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18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8:04
第165章 前朝故例,插班有術

    幾乎在張孚敬和嘉靖秘議的同時,夏府門前正發生著一場短暫而劇烈的爭執。

    一個管家打扮的老頭很為難的搓著雙手,苦著臉向一位紫袍官員解釋著:「謝大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我家老爺真的……」

    「真的什麼?午前我來,你告訴本官你家老爺入宮未歸,待去宮中看罷回來,你又說你家老爺去訪友!就在適才不久,本官收到消息,夏部堂分明在午時前後,從後面入了府,現在你又告訴本官,你家老爺,夏部堂他身體不適?」

    除了他老爹致仕和蹬腿兒那兩次之外,今天,就是謝丕過得最漫長,也最鬱悶的一天。

    為了盡快得到消息,做出恰當的應對,他不顧矜持身份,一大清早就親自跑去了承天門,一守就是一上午。

    等待期間的不安焦慮毋庸多言,謝丕有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亂轉,只是,除了等,謝丕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劉同壽吊胃口那招太討厭了,把皇帝的胃口吊得老高,使得宮中的警戒級別也隨之提高,禁衛把宮城四門守得密不透風,一點消息都傳不出來。

    饒是他準備得很是周詳,可意外還是發生了。

    午時前後,他得到消息,夏言等人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已經離開了皇城。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幾人都沒有聲張。連承天門外的車馬都棄了,直接玩起了消失!

    謝丕本以為嘉靖下了禁令,要求眾臣保守秘密,可緊接著傳來的情報告訴他。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這幾個人都召集了心腹,正在舉行秘密會談,而他,似乎已經被人遺忘掉了。

    那一刻,謝丕心中的不安升到了極點。

    如今的朝堂雖亂,但舉足輕重的大勢力就那麼幾個,除了晉黨之外,其他幾個派系都有人參與了今日之事。劉同壽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怎麼對待小道士以及小道士帶來的影響,各派都有既定原則。

    眼下這狀況,很顯然,風向要變了!各派重新擬定方略。而他這個急先鋒,似乎已經被拋棄了……

    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有這麼詭異的效果?

    想到謝家跟劉同壽的恩怨糾葛,謝丕一陣陣的心悸。儘管還不知道細節,可吃了那麼多次虧,他還是可以推測出大致的情況。很簡單,跟以前一樣的套路:小道士使出了殺手鐧,直接把皇上給征服了!

    謝丕大聲咆哮著,像是要將心中的恐懼和憤怒盡數發洩在那個可憐的管家身上:「本官問你。這到底是你家老爺的意思,還是你這刁奴背主胡言?」

    「謝大人。小的真是……」管家都快哭出來了。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他家老爺雖然還不是宰相。但離那個位置也不遠了,平時往來的官員多和氣,還經常能從那些大人手裡賺點打賞紅包什麼的,哪兒受過這個啊?沒辦法,老爺囑咐了,要客客氣氣的把這位爺送走,也只能忍著了,誰讓自己是下人呢?

    「罷了,夏部堂既然有心拒客,本官也不強求,各自好自為之罷。」情緒得到了宣洩,謝丕稍稍恢復了些理智,他知道夏言既然有心躲自己,那繼續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是徒惹羞辱而已。

    轉身上了馬車,謝丕緊張的盤算起來。

    夏言的為人他還是很瞭解的,那老頭雖然以逢迎之道驟貴,不過,骨子裡卻是個很驕傲,很頑固的人,輕易不會改變立場。他都改弦易張了,顧鼎臣那些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唯一能有所期待的,恐怕只有……

    「去元福宮!」無論如何,邵元節和劉同壽的競爭關係是不會改變的,要找同盟軍,也只能去那裡了。

    ……

    謝丕的情報沒錯,此時,夏府內堂中燈火通明,一群大人濟濟一堂,坐在上首的不是夏言,而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者。

    這老者鬚髮皆白,氣度雍容,一看神氣,就知道不同尋常,但他的穿著卻有些怪異,一襲粗布長衫,和滿朋高座的尚書府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包括老者在內,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其中幾人甚至爭得面紅耳赤,很顯然,議題存在著相當的分歧。

    「老爺,謝大人已經走了,看方向,去的是城西。」

    「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的到來使得議論有了個短暫的中斷,待管家下去後,才有人遲疑著問道:「夏大人,謝以中不是蠢人,你這樣將他拒之門外,會不會太過火了些?」

    「以賢兄有所不知,」夏言揉了揉額角,很疲憊的嘆了口氣。

    「那位劉道長手段雖高,但卻是少年心性,忍不得氣,受不得辱,在聖駕前的言談尚且多有衝撞,又遑論他人?當日江南驚變,謝家長房慘遭滅門,其中是非曲直,不足為論,但有一點是很確定的,就是雙方的關係已成水火,完全沒有化解的餘地。」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不過各位也不用太擔心,今日顧九和、梁大用都是在場,江南那邊也會有所斟酌,不會影響到局勢的。」

    「夏大人,以你所說,那交泰殿的佈置,無非就是弄巧而已,真能到得了這個地步?加上邵、陶二位真人,也不能匹敵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前次,劉養和不是提議說可以仿製,不如乾脆在乾清宮佈置一番,豈不是更好?」

    之前發問那人是南京兵部尚書宋景,他是弘治年間的進士,年紀比夏言還大,但脾氣卻比後者更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竟是打算在乾清宮大動土木。

    「難。」夏言搖搖頭,「在交泰殿動土,還可以說是順勢而為,在乾清宮仿製,算是怎麼個說法?皇上不會同意,白白送把柄與人,得不償失,得不償失。」

    夏言今天看得很清楚,劉同壽之所以能大獲成功,那些硬件還是其次,關鍵在於他那套似是而非的說法,以及整體運作。有了這些,就算沒有那些銀鏡,把銅鏡打磨亮了也是一樣的。

    夏言不在乎把諂媚天子的心思擺在明面上,可他沒膽子學劉同壽,小道士將嘉靖的心思把握到了一定程度,才能遊刃有餘,他若是效仿,很容易會踩雷。別的不說,單說嘉靖會不會將交泰殿視為禁臠和唯一,禁制他人效仿,夏言就琢磨不透了。

    「張秉用致仕之局已定,他又後繼無人,那小道士總是要和外朝有接觸的,老夫以為,此事大有可為,健齋先生,您意下如何?」

    坐在上首的老者正是四朝元老,兩朝為相的費宏,他微微沉吟,一時也是難以決斷。

    依照他的本意,是不想和道士之類的弄臣扯上關係,他如今已經是碩果僅存的四朝元老之一了,對名聲分外看重。不過,想到他的復出計劃,老頭又有些心動。

    當年,他和楊一清,之所以那麼輕易就被張孚敬這個後輩掀翻,就是因為他們過於在意名聲,不肯順著皇帝的意思做事,最終才一敗塗地。前車之鑑不遠,他也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眼下復起的計劃只進行了一半,若是他故態萌生,說不定這些鄉黨的信心立時就要打個折扣。和光同塵,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又談何容易啊。

    費宏無聲的暗嘆一聲,抬抬手,正要出言附和夏言,正這時,只聽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他抬眼一看,卻是夏府那個管家去而復返。

    「老爺,宮中急報!」被一群大人物注視著,管家覺得壓力很大,他急忙道明事由,將信交給夏言。

    夏言展信急看,低聲將信上內容念了出來:「……張秉用上奏天子,說劉同壽天資聰穎,有大功於社稷,請求陛下,仿前朝故例,下旨恩蔭其貢生身份,參加下月會試?」開始的時候聲音尚低,到得後面,卻猛然挑了個高音。

    滿座皆驚。

    「賜一個道士貢生身份?張秉用瘋了嗎?簡直荒謬!前朝哪裡又有這種故例!」宋景高聲嚷了起來,滿臉都是無法置信的神情,其他人雖然沒有大叫大喊,但表情也都差不多。

    夏言將信放下,苦笑著搖搖頭:「確是有的……」

    「何例?」

    「鎖廳試!」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8:06
第166章 及時兌現

    有鑑於五代以來,武將專權的弊病,宋朝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宋太祖有言道:五代方鎮殘虐,民受其禍。朕令選儒臣幹事者百餘,縱皆貪污亦未及武臣一人也。由此,宋朝建立了比前代更加公平、公正的科舉制度。

    但是,無論有多好的立意,人治的制度都架不住無孔不入的官僚們,只要入了官場,首先就要領悟天賦技能,而鑽空子,正是最好領悟的一項。

    於是,鎖廳試應運而生了。

    什麼叫鎖廳試?就是宋代科舉中,針對當官者的特殊考試。

    考進士就是為了當官,已經有了官當的人,又何必多此一舉?關鍵在於這些人的官職來路有問題。他們靠父輩恩蔭、或者軍功、或者通過非進士科考試取得了官職,跟進士出身的官員相比,他們的出身不正!

    宋、明兩朝的社會價值取向差不多,進士是正途,提升快、面子足、名聲好,朝廷地方的高官,全都要進士出身才能擔任。恩蔭不是正途,來的容易,卻透支了未來的發展潛力,如何選擇還用說嗎?

    說白了,鎖廳試就是先上車,後買票,是官二代們鍍金的方便之門。

    既然面對的目標是特權階級,鎖廳試的難度也是可想而知。正常的會試中,錄取比例往往都在幾十,甚至上百比一,但鎖廳試則是令人髮指的十取三!

    唯一的缺點也只有不能爭狀元這一條了。不過,想來也沒什麼人會在乎那個虛名。悶聲大發財,實惠撈到了就好,走後門還要走在明地裡,這是上趕子要遭天譴麼?

    明朝的科舉制度也不能說是盡善盡美,但比前代還是有了相當的進步,鎖廳試這種近乎作弊器的東西,在明朝是不存在的。祖上的恩蔭頂多把人送進國子監。或者直接蔭個官職,兩者兼備的好事兒肯定是沒有的了。

    當然,如果老爹的官兒當得足夠大。在會試中一樣能佔到便宜,閣老們的兒子更容易名傳三甲,固然有家學淵源的緣故在。但這些位閣老公子們,卻總是選在老爹在職時高中,其中的味道,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雖說是仿前朝故例,但大明畢竟是沒有這個制度的,所以,老夫也不過幫你爭取到了一個參加會試的名額……」解釋了一大通,張孚敬笑著向心愛關門弟子擺擺手:「同壽,你真的不需要這麼感動。」

    「我,我這哪是感動啊?老師。師傅,你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害我啊?讓我去考科舉?準備時間甚至還不到一個月……老師,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劉同壽熱淚盈眶,這真是天降橫禍啊。

    「同壽,你不是忙糊塗了吧?這件事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你怎麼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張孚敬表示很詫異。見劉同壽仍然一頭霧水,他又提示道:「除夕夜那次……」

    「老師,你那天說的是這個意思?」劉同壽眼睛等得溜圓。

    那晚張孚敬的確說過,要讓劉同壽接他的班,登頂大明朝堂,不過劉同壽理解的是。權力達到巔峰,而不是身份!

    半年多以來,對於自己的未來,劉同壽有過諸多設想,神棍、海盜、商人,他都考慮過,就是沒想過要入閣。沒有進士身份,就算皇帝力挺,也不可能登閣拜相的,那是讀書人的專利。

    從技術角度上來講,謀朝篡位的難度,都比入閣低,好歹他有個皇子在,若是運作得法,再加上點運氣,未必就不能成事。

    而入閣……那不是開玩笑嗎?科舉那關怎麼可能過得去?

    張孚敬理所當然的回答道:「是啊,若不能站在文淵閣上,施政變革又從何說起?」

    「敢教老師知道,學生這邊有個計較……」劉同壽也不隱瞞,把韓應龍等人與他的關係,以及他們的計劃,一股腦的說了出來,「韓兄穩重大氣,孫兄衝勁十足,以他們為中堅,同鄉關係為紐帶,再加上學生的聲望,很快就能形成氣候的。」

    張孚敬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他收起了戲謬的表情,望著劉同壽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道:「同壽,你想的確實很遠,眼光也很不錯,可是,老夫必須得說,你想錯了。」

    「老師指的是……」

    「人在官場,首重借勢,順勢而為,如水低流,事半功倍;逆勢而為,如攀高山,步履維艱。所以,這才有了所謂的同鄉、同窗、同年,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派系,鄉黨,是最簡單,最常見,也最經久不衰的派系形式。」

    「能為眾多官員所認同,這形式本身自有其優勢所在,就算是尋常商賈也知道,出門在外,同鄉之間要抱團取暖,換在官場上,就是共同進步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晉黨,比起勢力龐大的江西、江南諸派,晉黨的勢力差得不止一籌,可就是因為他們足夠團結,所以在朝堂上也能佔據一席之地,地位猶在閩、廣之上。」

    「不過,這種模式也有其弊端。搞朝爭,鄉黨是利器,但若是要施政變革,鄉黨就是最大的阻礙。」

    「我大明幅員萬里,各地風土人情,皆有不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百姓如此,士人也不例外,以同鄉關係為紐帶結黨,施政時定然會有諸多掣肘,難以就事論事的發揮。比如當年桂子和有鑑於維護運河,靡費巨大,建議進行海運,就遭到了滿朝攻訐。說是滿朝,實際上,提出反對意見的主力,也無非就是那麼些人,為的麼,也無非就是私底下那點算計,老夫也是江南人,又豈能不知?」

    「韓、孫二人的人品心性確實如你所說,可是,你要知道,此二人都有家族親眷,而他們的家族親眷還可以再行引申。眼下派系初建,你的威望權勢又高,自然一諾百應,無有不從,可將來呢?待得你身邊眾人水漲船高,派系內部也是魚龍混雜,你身在局外,又如何保證不流於俗套?」

    「也許韓、孫二人可以始終如一,你在局外也有操控之法,但你有沒有想過,旁人畢竟不是你自己,不可能心思如一,如臂使指。這幾天,對皇上的性子,你應該也有了足夠的瞭解了,你不會認為,你可以始終如一的聖眷不衰吧?」

    「若是有那麼一天,你身上的聖眷日漸,而外朝中的紹興士人都已身居高位,你又憑什麼有信心,還能控制自如?所以,老夫認為,你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在朝中尋個立身之地,將聖眷直接兌現成實實在在的地位和權力!」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8:07
第167章 道士應試

    張孚敬說完話就走了。*

    他並沒有告訴劉同壽要如何去做,他只是本著一貫的作風,為弟子分析了一番利弊,何去何從,需要劉同壽自行取捨。

    除了分析利弊外,他還轉述了嘉靖的態度,目的,就是想告訴劉同壽,他不需要有任何壓力,謹慎判斷,從容抉擇就好。

    可是,這話說來簡單,做起來卻談何容易?劉同壽苦笑著搖搖頭。

    張孚敬來之前,他正在寫信,對象是紫陽、武當那些道派,得到了嘉靖的首肯,道家協會就要發揚光大了。沒人比他更清楚,華夏道門的底蘊是何等的深厚,將他們的潛力全部釋放出來的時候,又將是何等的驚人。

    劉同壽本以為,這是他入京以來,最大的收穫,張孚敬這一手徹底打亂了他的佈置。

    想拒絕,很簡單,只要給嘉靖打個招呼就好了。

    嘉靖對此事並不熱心,他看重劉同壽的,是其身份和道術,而非當官施政的潛力。且不說劉同壽有沒有可能接張孚敬的班,就算真的可以,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兒了,嘉靖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他之所以答應得這麼痛快,主要是因為好奇。新年以來,劉同壽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像是他服的那些丹藥似的,讓他欲罷不能,他期待著新的驚喜。

    小道士考科舉,如果真的能中,那也是樁不亞於他自己悟道的奇蹟。因此。嘉靖雖然不喜歡熱鬧和波折,但對這件事,他還是保持了極高的興致。

    除此之外,嘉靖也是卻不過張孚敬的情面。

    最初那段最艱難的時光,是張孚敬陪著嘉靖熬過來的;其後的**中,張孚敬也是不避艱險,一直奮鬥在第一線。不知為嘉靖遮擋了多少風雨;臨了臨了,張孚敬又頂著罵名,為嘉靖清簡了冗贅的機構。省出了大筆的銀錢。

    嘉靖登基以來,張孚敬的身影無處不在,老張致仕在即。臨走前提出了這麼一個不算難的要求,針對的對象又是令嘉靖非常喜愛的劉同壽,他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不過,若是劉同壽自己提出放棄,嘉靖也不會有什麼情緒,道士和進士,雖然只差了一個字,但根本就是兩種生物。

    從進士變成道士還靠點譜,很多名士在晚年,都會縱情山水。出家修行的也大有人在,天台山紫陽派的開山鼻祖張伯瑞就是這樣。但從道門中途轉行,考科舉中進士的,那就一個都沒有了。

    道士也識字,也讀書。但他們讀的是道經,跟儒家經典完全是兩碼事。

    科舉,是無數讀書人的夢想,技術含量真心很高,又哪裡是隨便考考就能考中的?

    看在嘉靖的眼中,張孚敬的提議。就是在幫他找樂子,劉同壽知難而退也沒什麼,正好專心幫他煉丹。雖然煉丹不比其他,是個很耗時間的項目,不過,劉同壽重修交泰殿之前,就已經在張羅這件事了,到現在,也有小半個月,應該有些眉目了吧?

    若換在聽到張孚敬分析之前,劉同壽肯定想也不想就拒絕,可是現在,他卻又遲疑了。老師說的話沒錯,皇帝的性情和人心都是難以揣測的東西,站在台前指揮方遒,當然比在幕後操縱更牢靠。

    謀後操縱這種事,更適合致仕之後做,為官多年的經驗和累積的威望,給他們提供了這樣的便利。而劉同壽卻沒有這樣的條件,他的年紀小,談不上什麼威望,權勢多半都來源於借勢,一旦有個波折,辛苦構建起來的勢力很容易就會被瓦解。

    年前紹興士子的表現,已經給他敲響了警鐘,烏合之眾可以利用,卻不能依靠!

    可話說回來,儘管張孚敬幫他省去了府試、鄉試那些步驟,只剩下了會試最後一關,這待遇足以讓天下間的,絕大多數讀書人羨慕到死了,但這個機會只是看起來很美好罷了。

    劉同壽當然不是文盲,不過,他離讀書人的標準也是相當之遙遠,四書五經?他僅僅就知道個名目,就算他不吃不睡的拼上一個月,爆人品的把這些東西都背下來,一樣也沒用啊!

    這會兒是明朝,不是經過了焚書坑爹的辮子朝,四書五經只是經史的基礎部分罷了,真正的經史,涉及的書籍量是極其龐大的。別說把書看一遍,就算只把書名列一列,再背下來,就已經是相當浩大的工程了,否則,古人幹嘛要十年寒窗啊?

    思來想去,劉同壽也是不得要領,於是他決定把煩惱跟朋友們共享,看看集思廣益之下,會不會想出新點子來。

    「你說你沒辦法?怎麼可能?同壽,你事先沒跟張閣老通過氣嗎?」

    沒等劉同壽去找,梁蕭等人就自動登了門。這個消息太勁爆了,張孚敬出宮之前就遞了奏疏,然後消息就不脛而走,迅速傳播開來,梁蕭聽到消息後,又哪裡按捺得住,第一時間就扯著韓、孫二人過來了。

    「有過類似的提議,不過,我也沒想到老師他用的是這麼個法子……」劉同壽很無辜的聳聳肩,上次張孚敬說會見機行事,具體的方式和內容都沒說定,這消息對他來說也挺勁爆的。

    「而且梁叔你說辦法……這是考科舉誒,我能有什麼辦法?」

    梁蕭眼珠轉了轉,提示道:「辦法應該還是有的,你既然能讓我中舉,讓韓兄中狀元,那……咦?莫非這道術也有醫人者不自醫的顧忌?」

    「那能一樣麼?」劉同壽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好歹是自幼苦讀,韓兄、孫兄更不消說,他們早就才名動江南了。我那點評,說到底,不過是順勢而為,頂多算是個預測!我寫信還得翻書呢,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麼點評,能把自己給評成進士了?」

    「咦?同壽你這樣一說。好像也有道理誒。」梁蕭撓撓後腦勺,讀沒讀書,從言行中其實是可以看出來的。劉同壽平時的表現。讓很多人都高估了他的文化水平,梁蕭更是早就習以為常了。

    「不過也沒什麼,這種事很容易解決的。關鍵是你沒想到。」

    「很容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梁蕭身上。

    「應該不難吧?」梁蕭啞著嗓子,煞有其事的說道:「夏天的時候,老神仙不是點化過你一次嗎?那次他把你從……變成了天才,這次就請他再幫一次忙唄。背書,總難不過傳授三千大道的法門,你說是不是?」

    「……」劉同壽無語,這就叫忽悠人結果把自己給忽悠進去了。

    其實,劉同壽對自己人很少保密,除了那些實在緊要的機密外,他能解釋的都會解釋一番。身為上位者。有必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但若是搞得太神秘了,也會有副作用。何況,解釋清楚了,才能讓這些助力發揮出來。比如李家父子,以及道門協會那些人。

    但正如劉同壽當初的構想一樣,他本身就是神蹟的一部分,他表現得越出色,他身後那位老神仙的光環就越強,如梁蕭這種從一開始就見證的人。早就深信不疑了。哪怕劉同壽有一天突然發神經,把自己的來歷原原本本的告訴梁蕭,後者也不會信,而是在那解釋的基礎上,自行演化出一套說法來,關鍵詞可以參考:仙法無邊,投胎轉世,等等等等。

    謊話只要開了頭,就得用更多的謊話來圓,劉同壽有氣無力的解釋道:「師傅那法術不能隨便用,消耗很大,很傷身的……」

    「同壽賢弟,張閣老突然求皇上的恩旨,不可能是心血來潮,他是怎麼個思量?而你既然有心要應試,又是怎麼個想法呢?可否對愚兄分說一二?」提問的是韓應龍,此人確實相當沉得住氣。

    韓、孫二人這幾天都在苦讀,全然不聞窗外事,所瞭解的,都是梁蕭路上告訴他們的,梁蕭說話顛三倒四,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搞清楚狀況,只覺驚詫莫名。

    「事實上……」劉同壽把張孚敬的意見解釋了一遍。

    「盛名之下,果無虛士,張閣老竟然考慮的如此長遠,可笑孫某少負才名,又在京城歷練了這許多年,自認有些見識,結果苦心造詣思慮出的計劃,卻也流於凡俗,落了下乘,可嘆,著實可嘆啊!」

    反應最大的是孫升,只見他擊掌跌腳,面上神色也是忽喜忽憂,好半天才平靜下來,最後他一拍手,高聲道:「同壽賢弟,我支持你!」

    「孫兄有良策教小弟?」劉同壽眼睛一亮。孫升的性子沒有韓應龍穩重,但做事還是很靠譜的,至少不會像梁蕭那麼夾纏不清。

    「良策算不上,說是餿主意還差不多……」孫升適才慨嘆於張孚敬的老辣高明,顯得很是激動,這會兒卻顯得有些遲疑。

    「餿主意也比束手無策強,在宮中呆了這麼多天,我也沒犯愁,可為了這件事,唉,我的頭髮都白了好幾根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獻醜了……」孫升慢吞吞的說道:「賢弟,你要知道,但凡是制度,通常都有可供鑽空子的漏洞,會試,也不例外……」

    劉同壽越聽眼睛瞪得越大,聽到最後,他不能置信的問道:「孫兄,是我理解錯了,還是你……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建議小弟作……」

    「噓!」孫升一幅做賊心虛的模樣,向劉同壽打了個謹慎的手勢,低聲道:「只要賢弟知道就可以了,如有用到愚兄的地方,但管直言,無有不允,事急從權,也是權變之道,但聲張開來就不好了。」

    劉同壽有些哭笑不得。

    老師說的沒錯,人都是會變的,為了實現抱負,孫兄這樣正氣凜然的人居然都建議我作弊了,將希望放在別人身上,果然不實際!

    不過,話說回來,孫兄的這個提議,可行性倒是很高啊。

    科舉舞弊?哥喜歡!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8:09
第168章 大有可為

    「志高,你是不是有些孟浪了?科舉乃是國家掄才大典,是立國之本,你提議讓同壽賢弟在如此盛典上舞弊,這,這實在太……」

    孫升的提議讓劉同壽看到了一絲曙光,同時也讓韓應龍很無奈。

    他性子裡有些隨遇而安的成分,但骨子裡卻是個很傳統的讀書人,科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相當神聖的。張孚敬的奏疏已經讓他很不理解了,孫升的提議,則只能用離經叛道來形容。

    從最開始的感恩,報恩,中間又經歷了許多事,到如今,韓應龍看待劉同壽,已經是一種長兄的心態了。看著弟弟要被別人帶壞,當哥哥的心情也可想而知,也就是他城府夠深,這才忍著沒在劉同壽麵前發作。

    「何況,縱使舞弊,也未必就能成功,反倒是擔了偌大的風險,同壽手段雖高,可誰又能擔保沒有意外?若是有個萬一,你我豈不是辜負了同壽的信任?」說到後面,韓應龍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的味道了。

    孫升聞言,身形當即一滯,他卻不慌著辯解,而是凝神斟酌了片刻,這才轉過身,緩緩說道:「汝化兄,科舉舞弊,若是被捉了現行,該當如何論罪?」

    「這……」韓應龍一怔。

    科舉是國家大典,處罰自然很嚴重,輕則杖罰、抄家,重則流放,人頭落地也不是新鮮事。不過,最嚴重的刑罰主要針對的是考官,對考生。一般就是戴枷示眾,也會還會蹲幾天大牢,最後終身不予錄用,江南才子唐伯虎的遭遇,就是很典型的案例。

    「今天宮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小弟還沒細問,不過。皇上既然下了這種恩旨,同壽賢弟的聖眷之隆,足可見得一斑。試問。就算同壽賢弟在考場有個閃失,誰又能真的把他如何?頂多也就是剝奪貢生資格而已,汝化兄。你說是不是?」

    「話是這麼說,可是……」韓應龍眉頭依然緊緊皺著。

    孫升說的有些道理,皇上既然下了這近乎兒戲的旨意,就不會太過較真,最壞的打算,也就是白折騰一場,一切歸零罷了。風險雖小,收益卻高,也難怪孫升會這麼積極了。

    「恕愚兄愚鈍,我實在看不出。同壽賢弟有什麼必要這麼做?即便鄉黨、師生的關係都不足為憑,但也盡可以從長計議,慢慢汰蕪存精也就是了,何必又……」

    「汝化兄,小弟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孫升有些遲疑。

    「志高,你我之間,又有何不能坦言的?」

    「冒犯了。」

    孫升拱拱手,昂然問道:「汝化兄,小弟敢問,聖人之道究竟為何?是故紙堆中的條目章程。還是濟世安民的心意手段?隋唐之時,先賢們創立科舉,為天下寒門子弟打開了出仕報國的大門,於是有了大唐的盛世景象。」

    「在當時,科舉乃是堪比開天闢地的大變革,而如今,科舉存在發展已近千年,以小弟之見,這項制度也開始走下坡路,到了需要求變求新的時候了。汝化兄,同壽賢弟的為人心性你都是清楚的,既然張閣老也認為,同壽應該站到前台來,而不是在宮禁中廝混,那麼,稍微權變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韓應龍被嚇到了。

    他愣愣的看著孫升,用看著陌生人般的目光,臉上儘是不能置信的神情。大抵是才子惺惺相惜的作用,認識之後,兩人的關係很融洽,稱得上是無話不說。韓應龍萬萬沒想到,友人溫潤的性情下面,竟然藏著這麼多驚世駭俗的念頭。

    難怪志高和同壽這麼合得來呢,這兩人骨子裡還真是象呢。

    他沉默著點點頭,算是認可了孫升的說法。世事洞明皆學問,讀經史只是應試的手段罷了。

    有明以來,功名兩個字,將多少能員干吏擋在了朝堂之外,只能默默無聞,佔據高位的,往往都是純粹的書生,吏部謝丕,禮部顧鼎臣,都是很好的例子;反面的例子,桂萼,張孚敬都算是典型,這二人都算是能員,若非趕上了時運,本也是沒有出頭的機會的。

    「不過,志高,你具體有些什麼想法?」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韓應龍也不糾結了,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要做,就要成功。科舉本身的技術含量很高,作弊的技術含量同樣不低,劉同壽雖然走了後門,但也僅此而已,他終究是要在考場裡走一遭的。

    會試以策論為主,是對經史知識的綜合應用,就算成功的夾帶了小抄進去,也沒什麼大用,頂多算是多個心理安慰。經史書籍那麼多,範例文摘也多如煙海,就算把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又能抄錄幾何?九牛一毛罷了。

    夾帶這種低級手段,在府試還算常見,在會試,除非是那種久試不第,已經徹底喪心病狂了的舉子,否則是沒人會用的。

    真正有用的手段是在考場裡,和朝堂上。

    考場裡,就是孫升暗示劉同壽的,他們這些人可以幫忙。孫升和韓應龍都是有大才之人,一場考試,寫兩份筆跡不同,內容也不同的考卷並不為難,問題是如何傳到劉同壽手裡。

    韓應龍這是第一次應會試,但他對禮部貢院卻相當熟悉,江南文風鼎盛,這個讀書人心目中的聖地,自然有傳說廣為流傳。

    那裡的格局很利於監考,考生在單獨的格子間內作答,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面,不能隨意走動,除非劉同壽再來一次五鬼搬運,否則就算有人寫好了贋品考卷,他也沒法拿到手。

    從現實角度出發,這些臨場發揮的舞弊手段都很難奏效,真正立竿見影,卓具成效的,還得是從朝堂上想辦法。

    上面有人,考試不難,夾帶之類的小手段都是浮云,若是能提前獲知考題,就可以從根本上把問題給解決了,這也是最為切實可行的辦法,古往今來的大型舞弊案,用的也都是這個套路。

    兩個才子很嚴肅的討論了一番作弊的問題,最後,孫升總結道:「所以說,問題的關鍵在皇上身上,若是皇上願意,事情就大有可為。」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8:11
第169章 左右逢源

    「好事還是壞事,關鍵,在於皇上怎麼想。」

    惶惶奔走了一整天,得到宮中的消息後,謝丕的情緒終於平復了下來。他放棄了到處拉同盟的打算,回到了自家的府邸,將黨羽親信召集了起來。

    「二弟你糊塗了嗎?這怎麼可能是好事?夏言、顧鼎臣那些人連最基本的面子功夫都不做了,邵真人也有退縮之意,那小賊的勢頭之強,實是駭人聽聞,皇上的想法,那還用猜麼?若不是恩寵極隆,這麼荒謬的奏疏怎麼可能會通過?」

    無論在家族內部還是在衙門裡,謝家老大謝正都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他不擅權謀機變,讀書也不見長,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就是他頗為方正的性情了。

    若是放在隋唐之前,門閥之風尤勝時,這樣的人倒不失為一個守成的家主,可在如今的大明,世家什麼的,不過是新貴們往臉上貼金,裝門面的說法罷了,頂多衝著百姓耍耍威風。在朝堂上就不怎麼靈光了,自己沒本事,單純靠父輩的余萌,那是肯定走不遠的。

    好在他自己頗有自知之明,知道比不上自家二弟,將家事和外政都委任給了謝丕,算是個無力進取,也不拖後腿的意思。

    事情總有例外,江南的變故中,謝家長房損失殆盡,驚聞噩耗後,謝老大當場就驚厥得昏倒,事後更是哭得死去活來,好容易才在謝丕的勸說下,化悲痛為動力。*加入了報仇的行列。

    開始倒還順利,他四處找人哭訴,博取了相當多的同情分,劉同壽進京時的冷遇。與其說是謝丕運作得法,還不如說是謝正哭的足夠給力。

    但好景不長,張孚敬的亂入改變了一切,小道士奉召進宮,做法驅鬼,很快就將局勢扭轉過來,到了今天,更是給了謝家重重的當頭一棒。

    夏言等同盟軍背棄。邵元節也是莫名其妙的來了個前恭後倨,本來已經接待謝丕入觀了,可收到宮中的消息後,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只推說身體不適,便跑去閉關了。

    如今謝家已是孤掌難鳴,而小道士則是水漲船高,往最壞裡打算,說不定哪天小道士來個大變身。登閣拜相也未可知啊!這不是什麼天方夜譚,如今可是嘉靖朝,邵元節不就有個禮部尚書的頭銜嗎?

    如果小道士通過了會試和殿試,那誰又能保證。他不會藉機一飛衝天?

    「大哥言之差矣。」謝丕搖了搖頭:「首先,你要知道。邵真人在收到消息後,改變了態度。夏部堂他們也未嘗不會後悔。先說邵真人,你想想,伴駕這麼多年,說他手上沒點後手,可能嗎?眼見地位不保,他又豈能坐以待斃?他之所以改變態度,是因為小賊的威脅減弱了,他用不著拚命了。」

    「減弱了?你指的是……」

    「據我所知,重修交泰殿之前,對後續行動,劉小賊就已經有了全盤打算,他似乎有意煉丹,要全面跟元節爭個高下。不過,有了這個插曲就不一樣了,至少在接下來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他肯定無法兩面兼顧,最終要有所取捨才行,如此一來,元節自然要觀望。」

    謝正點點頭,他有點頭緒了。

    「此議一出,張孚敬和小賊的關係也是水落石出,兩人定然有勾結,他煞費苦心的將小賊擺上檯面,總不會只是為了譁眾取寵,必然有所圖謀!而他們圖的,很可能就是……」

    謝丕話沒說盡,轉而評論起來:「此意圖雖荒謬,但也不是全無可能,既然有所圖,會試這邊,他們總是要盡力爭取一下的,這樣一來,他們就顧不上宮中了,元節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又怎麼可能去搞破壞?」

    「照你這麼說,夏言他們也應該有些想法才對吧?」謝正想了想,又問。

    「不錯,張孚敬此舉最高明,也是最失誤的地方,就是他把小賊的功勞給兌現了,同時,他也把小賊擺在了一個當中的位置上。」

    謝丕冷笑道:「可笑夏言自作聰明,還以為有機會拉攏小賊,殊不知對方與孚敬的關係已經密切至此。而皇上對他雖然還算看重,但比之孚敬,卻是相差甚遠,對皇上來說,這小賊就是一枚釘子,內可制衡元節,外可攪動朝局!孚敬老謀深算,信心十足啊。」

    「原來如此,對元節來說,他的威脅降低,對外朝來說,他的威脅增強了,不過……」謝正一臉憂色道:「皇上若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那這件事豈不是已成定局?」

    「不然。以我之見,皇上應該更偏向於讓小賊在宮中,而且,他也不會為了一時興起,就冒著被士林唾罵的風險,為酬旁人之功,而火中取栗。小道士參加會試,情理上勉強說得通,若是有人強行阻擋,會招致天顏震怒,但僅此而已,能不能中,還是要看他的真本事的。」

    謝正怒哼一聲:「他一個沒開過蒙的道童,哪裡來的什麼真本事?」

    「當然沒有,所以小弟才說,關鍵要看皇上的心意,若是皇上一意孤行,洩露考題給他,那自然一切休提,否則的話,小賊就只能在考場內想辦法……」

    謝正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說,他要舞弊?皇上會答應?」

    「皇上會不會答應,小弟不知道,不過,小弟知道,皇上沒那麼好說話的,想要考題,他就得拿出更大的功勞去換。」謝丕眯著眼睛,眼光中流露出了一絲得意之情。

    「可是,他要建功,看在元節眼中,那就是乘勝追擊的爭寵行為,元節不會坐視的,兩邊爭鬥一起,他即便能贏,一番手腳也是免不了的。其間,我等也不能坐視,要把輿論聲勢都造起來……」

    「輿論?」謝正有些遲疑,「有用嗎?先前……」

    「此一時,彼一時。江南太遠,謝家與小賊的爭端又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細節,很難引起所有人的共鳴,所以始終有侷限。今次小賊謀的卻是科舉,對天下的儒家子弟來說,這就是赤裸裸的褻瀆!張孚敬幫他把路鋪好了,所以,輿潮不能直接反對他參試,那樣容易激得皇上惱怒,但是,我們可以引導輿論,讓世人關注考試的過程!」

    謝正恍然大悟:「讓他去與元節相爭,即便得勝也不要緊,等結果出來,我等只需將消息放出去,便可引得士林眾人群起攻訐,使得皇上無法隨心所欲的洩題與小賊……」

    「不錯。」謝丕冷冷道:「想左右逢源?哼!裡外不是人才是真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8:12
第170章 奉旨辦事

    翰林院,這個大明最高學術機構,給世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清貴』二字。

    身份尊貴,不須贅言,這裡可是大學士的搖籃,除了給皇帝當兒子,天下間就沒有比翰林更牛的潛力股了。

    同時,翰林院的工作也很清閒,一盞清茗香四溢,萬卷經史看不完,這就是翰林學士們工作生活的真實寫照。和後世的一張報紙一壺茶,混吃混喝等下班,依稀有些神似。

    當然,朝廷不是養閒人的地方,能享受被供起來當菩薩拜的待遇者,無非皇帝一人而已,翰林們終究是打工的,不可能一直這麼悠閒。

    其實翰林老爺們也不願意一直閒著,在朝堂上閒著,存在感就會減弱,翰林們都琢磨著養望入閣呢,一直閒著可不是長久之計。只不過,那些尋常的瑣碎小事,翰林老爺們自然不能屈尊降紆,只有可以在天下人,或者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朝政雖繁,可真正能符合這個標準的卻不多,經筵和科舉,正是寥寥不多的出彩之事中,唯二能引起翰林們關注和熱情的重要項目。

    經筵,就是翰林學士們給皇帝講經史,那是一個盛大的典禮,皇帝、百官,乃至勳貴,只有身份足夠高貴,才能參加的一場盛宴!對主講者來說,不但有利於增強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而且還能在一群大人物面前刷存在感,是無比榮耀的一件事。

    而科舉就更厲害了。考官和考生之間,那是有師生的名分在的!一次三百多進士學生,這種好事哪兒找去?

    儘管不是所有進士都能成大器,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僅僅因為一個師生名分。就死心塌地的甘附驥尾。但有了這名分在,這些人就算不是助力,至少也不會成為阻力,對於聲望更是極大的提升,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不過,今年,情況卻有了些變化。

    迎接兩位新科考官的,不再是豔羨和嫉妒。而是同情和憐憫,甚至夾雜了不少幸災樂禍的情緒,連張璧和蔡昂自己,也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時不時的還會對視一眼,齊聲哀嘆。

    「流年不利啊,居然攤上了這等差事,此番卻是如何是好?」

    「旁人或許很是為難,但對衡仲你來說。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那劉道長若真能金榜題名,不是比白鹿、白兔什麼的更祥瑞麼?衡仲你只需仿前例,再獻篇《瑞壽賦》獻上,必能使得龍顏大悅。」

    「唉。都什麼時候了,崇象兄你還有心思拿小弟打趣。你難道不知道?外面已經吵得沸沸揚揚了,士子們群情洶洶。一個不好,大禍就在眼前呀!」

    先說話的是侍讀學士蔡昂,他是直隸嘉定人,自正德九年考中進士後,在京城已經呆了快二十年,可情急之下,還是把鄉音給帶出來了。

    嘉靖的喜好帶動了大明官場的習氣,這幾年,各地都有祥瑞獻上。

    嘉靖十一年,四川巡按獻上了一隻白兔,禮部請翰林學士寫詩慶賀,其中以蔡昂的詩句為佳,甚得嘉靖的嘉許。第二年,河南撫臣又獻了一隻白鹿,嘉靖命諸文臣寫詩賦慶賀。蔡昂便寫了一篇《瑞鹿賦》,古博典麗,博得了頭彩,一時間也是膾炙士林。

    無論相熟與否,常有人拿著這個說事兒,關係好的是打趣,關係不好的則是帶著鄙夷,蔡昂從來都是一笑而過,世風如此,連禮部尚書都那麼積極,他又有什麼掛不住的?

    但這次不一樣,事情涉及到了科舉,已經觸及到了士人們的底限,他們兩個就像是被放在了火山口上,一個處理不當,就會是一場滅頂之災。到時候皇上和小道士會怎麼樣他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對他和張璧來說,這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衡仲多慮了,皇上只是讓我等充任考官,順便告知,今年會有個特例,有何不妥?何況,士子們的情緒雖有些激動,但民間和朝堂上卻都很穩當,你何必大驚小怪?」

    張璧此刻的神情和在外面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沒了那股子惶急的味道,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劉同壽應試引起的反應,主要集中在士林,而且是士林的底層。

    對於這種稀奇事兒,百姓們只會津津樂道,眼下的京城,劉同壽應試已經取代了宮禁鬧鬼,或者說在後者的基礎上升級了,成為了最熱門的話題。誰要是不知道點相關的內容,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京城人。

    而朝堂內部對此雖然眾說紛紜,但眾官員的態度卻都很曖昧,就連科道的那些言官,都是諱莫如深,一個跳出來提反對意見的都沒有。

    誰也不笨,趕在風頭上跳出來,那是要遭到皇帝和張閣老的聯合打壓的!京察斷絕了張孚敬的仕途,同時也成就了他的凶名,沒哪個不開眼的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他。

    上層建築穩定,民間喜聞樂見,中間有些個想不開的讀書人眼紅劉同壽的待遇,折騰著蹦跶幾下,又能鬧出多大的事來?

    張璧桌案上輕叩幾下,加重了語氣道:「就算士子們真的失了控,就能舊事重演不成?況且,衡仲你沒看出來麼?有人在引導輿論呢。」

    「誰?」蔡昂吃了一驚。

    「誰在引導輿論不重要,關鍵是他們引導的方向……」

    「就是這樣才有問題啊!」一提起這事兒,蔡昂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東西,在士林中宣揚什麼陳例雖不足取,但大明規制完善,就算偶爾開個准入的後門,也不至於壞了規矩,結果士子們不再關注事由,反而盯上了考官,這真是……」

    說到這裡,他忽地心念一動,「莫非是張閣老在暗中……」

    「非也。」張璧搖搖頭,「皇上的性子執拗,若是真有人盯著他下恩旨的事情不放,反而會激起他的性子,反而壞事。以張閣老的手段,他只會樂見其成,而不是相反。再說,他若是真有心,也不會在這種旁枝末節上下功夫,你知道那劉道長這兩天在做什麼嗎?」

    「煉丹獻藥麼?」

    「衡仲差矣。」張璧一拂長鬚,呵呵大笑起來,笑得極是暢快,「他在閉門讀書!」

    「啊?」蔡昂茫然。

    「他在讀書,那就好辦了,倒時候你我只看皇上的意思,皇上若是明顯有暗示,那你我就順水推舟,擔了這污名。若是沒有,那就照章辦事。今天皇上不是在旨意中說得明白麼?近年監試官寬,縱致場中士子通同傳遞,作斃多端,今所遣御史務盡心防禁,違者重罪之!」

    張璧一字字道:「這是奉旨辦事,皇上總不能不講道理吧?所以,你我面上只管叫苦,私下裡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原來如此,崇象高明,小弟受教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08:15
第171章 玄功造化,天子門生

    劉同壽閉門苦讀的消息,之所以傳得這麼快,主要是因為他的住所太公眾了一點,保密措施不足。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皇帝三番四次的派人去探問,每次派去的人都不同,這一來二去的,很快就搞得人盡皆知了。

    一直換人,是因為探查的結果很不合常理,所以,皇帝非常焦慮。他懷疑,小道士是不是吊他胃口吊上癮了,和身邊的宦官們串通好了一起忽悠他。

    嘉靖的智商是很高地,交泰殿裝修期間,宮人們的情緒變化他都看在眼裡,連那些人對劉同壽的親近和尊敬,他都是了然於胸。

    嘉靖對此並不怎麼在意,和他那位不拘禮法,行為荒誕的堂兄不同,他不是從小就被當做帝國接班人培養的,他喜歡別人畏懼他,在他面前戰戰兢兢的感覺。他認為,敬畏二字是不可分割的,只有崇敬到了一定程度,才會產生畏懼,在這方面,他是成功的。

    宮人們感激劉同壽,不過是畏懼皇威的表現罷了,嘉靖不會認真計較,不過,若是這些人聯合起來,試圖控制他的情緒,那就不可原諒了。

    幾次探查都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嘉靖沉不住氣了,儘管焦慮後的釋放確實很爽,可他依然不喜歡這個過程,所以,他第二次派出了黃錦,打算徹底解決這個麻煩。

    一回生,二回熟,黃錦不是第一回來,這次也是輕車熟路。客棧的人都知道他身份。也沒人攔著,梁蕭直接引他到了劉同壽的書房。

    站在書房門口,黃錦卻沒急著推門進屋,而是搖著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黃公公,您怎麼了?」梁蕭多有眼色啊,儘管他也覺得黃胖子有點做作。可他還是湊趣的問道。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黃錦搖頭晃腦的吟了句詩,把梁蕭晃得眼睛發直後,這才低聲問道:「梁先生。你給咱家交個底,劉道長到底是在搞什麼?」

    梁蕭下意識的回答道:「沒搞什麼啊,就是讀書練字唄。」

    「咱家知道他在讀書,可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幹啊?」黃錦緊盯著梁蕭不放,他知道這傢伙是劉同壽的心腹,肯定知道很多內幕。

    「考進士唄。」梁蕭的答案依然中規中矩。

    「我說,咱家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黃錦急了,「我跟你明說了吧,萬歲爺精明著呢。同樣的招數,可不敢對他用兩次,第一次他覺得新鮮有趣,些許不耐煩也就忍了,可若是有人以為拿住萬歲爺的軟肋。可以接二連三的佔便宜,那可是要吃大虧的!」

    一聽這話,梁蕭也急了。

    「公公說的哪裡話?同壽說過公公是自己人,什麼都不必瞞您,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同壽就是這麼說的。然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裡了,天地良心,梁某要是有半句虛言,就讓我每次喝花酒都被娘子捉現形!」

    「……」這個誓言有點奇葩,黃錦想了一會兒,才琢磨出味道來,他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心下倒是信了,對梁蕭而言,這個後果的確很嚴重,嚴重到他無法承受。

    看來,想知道內幕,也只能跟正主兒當面談了,可是,想到劉同壽的機靈古怪,胖子也是一陣頭疼。小道士連皇上都敢忽悠,他可沒這個自信,能在對話中佔到上風。

    「呦,黃公公,您怎麼又來了?」門一開,劉同壽探了個頭出來,笑嘻嘻的向黃錦打招呼。

    「我說劉道長,同壽啊,你這到底唱的是哪出戲啊?實話跟你說,萬歲爺是真的不高興了!咱家不管你到底怎麼想的,但今天你若是不能在皇上面前把話給圓上了,那,要倒霉的人可就多了!」事態嚴重,黃錦沒心思跟劉同壽打機鋒了,反正也打不贏,何必呢?

    「讀書練字,皇上也會不高興?」劉同壽顯得很無辜,很茫然,還有點無助。

    「你就別跟咱家裝糊塗了。」接觸時間不長,但黃錦已經很瞭解劉同壽了,才不會被他矇住呢,他啞著嗓子,低喝道:「丹藥呢?說好的丹藥呢?你知不知道,萬歲爺這幾天多著急?吊胃口這種事,又豈能一而再,再而三?」

    「丹藥?」劉同壽一怔。

    其實這次黃錦還真是冤枉劉同壽了,丹藥之說,本來是劉同壽為了應付捉鬼那差事的對策之一,後來發現了真相後,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有關邵元節的事,他已經很清楚了,既然這老頭急切間很難扳倒,那劉同壽就不打算逼得太急,以免對方狗急跳牆,使出兩敗俱傷的手段來。

    劉同壽打算用溫水煮青蛙的辦法,一點一點的蠶食邵元節的實力,反正老頭的命不是很長了,最壞的打算也就是等到對方壽終正寢,就可以徹底將龍虎山的勢力驅逐出去,或者直接吞併掉了。

    考進士這件事剛好給劉同壽提供了契機,他可以名正言順的從宮中抽身,算是個休戰和解的暗示。老邵若是識相,就應該老老實實的接過這個橄欖枝,若是不知死活,那就再給他來個狠的。

    這麼想著,製藥的事兒,劉同壽就暫時放在一邊了。

    當然,他雖然沒有關注,但這事兒一直進行之中。聽劉同壽說過宮中的慘事後,李家父子的正義感都爆了棚,反對皇帝,當面直諫的本事,他們肯定是沒有的,但依劉同壽所說,研製出效果更好,副作用更弱的替代品,卻是大有可為。

    從宮中回來後,李家父子就一直在搗騰這件事,連劉同壽要考科舉的事兒都無暇關注。

    「同壽,你不會是真的忘記了吧?」黃錦語聲發顫。他哭的心都有了。

    要是劉同壽故意吊胃口,那還好說,只要丹藥足夠好,皇上也未必就追著不放。可若劉同壽是真的忘記了,那就有樂子瞧了。

    為了等劉同壽的新藥,皇帝停了好幾天藥了,失望加焦慮。一起爆發出來,那可不是一般的可怕!

    「不要緊,黃公公。您是來宣旨,叫我進宮的吧?既然如此,咱們這就動身吧。總不能讓皇上久等。放心,到了皇上面前,我自有話說,就算出事,也連累不到您。」

    劉同壽的安慰起了些效果,樹的影,人的名,黃錦對劉同壽還是挺有信心的,前提是,小道士必須得認真起來。

    一路無話。

    紫禁城雖然戒備森嚴。但有黃錦帶路,又有嘉靖的口諭,更是劉同壽這個炙手可熱的大紅人,自然也沒人敢上前叨,連進宮門時。例行的搜身都省了,不多時,兩人就到了乾清宮門前。

    黃錦入內繳旨通報,劉同壽在門前等候。知道嘉靖正在不爽中,他已經有了被晾個半天的準備,可誰想到。黃胖子前腳剛進去,裡面就一迭聲的傳聲出來了。

    「宣,劉同壽覲見!」直呼其名,沒有任何修飾,這種宣召方式也是相當之罕見。

    此時,劉同壽多少對朝廷規矩有了些瞭解,他知道,這種宣召方式,本身就是嘉靖的一種暗示:別以為你沒有求得著朕的地方,要知道,你小子身份還沒確定呢!

    進了大殿,劉同壽立時便感覺到了一股不祥的氣氛,大殿被一道珠簾一分為二,龍椅在珠簾的另一端,即便以劉同壽眼力,也看不清嘉靖的神情。

    不用說,這也是下馬威之一了,厚熜同學之難伺候,果然是空前絕後啊!

    「草民劉同壽參見陛下。」知道嘉靖要炸刺兒,劉同壽當然不會上趕子給他添堵,他順著對方的暗示,換了個自稱。

    「哼!草民?哪個草民有這麼大膽子?連朕的事都敢怠慢?」珠簾後傳出了一聲憤怒的冷哼。

    嗑藥這種事是會上癮的,因為對劉同壽報有很高的期待,所以,嘉靖一直在等著他的新藥,結果卻被劉同壽無心之中放了鴿子,他不發火才怪呢。

    「草民豈敢欺瞞陛下?陛下須知,仙丹靈藥乃是逆天之物,且不說煉製時需要耗費法力無數,道行低了,更是連邊都摸不著,單說這仙丹出爐時,引起的天地異象,就已經相當之可怕了!若沒做好萬全的準備,又豈能輕舉妄動?」

    「天地異象?」嘉靖半信半疑的重複了一遍關鍵詞。

    「就是所謂的天劫!」劉同壽斬釘截鐵的回答。

    「真有這等靈藥?」嘉靖上鉤了,能引起天劫的靈藥,那藥效還用得著說嗎?就算吃了後,不馬上霞舉飛昇,應該也能洗髓易經了吧?

    他抬手示意左右,將珠簾拉開,仔細的觀察著劉同壽的表情。

    「無上天尊,君前豈有戲言?」劉同壽一臉莊嚴肅穆,唬得嘉靖愈發心動了。

    「那,丹藥究竟何日才能出爐?」

    「此丹名為玄功造化丹,暗合地煞之數,需要七十二天方能出爐!」劉同壽隨口胡謅了個名目出來。

    「七十二天……那豈不是要到四月間了?」嘉靖覺得這個時限有點長,他很想跟劉同壽打個商量,可想到能丹藥的靈驗處,以及道家法門的嚴謹,他又猶豫了,這種東西可不是朝廷的禮儀,不能隨便改的。

    「四月乃是春夏交替之際,最利生發,四月出爐的丹藥,效力自可更上層樓。」劉同壽繼續忽悠。

    「……」嘉靖默然點頭,殿試也是安排在四月,也有這麼個說法,想到這裡,他突然心念一動,「不對!朕問你,既然是如此重大的事故,你怎地不親自主持?明明你就是在讀書備考,這不是欺瞞朕是什麼?」他越說越怒,說到最後,面上已是勃然作色。

    張孚敬的那個提議,他根本就沒往心裡去,無非是討賞的方法比較特別而已。嘉靖也讀過書,可他對禮儀本來就不是很重視,區區一個進士身份,他完全就不放在眼裡。

    以他的想法,就是劉同壽為了要這個身份,肯定要挖空了心思的討好他,丹藥啊,秘法之類的送一大堆,他滿意了,就會投桃報李送一份考題過去,然後,就皆大歡喜了。

    誰想到小道士擺出了一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架勢,完全沒有上趕子求他的意思,於是,在等待的焦躁之外,嘉靖心裡又多了份失落,這小傢伙居然這麼不把聖眷當回事,實在太讓人傷心了。

    現在,小道士又騙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今天,肯定要給他點教訓,想到這裡,嘉靖又是一抬手,準備叫人把劉同壽拖出去打一頓再說。

    黃錦在旁邊看得分明,心裡當即就是一咯噔,他太熟悉皇帝的作風了,已經達到了見微知著的地步。看這架勢,皇上分明就是要下狠手了!

    他連埋怨都顧不上了,只是拚命朝劉同壽打眼色。

    只可惜,他的努力都白費了,劉同壽眼角都沒掃向黃錦一眼,他很驚訝的反問道:「皇上,那玄功造化丹的靈效您已經聽過了,您不會以為,小道這樣的年紀,就會有那種逆天的法力和道行吧?如果是真的,那小道豈不是妖孽?」

    「你就是個妖孽!」嘉靖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但抬起的手畢竟沒落下來。

    其他人也都在心裡附和,能在皇上盛怒的時候打斷他,然後還沒啥眼中的後果,這不是妖孽是什麼?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劉同壽扁扁嘴,一副很委屈的樣子,「這種靈丹,也只有先師出手,才能煉製得出,而先師在江南水患中,耗費了太多的法力,也只能假手於人,藉著世俗之法,即三千大道中的造化之道中,醫術的法門行事……」

    「就是那個李言聞?」

    「皇上聖明。」嘉靖年間廠衛不出名,並不代表嘉靖對密探不重視,劉同壽早就知道身邊充斥著許多眼線,一舉一動都很難瞞過嘉靖的。

    這也是他不著急煉丹的原因之一,一旦嘉靖發現,他用的不是傳統的煉丹術,而是讓醫生製藥出來,很可能會起反效果。

    「這麼說倒也有些道理……」嘉靖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關鍵是劉同壽的說法能自圓其說,剛好又打動了他的心思。哪怕假手於人,但神仙最後畢竟是要出手的,而最關鍵的,本來也就是最後那一剎那。

    傳說中,太上老君煉丹的時候,不也是要很長時間麼?這中間,他又豈能親自給丹爐煽火?哪有那麼不把神仙當回事兒的?總要找幾個道童,火工什麼的,比如劉同壽和李家父子……

    「如此說來,的確怪不得你。」心裡信了,可嘉靖卻不打算就此將劉同壽輕輕放過,他意味深長的說道:「不過,這樣一來,科舉的時候,你就只能靠自己了,仙長卻是愛莫能助的。」

    他臉上不動聲色,眼神卻有些得意,那意思分明是在說:你求我啊,來求我啊,不求的話,就真的愛莫能助了。

    「皇恩浩蕩,學生雖然不才,也願盡力一試,這才不會辜負了皇上的隆恩,不使天子門生的名頭蒙垢。」

    「……嗯。」又碰了一個軟釘子,但嘉靖卻沒什麼情緒,沉默片刻,他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揮揮手道:「既然如此,你且去罷。」

    「學生告退。」劉同壽應聲而出,覲見期間,他不斷變幻的自我稱謂,終於定格於此。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16:43
第172章 此間深意,事態演變
               
    劉同壽走了,大殿裡陷入了沉寂。

    嘉靖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宮人們則都是噤若寒蟬。

    剛才那場對話中,應該是有些機鋒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盡數聽得懂,表面上看來,似乎就是小仙師毫不在意的推開了皇帝遞出去的橄欖枝,讓其碰了個軟釘子。

    對宮人們來講,這種事他們想都不敢想,別說他們這些地位低微之人,就算是朝中那些大臣,同樣不可能有這種舉動。連堂堂的夏部堂,還有翰林院那些學士老爺們,都上趕子巴結皇帝還巴結不過來呢,那會有人把好處往外推啊?

    皇上的暗示多明顯啊!只要求求拜拜,這位九五之尊就會網開一面,幫忙作弊了。皇帝一出手,還怕名落孫山麼?不可能嘛!就算是個真文盲,只要皇帝想,一樣能給點成狀元嘍。

    皇帝會不會發怒,會不會遷怒於人,宮人們都很惶恐。

    忐忑不安的氣氛中,嘉靖似有所覺,他一臉不爽的擺擺手,宮人們如蒙大赦,低眉順眼的退出去了。黃錦本也有心溜走,剛才的對話,他也沒全搞懂,想著找劉同壽問問明白呢,結果身形剛一動,就聽嘉靖輕咳了一聲,胖子心中一哆嗦,不敢動了。

    「黃伴,你怎麼看?」大殿變得空蕩蕩的,嘉靖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老奴……」黃錦明白嘉靖的意思。只是這事兒真心不好回答。他確實只是個打醬油的啊。

    「讓你說,你就說,別這個那個的。」嘉靖不耐煩了,看在幾十年相伴的感情份兒上,他給了點提示:「就說你這兩次去那邊,都看到了什麼,說了些什麼。」

    「是,是,回稟萬歲爺,劉小道長確實沒騙您。老奴這兩次去,他都在練字呢……」

    「練字?」嘉靖有些意外,劉同壽的動向都在廠衛的監控下,但這些細節他還真就不知道。他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淡淡的問道:「他字寫得如何?」

    「嗯,」黃錦斟酌了一下,用了個比較有回味的說法,「比老奴寫的好……」一邊說,他一邊偷眼看嘉靖的反應。

    嘉靖的動作有一個短暫的停滯,然後手臂劇烈的抖動了一下,把一盞熱茶直接潑了大半在身上,好在冬天穿得厚實,倒是沒燙到。只是顯得很狼狽。

    「老奴該死,不會說話,讓萬歲爺受驚了。」黃錦手忙腳亂的幫嘉靖擦拭,嘴裡不停的告著罪。

    「居然害朕失態,你這老東西確實該死!」話說得挺狠,但黃錦卻一點都不擔心,他聽得分明,皇帝的語氣中怒意很淡,倒是疑惑和喜意佔了多半。

    「老奴也問了幾個人,都是小道長身邊很親近的人。可他們也只知道這些……」黃錦插科打諢的目的,就是讓氣氛輕鬆一點,然後把這些最容易引起皇帝質疑的話說出口。

    想是疑惑得狠了,嘉靖也不避諱黃錦,自言自語的嘀咕道:「連字都寫不好。經史也不甚通,他憑什麼以為自己能給朕長臉?」

    黃錦耳朵一直豎得老長。因此他敏銳的捕捉到了那個關鍵詞,結合剛才的對話,他明白劉同壽跟嘉靖打的機鋒了。

    嘉靖幫忙作弊不難,不過,肯定會在士林中惹出非議來,儘管皇帝在士林中的名聲本來就不算好,但麻煩自然還是越少越好。

    劉同壽婉拒了嘉靖,但最後卻以天子門生自居,暗示嘉靖可以設法撇清干係,讓他自己憑本事去考。目前,這說法只是兩人的默契,若是當真中了,劉同壽就會大肆宣揚,給嘉靖臉上貼金;反之,自然是一切休提。

    成功則名利雙收,還不用有任何付出,失敗也連累不到自己身上,這種模式,是嘉靖最為欣賞的那種。想清此節,黃錦心下也是暗讚不已,不愧是張首輔看中的接班人,這份領悟力實在是神乎其神啊!

    「萬歲爺,小道長他一向擅長出人意表,手段也是了得,既然他敢對您誇口,想來總是有些成算的。」既然掌握到了皇帝的思路,黃錦當然知道應該如何作答,「就算失手了,正好讓他死了這條心,專心給萬歲爺煉丹,不是也很好嗎?」

    「嗯。」嘉靖點點頭,未予置評。

    黃錦明白皇帝的心思,他動心了。

    在我行我素方面,當今和先帝正德實有一拼,但兩者的心態卻大相逕庭。

    正德是那種真正的肆無忌憚,他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也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只要他自己和他在乎的人高興,就足夠了。所以,正德朝的言官們很敢說,連喜當爹的帽子都敢給皇帝扣。

    到了嘉靖朝就不行了,嘉靖也很固執,但同時,他也很在乎自己的名聲,哪怕他的名聲確實不咋地,可他還是很在乎,至少表面上,必須維持著聖君的形象。誰要是敢破壞河蟹繁榮的整體氣氛,他肯定要整治得對方生不如死。

    因此,嘉靖朝的風氣是諂媚。

    而士大夫們在弘治、正德兩朝放縱得太久,早就把拍皇帝馬屁的技能給遺忘了。如今雖然在皇帝的鐵腕面前看明了時務,願意重拾舊計,但手藝這種東西最是馬虎不得,生疏了就是生疏了,大多逢迎都只是流於表面,走走形式罷了。

    比如前兩年獻上來的白兔、白鹿,這套路本身沒問題,國有聖君,天生祥瑞麼。問題是實在太老套了,從秦漢時期就屢見不鮮,兩千年下來,已經用得都快爛掉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拍馬屁,是假的,連販夫走卒都不會當真。

    也就是朝中無人,皇帝琢磨著,有總比沒有強,本著扒拉到盤子裡就是菜的原則,捏著鼻子忍下來了,還嘉獎了幾個表現得相對精彩的人,比如夏言,再比如翰林院的那位蔡昂學士。

    遍數朝堂,最對嘉靖心思的,還得數張首輔。

    只是這幾年張首輔的年紀確實大了,反應不夠機敏,經常做事後諸葛亮,所以,聖眷也慢慢的消退了,再加上這幾年張首輔對朝堂的控制力也在減弱,幾項重大政策都遭受了普遍的質疑,甚至抵制,皇帝漸漸有了換人的心思。

    實際上,夏言並不是很對皇帝的胃口,馬屁功夫不夠好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人太虛偽了。

    他逢迎拍馬不遺餘力,揣摩聖意也很有一套,但他只有在皇帝面前才這麼表現。在外朝,他總是做出一幅正直敢言,憂國憂民的姿態,明裡暗裡都在暗示著,他只是為了國家大計,不得不和皇帝虛與委蛇,實際上,他對皇帝熱衷的那些東西並不支持。

    夏言做的很巧妙,從來沒有正面表達過態度,但他的暗示,士林中人卻都領會了,並且深表讚許。帝王如舟,臣子似水,舟行不正,臣子當因勢導利,以柔克剛,而非逆流而上,犯言直諫,壞了君臣的魚水之情。

    總之,用皇帝的話來說,這幫人就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把污名推給君上,自己專挑好處拿,吃裡爬外,不當人子!

    比之默默承受污名,好處都留給皇帝的張首輔,這幫人實在差得太遠了。這也是這幾年,張孚敬幾番起復的主要原因,嘉靖實在捨不得這個貼心人。

    劉同壽的橫空出世,給死氣沉沉的紫禁城注入了一絲亮麗的光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知心大爺張首輔後繼有人,而且他這個弟子比他更勝一籌,不但反應夠快,體察聖意夠深刻,而且行事模式也跟張孚敬同出一轍。

    想想也是,他本來就是個民間小道士,不是士大夫,有啥名聲可在乎的?

    最關鍵的是,小道士還經常給皇帝帶來驚喜,這本事,連張孚敬都望塵莫及。

    張首輔的馬屁,一般都是亦步亦趨,恰到好處,如同一盞清茗,讓人回味無窮;但劉同壽的馬屁則是天馬行空,出人意表,如同一碗不知名的烈酒,打開酒罈聞的時候,就已是醺然,喝下去之後,又是另一種感受,等到全喝下肚,慢慢回味的時候,仍然驚喜連連。

    就拿今天這事兒來說。

    皇帝本來只是卻不過張孚敬的情面,當做是酬功給劉同壽一個獎賞。可到了劉同壽手裡,卻是化腐朽為神奇,把這場應試,變成了驚喜,如果他真的中了,這不就是大大的祥瑞麼!

    一個不同文墨的小道士,受了皇恩,努力發奮,使得天子再行嘉勉,甚至加以指點,雖無師生之名,卻有了師生之實。

    然後,小道士在會試中脫穎而出,金榜題名!這不是祥瑞是什麼?

    相比而言,那些白鹿、白兔之類的簡直弱爆了。遍數三皇五帝之下的三五千年,哪一個皇帝做過這麼神奇的事兒?做成了這種事的皇帝,不是聖君,那什麼樣的皇帝才是聖君?

    黃錦對小道士的敬佩,已經沒法用言語來形容了,他很清楚,劉同壽事先沒什麼準備,純粹是在隨機應變。但就是這靈機一動的法子,卻讓皇帝欲罷不能,這成就到底有多了不起,根本就無以言表。

    「要不,老奴去仔細問問?」

    「不。」嘉靖斷然拒絕,「你去趟翰林院,宣張璧、蔡昂覲見,馬上去,要快!」

    「老奴遵旨。」黃錦不敢怠慢,連忙令旨而去。不用說,皇上已經下定了決心,所以,他現在要開始撇清干係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16:45
第173章 不出意料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站在承天門外,兩個剛在乾清宮走過一遭的翰林學士面面相覷,相視無言。

    「崇象兄,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蔡昂詞賦做得很好,但在應變上面,卻不及張璧甚多,上次領旨後,他急得七竅生煙,張璧卻老神在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鑑於此,蔡昂決定虛心向同僚請教,省得自己犯愁了。

    「這個麼……」張璧欲語還休。

    雖然兩人是奉旨覲見來的,但兩人並沒有真的見到聖顏,等著他們的只有一道措辭極其嚴厲的聖旨。

    聖旨上說的明白,這次會試,全權交由翰林院主導,禮部和內閣只能從旁協助,不得直接插手,尤其是出題到會試的流程中,翰林院之外,任何人不得參與。擅自窺探者,擅自將消息外洩者,一概以科考舞弊論處!情節嚴重者,形同欺君,將以欺君罔上罪論處!

    張璧聽得心驚肉跳,若不是他心裡確實沒鬼,還不一定被嚇成啥樣呢。

    領完聖旨,宣旨的張佐還友情奉送了一個消息,說:由於皇太妃去世,皇上悲傷過度,所以決定靜養幾天,接下來約半個月的時間內,可能都不會臨朝了,二位大人深受信重,當以君恩為念,盡忠職守,努力報效云云。

    很顯然,事態又發生了變化,局面也愈發的混亂了。

    上次張璧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這次的變化,倒也勉強在他預估的範圍之內,但也就僅次而已了。

    皇帝貌似打算撇清,而且撇得極為乾淨利落,從今天起的半個月後,不就是二月初九,禮部貢院開門的日子嗎?這段時間不臨朝。皇帝的潛台詞顯然是在說,至少在殿試之前,這次會試跟他老人家沒關係了。

    這個潛台詞張璧懂了。但要如何應對,他就完全沒有頭緒了,因為他完全不明白皇帝到底要幹什麼。

    說是皇上珍惜羽毛。尊重朝廷法度,或者乾脆就是劉同壽失寵了,可朝令夕改可不是當今天子的作風,一條道走到黑才是他的特色。

    可如果不是上述的原因,皇帝這麼搞又算是怎麼回事?

    讓小道士憑真本事過關?考驗他?這不是扯淡麼?會試要是那麼容易過的話,還要十年寒窗幹嘛?

    最讓張璧害怕的是,皇帝是在說反話。他表面上撇清跟劉同壽的關係,實際上卻是暗示張、蔡二人私相授受,要不然幹嘛讓翰林院全權負責?還特意把他倆召進宮,來了場沒見到人的覲見?這暗示的意味可不淺吶。

    「崇象兄。你確定?」聽了張璧的分析,蔡昂立時便面無人色了。

    大明的科舉制度相對完善公平,不過還算不上完美無缺,搞點貓膩並不算稀罕,只要涉及的人不太多。其後台足夠硬,保留默契,暗中照拂一二,算不得多大的事兒。這也是官場上的潛規則,好不容易的當上了官,怎麼就不能享受點特殊待遇。給子孫留點方便?

    但這種漏洞越往上層就越少。

    除了文采鼎盛的江南,院試都相對隨便得多,只要讀過幾年書,粗通文墨,關竅疏通得法,很容易就能混個秀才的身份。

    高一級的鄉試相對就嚴謹許多,近年來,主持考試的往往都京城派出來的巡按御史,疏通的難度和成本,比之院試,實有天壤之別。

    至於會試,說得直白點,想在這上面動腦筋的人,至少也得是宰輔、九卿那個級別。潛規則相對完善,又跟身份直接掛了鉤,所以,儘管會試也無法做到絕對的公平,但相對的公平還是可以保證的。

    宰輔、九卿一共就那麼幾個人,再加上嘉靖朝的特色,越往高層,換人的頻率越高,這點不公平的現象也構不成什麼問題。

    但放在劉同壽身上就不一樣了。

    劉同壽的後台絕對給力,皇帝加當朝首輔的夢幻組合,但他的出身很有問題。他不是張孚敬的什麼人,更不是皇子,在京城名聲鵲起,卻不是因為文采,而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裝神弄鬼的手段。

    這樣的人考科舉,必然是萬眾矚目的。

    眾目睽睽之下,連皇帝都有所避諱,他們兩個翰林學士何德何能,敢替皇帝出這個頭?要是真的出了紕漏,皇帝會認賬麼?八成要把他們兩個當替死鬼吧?

    張璧搖頭嘆道:「衡仲,你聰明一世,怎麼此時卻糊塗了?祥瑞啊祥瑞,皇上崇神慕道,然後就有小道士中了進士,還有比這更吉祥的嗎?」

    「那……」終究是寫過白鹿賦,還得過宮廷文學獎的人,蔡昂吃了一驚後,腦筋便不由自主的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要不然,咱們就順著聖意……」

    「糊塗!」張璧一跌腳,扯著同僚,恨鐵不成鋼的低聲埋怨道:「這可是科舉!不是青詞歌賦,咱們撇清還來不及呢,你想被人戳脊樑骨嗎?」

    「那咱們就當真按旨意上吩咐的辦?」蔡昂倒也不惱,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脾氣好,會跟風,從來不會因為虛榮、面子這種無謂東西誤事,若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得有點僵了,原本他也很有接張孚敬班的希望。

    「那也不行。」張璧只是搖頭,這次他是真的左右為難了。

    秉公執法,有可能得罪皇帝;私相授受,則會被士林唾棄。若是在正德朝,這個選擇比較簡單,皇帝性子隨和,言官們想在他手裡騙個廷杖揚名都難,就算得罪了後果也不是很嚴重,但在嘉靖朝麼,最好還是別犯這個忌諱的好。

    「這件事,咱們不能自己扛著。須得鬧出點聲勢來,搏個法不責眾!」

    「但皇上的意思可是……」蔡昂猶自遲疑。

    「說是那麼說,但規矩畢竟是規矩,科舉這樣的大事,翰林院又豈能獨斷專行?再說了,掌翰林院事的是誰?翰林學士又是哪個?把禮部和內閣完全排除在外,怎麼可能嘛。」張璧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因而氣勢也是越來越盛。

    「仔細想想,祖輩們訂規矩法度,都是大有學問的。這等大典。本就須得各衙門共策共力,互相監督,才能順利進行。杜絕弊端,翰林院只不過是居中調度罷了。事不宜遲,你我分別往張閣老和夏部堂府上去請示。」

    這一刻,張璧領悟了民主精神的精髓。

    爭權奪利的時候,要以個人為主,但作重大決策的時候,還是得廣招同道,大夥兒一起坐下來商議。商議的結果,就是組織決定,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隨便質疑,組織以外的人更是只有服從的份兒。

    這制度,果然大善。

    蔡昂被同伴突然高漲的熱情嚇了一跳,他雖然不擅權謀,但也心知肚明。張璧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各衙門之所以參與科舉的熱情高,主要是出於制衡方面的考慮。如果被某個衙門專斷,那所有新科進士就都是這個衙門主官的門生了,一屆會試,有三百左右的名額,兩三屆下來。就是近千人,這是何等龐大的潛勢力,怎麼可能拱手予人呢?

    所以,科舉通常雖都以翰林院為主,但翰林院的主管部門禮部,檢查部門都察院,還有朝廷中樞的內閣,或多或少都是要摻上一腳的。

    可事已至此,蔡昂總不能束手待斃,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反正張璧的說法也能自圓其說,頂多也就是惹皇上不高興,以他從前的功勞,還是應該可以相抵的。

    蔡昂點頭應承,然後兩人簡單商議了幾句,決定由他去見張孚敬,張璧去找夏言。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內閣大學士也是翰林的一員,而禮部尚書通常都掛著翰林學士的頭銜,兼掌翰林院事,這就是張璧說法的理論依據。

    「衡仲且記,你只消隱瞞了你我剛剛說的那些就好,其他一概不用,然後就只管聽憑張閣老示下。」

    「小弟省得了。」

    到了澄清坊,兩位翰林分道揚鑣。他們沒注意的是,在他們身後也有一撥人分成了三股,其中兩撥追在了兩位翰林身後,餘下的那人卻是轉頭奔皇城去了。

    這幫人是廠衛的密探。

    有嘉靖的特別關注,情報傳遞相當之迅速,片刻工夫,安坐乾清宮的嘉靖就得到了消息。

    「萬歲爺神機妙算,那兩人果然奔張、夏二位府上去了。」黃錦滿臉諂笑的恭維道。

    「嗯。」嘉靖的反應淡淡的,這種沒啥技術含量的恭維話,他聽得太多,早就免疫了。

    再說,這事兒也沒啥好得意的,別看他跟劉同壽打交道的時候,一直都被牽著鼻子走,但他朱厚熜可不是吃素的,擺弄朝中那些大臣還不是手拿把掐的?要知道,對手年紀雖大,但終究只是書生,在朝堂上,根本就是兩個雛兒。

    想到劉同壽,嘉靖心裡又是一陣煩亂。

    既然張孚敬和夏言也入局了,那大臣們接下來的反應,基本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了。無非是一陣亂扯皮,最後折中出一個大家分攤責任,相互制衡的方案來,但劉同壽的應對,他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那個折中方案有利於他撇清,同時,也會給劉同壽作弊設下很多障礙,對於最終結果,嘉靖更加好奇,也更加期待了。

    「接下來也沒什麼好聽的了,就到這裡罷。」正在戒毒期間的嘉靖耐性本就極差,外朝中人的反應,又是那麼的無聊,對比之下,期待感很快轉化成了焦躁,他一擺手,站起身來。

    「萬歲爺,您……」

    「擺駕交泰殿,黃伴,你去叫人!」能緩解這種焦躁的,也只有最新落成的交泰殿了,當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天人溝通的靈地,使得嬪妃們也開了竅,陪自己做法事的時候,再也沒有那種不情願的感覺了。

    「老奴遵旨。」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6 16:46
第174章 嚴防死守
               
    正月裡,京城本來就沒消停過,嘉靖的聖旨如同一勺熱油,直接將氣氛引至爆棚了。

    一時間,東城的仁壽、保大、澄清、明照諸坊內,車馬穿梭如流,訪客們也顧不上寒暄,進了門,劈頭就是同樣的問題:大人、兄台,那消息果然當真?主人那邊或搖頭嘆息,或滿臉疑惑,只說:一言難盡,此間不是說話處,還請入內奉茶長談。

    於是,一間間豪宅府邸內,花廳、書房皆是燈火通明,四周也是戒備森嚴,直至午夜,依然方興未艾。

    老爺大人們談得起勁,卻苦了下人們。老爺不安歇,太太們就無法安寢,下人們自然也得跟著伺候著,這大正月的,咋就不讓人消停呢?

    下人們交頭接耳的打聽起來,都很好奇,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看這陣仗,少說也得是內閣有些變動?否則怎麼能引起這麼廣泛而持久的關注呢?

    不打聽不要緊,搞清楚真相之後,一群人都是咂舌不下,挑起這場政壇風暴的,居然只是一個區區的貢生!不論成敗如何,這位轉職的小仙師都堪稱國朝第一貢生了。

    下人們議論紛紛,女眷們等的不耐,也起了八卦的心思,新聞就怕挖掘,這一八卦可不得了,官太太們一下就被傳說中那位小仙師給迷住了。

    相貌俊俏,道法高深倒沒什麼,大家族的太太們見識都頗為不凡,不會少見多怪。但劉同壽的作品和技能中。有那麼幾樣,還是很讓女人們心動的。

    首先就是帶有一層神秘色彩的交泰殿。

    嘉靖無心保密,他炫耀還炫耀不過來呢。所以,時至如今,至少在京城的上流社會,交泰殿的佈置已經不再是秘密。最令女人們關注的,是那些光彩奪目的銀鏡!

    娘娘們為什麼突然愛上做法事了?皇帝以為是自己的個人魅力爆棚。大臣們不明所以,又不願深思,但官太太們卻都是在第一時間就明白了。

    在一個光芒四射空間內。被自己的美麗身姿所包圍,這就是名符其實的九天仙境啊!

    皇上喜歡,娘娘們也喜歡。官太太們同樣喜歡,她們做夢都想去那個夢幻般的仙境看看,如果能自己擁有一間同樣……不,哪怕是小上幾號也不要緊,只要有這麼個地方,那就已經是超越了夢想的幸福了。

    尋根溯源,劉同壽這個設計師才是最值得追捧的。

    不過,劉同壽之前的身份太過敏感,身為官太太,女人們都是懂規矩的。外臣和道士不能隨便發生交集,否則,引起皇上疑心的話,立刻便是大禍臨頭。

    但現在不一樣了,小道士搖身一變。變成了小進士,好,現在只是個貢生。但京城人都知道,上虞小仙師是無所不能的,既然已經決定參加考試了,焉能空手而歸?

    女人是感性的生物。她們的喜好主要是根據心情,而不是道理。從這個角度上講,嘉靖的脾氣似乎也有這種傾向。

    除此之外,劉同壽還有一門絕活很讓人眼熱,那就是神秘莫測的龍虎之道。

    邵元節也精於此道,連千里之外的江南都傳得神乎其神的,但身在京城的人都知道,邵真人靠的是丹藥之力。

    太太們對丹藥什麼的,不是很感興趣。

    宮裡面早有消息流傳在外,那丹藥發作起來效果很好,但副作用同樣強烈,只要想想兩位皇后的遭遇,就足以讓大多數退避三舍了。為了那點子閨房之樂,把自己相公變成火藥桶,顯然犯不上啊!

    就算還有些心存僥倖的,只要打聽一下那丹藥的煉製方法,當即也沒言語了。

    好嘛,就為了練個丹,還得先在家裡養一堆小姑娘!花費什麼的倒還好說,可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你在饞貓面前放一堆鮮魚,這不是誘人犯罪呢?

    還是小仙師的龍虎之道比較給力,就是唸唸咒,擺擺姿勢,然後就能金槍不倒,一夜七次,不講究採補,事後還有增益,使得人精神奕奕的,這是多麼美好的道術吶!

    這才是真正的仙家弟子,神仙手段啊!

    原本,劉同壽的名聲事蹟,只是在普通民眾間傳揚得厲害,但嘉靖這道聖旨一下,小仙師之名立時便家喻戶曉,尤其為眾多夫人太太們所推崇。

    這效果相當出人意表,神機妙算的小仙師沒算到,把朝臣們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嘉靖也沒料到,身在局中的大臣們自己,同樣全無頭緒。

    禮部顧侍郎到家的時候,就被自家夫人給鬧得一頭霧水。

    「夫人,你問這個做什麼?」

    顧鼎臣表面上算是蘇州顧家的一份子,但實際上,他的身世頗為坎坷,乃是旁支小族的婢女所生,功成名就之後,才被顧家所接納,而他的發妻也是貧賤時娶的。

    幾十年來,夫妻二人一直相敬如賓,出身微末的顧夫人,從來都不關心政事,今夜回府,老妻卻連寒暄問候都顧不上,急吼吼的問起了科舉的事,著實讓他有點發懵。

    「妾身聽人說吶,那位小仙師在江南抗災救人,做了許多善行,是個大大的好人。俗話說:善有善報,老爺你也知道,妾身也是吃齋崇善的,怎能不關心呢?」顧夫人當然不會說實話。

    由於身世原因,顧鼎臣在納妾室方面,一直很慎重,顧家也遠不似其他侍郎級別的官員那般,一進門就鶯鶯燕燕的一大群。在京城,這也算是樁美談,在官太太圈子裡,顧夫人也沒少因為這個招人羨慕。

    所以,龍虎之道什麼的,肯定不能當面說,就算說,也不能選在這八字還沒一撇的時候。反正她也不算是說謊,一個生得俊俏,手段高超的少年郎,本來就挺招人疼愛的,關注一下也不是錯。

    「好人麼,嗯。」顧鼎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旋即又嘆了口氣,「不過,他這一關還真是不好過呢。」

    顧夫人本來正在幫顧鼎臣換衣袍,聞言一驚,連手中的衣服都顧不上了,急忙問道:「老爺這話是從何說起?」

    顧鼎臣性子隨和,對妻子的失態,並沒往心裡去,說起來,他也正想與人傾述一番呢。

    「皇上有意置身事外,大概是想讓劉道長給他搏個口彩,祥瑞之類的,給他臉上增光,不過,這樣一來,劉道長就只能靠自己了。」

    顧夫人聽得火大,憤憤不平道:「皇上怎麼能這樣呢?送佛送到西,既然下了恩旨,就應該好人做到底麼,這個時候撒手算是怎麼……妾身失言了,老爺莫要怪罪。」

    「老夫老妻了,說怪罪不怪罪的作甚?」顧鼎臣啞然失笑,擺擺手,繼續道:「今夜,夏部堂召集禮部眾人,禮部之外,內閣、都察院、翰林院,都參與了進來,眾人各執一詞,爭執良久,最後方才議定,依照陛下的意思,今次會試由翰林院主導,其他衙門從旁輔助……」

    「那不是跟以前一樣麼?」顧夫人不關心朝政,但身為讀書人的妻子,她對科舉相關的事宜還是很瞭解的。

    「關鍵在於出題,」顧鼎臣搖搖頭,「以前出題,都是由翰林院擬定題目,送入宮中給皇上過目,由聖意裁定。今次,皇上為了避嫌,將此權下放,誰出題,怎麼出,誰做最後定奪,如何保密就成了棘手問題。」

    科舉不是那麼簡單的,眾人一致認為,對於完全沒接觸過經史的劉同壽來說,他想成功,就只能舞弊,而且不能用普通的舞弊方法,小抄什麼的全然不可取,就算讓他帶一車書進去,一樣得抓瞎。

    皇帝既然已經退出,那關鍵的所在,定然在張孚敬這個首付大學士身上。

    張孚敬能動什麼手腳呢?無非就是漏題。

    閱卷中,張孚敬當然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不過,大明的科舉制度相當完善,閱卷是相對公開的過程,參與者眾多。如果劉同壽有一定基礎,能寫出一篇差不多的八股文來,張孚敬倒是能發揮一定作用,但小道士怎麼可能有那種能耐?

    除非他那個成了仙的師傅再顯靈!

    話說回來,神仙顯靈的話,又怎麼會只讓他寫出個中規中矩的文章,肯定要花團錦簇才對!這樣,道士變才子的這個神蹟才更有說服力麼。

    神仙顯靈,那就不是人力所能阻擋的了,眾人一致認為,應該摒除迷信因素,一切從實際情況出發。

    因此,對題目的控制才是重中之重。

    「最後議定,由張閣老、夏部堂、二位考官各出題目,置於鐵箱之中。然後將鐵箱封存,置四把鐵鎖於外,各方各持一柄。鐵箱保存在都察院內,由各方委任的專人開啟,在貢院開門當日,由幾位大人共同開啟,請皇上親自從中隨機抽取一題。」

    「這,這樣太……」顧夫人聽得目瞪口呆,保密措施做到這個份兒上,也太誇張了。知道的是科舉事關重大,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留了遺詔呢!

    顧鼎臣又嘆了口氣:「所以說,這一關不好過啊,四取一,只有兩成多的幾率碰上張閣老的,除非……唉,談何容易啊。」

    「老爺,說起來,咱們和劉道長也算是同鄉,您可得想法子幫幫他啊。」

    「同鄉,嘿,」顧鼎臣只能苦笑了,要不是有同鄉關係的話,他就沒這麼為難了。就算夫人不說,他也是要對劉同壽示好的,可皇帝把場面搞得這麼大,現在又哪裡有他插手的餘地呢?只能看那位小仙師自己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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