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34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50
第105章 退路

    與此同時,縣衙後門的一個陰暗的角落裡。

    「沈大哥,幹得不錯,不愧是武當第二高手啊。」劉同壽很滿意的拍著沈方卓的肩膀,另一邊則是在安慰著被抓的那幾個鎮民,「都是因為我,讓各位受委屈了。」

    趙屠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沒什麼大礙,呵呵的憨笑道:「小仙師您說的哪裡話,要不是有你,俺老趙現在還打著光棍呢,就挨幾下打算什麼?又不疼的。」

    「是啊,小仙師,您跟謝家結怨,也是因為您為鎮上的鄉親們出頭,這次又甘冒奇險的來救咱們幾個,我這心裡真是過意不去啊。」其他人也都頗為動情。

    倒是崔木匠顯得最為豁達:「行了,在牢裡不哭,這個時候哭哭啼啼的做什麼?小仙師已經來了,大夥兒都沒事了,馬上就能回家了,還有什麼可哭的?難道是捨不得牢裡的好酒好肉不成?」

    「崔永明,你這張嘴就該撕了才對……」

    「只可惜,咱們沒眼福,沒看到小仙師的仙法……」

    「以後害怕沒機會?小仙師可是咱們東山人,哈哈。」

    被崔木匠這麼一攪合,氣氛變得輕鬆了不少,眾人或是遺憾,或是慶幸,但目光中流露出的崇敬之意,卻都一般無二。

    最失望的,只有沈方卓了。

    他事先被劉同壽一通忽悠加煽動,早就獸血沸騰了,恨不得在餘姚城殺個七進七出才過癮。結果當了兩天搬運工加看客之後,劉同壽突然說時機已至,然後就讓他去縣衙救人了。

    這一行是無驚也無險,他的隱遁功夫本來就好,全力施為起來,就算縣衙內的差人打足了精神,也構不成多大障礙。此刻差不多所有人都被劉同壽震懾了心神,別說是他這個高手,就算有一頭大象溜躂進縣衙,也未必能有人發現。

    沈方卓順順當當的就進到大牢,把人救出來了。

    風險其實都在救人之後,有了拖累,沈方卓本事再大,也沒辦法無聲無息的摸出去,原本這也是這場行動最大的難題。

    不過,道理同上,多了幾個人,目標確實大了不少,但總歸沒有大象顯眼,根本就沒人理會身遭的動靜。

    偶有幾個機敏的發現有身影晃動,也都被同伴給拉住了,誰都知道小仙師要救人,而且很可能是驅使五鬼搬運來著,傻乎乎的去阻擋,那不是螳臂當車嗎?

    唯一比較像樣的障礙是個老頭,這老頭穿得頗為體面,氣派也很大,從裡到外的透著股頤指氣使的樣子,看起來倒有點高手的樣子。而且,老頭的情緒也很激動,象發了瘋似的,通常來說,這種人能有超常的發揮,沈方卓一見之下,也是打起了精神對敵。

    誰想這老傢伙就是個樣子貨,啥本事沒有,被他隨手一下就給敲昏了。然後就是一路暢通,幾個人大搖大擺的出了縣衙,跟劉同壽匯合了。

    對沈大俠來說,這趟劫獄行動簡直弱爆了,連熱身都算不上,所以,一見到劉同壽,他就喋喋不休的抱怨上了。

    「同壽,裡面什麼樣,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讓俺動手,這不是殺雞用牛刀嗎?偌大的一個縣衙,只有一個老頭出來攔我,而且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要說這縣衙也是闊氣,一個看門的都穿得那麼體面……」

    「穿的綢袍?」劉同壽心中一動,「不會是謝家那個四老爺吧?」

    「他自己報了名字,不過我沒記住,但好像是姓謝來著吧……你認識他?」

    「這老傢伙就是幕後黑手啊!」劉同壽嘆了口氣:「沈大哥,不是我說你,你這眼力是真不咋地,你順手把他掐死多好?」

    「這樣啊……」沈方卓一臉懊喪,「可是,你不是說,謝家那個四老爺是朝廷大官,還是武官嗎?他怎麼能一點拳腳都不懂呢。」

    「沒見識,真沒見識,沒聽過什麼叫庇蔭嗎?不懂?那拼爹呢……」劉同壽撇撇嘴,不屑道:「武官會拳腳,那要上溯到秦漢三國了,現在麼,武官就是那麼回事,是當不了文官的無奈選擇。」

    「那俺回去弄死他好了。」沈方卓抬腿就要走。

    劉同壽伸手拉住他,搖搖頭道:「算了,燈光已經滅了,差人們很快就會回過神,謝家那些爪牙想必也要回援了,不要多生枝節,按原計劃撤退。那老東西多行不義,遲早有跟他算總賬的一天。」

    沈方卓提醒道:「那,你的那些法器呢?也不要了?」

    劉同壽滿不在意的笑笑,道:「總樞那裡的,郝大哥已經去回收了,其他都是用來轉接的,只有一面鏡子而已,不要緊的。」

    沈方卓依依不捨的轉頭看看,很認真的說道:「那鏡子能值不少錢呢,就那麼不要了,很可惜誒。」

    「瞧你這點出息。」劉同壽翻個白眼,沒看出來,這貨還是捨命不捨財的。

    「同壽,萬一……他們從鏡子裡領悟出你的法術了怎麼辦?你不是說,對方那邊有聰明人,看出了門道嗎?」沈方卓又問。

    「看出門道容易,想要領悟就麻煩了。他們只看到了幾面用來反射的鏡子,用來聚光的凹鏡他們沒看到,用來折射的三棱鏡他們也沒看到,就算看到了,他們能懂得折射生實像,反射生虛像,多重折射則能生出海市蜃樓的道理嗎?」

    「要是這樣都能有所領悟,那我真是高興死了,這人比愛因斯坦還坦,大明人才濟濟啊。」說著,劉同壽揶揄一笑:「話說回來,沈大哥,這些東西我也給你解釋過好幾遍吧,可你領悟出來什麼了?鏡子很值錢麼?哈。」

    沈方卓老臉一紅,「俺是老實人,當然搞不過你這專門玩心眼的,也不知你這心是怎麼長得,偏就能想到這許多稀奇古怪的道道。俺師父說的沒錯,你啊,生得就是一顆七竅玲瓏心……」

    說著,他又得意起來,「不過,有得必有失,你手上的把式就稀鬆平常了。一套十段錦練了快一個月了,還是只有個架子,運氣用力的法門全都一塌糊塗,要俺說,你還是練那個慢吞吞的太極拳為好,正好拿去糊弄人。」

    他二人在這邊胡扯,遠近已經有呼嘯聲傳來,謝家的嘍囉們回援了。

    四週一片黑暗,又聽到這樣的動靜,幾個鎮民即便對劉同壽有著充分的信心,可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小仙師,咱們現在去哪裡?出城嗎?」

    劉同壽隨口答道:「城門關著呢,要出城也得等天亮了再說。」

    「那……」鎮民們其實更想聽到另外的答案,比如:奇門遁甲,乾坤挪移之類,嗖一下就能飛回家的那種。

    崔木匠憂心忡忡的說道:「小仙師,事情鬧得這麼大,官府可能會嚴加盤查,咱們出得去嗎?不然,您還是先走吧,咱們自己找地方躲一躲,總是有辦法的。」

    「用不著,有人會帶我們出去的,保證一路暢通無阻。」劉同壽曬然一笑,招手道:「走吧,跟我來,咱們這就去跟郝大哥他們匯合,然後找人帶咱們出城。」

    鎮民們見他說的篤定,下意識的就跟了上去。他們不是餘姚本地人,對縣城不熟,黑夜中更是不辨東西,否則的話,他們就會發現,劉同壽指引的,正是通往驛館的方向。

    ……

    折騰了大半夜,除了謝亙腦袋上多了個大包之外,縣衙中人一無所獲,而且他們連人質都丟了。

    「廢物,都是廢物!」謝老四醒轉之後,就一直在大發雷霆,見人就罵,罵完就打,「王直,你不是言之鑿鑿的說,你看出了門道,一定能抓到人嗎?現在你幹了什麼?出動了這麼多人馬,你就撿了幾面銀鏡回來嗎?真是蠢材!」

    「……」王直被罵得說不出話來,幾隊人馬的收穫都是這個,區別只是有的打碎了,有的沒碎。

    「你確定光是從這上面發出來的?旁邊沒有人,也沒有生火?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邵時雍滿腹的疑惑。

    他家學淵源,自小聰慧過人,一直以來,也是自視極高,除了他的曾祖邵老道,從來就沒服氣過誰。這次下江南,他也是存了較量之心,滿心想著當場將劉同壽的把戲戳破,使其無地自容,消除龍虎山的威脅,進而提高他在曾祖心中的評價。

    可是,水陸大會的清心符已經給了他相當大的打擊,別說戳穿了,他到現在也沒摸到半點頭緒,當時更是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容許自己有這樣的失敗,他可是龍虎山未來的接班人,很有可能成為護國真人的大人物,怎麼能輸給一個名不經傳,出身山野的小道士呢?

    他強迫自己相信,劉同壽在水陸大會上的表現只是一時僥倖,超常發揮,其真實水平還是差自己很多的。所以,在柴德美的煽動下,他又不依不饒的追來了餘姚,打算一雪前恥。

    說是這麼說,其實他心裡也明鏡似的,比戲法,他確實比不上劉同壽。他來這裡,就是打算用盤外招,以權勢來消滅對方。

    不過,儘管他已經發現了差距,但他不認為差距會很大,還是有反敗為勝的機會的。但事到如今,殘酷的事實告訴他,他跟對方差的不是一點半點,而是天壤之別。都已經看到對方應用的道具了,他還是一點線索都找不到,更別說從中窺破玄虛了。

    這兩人一個勢如瘋虎,一個滿腹糾結,都已經失去了冷靜,王知縣無奈,只好站出來提醒道:「兩位勿急,現在不是追究具體細節的時候,接下來要怎麼辦?還要請二位主持大局啊。」

    「封城!」兩人異口同聲的答道:「封城大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這個,只怕……」王知縣心虛了,這種事非同小可,責任極大,遠非他一個小小的知縣能承擔得起的。眼見這謝家已經勢頹,他不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若是有上官令旨還好,單是本縣的話……」

    謝亙陰測測道:「王大人,你怕了?」

    「謝大人,不是本縣怕不怕的問題,你若是能安撫住城內的士紳,那本縣拼著民怨加身,官聲掃地,也要助你成事,如何?」

    「……」現在不是東晉年間了,王謝風流的時代已經過去,哪怕只是在餘姚一縣,謝家也沒有一手遮天的本事。

    近日來,為了謝家的私怨,鬧得滿城風雨,城內世家已經多有不滿了,加上水災的前事,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再強行封城搜捕,只怕就要激起眾怒了。

    「那就……」他重重一跺腳,然後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般,緩緩坐倒,「設卡盤查吧,不給他們出城的機會,然後慢慢搜捕,應該會有結果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52
第106章 後續

    清晨。

    姚江上,數艘烏篷正逆流而上,西向而行。

    居前的那艘船的船艙內,不時有鼾聲響起,船頭則站著一老一少。老的身著紅羅上衣,頭戴梁冠,少的則是一身青色道袍。老者眉頭微蹙,顯出的是貴氣,少年迎風而立,則是一派瀟灑從容。

    老者跌足嘆道:「劉觀主,你這次實在是太衝動了,大事在即,又何苦為了幾個……橫生枝節呢?」

    少年微微一笑:「馮大人,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而且很順利,難道不是麼?」

    「劉觀主,你不會以為就此可以安枕無憂了吧?事不可為,謝家會不會收手,老夫不能確定,但謝蘭芳此人極好顏面,素有剛直之名在外,你強行將人救走,他是斷然不會就此罷休的。」馮維世憂心忡忡。

    他沒想到劉同壽不但沒聽他的建議,而且把他自己也給算計了進去。劉同壽一出手,他就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等到午夜時分,小道士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笑嘻嘻的對他提出要求,讓他打掩護帶一行人出城的時候,馮大人真是哭的心都有了。

    小道士的要求,他無從推拒,可這樣一來,他就算是將謝家那幫人得罪死了。謝家那邊會認為他是早有預謀的,來說項不過是個幌子,實際他是來接應劉同壽的!當然,事實上他起的確實是這麼個作用,但他自己完全不知情!

    早知道,他就應該在小道士出手後的第二天,馬上就離開餘姚,來個獨善其身,就不會落到這樣的窘境了。

    說一千道一萬,一切都晚了。

    他本來就不想得罪劉同壽,而他來餘姚,身邊也沒帶什麼護衛,看到小道士身後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凶人,他徹底認了命。

    天一亮,城門才一打開,他就匆匆的率眾出了城,連招呼都沒跟城內的官員打一個。

    雖說餘姚這邊已經設卡了,但總不能連他這個知縣一起盤查,這關係到士大夫的體面,誰敢輕易壞了規矩?

    出城很順利,可是,想到將來,馮知縣只覺眼前一片漆黑。

    劉同壽手段通天,得罪誰都不要緊,可他馮某人就沒那能耐了。等聖旨一到,小道士拍拍尊臀走了,謝家、巡按那幫人拿他無可奈何,可自己卻還留在上虞,面對這群虎狼,全然沒有招架之力啊!

    本來想結個京中強援,結果強援還沒成氣候,卻惹下了一堆惹不起的強敵,這就是傳說中的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馮維世心中之淒苦,實不在上虞那幾位之下。

    劉同壽滿不在乎的回答道:「他要不甘心,就再來試試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就是一個巡按麼,馮大人放心吧,他敢來,我就敢收拾他。」

    儘管他說的信心十足,可馮維世還是無法釋懷,小道士的辦法,殺傷力通常都很大,而且還不分敵我。果然,劉同壽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到時候還需馮大人幫忙,與貧道並肩作戰。」馮維世一個趔趄,好懸沒一頭栽進江裡去。

    他哭喪著臉說道:「劉觀主,從抗災……不,是從徵地開始,老夫就一直都站在你這邊了,你可不能把老夫當擋箭牌,往火坑裡推啊!這次掩護你出城,謝蘭芳怕是已將同年之誼撇開了,若是再……他上疏彈劾的,恐怕就是老夫了!」

    劉同壽順著他的話接口道:「正因如此,才要藉機把事情鬧大啊!」

    馮維世一愣神,遲疑道:「劉觀主的意思是……」

    「謝蘭如果追過來,你只管……」劉同壽在湊上去一通嘀嘀咕咕,馮維世臉色變幻不定,最後,小道士抬手拍拍老馮的肩膀,充滿自信的笑道:「這樣一來,矛盾就擺在明面上了,馮大人你剛直愛民的名聲在外,謝蘭再想彈劾你,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劉觀主言之有理。」馮維世點點頭。矛盾公開化,這也是官場上低級官僚常用的自保手段,對那些重視名聲的上官最為有效。

    「不過,謝蘭芳畢竟是巡按,職權遠在老夫之上,若他……」

    劉同壽悠然一笑:「放心,貧道早已有了安排,怕的不是他來,而是他不肯來,呵呵。」

    船行甚速,不到半天時間,就已經到了上虞城,迎接他們的,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

    鑼鼓喧天聲中,那支隊伍正朝著縣城進發,行進速度雖不快,但卻是那樣的堅定。而且,隨著隊伍的行進,隊伍的規模也像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

    隊伍中最顯眼的,就是那件大紅鶴氅,披著鶴氅的,是個俊俏少年,遠遠看過去,似乎就是那位上虞小仙師了。

    「劉觀主,這……」馮維世嚇了一跳,他驚疑不定的看向了劉同壽。

    「馮大人無憂,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劉同壽微微一笑,他不是說著玩的,他真有後續的計劃,甚至連預設的戰場都選好了,就是上虞的縣城。

    「難怪,你那個隨從沒上船,原來……」馮維世有點明白了。

    「馮大人明白就好。」劉同壽微微頷首。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沈方卓的輕功可以用在很多地方,既可以讓他神不知鬼不覺的連夜出城,此外,用來趕路,也是相當給力的。

    「現在,到了貧道的表演時間了。」笑聲未絕,劉同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

    隊伍中的那個小道士當然是假的,扮演者正是楚楚。

    這段時間,女孩一直假扮劉同壽,作為他的分身來吸引外界的注意力,一度瞞過了謝家的偵查,掩護劉同壽進了餘姚城,但女孩的作用遠不止這些。

    當這天清晨,一個幽靈般的身影,悄然出現在楚楚面前時,女孩知道,她的表演時間到了。她迅速組織起了鎮民,浩浩蕩蕩的上了路。

    「咣,咣!」鑼鼓齊鳴。

    儘管沒有標語,沒有口號,但毫無疑問,這是一支遊行隊伍。

    「本朝洪武大帝起於微末,榮登九五,卻時時勤政不怠,居於廟堂之高,卻心憂眾生疾苦,愛惜百姓,懲貪無情,太祖每每有言:憂人者常體其心,愛人者每惜其力……如此聖君,縱觀華夏五千年,唯有三皇五帝堪作一比,唐宗宋祖也只能望塵莫及!」

    鑼鼓只是用來吸引人注意力的,當有人經過,或者路過村落的時候,幾個大嗓門的鎮民就會開始宣講。

    這麼大的聲勢,這麼厲害的噱頭,當然吸引了不少人,田舍中的農夫走出了房門,路過的商人止住了車馬,遊學的士子駐足觀望,圍觀眾的規模越來越大。

    朱元璋的功過,後人有評價,時人也各有觀感。洪武帝殺氣雖重,不過針對的都是當官的,所以在史籍上的評價雖然不佳,但在民間卻有很高的聲望。雖然搞不清狀況,不過稱頌洪武皇帝的,總不會是什麼壞事,花上點時間,聽聽倒也無妨。

    「朝廷有傳統,祖制不能忘,太祖的教誨,時刻記在心!我大明以勇開國,以仁治國,以民為本,可是,就在這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有人顛倒黑白,搆陷無辜,行那不仁不義的無恥之事!」

    「大家都知道,我們上虞風水絕佳,出了位仙人,王老道長和小仙師心念蒼生之苦,教我等同舟共濟,共度難關……聖人說過:能使鰥寡孤獨,皆有所養,就是大同之世,我們努力的去嘗試了,按照聖人的教誨!」

    「可是,有那黑了良心的貪官污吏,竟然指鹿為馬,說咱們上虞人要謀逆!鄉親們,父老們,你們說,這是何等的罪大惡極!這是公然違背仁義之道,違背聖賢的教誨,也是違背大明的祖制啊!」

    「……」旁觀眾有些愣神,東山發生的事,他們自然是知道的,但沒人想到,這件事居然還能跟聖人之言和祖制聯繫起來。

    「違背祖制,真是該死!」

    「殘害百姓,魚肉鄉里,以公謀私,罪大惡極!」

    不過,還沒等他們回過神,就聽身後有人一陣陣的嚷嚷起來,都是地道的鄉音,因此也沒人覺得不對。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遊街的隊伍說得已經有七八分的道理了,又聽其他人這麼一鼓噪,心裡那點磕絆轉眼間就消失了。

    「魚肉百姓的都該死!」農夫們攥起了拳頭,官差們勾結大戶,上門逼糧逼捐的往事湧上了心頭,萬般無奈,千般憤懣,在這一刻統統宣洩了出來。

    「以公謀私的都該死!」行商們離開了裝滿貨物的車馬。

    洪武定例,朝廷不收商稅,但他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商人需要繳的銀子又何嘗比農夫少了?江南沒有私卡,但入城過關還不是得雙手捧著銀子,低三下四的去孝敬這些差人?這些銀錢最終不正是落在了那些貪官的手上?

    「官蠹之害,猛於虎也。」士子們也是頻頻點頭。

    沒受到官場熏陶的他們,當然覺得太祖是好的,對聖賢們的微言大義,也有著相當樸素的理解。皇上是聖明的,朝中的大員是賢明的,天下事,都是壞在這些無恥的官蠹身上了。

    群情洶湧,喊聲震天。

    圍觀眾迅速完成了心態和身份的轉變,加入了遊行眾的行列。

    韋郎中心中七上八下。明明……小道士就是在餘姚攪風雨啊?為了這事兒,自己還被柴管家搧了兩個耳光,被痛罵了一頓,怎麼突然就出現在了東山?難道他真的會飛?或者……

    他一路上一直在跳腳張望著,試圖分辨出,那個穿紅衣的到底是不是劉同壽本人。只可惜,劉同壽的易容術惟妙惟肖,楚楚的身型攏廓跟劉同壽也很像,他又被擠在最外圍,哪裡又能分辨得出?

    眼見著已經到了城外的碼頭,韋郎中茫然失措,他不知道劉同壽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但他心中有如烏云蓋頂一般的感覺告訴他,事情一定很糟糕。

    「好在……咱們上虞有位小仙師!他用智慧引導我們,他用預言保護我們,他施展通天的法力,救回了我們的家人和兄弟!現在,他又告訴我們,要相信皇上,相信朝廷,讓我們一起向知縣大人,向皇上申明冤屈,求個公道!」

    下一刻,他終於知道事情到底有多糟糕了。

    「爹!」

    「爺爺!」

    「相公……」

    隨著幾聲驚喜交集的呼喊,那個紅色的身影揮了揮手,人群分處,幾個衣衫襤褸,傷痕滿身的人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做了這麼久的鄰居,韋郎中如何還認不出,那幾個正是被抓走的鎮民,他們真的回來了!

    氣氛越發的熱烈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55
第107章 乾坤大挪移

    當謝亙一行人追到了上虞時,遊行隊伍已經進了城。

    城內人聲鼎沸,越靠近縣衙,就越擁擠,要不是帶的隨從足夠多,也都是孔武有力之輩,憑謝老四幾個人怕是到不了地頭。

    「劉賊又幹了什麼?」幾人面面相覷。

    這一幕和當日的餘姚何曾相似,只是規模更大了些,參與的人更多了些,場面反而更和諧了而已。這話說起來有些繞口,像是個悖論,但眼前所見,就是這麼個情況。

    「他料定我等會追來,所以……」王知縣喃喃低語,招來了一陣白眼,因為他說的是廢話。

    「上虞這地方怎生如此古怪,竟然有這許多刁民在?」邵時雍也是恨恨不已,倒是沒人敢衝他翻白眼,但心裡卻免不了要腹誹他幾句,不是上虞刁民多,而是劉同壽到了哪裡,哪裡的刁民就會變多。

    發了會兒牢騷,邵時雍突然轉頭問道:「謝巡按,這樣還不能定那妖道一個妖言惑眾,圖謀不軌的罪名嗎?」

    謝蘭陰沉著臉並不回答,只看他都不避諱邵時雍同時出現,就知道他的心情有多糟糕了。

    謝亙嘆息著接過了話頭,婉轉的解釋道:「小真人,劉小賊早就算計好了,根本沒留下把柄,彈劾不是不行,但想要以此定罪,那就難了……」

    城裡的百姓喊的都是太祖威武,皇上聖明,衙門正大光明一類的口號。此外,城內聚集的人雖多,但卻秩序井然,沒人趁機作姦犯科,也沒人亂闖亂撞。

    此刻的上虞城,彷彿正在召開一場為嘉靖唱讚歌的盛典,百姓們熱情洋溢的向上蒼禱告,為皇帝祈福,順帶著請求衙門主持公道,場面和諧融洽到了極點。

    把這種事定為謀逆,寫在奏疏上遞到京城……皇上會如何怎麼想?他會站在哪一邊?用膝蓋想都能想出來,倒霉的肯定是寫奏疏的那個白痴。

    謝蘭不是白痴,他當然不會這麼做。

    眼見著邵時雍臉色不虞,謝蘭默不作聲,謝亙神情尷尬,王知縣跳出來打圓場道:「小真人,巡按大人,上虞已然有備,我等卻是措手不及,以下官看來,不如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不行!」這次幾人倒是異口同聲了。

    「妖道善能蠱惑人心,如今雖是口口聲聲皇上聖明,朝廷清正,可誰知道他將來會不會改弦易張,用同樣的手段作亂?為大明江山社稷計,此人不能不除!」謝蘭憋了半天,總算是想出了個理由。

    就和功高震主是一個套路,臣子有沒有謀反不要緊,只要有這個能力,君王就可以防患於未然了。這道理也不是完全說不通,如果謝蘭是趕在劉同壽剛穿越的時候出手,用這個罪名就足以致小道士於死地了,可放在現在,這罪名卻是不夠看了,只能拿來鼓舞士氣。

    民間的影響力只是輔助,真正讓謝蘭顧忌的,是劉同壽在朝廷,乃至皇帝心中的影響力。

    「還有劫獄!只要找到那幾個亂民,就能證明有人劫獄!」邵時雍又提出了一項罪名,法術什麼的當然不能提,大牢裡的囚犯突然消失,然後出現在上虞,總是要有個解釋的。

    「還有,他遣人襲擊朝廷命官!」謝亙摸著頭上的傷口,咬牙切齒的說道。他沒看清襲擊者的臉,但並不妨礙他把責任往劉同壽身上推。

    在他看來,劉同壽最大的失策就是讓那幾個亂民現身,而不是找個地方把人藏起來。只要現身了,他們就可以上門要人,就算馮維世不肯合作,他又能扛過堂堂巡按御史不成?

    況且,那幾個人怎麼從牢裡逃出來,又剛好出現在上虞,又要如何解釋?總不能當眾說是法術的作用吧?

    確定了方針對策,一行人雄糾糾氣昂昂的往縣衙去了。

    離得老遠就聽到了一陣嘈雜聲。幾人聽在耳中,也不知應該高興還是鬱悶了,值得高興的是,這次喊話的人總算不再假惺惺的讚頌皇帝了,而且聽話裡的意思,喊話那幾人正是越獄的亂民;鬱悶的則是,這幾個亂民正在罵人,罵的就是他們幾個。

    「巡按謝蘭是個鉤名釣譽的偽君子,那愚直之名,不過是假裝的,他不但勾結豪強,還為海盜倭寇張目……」

    「謝家的發家史同樣不光彩,他們雖自稱賢相之後,但實際上,行的卻是不仁不義之事,兼併土地在先,買兇殺人在後,現在更是搆陷忠良,試問,這是賢人的作風嗎?」

    「還有那隻知逢迎上官,草菅人命的餘姚知縣,抓了人之後,他不審不問,只想著屈打成招,試問,皇上讓他代天牧民,他就是這樣回報皇上的信任嗎?」

    喊話的人用的都是反問句式,言辭直白,意思表達的卻是清楚,而且,攻擊的範圍也控制的很好,一直牢牢的鎖定在了餘姚的幾個主事者的身上,對朝廷、皇帝則是只有讚美和信任。

    每一問,圍在周圍的人都是齊聲回應,附和著罵完昏官之後,他們還會喊一聲皇上聖明,彷彿嘉靖已經下旨懲處幾人了似的。

    看到這一幕,謝亙等人自是怒不可謁。

    「把這幾個逃犯給本官抓起來!」王知縣怒吼一聲,指揮著餘姚的衙役們上前抓人。

    「狗官來了!」有人驚呼。

    「你們憑什麼抓人?」有人詰問。

    「這裡是上虞,是大明的地方,有王法在的,你們休想放肆!」更有人給事情定了性,

    不過,雖然群情激憤,可就是沒人圍上來動手,這情形讓謝亙等人有些安心,有些迷惑,更是微微心驚。煽動百姓容易,可煽動起來之後還不失控,這個就厲害了,小道士到底怎麼做到的?

    王知縣指著胸前的朴子,高聲叫道:「本官是堂堂知縣,是朝廷命官!本官代表的就是朝廷,就是王法!你們這些刁民怎敢胡說八道?」

    話音未落,就見衙門裡施施然走出一人來。兩人身上的官服一般無二,倒像是多了個投影似的。不過,只要聽到另一人說的話,就知道這兩人的立場截然相反了。

    「王大人,本縣倒是不知,原來你已經能代表朝廷和王法了,是皇上才下的旨意嗎?正好這裡人多,你何不將聖旨展示出來,也好讓上虞官民也同沐聖光呢?」

    「馮維世,你少在這裡含血噴人,你教化不利,查審不周,治下屢現亂相,深負聖恩。本縣念在同僚一場,幫你拾缺補遺,誰想你竟陽奉陰違,不顧朝廷命官的體面,幫這些亂民越獄不說,還聚眾鬧事,搞出了這般場面來,你真當紹興山高路遠,朝廷顧及不到嗎?」

    看見馮維世,王知縣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當然不肯示弱,指著對方就喝罵起來。

    「笑話!」馮維世嗤之以鼻道:「江南大水,餘姚餓殍遍地,一片狼藉,是誰收留了災民,不使其為亂?是上虞!餘姚上虞乃是近鄰,同樣面臨天災,一處上下一心,共度難關,另一處則衙門坐視無為,民間有人妖言惑眾,亂相?到底何處為亂,還用說嗎?」

    「你……」王知縣大怒,卻沒法反駁,在水災中的表現,他確實大大落後了。

    王知縣啞火,謝蘭緊接著站了出來:「馮維世,你少在這裡賣弄口舌之利。本官問你,那共濟社總不成也是縣衙治下的吧?這幾個亂民也不是憑空從大牢裡消失的吧?他們和你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上虞,這其中難道沒有關聯?」

    「謝巡按,說人有罪的是你,抓人的是你,將下官拒之門外的也是你,把人弄丟了的還是你!下官一下船,求告的隊伍就已經到了碼頭,下官又哪裡知道這其中有何關聯?」馮維世一攤手,推了個一乾二淨。

    「馮大人不知道,這幾個案犯自己總應該是知道的……」謝蘭冷笑道:「馮大人,你不介意本官問問他們吧?」

    「謝大人請便。」馮維世一擺手:「請大人當眾問個清楚便是。」

    謝蘭見他沒有異議,正要讓隨從上前抓人,可聽到馮維世後面補充那一句,他抬起的手又放下了。那『當眾』二字,是馮維世加重語氣說出來的,當著這麼多人,他又怎好用刑逼問?

    「哼,兀那黑漢,本官且問你,你是如何從大牢裡出來,又是何人將你帶到上虞的?」謝蘭指的是趙屠,他知道這人性子憨實,不是個會說謊圓謊的,就算不用刑,他也有自信讓對方自己露出破綻。

    「俺?」趙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憨笑道:「俺不知道……」

    「胡說!從餘姚到上虞,足有百里之遙,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謝蘭怒。他口才再好,對方不按正常套路來,他也逼問不出東西啊。

    「可俺真的不知道呀。」趙屠一臉的迷茫,「這幾天大牢外面一到半夜,就鬧騰得要命,馬嘶人叫的,也不知是個什麼路數,俺一直睡的不怎麼好,昨晚睡的特別死,等一睜眼的時候,就發現天亮了,然後周邊都是人,原來……」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除了開頭和結尾,都是實話,將他的話歸納一下,就是一個意思,他莫名其妙的就飛回上虞了。

    「真是胡攪蠻纏!」謝蘭追問不下去了,他怒喝道:「馮維世,你也是讀聖賢書的,你相信他的話嗎?你相信他被法術挪回了上虞……」

    「咦?原來咱是被法術給弄回來的啊!難怪俺一睜眼就看見了小仙師呢,睡覺的時候怎麼都睜不開眼,真的很神奇誒!」崔木匠恰到好處的一聲驚咦,算是徹底把話題給帶偏了,他口沫橫飛的說起自身感受來,引得了一陣陣的驚嘆和共鳴。

    「對,他們幾個就是突然出現的,我身邊站著的原本是個挺俊俏的小媳婦,結果一轉眼就變成了這個黑大個!」

    「我也是……」

    「是仙法沒錯了,小仙師一說話,他們就出現了!」

    「是乾坤大挪移的法術!」

    嘈雜聲中,馮維世衝著謝蘭攤攤手,一臉的無辜相。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3:56
第108章 奇峰突起

    趙屠等人的回答,是劉同壽事先交代好的。

    不想坐實逃犯的罪名,就得有個解釋,與其費力不討好的編謊話,還不如直接耍賴。反正劉同壽有這個資格,再不可思議的事情,只要出現在他身上,都是不足為奇。人們只會說:看,小仙師又用仙法了。

    就像是眼下的效果一樣。

    劉同壽也不怕有人跟他當場對質,哪怕把官司打到御前去都一樣。首先,他可以把仙法往老道身上推,只說是老道顯靈,這是最簡單的辦法;或者,他可以在嘉靖面前表演一場大變活人的魔術,對他來說很輕鬆,還能起到一石二鳥的效果,又何樂而不為呢?

    眼看著幾個對頭面紅耳赤,暴跳如雷,劉同壽樂了,他決定再加點碼,看能不能氣死一兩個。

    他手捧綠玉如意,頭戴純陽冠,法相莊嚴的踱步而出,歡呼聲四起,連縣衙大堂的瓦片都被震掉了幾塊。除了相貌不同,這裝束跟他當初在餘姚騙人的時候一般無二。

    「……」謝蘭張了張嘴,卻沒發出半點聲音,又或者是他說了什麼,卻淹沒在了歡呼聲中。

    柴德美在謝亙耳邊說了什麼,氣得老頭指著劉同壽直跳腳。可惜沒人注意到他的舉動,偶有看到的,目光中也都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把這個謝家的四老爺當做了小丑。

    邵時雍,他做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同樣是小道士,劉同壽被萬眾所矚目,但他卻是完全被人忽略了。

    玉如意一擺,歡呼聲立止,劉同壽淡淡的掃了謝亙一眼,以謝老四的老辣,也是凜然。他沒想到,小道士的威望已經高到了這種地步,隨意的一個動作,就令得數千人影從,這樣的氣勢,壓得他也是喘不過氣來。

    「謝施主,你為了些許顏面和身外之物,就對貧道,東山鎮民,乃至整個上虞苦苦相逼,又是何苦來哉?慾海無邊,回頭是岸吶!」劉同壽一副神棍的口吻。

    他倒不是不想用更具道家特色的說法來賣弄,只是道家講究的都是自身的超脫,而不像佛家那麼喜歡給別人扣帽子,所以他只能混搭著來了。

    「你這妖道少在這裡妖言惑眾,老夫,老夫……」謝亙大怒,當即就要反唇相譏,可斥罵的話還沒出口,周圍幾千道憤怒的目光就已經投過來了。千夫所指帶來的壓力可不小,他也是為之氣沮,一時說不出話來。

    「唉,知恥近乎勇,你既然知道羞恥,也算是還有些人性,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也有容人之量,你自行退去,貧道就不跟你計較了。」劉同壽看似悲天憫人的說法,實際上卻是拐彎抹角的在罵人,謝亙只氣得七竅生煙。

    怎奈聽眾全是站在劉同壽那邊的,吹的是黑哨,劉同壽話音剛落,四下里就響起了陣陣的歡喜讚歎聲,連反駁的機會都沒留給謝老四。

    「小仙師真是寬宏大量啊,對這樣的惡人,還留了情面給他怎地?直接招一道雷霆,劈死他才是正經!」

    「你不知道,小仙師就是寬仁的性子。早先東山鎮有個喪心病狂的韋郎中,當初也是跟謝家這些人一樣,存了私心,拼了命的往小仙師身上潑髒水……結果啊,他差點被鎮上的人打死,最後還是小仙師把他給救下來的,這就是聖人說的以德報怨啊!」

    「還真是,仁慈心腸,霹靂手段,這才是仙家之人的風範呢。」

    聽到這些,謝亙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那個韋郎中明明就是小道士用來搞反間的好不好?他真的很想衝著周圍大聲喊叫,告訴這些人:你們都被騙了。可是他知道,沒人會相信他的,他越詆毀小道士,對方的威望就越高。

    謝亙沒咒念了,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謝蘭,沒想到邵時雍突然厲喝一聲,踏前問道:「劉同壽,你知道本真人是誰嗎?」

    「是誰?」劉同壽反問。

    「哼,料你也沒那個眼力!」邵時雍冷哼一聲,然後語調轉高,「都聽真了,本真人乃是龍虎山上清宮達觀院正一派門下,靖微妙濟守靜修真凝元衍范志默秉誠致一真人之曾孫,太常寺太常博士邵時雍是也!」

    「……」一片寂靜,百姓們都被震住了,儘管聽不懂,但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邵時雍有些得意,他感覺自己找回了在京城的感覺,正待繼續賣弄,卻聽得有人咳嗽了兩聲,循聲望去,正是他的對頭劉同壽。

    「咳咳……」見他望過來,劉同壽弱弱問道:「嗯,這位真人,這裡面的人物關係有點複雜,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

    「哈哈哈哈……」四周笑成了一片。

    邵時雍報名號的策略是對的,可惜,他表達的方式有點問題。他要是簡練點,直接報他曾祖邵元節的大號,圍觀眾多少要受些震撼的。

    常言道:聞名不如見面,其實並不盡然,傳說中的人才是最厲害,因為其更有神秘感。劉同壽的威望雖高,可除了東山鎮那些最鐵桿的擁護者之外,沒人敢斷言,他比邵元節高出一籌。

    後者享譽天下已經十多年了,又是一直伴在皇帝身邊,也是個會呼風喚雨的半仙,誰知道他有沒有比劉同壽更厲害的手段?

    拋去此節不論,他的權勢也大啊!當初劉同壽去餘姚騙人,用的就是龍虎山的名頭,用這個唬人,是很有效應的。

    但邵時雍說的太囉嗦了,被劉同壽插科打諢的一攪合,反倒變成了笑料。這就是鬥爭經驗上的差距了,壓根就沒聽過脫口秀的邵時雍,又怎麼可能是劉同壽的對手?

    邵時雍雖被氣得面紅耳赤,但他卻沒氣餒,正如後世那些亮老爹名號就無往不利的公子哥一樣,他對曾祖這個法寶還是很有信心的。

    成功經驗多了,也就習慣成自然了麼。

    待笑聲稍息,他再次高聲叫道:「我曾祖是護國天師,致一真人邵天師!哪個敢對家祖不敬?」

    這法寶果然犀利,這次大家都聽懂了,笑聲立止,眾人看向邵時雍的目光也沒了輕蔑,而是滿滿的敬畏。

    一招見效,邵時雍也是氣勢如虹,他乘勢轉向了劉同壽,大喝道:「劉同壽,你既在紫陽觀修煉,便屬道門一脈。你可知道,家祖在嘉靖五年,就受了天子敕封,總領天下道教?」

    「好像聽說過這麼回事。」劉同壽點點頭。

    「你既知道,見到本真人怎地還不見禮?」邵時雍臉上的笑意更濃。

    劉同壽挖了挖耳朵,鄙夷道:「沒聽錯的話,那個統領天下道教的是你爺爺的老爹,而不是你,你這都……一二三,第四代了好不好?也能狐假虎威的?道士見到邵真人要行禮,對你就用不著了吧?」

    「哼,就知道你這冥頑不靈的野道士會這麼說……」邵時雍不屑的看了劉同壽一眼,然後向懷中一掏,掏出了一個小包裹來,他將包裹捧在手中,殺氣騰騰的看向劉同壽,「你確定你不肯行禮?哼哼,等下可別後悔!」

    馮維世一直站在劉同壽身後不遠,這時見事態急轉而下,他也是吃了一驚。

    那個敕封的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因為本來就沒有天下道門這個機構。邵元節要是想驅使哪家道派,對方肯定是樂不得的,能和龍虎山攀上關係,就已經是天大的好處了,誰在乎有沒有那麼個名義啊。

    但放在劉同壽身上就不一樣了。

    劉同壽要是對龍虎山不敬,對方則可以扣個不尊聖旨的帽子過來。那個敕封沒有細則,也就是說,具體怎麼解釋,全在皇帝的心情,而邵元節是可以影響到皇帝的心情的。

    當然,雙方的梁子已經結下了,劉同壽就算乖乖就範,也不見得有什麼好果子吃,但總比跟對方硬頂來的好。至少在對方把包裹裡的殺手鐧亮出來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包裹方方正正的,很可能是塊印!沒錯,就是嘉靖賜給邵元節的那塊!

    「劉觀主,且忍忍吧。」

    圍觀眾看向劉同壽的目光也轉為擔憂,對天子欽賜的官職不敬,可以算作是大不敬了,這個罪名可不一般。

    謝亙等人大喜,如喪考妣的臉上泛起了得意的獰笑。他們也沒想到,邵時雍竟然還有這麼個底牌,這玩意對販夫走卒都沒有作用,對劉同壽卻是殺傷力十足。

    風水輪流轉,現在,進退兩難的變成劉同壽了。

    他要麼硬頂,招來個大不敬之罪;要麼屈從聽命。他選擇前者的話,自不用說,當場就能定他的罪;選擇後者,哼,那更好,邵時雍直接下令,調遣他去餘姚或其他什麼地方,他去還是不去?

    「我這人做事,從來就不後悔。」劉同壽卻依然是一派從容,好像完全沒搞清楚狀況一樣,「我說邵真人的孫子的兒子,你捧著那包裹是要打開麼?一直捧著,會不會很重啊?我看你的手好像在發抖呢?」

    「你,你……」邵時雍的手的確在發抖,不過不是累的,是氣的。

    「小真人,不用跟他多廢話,他不過是虛張聲勢,想矇混過關而已,直接亮印吧,看他還有何伎倆!」

    「也好,讓你們開開眼吧。」邵時雍打開包裹,裡面正是金燦燦的一塊方印,他單手將印提起,然後向上一翻,『闡教護國』四個大字赫然在目,他高聲厲喝:「這就是當今天子賜下的印令,以之可號令天下道門,劉同壽,你還不跪下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01
第109章 聖旨到

    純粹是廢物的二世祖,其實是很少有的。

    家學淵源,久居人上,往來交流的都是大人物,這樣的熏陶,固然會養成紈袴氣,同時,也會讓那些紈褲子弟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氣勢。

    這是寒門出身的子弟說不具備的。

    此刻,邵時雍手持金印,衣袂飄飄,神情凜然,威勢無邊,彷彿他手中拿著的不是人間印信,而是神仙賜下的翻天印,舉手間就可以將上虞城化為齏粉一般。

    那一聲大喝更是驚天動地,方一出口,就已是聲震全場,在長街上靜靜的迴蕩著,將數千人都震得噤若寒蟬。

    圍觀眾大多都認不出金印上的四個古篆文字,可是,聽到是御賜之物,又被邵時雍的魄力所感染,眾人也都是氣沮,再不復先前的勢頭。

    這是一個皇權至上的時代,儘管在朝堂上主事的是士大夫,但真正深入人心的,卻依然是皇家的威嚴。

    劉同壽在心中略略感慨,然後迎著數千道擔憂的目光,以及那幾張得意中帶著猙獰的面孔,他手中玉如意輕擺,淡淡說道:「你說跪就跪,那我多沒面子啊?」

    「哈,」邵時雍怒極反笑:「死到臨頭還不自知,謝巡按,按照大明律,對御賜之物不敬,不奉號令,該當何罪?」

    謝蘭暴喝有聲:「如此大不敬之人,罪當凌遲!」

    「馮知縣,你還要保他嗎?想想清楚啊!」王知縣也趁機向馮維世施壓,他要把先前丟的面子找回來。

    馮維世瞠目不語,心中只是叫苦不迭。

    邵時雍把這麼要命的東西帶出來,讓他很意外,可他更意外的是,劉同壽居然用這麼強硬的姿態應對。不想弱了勢頭沒關係,可你好歹也敷衍一下,找些方外之人不施俗禮之類的藉口啊?

    他不相信小道士不知道那金印代表的意義,以及他強硬回絕的後果。皇上是個愛面子的人,就算是犯了錯,他都要一錯到底,或者委過於人,現在劉同壽對他御賜的金印表示不屑,就是折皇上的面子啊!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做什麼,才能挽回局勢,本心來講,他已經預見到黑暗的未來了。消息傳到京城,邵元節吹風,龍顏大怒,小道士進京之行夭折,降罪……

    他眼前直發黑,強撐著才沒有暈倒。

    小道士很神奇不假,但眼下的局勢,除非他那個神仙師父跑去京城顯個靈,把皇上給鎮住,否則做什麼也抓瞎啊,哪怕他憑空飛起來也是一樣!

    劉同壽沒飛,他只是很委屈的說道:「怎麼就大不敬,他自己也說了,他這印是統轄羽門弟子用的,本來也管不到我身上啊。」

    「你難道不是道士嗎?」謝亙大聲咆哮著,一張老臉都氣得扭曲了。

    「當然不是啊。」劉同壽兩手一攤。

    「……指鹿為馬,指鹿為馬啊!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你以為這樣就能矇混過關嗎?」謝蘭總算找到機會,把對自己的斥責原物奉還了,長江後浪推前浪,跟劉同壽比說瞎話,他還差得遠呢。

    「怎麼就是指鹿為馬呢?我真的不是道士啊。」劉同壽慢條斯理的說道:「士農工商,我大明是很講究傳統的,什麼身份,對應什麼戶籍,想做道士和尚,也不是挽個髮髻,或者把腦袋剃光了就行了的,對吧?」

    「……」謝蘭等人一時答不出話來,不過心裡卻都有了種不祥的預感。馮維世精神一振,猛地抬起頭來,而對面的柴德美則是眉頭緊皺,苦苦的思索著。至於圍觀眾,大多已經徹底糊塗了。

    正如劉同壽所說,明朝的戶籍的劃分是很嚴格且詳細的,不但有區域性的劃分,而且還會根據職業的不同,加以詳分,並以此決定人的社會地位。

    想有所改變,科舉是最光明的出路,不過並不唯一。其實入僧道之籍,也是個解決辦法。

    在這個時代,道士和尚的待遇基本上相當於秀才,他們出門也不用路引,並且免徭役和人頭稅。若是能攀附上權貴,還有機會用詭寄的法子,把寺田、觀田的稅賦也一起免了,比如謝家和國慶寺的關係就是如此。

    因為有這些優惠政策,所以,朝廷對僧道的控制也很嚴,具體體現就在度牒的發放上。沒有點後台背景,想順順當當的入籍可不是件容易事。

    在劉同壽穿越之前,紫陽觀有什麼地位嗎?答案當然是沒有,小道士原本就是個被老道士收養的棄嬰,準確來說,他連戶籍都沒有,是個地地道道的黑戶!連民籍都沒入,更高一等的道籍還用說嗎?

    「本來我不想說的,可你們一定要逼我……」劉同壽唉聲嘆氣的說著,然後突然往人群中指了指:「唉,黃班頭,你給大夥兒說說吧。」

    上虞的衙役們都散在人群中維持秩序,黃班頭也不例外。他排眾而出,一臉自豪的宣講道:「小仙師說的沒錯,他確實沒有入道籍,不信的話,各位可以去籍簿中查證……」

    說起來,這件事還是他最先發覺的,契機就是那場徵地事件。他原本是打算用這個理由把劉同壽當做黑戶抓起來,然後趁機宣佈紫陽觀無主,直接歸公的。誰想到氣勢洶洶的上了門,卻遭遇了靈異事件,他哪敢再提這茬?

    等劉同壽名聲鵲起,他原本打算以此事討好,幫劉同壽把戶籍的事落實了的,有知縣和主簿的首肯,別說是落個道籍,就算落個士籍又有何難?

    誰想到劉同壽聽說之後,卻沒有立即表態,思考了一陣子後,竟然要他把自己和楚楚入了民籍。黃班頭大為驚異,卻也不敢多勸,只能按照劉同壽的吩咐做了,心中暗自腹誹不提。

    誰想到這安排竟是個伏筆!在這個關鍵時刻,起了力挽狂瀾的作用!

    這一刻,黃班頭心中的景仰直如滔滔江水一般,不用說,小仙師神機妙算,早就算到有此一劫,所以才提前做了佈置啊!

    劉同壽得意洋洋,擺出了一副『我是黑戶我自豪』的表情;他的證人更是知法犯法,一臉的有榮與焉;其他上虞人更是長吁了口氣,目光中儘是崇拜之情……這情景分外的和諧,同時也不怎麼著調,至少從情理上來說是這樣的。

    邵時雍指著劉同壽,一連串的質問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道士,為什麼還整天穿著道袍?現在更是穿著法袍招搖過市!還讓別人叫你小仙師,平時更是常以貧道自稱?你若不是道士,那就是騙子,一樣可以入你的罪!」

    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語無倫次,說到後面,卻是越來越流暢。

    劉同壽撇撇嘴,鄙夷道:「真沒見識。誰規定的不是道士就不能穿道袍?別人不提,皇上好像就很喜歡穿道袍吧?聽說他還鼓勵嬪妃們穿這個呢,邵道長,難道你在質疑皇上嗎?至於小仙師什麼的,原本也不是我讓別人這麼叫的啊?不信你問問……」

    他倒也不是強詞奪理。道袍確實可以隨便穿,不光是嘉靖,很多士大夫也喜歡這調調,大概是因為這玩意穿起來比較方便,屬於休閒服的範疇。

    「小仙師說的對,沒人讓咱們這麼叫,是大夥兒尊敬小仙師,所以才這麼叫的!」

    「沒錯!」

    應聲如潮。

    「可你自稱貧道總不會錯!」邵時雍猶自爭辯著。

    「那是我悼念先師的一種方式,你也知道,先師已經成仙了,不能在凡間現形,要施展法術,就需要一個載體……哦,就是神上身,你懂的。」劉同壽應答如流。

    「好,好,好!」邵時雍怒極反笑,「你既然不是道士,那針對道家的敕封,你總不能接了吧?否則就是欺君之罪!」

    劉同壽法相莊嚴:「只要心中有道,修持向道,就是道士,有沒有那張紙,很重要嗎?」

    「哈,你承認自己是道士了?那……」邵時雍再次舉起了那方金印。

    劉同壽肅容道:「不然,貧道未入道籍,不受你那印信的管轄。」

    「可是……」

    「貧道心中有道,身卻非道,向道並不代表要出家,出家未必就是得道之人……正所謂白馬非馬,貧道非道,你懂了嗎?」劉同壽把公孫龍那套詭辯之術給拿出來了,一下就把邵時雍給繞迷糊了。

    公孫龍是諸子百家中名家的代表人物,一向以詭辯著稱,最擅長的就是論證所謂名與實、是與非、有與無這些邏輯關係問題。

    名家的詭辯之道,全然不符合儒家聖賢至上的理念,講究清靜無為的道家也不喜歡,倒是外來的佛家對其很是看重,將其納入了禪宗的辯難範疇。

    若是個禪宗高僧在此,也許還能跟劉同壽辯上幾句,但邵時雍就只能是抓瞎了。在劉同壽繞口令一般的反駁聲中,他只能有氣無力的重複著那兩個問題,全然不復先前之勢。

    「不用跟他廢話,既然是個假道士,卻以道士的身份招搖,甚至名傳皇宮大內,他就是欺君犯上!左右聽令,速速上前,與本官將其拿下正法,本官乃是當朝御史,浙江巡按!代天巡狩,誰敢不尊?」

    謝蘭心知,再鬥下去不是個了局,小道士的手段層出不窮,誰知道他還有多少埋伏在後面?破局之道,唯有以力破巧,所以他一聲暴喝,指揮著眾隨從就往前闖,哪怕是就此激起民亂,他也在所不惜。

    這是他們事先商議出的最後一招,也是破釜沉舟的一招!

    反正出事之後,雙方各執一詞,朝中的輿論肯定是偏向他的,這也算是富貴險中求了。

    他這邊擺出了不講理的架勢,上虞百姓自然不肯依從,眾人排成了人牆,擋在劉同壽身前,半步也不肯退讓。

    劉同壽也吃了一驚,他確實沒想到謝蘭會行險一搏,並成功的激起了民憤。憤怒可以增強力量,同時也會削弱人的理智,他暗中佈置的那些托兒再起不到引導的作用,局勢眼見著就失控了。

    「上,擒殺逆賊者,重重有賞!」謝蘭等人也是有備而來,隨從們亮出了鐵尺、木棍等武器,更有人直接拔出了長刀。

    「保衛小仙師,不能讓這些惡棍得逞!」百姓們手挽手的站在一起,齊聲怒吼。

    衝突一觸即發。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突然,西門方向,一陣馬蹄聲響,如春雷般擂動,滾滾而來,伴之而來的還有數聲長嘯,聲震長街。

    「聖旨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04
第110章 京城之路

    「怎麼可能?」連劉同壽都眼直了。

    他不是很確定,謝蘭等人會不會來個魚死網破,所以他針對性安排的後手,也是不確定能生效的那種。他讓蘇子陽安心上京赴考,路過杭州的時候,順便給李崧祥、熊榮二人送了封信,向二人求援。

    這二人雖然約束不了謝蘭,但多少能起到牽制的作用,讓後者無法肆無忌憚。辦法是不錯,但劉同壽也沒指望著這個,當官的,尤其是當大官的,一個比一個小心謹慎,沒有徹底看明風向之前,這些人是不會下這麼大的注的。

    就連馮維世這個知縣,都是形勢所迫,加上他搞出來的多個既成事實,才半推半就的上了他的船。那兩個三品大員會怎麼看待他的求援,劉同壽心裡就沒什麼底了。

    沒想到,真的有援兵到了,這麼多騎士,恐怕也只能是從杭州來的,而且支援的力度也遠遠超出了劉同壽的想像。

    聖旨?

    召見自己的?

    敕封老道的?還是別的什麼?可不論是什麼,應該都來不及才對啊!

    就算嘉靖收到消息之後,毫不耽擱,馬上就做了決斷,可是,眼下距離那場水陸大會不過一月,杭州離京城則有數千里之遙,怎麼可能跑了個往返?用飛的嗎?

    劉同壽都覺得不可思議,謝蘭等人更是有了天崩地裂的感覺,其中以邵時雍為最。

    他也往京城派了信使,而且他出京之前,邵元節也有所布置,那顆金印就是這麼來的。若不得老邵首肯,小邵也不可能把這東西帶出來。

    邵時雍深知,自家曾祖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就算皇上一意孤行,無法勸阻,老邵也會設法延緩旨意出京,給江南這邊留出足夠的空當來。可現在,旨意不但沒有絲毫被延緩,反而大大的提前了。

    毫無疑問,如果不是聖旨另有所指,那就是有意外發生了!

    而眼下既不是會試之期,也沒有其他的大事發生,除了劉同壽,這小小的上虞之地,又有什麼能吸引皇上注意的東西呢?

    所以,京城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當一眾騎士呼嘯著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邵時雍更是確定了這一點,來人的身份很容易辨認。飛魚服,繡春刀,招牌式的裝束,全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來的正是錦衣衛!

    謝亙抬眼急看,希望找到幾個熟人,也好打探一下真相,他好歹也在都督府任職,和京中緹騎還是挺熟的。只可惜,他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沒看到,心中也是疑雲驟起,這幫人不會是假扮的吧?

    謝蘭則是皺眉急問:「曹千戶,這是怎麼回事?你不在杭州公幹,來上虞作甚?聖旨呢?聖旨在何處?傳旨的是哪位公公?」

    「蘭芳兄,這……」

    謝蘭指著為首的那名番子,介紹道:「這位是杭州千戶所的曹千戶,曹千戶,你還沒回答本官的問題。」

    「聖旨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沒有中官隨行,按察使李大人已經進了城,頃刻便至,請邵小真人稍待,二位謝大人也請稍安勿躁。」那曹千戶此時已經下了馬,先是向邵時雍抱拳施禮,然後不冷不熱的衝著謝蘭二人點點頭,卻並不答話,顯然對這兩人不怎麼感冒。

    受了這樣的輕慢,謝蘭自是奎怒不已,可怒歸怒,他卻奈何不了眼前之人。別看他在地方上威風八面的,而眼前這人只是個小小的千戶,可一物降一物,廠衛的番子正是御史的剋星。

    他奈何不了對方,但有人可以,謝蘭一個眼神遞了過去,邵時雍會意,他冷聲問道:「曹千戶,這旨意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邵時雍,曹千戶確實不敢怠慢:「回稟小真人,卑職也不清楚,只知道有京城來的信使進了三司衙門,然後李大人就……」

    「信使是哪天到的?哪天離的京?」

    「是三日前入的城,說是十月初八出的京……」

    「這不可能!」謝蘭等人都是大驚失色,這事不合情理。

    那場水陸大會是皇上默許的,劉同壽想要打動皇帝,必須得通過這個考驗。但短短七天時間,並不足以將水陸大會的消息傳回去,皇上怎麼會提前了呢?

    「什麼?」邵時雍的反應最為激烈,只見他臉色瞬息數變,由紅變白,由白返青,到得後來,連身子都打起擺來。

    他突然抬頭看向劉同壽,滿眼儘是駭然神色,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難道……你竟然……不會的,不會的,這不可能!」

    「小真人,這到底是……」看到他像發了失心瘋似的模樣,謝蘭等人都是驚愕,圍在他身旁詢問,可邵時雍也不知到底想到了什麼,只是直勾勾的望著劉同壽,對身遭事全無所覺。

    紛亂間,車輪轔轔,馬鳴蕭蕭,一行車馬已經沿著緹騎開闢出來的道路,穿過人群,直抵縣衙門前。

    李崧祥到了。

    「聖旨到的突然,本官來得也是倉促,一路上趕的還算急,並沒有絲毫耽擱,卻不想諸位竟然提前知道了,擺下這麼大的陣仗接旨……讓本官猜猜,莫非又是劉觀主預知之功麼?哈哈。」車簾一掀,身著紫色公服的李崧祥笑吟吟的走了下來,言笑晏晏之中暗藏機鋒。

    劉同壽當即應道:「非也,非也,今次卻是邵小真人和謝大人的安排,要不是他們興師動眾,這大冬天的,又沒人知道會有聖旨到來,誰樂意在外面喝西北風啊?」

    謝蘭急忙辯解:「少在那裡血口噴人,明明就是你這妖道煽風點火,欲聚眾作亂,本官只是職責所在,才不得不……」

    聖旨一到,他就知道大勢已去了,想給小道士定罪,甚至將其拿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等李崧祥一現身,局勢更加糟糕,這位按察使跟劉同壽一唱一和,竟是要把這場亂子的責任也推給他,他當然不能束手待斃。

    「好了,多些人接旨,也算是對聖意的尊崇,就這樣罷。」李崧祥全然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直接向馮維世吩咐道:「馮知縣,還不速速擺出香案?聖心頗為急切,本官這就要宣旨了。」

    「下官遵命。」

    一現身,李崧祥就將局面完全控制在了手中,先是不著痕跡的打擊了政敵,讓對方有苦難言。順帶著還賣了個人情給劉同壽,提醒小道士,他是應援而來,並且暗示劉同壽,聖旨中是好事,而且只是意外之喜。

    短短幾句話,針對多個對象,傳達了如此豐富的信息,看在懂行的人眼中,這份手段相當的了不起。劉同壽也是暗自讚嘆,同時也在心中給自己提著醒,莫要因為一時的順利,就小覷了天下英雄。

    馮維世做事很麻利,沒多一會兒,香案就擺好了。李崧祥走到香案後面,衝著劉同壽微微一笑:「劉觀主,這就請接旨吧。」

    「草民劉同壽接旨……」劉同壽低下頭,偷偷扁了扁嘴,這還是穿越以來他第一次下跪,很有些不適應,不過,入鄉隨俗,就當是進京之前的熱身好了。

    他往香案前一跪,後面呼啦啦也是跪了一大片。

    劉同壽覺得憋屈,但百姓們卻很習慣,大家都挺興奮的,接聖旨誒,這是尋常人能有的經歷嗎?雖然聖旨是給小仙師的,但所有上虞人都是有榮與焉啊。

    謝蘭等人則是比劉同壽更憋屈,他們也得跟著跪,而且還得跪在劉同壽後面,像是恭賀小道士的飛黃騰達一樣。想到日後還要面對小道士的報復,幾人心中都是苦澀難當。

    最後,站著的只剩邵時雍了。

    李崧祥看了對方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幫劉同壽對付一個御史乃至謝家,都是舉手之勞,反正他跟這些人原本就不算和睦。可對付邵元節,就不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了。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大隱於野,山澤有賢,勤國濟民,世之大道。朕聞,上虞紫陽觀……」

    隨著李崧祥宣讀,謝亙等人的心也是一點點的沉了下去,聖旨不長,但卻是經過了內閣票擬的,而不是中旨!其內容,也正是他們最為恐懼的。

    嘉靖先是追封了王老道,奉為崇德悟真妙靖真人,敕上虞縣擇日重修紫陽觀,塑金身以彰其事,然後就是召真人弟子劉同壽進京見駕。雖然沒有給劉同壽任何加封或賞賜,但讓他入宮這件事本身,就已經相當的恐怖了。

    以這人展示出來的種種手段,得個封號還不是遲早的啊?等邵元節退下去之後,宮禁之中,誰還能和小道士爭鋒?

    「……欽此。」李崧祥笑著將聖旨捲起,將這卷黃綢放在了劉同壽的手中,然後看著軸柄處,意味深長的說道:「劉觀主,皇上對你可是深為期許啊。」

    「謝主隆恩。」劉同壽看了軸柄一眼,卻是不明所以。但看在謝蘭等懂行之人的眼中,卻使得他們肝膽俱寒。

    聖旨的材料一般都是用上好的蠶絲織成的錦緞,成捲軸狀。除了書寫的黃綢之外,軸柄也是有講究的,主要是按照接旨官員的品級區分:一品為玉軸,二品為黑犀牛角軸,三品為貼金軸,四、五品為黑牛角軸。

    這道給劉同壽的聖旨,軸柄兩段金燦燦的,卻是貼金軸,不合規矩的同時,卻也表明了皇帝的某種期許或者說暗示……

    劉同壽的京城之路已經展開,那是一條直上青雲的金光大道,在路的盡頭,一扇光芒閃耀的大門已然洞開!

    而在他們這些小道士的對頭面前,則是一條黑森森的幽冥之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05
第111章 宮闈之變

    謝蘭等人狼狽的離開了。

    來的時候悄然無聲,走的時候卻是全城相送,只是送行的方式不大友好,不是喝罵就是哄笑,時不時還會有各種暗器扔出來,比如臭雞蛋,爛菜葉什麼的。

    這樣當然不夠,劉同壽本是打算將這些人徹底解決掉的,即使不能全搞定,也要把謝家的氣焰打下去再說。可他沒這個本事,聖旨只是召他入京的,代表的是將來,而不是現在,想要收拾對頭,他只能借李崧祥的勢。

    而李崧祥一開始就表明了立場,他會站在劉同壽這一邊,也會對付謝蘭等人,但用的方法卻是官場上的套路,先埋下伏筆,然後把問題拖到朝堂上解決,而不是當場翻臉拿人。

    那錦衣衛千戶不想得罪邵時雍,李崧祥同樣不想,他幫劉同壽的忙可以說是順勢而為,但對付邵時雍,就是把邵元節往死裡得罪了。

    劉同壽代表的是未來,邵元節代表的卻是當下,李崧祥這麼精明的人,當然知道應該如何取捨。有所傾向,保持中立,這才是正統的為官之道。

    所以,劉同壽也只能暫時忍了,反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幾個傢伙總不能移民海外來逃避自己的報復。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有不少的疑問亟待解答,最大的那個,就是這道詭異聖旨的來由了。幾個對頭一走,劉同壽就延請李崧祥進了縣衙,反客為主的把這裡當做了自家客廳。

    馮維世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不過他也很好奇,只是見李崧祥臉色頗為凝重,知道事關重大,他心裡也是直打突,當即就想退下。不想李崧祥卻開口將他留了下來,說是一同參詳。

    「這道旨意,的確是皇上在得到水陸大會的消息就下的,而且還經過了廷議……」李崧祥語速不快,似是要給兩個聽眾留下足夠多的時間思考。

    「廷議?莫非是張閣老……」劉同壽沒多大反應,馮維世卻差點跳了起來。

    召見道士什麼的一般都是走中旨,因為走內閣會非常之麻煩,大臣們未必敢和嘉靖硬抗,但卻會互相扯皮,以拖延時間,要是廷議的話更麻煩,因為時不時的就會有幾個愣頭青蹦出來,拿祖制、聖人之言之類的條目說事兒。

    在馮維世想來,也只能是張閣老體察天心,力排眾議,才把事情敲定了。可是,就為了個追封和召見而已,有這個必要嗎?

    「不然。」李崧祥微微搖頭,語速更緩,臉色也越發的凝重了:「在這件事上,朝中諸公是有著共識的……」

    「……」馮維世張了張嘴,徹底說不出話了,這件事完全顛覆了他的常識,他覺得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倒是劉同壽表現得穩重得多,看得李崧祥也是暗自稱讚,殊不知小道士根本不懂裡面的門道,正所謂不知者不懼,他有啥好一驚一乍的?

    「旨意中的用辭,劉觀主你也應該注意到了,皇上招你進京,用的是『聽用』二字。」

    「嗯。」劉同壽點點頭,心道:莫非皇帝要封我做官?

    「其實……」李崧祥猶豫了老半天,才算把話說完整了,「皇上這次是真的有差事派給你,而且是道士的本行……嗯,簡單來說,就是紫禁城鬧鬼了。」

    「啥?」

    「什麼?」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

    劉同壽算是明白,李崧祥說話為什麼這麼費勁了,這事兒太不體面了;同時,他也知道這道聖旨為啥連廷議都過了,這麼不體面的事,當然不能張揚,而且還得盡快解決,找道士驅鬼,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另外,他還知道,見到聖旨的時候,邵時雍為什麼是那麼一副神情了,作為龍虎山的嫡系,他肯定對這件事有所瞭解。

    當然,這這是初步的猜測,具體的詳情還要問過才知。

    「到底是怎麼個情況,邵真人不是在宮中,他怎麼……」

    李崧祥重重的嘆了口氣,「唉,說來話長……」

    ……

    另一邊,一艘江船上。

    「宮中鬧鬼?就因為這個?皇上就下旨召劉賊入宮?」從未有那一刻,謝御史如此的痛恨這些神鬼之事。

    劉同壽成名靠的是裝神弄鬼;他在水陸大會一鳴驚人,將餘姚鬧了個天翻地覆,大大折了自己這個御史的面子,靠的還是這個;最後,送他提前進宮,直上青雲的竟然還是這個!

    當然,宮中的鬼跟劉同壽未必有什麼關係,但天下的鬼都是一家,誰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手腳?

    「不是他做的手腳,時間上對不上,宮中鬧鬼,已經持續了幾年了……」邵時雍的聲音越來越低沉,神情極為頹喪。

    「怎麼會?宮中不是有邵真人……莫非……」真相浮出了水面,謝亙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明白邵時雍為什麼是這樣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了。

    很顯然,宮中是真的在鬧鬼,而且還挺嚴重的,至少名滿天下的邵真人解決不了,乃至於皇帝不得不訴諸於外。

    「怎麼就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上……」

    邵時雍並不回答,他沒那個心情解釋了。這兩年邵元節一直張羅著告老,固然是因為他年紀大了,精力時有不濟;但解決不了皇帝的訴求,以至於引起皇帝的疑慮,則是另一個重要原因。

    鬧鬼事件,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難題。

    最開始,只是幾個宮人起夜時突然大叫,說是見到了怨靈之類的東西,驚動一時。而後,隨著這幾個宮人被杖殺,事情很快就過去了。說是過去了,但私下裡還是有謠言流傳,只是沒人敢宣之於眾罷了。

    畢竟皇上是個好面子的,一直求神拜仙,把偌大個紫禁城,搞得跟個大道觀似的,想以虔誠感動上天。結果有人告訴他,神仙沒求來,倒把鬼給召來了,他不惱羞成怒才怪呢。

    沒人敢觸皇帝的霉頭,但謠言傳播的速度卻很快,不久之後,宮外就有了消息。

    收到消息後,嘉靖自然又是一通雷霆之怒,因此而倒霉的人不計其數,其中身份最為尊貴的就是嘉靖的首任皇后陳氏。

    當時陳皇后懷孕已經六個月了,結果就是因為一個小失誤,她不小心把茶潑在了嘉靖的身上,結果嘉靖的回應就是飛起一腳,重重的踹在了她的小腹上。遭此一擊,陳皇后自是被重創。

    可憐她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女孩子,驚嚇過度,加血流不止,苦挨了幾天,一縷香魂悄然去了。

    彌留之際,她向嘉靖求懇,只求見母親最後一面,心情正不好的嘉靖顯示出了超乎人世的冷酷,他宣佈這是外戚藉故企圖窺視朝廷,嚴禁丈母進宮。邵時雍聽宮人說過,陳皇后直著脖子叫了一夜的娘,然後死在了第二天清晨。

    陳皇后活著的時候,嘉靖算是冷酷到底了,但當這個可憐的女人死了之後,朱厚熜卻似乎良心發現了,因為他也見到了鬼!這鬼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慘死的陳皇后。也許是死的太慘,所以陳皇后的鬼魂自出現開始,就不肯離去,一纏就是好幾年。

    對邵元節來說,也是利弊各半。

    好處在於,朱厚熜同學更加虔誠了,因為只有在齋醮的時候,陳皇后的鬼魂才絕對不會出現,其他時間裡,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纏上來。所以,哪怕單單是為了避鬼,他對齋醮也有著極高的熱忱。

    壞處不用說,就是驅鬼的差事落在了老邵頭上,老邵使盡了渾身解數,卻是絲毫也不見效,嘉靖依然時不時的就見到鬼,宮中的宦官、宮女也時常來找他求告,鬧得他一個頭兩個大,苦不堪言。

    龍虎山上下對此事都有所聞,其中不少弟子還參與過抓鬼的法事,所以,邵時雍也是知之甚詳。

    一時三刻還不要緊,但幾年下來,隨著鬧鬼事件的日益頻繁,皇帝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爽利的。老邵抓不到鬼,也只能儘量用別的事情分散皇帝的注意力,一邊拖延時日,一邊尋找合適的接班人或者替罪羊,準備抽身而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還沒等老邵完成計劃,陳皇后的鬼魂就又一次出現了,同時,將嘉靖的耐心消耗殆盡。這個當口,嘉靖已經有了劉同壽這個選擇,哪怕是死馬當活馬醫,嘉靖也不肯再等了。

    偏偏邵元節還不能提反對意見,誰讓他能力不足呢?勸諫的話一出口,恐怕皇帝就會責令他抓鬼了,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對龍虎山弟子來說,他們唯一能抱怨的,也只有這次鬧鬼事件趕的太不是時候了。

    如今仇已結下,如果劉同壽進京之後,順利驅鬼,那龍虎山的下場……想到這裡,邵時雍渾身是汗,他突然扯住謝亙的袍袖,嘶聲道:「謝大人,為了你家和劉賊的私怨,本真人已經將龍虎山捲進來了,現在,該是你幫我的時候了。」

    說的好像你龍虎山多清白似的,要是不打算對付劉同壽,邵老道派你去杭州做什麼?謝亙心中極是不屑,可臉上卻是一臉苦相:「小真人,老夫有心殺賊,卻是無力回天,但凡有一絲希望,老夫也不會坐視他囂張至此啊!」

    「希望麼,哼哼,你不爭怎麼知道沒有?」邵時雍陰森森的說道:「本真人指一條路給你,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膽子去做了!」

    「難道,小真人說的是……」

    「哼,不然還能有什麼辦法?」邵時雍冷哼一聲,臉上已儘是瘋狂之色,「左右沒有中官跟來,姓李的也不會隨他一起上路,這個時候,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你還要猶豫嗎?」

    謝亙一咬牙:「也罷,就依小真人所言,事後……」

    邵時雍斷然道:「你我共進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07
第112章 闖關模式

    李崧祥的講述相對簡略,倒不是他有所保留,只不過這種隱私之事,他一個地方官,知道當然不如宮中人那麼詳細。他只知道宮中在鬧鬼,鬧的很邪乎,驚擾了聖駕,但他對鬼魂是陳皇后,以及皇后的慘死這些細節就一無所知了。

    不過,這些信息已經足夠劉同壽判斷事態了。

    劉同壽自己是靠裝神弄鬼起的家,但他對鬼神之事卻是持保留態度,要不是他自己的穿越經歷,他應該是一點都不信這個的。

    但有這麼多人的見證,很顯然,鬧鬼之事也不是空穴來風。皇帝連既定的考驗都放棄了,就急著召他進宮,鬧鬼給嘉靖帶來的困擾也是可見一斑,事態是相當之嚴重。

    其實劉同壽的第一反應也是有人裝神弄鬼,皇宮大內,那是天下間戾氣怨氣最集中的所在之一,有人心存怨憤,明面上反抗不得,背地裡搞點陰招,也不算啥稀奇事兒。

    可是,那裡畢竟是皇宮,守衛森嚴,還有邵元節這樣的行家在,搞上一兩次不被發現倒還正常,幾年如一日的折騰下來卻不被發現,這就很不尋常了。別說是宮裡的宮女太監了,就算劉同壽易地而處,也不見得有這個能耐。

    那就是真的有鬼?還是什麼靈異現象?想來想去,也是不得其所,向李崧祥問詢,同樣不得要領,劉同壽皺起了眉頭,這和他預想中的京城之路區別太大了。

    本來他只想著投嘉靖所好,先在養生之道和房中術上面下點功夫,然後再根據具體情況,進行幾場表演什麼的,最後施展忽悠這個大招,將皇帝徹底糊弄住。

    誰想到事情一開始就脫離了軌道,第一個考驗居然是要驅鬼,這活兒他可不在行。但不想辦法也不行,解決不了這件事,還提什麼後來居上,壓倒龍虎山呢?

    何況,事情遠不止這麼簡單,只聽李崧祥說道:「劉觀主,你不但要解決的漂亮,而且還要快。」

    「怎麼說?」劉同壽反問道。

    李崧祥沉聲道:「聖旨上雖沒提,但京中卻有消息,皇上下旨召見的不止你一個,還有邵真人力薦的那位遼東陶仲文!」

    我擦,還有競爭對手的,而且是個重量級的人物,就說邵老道不會這麼容易繳槍投降麼。劉同壽暗自腹誹不已,連抓個鬼都要玩玩權術,搞搞制衡,嘉靖果然是嘉靖啊。

    「那位陶道士的道行如何,尚不得知,但他未出手便已經大佔上風了。邵真人在宮中雖然日久無功,但在此事上面下了不少功夫,多少也有了些心得,對陶道士來說,必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崧祥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此外,遼東雖遠,但那位陶道士卻是早有準備,日前已藉故到了山海關侯旨,行程上,比你要少很多……待劉觀主抵達京城之時,那位陶道士怕是早已安排就緒,甚至已經……」

    劉同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是倉促迎戰,邵元節一方則是早有準備。不然依李崧祥的介紹,陶仲文此時還是遼東庫大使,也就是遼鎮的倉管,應該身處治所遼陽才對,怎麼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山海關去?那裡可是薊鎮所轄之地。

    「李大人提點之恩,同壽不敢或忘,待他日必有所報。」預想中的巡演變成了闖關模式,劉同壽自然也是煩惱,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他也不是喜歡糾結的性子,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就將煩惱拋在腦後了。

    現在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也沒用,最實際的還是早點上路,爭取在陶仲文有所發揮之前趕到京城。

    「好說,好說。」

    李崧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同時還換了更加親切的稱呼:「同壽,老夫最欣賞你的,不是那些神乎其技的法術,而是你這豁達的心性,以及恩怨分明的秉性。你也不須太過憂慮,京中有人接應陶仲文,可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尋本逐源,同壽莫要忘了去拜會一下應該拜會之人。」

    「李……世伯的意思是……」劉同壽反應多快啊,李崧祥放了台階,他也是順桿就上。

    「你知道的。」

    李崧祥微微一笑,並不直接回答,而是話鋒一轉,叮囑道:「這件事不好張揚,同壽勿要保密。至於餘姚那幾位,你也無須掛懷,只要皇上指派的事一切順利,來年就是他幾人報應之時,只有龍虎山,還須得你自行料理,旁人卻是幫不上忙的。」

    「小侄省得了。」李崧祥這番話說的意味深長,劉同壽一時也沒辦法全部搞清楚,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嘉靖十四年的朝堂上肯定不會平靜了。而他自己,也被捲入了這個大漩渦,而且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身處漩渦的中心了。

    深深的看了劉同壽一眼,又用眼角掃了一眼馮維世,李崧祥起身離開了。

    他也不是很明白,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張閣老的思路發生了怎樣的轉變,突然改弦易張,打算放手一搏,但毫無疑問,這一切跟劉同壽大有關聯。

    既然張孚敬有了這樣的打算,他李某人也不介意下上一注,既是對張孚敬判斷的信任,同時也是劉同壽帶給他的信心。

    至於馮維世,只是捎帶著的一個小卒罷了,無關輕重,就算這人吃裡爬外也不要緊,這些事本來就是要放風出去的。

    這是一場決戰,而不是突襲,提前放風有利於瓦解敵人的鬥志,拉攏那些牆頭草,是削弱敵人,壯大自己的必要手段。

    而最為關鍵的,就是這場看似跟朝政無關的鬥法。這場鬥法就是先鋒戰,將決定整個局勢的走向,乃至勝負!

    好奇心害死貓,馮維世眼下是深有感觸,一時間,他也是坐立難安,恨不得從來就沒聽說過這些話,和一派從容的小道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同壽卻沒空去理會馮維世的心情了,他沒興趣幫人分析局勢或者做抉擇,他自己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重大考驗呢。

    李崧祥一走,他也不多耽擱,自顧自的把身邊的親信之人聚在了一起,宣佈了他立即動身,趕赴京城的決定。

    「現在就走?不回鎮上安排一下嗎?」沈方卓大吃一驚,他連忙提醒道:「你走了,萬一謝家捲土重來,豈不是糟糕?」

    「應該不要緊,近段時間,馮知縣會照應著的,等過段時間……呵呵,人做事,天在看,總有他們惡貫滿盈的一天。」劉同壽擺擺手,「再說了,我人都進京了,他們再編排那些謀反之類的罪名,也按不到我身上啊?」

    「那也不用這麼急吧?那些匠人和工坊……」

    「嗯……這倒是個問題。」劉同壽原計劃是把這些人一起帶到京城的,可現在看來,他未必有那個時間,而且在京城能不能站得住腳也是個問題。沒有發展的空間,貿然把人帶過去,不會形成助力,只會成為累贅。

    「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我會叮囑一下,讓他們暫時不要開工,以免引起他人的覬覦。」沒有持續性的維護,人格魅力和威望帶來的忠誠都不能持久,但以劉同壽在上虞威望,一兩年內還不會有什麼問題。

    說的現實點,這時代工匠的地位很低,絕大多數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將其當做財貨般看待,象劉同壽這樣隨和,而又前途遠大的主家可不好找。玻璃製品雖然值錢,但製作的匠人卻撈不下多少好處,因為做出來了,他們自己也沒有能力發賣出去,最終也只能為人作嫁。

    所以,劉同壽不擔心有人會背叛,將技術流傳出去。當然,流傳出去也無所謂,他原本也沒打算靠這個吃飯,只是想用這玩意賺點外快罷了,技術遲早是要流傳出去的。

    沈方卓沒話說了,劉同壽做的決定,楚楚一向都是無條件擁護的,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異議,倒是郝老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郝大哥,沈大哥是自己人,什麼事都不用避諱他,有話不妨直說。」劉同壽隨口一句話,沈方卓卻感動的不得了。

    這位高手最嚮往的就是俠義之道,對忠誠、義氣、榮耀之類的東西完全沒有抵抗力,被劉同壽把握到弱點之後,已經是死心塌地的了。

    「公子,是不是再等等?夫人那邊……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郝老刀提出的問題,就不是劉同壽能輕易忽略過去了的。

    劉同壽一迭聲的追問道:「我娘?果然我有娘麼?她現在何處?為什麼你不直接告訴我地方,讓我去找她?」

    「公子,夫人到底在哪兒,屬下幾個也不知道,我們幾個人也是這兩年才得到了公子和夫人的消息,然後奉命在公子身邊護持的。」

    「你們是我爹的舊部?」

    郝老刀點點頭。

    「我爹又是什麼人?不能說?對我都不能說?」

    郝老刀滿臉都是為難之色:「事關重大,公子還是等夫人親口對你說吧。」

    「那你們沒見到我娘,卻知道我和我娘的近況,還知道近期就會有消息,應該是有個聯絡人了?這人是誰?」劉同壽自問自答,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

    郝老刀臉色發苦。他是個粗獷的性子,並不擅長這些彎彎繞繞,何況,他本心也不覺得這些情況有什麼好隱瞞的。但夫人那邊的命令是這樣,他也只能遵從,對劉同壽的這些問題,他也是無語相對。

    「看來……也只能是他了。」劉同壽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沉思片刻,他做了決斷:「現在我們是在跟時間賽跑,實在耽誤不得,反正我如今已經名聲遠播,我娘也不至於找不到我,與其在這裡苦等,不如先上路,把該做的事情做了再說。」

    「便依公子。」郝老刀想想也覺得有理,劉同壽多在上虞停留一天,就有可能多生變數,還不如先上路再說,以那位的本事,要趕上來應該不難,見夫人的事,可以到時再說。

    更重要的是,劉同壽的性子和他父親差不多,一旦打定了主意,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他自忖沒有舌粲蓮花的本事,也只能順著他的意思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08
第113章 劫殺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比起中原和北方,冬季帶給江南的影響相對弱些,即便已經到了仲冬時節,江南大地上,仍稀稀落落的點綴著些青綠之色。

    今年的年景算不上好,夏秋之際經歷過一場水災,但日子總是要過的。

    官道兩旁,農夫們三三兩兩的走在田頭埂間,有人互相交談著,討論著來年的年景;也有人彎著腰,揮動著手中的工具,試圖將溝渠挖的更深些,讓其能多蓄些水,以應付明年有可能發生的旱災。

    路上也不見了流離失所的災民們的身影。

    天不救人,人也只能自救,朝廷的賑濟雖遲遲沒有動靜,但此間終歸是富庶繁華之地,人力永遠是緊缺的。即便沒了房舍田地,只要還有把子力氣,畢竟還是能找到份工來做,養活一家老小的。若是手裡還有點其他活計,日子未嘗不會慢慢好起來。

    畢竟,這裡是江南。

    對於官道上穿梭往來的車馬,很少有人關注,尤其是那些連僕從都鮮衣怒馬的車隊,百姓們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官宦之家講究多,萬一被看得煩了,說不定就會引出什麼麻煩來。對大人物們來說,可能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可對平民之家來說,卻有可能是滅頂之災。

    不過,近段時間以來,情況有了些變化。官道上每有車隊經過,都會引起一陣注視,田間的農夫垂著頭,眼簾卻微微抬起,視線在車隊間逡巡著;那些建在道路兩旁的屋舍中,也會打開條門縫,露出一雙,或者幾雙眼睛,帶著期待和憧憬,向車隊眺望著。

    大多數的人最終都失望了,他們沒有看到那個令他們期待的身影,不過,也有些人如願以償,並因此而歡欣鼓舞。

    蕭山秀才王新亮就是其中之一,這些天,他都是天一亮就守在村口了,頂著凜冽的寒風,一直受到太陽落山。付出了如許的辛苦,當他終於看到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身影時,自是激動萬分,當即大呼小叫起來。

    「相公,那穿青袍的就是那位小仙師了?果然生得很嬌俏啊。」很多人事先都知道他的目的,他這一咋呼,倒是吸引了不少關注過來,最先趕過來的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

    「娘子差矣,用這等俗語形容小仙師,豈不是敗壞了我王家書香門第之名?莊子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這才是對小仙師最恰如其分的形容。」王新亮雖然激動,卻還不忘掉書包,正是書呆子本色。

    那婦人翻了個白眼,不耐煩的催促道:「管你樁子柱子的,相公,人終於被你盼來了,你怎地還不上前求告?」

    王秀才肅容道:「娘子,你又錯了,所謂: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既有誠心,又何必在乎表相呢?何況,天子急召,小仙師動身也急,我若上前叨擾,難免耽誤了小仙師的行程,反而不美,不若以目相送,只求盡到心意便是。」

    「老娘才不理你這些之乎者也的,我只問你,你不去求小仙師,下次鄉試能中嗎?」

    「娘子,你這就不知道了,我前次去杭州,與那梁蕭敘舊,他很是說了些秘事給我呢!」王新亮得意道:「今年這場水災,若非老神仙施法擋了一擋,本應遠不止如此,想想看,仙法和颶風對撞,激盪起的天地元氣又怎麼會少了?」

    他煞有其事的說著:「事後,天地恢復平靜,這些靈氣也是各歸其位,但也有不少散落在了江南大地上!咱們紹興府的文采本就不凡,得了這廂的滋潤,就更是了不得了,眼見就是大興之相啊!」

    「……」他媳婦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回過味來,「說的像那麼回事似的,可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再怎麼興旺,一次鄉試還不是只取那麼百來號人?」

    「那能一樣嗎?不知道什麼叫近水樓台麼?那梁蕭文才不如我,名聲不如我,長相也不如我,他娘子也不如娘子你……娘子你別誤會,我是想說,你溫柔嫻淑,美麗動人……哎呦,你別動手啊,聽我說,聽我說完。」

    這王秀才,就是當日在府城自承家有悍妻的那位,因為同病相憐,他跟梁蕭也算是惺惺相惜,但交情歸交情,他私底下也經常跟對方比較,時時為之嘆息。感懷多了,此時也是有感而發,結果說漏了嘴,又被好一番修理。

    「小仙師已經指點出了明路,常言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拚搏,現在天時地利都有了,接下來,就看誰更努力了……當日梁蕭也是按照小仙師的吩咐,閉門苦讀了一個多月,才在鄉試上一鳴驚人的!」

    王新亮一臉狂熱,喃喃低語道:「小仙師奉旨上京,乃是魚躍龍門的徵兆,學生借了貴氣之後,必當懸樑刺股,不負仙緣一場。」王娘子受了相公的感染,也收斂了潑辣的性子,向著正遠去的那個背影,拜了又拜。

    劉同壽自己可沒有成就了紹興文采興旺的自覺,他根本不知道梁蕭宣揚的這些消息。離開杭州之前,他只是告訴梁蕭,若有機會,儘量以鄉黨的名義,多招攬些士子。這是為了孫升描繪的那個藍圖在做準備,既然要入朝了,思慮的長遠些,總歸不會有錯。

    誰想到梁蕭發揮了一下,事情就變了樣兒,劉同壽預想中的鄉黨並沒有形成規模,反倒是多了不少信徒,這就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一路上,他或多或少也感覺到了點問題,那些秀才童生本來一見到他,就像是見到蜜的蜜蜂,一窩蜂的湧上來求告。可現在這些人卻都站得遠遠的,嘴裡還禱告著些什麼,好像不敢靠近似的。

    劉同壽沒空去琢磨其中的味道,沒人上來痴纏求告,他也樂得清靜。只是,他關注的話題,就有些煞風景了,他沒有提到天下大事,也沒有談論詩詞,而是一直在向沈方卓請教武功。

    「你的架勢練得不錯,但卻徒具其形。原因麼,嗯,你發力的習慣是主因,你總是喜歡留幾分力,這樣可以有利於控制變招,但招式的威力卻沒了,外家功夫是鐵橋硬馬的招式,講究以力破巧,任你百般變化,我只直擊要害,你不得不防,防了也防不住……」

    「原來是這樣……」劉同壽點點頭,變魔術,對手速和精準度的要求很高,對力量卻沒什麼要求,長久以來他也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沒想到竟然成了學武的障礙。

    「沈大哥,你說的是外家拳,那內家功夫呢?不也有那些小巧靈便的招式麼?」

    「內家功夫啊,」沈方卓唏噓道:「說是內家功夫,其實練功夫都是由外及內的,外功沒練好,哪裡談得上什麼內功?就比如你比劃的那太極拳,在你這裡只能是個把戲,可要是給大師兄看過之後,那就厲害了。」

    說著,他又想起了什麼,呵呵笑道:「你說的那些異俠演義,故事很有趣,可裡面的功夫都是扯淡的,哪有不練筋骨,光靠吐納打坐,就能大殺四方的內功啊?如果你想找的功夫,是那裡面說的九陽神功那種,我勸你還是找點死了心吧,據我所知,天下間就沒那種功夫。」

    劉同壽有點犯愁,本以為找到了個好師傅,誰想到這位武當高手也是練外家拳的,對內家拳雖然也有瞭解,但離自己的期望卻差得很遠。

    「你倒也不用失望,天下這麼大,小巧騰挪的功夫也不是沒有,只是俺不會罷了。俺不知道你為啥不記得了,不過你以前似乎就練過些這類功夫,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個神仙師父教的……」

    「我師父?」劉同壽大為驚異,難不成王老道是個不世出的高人?「楚楚,你見過師傅練過武功嗎?」

    「沒有。」楚楚歪著頭想了想,然後把頭搖得跟撥楞鼓似的,「這幾年,道士伯伯劈柴都劈不動,別說跟郝大叔他們比了,就連楊大爺他們都比不過。」

    退化了?還是說,教小道士武功的另有其人?劉同壽抬頭看看郝老刀,搖頭一嘆,沒準兒,又是跟小道士的身世有關。

    他不是沒想過,多停留幾天,把事情搞清楚再上路。可認真想過後,他認為,儘早上路才是正理。到了現在,對小道士的身份,他已經有所猜測,不會天真的以為,身世大白之後,就是大團圓,然後劇終謝幕。就算電視裡的肥皂劇,也不會這麼個演法。

    毫無疑問,他的身世將會給他帶來極大的麻煩。

    小道士是被寄放在紫陽觀的,而不是遺棄,而且他的父母還一直關注著他,只是不肯現身相認。這無疑證實了麻煩的存在。

    另外,小道士的痴呆毛病是娘胎裡帶出來的。可能是動了胎氣,也有可能是降生時出了意外,總之,他出生前後的外部環境,相當之惡劣,那位夫人很可能是在逃亡途中生下了他。

    身世讓劉同壽又多了一個入京的理由,他需要增強實力,足以面對一切麻煩的實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從沉思中驚醒的時候,愕然發現,車隊已經停下了。

    郝老刀等人勒住了馬,在車隊正前方排成了一個扇面,手中刀已出鞘;護送他上路的,還有以曹千戶為首的十幾個錦衣衛。

    這幫人衝進上虞城時威武雄壯,這時卻露出了另外一面,十幾個人戰戰兢兢的聚成一團,東張西望的,似是在尋找逃跑的路線。

    連一向大咧咧的沈方卓都顯得有些異常,他已經下了馬,並且拉住了劉同壽的馬韁,一臉凝重的看著前方。

    官道兩旁是一片楓樹林,樹葉早就落光了,光禿禿的顯得極為蕭索。林木間,影影綽綽的全是人影,讓人一時難以盡數,到底有多少人藏身其中。

    林木遮不住人,而這些人也沒想著打埋伏,在大路正中,高高矮矮的站了十幾個壯漢,長相各不相同,但都頗為彪悍,黝黑的膚色更是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在海上討生活的那種人。

    「打劫!識相的,把車馬和值錢的東西都留下,還能留下條命來,要是不識相,嘿嘿,那就別怪爺爺們心狠手辣了。」

    隨著一聲大吼,這些人算是表明了身份,或者應該說,是表面的身份。看起來,這是一幫劫道的匪徒。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09
第114章 衝陣

    打劫的?而且打劫的對象是錦衣衛?

    番子們又驚又怒,有那膽子大的,踩著馬鐙站起身來,高聲厲喝:「瞎了眼的蟊賊,沒見你家大爺身上穿的是什麼?天子親軍你們都敢打劫,這是要反了嗎?再不快滾,等到大軍圍剿的時候,你們後悔也來不及了!」

    眾匪全然不為所動,為首一個光頭冷笑有聲:「嘿嘿,原來是錦衣衛的大爺們?聽說各位生財有道,想來身家也是豐厚,相逢不如偶遇,弟兄們出來討口飯吃也不容易,還請各位賙濟一二。和咱們這些粗人不同,各位身嬌肉貴的,要是有個閃失,那就不好了。」

    喊話的番子駭然回顧,這幫匪徒也不知從哪裡躥出來的,竟然凶悍若此,自己亮出了天子親軍的名頭,對方竟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看自家老大,希望能得到指引,誰知道曹千戶比他還迷茫呢。

    錦衣衛帶給世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怖和血腥,但實際上,緹騎並不以武力見長,他們抓人拿人,靠的都是皇帝的權力,很少遇到反抗,對武力沒什麼要求。

    緹騎招新人,考校的也不是武藝,而是其他的一些東西,比如祖上出過什麼人,有無有力人物舉薦之類,最重要的,還是老爹的職業,和胥吏一樣,錦衣衛也是很講究父業子承的。

    一看到對面的陣仗,曹千戶就懵了,等到亮身份的絕招也碰了壁,他更是肝膽俱寒,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知道對方有可能在後路上也設了埋伏,他就已經開逃了。

    這是最為正常的反應。

    且不管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但形勢已經是明擺著的了。

    匪徒一方人多勢眾,又是以逸待勞,自家的手下指望不上,劉同壽那幾個隨從看起來倒像是豪勇之人,可畢竟人數太少,只有區區六個人,又怎麼是匪徒的對手?

    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等人護著小道士開溜,讓那幾個隨從斷後,至於馬車,以及車裡的兩個女眷,沒辦法,也只有舍了,畢竟自家的命更重要些。轉眼之間,曹千戶就權衡過利弊,並且擬出了最佳的方案,接下來,只要勸服了劉同壽就萬事大吉了。

    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劉同壽已經有了動作。

    「劫匪?口號錯了吧?應該喊: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才對啊,連口號都喊錯,可見你們有多不職業。其實以貧道之見,幾位根骨不凡,氣質出眾,應該繼續去做海盜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才對,而不是跑來充當山賊,要知道,山賊可是沒啥前途的。」

    劉同壽從容自若,似乎全然不為所動,但曹千戶卻是心中一緊。

    海盜?

    自打當今天子登基以來,江南海疆就變得越來越不太平。標誌性的事件,應該是嘉靖二年,倭國貢使宗設掠寧波,進而襲擾紹興府之事。這樁公案不但是取締船舶司的引子,同時也成了海盜大興的契機。

    正德末年,寧王作亂,雖然數月間就被王守仁平定了,但因其舉事而聚集起來的山賊草寇卻沒有被盡數剿滅,而是潰散於江南各地。

    因為參與了謀逆,這些人成為了各地官府剿殺的重要目標,江南雖大,也是無處藏身。寧波事件給他們指明了逃亡的方向,那就是出海!

    倭人兵不過百,為首的更不過是個區區使者,就能殺總督備倭指揮劉錦、千戶張鏜,並綁架指揮袁璡、百戶劉恩。又自育王嶺殺至小山浦,殺百戶胡源,肆掠寧波、紹興兩府,最後更是奪了舟船,安然離去。

    由此可見,大明海防之薄弱,殘匪們就像是聞到腐肉的禿鷹一般,紛紛聚集而來,落海為盜,禍亂海疆。沿海衛所各自進剿,但卻敗多勝少,即便勝了,也少有乘勝追擊之舉,海盜們出海避過風頭,隨時可以捲土重來。

    近年來,海盜的成分也是日趨複雜,其中夾雜了不少西番、倭人、以及南洋、琉球的土著,勢力越來越大。

    作為天子的耳目,錦衣衛有責任將江南的情況匯報到京城,以採取對策。

    不過,當今天子對這些煩心事不怎麼感興趣,一直都是聽之任之的態度。而朝中的大臣們更是態度曖昧,一方面逼著備倭使、衛所指揮們進剿,另一方面又不肯提供軍餉、船隻,使得地方軍只能勉強自保,卻無進剿之力,事情就這麼一直拖了下來。

    向皇帝匯報這些事,不但會成為朝中大佬們的眼中釘,而且在皇帝心中也落不下好,屬於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以前不是沒有地方上的錦衣衛這麼幹過,可他們的下場都很慘,曹千戶這樣的聰明人自不會步其後塵。

    據曹千戶所知,這些海盜和地方上的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世家們為海盜提供保護傘,海盜們則為世家們提供財源,有的時候還會出手幫忙解決麻煩……現在來的,不會就是謝家派出來的殺手吧?

    看看劉同壽,再望一眼對面的匪徒,曹千戶改主意了。

    他不著痕跡的向眾手下打了個眼色,緹騎們會意,策馬聚到了劉同壽的身後,擺出了一副拱衛小道士,決死一戰的架勢。

    被劉同壽點出真正身份,海盜們也是微微一怔,那光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獰笑道:「哼,知道爺爺們的來路,還不乖乖的束手就縛?莫非以為這些蛇鼠兩端的番子會拼了命的保你嗎?即便他們要保,又能保得住嗎?」

    劉同壽悠然說道:「保不保得住住,還不好說,但貧道可以保證,如果你們今天真的得了手,那後果一定很嚴重。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別以為你們還能繼續躲在海上逍遙,柴家保不了你們,謝家一樣自身難保,你們就甘心給他們陪葬嗎?」

    那光頭勃然色變,他猛一揮手,厲喝道:「什麼柴家、謝家的,朝廷不仁義,咱們就是跟朝廷作對的,殺的就是你這為虎作倀的妖道!弟兄們,給我上,不要放跑了小雜毛!」

    「噢!」遠近一片響應聲,樹林內身影晃動,刀光閃爍,眾盜蜂擁而出。

    劉同壽目光一凝,謝家的絕地反撲確實超出了他的預料。

    本以為有了上次的教訓後,謝家應該不會再出此下策了,即便再動手,應該也不足為患,畢竟自己身邊又多了個沈方卓,防衛力量更強了。而且,自己奉旨上京,身邊又有錦衣衛護衛,劫殺自己,就相當於劫殺欽差,就算成了事,也沒法善後。

    可沒想到,他們還是來了,而且動用了這麼多人手,看樹林中晃動著的身影,來的怕不有過百之眾!

    可以想像,殺了自己之後,為了掩蓋事情的真相,這些海盜勢必要在蕭山大肆劫掠一番,造成倭寇侵攻的假象,以求瞞天過海。

    想到這裡,劉同壽眼中寒光連閃,他冷喝道:「郝大哥,擒賊先擒王,你們去殺了那個光頭!」

    「可是……」郝老刀有些遲疑,番子們的可靠性很成問題。對方之所以沒有一見面就衝殺上來,就是想用言語動搖曹千戶等人的心志,讓他們在形勢不利的時候,丟下劉同壽自行潰逃。

    能被分派到杭州這種地方任職的番子,八成是有些背景的,殺劉同壽的後果,已經難以預料,能少惹些麻煩,當然最好。

    「執行命令!」劉同壽一改平時的隨和模樣,冷著臉斷喝有聲。

    「郝兄弟,此間有我,不須掛懷,管教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碰不到同壽一根毫毛。」沈方卓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寡敵眾,最忌諱消耗戰,一旦被人四面八方的圍上來困鬥,就算是他大師兄在此,頂多也就是自行突圍罷了,想要打退敵人是不可能的。

    而且,郝老刀等人習的是殺人之術,不擅長纏鬥,更擅長結陣突擊,讓他們原地防守,乃是舍長就短的下下之策。

    「遵命!」劉同壽斷喝下令的樣子,給了郝老刀很熟悉的感覺,他只覺一股熱血上湧,雙腿重重一夾馬腹,將長刀向前一指:「弟兄們,跟我沖。」

    「殺!」

    胯下的馬並非戰馬,只是用來趕路拉車的駑馬罷了;喊殺聲也遠不如對面的狂呼大吼般響亮;刀客的人數更少,一共不過五人,比起蜂擁而來的海盜,完全就不夠看。

    但就是這麼一支小小的隊伍,衝殺向前之時,竟然生出了千軍萬馬般的氣勢,讓人彷彿置身沙場,連對面的那些手上血腥無數的積年老匪,心神也是為之一震,腳步頓時就放慢了。

    亡命徒終究只是烏合之眾而已,跟百戰精兵還是有著很大的差距的。

    「嘭!」

    海盜們放慢了腳步,郝老刀卻不曾遲疑,他一馬當先,縱馬直撞,沖的最前的兩個海盜口噴鮮血,像兩口破布袋似的,被拋出老遠,帶得身後的幾人都成了滾地葫蘆。

    勢如破竹!

    本來緊密的陣列,頓時出現了一個豁口。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