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29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10
第115章 搏殺

    郝老刀臉上絲毫不見得色,他的馬不是戰馬,馬身上沒有任何保護措施,而且距離不夠遠,馬的爆發力也不夠強,在衝撞之前並沒有將速度提到最高。

    劇烈的撞擊之後,馬速已經減下來了,不用看他也知道,馬的口鼻間正滲出了鮮血,再有一次衝撞的話,八成就要倒下了。

    他決斷的極快,那兩個被撞飛的海盜還沒落地,他已經揉身從馬背上翻下,身體尚在空中,手中長刀下揮,重重的戳在了馬臀之上!血光一閃,那馬痛極長嘶,左右搖擺著脖頸,瘋狂的向前猛衝而去。

    海盜們見他馬速減緩,正要圍上來攻殺,冷不防他來了這麼一手,措不及防之下,前列的被撞得東倒西歪,後排的避之不及,陣列中赫然被開闢出了一條通道來。

    郝老刀的馬術和應變已經讓人驚嘆,不過,更讓人叫絕的還在後面。就像是事先排練好了似的,另外四人齊齊撥轉馬頭,隊形向內一收,從雁行陣變成長蛇陣,直接沿著郝老刀開闢出的通道殺了進去。

    過馬一刀,血光飛濺!

    前面有人擋路就用馬撞,通道兩側有人試圖阻撓則揮刀斬之,馬力不濟便學自家老大一樣,刺馬開路,然後徒步突進……

    說來話長,實際上也就是眨幾下眼的時間。

    等到五個騎兵變成兩個騎兵,三個步兵時,海盜的衝鋒陣列已經被突了個對穿,地上橫七豎八的倒了二三十人,有的已經沒了氣息,另一些則大聲慘叫、呻吟著,顯然也已經失去了戰力。

    而騎兵這邊只是損失了三匹馬,最先落馬的郝老刀身上多了一道輕傷罷了。

    「媽祖娘娘在上,這他娘的還是人嗎?塞外的韃子也沒這麼凶吧?」那光頭已經看傻了眼,不知不覺的用上了家鄉話。

    「曾老大,別發愣了,他們殺過來了,是衝著你來的!」攻守之勢逆轉的太過突然,不但那光頭沒反應過來,大多數海盜也懵了。

    謝家事先也提醒過他們,點子身邊有軍伍出身的護衛,扎手得很,但這些人也沒當回事。他們不是尋常的海盜,而是浙江海域最大的勢力——許氏團夥的成員。

    雖然他們的主業是跑海貿,但偶爾也會上岸客串一下海盜。這幾年,他們縱橫寧波諸府,無往不利,衛所官軍無不望風披靡。若不是許棟保持了理智,知道不能真的跟朝廷正面對抗,約束著手下這些悍匪,只打擦邊球,這幫人可能早就鬧出大動靜了。

    這次應邀而來,眾匪都沒把正經差事當回事,一百多人圍攻不到二十人的官軍,那還不手到擒來啊?他們更上心的,是完成任務之後的節目。

    輕敵加上心不在焉,再遇見了超乎想像的對手,海盜們被打懵也是很正常的。

    「還傻看著幹什麼?」饒是曾光頭平常也常以凶悍自詡,可看到那幾個凶神渾身浴血的衝過來,他也是連打幾個寒顫,繼而變得有些歇斯底里:「圍上去,殺了他們!他們的馬已經沒力氣了,上,給我上!」惶恐之餘,他也有些慶幸。

    因為覺得殺雞用不著牛刀,所以他還留了一批人在身邊,這時剛好救命。

    此外,先前衝上去的那批人,只有一部分是他的嫡系,另外那些人,是經過柴德美介紹,剛投靠過來的。因為聽說點子扎手,所以他也耍了點心眼,讓那些新來的衝在前面當炮灰,在衝陣中死傷的,也主要是那些人。

    他的呼喝,對嫡繫手下還是有作用的。這幫人也是亡命之徒,敵人雖強,但畢竟人少,展現出來的手段也只是出乎意表,而非匪夷所思,還達不到擊潰他們士氣的程度。這時見自家老大危險,眾匪也是轉身急追,想和曾光頭身邊的預備隊,來個前後夾擊。

    郝老刀不驚反喜,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只要將敵人從劉同壽身邊調開,他們這次衝鋒就達到效果了,至不濟,也能掩護劉同壽逃走。

    不過,他的調動卻未盡全功,不是所有海盜都回援了的,前列那部分人稍一遲疑之後,卻是繼續朝著劉同壽殺了過去。

    「郝大哥,怎麼辦?」一名刀客回頭看看,緊張的問道。

    郝老刀將長刀向前一指,厲喝道:「繼續向前,殺了那個匪首!公子身邊有沈兄弟,些許蟊賊,傷不到公子!」

    他想的很清楚,返身殺回去是沒用的,只會把所有海盜都吸引到劉同壽身邊去,現在,也只能相信沈方卓了。

    曾光頭對那些同夥的應對並不滿意,他罵罵咧咧的發著狠:「媽的,老子早就看出來,那個姓王的是個白眼狼了,才入了伙幾天啊,這就不聽老子的招呼了!哼!以為靠上柴家就了不起了?現在的柴家,早就不是狼了,而是家養的狗!」

    「老大,那個姓王的自己沒來,只派了個手下,他自己去接收船貨了……這次柴德美也不知犯了什麼邪,事情還沒辦成,就大大方方的送了姓王的五艘船貨,比答應咱們的還多呢!」

    「哼,等事情辦完,老子也得狠狠的敲他一筆,不然還真嚥不下這口氣……」說話間,郝老刀幾人已經殺到了近前,刀光起落處,兩個海盜翻身而倒,曾光頭怨氣雖然還沒發洩出來,但也不敢再分神,報復什麼的,也只能留到日後再說了。

    另一邊,衝向劉同壽的海盜心裡也在打鼓。

    這幫人正是當日在餘姚,目睹了劉同壽劫獄整個過程的那些人。劉同壽的神通廣大給他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這次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任務,又出現了意外,不少人都將之歸結為了劉同壽的神通。

    「我說徐兄弟,曾老大喊救命呢,咱們真的不去幫忙?那幾個護衛凶悍得狠,為首那個比宗滿還厲害呢。」說話的是個瘦子,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切,之前對咱們指手劃腳的威風哪去了?活該!他身邊有那麼多人護著,要是還被區區五個刀客給殺了,那許棟那夥人,也就是那麼回事了,老子理他去死。」那姓徐的是個身高體壯的大漢,他一邊跑,一邊恨恨不已的唾著吐沫,一臉的不屑。

    「殺小道士才是正經事,柴老爺許了諾,事先的五條船是安咱們的心用的,等事成之後,還有船貨奉上,照這勢頭,只怕用不了三五年,咱們就能蓋過許棟、李光頭他們了。」

    「可是,我怎麼覺得這事兒有點玄乎呢?你看,咱們這麼多人沖上去,他臉色都沒變,不會是……他身邊那些人也有古怪吧?或者,他還有法術沒用?」距離越近,那瘦子腳下就越慢,劉同壽那副從容淡定的模樣,對他很有震懾力。

    「狗屁!那些都是番子,只會對平頭百姓作威作福,手底下稀鬆平常得緊。你看,他們握刀的手都在抖,倒是把韁繩攥得挺穩當,這就是將跑沒跑呢,咱們再衝進幾步,他們就要跑了……看!跑了不是,現在就剩一個小道士了,還怕什麼,跟我衝!」

    這姓徐的是王直的老鄉,名叫惟武,還有個哥哥叫惟學,兄弟倆都是跟著王直從徽州過來的,在王直一夥中,勇力僅在葉宗滿之下。

    眼見著船隊已經有了雛形,這次獨擋一面,對他來說,也是難得的機會。現在是他帶領分隊殺人,以後就是他們兄弟帶領分艦隊縱橫一方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火熱,甩開顧慮滿腹的瘦子,大踏步的沖在了最前面。番子們跑了,自家頭領又身先士卒,此消彼長之下,眾盜也是士氣大漲,將對劉同壽的恐懼拋在腦後,狂呼著追在了徐惟武身後。

    「給我死吧!」衝前幾步,已經看到了小道士驚愕的身前,徐惟武吼聲如雷,掄起手中的鐵棍,使了招橫掃千軍,直揮過去!

    果然還是擒賊擒王最爽利啊!不用跟那幾個凶悍刀客打生打死,殺一個只會裝神弄鬼嚇人的小道士,還不跟探囊取物似的?那馬車裡還有女眷,八成就是傳說中那個美貌的女冠,殺了小道士之後,還能樂呵一下,哈哈。

    正得意間,他突然看到小道士衝他笑了笑,然後……他的棍子就動不了了,再然後,他只覺一陣勁風撲面,被一個灰色的身影撞入了懷中。

    「嘭!」比那幾個被奔馬撞在身上那些海盜還要誇張,一聲巨響聲中,徐惟武偌大的身軀凌空飛起,噴出的鮮血劃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彷彿一道血紅的彩虹一般。

    好厲害的大開碑手!胸前劇痛,但徐惟武心中尚有一絲清明,準確的辨認出了對方的招式。招式很普通的,但被這人使出來,實是威力絕倫。

    接棍,跨步,揮掌,前衝,拳風呼嘯,身若怒龍!

    一記大開碑手揮飛徐惟武,沈方卓毫不停留,閃身踏步,徐惟武的身子尚未落地,他便已經到了眾盜面前。揮出的左拳彷彿疾風怒濤一般,重重的打在一個海盜的臉上,這人的臉瞬間崩潰,碎皮爛肉碎骨,夾雜在鮮血之中向外擴散飛濺。

    一名海盜迎面揮刀斬來,沈方卓不退反進,竟是用跟對付徐惟武差不多的辦法,直接撞進了對方內圈,然後右手又是一記揮掌,將人打飛,左手順便奪過了對方手中的鋼刀。

    返身過來,接連劈出數刀,將圍攻過來的海盜斬開開,接著又是重複之前的動作,一拳,一掌,數刀,幾個海盜濺血而退……

    看著沈方卓一人雙拳,用最簡單的招式,將幾十個海盜打得無法寸進,劉同壽終於明白了,果然不是什麼人都適合練這種外家功夫的。

    沈方卓使的招式,沒有半點花俏,所長者,就是力大勢猛,動作又快,正合大巧若拙的道理。

    沈方卓的確是個好保鏢,激戰之中,他卻沒有全力應戰,而是分出了幾分心神在劉同壽身上。有幾個狡猾的海盜,想避開他偷襲小道士,結果剛一動作,沈方卓的拳掌就已經呼嘯而來,拳拳奪命!

    「徐兄弟,你還好吧?你要挺住啊,你要是出了事,讓我怎麼跟你大哥交待啊?」瘦子沒有參戰,他將徐惟武從地上扶起,正悲呼不已。

    「我……不成了……告訴我大哥……讓他給我報仇!」徐惟武口中身上全是血,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不用你大哥出手,這小道士逃不過今天,」抬頭看向劉同壽,瘦子滿面猙獰,「別忘了,還有那邊來的人沒出手呢!」

    彷彿聽見了他的號令一般,地上的幾具死屍突然魚躍而起,雙手連揮處,只聽得一陣破風聲急響,漫天的暗器如同勾魂索命的無常一般,將劉同壽籠罩在了其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12
第116章 啞叔

    「賊子敢爾!」沈方卓大驚,回援時卻已經慢了一步,只能用圍魏救趙的法子,想逼得那幾個刺客先救自身。

    可他沒想到,拳風臨體,那幾人卻是不閃不避,口中大叫大笑,全力將手中的暗器擲出,極盡瘋狂之意。

    死士!?

    沈方卓心中猛的一沉,千防萬防,卻沒防到這麼一招,謝家人也是了得,居然養了這種專為刺殺之用的死士!

    心中千念百轉,可手下的動作卻不慢,他左右開弓,兩名刺客已經口噴鮮血,頹然而倒,可他們臨死前擲出的暗器終究是擋不住了。

    那些暗器不同於中原常見的樣式,呈十字形,中間是空的,被投擲出去的時候,會旋轉著發出奇異的呼嘯聲,但速度卻半點不慢。

    「壽哥!」馬車內傳來了楚楚的驚呼聲,為了防備可能會出現的意外,女孩一直牢牢的抱著那個噴壺,守在馬車門前,劉同壽身後。準備雖然充分,可面對這樣的意外,女孩卻是無能為力了。

    危機關頭,劉同壽心中卻是一片清明,他甚至有空琢磨起了刺客的真正身份。單從對方吼叫時的腔調中,劉同壽就差不多確定了八成了,後世的抗戰電視劇中,經常有反面角色這麼喊。

    殺給給?給你個頭啦!死倭寇!而且……

    死士兼刺客,用的還是十字鏢,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忍者嗎?

    來不及躲閃了,練武不過數月,他的身手還沒那麼敏捷。而且就算有那個本事,也不能躲,否則暗器就會打在他身後的楚楚身上。躲一半中一半,兩人一起中招,還不如自己都扛下來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了,比起烈火焚身,中鏢這種死法,總算是沒那麼慘烈。只是,死在這種人的手裡,還真是不甘心哇!

    「死吧!」

    遠處的光頭正和郝老刀等人激戰,無暇顧及這邊的戰況,但那瘦子卻是一直死死的盯著劉同壽。眼見那幾個倭人建功在即,他也是狂吼一聲,彷彿是給那些飛鏢打氣一樣。他不認為劉同壽還有什麼後招沒用,但生死關頭,小道士卻是一臉的從容淡定,讓瘦子很不爽。

    不過沒關係,就算小道士身上有軟甲之類的東西也不要緊,那些倭人的飛鏢都是抹了毒的,只要擦破了皮,那就死定了!

    只是,瘦子的期盼終究是落了空,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黑影鬼魅般的出現在了劉同壽身前!這黑影出現的太過突兀,就像是從地底下突然鑽出來的一樣,而接下來,他的動作更加驚人!

    只見他雙手上下揮舞……其實瘦子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手在那裡,只能看見兩道快到極點的殘影在那黑影身前晃動,然後,必殺之勢就消弭在了其中。

    那些飛鏢有的消弭於無形,有的改變了方向,飛到了一邊,更有甚至,則像是撞上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直直的反射了回去,引起了一陣慘呼聲!

    這到底是人還是鬼?天光正好,瘦子卻是渾身冰涼,彷彿置身冰窖一般。

    他懷中的徐惟武抽搐了幾下,然後身體也慢慢變冷了。這人本還強撐著關注戰況,他想看到劉同壽死在他前面,也好拉個墊背的,找個平衡。誰想他看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幕,最後落得了一個死不瞑目。

    擋下了暗器,黑影毫不停留,幾個閃身間,已經到了眾盜面前,隨即展開了攻勢。

    他接檔暗器的時候,事發突然,劉同壽看的還不是很清楚,等到他開始攻擊海盜,劉同壽總算是看明白了,來的援兵是個人沒錯,而且是個武功極高之人。

    如果說沈方卓大開大闔的套路,會讓人生出無可匹敵的挫折感,這黑影給人的印象就是詭異!他出手極快,也極準,用的力量不大,卻總是能擊中敵人的要害部位,直接消除敵人的戰力。

    掌切咽喉,拳打太陽穴,肘擊丹田,指挖雙眼,膝撞下腹……

    一雙手如同蝴蝶般變幻無方,身影有如煙霧般飄來蕩去,招式狠辣,招招奪命,卻一直保持著沉默。隨著倒在他手下的人漸漸增加,一股森森然的鬼氣,籠罩在了戰場之上。

    另一邊的沈方卓也沒閒著,見劉同壽沒事,他也是將一腔驚怒全部發洩在海盜身上,他將那身恐怖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拳腳揮動之間,隱隱有著風雷之聲。

    「鬼啊!」

    「救命啊!」

    這批新進的海盜本就有心理陰影,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援兵更是擊破了他們的心防。他們沒見過這樣的殺戮模式,這只會讓他們聯想起劉同壽的身份和手段。

    再加上沈方卓的全面爆發,他們哪裡禁得住這樣的折騰,沒招架幾下,便徹底崩潰了。

    沈方卓還待追殺,劉同壽險死還生,他驚怒之下,這口惡氣也是憋得好苦,亟待發洩。冷不防身邊風聲微動,卻是有人靠近,他只當是又有偷襲者,急忙抬手護身時,結果發現卻是那個詭異的援兵靠了過來,指著郝老刀的激戰之處,似乎想示意他去增援。

    「尊駕是……」沈方卓有些遲疑,這人應該是自己這邊的,可是他的武功套路卻極是詭異,饒是沈方卓在武學上浸淫多年,卻也沒聽說過這樣的功夫,更別說見到了。把劉同壽的安危託付在此人身上,他委實有些放心不下。

    而且,對方的形象跟他展示的手段,也相去甚遠。這人臉上皺紋密佈,應該是上了些年紀,雙眼有些渾濁,不動手時,連身子都是佝僂著的,要不是剛見識過了他的手段,看起來和普通的老僕沒半點區別。

    那老人並不答話,而是又向郝老刀的方向指了指,顯然是在催促。沈方卓不見他答話,更是疑竇滿腹,怎麼也不敢放心離開。

    眼見局面僵住了,劉同壽身後的楚楚卻突然叫喊起來,聲音中充滿了驚喜之情:「啞大叔!」一邊喊著,女孩象看到親人一樣跑了過來,一把扯住了那老人的袖子,後者雖然不說話,但輕撫著女孩髮髻的動作卻極為輕柔,臉上的神情也是頗為慈愛。

    「啞叔……」對方的身份,劉同壽早已經有了猜測,有了楚楚的提示,他腦海中那些模糊的記憶也變得清晰起來,隨之湧起的更有一股近似血脈相連的親切感,以及一絲夢魂繚繞的期待。

    這位啞叔,就是那位隱姓埋名在紫陽觀,從小伴著小道士長大,並且一直照顧著他的啞僕了。雖然這人的身份,應該只是小道士父親的管家僕從之類,小道士的神智也不大清醒,但十幾年的感情終究非同尋常,就算換了個靈魂,也無法削弱分毫。

    至於那一絲期待。

    這位啞叔,除了保護照顧小道士之外,恐怕還有跟小道士的父母聯絡的作用。他先前突然離開紫陽觀,應該就是去履行職責了,郝老刀所說的消息,想必就是要著落在他的身上。

    除此之外,記憶一起甦醒的,還有一項技能,那就是手語。啞僕既聾且啞,跟他交流,只能通過手語,劉同壽當然不懂,但原本的那個小道士卻是會的。

    劉同壽揚聲道:「沈大哥,是自己人,你去幫郝大哥他們,這邊不要緊的。」

    見這邊已然相認,沈方卓也放下了心事,點點頭,往另一處戰場支援去了。劉同壽則是快步走到了啞僕身前。

    老人靜靜的看著劉同壽,目光慈祥,但跟看楚楚的卻不盡相同。看女孩時,老人的目光很純粹,就像是看到了兒孫輩一樣,可看劉同壽的時候,眼神卻變得極為複雜,慈祥中有著敬畏、欣慰中帶著疑惑,想來是劉同壽的變化,讓他有些應接不暇。

    「啞叔,你回來了。」劉同壽打著手語說道:「你這次去,是不是見到我娘了?」

    啞僕點點頭:「最緊要的幾個仇人已死,追索已經放鬆,夫人本要接公子去團聚,卻不想出了意外,如今夫人已經知道了公子的消息,正要趕來相見,不過,此間又生變故,事情怕是有些棘手。」

    「仇人?棘手?」劉同壽一頭霧水。

    仇人死了才好團聚,他還能理解,追查了十多年,致死不休,這幾個仇人也是大有毅力之輩,勢力也是驚人。可現在是自己遇襲,怎地又妨礙到母子相見了?莫非,在那幾個緊要的仇人之外,自己的娘還有很多仇家,以至於她見不得光嗎?

    「公子勿憂,入京雖不能同行,日後卻總有相聚之時,現在,還是料理過此間之事,先行上路吧。」啞僕用的是手語,自然也是言簡意賅,說明問題就難免有些不夠詳細。他說的意外和變故,指的不是刺殺,而是劉同壽入京。

    「我娘不能跟我一起進京?為什麼?我們在京城也有仇家?」劉同壽追問。

    啞僕點點頭,卻不多做解釋,只是催促劉同壽早些啟程。

    說話間,另一邊的戰鬥也已經結束了。

    那曾光頭腦子見機不夠快,眼看著徐惟武那夥人慘敗而逃,卻仍不肯退。也是因為他手下兄弟死傷太多,導致凶性大發,想要殺了郝老刀等人報仇再說。

    但郝老刀幾人又哪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雙方拚死廝殺之下,一時間卻只是個相持的局面。等到沈方卓神兵天降,海盜們的圍攻之勢立止,郝老刀趁勢突擊,直接砍下了那顆光頭。海盜隨之崩潰,豕突狼奔,向四面八方逃走了。

    「公子,三……叔。」郝老刀一身浴血,也不知到底留下了多少新傷,可他卻一心掛著劉同壽的安危,見到小道士無恙,這才長出了口氣。轉向啞僕時,他的表現卻有些古怪。

    「公子,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敵人在,咱們還是先上路,早點進縣城,方是上策。」

    劉同壽斷然拒絕:「不行,這個虧不能白吃,郝大哥你們的傷也不能白受,這口氣嚥不下去,我的念頭就不通達,念頭不通達就不能悟道,所以,不能就這麼算了。」

    「那……」郝老刀心中先是一驚,又是一暖,拱手道:「請公子先行上路,我與弟兄們且去追殺餘孽。」

    「那些嘍囉殺再多又有何用,要殺,就殺那些個幕後黑手!」劉同壽冷然道。

    「公子的意思是……」

    「沒錯,勾結倭寇的敗類都該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14
第117章 讓功

    「倭,倭寇?」畏縮中帶著驚異,聲音是從馬車後方傳來的,驚咦之外,還伴著一陣馬蹄聲。

    「哼!」沈方卓怒哼了一聲,郝老刀幾人臉上也是青氣一閃,相處時間不長,但記一個人的聲音卻也不難,不用問,顯然是那些臨陣脫逃的錦衣衛又回來了。

    這場戰鬥驚險萬狀,很大程度上,都是這幫人膽小鬼引起的,哪怕他們只是跟在沈方卓後面虛張聲勢,順便檢檢漏,也不會給那幾個刺客留下可乘之機。

    結果他們跑了。

    不但使得沈方卓和劉同壽之間少了一道屏障,而且,還大大的提升了海盜們的氣勢。眼下塵埃落定,這些人居然又腆著臉跑回來了,沈、郝等人都是氣不打一處來。

    「嘿,這不是天子親軍,縱橫無敵的曹大人嗎?怎麼,你這是設伏剛回來,還是追擊殘敵去了?怎麼不見首級和俘虜?」

    郝老刀性情沉穩,也算是體制裡出來的,倒是能壓住火氣不表露出來,但沈方卓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刺頭。

    普天之下,他只服兩個半人,除了張松溪和劉同壽,他師傅殷老道都只能算半個。當初還在武當山的時候,他有事沒事就敢跟師傅頂嘴,現在,他的衣食問題由劉同壽負責,殷老道的威懾力自是大大下降。

    「沒追上,沒追上……」曹千戶順著竿就往上爬,緹騎的缺點雖多,但優點也是有的,單是這份榮辱不驚的胸懷,就足可以甩沈方卓幾條街了。

    「嘖嘖,腿底下慢,手底下軟,只有嘴上叫得響亮,曹大人你就不怕壞了緹騎的名頭?惹得皇上不爽快?」一招無功,沈方卓也是不依不饒。他本來就不怎麼管得住自己的嘴,這些日子受了劉同壽的熏陶,說起話來也是尖酸刻薄得很。

    「敢對千戶大人無禮,你不想活……」番子們本來想著陪個笑臉,說幾句軟話,將事情抹過去就算了,誰想到這粗人還會上綱上線,而且戳中了他們最恐懼的要害,這就沒法忍了。當下有人便欲翻臉,打算先扣個罪名給對方。

    「祈老四!小仙師駕前,哪有你放肆的地方?還不給老子滾開!」一句話還沒說完,曹千戶已是一聲暴喝,針對的目標卻不是損他的沈方卓,而是那個出言反駁的番子。

    「曹大哥……」祈老四當下就愣住了,以他的瞭解,自家老大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何況,不就是避了下敵人的鋒芒麼?有必要這麼忍氣吞聲嗎?緹騎又不是衛所兵,本來就不是干這些打打殺殺的粗活的人。

    「不長眼的東西,給老子滾遠點,少在這裡礙眼!」曹千戶一腳踹開手下,轉向劉同壽的時候,滿臉的怒意卻已經轉成了諂媚的笑容,這份變臉和情緒轉換的功夫,看得劉同壽都是暗自讚嘆。

    「小仙師,這次確實是兄弟們做的差了,您大人有大量,還請多多擔待……您也知道,緹騎的名頭雖響亮,但平時也只是為皇上效奔走之力,刺探、傳遞消息什麼的,在京師做事的,可能還好些,咱們這些地方上的,連血都沒見過,所以……」

    錦衣衛當然不可能向曹千戶說的這麼可憐,在杭州,他曹某人也算是一號人物,說是橫行無忌有些過了,但和三司衙門的大人們也是平起平坐的。

    不過,和囂張慣了,以至於看不清楚形勢的手下不同,曹千戶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深知,眼前這位連個名號都沒有的小道士,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對方要進京見駕還只是其一,這年頭,連邊軍臨陣脫逃都屢見不鮮,何況他們這些緹騎?敵人十倍於己,不跑那不是傻嗎?就算小道士真的得了寵,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那也沒什麼,最多就是丟了飯碗唄,總比跟一群悍匪拚命強。

    這些關聯,在他決定轉進之前,就已經分析得很清楚了。

    皇上交代的差事肯定不能丟,但其中大有操作的餘地。小道士逃出來了,那就一切如舊,死幾個隨從下人這種小事,皇上是不會關注的;小道士死了也沒什麼,只要找到了他的屍體,然後報上去就是了唄,誰讓按察使大人派出的護衛太少,小道士又這麼倒霉呢?

    所以,他也沒逃得太遠,發現沒人追來後,就停了下來,一邊盤算著怎麼打點轉圜,以保住飯碗,另一面也是緊盯著戰場這邊的動靜,等著海盜得手之後,自行撤退,好出面收拾殘局。

    可他沒想到,戰局的走向完全脫出了他的預計,最終獲勝的一方竟然是劉同壽!

    發現第一波殘匪潰逃後,曹千戶就已經覺察出不對了,明明沒人追擊,可這幫人卻像是被索命無常追在身後似的,逃得這叫一個瘋狂!他親眼看到一個海盜被樹根絆倒,然後被身後的同伴看也不看的踩在了腳下,最後變成了一灘肉泥!

    他不知道這些人遭遇了什麼,但他很清楚,如果他不給劉同壽一個交代,恐怕他的下場也會很糟糕。

    錦衣衛干的最多的,就是刺探情報,日前駱安來的時候,又特別交代了要摸劉同壽的底,所以,關於劉同壽情況,曹千戶比很多東山鎮的鎮民還要清楚。

    在今年夏天之前,小道士身上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正德十六年出生的孤兒,被遺棄在道觀,那幾年適逢寧王反亂,戰亂造就和大量流離失所的難民,很多孤兒都是這麼被遺棄在各種地方,有的活下來了,有的死了,哪怕是疑心病最重的人,也不會覺察出什麼問題。

    但夏天的變故之後,這小道士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智慧出眾,手段通神,性格的變化也極大。原先那個小道士,是個憨厚之人,有痴病的原因,同時也是天性使然。

    可現在的小道士卻是個睚眥必報,喜歡無事生非的。他跟謝家結仇,就是最好的例子。若不是他主動生事,強行為鎮民出頭,原本雙方不會搞得這麼僵的,說不定謝家還會在他身上看到希望,想著扶植他一下,以備後用呢。

    如果小道士決意要報復自己,曹千戶可沒把握硬抗,官面上的報復還好說,他擔心的是對方打算私底下解決!

    他趕到戰場的時候已經晚了,沒看到啞僕出手,只看到沈方卓大展神威,正在大殺四方的場景,而地上橫七豎八的,全是海盜的屍體!他想當然的認為,是劉同壽施展了什麼法術,或者說沈方卓本就是個一以當百的神人。

    不管是哪個,都很可怕。

    死在這裡的海盜至少有五十個,這麼多人都殺了,也不差自己這幾個緹騎。若是一言不合,小道士直接翻臉殺人,然後把罪名推到海盜身上去,誰也不能說不合理,真是死了都沒處喊冤。

    若不是欽命在身,不能直接回家了事,他恨不得直接縱馬逃回杭州。這樣的思路下,他又怎會跟凶神惡煞的沈方卓硬頂?

    「曹大人太過自謙了,明明就是你與貧道的幾個伴當並肩作戰,與倭寇的先頭部隊血戰,斬殺數十,餘者盡潰,識破了倭寇的計劃不說,還打亂了他們的部署……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每到危機時刻,總有曹大人的英雄應運而生。」

    劉同壽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曹千戶的預料。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以他的想法,自己把頭磕在了地上,對方八成也不會追著不放,就像那位沈大高手,被他低聲下氣的這麼一道歉,心氣雖然還沒平,但卻沒了追究的心思。

    按照劉同壽的說法……這簡直就是敲鑼打鼓的給他送功勞呢!以德報怨?不,這已經超出以德報怨的範疇了,何況小道士也不是那種善人!

    他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小仙師的意思……我,我不太明白……」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劉同壽臉上笑的燦爛,話語也是充滿了誘惑力。

    「貧道是方外之人,身邊這幾個伴當也不是官身,哪怕是殺了再多幾倍的賊寇,也換不來半點功勞。可是,換在曹大人身上就不同了,緹騎雖然不是軍隊,但畢竟是武職,刺探情報的同時,出手制敵也是很正常的啊!」

    劉同壽開始編故事了:「想想看,大人尋絲覓跡,查知了倭寇的陰謀,卻被倭寇查知,想要殺人滅口,於是有了這場劫殺。大人赤膽忠心,心懷俠義,明明有撤退的機會,卻為了不負欽命,並保護村中百姓,死戰不退,浴血奮戰,最終大獲全勝!這樣的事蹟,皇上如果知道了,會怎麼看待大人?」

    曹千戶兩眼放光,口水都快淌下來了。真能如此,那結果還用說?簡在帝心,飛黃騰達!日後就算做個指揮同知,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可是,小仙師您……」這麼一來,似乎好處都被自己佔全了,劉同壽血戰一場,什麼都沒落下,曹千戶有些遲疑。

    「這是雙贏!」劉同壽意味深長的說道:「貧道收穫的是大人的友誼,曹大人這麼有義氣的人,想必不會做那過河拆橋的勾當吧?」

    曹千戶詛咒發誓的保證道:「當然不會,曹某若是那種小人,必遭天譴!」

    想了想,他又有些顧慮,「小仙師,曹某領首級功勞也就夠了,倭寇大舉入侵什麼的,似乎有些太……」

    「不然。」劉同壽搖搖頭,扯著曹千戶走到車前,指著地上的幾具屍體說道:「大人請看,這幾人不是海盜,而是倭人,而且還是倭人中的忍者!」

    「忍者?那是什麼人?」沈方卓盛怒之下,出手極重,那幾名倭人或是腦漿迸裂,或是前胸跟後背貼到了一起,死狀極為恐怖,曹千戶戰戰兢兢看了一眼,也是被嚇得不輕。

    劉同壽朗聲道:「忍者,就是倭國軍隊中的斥候,同時還兼任埋伏、刺殺的職責……這種人是倭軍中的重要角色,只要一出現,就代表著大軍將要行動!」

    「可是,小仙師您怎知他們是忍者?」曹千戶疑慮尚存。

    劉同壽如數家珍的說道:「首先,他們的攻擊方式,這幾人當時裝作屍體,暴起偷襲,對自身安危則是全不顧及;其次,你看他們用的暗器,這種十字鏢是倭人忍者專用;再有……」

    最後,他總結道:「曹大人如若仍有疑慮,不妨先不要盡數上報,只向各縣示警求援,暫時在此休養幾日,貧道相信,很快就會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15
第118章 反擊

    金烏西沉,玉兔東昇,夜幕籠罩了石塘村。

    石塘村並不是什麼很出名,很特別的地方,在江南,叫這個名字的村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便在蕭山境內,也有兩個同名的地方。人們不得不加個前綴加以區分,靠北的那個叫北石塘,另一個則是南石塘。

    當然,不是本地人,沒人會關心這中間的區別,對於務農為生的普通人來說,百里之外的地方就相當遙遠了,地理知識是全無用處的。

    可就在這個寒冬的夜晚,北石塘村的村民們卻一反常態,不但沒有早早的安歇,反而突然關注起村子地理位置的問題來。倒不是村民們閒著沒事幹,發生在村子不遠處的那場大戰著實讓他們吃驚不小。

    戰鬥打得慘烈,死了幾十個人,都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一戰之中蘊含的意味,實在讓大夥兒心悸不已。

    那可是倭寇!是江南人最大的夢靨之一!

    雖然倭寇主要活躍在洪武、永樂年間,距今已逾百年,但其為禍太烈,以至於大明百姓的印象極其深刻,至今仍是談虎色變。

    一想到曾經有一股百人以上的倭寇在村子旁邊路過,甚或是奔著村子來的,村民們都是不寒而慄。

    毫無疑問,只要這些畜生踏進村子,世外桃源就會變成人間鬼蜮,相對而言,百姓對倭寇的恐懼還在天災之上。天災之中,損失的主要是房舍田產,大部分人還能保住條命;遇見倭寇,那真是想死都難!

    很多村民都羨慕起南石塘村來,那裡離海岸遠,雖然少了些臨海的便利和實惠,卻也規避了風險。哪像自家這邊,被人摸到門口了,還懵然不知,要不是上虞小仙師奉旨入京,剛好經過,消滅了倭寇,全村老小就要慘遭劫難了。

    眼下的危機雖已過去,可接下來就不好說了,根據小仙師的說法,那些倭寇很可能是探子,大隊人馬還在後面呢!

    沒人知道為什麼倭寇為什麼突然有了這麼大的膽子,選在這個時候,對紹興府產生了興趣,但沒人懷疑。畜生的思維,本來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也許只是他們在寧波、溫州一帶折騰得太久,想換個更加富庶的地方吧。

    全村都是人心惶惶的。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避開,可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又有幾個人能捨得呢?再說,沒了賴以為生的田地,避又能避到哪裡去?官府能輕易放行嗎?

    村民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若是有人能看破黑暗,就會知道,他們都是一臉的憂色,只有看向村中那個最大的宅院時,眼中才會泛起希望的光芒。

    萬千期盼中,終於,那宅院的大門被打開了,一個青衫書生輕手輕腳的走了出來。

    「王秀才,怎麼樣?小仙師是不是不走了?」看見他臉上神色,眾人已經有了猜測,但終歸還是有個准信才更安心。

    「那是自然,小仙師這等仁善心腸,怎麼會不管咱們呢?」那書生春風滿面的說道:「小仙師他老人家說了,他會留下來保護咱們,直到官府得到消息,進行戒備搜查,他才繼續上路。」

    「太好了!」

    「這樣就放心了!」

    焦慮的氣氛一掃而空,村民們興高采烈的歡呼著,好像過節了一般。

    「要是小仙師一直不走該有多好?」

    「別說傻話了,小仙師這次是要去京城見皇上,多大的事兒,怎麼可能說不去就不去了?也就是他心腸太好,看不得咱們老百姓受苦,不然的話,他幹嘛放著有高牆和兵馬守衛的縣城不去,在石塘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耽擱?」

    「王秀才,小仙師還說什麼了嗎?那些倭寇……」

    「放心吧,白天那些人是來探路的,準備搞偷襲。現在被發現了,只要官府勒令各衛所,嚴加戒備,他們就不敢再來了,不會有事的。」王新亮笑的嘴都合不攏了。

    什麼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就是了。

    要不是那些倭寇搗蛋,自己和小仙師也就是擦肩而過的緣分了,雖然他白日裡說的篤定,但以後的事,又有誰知道呢?

    現在好了,為了防止殘匪肆虐,小仙師去而復返,而且因為兩面之緣,還選定了自己當村子的代表,讓自己安撫人心,傳達消息什麼的。

    因為差事辦得好,剛剛小仙師還給自己下了個評語,說自己這名字起的好,說只要自己暉光日新,就能前途無量!

    這評價本身倒是不稀奇,暉光日新就是進德修業不懈,日日更新的意思,勤奮不懈,自然前途大好,屬於老生常談,很多算命的都這麼說過。可問題是做評的人不同啊!這可是做年旦評的小仙師,金口玉言,準成著呢!

    至於倭寇,根本就沒啥好擔心的,小仙師的法術多著呢!比如召喚六丁六甲,撒豆成兵什麼的。要不是有這些法術,就憑那些草包似的錦衣衛,怎麼可能殺退那麼多倭寇?足足一百多人,光丟下的屍體就有五十六具!

    他也去杭州赴過幾次鄉試,如何不知道錦衣衛是什麼德性?敲詐勒索,橫行霸道他們一個賽一個的厲害,論起衝鋒陷陣,他們連個屁都不是!也就是小仙師仁善大度,這才讓他們領了功勞去。

    「各位鄉親父老,時候不早了,大家都歇著去吧,明天還指望著大夥兒去送信呢!有小仙師在此坐鎮,還有什麼可怕的,別說是倭寇,就算真有厲鬼山魅,照樣也得退避三舍,那不知死活的,白日裡那些倭寇就是他們的榜樣!」

    「這話說的在理,大夥兒都散了吧。」

    王新亮帶來的消息,已經超過了村民們的預期,小仙師會坐鎮在此,直到警訊消除,這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要擔心,也只擔心村裡條件簡陋,會不會招待不周,怠慢了小仙師。

    「撒豆成兵?我還真想學學這招呢。」聽到外間的議論聲,劉同壽卻在犯愁。

    海盜的頭目死了,抓到的只有小嘍囉,都是聽命行事的,對幕後種種,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很多東西是不需要證據的,主使者只能是謝家。

    險死還生,劉同壽當然不肯就這麼算了,所以,他杜撰出了倭寇大舉來犯的假情報,為的自然是給報復行動鋪路。劉同壽的思路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弄一批假倭寇到餘姚去,殺這兩家一個雞犬不留!

    現在鋪墊已經到位了,但實際操作卻有點問題。假扮倭寇不難,白天很是繳獲了幾把倭刀;有啞叔和沈方卓在,進攻的武力也不是問題;關鍵是人手不足,哪怕是裝樣子的嘍囉,也得造出點聲勢來啊。

    他的想法是營造出來一種假象,即:柴家勾結倭寇侵攻蕭山一帶,結果事敗,官府嚴防死守,倭寇們空跑一趟,惱羞成怒之下,於回程之際,反噬柴家,順帶著洗劫了謝家。

    這計劃是他臨時想出來的,不能說沒有破綻,但只要情理通順,說得過去也就行了。

    他通過王新亮散佈出去的消息,短時間內,就能形成眾口一詞的輿論,何況,他這邊還有錦衣衛可以做旁證和不在場的證人呢!

    讓功歸讓功,他可沒說不收利息。

    有了冒功這個投名狀,事後就算曹千戶察覺到什麼,他也只會緊緊閉上嘴,否則他就是同謀。再說,那人是個聰明人,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示好意味著什麼,只要自己不當錦衣衛,雙方就沒有利益衝突,很容易就能結成同盟。

    京中局面錯綜複雜,多幾個盟友總是好的。

    「其實根本不用這麼麻煩,我一個人去就行,不就是幾個糟老頭兒嗎?扮倭寇也簡單,哇啦哇啦的亂喊一氣也就是了……再不然,乾脆拖那些番子下水,不能讓他們白白領功不是?」看劉同壽思來想去的,沈方卓有點不耐煩了。

    聽過劉同壽的解釋,他對曹千戶等人的怒氣沒有白天時大了,不過,他可沒辦法象劉同壽那樣行若無事,有機會就想給對方下點絆子。

    「不行,對付那些人只能因利倒勢,不能趕鴨子上架,否則會出意外的。」劉同壽斷然拒絕。

    通過白天的事,他倒是發現了沈方卓的好處,這人手底下硬,脾氣也大,說起話來凶神惡煞的,還不講理,正好拿來扮黑臉。兩人一唱一和的,在談判桌上,也是大有可為。但是,卻不能指望這傢伙提合理性建議,否則一定會出紕漏的。

    「郝大哥,你怎麼看?」劉同壽留意到,郝老刀一直欲言又止,對這個性情沉穩的老爹舊部,他還是很信重的。

    「公子,這件事你可以找三叔商量一下。」郝老刀言簡意賅。

    「啞叔?」劉同壽微微一怔,隨即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莫非我娘身邊,還有像郝大哥你這樣的人?」

    「這……」郝老刀看一眼沈方卓,顯然有所顧忌。

    「郝大哥,沈大哥是自己人,今天要不是他出力,啞叔也未必趕得及……不需顧忌,你只管說便是。」對曹千戶那些人,劉同壽動之以利,對沈方卓,劉同壽則是以感情義氣羈絆之,因人制宜,頗見其效。

    郝老刀點點頭,對於沈方卓的為人,他也信得過,只是此事太過重大,他必須要事先提醒。

    「公子,當年老爺遭人暗算,夫人已經身懷六甲,形勢危殆,好在老爺也察覺到了異狀,事先做了安排,三叔領著一部分兄弟護著夫人繼續南下,一路廝殺,輾轉到了紹興府……亂戰之中,夫人被驚動了胎氣……三叔一日夜趕了兩百多里路程,將公子暫寄在了紫陽觀……」

    似乎得了啞叔的吩咐,這一次,郝老刀再無隱瞞,在他低沉的述說聲中,有關於劉同壽身世的那場驚天之變,緩緩的展現開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18
第119章 秘辛

    「正德十六年南下的邊軍?」劉同壽先前還有點旁敲側擊的意思,單靠白天展示出的馬術,就可以確定郝老刀的出身了,現在郝老刀坦然相承,答案卻有些驚心動魄,他追問道:「郝大哥,我爹是在什麼地方出的事?」

    「鎮江府!」

    「不會吧,難道……」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出現在劉同壽的腦海裡,這想法非常離譜,但卻和他觀察到的跡象,以及所知的信息異常吻合,「那啞叔他……」

    「三叔是宮內的執事,以前我們都叫他三公公的……」郝老刀點點頭,又說起了一樁秘聞,「外間罕有人知,宮中在民間挑選聾啞兒淨身入宮,從小習武,因為其不通文字,既聾且啞,只能以手語交流,最為忠誠不過,是天子身邊的最後一道屏障……」

    「……」劉同壽聽得暈乎乎的。

    白天他就已經發現啞僕的異常了,他下巴上稀稀疏疏有些鬍鬚,但在打鬥之後,卻變得有些歪斜。劉同壽是易容改裝的行家,如何分辨不出那鬍鬚是粘上去的?他當時就已經在懷疑對方的身份了,不長鬍子的男人,除了宮中的內宦,還能是啥?

    還有,啞僕施展出的武功。

    對於啞僕的身手,沈方卓這個行家都沒有頭緒,但劉同壽卻知道類似的武功,嗯,沒錯,就是那個要想成功,先得自宮的《葵花寶典》。小說裡的描寫不也是這樣嗎?動作快,招式詭異,看起來像是鬼魂似的……

    結果,他猜中了,啞僕不但是太監,而且還是個大有來頭的,當然,他那個沒見過面的老爹來頭更大!

    「……三公公就是正德朝絕聲衛的首領,也是當年的大內第一高手。」

    聾啞人組成的絕聲衛?現實果然比小說更神奇,一個傻乎乎的小道士,居然是個龍子,還有個大內第一高手在身邊,而且,他老爹居然是傳說中的正德皇帝!

    看來,哥穿越的的確很準,名字沒變,姓也沒變……同壽,不是與天同壽的意思,而是跟某個名字帶壽的人相同的意思,朱壽,不正是那位正德帝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嗎?

    而自己的娘……跟正德一起下江南的女人,除了在後世被戲說成鳳姐的那位劉良女,更有何人?

    跟娘姓,顯然是免得引起別人的聯想;寄放在一個無名的小道觀中,則是為了避人耳目;畢竟皇帝已經換了人,前朝的皇子被人發現,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相對合理的解釋,只不過卻出現了一個更大的疑問。

    「可是,郝大哥,先皇無嗣,天下皆知,如果劉……我娘有孕在身,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正德之死有很多疑點,劉同壽前世對這位皇帝也大有好感,所以他認同郝老刀的謀害說。不過,謀殺正德,並不一定要殺他的兒子,斬草除根。這又不是什麼私仇,只是大臣們想要換個聽話的皇帝罷了,還有什麼皇帝比襁褓中的嬰兒更聽話嗎?

    無論史書上的記載,又或民間的傳說,劉良女都是正德生命中最重要,也最為愛戀的女人,後者有孕的消息,沒有道理要保密啊。

    「因為有前車之鑑在,老爺對夫人護衛的極為周密,將絕聲衛部署在了夫人身邊,非天子親臨,任何人不得接近,飲食都得經過三公公親自驗看,方可送入……內外的消息斷絕,夫人生性善良,不願意麻煩人,所以有孕之初,卻是未曾請御醫入宮,結果就這麼耽擱下了。」

    「等到發覺時,已經是在南巡的路上了,公子你可能也聽說過些老爺的事,他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更不耐煩跟人糾纏囉嗦,所以,也沒有昭告天下,只是他連續醉了幾天,惹得夫人好一陣嗔怪……」

    一個平時大咧咧,對關心的人卻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大男孩形象,出現在了劉同壽腦海之中,沒錯,這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朱厚照。

    「你說的先例……」

    「還不是馬兄弟的那個苦命的妹子……」郝老刀嘆了口氣,「那位靈兒小姐先前是嫁過人不假,不過卻是畢覽那廝以勢壓人,強行威逼的,馬小姐雖顧及兄長,無奈相從,可她卻也是個烈性女子,竟是服藥自殘,不肯受孕,直到和老爺在宣府偶遇……」

    「馬昂?」

    「對,就是馬兄弟。」郝老刀點點頭,「那位馬小姐的相貌跟夫人有些相似,老爺那時還沒遇見夫人,兩人也是一見鍾情,等到老爺返京的時候,就將馬小姐帶在了身邊,路上已經有了身孕,結果……」

    劉同壽撇撇嘴:「大臣們群起反對,說我爹戴綠帽子不算,還要當人家乾爹,然後我爹就將人給送回宣府了……」

    「那只是大臣們放出的風聲罷了。」郝老刀搖了搖頭:「老爺當時也是大怒,對幾個鬧得最凶,罵得最難聽的言官動了廷杖,饒是如此,朝野輿論仍是沸然不休,老爺卻是我行我素,只當沒聽見。」

    看看劉同壽,郝老刀又補充了一句:「老爺的性格,就是這樣的……」

    「好吧,我也知道,有時候我也挺固執。」劉同壽聳聳肩,這與父子天性未必有關係,主要是朱厚照同學太前衛,和後世人的思路太過相似了。

    「只是沒想到,輿潮之下,另有暗流湧動,宮中有人和外朝串通,那一日靈兒小姐突然暈厥,御醫察後,也是閃爍其詞,最後逼問不過,這才如實相告,她卻是中了毒!」

    劉同壽悚然而驚:「送回宣府的難道是……」

    郝老刀一臉悲憤:「老爺親自扶柩出的居庸關……」

    「公子,你應該明白了吧?您的身世乃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某不敢妄言,內中曲折又確實太多了些,以您從前的……卻也沒法解釋,但您是皇子,是先帝的血脈,這是確鑿無疑的!」

    沈方卓突然怪叫道:「什麼?同壽竟然是先……唔!郝兄,你捂我的嘴乾什麼?」

    劉同壽懶得跟這個笨蛋解釋了,他一腳把這個反應遲鈍的傢伙踹開:「我倆說了這麼半天,你居然才明白過來……」

    沈方卓卻不肯作罷,他壓低了嗓門,火燒火燎的說道:「咱們應該快點進京,找太后,立太子啊!晚了就來不及了!」

    劉同壽曬然道:「省省吧,還立太子呢,消息要是傳出去,能落得個全屍,那就算走運了,沈大哥,你要是不想我死,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否則大家一起完蛋。」

    郝老刀也是神色鄭重的說道:「正是,沈兄弟,此事關系重大,還請你代為保密。」

    「我……知道了。」沈方卓還沒繞過這個彎,不過見到二人神色,卻也知道事關重大了。

    「郝大哥,那你呢,你不會是個總兵吧?」郝老刀的解釋入情入理,再說,這個身份能帶來的只有麻煩,沒有額外的好處,劉同壽不覺得對方有說謊的必要,他倒是對郝老刀的身份很有興趣。

    「某當時是個游擊,在江總兵帳下聽用,算得上是老爺的心腹嫡系,當初在應州,還曾為老爺擋過一刀……」說起身份,郝老刀的神情沒什麼變化,但說起應州,他黑沉沉的臉上,卻是泛起了自豪之色。

    「當日事出突然,江將軍應變不及,待他趕到的時候,老爺已經病倒,送進大帳之中了,張永那該死的閹豎帶人守在帳外,只說是老爺病重,不能見風。當時江將軍雖有疑慮,可終究不知張永吃裡扒外,已經暗中投靠他人,以至於……」

    郝老刀咬著牙,恨聲道:「從那天起,弟兄們再沒見過老爺,直到後來老爺……然後就是楊廷和主導的那場鬧劇了,可笑楊介夫機關算計,卻不妨給別人做了嫁衣,不過,算計他那人也沒得意多久,最後也沒落得個好下場,嘿嘿,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你說的是……」

    「除了楊一清,還有哪個?除劉瑾的時候,他和張永就已經勾結在一起了,老爺南巡,在楊府盤桓多日,最後也是在那裡出的事。老爺回京,京城九門緊閉,內外隔絕,紫禁城裡面,還可以說是張永作祟,可九門提督那邊呢?除了他這個三邊總制,兵部尚書,還能有誰?」

    「楊廷和,楊一清,張永,謝遷,費宏……」一個個顯赫的名字從郝老刀嘴裡吐出,語氣森寒,帶著滔天的恨意。

    「就是這些人主導了當日的陰謀,事後更是對夫人緊追不放,如今,這些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少數幾人還在苟且,不過也都致仕在家,追查已經近乎於無,所以,夫人想接公子去團聚,其實,早在嘉靖八年的時候,夫人就有這個心思了,因為,楊一清、謝遷都死了,張永也失了勢……」

    「不過,為求萬全,夫人還是等了幾年,直到南京的許誥也死了,這才送信給三公公,準備安排公子去雙嶼……」

    劉同壽沒等郝老刀把話說完,就搶著問道:「等等,郝大哥,你說雙嶼?是定海外海的那個雙嶼島嗎?」

    「正是!」郝老刀沉聲應道:「只有那裡,才能避開楊一清等人無孔不入的追查。」

    「原來……」劉同壽恍然若失。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4:22
第120章 相見難

    雙嶼島在後世不算很出名,在中原之地也是默默無聞,但對那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來說,卻是個了不得的地方。

    這裡是走私的集散地,海洋貿易最集中的地方,堪稱是大明最國際化的海港城市,在後世有十六世紀的東方明珠之譽。

    聚集在這裡的,有商人,有海盜,有遠渡重洋而來的葡萄牙人和阿拉伯人,也有從倭國、南洋、琉球過來的亡命之徒,這些人在後來的倭亂中,都有著相似的表現,所以,他們也被統稱為倭寇。

    娘居然躲在這種地方,劉同壽很驚訝,但仔細想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雖然屬於大明的領土,但由於海禁政策的施行,雙嶼其實是一個無法之地。到底什麼時候有人聚居在這裡,劉同壽不知道,但這裡的興旺,無疑和船舶司的關閉息息相關。而船舶司是在嘉靖登基之後才關閉的,從時間上來說,倒也合得上。

    「轉戰兩年,護衛在夫人身邊的絕聲衛死傷殆盡,幸得船舶司備倭都指揮使劉錦接應……當年老爺力排眾議,設立了船舶司,安排的人手多有心腹在,那劉錦是個有勇有謀的,聞得驚變的消息後,他就備下了船隻海圖……」

    郝老刀的語氣愈發低沉,「雖然劉將軍佈置得當,但畢竟做不到天衣無縫,楊一清雖失了夫人的蹤跡,但卻查到了船舶司這條線上,於是,就有了那場爭貢之役……他本想將劉將軍拿下,嚴刑逼供,劉將軍卻是早有預料。寧死不辱……」

    「單是為了劉將軍就搞出那麼大陣仗?」劉同壽微一皺眉,「這麼說來。莫非……當今天子不知道這件事嗎?」

    「當時應該是不知道的,否則他直接下旨抓人就行了,鎮守太監賴恩是新皇登基後才赴任的,跟咱們不是一路人。」郝老刀搖搖頭,「再說,楊一清此舉,也和海禁相關,算是一舉兩得,若非這船舶司,也許他們還不會鋌而走險。對老爺下手。」

    接下來的就不用多解釋了。劉同壽自行腦補的內容,跟事實已是大致相符。

    正德駕崩後,外四家軍失了主心骨,江彬盡遣心腹,四散而逃。他是主要目標,吸引了楊廷和的大部分注意力,結果慘遭殺害。不過,有了他的掩護,其餘人倒是大多都逃出來了,郝老刀就是其中之一。

    劉良女的保衛工作,是由絕聲衛負責的,哪怕是江彬這樣的心腹,所知也有限。他只知道劉良女逃了。具體的行蹤,他就不知道了,他都不知道,其他人更是所知甚少。

    所以,那支曾經名震天下的強軍,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了。那些骨幹有的回了邊鎮老家。有的流落江湖,還有些人心念舊主,回到江南暗中尋訪。

    「最先找到夫人的是侯參將,他從軍前是做馬賊的,後來成了宣鎮軍中最好的斥候,最擅尋蹤覓跡,刺探情報,老爺當年對他也頗為倚重……有了侯參將之後,夫人漸漸收攏了些舊部,正好此時船舶司關停,海商、海盜四處尋找落腳點,結果夫人落腳的雙嶼島,就慢慢聚攏起人氣來。」

    想了想,似乎怕劉同壽多心,郝老刀又解釋道:「夫人一直沒露面,在外面主持的是侯參將和其他兄弟,這麼多兄弟,總是要有個營生才好。那些勾結倭寇,劫掠府縣的事,咱們的人是不做的,結果倒是後來的許棟、李光頭他們名頭更加響亮。」

    哥離海賊王還真的只有一步之遙啊!短時間內,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劉同壽腦子裡也是亂七八糟的,稀奇古怪的念頭層出不窮,最後竟是這麼個念頭佔了上風。

    他這個身份很奇葩,說尊貴的話,絕對是天下第一,比嘉靖還正統;但是,這身份根本就得不到承認,也見不得光,知情人太少了,說話有份量的更少,真的曝了光,只會引火上身,完全站到朝廷和嘉靖的對立面,被碾壓得粉身碎骨而已。

    反倒是出海很有搞頭。

    有外四家軍的老班底在,憑他的手段,大可以先收服許棟、李光頭那些海盜,然後揚帆東渡,趁著倭國內亂的當口,統一倭島,然後再南下西征,稱霸四海,做個逍遙自在的海賊王。

    所以說,他老爹的遺產雖然豐厚,他能享受到的卻相對有限,享受的方式也有講究,如果按照原本的打算進京,那就一點都享受不到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身份曝光的可能性極小,知情人死的都差不多了,嘉靖完全就不知道有他這麼個人,他大可以用上虞小仙師的身份混下去。

    想到這裡,劉同壽突然問道:「郝大哥,我長得跟我爹會不會很像?」

    「公子,您長得比較像夫人,性格倒是跟老爺差不多。」

    「那,在京城見過我娘的人應該不多吧?」

    「不多,只有太后、皇后二位娘娘曾經見過,還有就是張永那閹豎……不過,楊一清死後,他早已經失了勢,被發配去守皇陵了,八成已經死了。」

    聽他這樣問,郝老刀已經覺察出了什麼,這位昔年的游擊將軍的神情變得異常複雜,那是一種失望和期待兩種相互矛盾的情緒,揉在一起的感覺。

    「公子,您還是決意要進京嗎?」

    「嗯。」劉同壽點頭,「不知道身世的話,我倒是可以放手,榮華富貴倒也罷了,怎麼都比不上自家人幸福快樂,可是既然我知道了,這京城我就不能不走上一遭了。大明天下可是我家的,是我老爹的遺產,自家的東西,就算不取回來,也不能放任其他人糟蹋不是?」

    「……」這次連沈方卓都聽出來他的話外之音了,同壽這是要復辟嗎?雖然大明朝也不是沒有過先例,不過這事兒聽起來還是太玄幻了一點。

    「你們也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有壓力,我只是那麼隨口一說。復辟什麼的,根本就不在計劃之內。」劉同壽沒發瘋。他不會去考慮這種不可能實現的事。

    英宗皇帝能成功,是因為他當過皇帝,身份是公認的,劉同壽的條件連建文帝都不如,怎麼可能做成這種逆天之事?就算他先自宮了,也不可能成功的。

    「我就是想要出口氣,我爹死的那麼慘,那麼冤,為人子者怎麼能不報仇?雖說仇人大多都已經死了,可是他們還有子孫後代。觀點理念也有繼承者。不將這些糟粕砸個稀巴爛,我怎麼能心安理得?死後又有何面目去見我爹?」

    開始還是信口亂說,可說著說著,劉同壽就入戲了。

    老天莫名其妙的讓他穿越到了這個時代,又是這麼個身份。會是全然的巧合嗎?也許不是,而是老天想讓他為那位正德皇帝討個公道吧?

    改變這個時代,避免所有的悲劇,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本不過是在心裡喊喊,鼓舞士氣的口號而已。可現在,他卻莫名其妙的有了種使命感,拯救蒼生,就是保護他老爹的遺產啊!

    「如果公子決意如此。屬下認為,夫人應該也不會反對,只不過……這一次,夫人怕是不能與公子相見了。」

    「這又是為什麼?」劉同壽心裡隱隱已經有了答案。

    「為安全計!」郝老刀的回答驗證了他的猜想。

    「做得隱秘些也不行?」

    「公子,知道您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當年軍中的老兄弟。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旦您和夫人見面,難免不會走漏風聲,夫人這邊倒還無妨,但公子身處虎狼之地,卻是萬萬不容有失。」

    「如今雙嶼魚龍混雜,那些商人、海盜很多都跟江南各世家頗有關聯,很難說有沒有人知道夫人的身份。之所以沒人發難,只是島上勢力太多,沒人敢犯眾怒罷了,但眼線卻是一定有的。夫人單獨出海,難免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郝老刀向外間指了指,「那些番子可以利用,卻不能盡信,萬一里面有皇帝的眼線……殺了他們也不是辦法,這些村民總是瞞不過的,只要有人知道您離開過,真相就有洩漏的可能,所以……」

    「我知道了。」沉默半響,像是解釋,又像是安慰,劉同壽喃喃自語著:「這次暫且作罷,等到日後,我母子相見不需要瞻前顧後,不用再擔心身份問題的時候,再行團聚吧,反正,這一天也不會很遙遠……」

    他是解釋給原先那位小道士聽的,哪怕對方已經不存在了,但是,耽擱了人家的母子團聚,劉同壽也頗覺感傷。

    然而,他若不去京城,很難說會引起什麼樣的變數。

    嘉靖會不會惱羞成怒,嚴令追查他的下落?

    江南世家中會不會還有當年的參與者,或是繼任者,懷疑到他身上?

    何況,中土才是他的根!

    與其去雙嶼,一邊跟海盜倭寇勾心鬥角,一邊提心吊膽的躲避江南世家的追查乃至追殺,還不如去京城打開一片新天地呢。

    「我修一封書信,讓啞叔給我娘帶過去吧……」劉同壽沒再提起最早的那個話題。

    他娘那邊擁有著相當的實力,用突然襲擊的方式對付柴家和謝家,想必不是什麼難事,扮倭寇什麼的,同樣不是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他什麼時候能建立起足夠強大的勢力,強大到不用迴避這一切!

    隨著身世的水落石出,未來的目標,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

    夜色籠罩著的海面上靜悄悄的,只有濤聲拍打船舷的聲音不時響起,輕輕迴蕩。

    船艙中有燈火搖曳。

    一聲幽幽的嘆息聲打破了靜寂,聲音中滿是失望和悵然,但卻彷彿帶著某種旋律,聽起來如同琴絃撥動,非常動聽。

    「壽哥一直想從那個死氣沉沉的地方逃出來,最終也沒能如願,現在壽兒也要……都是我這個做娘親的錯啊。」嘆息變成了低泣,失望轉化成了悲傷。

    「夫人,公子病了這麼多年,突然就好了,還……說不定是老爺在天有靈,顯化在公子身上了呢?您不要太傷心了,公子不是也說了?過幾年,他就會回來,帶著為老爺出氣的消息。」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這心裡就是不踏實。先前壽兒雖然病著,也不在我身邊,可我終究能時時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身子好不好,吃飯香不香,心裡是不是快活,可現在,他要去京城,我怕啊,當年壽哥也是就這麼……」

    說到這裡,那女子已是泣不成聲。

    「放心吧,夫人,公子的智略不在老爺之下,而且處事比老爺更有決斷,換成老爺,怎麼會做出這種決定?以公子的本事,很快就會名滿天下的,即便在海外孤島,您也能時時聽到他的消息。」

    「也許吧,他性格跟壽哥真是一模一樣,就算是我去見了他,想必也是沒法勸他回頭的……」柔柔的聲音突然多了一絲凜冽之意,彷彿颶風將起,海風轉烈一般。

    「謝家,又是謝家!當年就是他們的私心作祟,暗算了壽哥,這次,又是他們逼走了我的壽兒……侯大哥,壽兒既然有了安排,你就配合他的計劃好了,」說著,她苦笑一聲,「算是我這做娘的第一次實現兒子的願望吧。」

    艙門輕響,一個身影已經出現在了船頭,海風將她臉上的面紗吹得烈烈作響,卻掩不住那一聲聲深情的呢喃。

    「壽兒,壽兒……」

    遠方,劉同壽若有所覺,舉目遠眺,卻只見得海上明月,光影闌珊。

    ……

    史載:嘉靖十三年,冬,餘姚貫通番柴氏,謝氏,潛約倭寇王直等數百人,欲大掠蕭山、會稽諸縣,意圖暴露,進退不得,乃反噬其主,掠餘姚而去。天子震怒,乃設浙江巡撫,防倭備夷,時值仲冬,故稱:癸亥之亂。

    或曰:嘉靖倭亂,酷烈空前,由癸亥始。

    第一卷《憶江南》,終。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5:58
第121章 沒有想像中美好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緊趕慢趕,終究趕不過山高路遙,等到劉同壽到達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年關將近的時分了。

    京城剛下過雪,皚皚白雪將這座故老的城市妝點得銀裝素裹,雄壯之中,又顯妖嬈。

    下雪了。除了農夫,最高興的莫過於孩子們了。

    他們穿著新衣,手中拿著糖葫蘆之類的零食,在雪地中奔跑追逐著,清脆的歡笑聲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與不時響起的爆竹聲一起,構建出了濃郁的節日氣氛。

    穿越後第一次過年,劉同壽的心情卻不怎麼美好。

    離奇的身世變成了巨大的壓力,一股緊迫感時刻縈繞在他心頭,娘的處境可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

    儘管有著不少美譽,但雙嶼並非是世外桃源,那裡無時不刻的都在上演著各種勾心鬥角,乃至大規模火並,因為那裡是海盜島。

    對謝家的行動,更是引起了軒然大波,到達京城沒幾天,他就收到了朝廷設置了浙江巡撫,總督全省軍政,全力備倭剿寇的消息。

    他不知道這會給大明,給雙嶼帶去怎樣的變化,他關心的是親人們的處境會不會惡化。

    為此,啞叔也是勸了他好幾次,說:即便沒有他的計劃,夫人那邊也會報復,兩邊的新仇舊怨都是極深,早已經無法化解了。用鐵血手段,給那些眼高於頂的官宦世家一個警示,也有敲山震虎的作用。

    劉同壽沒有就此安心,但他肩上的責任卻變得更重了,與這個時代的羈絆也更深了。再不復最初時那種遊戲人間,玩賞隨興的心態。

    他要盡快掌握權力。構建勢力,以此來保護那些愛他,和他愛的人,讓其平安喜樂,遠離傷害。實現目標的第一步,當然就是入宮見駕,忽悠皇帝了。

    可是,就在最開始這一步上,他還沒開始,就已經遭受了重大挫折。

    他是小年那天到的京城。按說聖旨召見。多少應該有個官員或者宦官之類的來迎一迎,說明一下情況,順利的話,還能從對方那裡瞭解到更近一步的細節,比如皇帝最近心情如何。有什麼忌諱之類的。至不濟,也要安排個住處,以方便隨時召見啊。

    可惜,什麼都沒有。

    除了進城門時還算順利之外,劉同壽將禮部、鴻臚寺、太常寺、通政司,乃至紫禁城轉了個遍,卻處處碰壁,絲毫不得要領。

    宮城的宿衛倒還客氣,禮部那些衙門的態度就惡劣得多了。對他的問題。冷著臉,**的回應以『不知道』;他一轉身,身後就會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冷嘲熱諷,彷彿這些人都跟他有殺父之仇似的。

    劉同壽知道這是什麼緣故,士大夫對道士方士的不屑是其一,朝野輿論將謝、柴兩家的滅門之禍歸咎於他。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其實,以江南按察司和錦衣衛的調查結果來分析,劉同壽是清白的,紹興、寧波諸府的民間輿論也是如此,但這些都阻止不了士大夫們歸罪於劉同壽。

    無論什麼理由,無視士民之別,煽動民眾對抗士紳,都是滔天的大罪!儒家最重視的就是綱理倫常,這上下之分是無論如何也亂不得的。

    謝家與東山鎮的糾紛起源如何,到底誰理虧,這都不重要,就算謝家真的徇私枉法,強搶土地,也自有朝中的清正之人會為民做主。

    也許這位青天大老爺當時不會出現,短期內也不會現身,但真相就是真相,哪怕滄海桑田,海枯石爛,當事人都已作古。但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還他們一個公道的,那些小民要做的,無非是忍一忍,等一等罷了,怎麼就忍不得,等不及呢?

    這分明是不相信朝廷嘛!

    再加上有那位謝侍郎在其中攪風搞雨,四處哭訴,京中的士人倒有一多半起了敵愾之心,一有機會,就琢磨著給劉同壽找點不自在。

    這些傢伙雖然煩人,倒沒有出乎劉同壽的預料。他也沒指望自己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想要博取士林的歡心,循規蹈矩是必須的,功名也是同樣,這倆他哪個都不沾邊,怎麼可能跟有希望一門兩閣老的謝家媲美?

    讓他煩心的是宮裡沒動靜。

    要說這喜怒無常的人就是難伺候,先前火燒火燎的召自己來,結果自己披星戴月的趕過來了,卻沒下文了。他不相信嘉靖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現在這種冷處理的待遇,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陶仲文搶了先,已經把他擠在外圍了。

    知道也沒辦法,對方佔盡了天時、地利與人和,進京時迎接的排場就已是天壤之別,之後的待遇更是沒法比。都是來驅鬼的,人家已經搞得風生水起了,劉同壽卻連現場還沒勘探過呢,隨著時間的推移,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等到陶某人徹底擺平了這件事,說不定嘉靖已經把他這個上虞小仙師徹底丟在腦後了。

    沒辦法,這就是京城,對劉同壽來說,完完全全就是客場,充斥著的,只有敵視和漠然。身遭儘是喜慶的氣氛,劉同壽卻壓根融入不進去。

    因為是除夕夜,楚楚也換了一身新衣,火紅的狐皮裘衣,將小臉映得霜雪般白淨,嫵媚婉轉,嬌俏動人。不過,她手裡卻舉著一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連吃帶舔,津津有味,與街頭頑童相彷彿,很是有些不搭調的感覺。

    劉同壽一路上話不多,女孩有些擔心,她輕輕扯了扯劉同壽的衣袖,嬌怯怯的說道:「壽哥,不然,咱們還是回上虞吧。」

    兩人出來是散心的,劉同壽不想壞了女孩的興致,他強打精神笑了笑:「怎麼?京城不好玩嗎?」

    「那倒不是,這裡人很多,好吃的也很多……」看一眼糖葫蘆,女孩皺了皺鼻子,這種新奇的小吃,對女孩來說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可是,壽哥你不開心啊,這些日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整天皺著眉頭呢?你是想娘了嗎?」

    劉同壽並沒有將自己的煩惱說出來,即便說了,女孩也理解不了。但這並不妨礙她對劉同壽的關心,女孩的心思是非常敏銳的。

    「楚楚真的是很貼心呢。」劉同壽愛憐的拍了拍楚楚的發髻,女孩的話提醒了他,受了身世的影響,他這段時間太過焦躁了。

    嘉靖那脾氣,史書上不是寫的清清楚楚嗎?他就不是個正常人。自己這邊表現得越急,他的架子就會拿得越穩,而且,自己做得越多,對頭們也就更容易找到藉口攻擊自己。

    這種時候,要表現得從容不迫才好。就像楚楚說的,實在不行就回老家唄,反正自己奉召來過京城了,只要做出被人趕走的樣子,嘉靖也不至於就追著不放。

    心中的塊壘盡去,劉同壽長吁了口氣,「讓女孩擔心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楚楚,你不用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千山萬水的都過來了,怎麼會在門口被擋住?上虞是要回的,不過,肯定不是現在,今天,咱們就好好在京城玩個遍吧。」

    「好呢。」楚楚拍著小手雀躍起來。

    無論什麼時代,京城都是天下精華薈萃的地方,這裡的繁華和江南也是各有千秋,後者極盡奢華,有所偏頗;前者卻並不限於一地的特色,而是更加全面。

    在前門大街買了時下最流行的胭脂水粉,在集市上吃了火燒云吞,又在永定門外看了會兒熱鬧,一天下來,兩人也是盡興而歸。

    因為官方沒人出面接待,劉同壽也只能自己找落腳的地方,幸好有韓應龍等人打前站,否則的話,找住的地方就夠他愁的了。

    要知道,明年二月就是會試之期,天下的舉子大半都匯聚在了京城,各家客棧都是人滿為患,租賃房屋的牙人更是行情火爆,趕在這個時候進京,絕對不是個好時機。

    「同壽,你可回來了,我都擔心死了,生怕有什麼意外呢!那沈老弟也是的,怎麼好拋下你和楚楚兩個,自顧自的聽書去了呢?那些說書的說的再好,還能比得過同壽你說的那些故事……」

    一進門,梁蕭就迎了出來,嘴裡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

    劉同壽微微一笑:「這裡是京城,又不是荒郊野外,治安好得很,能出什麼事?偶爾也得讓我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吧?你不知道沈大哥那凶巴巴的模樣很嚇人麼,帶著他才更容易出事呢。」

    「二人世界?」梁蕭瞅瞅劉同壽,又看一眼楚楚,然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嘿嘿笑道:「我明白了,同壽你用詞果然精闢……對了,今天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了?我怎麼覺得你這精氣神跟前幾天完全不一樣了呢?」

    劉同壽玩味道:「你說呢?」

    「你……有對策了?太好了,我就說呢,你可是無所不能的上虞小仙師,世上就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你!」梁蕭大喜,這幾個月,遇到了難題無數,劉同壽都是這麼從容的走過來了,這幾天卻是一籌莫展,搞得他也很擔心,現在劉同壽恢復了常態,他的主心骨也回來了。

    他搓著雙手,連聲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正有件大事要你拿主意呢。」

    劉同壽正要進門,好把手裡的大包小裹放下,聽到這話,腳下當即停住,轉頭問道:「什麼大事?」

    「會試啊!士林已經傳遍了,說是禮部給事中孫翥上疏,奏請天子,明言要取消韓兄的應試資格!」梁蕭語出驚人。

    「什麼?」劉同壽心頭劇震。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00
第122章 劫爭

    除夕夜,易門神、桃符、春帖,爆竹、燔紫,設酒果聚歡,鑼鼓徹夜,謂之守歲;蟒袍補褂走竭親友,家人叩竭尊長,謂之辭歲,新婚者必至岳家辭歲,否則為不恭。

    劉同壽等人孤身在外,講究自然沒有這麼多,不過是在街上走走看看,感受一下京城過年的氣氛;但對京城的大小官員們來說,這就是個聯絡感情的好機會了。

    京城內的宅院,一向是越靠近皇城的越顯貴,離皇帝近點沾貴氣還在其次,關鍵是離的近,上朝上衙就方便,和後世越靠近市中心的房產,就越貴,大抵上是相同的道理。

    由於西苑佔地頗廣,南城又是鬧市所在,紫禁城東面的幾個坊市,就成了達官貴人們最為追捧的地方,澄清坊正是其中之一。

    眼下,東城澄清坊幾處宅院門前,都是一派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的景象。不用問,肯定是某些大人物的府邸了。

    一般來說,決定年節走訪順序的因素很多,諸如:同鄉,同窗,同年,同志……但最重要的,還是官職品級,上下級關係!低品拜高品,高品拜超品,各衙門內部如何,衙門的頭頭腦腦們和朝中大佬如何……等到第二天,大夥兒再一起去拜皇帝。

    所以,正常情況下,幾位大學士的府邸應該是人氣最旺的,只要能沾上點邊的,總是要來碰碰運氣。

    可是今年卻有些不大一樣,那幾處宅邸的人氣相差不多。如果一定要深究的話,倒是禮部尚書夏言更受歡迎一些,人氣不但遠超大學士李時,甚至還在當朝首輔張孚敬之上!

    落在有心人眼裡。嘉靖十三年的朝局,也是足可窺得一斑。

    大學士李時不被看好。倒還可以理解。此人的風評是恆本忠厚,咸以時為賢,說白了,就是走中庸路線,從來不提建設性意見的人。這樣的人巴結上了也沒大用,而且巴結的難度還不小,因為他謹小慎微,對結黨營社這種事,向來避之不及。

    不過,夏言顯示出了跟張孚敬分庭抗禮的勢頭。這就值得深思了。有人感到徬徨。有人興奮,也有人為之震怒不已。

    張府的書房內,兩個老者對面而坐,幾個年輕人恭立兩旁,茶香冉冉。一盤棋正下到中盤。

    「啪!」

    一顆黑子重重的落下,發出了一聲脆響。

    「閣老,下官實在不明白,您既然已經佈置就緒,風聲也放出去,又怎地隱忍不發?看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還以為您臨陣退縮,出爾反爾了呢!倒叫夏公謹得意,顧九和、謝以中他們看了笑話去。」

    說話的人嗓門本就不小。盛怒之下,聲音愈發的洪亮了,若不是書房足夠僻靜,外面的賓客怕是都能聽得分明。

    「宣之兄,你尚長我九歲,這一把年紀了。火氣怎麼還這麼大?他們要去,就隨他們去,這些只懂鑽營的小人,於朝廷又何利之有?平日不思用心報效,每每等到大考臨頭,這才心存僥倖,試圖將水攪渾,假以脫身,這種人要是都跑來找我,那才是大麻煩呢,呵呵。」

    張孚敬捏著一顆白子,凝視著棋盤,一副對外間事全不縈懷的模樣。

    「可是,閣老,您計劃的雖然不錯,可皇上那邊……」先前說話之人正是禮部尚書汪鈜,此人在地方上歷任多年,多掌刑名之事,在廣東任海道副使時,還曾率兵與弗朗機人打過仗。

    中葡第一戰,屯門海戰就是他主持,並且大獲全勝的。

    雖然也是進士出身的文官,可他身上的軍伍氣卻頗濃,行事作風也是果決,倒更像是個武將一般,下起棋來也是步步爭先,尤擅中盤剿殺。

    張孚敬緩聲道:「你擔心皇上不肯支持?」

    汪鈜長嘆一聲,一臉憂愁「是啊,因為江南的事,邵元節已與您生了嫌隙,難保不從中作梗,自從那陶仲文入京以來,皇上已經十餘日未上朝了,宮中動向難明,又怎能讓人不憂?閣老,那個江南小道士,您到底用不用,怎麼用,總要有個章程吧?」

    張孚敬聞言一頓,舉子懸空,將落未落,一副舉棋不定的模樣,只聽他微微沉吟:「用,當然是要用的,這麼難得的一招好棋,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

    「那……」汪鈜有些耐不住了,他的風格是直來直去,對繞來繞去的打啞謎極不適應。

    正德九年的時候,弗朗機人就藉口避風,賄賂當地官員佔據了屯門,朝廷幾次下令討回,地方官府都是敷衍了事。結果,正德十六年,汪鈜赴任廣東,一言不合,當即下令開戰,打得弗朗機人大敗虧輸,並且生擒了賊首別都盧。

    「宣之兄莫急」張孚敬呵呵一笑,乾脆將棋子收回,愜意的往椅背上一靠,考校似的問道:「日靜,你怎麼看?」

    「閣老,汪部堂……」吳山應聲而出,心中暗自歡喜。在場的幾個年輕人都是張、汪二人的門人弟子,有的已經出仕,有的還在讀書,其中還包括了張孚敬的兩個兒子。張孚敬第一個點了他的名字,自然是對他更為看重。

    「那小道士有手段,有智謀,但性格卻過於衝動,行事不分輕重。他離開上虞之際,形勢尚算不錯,途中遇襲是真也罷,是故弄玄虛也好,都沒有必要耽擱,抓緊時間上路才是最重要的。」

    吳山抖擻精神,侃侃而談:「結果他大張其事,下,使得江南諸府不寧,民間人心惶惶;上,惹得天心奎怒,對其生厭;更別說謝家招慘禍之後,歸咎於他,招致京畿輿論的一致聲討了。以山之見,此人可用,卻不能大用,更不能任其自由行事。」

    張孚敬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問:「那你不妨具體講講。倒是怎麼個用法。」

    「山有上中下三策。對閣老來說,此人乃是雞肋。用之可能反生禍患,不用又太過可惜,因此,山以為,上者,當以小道士為籌碼,表面籠絡有加,暗地裡與那邵元節談判,以換取元節的支持,京察大事。則無憂矣。」

    吳山滿懷期冀的看著老師。這上策是他構思良久的得意之作,他很希望能得到張孚敬的贊同,除了地位的提升,他也能借此消除一個隱患。

    「你繼續說。」

    只可惜,張孚敬的神色絲毫不變。

    「又或與元節商議。將紫陽觀納入龍虎山,促使雙方化干戈為玉帛,借此交好元節,又可以化解小道士帶來的隱患。」

    吳山的中策,乍聽起來有些想當然,但仔細想,也有一定的可行性,至少以他所知,邵元節對劉同壽展示出來的那些手段。是非常有興趣的。皇上應該也會贊同這個做法,從近期內得到的反饋看來,皇上也是對小道士的法術有興趣,但對其人,卻不怎麼欣賞。

    唯一的麻煩,只是劉同壽本身的意願罷了。可是,大人物的思慮,又哪裡有小人物質疑的餘地?吳山之所以將其定為中策,只是因為隱患並沒有盡數消除,小道士有可能假意答允,進了宮,又再搞些亂七八糟的名堂出來。

    這一次,他依然沒有得到期盼中的熱烈回應,張孚敬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汪鈜的臉上更是有不豫之色。

    「下策,則是儘早舉薦其入宮面聖,藉著宮中之患,贏得天子歡心,先將迫在眉睫的京察應付過去,然後再另謀他策,與其撇清關係,或者……」一而再,再而衰,吳山沒了最初的意氣風發,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敬夫,你也說說看。」張孚敬不做置評,而是又點了一個名字。

    「閣老,部堂。」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應聲而出。

    汪鈜已經年過古稀,張孚敬亦不遠矣,這二人面前的青年俊彥,通常指的都是三四十歲的那種人。他們的身份擺在這兒,沒個舉人以上的功名,又怎麼好意思自稱俊彥?

    但應聲之人卻是不同,看年紀,他也就是二十出頭,風華正茂,令人望之便不由心折。連一向眼高於頂的吳山,看向此人的目光都大是不同,那是一種夾雜了豔羨和驚嘆的目光。

    不是吳山的心氣突然變低了,只不過,二十歲金榜題名的狀元,大明開國以來也就是這麼絕無僅有的一個,只要是讀書人,就不可能無視其人。

    此人正是林大欽,嘉靖十一年的狀元郎。

    「但凡昏混衰世之政,三冗問題必然尖銳,冗員、冗兵、冗費,朝廷如今已經入不敷出,大有捉襟見肘之事,藉著京察解決冗員,為新政創造契機,乃是利國利民的大善之策!堂堂之政,又何須算計那些枝節小道,只以一片丹心,呈奏天子,又豈有不允之理?」

    林大欽的觀點跟吳山迥然而異,陳述方式也是全然不同,大有在朝堂上,向天子表決心的鐵骨錚臣之勢,凜然生威,贏得了一片讚譽之聲。

    「敬夫銳氣不減當年,老夫恍惚著,好像看到了當年殿試的那個狀元郎啊。」張孚敬感嘆有加,只是話裡似乎別有深意。

    隨意又點了幾個名字,聽過之後,張孚敬一臉淡然的揮揮手:「就到這裡吧,眾人且退下……」

    眾人躬身退出,書房內只剩下了張、汪二人,由鬧轉靜,兩人都是默然。

    打破靜默的是一聲長嘆,張孚敬已不復剛剛的從容自若,而是一臉的疲憊「宣之兄,你也聽到了,除了我那個提議之外,你還另有其他良策嗎?」

    「唉!後繼無人,吾輩之道卻又何去何從?」汪鈜的神態也和適才大是不同,面上不見了急切之意,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吳日靜醉心於權術,私心又重,格局有限,難成氣候;敬夫卻又失之於剛正,卻不知光下有影,剛不可久,單憑一片公心,就能成事的話,還要咱們這些老東西作甚?而二位公子……」

    「不說他們,不成器,不成器啊!」提到兒子,張孚敬又是一嘆。

    剛剛他根本就沒給倆兒子發表意見的機會,林大欽說話的時候,這倆人揮動著拳頭,比說話者還激動。文死諫,書上是這麼教的沒錯,可一絲不苟的照著做就太蠢了,指望他們,那真是緣木求魚了。

    「只是,那劉同壽畢竟是個道士啊。」汪鈜顧慮未消。

    「無妨,道士未必不能還俗,何況,他根本就未入道籍,此節不須為慮。」張孚敬擺擺手,忽而一笑「晾了這位小仙師這許多天,不知他的焦躁之氣有沒有平復些,若是已然鎮定下來了,就有見一見的必要了。」

    汪鈜吃了一驚:「閣老,你要親自見他?這不好吧,還是我……」

    「啪!」

    一顆白子直落中盤,在黑白兩條大龍的交接處,挑起了劫爭。

    無聲勝有聲,望著這決定整盤棋局走勢的一著,汪鈜陷入了沉思。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3 22:43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03
第123章 熙熙攘攘

    梁蕭將壞消息帶來後,沒過多久,這個消息就得到了驗證,韓應龍和孫升回來了。

    這兩人入京以來,一直被各路貢生纏著不放,有的要跟他們比個高下,有的存心結交,也有很多純粹是湊熱鬧的。

    各種詩會文會參加了無數,從早到晚都不得閒,直到除夕夜都不見消停,這時提前回來,當然是有意外發生了。

    韓應龍的神色倒還好,他性子中正平和,少有喜怒形於色之舉。劉同壽認識他這麼久,也只有在最開始,他為母求醫時,曾失過態。

    但孫升卻是個眼裡揉不進沙子的,他臉色鐵青,眉宇間儘是怒意,一進門便謂然長嘆道:「人心不古啊!連國家的掄才大典都免不了黨爭的陰影,這天下間還有淨土嗎?斯文掃地,世風敗壞啊!」

    見他如此痛心疾首,劉同壽心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對孫升的沉痛心情,他的體會並不算深刻,否則,他就不會為了提升名氣,搞了個年旦評出來了。但他很清楚,科舉在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心中的地位是神聖無比的,不分出身,不論家世,只以文才學問取人的科舉,乃是天下眾望所歸。

    認真說起來,他點的三甲,都不是很情願,應該算是被他利用了。

    韓應龍對功名不那麼熱衷,當初為了他母親的病,就差點放棄了鄉試;孫升則是早有盛名響徹京城。是太學院本次應考者中。被寄託的希望最大的一人;而吳山,咳咳,就不用提了,那位探花郎對劉同壽觀感,用恨之入骨來形容也不為過。

    結果因為他的心血來潮,卻給韓應龍帶來了大麻煩,劉同壽也是頗為過意不去。再將韓應龍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樣看在眼裡,他的心裡就更不是個滋味了。

    他正想著怎麼安慰安慰對方,然後想個對策出來,忽聽得周圍一陣腳步聲響。卻是同住一間客棧的那些紹興士子聚過來了。

    「孫兄差矣,以小弟之見,孫大人此舉也是出於公心。國家的掄才大典,須得朝中重臣參詳。再由天子聖裁,如此方為正理,豈能以算命卜卦的小道定奪之?要是今後都用這種辦法,那還要翰林院作甚,只消派個方士去民間走一遭,將人才選出來不就結了?又何須縣、鄉、會試一道道的考上來,既勞師動眾,耗費也多?」

    「陳兄此言雖略有偏頗,卻也有其道理。這幾日,此事也是喧囂塵上。各種質疑層出不窮,連內定之說都已經大行其道,想必孫大人的本意,也是為了平息眾人之疑慮,因此才有此一疏。孫兄切不可妄言,毀其清譽啊。」

    「黃齊賢果然不愧其名,這話說的極是在理。志高,我等不是不能體諒你的心情,只是我等尚未出仕,貿然譭謗朝中大臣。實在過於唐突,同時也有損我紹興士子的氣度,讓人以為我紹興人都是那輸不起的,貽笑大方。」

    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反駁孫升那人一開口。其餘人便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上了,饒是孫升口才不錯。卻也架不住這眾口悠悠,只氣的他俊臉通紅,卻完全找不到反駁的機會,。

    「你們都說什麼呢!在杭州時怎麼不見你們說這些?我看啊,你們分明就是嫉妒韓兄,尤其是你,黃齊賢!你爹給你起這個名字,是讓你見賢思齊,而不是讓你陰陽怪氣的!質疑?內定?狀元可是要上殿試,由皇上欽點的,你是說小仙師跟皇上勾結了,然後內定狀元嗎?」

    梁蕭怒了,他不像孫升,說話要先聽明白對方的論據,然後通過駁倒論據,來證明自己的正確。他說話就是靠氣勢,怎麼吼得爽怎麼來,有多大聲就吼多大聲。

    快刀斬亂麻,他這招還真見效,院子幾十個人的聲音,竟然被他一個人就給壓下去了。當然,他話裡的內容直指本心,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大家本都一樣,韓應龍卻因為劉同壽一言而名聲鵲起,在京城都是風光無限,大受追捧,眾士子怎能不嫉妒?至於才華,嘿,自古文無第一,在年旦評之前,他韓應龍雖然有名聲,可在場的都是舉子,除了梁蕭,又有哪個是冷不丁蹦出來的?

    安靜了片刻,那黃齊賢慢條斯理的說道:「梁兄這話卻是誅心得緊,齊賢與韓兄是同鄉,更有同窗、同年之誼,他金榜題名之時,齊賢也是有榮與焉,這嫉妒二字無論如何也按不到齊賢身上啊?」

    說著,他還從袖子裡翻出一把摺扇來,也不顧現在正處寒冬臘月,而且還入了夜,抖開了扇了扇,想表示,他黃某人很淡定。

    梁蕭怒哼道:「哼!說的倒好聽,找塊鏡子照照你那張馬臉吧,幸災樂禍四個字都寫在上面了!」跟劉同壽在一起久了,他這張嘴也是變得越發的陰損了。

    「你!」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被痛揭短處,黃齊賢也是惱羞成怒。

    他臉長,一直頗為人所詬病,鄉試的時候,就有人開玩笑,說他就算筆試過了,面試也過不得。這當然是開玩笑,鄉試的審查還到不了這個程度,倒是會試的時候,面試將會變得異常嚴格,長相甚至會影響到名次。

    這同樣也是他嫉妒韓應龍、孫升的地方,孫升這個聞名江南的美男子就不用說了,韓應龍也是生得方面大眼,鼻子眉正,是最符合官場審美標準的那種面相。而他,單憑這張臉,就已經跟狀元無緣了,否則以他的才學,在龍虎榜上的位置,又怎麼可能那麼靠後?

    「好了,好了,黃兄且少說幾句,梁兄也留些口德。我等前來。並不是欲作這口舌之爭,而是有事與劉觀主和各位商議……」黃齊賢敗陣,打圓場的出來了。

    能趁機奚落韓、孫幾句,出口悶氣固然很爽,可眾士子都拿梁蕭沒轍,這人沒臉沒皮,說話又刻薄,誰要是惹上了,只會徒損顏面,又何苦來哉?

    「名聲是別人給的。面子卻是自己丟的,變臉變得這麼快,劉觀主是你叫的嗎?哼,王之臣。你又有何話說?」梁蕭氣咻咻的瞪了黃齊賢一眼,又冷眼去看那個打圓場之人。

    「大家商量了一下,這客棧人滿為患,實是有些擁擠,讀書聚會都有些不大方便,所以……」

    王之臣吞吞吐吐的說著,梁蕭聽出了端詳,他冷笑道:「怎麼,你怕了,怕被小仙師牽連。所以要搬出去?也不知是哪個,當初在府城哭著喊著要拜在小仙師門下,朝夕請益,牽馬執鞭,現在卻是避之不及了嗎?看來,你不光是會變臉,這心情變化的也很快啊。」

    黃齊賢不耐煩的嚷嚷道:「王賢弟,你與他說這許多作甚!你只問他們,是識相點,自己搬走。還是要做紹興的罪人,累人累己,害得大家一起名落孫山?」

    王之臣目光閃爍的看看劉同壽,見小道士面沉如水,他也是心下發虛。趕忙提議道:「不然,還是算了。咱們自己搬吧,小弟在京中頗有幾個故舊,也是同鄉,不如……」

    「那也好,正好向前輩多多請益。」

    「就這麼辦吧,大家都快點去收拾東西。」眾士子也是紛紛附和,唯恐和劉同壽過多牽扯,和在江南時的熱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一時彼一時,在江南的時候,劉同壽雖然同謝家不睦,但和地方官的關係還都不錯,從上虞縣衙,到杭州的三司衙門,各路關係都能擺得平,更有遠大的前程在,眾士子自是樂得提前下注。哪怕那年旦評沒有實際效力,借之邀名也是好的。

    現如今,形勢急轉直下,士林風向對劉同壽已是大大的不利,皇帝的冷遇更是讓他雪上加霜,眼下又有了直擊要害的孫翥上疏!一旦皇上準了這道奏疏,那就大勢去矣,會否殃及池魚,也是未知之數。

    別看孫翥只點了韓應龍一個名字,但他那是為了縮小打擊面,減小阻力呢。韓應龍不過是個寒門士子,什麼背景都沒有,不像孫升是功臣之後,吳山背靠張孚敬這座大山。

    對付他,不會有什麼人有意見,而且達到的效果卻沒多大區別。

    一旦得到了皇上的批准,言官們看清楚風向,豈有不乘勝追擊之理?韓應龍之外的兩個人不正是最好的目標嗎?如果打擊範圍再擴大,那麼,聚在劉同壽周圍的紹興士子也有可能成為目標,到那時,就悔之晚矣了。

    這些門道,不是士子們自己想的,而是黃齊賢和王之臣說給他們聽的。眾人聽罷都覺有理,對黃、王二人也是深感敬佩,於是才有了這場圍攻。

    當然,圍攻並不順利,按照黃齊賢的計劃,本來是要鬧得滿城皆知的,可最終卻是虎頭蛇尾。梁蕭的攪局很犀利,另外,眾人也都顧忌劉同壽的手段,在黃齊賢受挫之後,就沒人敢挺身而出了。

    但不管怎麼樣,眾叛親離的效果是有了。來京赴考的紹興士子本來大多都聚集在此,這間悅來客棧也是人滿為患。這時房間卻變得空空蕩蕩的,倒是院子裡擠了一堆人,手裡還都提著行李,頓時就惹起了不少人的圍觀。

    「你們……」梁蕭跳著腳就要罵人,卻被劉同壽給拉住了,小道士冷冷一笑:「梁叔,人各有志,隨他們去吧,只希望不要有人後悔才好。」

    梁蕭連叫帶罵,嚷嚷了老半天,就是沒人肯停下腳步;劉同壽這一冷笑聲音不高,眾人卻都是心頭一凜,不少人的腳步慢了下來,目光也變得游移不定。

    積威所至,畢竟不同尋常。

    「誰要不想走,盡可留下,只須知道,我們那裡也是過期不候的,過了今日,再要反悔,休怪齊賢不念同鄉之誼,別忘了,這裡可是京城!」黃齊賢見勢頭不對,連忙也是照貓畫虎的學了一遍,最後更是加重語氣,暗示了一句。

    士子們看看黃齊賢,又偷著瞄一眼劉同壽,然後再互相看看,最終絕大大多數人都下定了決心,簇擁著黃、王二人揚長而去。

    這些人聚在劉同壽身邊是因為功名,散去的理由,同樣如此。

    熙熙攘攘,不外如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6:08
第124章內部問題

    眼見眾人已經出了門,劉同壽指指黃齊賢,不著痕跡的做了個手勢,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啞僕微微點頭,身形向後一退,隱沒在了黑暗之中,轉眼間便消失無蹤。

    這就是絕影衛的好處了,他們接收指令的方式相當特殊,不知情的人完全無法察覺。啞僕平時不言不語,存在感相當薄弱,哪怕是跟劉同壽很親近,又早就知道啞僕存在的梁蕭等人,也完全沒注意到,現場少了一個人。

    受了這麼多天冷遇,眼下又眾叛親離,說心裡一點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但劉同壽也很清楚,在壓力面前輕易轉變立場的烏合之眾,本來就不足為憑。眼下形勢不利,這些人做了鳥獸散;等到情勢逆轉,他們自然又會和在江南時一樣,哭著喊著的求自己收留。

    只要炒作足夠好,跟風眾就永遠不會少,反之亦然。核心人物才是他應該關注的,只要這些人不動搖,那這個開局就不算太糟,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撫和善後。

    孫升的憤怒是衝著上疏者去的,韓應龍也一直不動聲色,但人心難測,劉同壽也無法確定兩人到底是真的全無芥蒂,或是將怨氣壓住了,沒有表現出來。

    要知道,這兩人的文才本就名動一時,就算沒有自己的點評,金榜題名也是大有希望的。涉及功名,重在參與的跟風眾都表現得如此激烈,這二人到底如何作想,還真是難以預估。

    在京城的遭遇和身世之秘,無時不刻的都在提醒劉同壽,之前的順風順水只是表象,真正的困難和考驗還在後面呢。

    這裡是大明的政治中心,充斥著謊言和陰謀,從前的恩怨情仇,在這裡都會變得不同。

    恩義,只是過去;仇恨。卻在擴大;承諾之類的東西更是做不得數。

    李崧祥明明暗示說,張孚敬需要自己,會站在自己這邊。可自己上門拜會的時候,為什麼會被拒之門外?

    可是,很多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忽悠人是劉同壽的長項,安慰人他就完全沒有心得了。

    忽悠人跟變魔術是一個道理,用精彩的視聽效果吸引人的注意力,然後找些托兒起鬨,只要表演不是太差。就引導觀眾的情緒,進而掌控住局面。但洞察人心就難了,不但要察言觀色,還要進行換位思考什麼的,複雜得緊。

    梁蕭和士子們對罵的時候他就在想,想到院子裡變得空蕩蕩的,腦袋都隱隱做疼了,他還是沒想出來一個完全之策。

    結果。反而是韓應龍先開了口。

    他一派的泰然自若。非但不見頹喪之氣,語氣更是平和真誠,他語重心長的勸慰起了劉同壽:「賢弟爀憂,愚兄既有狀元之才,那錯過了今次也沒什麼,三年後再考便是了。倒是賢弟須得沉住氣。莫要被外物所動,攪亂了心境。」

    另一邊孫升也是歉然道:「劉賢弟。是愚兄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本以為有同鄉的情分在。更有賢弟的盛名號召,可以順勢將……唉,人心難料,也是愚兄思路不周,平白讓賢弟受了這番折辱。」

    這兩人的反應讓劉同壽很有些措手不及。

    他對韓應龍有恩不假,但那恩情他卻不能獨佔,至少要分給李時珍父子一半才對,他只是張張嘴,李家父子卻是千里奔波,然後又出手相救的。

    在他心裡,這點恩情根本算不得什麼,放在後世,給別人指點一家好醫院,頂多也就是請吃頓飯的人情罷了,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他跟孫升的交情更淺,只是在杭州有過一面之緣,談過朝局政事罷了。在劉同壽看來,當時敲定的,應該是個結盟的意向,而不是從屬關係,現在自己連累了盟友,對方多少應該有些怨氣才對。

    可是,沒有,任他如何觀察,也沒辦法從對方的神情中找到一絲虛偽。這兩人是真心實意的為他著想,孫升更是把組織不力的責任歸咎到了自己身上。

    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啊,如果沒有自己掀起的蝴蝶效應,這二人應該順順當當的金榜題名才對。現在,結果就難說了,過三年再考,就算考中了,還會是三甲嗎?

    愧疚和疑惑,慢慢化成了感動,劉同壽只能認為,要麼是古人對恩惠和承諾看得太重,要麼就是自己遇見實在人了。

    劉同壽認真的說道:「韓兄提點的有道理,孫兄自責卻是沒來由,沒了那些人礙手礙腳,反倒便於行事,至於剛才……我也算是個出家人,唾面自乾的本事是沒有的,可卻也不至於被些小人離棄,就如何鬱悶了……」

    就在這時,劉同壽猛然看到,李言聞冷著臉走了出來。

    他心裡咯噔一下子,李老爹不是也要拆夥兒吧?

    他和這位的關係可不咋地,他把人從湖北忽悠到江南,又從江南忽悠到京城,行程怕不得有上萬里,路上不但顛簸得要命,還擔驚受怕的。而對方圖的,就是兒子的前程,自己偏偏又算計著要讓李時珍早點上正規……

    可以說,這位對他,只有怨,而沒有愛,更別提恩情什麼的了。眼見著跟他在一起,只會壞了兒子的前程,對方要偕子離開,也是應有之意。

    那些紹興士子散了,劉同壽可以不在意,但這位要走了的話,對他可是重大打擊。

    忽悠嘉靖的計劃中,肯定要有醫生幫忙才行,那位皇帝神叨叨的,一天總是亂吃東西,一般的醫生肯定招架不住的呀。

    就拿宮中鬧鬼這件事來說,很可能就需要李言聞出手,因為劉同壽懷疑嘉靖是不是中了毒……沒錯,就是重金屬毒素,這種毒素會讓人產生幻覺,跟鬧鬼是差不多的。

    道家的金丹乃是鉛汞煉製,重金屬的含量極高,嘉靖家學淵源,說不定從小就吃這玩意長大的,體內沒毒才怪呢!

    想解決這件事,光是知道原因還不夠。就算能勸服嘉靖,不再服食金丹,也頂多是讓病症不再加重。已經有的症狀卻得不到改善,所以,需要醫生,很高明的那種。

    而李時珍現在才十六歲。哪怕劉同壽揠苗助長,這位未來神醫一時也派不上用場,要解決問題,只能指望他爹。

    要是李言聞真的走了,那他的捉鬼大計很可能就要夭折了。

    看著對方陰沉的臉色。劉同壽有點心虛:「李伯父,您這是……吃過了嗎?」

    「我問你,你跟東壁說了些什麼?」對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問候方式,李言聞早就見怪不怪了。

    「那可就多了……您問的是哪方面的?」聽到對方不是要告辭,劉同壽當下鬆了口氣,不過事情還沒完,看對方這氣勢洶洶的樣子,沒準兒是先興師問罪。出完這口氣再走。

    「醫術!」李言聞**的丟出兩個字。

    韓應龍本來還想上前勸解。他是李時珍的老師,李言聞對他也頗為敬重,可聽到這話,他也沒法勸了。李時珍不肯棄醫從文,是李父的心結,始終無法釋懷。外人是沒法勸的,誰勸跟誰翻臉。哪怕是他這個老師也白搭。

    「這個嘛……」劉同壽面上故作從容,心裡卻在暗暗叫苦。

    真是屋漏偏逢雨。東壁兄也真是的,怎麼偏偏挑這個時候跟他老爹攤牌?難道明朝有除夕夜玩真心話大冒險的習俗?

    要是跟李伯父拆了伙,宮裡那位又果真中了毒,那真是萬事皆休,東壁兄,你這是老爹兄弟一起坑啊!

    李言聞不耐煩的喝問道:「休要閃爍其詞,我只問你,細菌感染,熱水除菌這些說法,到底出於何典?」

    「啊?」劉同壽愣住了,看他氣勢洶洶的摸樣,還以為出了多大的事兒呢,結果卻是為了這個。

    他一直打著揠苗助長,把李時珍培養成中西結合,史無前例的一代宗師的主意,所以有事沒事,就會跟對方說後世的醫理。當然,他不是專業搞這個的,只能說些基礎性的簡單東西,希望對方可以自己融會貫通,然後有所增益。

    這就是個廣種薄收的意思,跟他搞道家協會的初衷同出一轍。

    「不是出於醫典道藏,難道是你自己杜撰出來的?」李言聞又問。

    「當然不是了,是我師父教的……」劉同壽一顆心算是落回了肚子裡,解釋這個還不容易?使勁忽悠就行了唄。

    「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若不持此咒,如食眾生肉,我師父就是受了這個說法的啟發,然後……」

    李言聞想了想,半信半疑的問道:「卻也有些道理,不過,這好像是佛經啊?」

    「嗨,李伯父卻是著相了,且不說佛道一家,溯本逐源的話,佛,本就是道啊!除了有關天竺的那部分內容之外,佛家的經典說法,不都是在中土發展出來的嗎?醍醐灌頂,普渡眾生,金身……其實都源自道家,不然的話,倒是讓那些和尚用梵文說說這些詞兒?」

    「和尚不事生產,只會唸經忽悠人,哪有我道家廣涉百業,門門精通?就說這一杯水裡有多少條蟲的問題吧……」劉同壽大手一揮,巴拉巴拉一頓胡扯,然後又剖析了一通醫學消毒的利弊。

    「你這麼一說,倒也有些道理……」李言聞行醫多年,除菌消毒的措施

    多少也應用過,只是他不知其所以然罷了,這會兒被劉同壽一通忽悠,也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皺著眉頭思考著,不知不覺間,憤怒已經平息,他本來確實是要向劉同壽興師問罪,順便拆夥的,因為小道士誘騙他兒子從醫。結果劉同壽的說法為他打開了另一扇醫術之門,他一下子就沉迷了進去,卻是將初衷統統忘掉了。

    看著他回房間的身影,以及李時珍通過窗縫豎起的大拇指,劉同壽抹了把冷汗,總算,內部問題都解決了,接下來可以專心對外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3 22: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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