看看這位劉道長……」

    「他得名全因自家手段,短短數月間,就已經響徹江南,看這勢頭,離名震天下也不遠了。這樣的人,皇上怎麼可能輕易招在宮中陪伴?難道是嫌朝中還不夠亂麼?若不是他的手段太過匪夷所思,老夫已經可以斷言,沈淮、李福達之流就是他的榜樣!」

    歐陽必進恍然大悟:「這就是皇上為什麼不予召見,卻又遣了駱安來,而駱安又一直按兵不動了,原來……」

    「所以說,他這一退,正是恰到好處。」

    王建興意味深長的說道:「進退有據,不肯貪功,很可能會打消皇上的顧忌,如果說,今天之前,皇上召他入京,加以敕封還在兩可之間;那麼今天之後,這可能性至少已經提高到了八成,再加上李恭川這一招之後,錯非京中另有變故,否則就已經就是九成九了!」

    「原來這才是李大人的醉翁之意啊,難怪,難怪……大人慧眼如炬,李大人急智多謀,進不如也。」

    歐陽必進懂了,李崧祥是配合劉同壽呢,他把那些鄉紳給牽制住,省得送行的隊伍太壯觀,成全了小道士的低調,做人情做的滴水不漏,這才是一省刑名長官真正的用意。

    正這時,門外一陣腳步聲輕響,聲音雖輕,腳步卻快,前一刻剛剛聽到,下一刻就已經在門前止住。王建興眉頭微皺,沉聲喝問:「何事?」

    「大人……」

    「是黃師爺啊,進來說話。」

    黃師爺推門而入,臉上略有些惶急,可見了歐陽必進在,卻是欲言又止。歐陽必進見狀正要起身告辭,王建興卻是一擺手,道:「任夫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是,大人,駱同知已經走了。」

    「駱安?」王建興目光一凝,「他去了哪裡?追劉道長還是……」

    「劉道長從南門而出,駱同知走的卻是北門,上了官道後,立刻快馬加鞭,想來是回京城覆命去了。」

    「昨天只是派了信使,今天卻是親自回京,八成是存了邀功的心思,看來……」王建興搖了搖頭,再看歐陽必進時,這位禮部主事已經在跺腳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26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1-27 18:39 編輯

第91章 困獸猶鬥

    歸程的隊伍,比來時縮水了不少。

    除了韓應龍和梁蕭,同來的還有不少紹興府的舉子,這些人要上京趕考,自無必要來回奔波。只有梁蕭頗為猶豫,雖然嘴上一直念叨著要金榜題名,但每每想起會試,他都很發憷,要是跟著劉同壽一起去還好,現在沒了小道士陪同,他就信心全無了。

    劉同壽當然不會讓他如願。

    孫升已經簡短的將他對政局的構想說了,也是正中了劉同壽的下懷。他先前只知道狀元很了得,但具體厲害在什麼地方,他卻不甚了了,反正肯定不會是當駙馬娶公主就對了。

    孫升的構想為他提供了明確的方向,他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後世的東林黨怎麼壟斷朝綱的?還不是從操控科舉開始的?

    外有韓、孫等人呼應,內有道家協會襄助,劉同壽已經可以預期未來的輝煌了。這種情況下,多一個進士就多一分助力,當然,梁蕭金榜題名的可能性很低,但就算失敗了,也是累積考試經驗的過程麼。

    一通威逼利誘之後,梁蕭含著淚走了。清虛老道帶著一幫徒子徒孫又來了。

    劉同壽突然離開,在官場上引起了不小的震盪,各道派也是一陣雞飛狗跳。在清虛老道看來,小道士分明就是不耐煩了,要逼他們表態呢。

    昨天晚上他也沒睡好,腦袋裡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道協的那點利弊,可一直到天亮,他也沒權衡清楚,最後倒是劉同壽幫他下定了決心。

    武當派典籍少,直接送了個保鏢過來,紫陽派的典籍卻多,而且都是份量十足,老道親自捧了兩本交給劉同壽。

    其中一本是《悟真篇》,是紫陽真人張伯端的內丹學說的總綱,是他當年出儒入道時所著。數百年流傳下來,經過後人增補,到得現在,已經是相當完善的理論了。

    另一本則是《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如果說前一本是理論基礎的話,這本就是具體應用的法門。

    劉同壽很滿意,單是這兩本秘籍倒沒什麼,關鍵是隨之而來的那一箱子註釋和心得。道家的典籍,想得到容易,但如果沒有人解釋的話,多半是看不懂的,因為裡面的內容跟密碼本差不多。

    和儒家的書籍中喜歡引經據典相似,道訣中,有著大量的隱語,比如鼎器、龍虎、七星、鶴、琴、劍……等等。這些隱語在各式典籍中都很常見,但意思卻不一定一樣。

    比如在內丹術裡面,鼎爐指的是修煉者的身體,精氣作為藥物,神為火候,以龍虎代稱之;但在外丹術當中,鼎爐可能就是真的煉丹爐,龍虎則是藥材的別稱;若是涉及雙修,那鼎爐指的八成就是女人了,龍虎則會變得更加複雜,有可能是龍上虎下的姿勢問題,也有可能以龍虎代指陰陽。

    劉同壽很滿意。

    他不是真的要研究這些東西,但既然要面對那位家學淵源的嘉靖皇帝,他也不能顯得太外行了,至少名詞術語,以及基本的套路都要弄清楚了,免得不知不覺的出了洋相。清虛拿來的東西再合適不過了。

    有了這個,他就可以用道術做幌子,夾帶自己的私貨了。

    清虛把鎮山之寶都拿出來了,劉同壽也不能小氣,他當著另外幾家道派的面,正式推舉清虛為道家協會的會長,並建議由清虛在杭州主持協會的報名登記工作。

    原本情緒還想著向劉同壽討清心符呢,結果這個大餡餅一下就把他給砸暈了。儘管只是個虛名,但擔任了這個會長之後,紫陽派的影響力直接就上了一個台階啊!

    因為太過激動,所以接下來劉同壽和另外幾家道派的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交換,他完全都沒有注意到,直到劉同壽離開老長時間,連人影都看不見了,他才在其他人的提醒下回過神來。

    「清微,怎麼了?」

    「師兄,劉觀主已經走了。」清微指指南面的官道。

    清虛有些懊喪的一拍額頭:「唉呀,我一時想得入神,卻是失了禮數。」

    清微翻了個白眼,誰提醒你這個了?他偏偏頭,沒好氣的說道:「師兄,你可知道,他跟嶗山、茅山那些人交換了些什麼?」

    「什麼?」清虛一怔。

    「他用悟真篇換了嶗山派的龍虎訣,用玉清丹訣換了茅山派的陰陽五行法!然後又用龍虎訣……」清微心都在滴血。

    劉同壽只付出了一個會長的頭銜,就得了這麼多好處。難怪謝家人叫他小賊,這小道士真是太狡猾了,他做的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啊!

    這個破頭銜有啥用啊?師兄現在是會長了沒錯,可那幾家眼裡還不是只有小道士?他倒像是個太上會長,自家師兄根本就是個打雜的。

    清虛搖搖頭,正色道:「清微,這卻是你不對了,你現在怎地還存了跟劉師弟爭勝的心思?要知道,如今我們已經是一榮俱榮的關係了,如果他成了事,你還怕他不從道協找人幫襯麼?我的地位當然不如劉師弟,可你要知道,在劉師弟之外,就以咱們紫陽派為尊了。」

    「掌門師兄言之有理。只要道協蒸蒸日上,我紫陽派就斷然沒有沒落之虞,而道協最終成就如何,還得看劉觀主的作為啊。」清虛點明此節,其他人也都是紛紛附和。

    清微想想,也覺得有理,只是先前把話說的太滿,一時不好回頭,他故作沉思,舉目四顧,結果在城牆上發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你們看,是謝家四老爺他們!」他壓低聲音道:「師兄,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謝家不肯罷休,再生變數,我們又要如何應對?」

    清虛抬頭看看,然後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以不變應萬變!」

    ……

    多了不少行李,劉同壽的行程也被拖慢了些,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一路,他走得極為充實。學習道家的丹術,就佔用了他一多半的時間,剩下的時間則被他用於向沈方卓討教武功。

    「佑通神臂最為高,斗門深鎖轉英蒙,仙人立起朝天勢,撒出抱月不相饒,揚鞭左右人難及,煞錐沖擄兩翅搖……所謂七十二跌、三十五掌、六路十八法、十二字、存心之五字,其實奧妙都出自這六路十段錦之中。」

    一說起武術,沈方卓臉上神采飛揚,說話也是條理分明,和平時判若兩人,「如果說紫陽派以那悟真篇為總綱,那這六路十段錦,就是我武當諸路武藝的總綱。」

    「那太極拳呢?內功呢?」這十段錦聽起來像是菜名,一點都不威風,而且看沈方卓打起來,跟郝老刀說的外家拳法差不多,自己要學的不應該是內功麼?比如,九陽神功……

    「太極拳?」沈方卓哈哈大笑:「哈哈,同壽,你別是被人騙了吧?就你那天打的那慢悠悠的玩意,也能叫拳法?要是用這拳路跟人放對,一腳就被人踹飛了。」

    「怎麼可能,你那天看過,不是裡面蘊含了些奧妙和拳法至理嗎?現在怎麼又出爾反爾?」

    「奧妙當然是有的,不過可不是那麼練的。」

    沈方卓手腳連動,擺了幾個架勢,搖頭道:「祖師爺當年觀山河之勢,悟陰陽之道,曾創下一路陰陽結合的拳法來,也叫太極拳。不過,那套拳法還只是個架子,遠遠沒到應用自如的時候呢,就算在觀中,除了師父之外,也只有大師兄對這個感興趣。」

    「松溪師兄?」

    「嗯。」沈方卓點頭。

    「我當初還以為師父年紀大了,使不動拳腳了,這才喜歡這些不講求力道的套路。不過,大師兄後來給我講了些以靜制動,後發制人的道理,我才有了點心得。你那太極拳中,頗有些能跟大師兄說相印證的道理,但那道理太高深了些,你想練的話,還早著呢。」

    被這憨貨鄙視,劉同壽倒也不惱,他本就知道太極拳分打法、練法,而他比劃的那個,只能說是操法,嗯,體操的意思。而且,後世的太極拳,也是經過了幾百年演變的,骨子裡的東西差不多,但表現形式卻是大相逕庭了。

    「你大師兄給你講,拳頭大就是道理,難道他經常和人打架?」

    「可不。」一提這個,沈方卓更來勁了,「少林寺那些賊禿經常胡吹大氣,說什麼天下武功出少林,結果這幾年大師兄在江湖上行走,名頭極其響亮,壓的少林寺喘不過氣來,然後那些賊禿就不服氣了。就在去年,他們直接打上了紫霄宮山門……」

    「還有這事兒?」少林寺大戰武當山,武俠小說都沒有的橋段誒,劉同壽的八卦心熊熊燃燒起來,「群毆啊,應該是武當贏了吧?你打倒了幾個?」

    「當然是武當贏了。」沈方卓悻悻道:「不過,我一個都沒打著。」

    「你不是武當第二高手嗎?」劉同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沈方卓覺得自己很委屈:「第二又不是第一,只恨少林寺人太少,一共只來了七十多個,被大師兄一個人全給打發了,根本就沒我出手的餘地啊。」

    「我擦,一對七十?這麼牛?」劉同壽大吃一驚。

    「倒也不是一個人跟七十個人同時打……」沈方卓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那些和尚指名要挑戰大師兄,說什麼少林有七十二絕技,來的人各精通一門或者幾門,如果大師兄全都接下了,他們就承認大師兄並非浪得虛名。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打著車輪戰的主意,依我說,乾脆叫上師兄弟們,上去打他個落花流水才是正經……」

    劉同壽不去理他,又問:「松溪師兄應戰了?」

    「可不,」沈方卓一臉的崇拜,「大師兄想都不想就點了頭,直接拎了把椅子坐到了演武場的正中央,說只要有人能逼得他離開椅子,他就承認技不如人!」

    「夠囂張,我喜歡。」現實果然比小說更神奇,這位張大俠不會也是穿越來的吧?這造型擺的,太有范了。

    「然後呢?」

    「然後和尚就惱了,再就打起來了唄。」

    「第一個上來的使的是一路拈花指,結果連大師兄的衣角都沒拈到,手腕就折了;然後又來了個大力金剛掌,說是曾經一拳打死過一頭牛,結果我發現他是在吹牛;下一個更猛,直接蹦到半空,來了個連環鴛鴦腿,結果大師兄就那麼一揮手,那人就不見了……」

    「哪兒去了?」劉同壽感覺自己像是在聽評書。

    「掉溝裡了。」

    「厲害,厲害。」劉同壽讚不絕口,同時也頗為遺憾,殷老道來的真不是時候,要是早點或晚點,把這位張大俠送過來該有多好?

    他倆在這邊胡扯,楚楚在一邊也是聽得津津有味,郝老刀等人卻沒怎麼留意,他們對這種江湖爭鬥完全不感興趣。武功再高,也怕鋼刀,上了戰陣,誰跟你搞什麼拈花指、連環腿的?長槍大刀的戳砍過來,什麼武功也擋不住啊。

    他們一直保持著警惕,生怕再有人鋌而走險,同樣的錯誤犯一次就足夠了,若是接二連三的犯錯,乾脆還是自己抹了脖子比較痛快。

    「小仙師,且停停,前面有人過來了。」

    沈方卓正講得口沫橫飛,在興頭上被打擾,他也是大為不爽,一邊抬眼觀望,另一邊拳頭也是捏得嘎嘎作響:「最好是有那不開眼的送上門來,看我怎麼收拾他!」

    「不用緊張,是自己人,」劉同壽看了一會,認出了來人,迎了上去:「蘇大叔,你這是要去趕考嗎?怎麼弄得如此狼狽?」

    「小仙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您快回鎮上看看吧,您再不回來的話,說不定要出什麼亂子呢!」蘇子陽頭臉上全是塵土,頭上的綸巾都是歪的,見了劉同壽,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一連聲的喊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難道謝家又派人搗亂?」劉同壽急忙問道。

    「不是,是官,官府……」一句話沒說完,蘇子陽已經暈了過去。

    「官府?怎麼可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28
第92章 前車之鑑

    劉同壽身邊一直不缺醫生,不過,李時珍隨韓應龍去京城見世面去了,李父還在東山鎮,蘇子陽突然暈倒,也鬧得眾人一陣手忙腳亂。

    劉同壽正盤算著要不要做個人工呼吸什麼的,結果發現沈方卓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根銀針,在蘇子陽的人中下針,然後又在他太陽穴上來回揉搓。

    如是反覆,沒多一會兒,就見得蘇子陽口中長長吐氣,眼皮也開始抖動,竟是醒轉過來了。

    「你還懂醫術?」劉同壽頗為驚異。

    「皮毛而已,想行走江湖,多少也得懂點醫術。」沈方卓這次倒是挺謙虛。

    武當派的形象跟想像中的很有差距,但不管怎麼說,人算是救回來了,聽沈方卓說蘇子陽只是憂急攻心,加之路途勞頓,並無大礙,劉同壽也放了心,直接追問鎮上的事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張大叔和林老爺子他們還商量著說,今年鎮上算是豐收,有些餘裕了,等您回來後,咱們上虞也辦一場法事,收留些孤寡老弱……」蘇子陽說話有些斷斷續續的,不過意思表達的倒清楚。

    「這是好事啊,跟官府又有什麼關礙了?」

    劉同壽事先也聽到過些風聲,共濟社本來就屬於慈善性質,在救災的過程中,就發揮過一定的作用,現在想著更進一步,也屬應有之義。就算歷經浩劫,導致人情冷漠的後世,還講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呢,何況是民風淳樸的明朝。

    「當然是好事,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禮記中的大同之世,也無非如此!」蘇子陽神情莊肅。

    「學生在外遊學多年,還沒見過哪裡有這般氣象呢!民眾自發組織起來,為首者心存善念,從者不計得失,錯非學生認得是家鄉,否則幾以為自己是那誤入桃花源的漁人了。小仙師雖在道門,但卻大有孔孟之風。」

    跟梁蕭比起來,這位蘇孝子就是個書呆子,一引經據典起來,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囉哩囉嗦說了一大堆,卻一直沒說到點子上。好在劉同壽很有耐心,而且這些前因後果總歸也是有關聯的。

    「可恨貪官無道!」蘇子陽面露憤恨之色,「日前遣了官差,悍然上門,竟是將張大叔等人一股腦的抓了去……」

    「啊?」劉同壽急忙追問:「罪名呢?他們用什麼罪名抓的人?」

    「謀逆!那些官差說張大叔他們結黨營社,收買人心,圖謀不軌,要治他們謀逆之罪!」

    「收留幾個孤寡老弱來造反?那狗官瘋了嗎,他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嗎?」沈方卓一直沒出聲,可聽到這裡,他卻忍不住了。

    兩邊的行為都很不可思議。

    平時造橋修路建學堂,趕在災荒年,肯設棚施粥,這就已經是鄉紳中的典範了。區區一個小鎮的幾個家境尚可的普通人,就敢惦記大同之世,他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而官府的應對更絕,居然要治這些人一個謀逆之罪!這不是瘋了是什麼?他不懂官場上的路數,可通常情況下,要是哪個地方官的治下出了這種事,那人還不得喜翻天了啊?這是實實在在的教化之功,天大的政績啊!

    「馮知縣又外出了?」劉同壽也覺得不可思議,雖說官場中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但在情在理,馮維世都沒必要搞這麼一出啊?

    「縣尊一直都在,學生先是去過了縣衙,只是不得其法,這才欲往杭州尋您做主……」

    馮維世沒發瘋,在官場上左右逢源很平常,但立場轉換太快,就不怎麼招人待見了。事情不是馮維世挑起來的,出動的官差也並非來自上虞,而是從餘姚來的。

    「縣衙可以越界執法?」跨縣……聽起來有些耳熟誒,麻煩的源頭不出劉同壽所料,但產生的方式卻有些怪異。

    「法度上自然是行不通的,但若以事急從權而論,也無不可……不過,若只是臨縣縣衙的話,馮大人倒也不會任他橫行,只是巡按御史謝大人,如今就在餘姚,拿人的命令,正是出自他手。」

    「御史?」劉同壽心中凜然,急問道:「此人也是謝家人?」

    「學生不知……」蘇子陽有些慚愧,他一心讀書,對窗外事向來不聞不問,遇事後更是慌亂,又哪裡顧得這許多。

    「罷了。」劉同壽一擺手,吩咐道:「加快行程,天黑之前,定要趕到縣城。」

    儘管沒能確定細節,但麻煩無疑來自於謝家,和孫升提醒的一致,敵人的矛頭直指共濟社,打算用大明最嚴重的罪名,讓自己萬劫不復!

    好在有了孫、韓二人的示警,道協已經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學術機構,組織鬆散不說,連會長的位置都讓給清虛了,不然他這次還真有可能吃個大虧。

    即便如此,局面依然不樂觀。

    謝家既然敢抓人,那就一定有後手,否則,孤注一擲的百年世家只會更可怕。只要謝家能從鎮民那裡取得對自己不利的口供,然後再栽點贓物給自己,豁出去來個先斬後奏,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想救人又談何容易。

    若只有餘姚知縣,那事情倒不難,憑自己在杭州的關係,隨便找個人就行了,李崧祥主管的可是一省刑名,就算餘姚知縣再怎麼挺謝家,他也抗不住按察使的一紙公文。

    問題在於那個巡按御史。

    無論古今,官場對上下尊卑的規矩都看重得很,不過有一類人卻是例外,那就是科道言官。

    巡按之設,始於唐代天寶年間,職責為巡按天下風俗黜陟官吏。

    到了明朝,巡按制度已經相當完善,巡按御史在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中選出,雖然品級只有七品,但卻號稱代天子巡狩,能夠「以小監大」、「以卑督尊」,就算是布政司,乃至巡撫、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也不願意惹上這些人。

    其實想想就知道了,明朝的言官連皇帝都敢罵,彈劾官員就是他們的本職工作,天下太平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景,因為那涉及到他們的政績。所以,言官們沒事還要找事呢,有事更是要一挖到底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巡按御史跟錦衣衛很相似,名義上都直接受皇帝管轄,中間各有都御使和指揮使指揮調度,在地方上無所顧忌,遇到再大的官也不用低頭。

    劉同壽跟熊榮有過交談,跟李崧祥也有了默契,哪怕是知府,他也可以借勢壓人,可對上巡按,他就借不到力了。

    他更希望那人是謝家的一員,那樣的話,事情就可以擺到明面上來說了,兩家的仇怨,整個紹興府都傳遍了,那謝巡按明擺著以公謀私,對付起來就簡單得多。

    最怕的是那人和謝家的關係比較隱蔽,甚至全無關係,那就要命了。哪怕是張孚敬親自出頭,至少在這件事上,對方說不買賬也就不買了,至於有可能的報復,說不定還能成為揚名的契機呢,謝御史是不會怕的。

    「劉觀主所見極是,說起來,謝蘭和本官還有同年之誼,蹉跎半生才有機會入了都察院,在京城時也過得頗為拮据,至少在他巡按江南前,跟餘姚謝家是沒有半點關係的。」到了縣城後,馮維世證實了劉同壽的不祥預感。

    「那,他會不會被收買了?」劉同壽努力尋找著對方的破綻。

    「不好說。」馮維世不置可否的搖搖托,「劉觀主有所不知,以謝蘭一向的為人和作風,即便沒人收買,他也不會推卻此事的。若說謝家發揮了什麼作用,可能就是通風報信,令餘姚那邊配合的更緊密些罷了。」

    「他要借此事邀名?」劉同壽眉頭緊皺,按說如今的嘉靖朝,不應該有這種愣頭青才對啊?

    「邀名只是其一,邀功才是正經。」馮維世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劉同壽的預料。

    「邀功?向誰?龍虎山麼?」

    「劉觀主可知沈淮其人?」馮維世想了想,不答反問。

    「不知。」劉同壽搖搖頭。

    「淮乃山海關衛軍,師從李真,學習道……妖術,極擅蠱惑人心,至嘉靖八年,其威望日隆,薊、遼二鎮多有知其名者……」馮維世措詞很小心,既不犯劉同壽的忌諱,同時也迴避了朝廷的禁忌。

    這沈淮跟劉同壽很像,兩人都是用道術戲法吸引人,兩人也都好打抱不平,懲惡揚善之類的事兒沒少做,通過這些,在民間擁有了相當的聲望。

    沈淮成名已經是嘉靖三年,邵元節入宮,紫禁城內正式擺開了道場的時候了。按說這樣的世風下,沈淮這樣的道士應該如魚得水才對,可實際上,他的下場悽慘得很。

    他打抱不平惹上了當地的大戶,然後被人栽了個謀逆之罪,然後就是數年的亡命天涯。東躲西藏了好幾年,可最終還是敵不過朝廷的力量,於年前被順天府抓獲,最終落得一個腰斬棄市的下場。

    馮維世說的委婉,但劉同壽聽得分明,這個沈淮跟他完全就是同出一轍,他手段更高明些,但惹上的仇家也更強,最後,仇家們的終極大招也是一模一樣。

    難怪人們都說,歷史是不斷重複的呢。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30
第93章 守得云開見月明

    其實歷史不但在重複,而且還有著某種必然性。

    當初給沈淮定罪的,正是當年的巡關御史,如今的順天巡撫張嵩張大人。說來倒也巧了,時隔數年,最終將沈淮緝拿歸案,堪合其罪的,也是這位張大人。

    對此,馮維世也有一番見解。

    「言官固然有監察百官的職責,不過,更重要的卻是匡扶天子的勸諫之責。這道術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今上卻是太過沉迷了一些,近年來時常罷早朝,閣臣們見龍顏的時間加在一起,也沒有邵真人伴駕的時間多,這畢竟是有些過了。」

    「按說,天子行事有偏差,言官們就要規勸,可這些年來……劉觀主,你應該明白的。」雖然已經是在推心置腹了,可有些話,馮維世還是不敢亂說,好在他說話的對象是劉同壽,倒也不用說的太直白。

    朝爭中,言官往往充當著先鋒的角色,所以,朝爭的激烈程度,往往也跟他們的平時的表現有關。

    遇到好說話的皇帝了,言官想求名,可以給皇帝挑錯,當年的弘治朝就相對平穩,朝堂上一團和氣,因為大夥兒整天都盯著弘治呢。

    碰上嘉靖這樣的皇帝,言官們就倒霉了,敢直接給皇帝挑錯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流放,有名聲了不假,可前途和命都沒了,這樣的名聲要來何用?

    但職責所在,總是無法迴避的,再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光收拾同僚,那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啊!

    人都是逼出來的,言官中有的是聰明人,張嵩就是其中之一,去山海關巡視的時候,受到沈淮的啟發,他想出了個迂迴的辦法。

    雖然是軍戶出身,但沈淮確實出了家,當了道士,收拾他,就是打壓道教,澄清世風,可以說是間接的在規勸天子。

    此外,沈淮一介軍戶而已,居然敢聚眾造勢,以下犯上的向將門世家挑戰!若是放任不管,王法何在?做這件事,還可以解釋為維護朝廷的體面,以及禮教。

    還有就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目的了,那就是賣人情給龍虎山。能消滅潛在對手,邵真人就算面上不說,心裡也是有數的。

    那沈淮能蠱惑了那麼多人,手底下也是有兩把刷子的,若是放任他折騰的話,邵真人就算有再大本事,也不可能保證皇帝一點都不動心啊。要知道,這些年,皇上已經換了三位皇后了!

    當然,做這種事也是要冒風險的,誰也保證不了嘉靖聽到消息之後的反應。當初的馮維世,就不敢對王老道硬來,怕的就是這個。

    別人不敢,御史卻是敢的,他們就干這個的。比起直接上疏讓皇帝回心轉意,放棄長生不老的打算,老老實實的早起上朝,對付幾個草根道士的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好處一大堆,風險又不算太大,更有張嵩這個先例在,再有誰看不清裡面的玄虛,那還當哪門子御史啊?回家賣紅薯才是正經。

    收拾沈淮之前,張嵩不過是個巡邊——巡視邊關的御史,雖說也是代天巡狩,但巡邊關和巡江南,肯定不會是一個概念。搞定了沈淮之後,如今他御史的頭銜前面,已經加了個『都』字,出巡的時候,也是撫臣了。

    他陞遷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張孚敬、夏言這些驚才絕豔之輩,但比上不足,比下卻綽綽有餘。十三道御史一百多人,多少人在下面苦熬了半輩子,還不就是個沒名沒分的御史——朝爭中衝在最前面,論功行賞時排在最後面那種。

    「那謝蘭在京中素來有愚直敢言之名,雖然沒有明言上疏,但人前人後卻時常論及天子崇道之時,表現得極是深惡痛絕。前兩年,桂閣老和心學相爭,引得朝野上下嘩然不止,他在國子監很是慷慨陳詞了一番,差點就把學子們拉到承天門去!」

    說到這裡,馮維世語調突然變高,一臉的後怕:「好懸就是舊事重演啊!汪尚書時任左都御史,聞訊後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可又不好對他怎樣,只好向皇上舉薦,把他派來了江南。」

    「確實……」劉同壽點點頭,真拉過去了,那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嘉靖打人,從來就不會手軟。而這個謝蘭,不是絕頂的演員,就是迂腐不化的老頑固,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一樣不好對付。

    凝神想了片刻,劉同壽也沒想到什麼好辦法,連左都御史都頭疼的人物,他想借勢反擊,至少也得借嘉靖的勢,這又談何容易?

    「馮大人,你年齡閱歷地位都遠在貧道之上,對朝堂事更是熟識,可有什麼指點?」

    「劉觀主,這位謝御史來勢洶洶,你最好還是謹慎些,千萬莫要輕舉妄動。」馮維世早就等著劉同壽這句話了,在他看來,小道士還是值得下注的,眼前的難關看起來雖然艱險,其實卻沒想像中那麼嚴重。

    「最好的辦法,就是鎮之以靜!」

    「願聞其詳。」劉同壽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劉觀主與那沈淮雖有相似,可畢竟是不同的。」馮維世輕捻長鬚,緩聲道:「道法見識之高下,自不待言,機遇也大是不同。嘉靖八年時,邵真人精神還算旺盛,事無鉅細,盡可顧全周到,沈淮之名雖響,所在距京城雖近,但卻全然進不得京城,更別提入得天聽了。」

    馮維世冷笑道:「入不得天聽,他也不過是鄉野間的一凡人罷了,官法如爐,民心似鐵,他又能翻騰出來多大動靜?」

    「而劉觀主你就不同了,如今你不但已經簡在聖心,地方上也多有臂助。前次在杭州,李大人和熊大人對你都是頗多讚譽,加上本縣以及崔明府,加之你在士林,鄉紳中的威望……呵呵,大勢已成,謝蘭一個巡按御史,又能奈得你何?」

    「巡按御史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大事小事,自是存乎於心,不過,一定要說標準,那也是有的,入得聖聽之事,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小事。但凡是謝蘭還有一絲理智尚存,他就不會在你身上搞對付尋常人那一套。」

    劉同壽皺著眉頭問道:「照馮大人這麼說來,對付不了貧道,東山鎮的鄉親們跟他又沒仇,那,他到底折騰個什麼勁呢?」

    「棋從斷處生。」馮維世侃侃而談:「他若是什麼都不做,那就只能眼看著你奉召入京,反倒是攻你無備,倒有可能打你個措手不及,使你自亂陣腳。你的應對只消稍有不妥,就有可能被他抓到破綻,進而置你於萬劫不復之地!」

    想了想,他補充道:「他定計時,想必也是根據你以往的行事風格,若是你再有類似餘姚行之類的舉動,那他的計劃就成功了。當初的沈淮,就是被人所激,一怒衝冠之後,殺了軍中主事,然後才徹底斷送了自家的希望。」

    「嗯,他是想欺負我年少莽撞,又不懂官場上的道道……嘿嘿。」劉同壽嘿然冷笑,穿越以來,都是他用信息不對稱的法寶欺負別人,這次卻是差點被人給欺負了。

    「那我若是不衝動,不去救人呢,他豈不是枉做小人?」

    「也不盡然。」馮維世一擺手,「你聲名鵲起,方才數月時間,其他地方的人都只是人云亦云,只有上虞百姓才真正受了惠,當然,也連同本官在內。餘姚過來拿人,一路招搖而過,已經搞得人盡皆知,若是你坐視不理,一來有損你的名頭,二來也不免教人齒冷……」

    劉同壽的最大的神奇之處就是無所不能,如果救不得人,這層光環肯定就會被削弱一些了。另外,鎮民縱然能體諒他的苦衷,可心裡總也不是個味兒,萬一再有人挑撥離間,說不定能拉攏一批人過去,比如被抓那些人的家人。

    光是幾個鎮民的口供,也許還撼動不了他,但若是有三五成的鎮民異口同聲的指證他,那就很有力度了,就算把官司打到御前去,那個謝蘭也不會發憷。

    這就是個連環計,強行救人,只會布了那沈淮的後塵,坐實謀反的罪名;不救人,又會留下隱患。成名無僥倖,認真起來的世家果真不好對付。

    「所以,依本縣之見,此事只能以靜制動,任他千般挑釁,萬般撩撥,你只巍然不動。忍到聖旨來時,便守得云開見月明了。」馮維世撚鬚微笑,就差一把扇子,就可以扮諸葛孔明了。

    「當然,也不能任他橫行,至少在輿情民心上,是可以做些文章的。另外,劉觀主你也可以做做表面功夫,做出聲勢來,本縣也會暗中助你,只要百姓看到你多方奔走營救的姿態,卻也不會苟責於你,只會同仇敵愾,將矛頭對準謝蘭,乃至謝家……」

    連這話都說出來了,馮維世也算是全無保留了。若不是他的命運跟劉同壽綁得太緊,而劉同壽的行情又太好,他是斷然不會冒這種風險的,現在就看劉同壽如何決斷了。

    就算不被採納也不要緊,只要劉同壽不直接打上門去,他覺得問題都不會太大。若是小道士真的蠢成那樣,那就是個扶不起的劉阿鬥了,他馮某人也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有勞馮大人費心了,不過,這對策,還是讓我再想想……」馮維世的辦法很不錯,但劉同壽心裡卻有些彆扭,哪怕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也不肯立時便答應下來。

    「好說,也好。」對馮維世來說,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可也不是最壞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32
第94章 由之或知之

    第二天。

    從縣城回鎮的一路上,劉同壽的情緒都不高,沈方卓本來還一直嚷嚷著要打上門去,可看到小道士沉重的臉色,也是訕訕的住了口。

    那位謝御史最盼望的,恐怕就是這個了。無論動粗還是行騙,只要劉同壽上了門,他就能找到口實;一旦找到口實,他就能控制住局勢的走向,因為他是御史,御史就是有這本事。

    可放著不管,也不是個辦法。

    表面上,營救行動已經展開了。馮維世一大清早就動身去了餘姚,說是要憑藉同年之誼遊說一番,當然,在公在私,他都是衝著劉同壽的面子去的,對外也是這麼宣揚的。

    這個人情,劉同壽是領了,但對結果卻沒有絲毫期待。拿下他劉同壽,那位謝御史既能得名,又能得利,還能落下人情無數,在這些東西面前,所謂的同年之誼,就很扯淡了。

    馮維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只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罷了。賣給劉同壽人情的同時,也能藉著劉同壽的威望,趁機給自己賺個為民做主,不畏上官的名聲。

    要不怎麼說,這些當官的就沒一個簡單的呢?

    怎麼辦?劉同壽想了一路,想得腦仁都隱隱作痛了,可比起到家之後,面對父老鄉親帶來的心理壓力,這就壓根算不得什麼了。

    劉同壽沒有提前通知,但依稀看到小鎮的影子時,鎮北口還是有一群人等在那裡。看那翹首以盼的樣子,也許他們每天就是這麼候著的,期盼著他們的小仙師的歸來。

    「回來了,小仙師終於回來了!」

    「我爹他們有救了!」

    遠遠看到劉同壽一行人的身影,人群立時便是一陣騷動,等距離再近些,確認了來人的身份時,人群中更是爆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聲音中蘊含著說不盡的委屈和哀愁,同時也帶著無窮的欣喜與希望。劉同壽從未有那一刻,這麼憎恨自己的敏銳,要是反應遲鈍點,他的心裡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小仙師,我爹他們不會有事,很快就會回來,是嗎?」

    「三娃,你說什麼呢?天下間還有小仙師辦不到的事情嗎?救人懲惡官,不過小事一樁罷了。」

    「就是,就是,柴德美那樣的惡霸,最後還不是夾著尾巴逃跑了,在小仙師的仙家手段面前,這些惡人沒一個能討得了好的,遲早要惡有惡報!」

    鎮民們互相鼓勵、安慰著,在這段擔驚受怕的日子裡,他們就是這麼過來的,如今終於見到了主心骨,他們將所有的情緒一起宣洩了出來,並且熱切的期待著……

    期待著他們那個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小仙師揮揮手,如同往日一樣,充滿自信的告訴大家:沒什麼大不了的,有我在,就沒有擺不平的麻煩。

    按照馮知縣的策略,劉同壽這時也確實應該這麼做。

    先安了百姓的心,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在想辦法了,先是拜託了馮知縣,還會往府城、杭州寫信,求那裡的大人物們幫忙分說,向謝御史施加壓力,最終將人救出來。

    不管人是否能救得出來,鎮民都將對他感激無限,因為大夥兒都看到了他的努力,單憑鎮民自己,又怎麼可能請得動知縣、知府,乃至按察使這樣的大人物呢?

    也不用擔心那些大人物袖手旁觀,馮知縣說的很有道理,只要劉同壽不自投羅網,他就很有投資價值,那些人不會看不透這一節,也不會吝於伸把手的。

    總之,這就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除了被抓走的那幾個人,以及他們的家人。

    謝蘭既然出了手,總是要得到點什麼的,最低限度,就是共濟社的幾個首腦的口供。有了這個,至少他就有資本和劉同壽打一場口水官司了,從而化解掉小道士的反擊,立於不敗之地。

    可以想像的是,那幾個人多被羈押一天,就會多遭一天的罪,除非他們老老實實的按照謝蘭的意思指證劉同壽。

    但是,這種事可能發生嗎?看看被抓走的是些什麼人吧。

    趙屠,那個從第一天開始,就堅定不移的站在劉同壽身邊的憨直屠戶,這人就是個直腸子,還沒從劉同壽這裡得到好處,就已經盡心盡力的在維護他,支援他了。

    指望這個人反戈一擊?劉同壽相信,那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

    還有他的老冤家崔木匠,這人嘴上刻薄,但心地卻不錯,開始有些磕絆,不過在共濟社建立的初期,卻是得了好處,然後迅速完成了角色的轉變,對劉同壽說的話皆奉若鈞旨,遵行不悖。

    劉同壽那兩個噴壺就是找他打造的,其實按照小道士的打算,只要用普通的木材就可以了,可崔木匠聽說這東西是用來防身的之後,特意用了酸枝木,也就是所謂的紅木——這玩意既重且硬,不但結實耐用,還可以用來砸人,當然,成本也很高。

    還有林大叔和張大爺他們,收養孤兒、老人什麼的,本來只是劉同壽得知災情之重後,隨口的感慨,這些淳樸的鎮民卻將其牢牢記在心裡,有了餘力之後,就張羅了起來。

    這些人沒有做出什麼大事,更沒有效忠的誓言,但從點滴之中,卻足以見得他們堅定的信仰。也許他們最終拗不過酷刑,但這個過程一定是有的,也許還很漫長……

    由尷尬到不忍,由回憶到感傷,劉同壽神色的變動,都落在了郝老刀眼中,這個看似粗豪的刀客,敏銳的把握到了劉同壽的情緒,他出言勸道:「公子,小不忍則亂大謀,總得有人犧牲,才能做成大事,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您不能冒險啊!」

    劉同壽喃喃說道:「大事,我又要做什麼大事了?郝大哥,你告訴我?」

    進京當神棍,糊弄皇帝,搏個富貴榮華,這又算是哪門子大事了?以他的手段本事,就算落海為寇,做個海盜王,也不見的就比去京城提心吊膽差多少啊,說不定他還能征服倭國和東南亞,自己做個皇帝呢。

    好吧,這想法有些玄幻了,不過劉同壽一直也沒覺得自己在做什麼大事,他只是在努力讓自己活得更舒坦罷了。要不是孫升給他提了個醒,他對去了京城到底要做些什麼,還完全沒有概念呢。

    沒有看到預期中意氣風發的宣言,劉同壽的沉默讓鎮民們發覺了些什麼,歡呼聲漸止,人群安靜了下來。數百道目光就那麼靜靜的注視著他們的小仙師,沒有疑慮,沒有不安,只有一如既往的信任與期待,全無保留。

    劉同壽知道,只要他好好表演一番,就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自己的安全,並順利進京,展開那條飛黃騰達之路。

    可是,他做不到。

    魔術師也是以騙人為生的,可那是善意的欺騙,他不是政客,至少現在不是。他很擅長騙人,但卻不是這種騙法。

    他做不到馮知縣那樣的世故圓滑,沒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一邊說著要盡力而為,另一邊卻默默的把那些全心全意相信著自己,對自己好的人推向深淵,並美名其曰為:犧牲一部分人來顧全大局,並且為被犧牲者冠上一個心甘情願,用於犧牲的名頭。

    他知道,那些被犧牲者需要的,從來都不是這個。

    「同壽哥,你會去救我爺爺的,對嗎?」說話的是張大爺的孫子。童言無忌,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孩子們感覺到了不安,他們考慮事情不會向大人們那樣複雜,而是直指本心。

    「當然會,不過現在沒有什麼好辦法,我還得想想,但是,沒關係,車到山前必有路,辦法總是會有的。」穿越以來,劉同壽第一次沒有虛張聲勢,而是將自己的無力表露了出來,這本是只有楚楚能看到的一面。

    上位者棄權術而不用,後果往往很嚴重。這是古今通用的觀點和法則,後世的不少出色政治家都認為,群眾是愚昧的,對他們要用忽悠的辦法,而不是開誠布公,所以要引導輿情,只讓人們看到積極的一面,看到領袖們的偉大之處。

    劉同壽本來就是這麼做的,但現在,他違背了這個法則。

    如同風過水面,平靜的人群產生了一陣波動,人們驚訝且徬徨,不安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來,不少人的目光都變得游移不定起來。

    郝老刀嘆息著搖搖頭,劉同壽的行為勾起了他的某些回憶,不用權術,一意孤行,當年的那個人不也是這麼做的嗎?

    面前的,是在邊關肆虐的韃虜,是在屠刀下呻吟的民眾;身後則是怯懦的友軍和弱勢的兵力,那個人不也是對全軍坦言形勢之不利,然後揮軍而前,高呼酣戰的麼?

    雖然不合正統兵法,但每每想起那段經歷,郝老刀都感覺身上的鮮血陣陣的沸騰。這父子二人還真是很像啊……

    「鄉親們,不能什麼事都全指望著小仙師,老神仙不在了,原本是咱們應該照顧同壽才對,怎麼能把擔子全壓在他身上呢?」

    就在這時,一聲呼喊打斷了郝老刀的回憶。

    「對!咱們自己也不能干看著,也得行動起來才行!」

    這話說到了不少人的心裡去,很快就有人出聲響應了。

    「小仙師,請您吩咐吧,咱們應該怎麼做?能做點什麼?只要能幫上忙,做什麼都行!」

    呼聲四起,劉同壽大為欣慰,他這些日子做的事沒有白費,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套東西見鬼去吧。

    「很好,就讓咱們群策群力,好好收拾收拾,那些禍國殃民的狗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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