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潮汐
大概在一點差一刻的時候,知秋開始思考自己的午餐。在通往村莊的路上,他已經行進了大約十公里。一切都很順利,他還繞道去看了一個遺址,因為旅遊書上聲稱那裡「值得考慮」。現在他覺得又累又餓,只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吃午餐。
潮汐幾乎已經散去,在慵懶的午後陽光下,濕漉漉的沙灘上閃耀著金色和銀色的光。知秋覺得,這個時間到海邊就餐一定是個不錯的選擇,只不過出於對陌生海岸和水流的本能畏懼,他對這個想法沒有太大興趣。當然,去看一看也沒有什麼壞處;於是他跨過小路靠海的矮牆,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翻了下去。海崖上的岩石被大團的輪峰菊和海石竹擁簇著,他在其中攀上攀下,很容易就來到了海灘上。這是一個小海灣,巨大的懸崖擋住了海風,沙灘上還有幾塊適合休息的石頭,非常舒服,他選了一個最愜意的地方,把午飯和《XXX》拿了出來。
再也沒有比午飯後海灘上的陽光更誘人入睡的了,《XXX》的情節也不驚險,無法讓人集中精力、全神貫注。那本書好幾次從知秋的手指間逃脫;有兩次,他猛然驚醒,把它抓了回來;第三次他自己和書一起沉淪了。他的頭彎成一個異常的角度,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忽然,一陣又像喊叫又像哭泣的聲音傳到耳中,讓他猛然驚醒。他站起來,揉了揉眼睛,發現一隻海鷗從頭頂上向下俯衝,對著散落的面包屑,時而鳴叫時而盤旋。他自責地搖了搖腦袋,看了看手錶:兩點鐘。意識到自己不可能睡了很久,他才放下心來,拍拍腿,撣掉面包屑。知秋還是感覺沒什麼力氣,而且,要在天黑之前趕到村莊的話,時間還充足有餘。他望向遼闊的大海,海灘上有一條長長的鵝卵石帶,無人踏足的沙灘閃著光,一直延伸到水的邊緣。
沒有人跡的沙灘可以喚醒偵探不可抑制的本能。它會讓人產生一種難以抵禦的衝動,想在上面踏滿自己的腳印。沙灘會給觀察和體驗一個巨大的空間。知秋對這種衝動並不陌生,決意要在那誘人的沙灘上走一走。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開始向鬆軟的鵝卵石帶前行。就像他一直喜歡的那樣,知秋四處打量著:在水位線之上的乾沙地帶,他的腳印並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
不久,一些碎貝殼和半乾的海帶出現了,說明潮汐曾到達過這裡。
「我在想,」知秋自言自語地說,「能不能從潮汐的狀況推斷出點什麼來。讓我想想。小潮的時候,海水漲落的幅度比不過大潮。如果這樣的話,就應該有兩道海岸線:一道很乾,離海水很遠,標誌著大潮的最高點,另一道要濕一些、低一些,標誌著當天潮水最高的地方。」他前前後後觀察了一下,「沒有;這是唯一的海帶印記。那麼我猜,這段日子差不多就是大潮最高的時候。這真簡單,我親愛的華生。在潮水線下面,腳印會很明顯。這裡四周都沒有腳印,那麼,自上次高潮到現在,我一定是光臨這片沙灘的唯一一人,差不多是……哈!這就有點難度了。我所知道的是,在一次高潮和下一次高潮之間大約有十二個小時的間隔,但我完全不知道,海水現在是在退,還是在漲。不過,在來的路上,大部分的時間一定是在退潮,因為海水看起來低了很多。如果我判斷五個小時以內沒有人來過這裡,應該不會差得太遠。我踩出的腳印真好看,沙子也越來越濕潤了。讓我跑起來看看會變成什麼樣子。」
於是他跳了幾步,注意到腳趾的痕跡深了許多,從腳印裡旋出的沙子卻變少了。知秋變得勁頭十足,他繞過海崖,在另外一邊發現了更大的海灣。在那裡,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塊屹立在海水邊緣的大礁石,近似三角形,高出水面大約三米,被一團黑色的海帶點綴著,像是個皇冠。
獨自突兀出來的一塊礁石總是很有吸引力,所有正常人都會對此感到無法抗拒的渴望,想要親自攀爬它,坐到它的頂上去。知秋想也沒想就向那塊礁石走去,一邊走一邊試圖繼續推斷一些東西。
「在高潮的時候,海水能淹沒這塊礁石嗎?當然,肯定能,否則頂端就不會有海帶。海岸的傾斜度也可以證明這點。在計算距離和角度上,我不是什麼好手,但也能推斷出,這塊礁石不僅能被高潮的水位淹沒,而且還會淹沒得很深。只有礁石的頂上才有那團海帶,這多奇怪啊。海帶應該出現在礁石的腳下才對,可礁石兩邊卻很光滑,一直延伸到水下的部分都很光滑。我猜那應該是海帶吧,不過形狀很奇特。看起來似乎像是一個人躺在那裡;如果是海帶的話,會有可能這樣……這樣團在一起嗎?」
他盯著那塊礁石,好奇心不由被挑動起來。他一遍向那裡走去,一邊很大聲地自言自語——這是他興奮時的習慣。
「肯定是一個人躺在那裡了。躺在這種地方多傻啊,他一定感覺自己像一塊烙鍋上的烤餅。如果是個日光浴愛好者,我還能理解,但他似乎穿著黑色的外套。他很安靜,大概是睡著了。如果潮汐來得很凶很凶的話,他可能被大浪捲去,就和那些愚蠢雜誌裡的故事一樣。我可不打算去救他。他只能把鞋襪脫下,然後自己劃到岸邊。不過離潮汐到來還很久呢。」
他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去礁石那裡。他怕把這個睡覺的人叫醒後,就不得不同他聊幾句天,從而耽誤時間。如果他只是一個心地善良的旅行者呢?不過他肯定不是個有趣的人。他一邊向前走,一邊思考著,並嘗試繼續做一些推斷。
「他一定是個旅行者。當地的居民不會在礁石上睡午覺的。他們會在屋子裡睡覺,還會把窗戶關上。他也不可能是漁夫或者諸如此類的人,這些人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打鼾上。只有那些穿著黑色外套的社會群體才會幹這種事。姑且假設他是一個商人或者銀行工作人員,但這些人一般都會全家一起度假,而他卻是一隻單飛的鳥。一個學者?不對。學校學者直到七月末才有假期。大學生?現在只是學期的結尾。他是一位職業特徵不明顯的男士。或許是一個徒步旅行者,和我一樣——但他的衣著又不像。」他走得更近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沉睡者身上墨藍色的西裝。「好吧,我不能給他一個定位,但毫無疑問,福爾摩斯看一眼就能辦到。噢,對了!我真笨!他一定是個文人之類的。這些人喜歡四處遊走,又不願意被家人打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