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16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4 21:23
第205章 做到最好
               
    事不宜遲,劉同壽立刻起身,帶著楚楚找人去了。只可惜,說書先生卻是一問三不知,只知道藉著劉同壽中進士的東風,這話本憑空出現,驟然風行,他也只是跟風而已。

    劉同壽不死心,又找了幾家茶寮書社去問,答案都差不多,沒人知道作者是誰。這場風潮來的太快太猛,勢頭又是極好,跟風者來不及多想,就加入了追捧的行列。

    江南異人傳,京城無人不知,但作者是誰,誰會在乎呢?

    在沒有版權的世界裡,寫手就是這麼悲哀。

    當然,劉同壽不是作家,他也沒空幫作者們鳴不平,他在意的是,如何才能盡快找到正主兒。

    「梁叔,你對八大胡同很熟是吧?那你就跑一趟好了,去那裡訂個雅間,擺桌酒席,再派人送請帖去蔡府,就說我……久仰蔡學士大名,嗯,反正,你懂的,說點好話就是了。」

    與其盲目的大海撈針,還不如直擊要害。吳寫手當日拿的是蔡昂的拜帖,直接找他,自然沒錯。

    「這事兒你可找對人了,交給我,放心吧。」梁蕭大喜,拍著胸脯道。打著公事的名義去逛樓子,這是他畢生的夙願啊,考科舉為的,就是這個!現在,願望終於實現了,他心花怒放的這個勁兒,就甭提了。

    「壽哥,你這就要去了嗎?」楚楚扯著劉同壽的袖子,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八大胡同在京城太有名了,只要多在街上走走。光聽也聽個八九不離十了。這些日子劉同壽忙於科舉,小姑娘閒來無事,沒少在城內瞎逛,人事頓開的她,自然不會不知道,那個地名代表著什麼。

    在女孩嬌俏的瓊鼻上輕輕一刮,劉同壽打趣道:「怎麼。不放心?我家楚楚長大了,會吃醋了。」

    「才,才沒有呢。」楚楚扭著身子不依道。這時代。吃醋放在女子身上,可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品德。

    「吃醋也沒關係,我就喜歡你這樣。」有情緒才顯得真實啊。劉同壽並不喜歡那種千依百順的,何況,小姑娘吃醋吃的很淺,不見刁蠻,只見嬌憨可愛,有啥不喜歡的?

    「你換上男裝,跟我一起去,這樣就不擔心了吧?」

    「真的?」楚楚眼睛一亮。

    「騙誰也不會騙我的小楚楚啊。」

    能忽悠得皇帝五迷三道,劉同壽的口才可不一般,甜言蜜語一出。楚楚也是俏臉飛紅。不過這一次,,她沒像以往似的羞得逃走,而是踮起腳,在劉同壽唇上輕輕一吻。然後才嬌笑著跑開了。

    在禮教盛行的時代,這親密舉動實在有些不妥,然而,劉同壽身邊的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這種情況他們見得多了,不光是在劉同壽身上,十幾年前。他們也見過類似的場景。

    一個無人注意的陰暗角落裡,啞僕的身形悄然隱沒,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公子爺身上的變化,果然是萬歲爺冥冥之中的庇佑啊,這性情,這行事作風,跟當年的萬歲爺,完全是一個模子裡雕出來的啊。

    ……

    涉及到夢想的實現,梁蕭奔走的很賣力,效率也很高,他想的很透徹,開門紅搞好了,才有將來不是?

    另一邊,蔡昂那邊答應的也很痛快,痛快的讓蔡府的下人都為之驚訝。這種沒有預約的邀請,跟直接召喚沒啥區別,自家老爺可是翰林學士,遍數京城,能對翰林學士招之則來的人又有幾個?

    於是,在劉同壽發出指令後不到半個時辰,雙方在麗春院碰面了。

    劉同壽也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但他對這事兒本就無所謂,梁蕭既然強力推薦,那就進去瞅瞅唄,總不至於碰見個叫韋春花的妓女吧?

    「劉……」對這場期盼已久的會面,蔡昂早就在腦子裡推演過很多遍了,腹稿也是打了無數。但最終還是百密一疏,在開頭的稱呼上,他卻卡了殼。

    這個時代,稱謂是很有講究的,尤其是在官場上。

    一般來說,對這種即將成為上下級的,只要稱呼字就可以了。但劉同壽的字,咳咳,誰叫,誰就有諂媚奉承的嫌疑。蔡昂本就是這麼打算的,不過,他卻不能做的太直白,特別是在初次會面當中,那會顯得太過輕浮。

    劉同壽將會面地點選在麗春院,也是出於類似的考慮。他召蔡昂去客棧,會顯得太自傲,容易讓蔡昂下不來台,好事變壞事;自己上門,又容易讓嘉靖有想法,他可是天下獨一號的天子門生,把蔡昂當做長輩,上趕子跑去拜會算是怎麼回事?

    找個第三方,才是最合適的做法。

    不能稱字,平輩相稱,還有號,但劉同壽連字都是剛取的,又況乎號?以籍貫稱之,倒是不錯,但又容易把人給叫老了,只要想到,稱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為『劉上虞』,蔡學士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至於其他的,生員,或是劉同壽那個太常寺的虛銜,都不太合適,會給對方一種自矜,高高在上的感覺。久歷宦海的蔡學士當然不會犯這種錯誤。

    「劉修撰,久仰,久仰。」轉了一大圈,蔡昂最終決定,用還沒落實的那個官職來稱呼,最為穩妥。

    「蔡學士……咦?」劉同壽哪裡想到,為了這個稱呼,蔡昂居然做了這麼複雜的心理鬥爭。他還沒來得及拱手行禮,就被蔡昂的稱呼鬧得一愣。

    蔡昂心下一鬆,知道如何化解初見的尷尬了,他呵呵笑道:「劉修撰還不知道吧?瓊林宴後,翰林院已經確定了朝考的章程……因為陛下賜字『探花』與你,看重非常。故而從三鼎甲例,直入翰林院,授以修撰,可喜可賀啊。」

    「原來如此……」劉同壽終於明白黃錦最後囑咐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翰林院開了特例,事情顯然不會就這麼完了,這個清貴衙門乃是天下士人所望,他這個特例無疑要成為焦點。想混日子。也不能隨意敷衍,否則丟的不光是他自己的臉,連帶著皇帝的威嚴也要受損。

    所以。他要想辦法在這個職位上搞出點名堂來才行。想出彩,首先要搞清楚狀況,而眼前這位翰林學士。顯然是諮詢的最佳人選。

    略做寒暄,雙方落座,話題就此展開。

    「蔡大人,想在翰林院有些作為,應該如何……」劉同壽直截了當的問道。

    蔡昂全程參與了會試、殿試,只要他不是傻瓜,就能看出來自己的本質。那麼,主動把自己的缺陷擺出來,也算是示好的一種方式。

    劉同壽的用心良苦,蔡昂也是甘之如飴。他撚鬚笑道:「其實,也無非就是做學問,寫文章罷了。就拿這修撰一職來說吧,修撰,顧名思義。就是以修撰文章為主,如果要細分的話,其中也有高下。」

    「古往今來,無論王侯將相,對身前身後之名,都重視有加。所以,最上者,無過於秉筆青史,流傳後世。」

    「當然,修史耗時漫長,又有諸多先賢佳作在,對名聲雖多有助益,但弊端也是不少。若能參與修撰前朝史籍,自是再好不過,奈何武宗實錄已成,與你有同鄉之誼的那位謝侍郎,正是因此而貴,現在可修的,怕是只有眾皆棄之的偽元史了。」

    「經史向來相提並論,先賢已渺,經典自是難以再現,不過,給經典做注,卻也不失為養望的上佳途徑。只要經注做得好,隨著經典流傳於世,成就未必在修史之下。」

    「再次,則是撰文寫賦,針對時弊朝局,發表心得。如果看得準,倒也不失為揚名之道,不過,其中風險也是不小,劉修撰當慎查之。」

    「最次,則是寫詩詞,收錄成集,發行於世,也能有所成就,只是不會太高,除非寫的是青詞。」

    蔡昂一番長篇大論,也算是推心置腹。行行皆有學問,即便是翰林院這樣的清閒衙門中的某個職位,涉及的門道也不少。

    史官的名聲,比多數皇帝都大,就是因為他寫的東西流傳下來了,上面有他的名字,因此知名度高。儒家經典的道理也是一樣,但這兩樣都需要很高的水準。

    寫歷史不消說,越近的時代,資料就越詳細,就越容易出彩。司馬光寫資治通鑑寫的很好,和寫史記的司馬遷難分軒輊,但若讓他去寫史記的內容,他肯定不如司馬遷,因為太久遠了,他查不到那麼多資料。

    明朝的國策,對外相當的強硬。所以,偽元的史書,就成了老大難,誰也不願意費神費力的寫這吃力不討好的東西。所以,修前朝的實錄是美差,修元史是老大難,再往前推,資料又不好找。

    修史這條路只是看起來很美好,實際走不通。而給經典做注,技術含量不是一般的高,非士林大儒不敢動筆,研究這個的人太多了,一旦破綻,立刻就會被罵成篩子。

    蔡昂認為,剩下的兩項才比較適合劉同壽。

    劉同壽的優勢是槍手多,出文集自然是上策,尤其是時事評論類的,就跟會試時一樣,他把握方向的能力無人能及,這個厲害啊。

    至於寫詩詞,這是最無奈的選擇。別說劉同壽手下沒有什麼太出名的詩詞才子,就算有,而且達到了唐宋時期那些詩人的高度,一樣沒用,明朝就沒人重視這個。

    現成的例子擺在那兒,唐伯虎寫的詩文不錯吧?但他真正賴以成名的,前期是他的制藝,後期是他的畫作,詩才?那是什麼?業餘愛好也值得拿出來一說?

    這就是明朝的世風。

    聽完了蔡昂的說明,劉同壽陷入了沉思。

    要如何選擇呢?經注是不用想了,他對這個一無所知,光憑槍手怎麼行?何況,就算把韓、孫拉上,也未必能出彩啊,二人雖有才,但畢竟年輕,幹這個肯定是有問題的。

    說起來,還是蔡昂重點推薦的文集最靠譜,至於青詞……想到那些看都看不懂的東西,劉同壽腦仁直疼。

    不過,他又有些不甘心,寫文集,哥的作弊器用不上啊!老師說了,有長處就要儘量發揮,這才是王道,當修撰,最高級的任務顯然是修史!

    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修史之路,未必走不通啊!

    「蔡大人,敢問那位持你拜帖上門的吳先生,現在何處?」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4 22:0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5 14:01
第206章 江南第一人

  宴罷人散。

  蔡昂乘興而來,滿意而去,劉同壽卻依然沒達到目的。

  蔡學士對吳承恩本來就不是很看重,只想著用此人作為一個契機,跟劉同壽搭上關係而已。第一次拜訪之後,吳承恩無功而返,蔡昂也懶得詢問細節,只當劉同壽對其不感興趣,便不再關注了。僅僅知道吳才子搬離客棧,八成是返鄉去了。

  劉同壽突然問起,蔡昂也是不知其所。

  梁蕭猶自一步三回頭的望著麗春院,他很想大聲提醒劉同壽,青樓不是酒樓,不是純粹吃飯的地方,而是有一條龍服務的!怎奈有楚楚在場,饒是他臉皮再厚,卻也不敢胡亂說話,也只能暗自垂淚,很快便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楚楚看看劉同壽,又瞅瞅梁蕭,眨眨眼問道:「壽哥,接下來還要找誰吃飯?」

  青樓的確不是酒樓,但菜餚往往比酒樓要強上幾分。要知道,來這裡吃飯的,通常身份都很高,花錢也大方,服務當然要更周到些才好。

  劉同壽咬了咬牙,恨恨道:「去鎮撫司!就不信找不到!」
  
  此言一出,恍惚間,有如一陣陰風吹過,連魂遊天外的梁蕭都回過神了,顫聲道:「同壽,不用搞得這麼大吧?找個人而已……」

  劉同壽搖搖頭,斬釘截鐵道:「就這樣,走吧。」

  幾個同伴面面相覷,連沈方卓這麼沒心沒肺,膽大包天的人,面上也都是凝重之色。樹的影,人的名,廠衛的鼎鼎大名,流傳甚廣,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大殺器!

  同壽這是……惱羞成怒了吧?

  京城的衙門,是按照左文右武的規則分佈的。在承天門南面而向。左手邊是六部、都察院、翰林院這些衙門,右手邊則是各級都督府,以及南北鎮撫司。

  雖然毗鄰皇城,但長安大街一向是京城的熱鬧所在。唯二的兩個例外,就是承天門周圍,和鎮撫司門口。前者讓人敬而遠之,是出於尊貴;後者,則是純粹的恐懼。

  因此,當有人看到,一行數人。在一個少年的帶領下,大搖大擺的跑到鎮撫司叫門時,心裡別提有多驚訝了。

  「娘子,快,快點出來!」

  「什麼事啊?」

  「有人去鎮撫司叫門,神人吶!」

  「真的,是哪個想不開的,連命都不要了?」女人提著裙裾從屋裡跑出來。一臉興奮的四下張望,「在哪兒,在哪兒?」

  「已經進去了……」男人一臉呆滯的指著鎮撫司大門。

  「番子的手腳真是越來越快了,這麼快就把人給拿進去了。這些外鄉人可真是的,就算不認字,鼻子下面有嘴,也可以問啊?至不濟,看到門口那倆獅子,也應該知道走錯了地方麼……咦,當家的,你怎麼這副表情,我說錯了什麼嗎?」

  「娘子啊。番子是把人請進去的,客客氣氣……不,是低聲下氣的。」

  女子驚異:「啥?什麼人有這麼大的威勢?莫非是哪位閣老麼?」

  「為首的……是個少年,看面相,比咱家小三也長不了幾歲……」

  女人若有所思:「這點年紀,卻有這等權勢……莫非來的是……」

  夫妻倆齊聲道:「江南第一人。御賜探花郎,上虞小仙師!」

  如今,劉同壽身上的頭銜是越來越多了,但最出名,最琅琅上口的就是這三個。其中,江南第一人是最新的,因吳承恩的江南異人錄而來,異人錄中排第一,自然就是江南第一異人,異字有些拗口,因此,劉同壽升級了。

  要不怎麼說,想要最大限度的宣傳一個人,一定要以此人為主角,編點故事,或者軼事趣聞呢?這種方式是有效率的。正如三國人物,因三國演義而流芳百世一樣,吳承恩的新書,也有這個效果,他將劉同壽原本就很響亮的名聲,推上了更高峰。

  驚異過後,夫妻之間就開始互相埋怨了,妻子怨丈夫反應太慢,錯過了天賜良機,沒有第一時間上去求卜問卦;丈夫怨妻子動作太緩,叫了半天,就是不肯挪窩,這才誤了機緣,如是種種,不一而足。

  爭論,也並不限於這一家,不過,這些事都與劉同壽無關,同樣和鎮撫司的將校們也沒有關係。

  「他說了來意麼?」錦衣衛的幾個正副指揮使加上同知,都是潛邸舊人,彼此間相熟,關係頗為融洽。今日殿試發榜,龍顏大悅,他們雖沒資格參加瓊林御宴,卻也在衙門內擺開了酒席,正吃喝得高興,臉紅耳熱,卻驚聞這樣的消息,幾人都是大驚。

  「說是要找大人幫忙。」

  「幫忙?」如今的陸炳,還不是歷史上那個權重一時,宮廷內外都吃得開的錦衣提督。他剛履任不久,正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時候,驟然對上劉同壽這位御前第一人,自是疑竇滿腹。

  要錦衣衛幫忙?是要構陷哪個?情報顯示,在朝中,稱得上小道士的仇人者,恐怕也只有那位謝侍郎了。這兩人如今強弱已然分明,支持哪一方不需要考慮,但想把另一方徹底打死,這個……須知,那位畢竟是位侍郎,三品大員吶!豈能輕動?

  這事兒肯定先得向皇上請示過才好。

  「你有沒有告訴劉大人,本官已經醉了,不能理事?」陸炳打算先往後拖一拖。

  「卑職能說的都說了,」負責接待的校尉也是個伶俐人,這些事自不用提醒,他苦著臉道:「可那位大人只說要見您,說是很急,不能耽擱,如果一定要回絕他,恐怕……」

  「取水來,從井裡提,越涼越好!」陸炳當機立斷。小道士如日中天,朝中大臣都不怎麼敢得罪了,他身為武官,權勢全來自於皇帝的看顧,又怎敢得罪這等人物?別說還沒醉到不省人事,就算真醉了,也得用冷水潑醒,再去見人。

  「陸提督。」

  「劉大人。」

  兩人不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卻是第一次面談,對話在友好互重的氣氛中展開。

  「找人?」劉同壽開門見山,陸炳卻吃驚不小。

  「很為難嗎?」看他這麼大反應,劉同壽有些意外。

  前世要想找人,最便捷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是網絡肉搜,另外一個更快,直接找有關部門。前者不可控,後者需關係。現在劉同壽權勢大得很,想更快的解決問題,找錦衣衛自然是最佳選擇,廠衛密探遍天下,可不是虛言。

  「不,不為難,劉大人且形容一下此人的相貌特徵,陸某這就吩咐下去,讓下面拿人!」

  陸炳這話說的殺氣騰騰的,劉同壽趕忙擺擺手道:「不用鎖拿,請他來見我就可以了,此人姓吳……」

  「……」陸炳半晌無語。有名有姓有籍貫,想找這種人,找順天府都有點浪費,只要人還在京城,隨便在街上雇幾個閒漢,兩三天內,必有結果。指使錦衣衛來幹這個,簡直就是殺雞用將軍炮啊!

  「劉大人只管放心,今日內,必有結果!」儘管心裡不以為然,但陸炳還是拍著胸脯應承了下來。

  劉同壽很滿意,拍拍手就要起身告辭。

  「劉大人,恕陸某愚魯,此事並不為難,不過,你找到鎮撫司,是不是……有其他用意?」人在官場,一舉一動都得琢磨,陸炳也不能免俗。猜不透就問,不失為拉近關係的妙法。

  「本官也知道,以瑣事勞煩提督大人,有些大材小用,怎奈本官確實有要事在身,心急如焚,這位吳先生很關鍵,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此人,非鎮撫司不可吶。」劉同壽的語氣很誠懇,表情也是一樣,但陸炳依然無法釋疑。

  不過,劉同壽已經解釋到這份兒上了,繼續追問,就有不知好歹的嫌疑了。陸炳只好將疑問壓在心底,將劉同壽禮送出衙門,然後雷厲風行的開始行動了。

  他將找人的事佈置給副手,自己親自進宮去見嘉靖,錦衣衛是天子親軍,再得寵的大臣也不能擅自調動,請示是必要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搞不清劉同壽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把事情稟報上去,他心裡始終都不踏實。

  「找人?大事?還很急?這小傢伙又在搞什麼玄虛?」

  一看皇帝的反應,陸炳心裡就敞亮了,原來這裡面果然有說道,自己的反應已經被人算好了,小道士就是想通過自己的嘴,把事情捅到皇上這裡來呢。

  「微臣不知。」

  「那小子機靈古怪,朕都猜不到他弄的玄虛,你又怎麼猜的到?」嘉靖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給朕查,查他之前見了什麼人?朕就不信,每次都猜不到,這次,朕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微臣遵旨。」瞞著皇上做事,不但沒落不是,反倒激起了皇上的興致,厲害,太厲害了。躬身領了旨,陸炳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找人的事……」

  「找!用心找!一定要盡快找到!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人在北京城要找到,離了京城一樣要找到,明白了嗎?」

  「微臣……遵旨。」

  「哼,想跟朕玩猜謎?朕就跟你好好玩玩!」

  史載:嘉靖十四年,三月朔,金殿傳臚,滿城歡慶,未幾,風雲突變,乃有南北鎮撫司近萬緹騎,封閉九門,全城大索。民皆惶恐,家家閉戶,淒惶苦楚,實難盡述。後或有人云:此乃近臣劉某,與帝遊戲而致。

  嗚呼!幸進若此,國勢摧頹,仁人志士,痛何如哉!!!!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6 13:53
第207章 史上第一槍

  緹騎大舉出動,別說吳承恩只是換了個既便宜又清靜的客棧,打算寫書賺點零花錢,就算是那些有組織有預謀的江洋大盜,甚至反叛組織,也不可能逃過此劫。

  緹騎出動後,僅半個多時辰,吳承恩就已落網,而行動卻沒有停止。

  幾個被嚇傻的蟊賊的主動投案,使得陸炳發現,京城最近確實有些不太平,藏污納垢的情況很嚴重。反正有聖旨嚴令在手,他這個新官乾脆放了把火,將找人行動擴大成了嚴打整治。

  這下,京城的地痞流氓,捉姦犯科者都倒了大霉。平時,他們的對手只是順天府,五城兵馬司這樣的角色,還算有攻有守,周旋起來游刃有餘,哪曾想會突然遇上錦衣衛這種狠角色?最關鍵的是,如此規模的嚴打行動,事先居然沒有任何風聲!這就實在太坑爹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順天府也加入了嚴打的行列。因為管刑獄的府丞驚喜的發現,很多陳年舊案都是一朝而破,許多懸賞已久的悍匪也是應聲落網,對順天府來說,這是大大的利好消息,怎能不來分一杯羹?

  看到了政績,兵部也坐不住了,五城兵馬司很快就找上了門,這三方一合力,更加不得了,居然順籐摸瓜的揪出了一個臭名昭著的邪教組織!沒錯,就是白蓮教!

  白蓮教和明廷的糾葛,幾乎無人不知,從開國時節起,這個組織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揮拂不去,時不時的就跳出來生些事端。嘉靖五年的時候,曾查處過一次較大規模的,案情重大,涉及到的高層人物,甚至包括了手握重兵,舉足輕重的武定侯郭勳!

  嘉靖皇帝對佛教的深惡痛絕。與白蓮教未嘗也沒有關係。由此可見,破獲這種案子的功勞有多大了。

  聽到消息後,都察院也端不住架子了。本來他們是想參劉同壽、陸炳合謀蒙蔽聖聽。擾民逞兇的,等到陸炳那邊捷報連傳,御史言官們迅速轉向。彈劾劉同壽吃力不討好,哪有從陸炳那邊分工來的爽快啊?

  高層人物未必和這些案子有多大聯繫,但是,京城的客棧、茶寮、酒肆,乃至青樓,哪一間後面沒站著一個、或幾個大人物?很多乾脆就是打著某些大人物的名頭開的!

  管理不善,監督不周,托付不效……這類不痛不癢的罪名,傷不到誰的根本,但對言官們完成年度指標。卻是大有助益。當然,想達到這個目的,必須得從緹騎手中拿到詳細的案情,以及背後的牽扯。

  高傲的御史們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態度和藹。言辭懇切的找上了陸炳,後者也時常以讀書人自居,雙方自然一拍即合,相談甚歡,很快就敲定了友好互助的各項條款。

  具體細則很多,因各人而異。但主要原則是統一的,即:錦衣衛提供案情資料,御史們幫陸炳揚名,最後,不能彈劾幕後的那位劉導,至少不能大規模的彈劾。
  
  經歷了這件事,陸炳也開始相信,嘉靖的那個『福星』的說法了,這位小仙師,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只要跟他沾了邊,就算一件不怎麼起眼的事兒,也會變成大好事。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能這麼說。深諳官場門道的陸炳,當然不會忘了,這種時候第一個要感謝的是誰。抓獲白蓮教徒之後,他第一時間就上了奏疏,極言嘉靖皇帝的英明神武,高瞻遠矚云云。

  於是,在這個不尋常晚上,嘉靖也收到了意外之喜,他哪裡會想得到,一場猜謎遊戲,居然會引起這樣的連鎖反應呢?

  再一次的,龍顏大悅。

  特別是當嘉靖聽到民間的反饋,由最開的恐慌、咒罵,變成了歡欣鼓舞和歌功頌德時,他更是笑得眼睛都張不開了。

  百姓的反應是很直接,很樸實的,緹騎到處亂跑,當然很可怕,不過,當他們發現,緹騎的目標是那些長久以來的禍害,恐懼就會轉化為擁戴。然後,在有心人的引導下,便成就嘉靖聖君的美名。

  欣喜過後,嘉靖不由再次感歎於某仙師的神機妙算,以及造化的神奇了。正如劉同壽穿越之初計劃的那樣,神跡有時候不需要刻意創造,因為他本人就是神跡的一部分。

  實際上,這一系列的事件,並不都在劉同壽的預計之內,當馮保帶來了皇帝的口諭,給予他高度讚譽的時候,他也是滿心的莫名其妙。

  嚴打?還搗毀了白蓮教的分舵?陸炳這個半吊子讀書人的書生氣,哥還真是忽略了。其實,咱就是想和皇帝玩玩猜謎,然後假公濟私的找個人來著……

  肚裡翻江倒海,面上不露聲色,劉同壽的表演才能再一次發揮了作用。他那招牌式的淡淡微笑,落在其他人眼裡,分明就是智珠在握的明證。

  瞥一眼一旁的吳承恩,馮保拱手道:「劉大人,萬歲爺還說了:你那點小心思,他老人家已經猜到了,讓你好好去做,他等著看結果呢,千萬不要讓他失望。」

  「微臣敢不盡力。」

  送走馮保,劉同壽轉過身,拱手道:「同壽一時性急,倒讓吳先生受驚了。」

  「不敢,不敢,劉大人太客氣了。」吳承恩哪敢托大,連忙起身回禮,心裡卻暗自嘀咕,何止受驚,緹騎破門而入的那一刻,他差點沒被嚇死!

  就是想好好寫個書而已,哪想到會遭此橫禍呢?

  溫言安撫了幾句,吳承恩卻只是唯唯諾諾,全不見小說背後那個揮灑自如的文學巨匠的模樣,劉同壽有點急了,這樣根本沒法展開話題麼。

  想了想,他乾脆直截了當的開門見山:「吳先生想必很好奇。我費了這麼大力氣找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吧?」

  「敢請小仙師明示。」吳承恩臉上的謙卑之色依然,眼神中的好奇卻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的惶恐不僅來自於劉同壽的權勢,那本江南異人錄也是個問題。這時代沒有版權一說,人身版權自然也不存在,然而,對特權階級來說。這些規則無論何時,都約束不了他們。

  當日吳承恩只是被劉同壽的事跡觸發了靈感,也沒多想。就下筆開寫了。直到緹騎破門的那一剎那,他才發覺了問題的嚴重性,儘管他沒有貶低的意思。但人本來就是有好有壞的,劉同壽的行事也稱不上是全無瑕疵。

  比如他的肆無忌憚,再比如他殺倭寇的那段隱秘,要知道,那件事劉同壽雖然做得隱秘,但寫小說同樣不是辦案,作者大可以根據想像,任意發揮……

  總而言之,劉同壽若是想以此事找茬,以兩人地位上的差距。就算最苛刻的御史,也說不出什麼來。名聲很重要,他們要是以此彈劾劉同壽,將來就別怪劉同壽有樣學樣,找人把他們寫到小說裡去。

  劉同壽煞有其事的說道:「我要做一件大事。名留青史的那種,這件事我一個人做不來,需要一個助手,非先生不能為也!」
  
  「……」吳承恩鬆了口氣之餘,也是無比的茫然。連上萬緹騎都能調動的人,有啥事這麼為難?非自己不可?
  
  「吳先生可能還不知道。同壽將往翰林院任修撰一職,並且有意修史一部,因此,欲聘先生為僚佐,共修此書。」

  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吳承恩卻更迷茫了,「劉大人要修史,要給學生機會,學生自然感激不盡,可是學生雖好胡亂寫上幾筆,但是……」

  小說不登大雅之堂,即便熱衷於此,但吳承恩心裡,也是有幾分自卑的。而修史乃是文人的至高榮譽之一,這兩者間的差距,實難道以裡計。

  劉同壽神秘兮兮的一笑,道:「我知道先生的意思,但我要寫的這段歷史,非先生不能。」

  「……願聞其詳。」

  「我的計劃就是,以神怪誌異的寫法,將商周交替的那段歷史寫出來,嗯,名字就叫後商書好了。」

  「後商書?把史書當做小說來寫?」吳承恩眼睛發直,暈頭轉向,第一反應是不可思議,第二反應還是不可思議!修史,那是何等神聖的大事,當做小說來寫?還是神怪誌異類的?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書還要表明是翰林院出品,並冠以《後商書》這樣的名頭!

  劉同壽並不解釋,只是笑吟吟的看著吳承恩發呆。

  過了一會兒,吳承恩慢慢的也琢磨過味兒了,很顯然,這後商書是專門給皇上寫的。有了皇上的支持,這書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寫。

  華夏的歷史,源遠流長,其間屢經亂離,很多史料都遺失了,尤其是春秋以前的記載,都相當的模糊。作為華夏歷史上的第二個朝代,商朝的歷史,並沒有專門成書,只有先秦的經典中,有專門提及,如尚書中,就有商書一節。

  然而,故老相傳,商朝歷經了六百年,尚書中專門闡述的內容,不過寥寥數百字。這麼點字數,即便字字珠璣,又怎麼可能道盡六百年的興衰?其他經典也差不多。總而言之,就是商朝的資料很少,用傳統的編史寫法,斷然難以成書,除非用的是……小說的寫法!

  史料不足,就沒人能尋根問題的找茬尋錯。周朝以前的歷史,如三皇五帝,在民間本來就是當神話來講的,當神怪小說來寫,又有何不可呢?

  劉同壽察言觀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於是問道:「先生明白了?」

  吳承恩緩緩點頭:「明白了。」

  劉同壽微微一笑道:「那麼,咱們就來說說這部後商書的具體寫法吧……」

  提到這個,吳承恩精神當即一振,他喜歡這個話題,更樂於瞭解,劉同壽到底是怎麼把握皇帝心理的。為什麼別人寫的神怪誌異,得不到皇帝的青睞,小道士卻能無往而不利呢。

  「首先,咱們要列個大綱,確定史書的主線……」

  研討,開始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7 13:12
第208章 引入歧途
               
    瓊林宴只是個開始。

    新科進士們的入仕之路遠未走完,想要正式進入官場,還得去鴻臚寺學禮儀,然後謝天謝地謝皇帝,然後再拜謝老師,去孔廟還願,最後,在禮部題過進士碑,入職程序的前戲,才算完事。

    前戲不重要,三天後的朝考才是重頭戲。那關係到進士們具體的分配去向,當然,劉同壽不需要擔心這個,他上面有人,只需要去翰林院報個道就可以了。

    特殊待遇當然羨煞了無數人,不過,這一次,卻沒人表示不滿了。吳山和黃齊賢血淋淋的下場擺在那兒,誰還敢頂風作案?連向以剛正自詡的趙貞吉,都黑著個臉不說話了。想來他還是深有不滿的,但只要憋在肚子裡,倒也不會引起什麼嚴重後果來。

    報導很簡單,無非是見見上官、同僚,由上官訓話,然後分派職司。

    翰林院的最高領導,一般都是禮部尚書,但夏言托說身體不適,委派侍郎顧鼎臣出面。這個安排讓翰林院上下都鬆了口氣,顧侍郎的脾氣本就很好,又是個識大體的,應該不會出現天雷撞地火的場面了。

    但世事難料,這一天,翰林院的學士們,還是被震到了。

    「劉修撰,你要修史!?」以顧鼎臣和張、蔡兩位翰林學士的城府,都會失聲驚呼,可見事情有多麼的出人意表。不過,只要聽明驚呼的內容,沒有人會不驚訝,修史,這個技術難度太高了,有槍手也白搭啊。

    「正是。」劉同壽一臉莊肅,一字一句道:「我要修的是……」

    ……

    消息很快傳進了紫禁城。

    經歷了那一晚的事之後,陸炳從南、北鎮撫司各撥出了一隊人,成立了聯合小組,專門負責處理劉同壽相關情報。確保發生在劉同壽身上的事。能在第一時間傳進乾清宮。

    「你先不要說,讓朕猜猜,是不是同壽要寫書了?」

    「陛下英明。」陸炳躬身道:「劉修撰在翰林院明言,他要修史……」

    「修史?有意思。你不要說,讓朕猜猜看,他要修的……莫非是周史?」嘉靖興致盎然,他覺得這次的勝算很高,他猜到了小道士的心思。

    陸炳繼續恭維道:「陛下果然神算,劉修撰要修的是:後商書,正是武王奮迅。以有道討伐無道的那段征戰史。」

    「後商書?」嘉靖眉頭微皺,沉吟不語。

    他原本以為,劉同壽要寫的,是歌功頌德的神仙故事的,類似江南異人錄的套路,正好還和會試的題目相呼應,禮制出周朝麼。誰想到劉同壽要搞的,卻是征戰史。周代商。這個意頭倒是不錯,然而,嘉靖對戰爭一點興趣都沒有。

    兵凶戰危。凶險且不去說,打仗還要花錢,打輸了固然要撫卹,打贏了則要發獎賞。而且還得擔心獲勝的將領聲望太高,威脅到皇位,得想辦法壓制,壓制完,又落得個鳥盡弓藏的刻薄名聲。

    總而言之,戰爭這種東西,對嘉靖來說。純粹吃力不討好,除非他御駕親征。他沒有太祖、太宗的魄力,也不像前任正德那樣不靠譜,御駕親征這種事,他是不可能去做的。

    所以,他很意外。也很迷惑,劉同壽寫這樣的東西,又如何能夠給自己帶來驚喜?難道小道士又犯老毛病了?可是,他明明去見過他那位老師張孚敬,不會不知道自己對戰爭的態度啊?

    嘉靖十足的信心再次動搖,並且再次陷入了焦慮之中。

    陸炳和黃錦遙遙對望一眼,心中只道:又來了……

    其實,如果陸炳的密探足夠高明,能夠探聽到那一晚,劉同壽與吳承恩的研討,嘉靖就用不著焦慮了,因為小道士考慮的非常周到。

    ……

    「故事大體上就是這樣,吳先生,你覺得如何?」

    「嗯,嗯,吳先生在寫作方面的造詣果然不凡,不過,還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我這裡有些意見,你不妨斟酌一下。」

    「首先,是主角問題。以先生的說法,主角是姜子牙,此人起於微末,垂釣渭水待天機,最後扶搖直上,這樣的經歷,以及在民間的口碑,作為主角都相當不錯。然而,先生在構思之前,應該確定讀者,咱們這本書,不是給普通人看的,所以,主角必須,也只能是武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武王不能親臨戰陣,故而不好安排戲份?先生差矣。」

    「封神之戰,勝負靠的不是兵馬調度,而是那邊的神仙法力高,法寶多,這些神仙又是從哪裡來的呢?姜子牙請來的……哦,我有這麼說過?好吧,就當我說過好了,但是,我同樣說過表面形式不重要,關鍵的是內涵。」

    「什麼是內涵?就是請神仙來助戰,需要君王的虔誠,君王越虔誠,來的神仙等級就越高。姜子牙只是個傳信的,能不能請來神仙,請來什麼樣的神仙,關鍵不在他,而在武王身上!只有這樣寫,才會有代入感。」

    「既然我們達成了共識,接下來就可以繼續討論等級問題了。咦?你覺得沒必要?錯,大錯特錯,這個很重要的,只有讓讀者清楚力量體系,才能更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同樣也有升級的快感……」

    「就想咱們考科舉似的,秀才,舉人,進士這麼一步步的奮鬥上來,重點就是努力的過程……好吧,你不要那樣看我,我確實沒考過秀才,這本書講的也不是這個,這個題材,留待將來再用,寫個儒林外史什麼的……」

    在劉同壽的淳淳善誘下,文學巨匠被拐進了黑乎乎的小胡同,徹底走上了邪路。但吳承恩自己並沒有這個覺悟,他只覺眼前一亮,看到了一片嶄新的世界,為讀者寫作,讀者喜歡什麼就寫什麼,贏得足夠份量和數量的讀者後,就可以寫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所以,他很感激把他引上歪路的小道士,認為劉同壽給他指點出來的,才是真正的金光大道。

    是不是文學的金光大道,劉同壽無法確定,但他可以肯定,這肯定是一條通天之路。前世的西遊記和封神演義雖然很好,但不可能對嘉靖的胃口,沒有代入感啊。

    西遊記即便不崇佛,單憑裡面那個老太太似的唐太宗,就只有被嘉靖吐槽的份兒了;而封神演義的武王,更是沒用到家的廢物,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姜子牙來說,武王就是個大累贅。

    試問,這種作品,怎麼可能討嘉靖的歡心?嘉靖崇神,是為了實現自我價值,只有迎合了這一點,才算得上是投其所好。

    好在吳承恩並非迂腐之人,崇佛也是他在晚年的潦倒生涯中,形成的信仰,現在他對佛道之分,並沒有明確的理念。最關鍵的是,劉同壽本身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活生生的神蹟,比什麼都有說服力。

    「就這麼定了,從今天開始,先生就是道家協會的宣傳副會長,這兩天,我就會組建個團隊出來,專事後商書的編纂工作。不用別人幫忙?等書寫完了再發表?吳先生,不是我說你,你這觀點太落伍了。」

    「寫完了再發表,多沒效率啊!而且,你悶頭寫,也無法得知讀者的反饋,萬一寫偏了,豈不是糟糕?一邊寫,一邊發,吊著讀者胃口的同時,還能根據讀者意見,進行修正,這才是王道。」

    「要知道,咱們以後都是翰林院的人,翰林院是什麼地方?御用文人聚集的地方,咱們是為讀者,也就是皇上服務的,節操什麼沒用。」

    「就這麼說定了。吳先生你負責正文的撰寫,那些描寫類的,比如詩詞什麼的,都交給你的助手,對了,還有插畫,這個也很重要。等明天去翰林院報過道,我就帶畫師來見你……」

    兩人一席長談,一談就是半宿,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了。

    三月時節,夜風拂面而來,吹在頭臉上,很有些涼意,但劉同壽的心裡卻是一團火熱。吳大神領銜撰文,專業團隊輔佐,丹成前後的四個月,想必不是那麼難熬了。

    當然,光憑一本書是不夠的,哪怕這本書會讓皇帝愛不釋卷也不行,這個過程中,必須要持續加料,才能將嘉靖的注意力牢牢的吸引住。

    劉同壽有了個計劃,那是個大計劃,可以一攬子解決所有的麻煩。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7 16:28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8 15:19
第209章 朝爭再起

    「砰!」

    「荒謬!荒謬至極!」

    「部堂大人,您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此等玷污士林清譽的事情發生啊!」

    「對!夏部堂,我等欲聯名上書,向皇上請願,如果能得您首肯,必能一舉建功!」

    劉同壽修商史之事,在士林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大多數都是反對的聲音,特別是清流中,固守傳統的那些人,更是義憤填膺,無法自已。

    夏言與張孚敬爭權,兩人的關係和後世的在野、執政兩黨有些類似,而夏言確實也很看重名聲,隱隱有了清流領袖的氣派。

    在政爭時,多了一幫搖旗吶喊,幫腔作勢的嘍囉固然很爽,但麻煩也是存在的,清流的訴求其實也不少,比如維護舊制,保護傳統這些事,都被清流視為己任。

    群情洶洶,他這個領袖也難以置身事外,正應了一句俗語:出來混,不能光拿好處,總是要還的。

    看著面前咋咋呼呼的這一群人,夏言面沉如水,心裡急速思考著,要籌謀出一個完全之策來。

    響應眾望,領銜上疏?肯定不行啊!反對張孚敬不是目的,而是將其推下台的手段,眼見大局已定,現在應該是展示宰相氣度的時候,還跟以前一樣,整天反對這,反對那,又怎能讓皇上和朝廷看到自己治政的能力和胸懷?

    夏言可不打算將從前的角色進行到底。

    然而,不答應的話。也不是個事兒。清流的憤怒和不滿終究是要宣洩出來的,要知道,他們已經憋了很久了,從小道士參加會試就已開始。夏言如果不答應,那這股洪流很可能會轉向,把他自己給淹沒了。

    夏言一臉凝重的說道:「事關重大,還當從長計議……」

    他想著先觀望一下。至少看清楚宮中的風向再說。

    「夏部堂,莫非您這樣的剛正不阿之人,也屈從於那幸進之徒的淫威之下了嗎?社稷不幸。天下何辜啊!」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悲呼給打斷了,發聲之人也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就是一頂大帽子扣上來。

    意識流,在清流之中很有市場,引起了眾多的共鳴,一陣吵嚷聲中,夏言的立場迅速向劉同壽靠攏。天地良心,老夏一共只說了半句話,不過,誰讓他面前的這些人是清流呢?黨同伐異,本就是他們最拿手的。

    「朝廷規制,自有成法可依。張大人,既然你口口聲聲要匡扶社稷,不如,就由你率先上疏,本官和諸位同僚隨後跟進如何?」夏尚書也是清流出身的。自然不會被這種小場面嚇倒,他直接找上了出言之人,反將了對方一軍。

    彈劾劉同壽,和皇帝的老爹不同,不會引起當初大禮儀那樣的反彈。就算上疏的人多,但法不責眾。皇帝也不可能治所有人的罪,率先出頭,以及言辭最激烈之人,才是最危險的。

    夏言不願意當出頭椽子,煽動群眾的張景華當然也不願意,他高聲道:「夏部堂德高望重,乃是士林眾望所歸,提出來的勸諫,皇上也須得慎重考慮,豈是下官所能比擬?只要夏部堂有匡扶之心,下官不計聲名,旦附驥尾。」

    除了少數腦子不開竅的,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如何看不出來,這倆人在互相推諉?不過,態度不是問題,只要有了明確的目標,大家就可以站隊表明立場了。

    很快眾人就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張景華,力主夏言領銜出頭,誰讓老夏地位最高,名聲最大呢?另一派則多是夏言的嫡系心腹,自然不會讓自家老大冒險,場面變得更加混亂了。

    夏言的嫡系人數雖少,但另一邊的聯盟也不算緊密,這種爭執自然不會有什麼結果。宣洩了一陣子,哪怕是最激憤的人,也開始恢復冷靜了,於是,夏言的時機到了。

    「各位同僚,本官說從長計議,並非是推諉的借口,請各位想想,修史……哪怕是集中數十人,用最荒誕的寫法來撰寫,又豈是一時三刻能夠完成的?那位劉修撰帶人去了天一閣,雖不合規制,但卻可見其撰文的思路,他也是要找些經典來參考的。」

    說到這裡,夏言稍作停頓,用銳利的眼神掃視一周,然後沉聲道:「急切間,直言勸諫,可能會招致皇上誤會,不若用春風化雨的手段,循序漸進方是上策。所以,本官才說,要從長計議。」

    天一閣是翰林院藏書所在,收錄的史籍經典極多。在資訊不甚發達的時代,想要正兒八經的修史,不在這裡盤桓幾年,是不可能的。

    劉同壽修的顯然不會是正史,不過,他既然是打算以翰林的名義出書,那書中的漏洞就不能太多,至少表面得說得過去。這樣一來,他需要的時間就比較多,哪怕他召集了數十人作為幕僚也一樣。

    「夏部堂言之有理,不過具體……」

    「很簡單。」夏言從容一笑,道:「各位同僚要上疏,不過不要直接彈劾,而是從經史對朝廷的重要性講起……」

    夏言的辦法就是穩紮穩打,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嘉靖耐心的消耗,一點點的推進。等到一兩個月之後,嘉靖的耐心消耗得差不多了,輿論也醞釀足了,再一起發動,豈有不一舉建功之理?

    嘉靖那朝三暮四的性子,夏言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取張孚敬而代之?

    夏言簡要將計劃說了一遍,清流們的態度也隨之轉變,紛紛讚歎起來。這法子顯然比直接彈劾好,既能邀名,又規避了風險,最後還有功勞拿。

    夏言撚鬚笑道:「既然各位都沒有意見,那就由禮部首先發起吧。」

    張景華嘴唇動了動,如果不是彈劾,那首倡之人就不是炮灰了,而是首功。這個美差,他也很想要,不過先前爭執時,把話說得太慢,一時卻也不好轉折,只能暗自慨歎夏言的成功非是僥倖,其權謀之術,的確遠在自家之上了。

    送走眾人,夏言卻沒急著寫奏疏,而是寫了封密信,讓人送去了元福宮。

    這是為了給計劃加一層報信。元福宮那二位已經被冷落很長時間了,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正好拉來做聯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就是多行不義的下場。

    清流的行動開始了。

    禮部上疏,說了一堆老生常談,不過是司空見慣的一樁小事。不過,士林的反應卻很誇張,一下就把此事給捧到了天上去,當然,他們不在朝堂上說,而是在民間中傳播。

    首先,士林眾人高度肯定了禮部上疏的積極意義,並且將其上綱上線的引申開來;不久之後,街頭巷尾開始有人議論,其中不乏爭論,爭論的多是讀書人,而大多數爭論的結果,都是以支持禮部者獲勝而告終,失敗的一方不但沒有氣餒,反而對勝者讚譽有加。

    熱議加爭論,不幾日,聲勢就造出來了,直接取代了前番因江南異人錄和科舉所引起的轟動。後者是自發的,轟動效果雖好,但沒有後續跟進,很快就冷卻了;而前者是在有心人的引導之下,持續性自然比較強。

    聲勢一起,跟進者一下就變多了。

    有時候,邀名不見得非得在朝堂做什麼,士林和民間的風向如果足夠強,也是可以利用的。儘管不是首倡,但只要跟得緊,多少也是可以分潤些的,至不濟也能在履歷上留下一個良好記錄。

    前朝劉瑾的故例就是好榜樣。劉瑾得勢的時候,真正與之對抗,並招致報復的人,也就那麼多。但劉瑾倒下後,除了他的死黨之外,幾乎在朝者,履歷上都添了這麼一筆,如果真有人統計一下的話,很多人其實也不過跟過風,上過些不痛不癢的奏疏罷了。

    別小看這種不起眼的細節,這是很關鍵的東西。有對抗劉瑾的經歷,就是政治過關,仕途通暢不說,史書的記載也會很給力。若是沒有,仕途黯淡就不用說了,沒準兒還會被冠以一個附逆的罪名,直接打落塵埃。

    這就是夏言的謀劃。

    以名誘之,以行為引導之,就可以將朝中佔大多數的騎牆派拉進來。換成是擺明車馬的冒著激怒皇帝的危險,悍然對付劉同壽,又有幾個人敢參與?只怕連他的心腹嫡系,心裡也是要打鼓的。

    現在就不一樣了。

    儘管張孚敬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異常,可他依然束手無策,大勢已成,別說他這個首輔,就算強勢的皇帝也無可奈何啊。

    此外,因為前次慘敗的印象太深刻,而一直猶豫不決的邵、陶二人,看到大勢將起,也終於重新鼓起了勇氣。就在輿論氛圍形成三天後,陶仲文大排道場,重開丹爐,再煉仙丹。

    朝堂內外,風起雲湧,連重宇深闕的紫禁城,都漸漸動盪起來。

    整個京城內,唯一還保持著平靜的,也只有翰林院內的天一閣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9 16:31
第210章 金殿呈書
       
    天一閣的平靜也沒保持多久,很快,外面的消息就傳遞進來了。

    第一個做出提示的是張首輔,他對政爭的門道精通得很,深知夏言這一手有多麻煩。他們不逼宮,騷擾的力度也不強,這樣嘉靖就沒法發怒,也就無法制止此事。這樣被念叨下去,就算意志很堅定的人都會動搖,何況是嘉靖呢?

    而後,蔡昂等盟友也從各個角度,將外間正在發生的變化,和憂慮一一傳遞了進來。這一次,劉同壽驚訝了,這些人的提示和反饋都不稀奇,但能在這個時候做出提示的,友好度應該算是相當不錯。

    不知不覺中,外圍的盟友圈居然已經構建起來了。買漲殺跌,果然是人之常情,接下來,只須用心經營就可以了。

    再然後,報信的人和內容,都發生了變化,而且是令得劉同壽都不敢掉以輕心的那種,馮保來了。小宦官帶來的,無疑是宮里的消息。這一次的消息不是什麼猜測,而是黃錦觀察所得的實際狀況。

    正如眾人所擔憂的那樣,經過了近十日的連番轟炸,嘉靖開始動搖了,具體體現就是,他召見了陶、邵倆老道,並詢問了金丹的情況。

    “……覲見的時候,陶道長表現得相當沉穩,一點都不急躁,反而是萬歲爺……爹說,這是他欲擒故縱的手段。同壽兄弟,你切不可掉以輕心吶,干爹的意思是,他們跟外朝那些人。八成是有了默契。你最好不要專注于修史了,想點其他辦法,先把宮里的形勢穩住再說。”

    馮保感到憂心忡忡。從前黃錦也沒少告誡他,說嘉靖朝不好混,宮里面尤其艱難,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難混到了這個地步。先前劉同壽的局面那麼好。結果僅僅蟄伏了十來天,皇上就動搖了。

    這還是小道士人在京城,若是離開個一年半載的。下次再回來,皇帝會不會視之為路人?

    以馮保和黃錦達成的共識,劉同壽修史這步棋走的也不怎麼靠譜。哪怕把歷史當做小說來寫。沒有三五個月,也不可能成功。而劉同壽偏偏又冠以修史的名頭,這樣寫出來的東西,顯然不能跟小說話本是一回事。否則他何必多此一舉?直接寫了小說呈上去不就結了?

    說到底,在翰林院出風頭的最佳方法,還是找槍手,寫青詞,這樣才更有效率。

    只要嘉靖還沒服金丹,劉同壽就不著急,他擺手笑道︰“馮兄不必擔憂。我這後商書的第一卷,明後天也就出爐了,換別的法子,也不可能比這個快不是?”

    “明後天?這麼快?”馮保大吃一驚,這一共才半個月不到。進度也太快了吧?而且……他皺皺眉,“同壽兄弟,你可別因為外面的事亂了陣腳,第一卷,也就是個開頭,能看出什麼來?又怎麼可能讓萬歲爺……”

    “不能開篇明義的書。能算是好書嗎?”劉同壽正色道︰“一群牆頭草,有何本領,值得我亂了陣腳?你等著看好戲吧。”

    馮保半信半疑的走了。他對劉同壽的法術很有信心,但涉及到文史,他的信心就沒那麼足了。別說是他,就連黃錦,乃至嘉靖,得了馮保帶回來的消息後,都有點不自在。黃錦覺得劉同壽托大了,嘉靖則是有些惱怒,他很懷疑,小道士能不能對得住他的期待。

    他可沒覺得自己動搖了還是怎樣,嘉靖皇帝一向以自我為中心,不會考慮他的舉動,會給別人帶來何等影響。這無疑是件麻煩事,也是嘉靖難伺候的具體體現;但對劉同壽來說,這卻是個機會,因為只有涉及到這個方面,擅長權術的嘉靖皇帝才會出現盲點。

    消息很快流傳了出去,然後,自然又是一陣暗流涌動。不過,造成的影響卻不大,只是元福宮的爐火更旺,陶仲文進宮的積極性更高了而已。

    夏言對此的觀點就是,政道如兵,以正合,以奇勝。與其跟機變百出的小道士針鋒相對,莫不如以堂堂正正之法,穩扎穩打,這樣方是王道。如果對方出現失誤,他便可趁機圖之;若真有奇招,他也能立于不敗之地。

    實際上,小道士的倉促獻書之舉,讓老夏言和清流們都是心中暗喜,書不好,皇帝那關他過不去;書好,顯然就不是正經八百的史書,無論怎樣,劉同壽此番都難以討好,又讓人如何不喜?

    二日時光,轉眼即逝。

    這天清晨,劉同壽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奉天殿前的廣場上。

    作為翰林修撰,他已經有了參加朝會的資格,此次要上奏的,又是修史這樣的大事,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列于朝班之上。

    劉同壽出現在哪兒,都是焦點,然而今天會有些細微差別,眾人最為關注的,不是小道士本人,而是他雙手捧著的那個書匣。

    沒人不好奇。

    夏言等人推波助瀾了這麼久,雖然輿論尚處于一面倒的狀態,大多數人都對劉同壽修史持有反對意見。然而,輿論這東西就是雙面刃,就算所有人都在罵,但只要關注的人多了,人氣也就上去了,要不後世怎麼會有炒作這個說法呢。

    時辰到,宣入,進殿,禮成,啟奏國事……一切都中規中矩,所有人都心不在焉。連城府極深,而且正在著惱的嘉靖,視線都一直在那個匣子上流連。

    流程走的很快,沒人爭論,沒人起高調,所有人都等著那個關鍵時刻的到來。

    “臣,翰林院修撰劉同壽,有本啟奏……”劉同壽將書匣高舉過頂,閃身出班。

    “呈!”嘉靖的回應絲毫不拖泥帶水。

    黃錦一路小跑從丹墀上下來,和劉同壽對過眼色,這才安心捧著書匣回轉,檢查無誤之後,將書匣呈遞到了預案之上。

    金鑾殿內,靜悄悄的,除了時而發出的粗重呼吸聲,就只有翻書頁的聲音。眾臣無從得知書里到底寫了什麼,但他們可以試著從皇帝的反應中,窺得一二。皇帝的喜怒不形于色,已經是過去時了,一旦跟劉同壽扯上關系,這事兒就不好說了。

    讓諸多有心人高興的是,皇帝,一直皺著眉頭,皺得很緊。

    Ps.新年到了,小魚給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年快樂,一直都開開心心的。

    今天的更新有點少,明天的更新也不一定是什麼時候,不過沒辦法,春節這種大節日,就算是宅男也回避不了,總是要去老爸老媽那里盡盡孝心的,就請大家見諒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10 18:05
第211章 廷辯

    儘管嘉靖一直皺著眉頭,但他看的卻很仔細,那本冊子薄薄的,總共不過數十頁,他竟是看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清流們心裡都有些不自在,皇帝看得這麼認真,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妙啊。而且,就這麼沉默著觀察皇帝看書,對體力和耐心也都是種考驗,因此,時間顯得越發的漫長了。

    良久,嘉靖終於合上了書頁,有些疲憊的向後靠去。龍椅說起來很尊貴,實際上卻很不舒服,不過,好歹算是有個靠背,比站著肯定強不少。

    「張……夏愛卿,翰林院修的這部商史,你念給眾人聽聽,趁著書剛寫了個開頭,多提點意見。」先前的反應,已經讓人難知深淺了,接下來的旨意更是意圖難明。

    提意見?皇上想要什麼樣的意見?另外,那個臨時的換人之舉,又預示著什麼?

    「老臣遵旨。」夏言走前幾步,在丹墀下站定,恭恭敬敬的從黃錦手中接過書冊。他注意到,書匣中還有另一本書冊,嘉靖並未提及,黃錦也沒有把那本書交給他的意思。

    疑惑,愈發的濃重了,然而,夏尚書卻絲毫不受干擾,表現得一派從容,他抑揚頓挫的念誦起來:「殷王紂,或曰帝辛,名受。為帝乙少子,以母為正後,辛為嗣。帝辛天資聰穎,聞見甚敏……」

    開始時,夏言的聲音頗為宏亮,語速也中規中矩,但是,念著念著,他的聲音就變小了,甚至還不合時宜的拉了個長音出來。不單是他,兩班朝臣也是一陣騷動。

    這後商書不光名字跟後漢書類似,連文體都差不多,這分明就是紀傳體啊!小道士正正經經的修了部商史出來?這實在是太出人意表了。

    龍椅上的嘉靖微一皺眉,身邊伺候的幾個太監會意。同聲大喝:「肅靜!金鑾殿上,誰敢失儀?」

    殿內安靜下來,夏言的念誦聲亦恢復了平穩,然而。殿內的目光交流,卻變得無比繁忙。

    不會錯!這就是一部紀傳體的史書,中規中矩,一點出格的地方也沒有。在場的都是飽讀經史的大儒,當然不會分不出這後商書的內裡乾坤。但沒人會認為這是小道士改邪歸正的預示,因為他們很快就明白劉同壽在玩什麼花樣了。

    所謂紀傳體,就是以人物紀傳的方式闡述歷史。以紀來記述帝后生平,名臣異士則以列傳述之,再加上記載風土人情、禮法制度的志,便構架成了一部恢宏的史詩。後漢書,三國誌,都是這種體裁的史書。

    劉同壽獻上的這本後商書,只是個開頭,僅僅寫到了三位君王。一位是被後世稱為商紂王的帝辛,另一位則是周文王父子。

    對於這幾位君王的生平,書中的考據還算嚴謹。只不過,書中統一以『或曰』二字作為借口,添加了很多無法查證的內容進去。

    這些內容,就是關鍵所在。

    自古以來,桀紂就是昏君的代表,在儒家的諸多經典中,這倆人殘暴不仁,荒淫無度,昏庸無能……總之,就是集所有儒家認定的皇帝缺點為一身。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後人做反面例子,令帝王們自省。

    所以說,商紂王,就是一個圖騰。人人痛恨蔑視之,其生平究竟如何。有沒有幹過什麼好事,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劉同壽的後商書,補全了這方面的內容。他把這位少時聰穎,成人後更是文武雙全商紂王,寫成了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

    書中敘述了商紂王如何重視農桑,並以強盛的國力,向東南開拓,將領土擴大至山東、安徽,以及兩江福建,使得這些地區得以王化的豐功偉略。其中的細節大多無可查證,但紂王征服東夷之事,卻是有史可查的。

    除了軍略外,書中還詳述了商紂王任用賤民為官,唯才是舉的舉措。這些變革措施,後來成了他的罪名,即:以賤民辱貴族。

    另外,這位昏君的個人生活,也得到了充分的描述。總而言之,後商書的記載,將商紂王從一個昏君的象徵,變成了一個頗有爭議性的帝王。如果有人喜歡聯想,甚至能將其與本朝的某位皇帝聯繫起來。

    這樣的內容,顯然無法令嘉靖滿意,反過來倒還差不多。但劉同壽不是笨蛋,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說完優點,書中話鋒一轉,開始歷數起紂王的缺點來,而其中最重要,也是決定性的一條,就是這位帝王不虔誠。

    商朝和後來的周朝不同,商朝的國君被稱為帝,而非王。之所以如此,因為商朝是個神權合一的集權國家。在商朝統治期間,華夏由多神教,向單一宗教開始轉變,商朝的帝王奉神話中的帝俊——即儒家說成的虞舜為祖先,自稱天命所歸。

    書中的理論就是,紂王並非昏庸糊塗的帝王,而是完全相反,之所以被人滅了國,就是因為他不敬天地,太過自大。

    為了證明這個理論,書中列舉了諸多紂王不虔誠的劣跡,當然,這些事跡都是以或曰開頭,卻不見於任何經典史籍。其中包括:摧毀廟宇神像,為外來的西方教所誘惑,不敬華夏本土神明,甚至還在女媧廟留下淫詩一首,褻瀆神明等等……

    看過了帝辛紀,再看周文王父子的紀,事情就很明白了。後兩者的文略武功,都不及紂王,所長者,不過虔誠篤信,堅信華夏固有的神明不動搖。

    這本後商書,以虔誠與否為標準,將商、周的帝王做了區分,表達出了一種非常不靠譜,堪稱異端的思想。文才武功都不重要,荒淫好色也不是缺點,只要帝王足夠虔誠,就能江山永固,延續萬年。

    這種思想,與儒家的理念南轅北轍,殿中眾臣聽罷,無不義憤填膺。但是,沒人敢出聲反駁,皇帝的態度決定了一切。

    皇上為什麼一直皺著眉頭。很不爽的樣子?顯然書中的商紂王讓他有所聯想,因此心情很糟,這位帝辛,和他的前任正德實在太像了。

    朝中無人不知。『正德』二字,乃是嘉靖朝最大的忌諱,膽敢說正德好話的人,只有粉身碎骨一個下場。這書裡若有若無的影射出了正德,皇帝卻沒發火,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顯然,這書中表達的『虔誠決定一切』的觀點。相當符合皇帝的意願。而正德的問題……如果換一個角度想,這不正說明了當今天子繼承大寶的必然性嗎?

    要知道,正德皇帝對於宗教,也是相當隨意的,除了不歧視佛教之外,他甚至對黃教和喇嘛教都有所研究。就算他同時對道教也很尊崇,但信仰最重專一,正德這種朝三暮四的做法。無疑是對上天的不尊重。

    而正德朝的文治武功,確實又在嘉靖朝之上。至少正德一直不差錢,而且還戰無不勝。甚至親自上陣殺過韃子。事實就是事實,哪怕嘉靖不願意相信,滿朝大臣也盡力配合皇帝,詆毀先帝,嘉靖的心病依然存在,沒錢花可是實實在在的問題,不是想迴避就能迴避得了的。

    劉同壽的後商書給嘉靖提供了一個憑據,讓他與前任對比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的展現優越感。同時,那些為士林所詬病的缺點。比如好色、奢侈什麼的,也不再成為缺憾,因為這根本就不重要。

    這本後商書,與其說是史書,還不如說是宗教史,而且是專為拍馬屁所撰寫的。饒是清流們的準備如何充分。一時間也是應對不暇,根本沒人想到,史書還能這麼寫。

    「啟稟陛下,書中所述,雖然情理上可以說得通,然則,其中捕風捉影的內容是不是太多了?於史家而言,孤證已是不足為憑,這後商書的大半內容,連孤證都談不上,只是……」夏言謹慎的斟酌著詞句,試圖先將此書從正史範疇給排除出去。

    初衷,他已經完全顧不得了,此書若被列為正史,他和在場的所有人,就成了儒家的恥辱,後世的笑柄了。利用此書,劉同壽先是拍了皇帝的馬屁,順手又在儒家的臉上扇了一巴掌,不阻止怎麼行?

    「夏大人言之差異……」劉同壽的準備可比夏言充分多了,他早就預計到,別人會從何處質疑他,並相應的準備好了說辭。

    「古人云:以史為鑒,可知興替,歷史,就是讓人總結經驗教訓的。商王朝開拓進取,武功一時無兩,何以滅亡?只因為君王多納了幾位嬪妃?多蓋了幾座宮殿,多花了點錢改善生活?可能麼?當然不可能,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帝辛的不虔誠,觸怒了上天。」

    朝臣可能還沒反應過來,劉同壽卻心知肚明,嘉靖讓眾人商議討論,一方面是想藉機給後商書定性,肯定其核心思想;另外,他也存有疑慮,想將紂王英明神武的內容做些刪減。

    劉同壽當然不能完全遂了嘉靖的心意,這事兒牽涉眾多,必須得按照他的設想來。

    「其中的大事,都有經典可做旁證,小事考據不明,卻都是些旁枝末節,僅僅是為了更詳細的說明而已。夏大人若是想反駁,那就得舉證駁斥之,若不能駁,修史這等大事,又豈能因你一言而否之?」

    夏言聞言大怒,轉身指著劉同壽,鬚髮皆顫,厲喝有聲:「放肆!黃口孺子,讀書未久,僥倖得了功名,竟敢信口雌黃,妄評史事,詆毀大臣!豈不知……」

    「妄論?」劉同壽打斷了夏言的話頭,一臉玩味的反問道:「這麼說,夏大人認為書中的立論是錯的了?那去年水災時,上表奏請天子,說上天降災,人君當齋戒沐浴,禱告上天,以息天怒者,卻又是誰?既不信神明,為何又以此要挾天子?」

    「你……」劉同壽強詞奪理,夏言卻措手不及。

    儒家行事,一向是於己有利的,就有道理,反之則斥之以荒謬。在祖制、信仰、朝廷法規政策等領域中,他們都是這麼搞的。一方面敬鬼神而遠之,出了天災人禍,卻又將其歸咎於皇帝,不承擔義務,只享受權利,典型的政客行為,而且是最下作的那種。

    夏言的口才相當了得,但是,這個話題中處處陷阱,一不小心,就會把已經傾向於劉同壽的嘉靖,徹底觸怒,他縱然渾身是口,滿腹經綸,一樣奈何不了劉同壽。

    而在劉同壽的胡攪蠻纏之下,相對溫和的那些辦法,又毫無施展的餘暇。於是,辯論剛開了個頭,夏言就被逼得啞口無言了。畢竟是名傳後世的大人物,夏言也沒那麼容易認輸,他很快就想到了擺脫窘境的辦法。

    「啟稟陛下,如此撰史,老臣實在聞所未聞,不若將此書傳閱京師,由天下人共作評判,以為公論。如此一來,也可使得天下人信服,不至為後人所笑,未知聖意如何?」夏言決定換個戰場,輿論戰場,尤其是文化界的,畢竟是掌握在士人手中。

    嘉靖沒有立刻答話,他很遲疑。

    夏言的態度言辭都很謙卑,但隱隱也做出了威脅,一意孤行敲定下來的史籍,說服力的確不足。這些年來,他一直進行的改禮制,面對的就是同樣的難題。

    可若是真如夏言所請,事情的演變,就脫離他的掌控了,好容易有個讓自己行為崇高化、正義化的機會,他又怎捨得放棄?

    糾結了一會兒,他決定將選擇權交給劉同壽。反正事情是小道士搞出來的,善後工作,自然也得讓劉同壽來承擔。

    「劉愛卿,你可願將這本沒寫完的後商書公之於眾?」嘉靖留了個後門,特意提示劉同壽,如果沒信心,可以為借口,用緩兵之計拖一拖。

    劉同壽毫不遲疑,躬身施禮,朗聲答道:「回陛下,微臣願意。」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11 13:28
第212章 控制輿論的學問

    朝議方罷,輿爭又起。

    對夏言和清流們來說,輿論戰場已經盡在掌控之中了,前些日子的功夫可不是白下的。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鞏固戰果的同時,再往上添把火就是了。這種手段,他們用過太多次了,早已駕輕就熟。

    在朝議之前,夏言還有些憂慮,他擔心劉同壽故技重施,用小說來煽動民眾。

    以影響士林的方式控制輿論,在朝爭中來說,已經算是自下而上,另闢蹊徑的行為了。皇帝太強勢,大臣們無法在朝堂上硬抗,只有這個辦法可使得皇帝有所顧忌。

    然而,劉同壽出身草根,最擅長的也是在民間攪風雨,對比士林而言,民間,屬於更加底層的存在。劉同壽一方面獲得了皇帝的支持,另一方面又將民眾發動起來,就會對清流們形成前後包夾的勢態,相當棘手。

    所幸,劉同壽打錯了算盤,居然正正經經的寫了本史書出來。這個天賜良機,夏言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要趁著劉同壽沒來得及修正策略的機會,大舉出擊,徹底奠定勝局。

    「京城的各個書院、學堂,都要派出人手,同時,酒樓、茶寮這些地方也不能放過,京城內的每一個角落都要有人在談論商史的話題,將正統的觀念,牢牢的植入到人心之中!」

    夏言慷慨激昂的語態,深深的激勵著清流們,所有人都熱血沸騰起來,響應者眾。其中更是多有指天為誓者。若不是讀書人不講究那個,說不定還會有人搞個歃血為盟之類的,守住最後一塊陣地,進而發動反擊,這是輿論引導者——清流,與生俱來的使命!

    不過,小道士畢竟從來都不走尋常路。以常理度之,本身就是個錯誤。就在夏言在禮部衙門指揮方遒,意氣風發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夏部堂,各位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連滾帶爬著進來報信的,正是禮部員外郎謝正。

    這次輿潮,講究的是潤物無聲,不重聲勢,只重對人心的影響。為了公義,清流們都責無旁貸,不過,他們基本都在上層的指揮方略下行事。

    而謝家與劉同壽有私仇,而且也是發自內心的要維護現行政局,所以。他們自帶乾糧,發動了所有資源,表現得極為積極主動。

    「何事?」夏言心裡咯噔一下,這樣都能有意外,還讓不讓人活了?

    「外、外面已經傳開了。那後商書的事情,一下就傳遍了京城!」謝正驚魂未定,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怎麼可能?」夏言大驚失色,場面也一下子混亂起來。

    「是啊,明明朝議剛結束不久……」

    「必是那劉同壽搶先發動,意圖搏個先機。各位不必驚慌,只要我等不自亂陣腳,以堂堂之勢迎而戰之,那賊道縱有些黨羽幫襯,辯論經史,又怎麼可能是我等的對手?哼,他打錯了算盤!」

    眾說紛紜,士人們很快就達成了一致,然而,謝正的下一句話,卻打破了所有的希望,「各位,聽我說,引起熱議的不是後商書,而是一本小說,叫封神演義的。其內容荒誕不經,儘是些光怪陸離的神怪故事,不過,其故事脈絡,卻與那後商書全然一致!」

    「又一本?難道也是出於那劉同壽的手筆?」

    「應當不錯。」謝正答道:「其文風,與日前那個吹捧賊道的江南異人傳並無二致,應當是同一人所寫……」

    「可是,怎麼可能這麼快?不過十餘天的時間,他既要修史,又要在修史的基礎上寫小說,成書怎會如此之快?」

    「也許是他那些幫手發揮了作用?」有人猜測道。

    「那後商書和小說都只是個開頭,就算有幫手,又能如何?難不成他分派給每個人,各寫一段文字不成?如果是那樣,文中應該會留下痕跡才對啊!文風怎還會前後一致?」

    無論哪個時代,撰文寫書,也多半都是一個人的工作,助手,頂多參與輔助性的工作,比如查驗資料什麼的,或者幫忙寫些相對不重要的人物的列傳。所以,進度再快,也是有限度的,現在劉同壽搞的這一出,實在很讓人費解。

    「事關朝廷和儒門的體統,我等無論如何也不能就此放棄。」夏言揚聲壓下了眾人的議論,昂然道:「邪不勝正,不管他採用何等伎倆,哪怕一時佔了上風,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堅持不懈,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時。」

    「夏部堂說得好!」

    「堅持到底,澄清廟堂之氛,利在當代,功在千秋!」

    清流們重新振作起來,抖擻精神,分赴京城各處而去,毫無疑問,這將是一場持久戰。

    正如先前的異人傳一樣,小說和史書,或現實相結合,產生的效力是驚人的。然而,這種效力無法持久,只要挺過其風頭最勁的艱難時刻,就能反敗為勝。

    不過,他們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一個事實,這一次,他們面對的對手很不一般。讓他們接連陷入窘境的原因,不是他們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而是對手從來不依常理出牌,那些歪門邪道的效果,偏偏又出人意表,所以才牢牢的佔據了主動權。

    紫禁城。

    「修史和寫小說,是集體討論,分別進行的,我稱之為雙開……」

    朝議結束後,劉同壽就一直沒出宮,他要跟黃錦,應該說是胖子背後的嘉靖皇帝解釋清楚才行。需要解釋的內容很多,包括寫書本身,書中內容和思想,還有接下來的輿論戰的策略,缺一不可。

    寫書的進度之所以會這麼快,人手多只是一方面,關鍵還是劉同壽的調度方法很有效。首先,他確定了主題思想,和故事的大框架,然後召集眾人參與情節或者設定的討論,韓應龍和孫升負責後商書,吳承恩負責封神演義。

    有了細緻的提綱,寫起來的速度自然飛快。

    而寫作的過程中,助手們也沒閒著。一部分人參與直接撰寫,那些描述場景,或是人物外型,乃至戰爭打鬥的文字,都由助手完成,主筆只負責推進劇情;另一部分人則進行校對和排版。總而言之,就是進行了標準化的分工合作。

    在這個時代,工業都還處於小作坊的狀態下,只有江南沿海地帶,才存有少數進行明確分工的輕工業。在文學領域中,進行分工合作,這理念超前的可不止幾百年,除了劉同壽,自然沒人想得到。

    而輿論方面,封神演義和後商書結合的效果,當然也是相當了得,具體可以參考後世的三國演義和三國誌。演義脫胎於史書,然後又帶動了後者的人氣,相輔相成,遠非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至於持續性,劉同壽也囑咐黃錦不必擔心,這一次跟吳承恩自己搞出來的異人傳可不一樣,史書和演義,都是連載的。

    只要故事精彩,情節連貫,那麼連載的書,人氣都比整本推出的高,因為懸念始終存在,讀者的期待感一直很強。

    此外,連載還有一個好處,原本普通民眾對正史都不怎麼感興趣,只會人云亦云的跟著士林的指揮棒轉。

    但這次就不會了,因為演義很有趣,跟後商書同時連載,進度又不盡相同,在強烈的期待感的驅使下,他們會很主動的參與後商書的相關討論,試著從史書中,推測演義的後續情節。

    有句話說: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與此同時,政治家們又有個觀點,那就是民眾是愚昧無知,可以隨便愚弄的。實際上,這兩個觀點並不矛盾,對待陌生事物,民眾就是愚昧的,因為他們不關心,自然談不上什麼智慧。

    不過,如果每個人都全情投入,認真思考,那情況就不一樣了。想愚弄這樣的民眾,那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和後世的統計局,試圖告訴國人,物價波動幅度很小一樣,傻子都不會相信他們。

    「原來如此,不過,同壽啊,你別怪老哥哥多嘴,書裡那個紂王的形象,你是不是有些……」黃錦意味深長的說道:「其實你可以考慮修正一下,把他寫成個昏君不是更好嗎?」

    「老哥的顧慮有道理,不過,在文學領域,有這麼一個定律,想要豎立一個偉大的形象,必須得用其他形象襯托。襯托的參照物越強,給人的印象越深刻,豎立起來的形象就越了不起,前人所說的那個,白癡一樣的紂王,會是個好襯托物嗎?」

    劉同壽滔滔不絕的說道:「想引導輿論,最重要的是要給聽眾樂趣,讓他們沉浸其中,同時,製造爭議,也是很有必要的。反正紂王開疆拓土的事跡,都是有跡可查的,經得起推敲,為什麼不給那段歷史賦予點不一樣的東西呢?」

    「神仙弟子,名不虛傳吶!」黃錦再無疑問,只剩下了感歎的份兒。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12 21:54
第213章 宗教戰爭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和煦的春風之中,遠遠看去,但見一派祥和景象,觀者無不心懷暢快。

    「近水樓台先得月,前次在杭州,被清虛那老滑頭佔了便宜,這次來京城,卻是我嶗山派先拔頭籌了,哈哈。」望著巍峨的北京城,飛雲老道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經過了去年的那場水陸大會,飛雲就已經確定,劉同壽非是池中之物,遲早有一天要一飛沖天,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刻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僅僅過了半年不到,當初那個玩笑似的道家協會,就得到了皇上的認可,傳諭天下,召集各道派進京。

    跟劉同壽打交道,規律性是很強的。跟他作對的要倒霉,跟風的會得好處;跟得越緊,好處就越多……

    想到這裡,飛雲不無遺憾的搖了搖頭,一切都很順利,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找到那位藍師兄同來。否則,以嶗山派和那位神仙師弟曾結下的善緣,還用得著擔心在協會中的地位嗎?

    飛雲想心事想得出神,連進了城門都沒發覺,直到被一陣爭吵聲驚醒,他才愕然抬起頭來。

    「你胡說!誰不知道聞太師文武雙全,忠義無雙,乃是大大的忠臣,若非商王獲罪於天,太師之名,勢必流芳千古。」

    「我胡說?明明就是你不學無術,太師聞仲?歷史上根本就沒這個人,天知道那個肆意妄為的小道士在想些什麼,在小說裡杜撰人物不說,竟然還為其撰寫了列傳,列在史書之中!他沒學問,亂來倒還罷了,居然還騙到了這麼多愚昧之人,唉,人心不古。世風愈下啊!」

    「你說沒有就沒有?哼!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既說史上無聞太師其人,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啊!沒有證據,就矢口否認,憑什麼啊!你這酸秀才才是混淆是非。指鹿為馬!」

    「你……你一個商戶,竟敢當街辱罵士子?」

    「切,辯不過就拿身份壓人?有本事你去承天門,找劉大人,找皇上對質去啊!在這裡耍哪門子威風?嘿,這下沒話說了吧?諒你也不敢,連區區一個賣草鞋的都辯不過。還想去找劉大人,哼,不自量力!」

    「你……」

    「你什麼你?不服?那你就報官啊,看官差大人會不會理你……」

    賣草鞋的跟秀才公吵架?而且,還是這麼個針鋒相對的架勢,這世道,怎麼了?望著街邊吵得面紅耳赤的兩個人,飛雲極度震驚。那二人的外表裝束。已經明確無疑的表明了各自的身份,然而,他們行為卻完全不符合飛雲的認知。

    聽起來。他們似乎是在爭論史學。通常來說,這事兒是讀書人的專利,沒有功名的人,就算偶爾插句話,也有可能被士子斥為有辱斯文,召喚官差過來,將其拿下定罪。何況,沒讀過書的人,也不可能懂這個啊?

    結果那個賣草鞋的,不但不怕官差。而且還一副有理有據的模樣,將堂堂的秀才公,擠兌得啞口無言,這,還是大明的地界麼?

    怪的不僅僅是這兩個人,飛雲茫然四顧後。愕然發現,目前為止,他見到的京城人都很怪異。這裡離城門並不遠,守門的軍士卻對這邊的情況視若無睹,周圍人來人往,卻也沒人圍觀。

    若非看到隨行弟子們的神情,飛雲幾乎以為自己旅途上過於疲累,以至於出現幻覺了。

    「秀念啊,你和師弟們去周圍走走,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為師總覺得這京城有點不對勁呢?」

    「是,師父。」答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少年人心思都活,見有熱鬧可看,早就按捺不住了。這邊得了飛雲的吩咐,幾個小道士飛快的跑開了,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去的快,回來的也不慢,不多時,秀念就一臉興奮的跑回來了。

    「師父,師父……」他氣喘吁吁的說道:「都在吵,到處都有人在吵呢!有讀書人,有做買賣的,還有行腳拉車的,徒兒還看到了幾個大和尚!」

    「和尚?」飛雲更迷惑了,喃喃道:「……他們到底在吵什麼?」

    「後商書,還有封神演義……是召咱們進京的那位劉師叔主持編撰的……」秀念有些興奮過度,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後語,涉及的新名詞又多,饒是飛雲老道領悟力不錯,也聽了好半天才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劉師弟天縱之才,果然了得,不過……」以兩本書攪動了整個朝堂加京師,如何讚譽也不為過,但飛雲還有疑惑未解,「那些和尚又是怎麼回事?他們又不讀經史,怎麼也牽扯進來了。」

    「師父有所不知,那兩本書中,為我三清道教正了名,奉為天朝第一教派,而將釋門斥之為西方小教,不入正統……當然了,這本就是事實,也不知那些信佛的都是怎麼想的,好好的華夏神明不尊奉,卻將蠻夷土著奉若神明……」

    秀念似乎對佛教也存有不少怨念,解說當中,夾雜了不少私貨,結果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半天,才算把事情原委說清楚了。

    封神演義的原著中,就有西方教趁著道門內訌之時,趁虛而入的情節。劉同壽在這個基礎上,又有進一步的發揮。他直接按照後世玄幻小說的套路,將西方教定義成了大反派,連紂王改變信仰,獲罪於天,都歸咎到了西方教的蠱惑上。

    這樣的觀點,在偽元、滿清佔領時期,肯定是沒有市場的,不過,在明朝卻很有受眾。因為蒙古韃子一直很推崇佛教,在偽元入主的淪陷期,那些黃教喇嘛沒少在中原做壞事。

    儘管黃教不能代表佛教本身,但佛教既然採取了入教來者不拒,管理上放任自流,為了傳教無所不用的策略,那麼,他們就得有為此付出代價的覺悟。

    書中的宗教戰爭,開始向現實中延伸。

    清流們樂於多個盟友,他們在輿論戰場上正處於下風;

    和尚們要為名譽而戰,因為白蓮教的緣故,佛門弟子的日子已經很不好過了,封神演義一出,更是雪上加霜,他們不得不戰;

    本就討厭佛教,又被白蓮教頻頻騷擾的嘉靖帝,則是樂見其成;

    而始作俑者的劉同壽,則將儒家弟子的反撲,以及佛門弟子的紈褲,都視若浮雲,不急不緩的推動著兩本書的連載,大有畢全功於一役的架勢。

    於是,就有了嶗山一行人的見聞。

    如今的京城,無處不吵,無人不辨。

    除了自命清流的讀書人之外,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爭論,他們只是沉溺於一個有趣的神怪故事,受對故事期待感的驅使,打聽了後商書的內容,然後就稀里糊塗的捲入了這場大規模亂鬥之中。

    眾人的觀點,在細節上都不盡相同,但他們都認可後商書的真實性。反正故事跟真的一樣,商朝本來也是傳說中的時代,無論真假,對現實都沒什麼影響,何必非得質疑其真實性呢?

    同樣的一件事,聽在飛雲老道的耳中,又有另一番感想。

    先是建立了道家協會,緊接著又痛擊儒教和佛門,劉師弟分明就是要統一中土的教派,成就不朽之偉業啊!自己這次進京的收穫,一定會超出想像的豐厚!

    透過滿城紛亂,飛雲彷彿看到了滾滾而來的浪潮。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2-14 09:38
第214章 異寶出,天地劫

    京城一片紛亂,紫禁城內同樣不太平。

    劉同壽的魄力使得飛雲等人歎服不已,同樣,也讓他的對頭們看到了可趁之機。

    尚未徹底消除眼前的威脅,就開闢第二戰場,這種行為無疑是不明智的。

    儘管不受皇帝待見,受到了多次打壓,但佛教畢竟在中原流傳了近千年,堪稱根深蒂固。相對於一直保持著神秘感的道教,佛教兼容並濟的傳教方式也更有效率,因此,其實際影響力也超過了道教。

    直接體現出來的效果就是,不少勳貴和宗室都輾轉每劉同壽表達了勸阻的意思,勸他不要把佛教捲入這場爭端,並列舉了佛教引人向善等諸多好處。

    現實狀況不如意,人們往往就會另尋寄托,以填補心中的空隙,找個信仰是個相當不錯的解決方法。大明的宗室制度,使得天家貴冑們只能過著豬一般的生活,有人選擇放浪無度,有人選擇研究經史以外的雜學,更多的人則是找了個宗教來信仰。

    大明的宗室和勳貴中,佛教徒的比例非常高,當年白蓮教的案子,就曾牽扯到了武定侯郭勳,在嘉靖的親自干涉下,這案子才沒有繼續查下去,讓老郭逃過了一劫。

    輿潮一起,佛門的有識之士就發現不妙了。

    在此之前,嘉靖帝也曾多次對佛門進行過打壓,禁制集會,燒燬佛寶,沒收寺院,一系列的打壓,給佛門造成了重創。

    不過,這種打壓看似慘烈,卻傷不到根本,佛教最厲害的,不是表面上的風光,而是強大的群眾基礎。只要根基不動搖,他們就不會受到根本性的損失。

    但這一次的危機明顯不同,佛教引以自豪,賴以生存的民間影響力,在輿潮中以看得見的速度在消融著。儘管其作用範圍暫時還不大,只局限於京畿周邊,而且持續性也不會太久,只要封神演義寫完,輿潮就會開始消退。然而,沒人敢將希望寄托在這上面。

    一開始,大多數佛門中人都認為,這是場無妄之災。但隨著各大道派入京,道家協會的消息也是不脛而走,和尚們驚駭的意識到,這是一場有組織有計劃的陰謀,那個紅遍京師、江南的小道士,正在替這個恐怖的組織掃清道路!

    沒人知道,小道士這樣做有什麼好處,不過,佛門弟子很清楚,如果現在保持沉默,將來就更加不會有反抗的機會了。

    他們行動了起來。

    首先,京城各寺院的方丈主持們找上了那些身份尊貴的香客,根據對方信仰程度的高低,採取了哭訴、控訴、傾述等策略,取得了廣泛的同情乃至幫助。

    隨後,這些香客通過種種渠道聯繫劉同壽,從不同的角度,表達了善意,或威脅的意思,希望小道士見好就收,以和為貴。

    劉同壽回應的也很快,他再次祭出了那個佛本是道的理論,說:中土佛門本就是道教的分支,與原始的西方教,或是為適應蠻族而設的黃教是兩碼事。只要中土佛門願意承認這個理論,並以道門分支的身份加入道家協會,那就可以避開這場風潮了。

    儘管他說的是事實,但劉同壽的要求還是遭到了嚴詞拒絕。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古代又沒有知識產權一說,那些禪機、理念、名詞,都屬於知識範疇。誰學的精,並且嚷嚷的聲音大,版權就是誰的,就因為向道教學習過,就要做為道家的分支,這算是哪門子道理?

    既然和解無望,佛門開始反擊了。

    信仰堅定的貴人們聯起手來,在宮內遊走,在嘉靖面前煽風點火:另一方面,和尚們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鬥爭原則,暗中聯絡上了昔日的對頭邵元節,希望結成統一戰線,共度難關。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邵、陶二人鄭重接下了佛門的橄欖枝,並且提出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計劃。最後,經過了反覆磋商,雙方達成了共識,將計劃付諸實施。

    對頭們的動作自然瞞不過劉同壽,無論是宮中還是朝中,小道士的盟友和眼線都多得很,他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接踵而至的,是嘉靖召見的口諭。

    看到劉同壽,嘉靖劈面就問了一個很有仙俠味道的問題:「同壽,朕想知道,下月出爐的丹藥,是什麼品相的金丹?」

    「自然是上品。」劉同壽有些詫異,不過回答的卻很乾脆。

    「朕的意思是」嘉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措辭,好一會兒才道:「朕不奢望你能練出來讓人霞舉飛昇的仙丹,不過,以你的道行,既然費了這許多功夫和精神,想必那金丹也非凡品吧?」

    「皇上的意思是……」劉同壽心中微微一動,皇帝這麼個問法,莫非……

    「你那封神演義中說,異寶出世,往往會招天之嫉邵真人他們翻閱道藏,又從京城各寺院那裡借得了佛經,查閱之下,也有類似的發現…都說只要寶物的品相高,出世之際,就會伴有天地異象,不知……………」說話時,嘉靖的神色異常凝重,而他說的,偏偏又是很扯淡的話題。將這荒謬的一幕看在眼中,劉同壽也不由感慨連連:不管人有多聰明,一旦有了執念,就會變成傻子,如果再有人投其所好的忽悠一通,那就連傻子都不如了。

    眼前這位嘉靖帝,便是最好的例子。

    「陛下英明!」

    肚裡腹誹,面上卻不能露了端詳,劉同壽鄭重其事的說道:「所謂:聖君出,祥瑞現:異寶出,天地劫…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之事,再有異寶輔助,更是事半功倍,上天焉有不出手阻攔之理?更何況,陛下以君王之身,行此逆天之事,天地之怒,必然遠過尋常」

    「微臣道行不高,見識也淺,不曉得其中厲害,擅自為陛下打造洞天用以修煉,又試圖煉製金丹,助陛下修行,實則已經犯了大忌」

    劉同壽的臉色越來越沉重:「正如陛下所說,丹成之日,天地必有大劫降臨,將波及整個京城!、「當真!?」嘉靖本來只是受了邵元節等人的影響,報著試試看的想法,向劉同壽咨詢。可他萬萬沒想到,竟會引出這麼一番說法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興奮,還是應該擔憂。

    如果真有天地異象,那修仙之事,自然不再虛無縹緲:但若是有天劫把京城給毀了,那自己沒飛昇之前的日子要去哪兒過啊?難不成遷都南京?

    「聖駕之前,焉有戲言?」劉同壽斬釘截鐵道:「丹成之日,一切自有分曉,若是天劫不至,那就是微臣的道術不精,有愧陛下的信任,所有罪責,臣再一力承擔!」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2-14 09:4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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