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3-1-26 01:32 編輯
第195章 彩上加彩
夜已闌珊,紫禁城內燈火通明。白天監考的大臣們,晚上也不得空閒,他們正聚在文華殿,加班加點的完成評閱工作。
按照正常規則,評卷工作用不著這麼急,至少有三五天的時間可用,不過,今年的會試很特殊,一向對此漫不經心的皇帝催得很急,主急臣忙,考官們也只能勉為其難的加班了。
皇帝的急切,早就已經露出端詳了。
會試是二月初九開考,殿試的日期,最初定在三月初一,成化年間曾有一次變動,改到了三月十五,其後數朝,都以此為定製。
在今年之前,嘉靖朝也不例外。
但今年的殿試,皇帝以恢復祖製為由,將日期改回了三月初一,當天考完,立刻催促考官,限定他們兩日內交出結果,最好當天的事,當天處理完。
被逼著連軸轉,考官們自然叫苦不迭,可卻沒人當真抱怨出聲。嘉靖的強勢,壓得眾臣有心無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嘉靖本人也在文華殿,並且全程參與了評閱工作。
理論上來講,殿試的卷子本就應該由皇帝親自過目,要不怎麼叫天子門生呢?可實際上,除了以勤奮聞名的太祖皇帝之外,沒有哪個皇帝會親自批閱這麼多卷子,頂多就是給朝臣們篩選過的前十名排個名次罷了。
要不怎麼說,科舉的排名越靠前越好呢,皇帝看過你的卷子。雖然不能就算是簡在帝心了。但多少會留下點印象。有了這個基礎,才好在京城混,若是不然,還是外放做個地方官更實在。
在場的閱卷大臣,也就是讀卷官,一共九名,由首輔大學士張孚敬為主導,大學士李時和禮部尚書夏言為副,再加上欽點的兩位翰林學士,國子監祭酒。詹事府左、右春坊,太常博士組成。
卷子分發下去,在九位考官手中傳閱,必須保證每位考官。將每張卷子都看過,並且註明意見,由高到低,分為五等,以不同的符號表示。最後,綜合彙總起來,按成績高低,做出排名。
嘉靖的參與,使得評閱工作又多了一個環節,同時。也給眾考官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標明成績這個環節,須得署名,為的是防止舞弊。各考官的學術修養、政治傾向各有不同,評閱相同的文章,也會得出不同意見來。通常來講,只要差異不太過明顯,就不會構成什麼麻煩,但有皇帝參與,自然就不同了。
試想,若是皇上給某篇卷子評了大優。那麼,他對那篇卷子的印象肯定很深刻,如果這篇卷子最終落選了,皇上的面子又要放到何處去?要知道,當今天子可不是寬仁溫和的孝宗皇帝。一笑釋懷不是他的作風,死要面子。睚眥必報才是他的特色。
既然沒人敢犯顏直諫,那大夥兒跟在皇帝后面亦步亦趨不就得了?這辦法同樣行不通,首先,嘉靖每次都是等卷子在所有考官手裡傳閱過了,才會開始閱卷;另外,嘉靖閱卷也是有所側重,他不看前面的策論,只看後面的青詞。
某種程度上來講,嘉靖此舉屬於鑽空子的偷懶行為,招人鄙夷,可他是皇帝,規矩都是他定的,誰又能左右得了他?
迎合不上,又迴避不得,考官們最終也只能打起全副精神,努力做到客觀公正,不給其他人留下話柄,至少,要統一口風,求得一個法不責眾了。
「今日吹的是什麼風,諸位愛卿的意見,怎地如此的一致?」看了幾十張子後,嘉靖也是驚嘆出聲。
嘉靖朝的政爭極其頻繁,堪稱無處不在,以會試的重要性,理所應當的會成為朝臣們爭奪的主要戰場。類似今天這種河蟹的場景,實在太罕見了,在嘉靖的印象裡,三個以上不同派系的大臣,對同一件事發表相同見解的概率,無限接近於旭日西升,玉兔東沉。
考官們互相看看,心中都是腹誹:玩心計也就罷了,可皇上您這惡趣味實在是要不得,要不是您在這杵著,誰會這麼小心啊?
「回稟陛下,非是臣等私下串聯,又或巧合使然,實在是陛下出的題目,有匠心獨運之功。」
張孚敬是首輔,又是主考,這個時候自是當仁不讓,他從座位上站起,躬身一禮,緩聲道:「老臣不知其他同僚如何作評,老臣的標準就是,切題準確,文采斐然的,為上上等;切題準確,文采略遜的次之;切題不准,文采高的再次;兩者皆無的,則為末等。」
正常的會試、殿試中,很少有這麼簡單的標準,策論這東西,就算找準了方向,立論也有高下之分,文采這東西,更是難以一概而論。但這一次,由於嘉靖的誤導,大多數考生都直接偏題了,考官只需看開頭的破題,基本上就可做定論。
至於文采,青詞中,最能體現的就是文化水平,尤其是詞彙量。青詞講究文辭華麗,生僻字越多,就越能體現出華麗來。看不懂,就覺得很厲害,大抵上就是這麼個道理。
所以,張孚敬這番話固然有逢迎拍馬的嫌疑,但總體而言,卻是相當公正客觀,其他考官也是紛紛出言附和。
「臣之前還在奇怪,陛下限定的時間為何這般緊急,待得幾十張卷子看過,這才恍然。原來陛下智珠在握,早就有了成算,知道這般出題的結果就是評卷變得更有效率。匠心獨運,張閣老此言,臣也是心有慼慼啊。」
「陛下英明!」
若是放在去年,這番歌功頌德,縱不能使得嘉靖心懷大暢,總也能讓他微微醺然。可是,眼下聽來。嘉靖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就是達不到爽點,仔細想想,方才明白,這是對小道士的高水平馬屁享受慣了,所以,普通的馬屁就相形見絀了。
想到這個,嘉靖不由皺了皺眉頭。他之所以親自跑來文華殿,原因之一,就是想第一時間看到劉同壽的卷子,可看了幾十張青詞了。寫的都是普普通通,讓他很有些不耐煩。
「夜已經深了,光陰苦短,眾位卿家還是加緊作業罷。」
討了個沒趣。眾考官只能訕訕作罷。
相對於另外幾個考官,國子監、詹事府、太常寺都算是冷門衙門。太常寺就是個空殼樣子貨,國子監也好不了多少,掌管皇后、東宮家族事務的詹事府本來很重要,但皇帝一直沒有子嗣,皇后又跟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詹事府的行情自然只能一路走低。
於朝政的影響力不大,這幾個人的心思也簡單了很多。另外幾個考官卻是苦苦思索:要知道,剛才可是張閣老起的頭,按說這馬屁不應該沒拍正啊?怎麼就碰了個軟釘子呢?難道張閣老真的老了?還是說。皇上另有所想?
作為次輔,李時想的最多,以至於評卷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張孚敬的輕咳聲傳來,他才猛然驚醒。與咳嗽聲一同而至的,還有一張考卷。
茫然接過考卷,李時有些摸不到頭腦,不知道張孚敬那身咳嗽是怎麼個意思。不過,當他的視線下意識的往落名處時,入目的那個熟悉的名字。如同雷鳴般,在他腦海中驟然閃過,他終於明白了。
快速看過試卷後,李大學士做了個決定。
「老臣斗膽,但這篇青詞實在太過驚豔。敢請陛下過目!」他沒有將考卷繼續傳閱,而是霍然起身。捧著試卷直趨龍案之前。
「哦?」嘉靖有些激動,同時也有些驚訝。
按照嘉靖原本的設想,壞規矩的,應該是張孚敬才對啊?難道張愛卿真的老了?他疑惑的看向張孚敬,對方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嘉靖心中一動,不對,原來張愛卿是要避嫌,說不定,還有把李時綁上劉同壽戰車的意思。
這些念頭都是一閃而過,張孚敬為什麼這麼盡心盡力的幫小道士鋪路,嘉靖一時還想不透徹,同時他也無暇多想。反正劉同壽的行情都是因為聖寵而來,而且在朝中的根基還很淺薄,只要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眼下嘉靖最關心的,還是劉同壽的青詞。
從黃錦手中接過試卷,卜一打眼,嘉靖便微微皺了下眉,這篇青詞很短,字跡也有些不堪入目,似乎也沒有華麗的字詞在其中。莫非天庭不流行這個?否則神仙弟子怎會不精此道?小道士明明是被點化過的,什麼都懂的呀?
若是尋常人寫的,嘉靖肯定沒有耐心繼續再看,直接就丟一邊了。不過,樹的影,人的名,劉同壽的品牌效應還是很強的,嘉靖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
「咦?果然有點意思……」這一看,就看出味道了,只看了半闕,嘉靖便驚訝的輕咦了一聲,嘴角有一絲笑意開始綻放。
「好,果然很好!」再看完下半闕,嘉靖已是龍顏大悅,只聽他連聲吩咐道:「黃伴,念,唸給諸位愛卿聽。」
黃錦被嚇了一跳,念青詞這活兒的技術含量很高,以他的文化水平,基本上是完全不達標的,要是唸得磕磕絆絆,甚至啞口無言,還不得挨踹啊?可是,皇上已經開了口,想臨陣退縮也不可能,胖子硬著頭皮探過頭去,一看之下,卻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不愧是同壽啊,寫青詞也這麼有水準,不用華麗的字眼,照樣能討到綵頭。黃錦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的念道:
「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誠有感;
岐山丹鳳兩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生嘉靖皇帝,萬壽無疆。」
黃錦話音未落,嘉靖便笑容滿面的問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好!」傻子都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怎麼附和。皇帝都高興成這樣了,誰要說不好,那不是找死嗎?何況,這篇青詞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乍聽時,只覺得還算不錯,對仗、韻律都是工整,以元始天尊對仗嘉靖皇帝,馬屁拍的也很到位。皇上的反應雖然有些誇張,但想到劉同壽的聖眷,卻也算不得什麼了。
不過,仔細品過,眾臣才驚覺,這首青詞沒那麼簡單。關鍵就在最後的『萬壽無疆』四字上面。
萬壽無疆,是對九五之尊的特定頌詞,在青詞中出現很常見。可問題是,寫這篇青詞的人叫劉同壽。
宮中流傳,當日皇帝初聞小道士之名,曾經讚譽有加,嘉靖認為,這個名字是個好綵頭,是與天同壽的意思。叫同壽的人寫出了萬壽無疆的青詞,很顯然,這是彩上加彩,彩得已經絢爛繽紛了!
最令皇上高興的,是這個原因!這是大大的祥瑞啊!
「臣等為陛下賀……」關鍵時刻,遠還稱不上老的張首輔再次站出來了,不失時機的向嘉靖恭賀道。他帶了頭,其他人不論如何作想,也只有跟在後面附和的份兒。
嘉靖愈發的歡喜了。
「張愛卿,李愛卿,此卷策論如何?」
「老臣以為,其文立論甚佳,仁義兼備,正合儒家中庸之道。」通過張孚敬的暗示,李時已經下定決心,要拋開原來的立場,轉而賣小道士個人情了,此時自是當仁不讓。
「甚好。」嘉靖滿意的點點頭,「其他人也看看,如果沒有異議的話,那朕就……」說著,他手中硃筆一揮,往卷首上划去。
看他的架勢和手勢,眾臣都是大驚失色。皇上不會是要題狀元吧?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要了卿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