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62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27
二勝一負

「敗者為奴……」

這個險惡的條件終於讓移民們騷動起來,剛剛經歷了一天跋涉的人們帶著或憤怒或不安或害怕的表情喧嘩不已,聲浪從前方向後傳遞,觸底反彈後,在這支隊伍的最前方漸漸沉寂了下來。

「敗者為奴?」

有人聲音平淡地重複了一遍,然後向前踏出一步。

列陣等待的狼人騎士齊刷刷把視線投向第一個勇士,但這位名為洛江的青年只踏出一步,就有人從一旁伸出手攔住了他。一名狼人騎士抖了抖耳朵,很不滿意地看著阻礙了第一場戰鬥的黑髮男人。

「敗者為奴,是一人還是一族?」南山族長開口問道。

「自然是一人。」伯斯回答他。

「可以用武器?」

「可以。」

「一概不論死傷?」黎洪首領微微皺眉,問道。

對面的一位狼人騎士幾乎是用鄙視的眼光看著他,「真正的勇士是不怕死的。」

「我們不會下殺手,除非發生意外。」伯斯說,對上黎洪首領的懷疑的視線,他補充道,「我保證,不會發生不死不休的局面。」

「真是驕傲的年輕人……」金發的子爵看著不遠處的狼人騎士,低語道。前方還在就這次比鬥的規則進行確認,子爵抬起頭,相比身邊的遺族人,他的身高讓他輕易找到了他想見的。

當初狼人騎士與他對話的時候,他還有些疑惑。後來事實證明是因為對方特意避開了狼人。前來接應的那位銀發騎士在獸人族中絕對是難得的精明人,不過這種精明也是相對的,獸人一般一次只能專注一件事情,所以即使法眷者此時正在用一件非常奇怪的儀器觀察著遠方,那些平白長了一雙利眼的獸人也沒向人群之中看過來。

似乎是發現了他的目光,亞爾斯蘭側臉看了這邊一眼,然後接過法眷者的儀器收進他隨身攜帶的巨大包裹中——子爵很願意付出一些代價去瞭解那個神奇包裹的真正內容,就像他在這段俘虜生涯中經歷的各種意外一樣。不過相比外表溫和的法眷者,這位捨棄過他的天賦騎士對他防備得多,即使法眷者主動過來接觸,子爵也沒有與這位力量難以捉摸的法眷者單獨相處的機會。

鏗!!

金屬相互踫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子爵收回視線,對一位騎士來說,戰鬥有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何況是在聞名大陸的天生具備強悍體質的兩個民族之間發生的。

灰色毛髮的法莫斯橫劍胸前,驚訝地瞪著劍身上的缺口。為了試探對手實力,雙方剛剛交手都是一擊即退,法莫斯知道遺族是力量與獸人最接近的人類,因此對對方表現出來的強勁毫不意外,讓他意外並心痛的是,對手使用的古怪武器太過堅硬,簡直是第一擊就生生把他最好的一把劍砍廢了!

「……」伯斯皺眉。他知道那把古怪的武器是怎麼使用的了,那居然是摺疊起來的,雖然看起來依舊毫無正常之處,卻比最初的形態增加了不知多少的凶險感。

法莫斯大吼一聲,再次揮劍,憤怒之下的狼人力量驚人,即使是遺族也被逼迫得向後退了幾步。用鋸齒部位卡住劍刃,法莫斯對面的青年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他手持的武器木柄卻開始出現了危險的弧度,陡然撒手撤力,黑髮青年迅速側身避過劍鋒,緊接著伏地伸腿橫掃,法莫斯還未收力就被絆得向前踉蹌一步,一股勁風向他腦後襲來,隨著梆一聲響,灰髮的狼人身形頓了一下,隨即轟然倒地。

人類移民那方也響起了轟然的驚嘆聲。

這個結果發生得太快,遺族青年贏得太利落,不僅獸人,連人類這邊都沒預料到。

伯斯緊走幾步,過去查看同伴的狀況,方才法莫斯被擊倒的時候,遺族青年是用鏟背敲到了他的後腦上,這一點伯斯看得非常清楚,而檢查的結果證明法莫斯確實只是被震昏了過去。伯斯抬頭看向即使勝利也表情平淡,只在注視著手上那把武器時才在眼中閃過柔情的黑髮青年,雙方靜靜對視了一會兒,然後伯斯冷靜地說道,「雖然法莫斯已經昏了過去,但作為他的隊長,我宣佈從現在開始,他就是你的奴隸。」

他背後的同伴發出不甘的低吼聲,伯斯抬起一隻手,制止了他們。遺族那邊很快出來兩個人把法莫斯拖到一邊綁了起來。

「下一個是我,誰來?」

隨著聲音一起出現的,是一頭彩發斑斕,讓人連看著都是一種折磨的男人,他的體型看起來甚至比洛江還小一些,身上卻有一種比那位退到一旁的青年還來得危險的氣息。在自然中有某種生物,它們總是隱藏在樹梢上,落葉中或者草叢裡,以柔滑的方式移動著,滿含毒液,絲絲作響——他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滑溜溜的東西。」一位狼人騎士低語著,走了出去。

塔克拉族長挑起眉毛,露出了一個陰險的笑容。他手上拿著一樣東西,和一般的武器有很大不同,看起來像是一條繩子……實際上也是一條繩子。

狼人騎士微微壓低身體,警惕地看著他,彩發的族長舉起戴著皮套的雙手,抻了抻手上散射著點點微光的,在末端拴著一把銀色刀片的繩索,將它甩動了起來。

「希望他不要做得太過頭……」雲深看著明顯進入興奮狀態的某位族長,低聲說道。戰鬥結束了一場又開始一場,他和範天瀾也來到了非常靠前的位置。南山族長朝後看了一眼,低聲對洛江吩咐了一聲,後者慢慢退了回來,站到雲深身邊。

「贏得很漂亮。」雲深對他表示祝賀。

洛江輕聲道謝,頓了頓之後,他說道,「術師……我不想要這樣的奴隸。」

「我們也不需要。」雲深笑了笑,然後他轉頭問另一位青年,「天瀾,我們能贏幾個?」

「5個。」範天瀾回答他。

雲深點點頭,「如果那位銀發的騎士也上場,會有什麼影響嗎?」

範天瀾搖頭,平靜地說,「他上或者不上,結果都一樣。」

得到了這個保證,雲深將視線重新投回戰場。

和遺族不同,塔克拉的力量相對來說沒那麼強大,但他非常靈活,從不去和對手直接交鋒,一邊在這片圈出的場地上遊走,一邊靈巧地甩動他那根縴細的武器,用栓在繩子末端的刀片不斷造成對手失血。對狼人強壯的身體來說,如果刀刃沒有淬毒,這點失血完全不會影響戰鬥力,只會對此感到非常非常地煩人……再一次被割傷手指之後,那位狼人騎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毒蛇!你還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堂堂正正交鋒!」

叮一聲輕音,閃著銀光的刀片從劍刃上反彈了出去。眼角映出它遠去的閃光 ,狼人騎士立即幾步衝前,臂上肌肉暴起,手中大劍以風雷之勢劈向站立不動的彩發男人,對方手腕飛快地抖動了一下,冰涼的觸感纏上了狼人的脖子,騎士對此不管不顧,劍刃絲毫不停,擦著彩發男人的發梢而過,堪堪削掉他肩膀上一片皮肉,未能達到目的的狼人雙目圓瞪,手腕偏轉,劍鋒追著對方狼狽的身形砍去——

「多雷住手!」

即使伯斯不出聲,緊緊勒在狼人騎士脖頸上的縴細繩索已經足夠阻止騎士自尋死路的追殺了。多雷一手拄劍在地,一手摸向頸上的索命繩,鮮血不斷流淌下來,讓附近的皮膚滑不溜手 ,狼人騎士剛發狠將手指摳進傷口,肩上同樣淌血的塔克拉立即威脅性地收緊了手上的繩子。凱夫拉縴維編織成繩之後,還沾上膠水,在玻璃粉末中滾過一圈,用這種方式加工過的繩索,在急速摩擦下甚至能割斷骨頭。感受著另一端傳來的等待他深入的觸感,塔克拉舔舔嘴唇,他是多麼不想收手啊。

「嗯?看來是我贏了?」

塔克拉在場中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下一個上去的是塔克拉的弟弟,他的武器倒不是從術師手中得來的,而是一把自帶的短匕。連敗兩場的狼人騎士已經躁動不已,塔多上場之後不知說了什麼,他對面的狼人忽然發出幾聲嚎叫,聲波猶如狂風衝擊而過,範天瀾馬上伸手摀住雲深的耳朵,卻還是稍遲了一步,雲深閉上眼楮,過了一會兒才從耳膜受到的衝擊中回過神來,但一睜開,一個色彩斑斕的腦袋就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我贏了。」塔克拉族長說。

「嗯,恭喜。」雲深微笑道。

「我受傷了。」塔克拉族長側過身,把正在淌血的肩膀放到他的面前。

雖然範天瀾的眼神已經足夠把那道其實不太嚴重的傷口冰封起來,但遺族的體質無論如何產生不了法師天賦,因此雲深還是給不知為何特地跑來撒嬌的塔克拉族長傷口進行了處理。厚厚的止血袋覆到了傷口上,因為背部有膠條,所以只繞了一圈繃帶就固定了起來。把護舒寶的小包裝塞進垃圾專用袋裡,雲深抬頭注意到了前方傳來的噓嘆聲。

塔克拉的弟弟輸了。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28
毛茸茸們,在淘寶面前顫抖吧!

在塔克拉弟弟塔多被捆起來丟到一邊之後,人類移民這一方派出的兩位勇士也敗在狼人騎士手下。

依那位銀發騎士所言,人類只要從他們手中勝出三場,就可以免於被奴役的命運,但在單獨較量中失敗的勇士還是要淪為對方的奴隸,看著在對面連爬都爬不起來的自己人,最初兩場勝利帶來的喜悅氣氛已經在人類移民中冷卻了下來。

輸掉的人當中有一位是遺族,也憑藉了手中的武器鋒利,卻被對手近身突進,不用劍而是一拳打在胸前,在外圍的人甚至在那一刻聽到了 嚓的斷裂聲。上前確認斷掉的骨頭並未扎進身體內部之後,南山族長退回人群,黎洪首領走上前去。

相對於對面那些目測年齡都在20左右的年輕騎士,年齡實際37歲的黎洪首領無論在體力還是精力上都不佔優勢。這個眼神精明的男人拿著一把開山刀走到場中,刀體厚重,刀鋒雪亮,在已經濃重非常的暮色中,他就像那些在山峰頂端歷經寒暑的巨大岩石,沉默而剛硬。

即使沒有隊長的吩咐,作為他對手的狼人騎士也絕不敢怠慢這樣的對手。

刀劍相交,切出火花,狼人騎士的大劍被黎洪首領以巧妙的手法盪開,勢盡未轉之時,黎洪首領忽然抬腿,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伴著一聲慘叫,狼人騎士被迫仰頭,黎洪首領一個旋身,開山刀厚重的刀背重重敲到騎士的胸口,令人齒寒的 嚓斷裂聲再度響起。

第六戰結束後,兩邊都沉默了下來。

人類已經達到了三勝的標準,交換比一比一。這個結果可以說是最好的,但從越發緊繃的氣氛來看,雙方顯然都不太滿意。

夜風越來越冷。夕陽已經沉入底端,起伏不平的地平線漸漸切入橘紅色的完美球體,光線也越發黯淡。狼人那邊沉默不語,人類這邊也陷入疲憊的安靜,只偶爾傳出大人或者孩子的噴嚏聲。雲深看了一眼手錶,時針已經指向5點。

「還要比下去嗎?」南山族長開口問道。

對面的伯斯騎士一時沒有回答,他身邊的同伴不耐地開口,「那是當然!難道你們以為……嗚!」被百夫長反手掐住下巴往上一推,這位魯莽的狼人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不得不將發言權還給他的隊長。

「你們呢?」伯斯反問。

再打下去,人類這邊即使繼續贏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的好處,幾個長毛的大個子奴隸在人群中已經顯得格格不入,若是輸掉,也不過是平白贈送精壯人口到獸族的牲口欄中。南山族長和黎洪首領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對銀發的騎士說道,「沒必要了。」停頓一下,黎洪首領接著說道,「我們交換奴隸吧。」

白色的耳朵搖動一下,伯斯騎士看了他們一眼,然後默認了這個條件。

比試結束之後,這裡的土地就交給人類處理了。雖然作為真正的主人,伯斯一行完全可以夜宿此地,不過雙方對此都很不願意。

「你們是值得尊重的人類。只要日後沒有越界行為,撒謝爾部落也不會輕易觸犯你們的利益。」離開之前,銀發的騎士對人類的首領說道,「這片地區的冬季雖然比白骨之爪那邊來得晚一些,卻一樣嚴酷,撒謝爾的糧食和牲畜也不足,很難給你們提供援助。薩德原地有不少動物,在冬季真正來到之前,你們儘量儲備食物吧。」

在比試和換俘結束之後,銀發騎士的態度緩和了下來,而他的提醒並非毫無益處,因此人類這邊也作出了回應。

「獸人是慷慨的民族,我們非常感謝你們租借給我們的土地,雖然過冬的事,在天命也在人力。」黎洪首領說道。

「我們也是如此。」伯斯點點頭,「到了春天我們就都好過了,到時候我希望能向你們父子討教一下,那種奇妙的體術非常有用。」

「……」黎洪首領默然。

「到時候我應該已經是千夫長了,也將擁有自己的領地。我會帶著禮物過來。」伯斯說,對這位年輕的百夫長來說,這種類似預付金一樣的承諾可是非常少有,抖動了一下耳朵,他轉頭看向等待著他的同伴們,「那麼——」

「請稍等。」南山族長忽然開口。準備出發的騎士回過頭,看著他從身後人的手中接過兩個精美的匣子。

「有一位術師一路庇護著我們。」南山族長說,「雖然他認為現在還不是露面的時機,不過他很期待和你們合作的將來。為此他特地準備了禮物,請你帶給撒謝爾部落強大而睿智的首領們。」

伯斯微微皺眉,「……雖然我還不知道部落的首領會如何反應,但是你們知道,我們並不太歡迎力量天賦者來到我們的土地上。」

「術師來自遠東……」黎洪首領說,「他無法適應派係爭鬥,因此遠離故鄉,在大陸各地旅行。只是在這個冬季,他將在我們的部族中棲息而已。黑石與青金將發生戰爭,他卻選擇來幫助我們。」

伯斯不能苟同地看著這個年長的男人,「我可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種人存在。」

黎洪首領微微笑起來,「他是怎樣的人,當你見到的時候就會明白了。先來看看禮物吧。」

伯斯猶豫了一下,默許了對方從兩個匣子裡把「禮物」分別拿出來,果不其然,出現在眼前的小玩意和那個隱匿在不知何處的術師給人的感覺一樣,相當古怪。

「這並不是裝飾品。」黎洪首領對騎士解說道,因為他們這邊的拖延,原本已經騎上狼背的其他狼人也圍了上來,「對需要在外奔波的人來說,這些完全不需要特別力量就能使用的工具尤其有用。」

「這是銀?」一個狼人問道。伯斯伸手從匣子裡拿出另一根鎂棒,仔細查看著這種銀色的標準圓柱體金屬,對他的同伴說道,「不是銀,它很輕。」

「銀是不會燃燒的。」黎洪首領說道,為了示範使用方法,他的腳下已經堆起了一堆雜草,小心地刮下一些粉末到草堆上,黎洪首領用刀片迅速地在棒體上一刮而下, 啪的銀星連串閃過,秋日的乾草隨即被引燃,火苗升了起來,在夜風中搖曳著。

「它比火石純粹得多。非常小,易於攜帶,即使在水面也能一樣燃燒——只要使用得當。」黎洪首領站起身來,對瞪大眼楮盯著他這些舉動的狼人騎士說道,「還有非常出眾的一點,就是雖然如此縴細,但它至少能重複使用五千次甚至以上。」

「5000是多少隻羊?」一位狼人騎士低聲問他的同伴,得到了一個同樣茫然的表情。

「此外,還有這一件。」黎洪首領拿出另一件禮物,把手指伸進兩側的扣環裡,將中間的鋼絲繃直,「除了金屬,它能夠非常快速地鋸斷任何東西。即使是力量最弱小的孩子或者女性都能夠使用。」

一位黑髮的少女非常猶豫地走了過來,在這些外表嚇人的騎士的目光下,飛快地用那根縴細的鋼絲割斷了一根骨棒,然後帶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飛快地躲了回去。

「你們可以自己試一試。」結束了推銷的黎洪首領將手上的鏈鋸和鎂棒遞到狼人的面前,伯斯接過了鎂棒,另一個狼人拿了鏈鋸。雖然他們的手指對拿這些小東西的表現並不靈活,但效果並未因此打什麼折扣,火星一樣點燃了草堆,甚至因為鎂粉刮得太多,火星還差點把伯斯手上的毛髮也點著。拿鏈鋸的狼人鋸掉了自己的指甲,看得出來他有點後悔,卻又非常興奮,為了從他手上爭取這個新奇玩意的使用權,狼人們不顧隊長警告的眼神推搡了起來。

「這確實很好。」伯斯低聲說道,然後抬起頭來盯著黎洪首領,「那位不露面的術師還有多少這樣的東西?」

「這一點,需要你們去向他確認。」

那群凶悍的狼人終於走了,在他們遠離視線後,許多人不堪重負一般坐到了地面,乾枯的草叢發出紛雜的聲音,夾雜著他們安心的嘆息聲。此時星辰在深郁的天空中閃爍著,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下來,只在遙遠的天邊還留著一絲余色。風越來越冷了。

經過艱辛的旅途和許多凶險的考驗,這些移民終於到達了安全的土地,但困難總是解決一個又發生一個,相比將要渡過的寒冷夜晚,這些人的衣著和行李看起來都單薄得可憐。而在這個時候,無論尋找食物還是就地取材搭帳篷都已經來不及了。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遺族聚集的地方,然後在一片嘈雜聲中,既驚訝又在預想之中地,發現不知何時在那裡出現了巨大的堆積物。

黃色的光柱再次亮了起來。因為這裡處於丘陵和大片樹林之間的過渡帶,風有點強,火把點著之後火焰非常不穩定,對怕火的帳篷尤其不利。

一手拿著說明書,雲深指導遺族人把第一個大帳篷搭了起來,這花了他們一個多小時,所幸成品看起來和效果圖沒有多大差別。雖然秋夜寒意深重,大部分人在結束之後還是折騰出了一身的汗。然後這些親手搭建的和旁觀學習的分成幾隊,照著雲深的安排,逐一把這些帳篷從大到小都搭建到坡地上。藉著微弱的星光和逐漸出現的月光,女性從各處割來乾枯的雜草,在帳篷裡鋪上了地墊。另一些沒擠到這份工作的人冒險進入樹林,蒐集了許多樹枝和木頭,用作過夜的燃料。因為雖然有4個指揮帳篷加上40個班用帳篷,每個帳篷裡都儘量擠滿了人,但5000這個數字實在不小,還有相當一部分人不得不在外過夜。此前用於承托浮橋的充氣防潮墊和銀色的救生毯就用到了這些負責守衛的青壯年身上。

這些工作足足折騰到半夜才算完成。除了擔任守衛的值夜人,大部分人連感慨這種移動房屋的便利或者交談今日經歷的餘裕都沒有,幾乎是一躺下就進入了夢鄉——無論還有什麼麻煩要來,等到明天再說吧。

但還有些人不曾入眠。那頂小小的戶外帳篷終於回到了雲深這裡,在範天瀾把帳篷裡外收拾好之後,前者雖然早已現出疲色,卻還在用手電細細地觀察手上的一塊石頭。

「這是礦石?」

雲深抬起頭,對來到他身邊的青年微微一笑,「是鐵。」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29
人沒事不要想太多

這是移民們在這片土地上開始的第一天。

木梆敲打的聲音喚醒了這個清晨,頂著入骨的寒意,人們紛紛從擁擠又溫暖的帳篷中鑽了出來,呼吸間帶上了白氣,忙碌了大半夜的成果此時清楚地呈現在人們眼前。軍綠色的帳篷佔據了山坡的一半面積,從在高一點的地勢俯視下來,就像一夜之間忽然出現了一個軍綠色的村莊。不過5000左右的人口,在許多地方已經要算是鎮的規模了。

從帳篷湧出之後顯得無序的人流在指引下分成了幾股,被各自部族的首領或者長老集合了起來——在之前的旅程中,無論遺族還是其他部族,哪怕是最不願合群的塔山族,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召集方式。雖然有人抱怨已經落地了卻還不能盡情休息,但個別的懶漢得到的只有鄙視而已。生存的困境就在眼前,逼著人們不得不時刻打起精神。

不出預料地,各種工作又分配了下來。沒有一個部族例外,男人去狩獵,婦女去收集長度合適的茅草,編制草氈,老人和孩子要麼打草繩要麼去撿拾樹枝,按照分工排定吃飯的次序之後,這些語言不同,髮色也不同的人們在同一個意志的指揮下,各自分頭忙碌了起來。

看著眼前逐漸顯現出秩序的人群,剛剛將任務分配下去的塔山族長忽然感到了某種不安。

他的部族有700多人,人數在這批遷移的部族中排位第三。在得到赫梅斯將要參與一場規模龐大的戰爭,因而從他們這些邊緣部族中抽取兵源和建奴的消息之後,和被殘酷的貴族這樣耗死在洛伊斯山的嚴冬中相比,這位白髮棕膚的族長幾乎是立即同意了遺族提出的建議,與其他部族一起集體遷移。說起來他們還是最早出發的那一批人。和遺族不同的是,定居在更深的山林之地的他們選擇了讓是所有的人一起上路,而在到達龍之脊前大半個月裡,已經有27個人在行程中死去了。雖然知道死去的人要麼是身體虛弱,年紀太大或者太小,但不斷目睹親人死去的族人們止不住悲哀和悲觀的情緒。漸漸地,質疑這次遷移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直到這個部族到達龍之脊,遇到了遺族的翻山眾,從他們口中得到了更多關於赫梅斯的動向,部族中不安的情緒才平息了一些。但是對龍之脊本身的恐懼又漸漸蔓延起來。

恐懼是無法被說服的。塔山族長已經感到快要焦頭爛額,他知道要盡快通過龍之脊的方式只有這一種,將過冬必須要做的準備時間算進去,他們其實一天也拖不起,但塔山族長對族人的恐懼束手無策——因為不僅他們,他也害怕那條漫長的,不見天日的通道。那段時間真是塔山族長並不算短的人生中最難熬的經歷。

但在最後的時刻,術師隨著遺族的大部隊一起來到了,將其他的部族都對比了下去——雖說遺族在體力上有優勢,帶著那麼多年老的族人和嬰孩仍然是很大的負擔,不必說他們在之前的損失比任何一個部族都大得多,但他們居然沒有損失一個人!遺族人都說是術師的作用,不過對居住在洛伊斯中的這些少數民族來說,法師確實是個稀罕物,每個人一生中也總有機會見到那麼一兩次,然而和一位力量天賦者相處——這可是幾輩子都沒有發生過的!

不相信是本能的反應,如果哪種「術師」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與這些邊緣民族合作,遺族也是機會最少的,這是一百多年來不斷積累的某種法則決定的。當塔克拉和韓德前去鬧事的時候,塔山族長也帶著被愚弄的惱火跟了過去,什麼時候了,這些遺族還敢相信一個外來的騙子?!

看到那頭光滑的黑髮和近於純黑色的雙眼之後,塔山族長的惱怒和譏諷就像忽然被澆了一頭的冷水。然後外表溫和的術師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馴服了塔克拉,不僅如此,他在此後展現了更多收服他們的手段。外表怪異的強弓,即使一絲光也無依舊能視物的夜探工具,會從一個銀色的凹窩中射出明亮光芒的金屬棍子,鋒利並且用途繁多的鏟子,極其縴細卻拉不斷的線,還有至今令許多人難以忘懷的,名為糖果的美好食物,如此種種。沒有人知道術師原本將這些神奇的煉金產物藏在哪裡,人們只知道,當需要的時候,他總能拿出正好派上用場的東西。術師和他那些工具帶來的驚奇幾乎完全將族人的恐懼驅趕到了一邊,而此後發生的各種驚險狀況則證實,術師在出發前作的保證確實毫無虛假,在大部分人看來,結果甚至比想像的還好得多。

術師的大部分工具都由遺族掌握著,但即使是最陰暗的人也要承認,遺族在匯合之後為整個群體作出的貢獻當得起這種優待。而術師加入遺族的過程塔山族長也聽說了,然後感到十分莫名,他不太明白朮師想從他們這裡得到什麼,因為術師的付出如此巨大,給予了庇護和便利是這些少數民族從未想像過的,他不可能對他們完全不要求回報,除非他是哪位慈悲的神,因為看到了這些人類所受的痛苦,從而化身來到這個世界上幫助他們。不過生存的殘酷早已讓塔山族長放棄了幻想。

然後直到今天早上,塔山族長才隱隱猜出了一點東西。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術師已經在這支組成複雜的隊伍中形成了他的權威。他此前作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改善了這支隊伍的處境,因此在各個部族的人們並不複雜的腦子裡形成了一種慣性,凡是術師的做法都是正確的,凡是術師的要求都應該達成。雖然矛盾依舊存在於各個部族之間,但是只要是從術師那兒傳達下來的要求,塔山的男人就能和多羅羅的獵手結伴去打獵,納蘭的女人也可以容忍塔克小女孩刺眼的腦袋在自己附近晃動。

這是從未有過的局面。部族的族長和長老的權力正在日漸削弱,連塔山族長都是在今天早上才發現,在第一次從遺族那兒接到術師的命令時,他還在心中有過一些不滿和疑惑,而今天早上,他不僅毫不猶豫地轉達了術師的要求,在族裡有人抱怨為何不能再休息一會的時候,塔山族長毫不猶豫地呵斥了他,並且警告這個憊懶的族人絕對不許拖人後腿,讓部族丟臉。

塔山族長的心中自己的部族仍然是第一位的,但是他正在習慣被另一個人指揮,那個人告訴他和他的部族應該做什麼,怎麼做,通過集體的協作,將他們的勞動變成整個群體的利益。他們就像森林裡的蟻群,在唯一一個王者的指揮下忙忙碌碌。

……如果這樣下去,在不久之後的未來,他們這些人會變成什麼樣?

在晨風中打了個寒噤,塔山族長來到了遺族聚集的地方,然後在人群中原術師護衛團的一個成員,他和他的同伴正在將伐下來的樹木削去樹皮,然後將它們鋸成一塊塊的木板。這顯而易見又是術師哪個計劃的一部分,塔山族長對術師的計劃從來沒有猜對過,這次就不再浪費精神了,他走上前去,詢問那個全身散著熱氣的中年遺族男子,「南客,你知道術師在哪裡?」

南客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塔山族長,你找術師做什麼?」

「……我有事想問他。」

「如果不是特別要緊的事,你可以找南山族長或者黎洪首領吧?」南客語速緩慢地說,在塔山族長臉色改變之前,他終於說道,「術師帶著一批人去『勘察』地形,尋找定居的地方了。」

「……」塔山族長猶豫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

「那你有什麼事要轉告他的嗎?」

「不,沒有了,就這樣。」塔山族長說道,然後轉身就走。南客看著這位族長的背影,若有所思。

「嘿,南客,說塔山族長想來找術師幹什麼?」另一個遺族男子湊過來問道。

「誰知道。」南客搖搖頭,繼續自己手上的活計,用鋒利的鋸子將木頭鋸成木板,他喜歡這份工作,不僅在於這種規律性的勞動暗合了他的本性,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他的工作對術師和他的部族來說都是非常有價值的,「只要他別礙了術師的事就可以了。」

「……你說那些部族可不可能有異心?」南客的同伴皺眉,湊過來低聲問道。

「有沒有都一樣。」南客將鋸好的木板放到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如果是以前,大家各過各的,但是現在,你讓他們離了我們,離了術師看看。」

南客的同伴退了回去,然後有點猶豫地問道,「你說,要是沒有術師我們會怎麼樣?」

南客的動作頓了頓,「不怎麼樣,……我的家可能只有我能活下來吧。」

塔山族長離開了遺族的住地,術師不在這裡,不知為何讓他感到有些輕鬆,但這種暫時失去了壓力的輕鬆沒有持續多久,他又感到不安起來。埋頭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在一個帳篷門口看到了懸掛的牌子,即使是在昨晚那種情況下,術師也沒忘記在每個帳篷門口掛上描畫了圖騰的牌子來給人們指引方向,畢竟大帳篷和小帳篷都是一個模樣的。

塔山族長認得這是塔克族的標誌,雖然很久之前分裂了,但在血緣上,塔山和塔克仍然是最親近的,因此他走了進去。

幼小的孩子特有的吵鬧聲在帳篷寬闊的頂棚下迴響著,除了負責看管需要照顧的孩子和嬰兒的婦女,裡面還有一個男人,塔克拉的弟弟塔多。昨晚他受了不小的傷,不僅斷了根骨頭,還被砍了一劍,於是只能百無聊賴留在這裡。

塔山族長向他走過去,滿頭的彩發都像是失去了活力一樣的青年懶洋洋抬起眼皮,看了過來。

這個時候的雲深正在範天瀾的牽引下爬上一道隆起的土堆。露水沾濕了他的褲腿,範天瀾彎下腰去,幫他捲了起來。周圍的遺族青年對此完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雲深只有無奈地接受了這種貴賓服務,然後將視線投向眼前的水域。眨了下眼楮,雲深覺得似乎眼前的景物都被籠罩了一層藍光。

輕微的嗡嗡聲響了起來。

在清晨明亮的光線下,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目睹了一道藍色的光暈從雲深身上逐漸向外擴大,在某個距離上終於停留不動了。清澈的冰藍色包裹著雲深,在陽光下宛如魔法的色彩,範天瀾敲了敲這片泡沫一般的薄膜,雲深朝他擺擺手,示意不要緊。

「歡迎您使用時空管理局監製,銀河安全委員會監理,聯盟軍屬6775廠出產的個人專用應激保護系統。一個月的系統保護期即將結束,根據時空管理局協定,您符合特別保護標準,擁有一次余量轉換權限,請問您是否接受?」一個溫柔的女聲響了起來。

「我接受。」雲深平靜地說。

「余量轉換中,請稍等。余量轉換結束,系統自動脫離,留存的能量將固化留存,其仍能夠發揮設計標準80%的防護效果,一共3次,一次300秒,觸發方式為主動叫出。希望您的星際和時空旅行愉快。」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0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保護系統的存在相當有用,尤其是對體質比原住民孱弱許多的雲深來說,不過它的時效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注定好了,而這一路過來也不算浪費了它,因此雲深表現得非常平靜。他還有3次保命的機會,處於和平環境的話已經夠用了,如果日後發生什麼意外……雲深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就該是命運的寵兒。

    冰藍色的外罩在陽光下漸漸瀰散,像冰川上最潔淨的雪,然後一枚黑色的耳釘出現在雲深的左耳上。就像當初接收了手上的戒指那樣,雲深忍不住摸了摸耳垂,在此之前他從沒戴過這類飾品,難免感到有點不習慣。

    對其他人來說,力量天賦者的一切都是神奇的,而術師本身則是神奇的集成,這個意外的插曲在術師玄妙到完全不能理解的解釋中揭過去了。只有範天瀾看著雲深平靜的神色和耳上的耳釘,眼中神色莫測。

    正事繼續了下去。花了大半個個早上的時間,這批來確認定居點的人已經差不多來到了這片面積大概8平方公里的小盆地中央。

    薩德原地不是平原,從觀察到的地勢和勘測到的數據來看,與其說盆地,不如說盤地更合適,它的邊緣只有一些不到300米高的小山,對經歷了龍之脊前那些旅程的人們來說,是不怎麼夠看的高度。這片盤地的內部不太平坦,不過總體來說呈現從西向東緩慢傾斜的趨勢,地理中心無疑就在眼前的湖水中。從他們現在站立的地點,到湖的另一岸直線距離是一公里,最平整和寬闊的土地就在對面。斜對側有一條河流從遠處蜿蜒而至,注入湖中,是這片藍色湖水的水源,而在他們的左側,從湖水中伸出的水道分流環繞,造成了一大片的沼澤地。

    黎洪首領俯身掬起一捧湖水,舔了一口之後說道,「是淡水。水質還可以,能夠飲用。」

    「太濕了,不能住人。」默克族的高大族長韓德踩了踩腳下的地面,被水汽浸透的草根豐厚地鋪滿了地面,日久年深,更多的草睫腐爛在地下,漫長的時間已經把它們變成了蓬鬆的泥土。

    塔克拉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塊,用力扔向一片水面。一道水花咚一聲激起來,幾隻水鳥被驚飛,撲打著褐色的羽毛向湖面的另一側飛去,還有什麼動物也被嚇了一跳,地從湖邊的密草中跑開。「那麼捕魚?」塔克拉說,撇了撇嘴,「——那東西夠難吃的。」

    「你可以把塔克族的食物都讓給我們。」多羅羅的代表瓦爾納冷冷地說。他是一位看起來有25,6歲的青年,褐髮灰眼,在腰上纏著一條色彩斑斕的蛇皮,多羅羅的族長聽說術師需要人手之後,毫不猶豫地把他派了過來。

    在這支總數有30人的隊伍中,除了雲深,範天瀾,洛江和黎洪,還有兩位遺族青年,剩下的成員都來自其他部族。大體來說,這支隊伍是照各族人數比例來確定的,在雲深向他們提出找人同行的要求之後,有一半的部族來了族長,比如塔克的塔克拉和默克的韓德;或者族長候選人,就像多羅羅的這一位。比較杯具的是塔山族長,不知為何他似乎沒弄清楚雲深要求這些人的目的,因此他將部族裡最強壯的3位勇士派了過來,但這幾位同是白發棕膚的精壯男子卻在出發之後才意識到應該讓其他人來更合適,但這時候顯然已經來不及,因此他們一路上都沉默不語,神色中藏著隱隱的不安。

    塔克和多羅羅的恩怨早已結下,和他們以前發生過的血腥爭鬥相比,這種口頭交鋒已經和平得像一個奇蹟了。雖然幼稚的爭端還在繼續,但大部分人幾乎都對此視而不見,環視著對面的大片土地,相當部分的人都在考慮如何給自己的部族爭取相對較好的位置。

    最好的地方屬於遺族,這一點幾乎是默認的,除了顯而易見的那些原因,力量,人數,貢獻,術師,還有一點,他們的種植技術在所有部族中是最好的——雖然在赫梅斯的領地時,這讓他們被課的稅最重。大部分部族只有在山地生活的經驗和傳統,沒有了群山的隔絕,在結束旅途後直面著這樣的大片土地,令這些人感到了一種無處著手的茫然無措。

    想種植?即使是遺族,種子也不夠。冬季就在不久之後來臨,那時候所有的植物都會停止生長,樹木已經落葉,草也在死去,只有根睫在地底等待著春天,日子再過一段時間,連動物都會隱匿起來。這裡的山太矮小,地方太平坦,樹木雖然多,卻連避風的洞窟都找不到。而在建立起定居點之前,他們還要蒐集儘可能多的食物,過去的每年他們都要用至少一個半月來準備這一切,但今年一切都被破壞了,他們還能彌補多少?此時無益的爭吵就讓人有些煩亂了起來。

    這個時候,原本在看範天瀾的速寫本的雲深抬起頭,看了看針鋒相對的兩個男人。

    「我想到對面去看看。」他非常溫和地說道,「能請你們幫我搬兩樣儀器嗎?」

    於是塔克拉和瓦爾納都閉上嘴,向術師走了過去。

    這裡的人從未見過測量儀器,實際上,在95%以上的人都是文盲的客觀環境中,他們能有大致的距離概念就已經很不錯了。雲深剛剛將它們拿出來的時候,光是向這些好奇的人解釋它們的功能就花了他不少時間。雖然大略知道了用途和用法,還不太明白它們的意義,這卻絲毫沒有影響這些人對它們的興趣,能夠拿著這些色彩分明的古怪儀器在術師的指導下使用,對人們來說可是非常有趣的差事。而且術師調停爭端的期望又是如此明顯,這兩個不省心的傢伙間的爭吵自然就消弭了。

    不過不得不向他們出讓的兩人又明顯不滿了起來,這時候黑髮的術師轉頭向他們問了幾個問題,然後不滿的注意力也被轉移了開去。

    黎洪看著這個過程,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之間,類似的場面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了。但除了與那些部族族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術師再沒有對此表現出強勢的態度。每當遇到類似的情況,他總是用各種手段將眼前的矛盾轉移開去,使那些精力旺盛的傢伙將精神花在有用的地方。這是一種寬容的手腕,作為遺族翻山眾首領的黎洪卻對此感到擔憂。

    要控制八個習俗不同,互有矛盾的部族,只有這種手段是不夠的。除非穿越龍之脊一來形成的集體隊伍就此解散,恢復各自過活的獨立形態,術師變成只是遺族的術師,那部族內的事務南山和黎洪就能為他處理妥當。姑且不論那些在術師的慷慨中得益的部族是否願意被術師放棄,只是看著術師巡視營地時,看到那些饑餓的孩子和瘦弱的女人時的眼神,黎洪就知道術師恐怕也很難放棄他們。每年冬季各個部族都會不同程度地損失人口,遺族也不例外,而在遷移到這裡之後,冬季留給這些移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之中,黎洪知道術師肯定已經對如何渡過冬季有所計劃。但術師至今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他總是拿著一本黑色封面,白色內頁,被稱為「筆記本」的空白書本,上面記錄的各種符號越來越多,除了術師,可能只有一個範天瀾才能有所瞭解。這段時間裡範天瀾和術師學習了許多東西,他的進步很快,即使是黎洪,也覺得這位很小的時候就離開部族去流浪的青年聰明得可怕。術師並不介意將他的工作分擔給他人,至今為止卻只有範天瀾能真正成為他的助手,就像現在,他接過了術師的工作,將測量得到的數字變成那些線條複雜的地圖。

    「為什麼要測量得那麼清楚,我們知道這片湖水有多大,有什麼用?」塔克拉隨口問道。他曾經向雲深借閱過那些圖紙,視線只在白色的紙面停留了一會兒,他就還回去了,此後再也沒有提過類似要求。

    雲深微微一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多快?」塔克拉有些興奮起來。

    「今晚。」雲深回答。

    「為什麼是今晚不是現在?」雖然平時塔克拉不怎麼受其他人歡迎,但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都歡迎他代表自己發言。

    「因為今晚我打算召集大家商量一些問題。這個時候解釋的話,未必有那個時候說得清楚。」

    這下不僅是塔克拉,其他部族的人也提起了精神,隊伍的氣氛也因此活躍了不少。術師雖然總是不直接把話說清楚,不過這句話已經暗示了他們不少了。

    到下午的時候,勘測基本上就結束了。這支小隊開始轉向回去,不過和來時不同的是,他們回去的時候負擔要重得多,因為術師在回來的路上收集了不少東西,石頭,樹枝,草睫,泥土,他自己顯然是拿不動的,因此分擔到了各人身上。至於他為何特地蒐集這些隨處可見的物件,術師的回答依舊是晚上見分曉。

    各個部族的來人分別回到了族人的聚集地,真正的夜晚將在大約兩個小時之後來到。

    回到自己的帳篷後,雲深連坐下去的儀態都不太能維持了。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一個月,但他的體質基本沒有什麼改變,他這段長途旅行裡表現完全稱得上堅韌頑強,身體的疲憊卻不會因為精神的強大而稍有緩解。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雲深打起精神,又拿出了他的黑色筆記本,剛要打開的時候手卻被按住了。

    「你要休息。」對面面孔英俊的青年堅定地說道。

    「謝謝,不過現在還不行,」雲深對他疲倦地笑了笑,「我還有些——」

    他的話停了一下,因為視野在一瞬間改變了。雲深看著眼前的軍綠色帳頂,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不是他自己倒下的,而是自己那位好學的學生把他按倒的。這段時間來總是向他虛心請教的青年不僅不打招呼就壓倒了他,更過分的是,他還只用了一隻手。

    「天瀾,讓我起來。」雲深哭笑不得。

    「好。」範天瀾輕聲說,但他壓在雲深肩膀上的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雲深動了下,但躺在彈性十足的防潮墊上的身體十分滿意現在的狀態,神經中樞發佈的命令只能差使到指尖,他的大腦和身體嚴重不同步了,「……」

    「為什麼要把所有的事都做完呢。」

    「大概……是因為有些事只有我能做吧。」難得聽到你說任性的話啊,雲深想,眼皮越發沉重,他漸漸撐不下去了。

    輕緩的呼吸聲說明這個人已經完全沉入了睡眠。用毯子將他的身體蓋起來,邊角掖好,範天瀾將憂慮的視線從雲深的睡臉上移開,再抬起頭來,已經換了一種表情。一種他的對手絕對不願在他臉上見到的表情。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0
從民主走向獨裁(上)

篝火燃燒了起來。

大部分人此時已經開始入眠,在經過了一天的忙碌之後——營地周圍埋下了一圈的木樁,中間攔上樹枝以阻擋某些野獸的潛入;草氈在每個帳篷裡都鋪了一層;每個剩下的陶罐或者水袋裡都是滿的;鋸好的木板堆在營地另一側,數量已經算不上少;幾個草棚立在營地的外側,雖然不能和術師帶來的相比,但需要露宿在外的人終歸是少了,今晚值夜的人也換了一批。剩下的除了守夜人,就只有火堆旁這些各有所思的各族首領了。

最早來到的是塔山族長,在得知自己犯下的錯誤之後——居然沒有讓族中最得力的人跟著術師去勘量地界,他已經心神不寧到了現在。不知術師何時來到,總之他就坐在離術師休息的帳篷最近的位置。多羅羅的老族長坐在他的身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而他的孫子瓦爾納在他身後,一雙眼楮倒是精神得像狼一般。默克族的韓德族長剛剛來到,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注視著變幻莫測的火焰,不知在沉思什麼。塔克拉拖了一張草氈過來墊在身下,身上裹了張銀光閃閃的救生毯,百無聊賴地啃著草根,彩發加上映射火光的救生毯,讓這位特立獨行的族長即使在夜晚也光彩奪目,以至於幾乎沒人願意讓視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會,那實在太傷眼了。

南山和黎洪帶著洛江和一位名為白鳥的遺族青年來到,也自己在火堆旁找了個地方坐下。實際上他們並不是人數上的特例,無論人數多寡,每個部族都來了四位代表,這是在解散勘測定居點的隊伍之前術師要求的。只有術師能夠僅憑一個轉達的要求就把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對這些曾經散佈在洛伊斯山區的部族來說,之前的旅途已經讓他們接受了這位超脫在所有部族之上的力量天賦者。這位神奇的術師給予了他們各種幫助,而他們能對此回應的只有力所能及的服從和尊重。

從族人在500以上的遺族,塔克,塔山和默克,到漸次減少的多羅羅,通山,吉茨和可可族,所有的族長和他們選擇的參與者都來到了火堆旁。有些守夜人對這些聚集在一起的首領感到好奇,不過瀰漫在這些人之間的沉重氣氛讓所有的好奇心都只能遠觀。

星辰在天空之上冰冷地閃爍著,火堆燃燒,發出 啪的爆音。雖然那人的腳步總是輕緩,但幾乎所有的人都立即抬起了頭,朝著他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抱歉,我來遲了。」

雲深輕聲說道。雖然強制讓他睡眠,不過在時間差不多的時候,範天瀾還是把他叫醒了,那點睡眠時間還遠不夠補足身體的需要,但和不久之前相比,雲深的臉色還是有了改善,精神也好了不少。那些人給他留下的位置就在那裡,他也沒有更多的客套,走過去補上了那個位置。

在雲深的左手,是南山族長,右手是塔山族長,坐在對面的是塔克拉和韓德,安靜跟隨的青年還是半跪在他的身後,他來到之前的所有私語此時都消失了,目光都落在雲深身上。第一次在遺族被如此注視的時候,雲深還會感到壓力,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此時佔據了他思維的,是比所謂壓力還棘手一些的東西。

「第一場雪將在15天之後來到。」

這是他在這次決定了所有人命運的會議上說的第一句話,然後雲深說道,「我想聽聽大家的打算。」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冬季就在眼前,但如此具體的數字還是第一次聽說,大多數人都露出了憂慮的神色。

「我們什麼都沒準備好……」離雲深最遠的可可族長小聲說道,雖然部族的人數最少,不過他倒是所有人當中顯得最有肉的。

「食物完全不夠啊。」通山族長嘆息,已經四十歲的他滿頭的褐髮都變成了灰色。

「照今天來說,打獵的收穫只夠用作一天的食物,很難儲存下來。」韓德族長語氣平靜地說道,和第一次見到術師時相比,他現在已經很有一個族長該有的模樣了,「我想明天帶一支隊伍,到更遠的地方去狩獵。」

「你的部族有六百多個人,你能打到六百多只獵物嗎?」吉茨的族長語氣不太好地說道。

韓德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難道和某些人一樣等著被施捨?」

「如果不是有人無恥地來和我們搶奪——」吉茨族長的妻子在他背後做了些什麼,讓他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只能恨恨地瞪了韓德一眼。

「爭吵是無用的。」多羅羅的族長說道,他抬起眼皮,渾濁的視線投向靜靜看著眾人的雲深,「術師你有什麼計劃?」

「哈。」塔克拉笑了一聲,聲音中的譏諷之意不言自明。他的弟弟塔多因為受傷,比他更沒坐像地半躺在草氈上,望著星空拖長了聲音說道,「術師總是有辦法——」

「你們就能自己解決?」在多羅羅族長身邊的瓦爾納反擊道。

「只要小瓦你乖乖過來,我就告訴你怎麼樣?」塔多把臉側過來,吊著眼楮,吐著舌頭說。

瓦爾納的額角爆出青筋,不過看了雲深一眼之後,他還是勉強按捺了下去,「……哼!」

「我們需要擴大狩獵隊……」塔山族長斟酌了一下,說,「如果天氣好,在雪下來之前,還是能存下一點肉乾的。不過住的地方可能沒辦法……」

「術師的帳篷不夠所有人使用,我們需要搭建更多的房子,只有草棚完全不能抵禦風雪。」南山族長說,「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湖,我們可以從那裡捕魚。」

塔克拉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其他人沒他那麼抗拒這種食物,不過有人說道,「魚皮不像獸皮能禦寒,而且這些魚能做成魚乾收藏嗎?」

「既然獸類的肉可以收一個冬季,為什麼魚的肉不行?」塔山族長背後的一個人插嘴道,他的聲音還很年輕,簡直像一個少年。

方才說話的吉茨族長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孩子懂什麼?」

塔山族長責備地看了背後一眼,那位擅自插話的少年連忙把頭低了下去,南山族長這個時候說到,「只要有足夠的鹽,什麼食物都能保存過冬季。」

「我們連鹽都很少。」通山族長說,「除非我們和獸人交易。」

「……我們拿什麼和他們交換?」可可族長弱弱地問。

沒有人回答他。

雲深這個時候開口問道,「就眼下來說,哪位的部族有能支持兩個月或者以上的食物?」

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沒有。

「一個月或者以上的呢?」

塔克拉隨隨便便地揚起一隻手,「我。」

「如果減少每天的食物份量,我們大概也還能支持一個月。」南山族長說。

「我們絕對是不夠了。」塔山族長說,然後看了把自己儘量縮進陰影中的可可族長一眼。

「為什麼看著我?」可可族長小聲說道,「我的部族最小,食物也是最少的。」

「信你有鬼,」一個女聲從塔克拉的背後飄了出來,「看看你長得那麼胖。」

「我這是腫了!」可可族長伸長脖子辯解道,但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顯然都不相信,被那些眼神刺痛的可可族長偷偷看了依舊神色平靜的術師一眼,委屈地把自己縮進了更深的陰影中,「我們的食物確實也不多了……就算多了一點點,又有什麼用呢?只靠我們自己也過不了這個冬天。」

他這句話倒是說得完全沒錯,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即使在雪降之前的每天他們都能保持今天的收穫,要渡過大雪紛飛的冬季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四周又安靜了下來,只有火在燃燒的聲音。

「我曾經去過一個地方。」一個平靜的男聲響起來,「那裡有過一個村子,在冬季的時候發生了饑荒。大雪在那裡持續了一個月,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村子位於非常偏僻的地方,也無處求援。那是一個絕境,不過在春季來到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活了下來。」

雲深回過頭,他身邊的這位青年總是做得多,很少說,因此當他開口將故事的時候,連雲深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們怎麼活下來的?」塔山族長背後的少年問道。

範天瀾看了他一眼,然後回答道,「每隔3天,他們就把村子裡最瘦弱的人殺掉,將他煮成肉湯,所有人一起分享。然後把這個過程一直重複到春季來臨。」

「……」

雲深將目光轉向火堆,這個故事在這個時候聽實在有點冷。不過有人和他的感覺不太一樣,用一種相當認真的態度,塔克拉問道,「為什麼不是先殺掉最胖的那個?一定要死一個人的話,肉多的那個不是能讓人吃得更飽?」

「因為弱肉強食。」範天瀾回答。

「我想起來了,」塔克拉一擊掌,就像忽然找到了一個好辦法,「我們有三個俘虜,他們才是真正的弱肉,為了不浪費食物,先把他們吃掉怎麼樣?」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1
從民主走向獨裁(下)

沒有人響應塔克拉這個完全不可行的建議。那個貴族和他的同伴至今還活著,是因為術師有讓他們活著的理由。那個金發貴族整天戴著手銬,白衣法師被灌了遺族的藥草草汁,到現在已經昏迷幾天了,還有一個女人從來沒醒過,這些人都由遺族看守著,術師至今還未表達過任何處置他們的態度,不過就眼下匱乏的食狀況來說,哪怕只有一個貴族需要吃東西,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浪費。

雲深對塔克拉微微一笑,卻沒有對他解釋什麼,而他背後那位青年神色平靜地繼續說道,「村子有一個結局。由於種子也在冬季吃完了,所以他們派了幾個人到最近的城鎮去購買種子和食物。有人對他們如何渡過那個嚴酷的冬季很感興趣,請他們在某個旅館喝酒,問出了真相。」

「然後呢?」韓德問。

「那個多事的人並不太願意相信這種事,所以跟著他們回到了村莊。」範天瀾說,「只是在那幾個村民把食物帶回去之前,饑荒還未結束,所以這種行為也沒有停止,他們丟棄在墓地的骨頭引來了同樣饑餓的野獸。村莊被成群的恐狼襲擊,就在那人到達的夜晚,活下去的大部分人也都死了。那人逃了出來,向城鎮的治安官報告了此事,於是治安官找來了傭兵。」

實際上,只是吃人的野獸還不必勞動範天瀾——或者說銀輝傭兵亞爾斯蘭所屬的傭兵團,這個傭兵團剛剛參與了一場戰爭,在領了酬勞之後在這個城鎮進行休整,對這種小任務不屑一顧。但此前前往村莊的傭兵都有去無回,鎮上的墓地裡出現了食屍鬼,連神甫都慘遭殺害,而這種怪物的源頭就來自村莊。傭兵團因此接下任務,派出了一支小隊——團裡的奧術師指定亞爾斯蘭同行。

「切。」塔克拉不屑,「連人都能吃,卻輸給野獸。」

「……他們餓了一個冬季,都沒有力氣了吧?」可可族長小聲說道。

有人的臉上露出了諷刺的表情,「說不定到時候我們也是一樣,獵不到動物,就對同類下手。」

「你在說誰?」韓德族長冷冷地開口。

「嗯,我說了誰?」吉茨族長斜眼看過去,但在對方的眼神下,他無謂的表情很快就改變了,「……你那是什麼眼神,你以為成為族長就了不起啦?從母親肚子裡爬出來的血狼崽子!」他身後的妻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扯他的後襟,當吉茨族長說出「血狼崽子」那個詞的時候,她簡直是哀叫了出來,「漢克爾!你別這樣!」

韓德從地上站了起來,高大的身體極有壓迫感地來到吉茨族長面前,「你在說誰?」

「女人給我滾!」吉茨族長一巴掌揮開妻子,也站了起來,「怎麼樣,想和我打一場嗎小子?」

「然後哭著回到老婆的胸脯上?」塔多那種和他哥哥一樣語尾上揚的聲音響了起來,「哎呀我好想看,快點打啊,廢物?」

「塔多閉嘴!」多羅羅的族長低喝道。

「哦哦,親爹心疼兒子啦?」塔多諷笑道,「我怎麼就生不出這樣的老爹呢?」

「你給我收斂點!」塔多身邊的女性低聲說道,一手按到他的傷口上,塔多倒吸一口冷氣,皺起了臉。但說出口的話已經不可能收回,多羅羅的族長氣得發起抖來,瓦爾納也站起了身,但誰都沒有吉茨族長快——他漲紅的臉色連紅色的火光都掩不住了,死死盯著到處得罪人的彩發青年,在瓦爾納大步走過來之前,他忽然長大了嘴巴。

「咳呸!」

塔克拉慢慢地抬起了頭,看著把口水吐到他身上的吉茨族長。這個動作的意義不只是侮辱而已——那口濃稠的液體帶著灼熱的酸性,燒穿了塔克拉的外衣,在他扯下整個袖子之後,還能在他的胳膊上看見紅色的水泡。

「很痛的……」塔克拉輕聲說道。

下一秒塔克拉就縱身撲倒了吉茨族長,一手將對方按倒在地,另一手握拳狠狠擊向吉茨族長驚駭的面孔;血花在火光下爆開;瓦爾納怒吼一聲朝塔克拉撲去,韓德攔住他,接著兩個高大的男人扭在了一塊;除了不能動的和女人,幾個部族的代表紛紛起身,跟著打了起來;有女人竭斯底里地哭叫,可可族長尖叫著和族人一起躲開;通山族長徒勞地喊著住手;塔山族長一手攔著背後的少年,一邊驚恐地看著神色依舊平靜的雲深,這場爭鬥發生得如此突然,這位在眾人眼中總是溫柔和善的術師居然毫不動容,只是一手托腮,用那雙深不可測的黑色雙眼注視著眼前的一片混亂。範天瀾剛剛從他身邊站起,幾乎是一步就躍過了火堆,大多數時候都在沉默的遺族也跳出了兩個青年跑向戰團。

掐住離他最近那人的脖子,範天瀾將其拋向一邊,下一個被他用手刀砍向頸後,直接昏了過去,已經連牙齒都用上糾纏在一塊的被他從中撕開,一個轉身向他揮拳的男子被橫肘擊中肋下,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在爭鬥的最中央是韓德和瓦爾納的互毆,而塔克拉在一旁抽冷子下黑手。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不妙的東西,塔克拉忽然轉身就跑,韓德剛剛抬起頭來就被瓦爾納一個頭槌撞上下巴,毫不示弱的他抬起膝蓋,撞上了瓦爾納的肚子,兩個人再度扭打在一起,再也顧不上逃跑的塔克拉。範天瀾大步走了過去。

兩聲悶響。

韓德和瓦爾納腳步踉蹌地分開了,力量驚人的青年抓住他們的腦袋,把他們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發出的可怕聲音終於讓旁觀的雲微微皺了下眉。然後他從身邊拿過一樣東西,拋向了範天瀾——那是一捆繩子。

洛江和白鳥也各自處理了他們的對手,接著和範天瀾一樣用尼龍繩把這些鬧事者都捆了個結結實實。有人還在不甘地叫罵,又一個袋子被扔了過來,然後一種會麻痺口腔的植物果實塞進了他們活躍的嘴巴。

於是什麼都安靜了。

從口角到混戰,然後被制止的過程非常短暫,被剛才發生的事情驚到的守夜人還來不及召集同伴來圍觀,就都結束了。抱頭躲在一邊的可可族長聽到了族人的抽氣聲,偷偷地睜開了一隻眼楮。吉茨族長的妻子抱著滿臉血昏過去的丈夫,極力壓低了聲音抽泣著,而剛剛還驚心動魄的戰場上,此時只剩下了一群被捆起來的狼狽男人。

啪。啪。啪。

黑髮的術師擊掌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我很高興大家能夠如此積極地解決存在於各位之間的問題,」雲深站了起來,說話的態度簡直是和氣非常,「不過方式太激烈了一點。所以為了讓會議能更好地進行下去,我不得不請人協助我維持一下秩序,各位沒意見吧?」

「……」

剛剛表現出可怕實力的青年回到了他的身後,雲深目光掃過周圍一圈,然後說道,「閒聊時間已經結束了,現在來讓我們談談正事。」

一直沒有說話的黎洪站起來,將一樣長管狀的東西遞到雲深手上,雲深將它拿在手上,繼續他的話題,「簡短地說,現在我們八個部族,大約五千人——具體數字到了明天我們再確認,現在面臨的具體問題大致是以下幾個,第一,是食物;第二,是安全;第三,是冬季保暖。」

「對於如何解決這些生存問題,大家之前已經提出了各自的意見,不過遺憾的是,能有效解決五千人總體困境的方法並不多。」雲深平靜地說,「不過,對於如何渡過接下來的冬季,在確定具體方案之前,我還有兩件事需要大家確定。重新回到部族獨立的時候,各族自負生死,和仍然繼續目前的集體合作,分工互助,這兩種方式各位選擇哪一種?」

人們面面相覷起來。

「現在來選擇吧。希望回到遷移之前狀態的請舉手,當然,不方便的可以活動你們的一條腿。各位有十個數的時間可以考慮。」雲深低頭看了看表,「現在開始算,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他抬起頭,環視周圍一圈。

「看來大家意見很一致,只有兩位選擇回到過去。那麼為了節省時間,就認為剩下的各位是選擇了繼續集體合作。少數服從多數,這一點沒人反對吧?」雲深說,然後靜靜等了一會兒,「接下來輪到另一個問題。家有家長,族有族長,為了各部族的生存目標而形成的集體,也需要一個為了這個目標負責,並且具體執行計劃的人。」

他問道,「誰來?」

「還有誰?」有人低聲說。

「不是術師你嗎?」又有人說道。

「術師,您的智慧一直令人敬服,崇高也無人能及。」黎洪開口說道,「在您離開遺族之前,我們願意聽從您的任何吩咐。」

南山族長也站了起來,和黎洪還有白鳥一起來到雲深的面前,屈膝半跪了下去。南山抬頭說道,「只要您不背棄我等,我們就將始終忠誠。」

雲深垂下視線,對上這位族長毫無動搖之意的眼神,這時候,另一個聲音從一旁傳了過來。

「也算上我這一族吧。」塔克拉走了過來,繞過南山族長,他半跪在雲深的另一側,伸手拉過他一片衣角,「黑髮的術師,我允許你成為我的國王。」

雙手被綁在身後的韓德族長也走了過來,因為口腔受了傷,他的聲音有點模糊,「我只願意服從一個有智慧和慈悲心的人。」

然後更多的人來到了雲深面前,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他的服從。

雲深閉上眼楮,然後又睜開,幾乎所有人都俯首在他面前,只有一人站在他的身邊。星辰在天空閃爍,時間繼續無聲流過,無論對這批移民還是這個世界來說,這都是命運真正開始轉折的那一刻。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1
王八之氣也需要資本支撐

「我將保障你們從冬季乃至今後的生存。作為對應,你們必須服從我今後的所有規劃和安排。」雲深說。

此時除了極少數,大多數人對這位術師言語中的危險都沒有真正的瞭解。

雲深解開手中用堅硬獸皮捲成的長筒,將一卷潔白的紙張抽了出來,他轉手遞出,範天瀾將這捲紙接了過去,和洛江一起將內容徐徐展開。這就是他們花了一天時間得到的成果,身邊的這座小丘到數公里外的群山,這片被選中為未來家園的土地大致面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形式展現在眾人面前。火光躍動,但圖紙上經過加粗的線條和塗抹上去的鮮明色彩並不妨礙它的展示效果。人們湊近了一點,仔細查看著這張對開大小的地圖。

說起來,在還是缺乏一些工程必要設備,更不必說航拍照片的情況下,只用一天時間臨時做出的地圖在精確上還達不到標準,不過在這種時候,倒也是非常地難得了。更為難得的是,這並不是雲深製作的,大部分的繪製工作都是由範天瀾來完成的,在一個月之前還差點把鉛筆捏斷的青年,已經在旅程中學會了靈活使用繪圖工具。

「現在我粗略地說一下相關計劃。」

「如今我們在這個位置。」雲深用手裡的獸皮筒指向地圖的下端,然後沿著一條直線劃到地圖中央偏右的位置,越過了藍色的湖水,在河流的一側停了下來,「在雪降之前,我們將在這個位置定居下來。然後在整個冬季裡,除非天氣惡劣到實在難以施工,每天我都會安排至少500青壯男子建設房屋,爭取在春季到來之前完成足夠容納目前人口的建築。這500人將從各族之中輪流抽調。」

抽出一支鉛筆,雲深在地圖上虛虛畫了一個圈,接著筆觸轉向湖的附近,褐色的沼澤地帶。「至少50名男性要在這裡完成一件工作,將從湖中伸向這片地區的水道堵起來,然後在沼澤的一方挖掘排水溝,就在這個地方,將水排到低窪地裡。明年春天,至少要有一半的沼澤地可供開發成農田。這部分人也將從各部族之中抽調。」

「以上是需要長期進行的工作。接下來我們說必須盡快完成的。而在河流的這一側,在未來的5天時間裡,必須清理出我規定的數量的土地。這方面需要800左右的人手,不限男女,明天早上就要出發。」

「河流上需要搭建一條便橋,同樣是50個青壯男性。」

「200個男性,到這個位置,築起6道土牆。」

「不限年齡的150個人,到湖邊捕魚。」

「100位有經驗的獵手,分成兩班,日夜捕獵。」

「另外抽出一支50人左右的小隊,到附近半天距離內的地方,尋找礦藏。」

……

雲深的語言已經盡他所能地淺顯,在他特意放緩的語速下,這些部落的首領們大致上是理解了他列出的每個計劃的具體內容,但是這麼一長串羅列下來,大部分人都露出了根本記不住的苦臉。而且術師每說一個計劃,就要幾百幾十人,積累起來甚至給這些人已經超出了所有部族極限的錯覺。

相比現在這些可怕的計劃,此前術師安排下來的工作就顯得簡單明了,而且輕鬆愉快起來,但就算如此,那些打草氈之類立圍欄之類的工作也已經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忙碌。……他們並不是無所不能的術師,怎麼可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這些計劃?

「我不需要大家記住每一個計劃。」雲深溫和地說,「我需要大家知道的是,如果要渡過這個冬季,完成這些計劃,讓每個人都能夠活下去,必須所有的人都行動起來,集體合作。也許大家還認為所謂合作,就是之前在每個部族內完成自己的一份,然後把成果匯合起來的方式,但這是行不通的。」

「在接下來的勞動中,大家必須放棄部族的區別。在你們身邊的無論髮色膚色,都是同伴。」

他對面的人們一陣騷動,不少人的臉上露出了「這樣完全做不到」的表情。

「關於一些部族之間的宿怨,這個問題過段時間我們再解決。」雲深說,「計劃已經確立了,接下來需要確定的就是每一樣具體勞動的負責人。名單也已經準備好,在向各位宣佈每支隊伍的負責人之前,我必須說明一下,他們都是我經過一段時間的觀望,認為有一定能力去承擔這些責任的人。我的見識可能不太準確,所以更需要時間的證明。但在勞動的過程中,絕不允許任何因為隊長問題而停止勞動的情況。隊長犯錯將會受到懲罰,鬧事者也是一樣。」

雲深停頓了一下,然後正色看著對面的人們,「懲罰將是嚴厲的。我希望大家都不要有機會見識。」

有些人不安地對望了一下。雲深接過範天瀾遞過來的黑色筆記本,翻開到其中一頁,用led手電照著上面的字跡略看了一眼,然後將它合了起來。按照剛才羅列的計劃,雲深開始逐一點名項目的具體負責人,毫不意外相當一部分都是遺族人,但還有另一部分是其他部族的首領或者以下的新生代。而每念出一個名字,雲深都會複述一次對方負責的工程,令那些被點名的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和術師的接觸如此稀少,他不僅清楚地記得他們的名字,在話音落地時,那雙黑色的雙眼還能準確地在人群之中找到他們的面孔。

但只有這些人對這位擁有強大能力的術師來說是完全不夠的。和穿越龍脊密道之前的分配不同,這次這位術師對隊伍提出了更具體的要求,500人為一大隊,大隊之下有小隊,小隊之下有小組,每支隊列都有其首領,每一級首領都必須對其上級負責,而上一級又有對其下諸人的責任。到了這個時候,名單上的絕大多數人已經不在場了。而當他平靜地說出這一安排時,多羅羅和塔山這兩位年長的族長頓時明白了何為「必須放棄部族的區別」。

說了這麼多之後,在人們眼中已經值得敬畏的術師似乎顯得有些疲憊起來,名單就交由他身後的青年繼續了下去。在那位高大的青年沉靜的音色下,越來越多的人感受了此前術師言語的真意。在這張具體到十人一組,等級關係明確的大網中,「部族」確實已經不存在了。在術師有意的安排下,從大隊長到最底層的小組長,各個部族的人被交錯穿插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要避免和其他部族的合作是完全不可能的。而在責任人明確之後,發生的爭端輕易就能找到源頭,各級隊長有追究的權利,但最終的懲戒卻要經過術師另立的一個裁決小組同意才能實行。

這種模式不必說經歷,大多數人連聽都未曾聽說,只能一副震驚的表情讓術師把他的工作繼續了下去。

「明天集合的時候,將對名單和具體的人確認一遍。」雲深說,「接下來要說的,是大家都很關心的分配問題。」

「在整個冬季,受到季節和目前的資源限制,大家都會困難一段時間。但這個過程不會很長,在春季來到之前,糧食問題就能得到有效的緩解。到時候我們生產出來的這些食物或者其他產品將如何處理,」雲深平靜地看著打起了精神的眾人,「我的方法是,按勞分配。」

對這些某種意義來說還處於原始狀態的原住民來說,要理解雲深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組織形式是很有難度的,如果是現代人倒很好理解,因為我們就生活在類似的,但複雜得多的組織形成的巨大社會網絡中。至於所謂的按勞分配,通俗地來說,就是記工分,只不過在這裡因地制宜,形式有所不同,畢竟要在這五千人裡面找出幾個能從一數到5000的人非常不容易。

身邊遞來了一個水壺,雲深對體貼的青年笑了笑,接了過來。微溫的清水滋潤了乾涸的喉嚨,雲深將水壺遞迴去,毫不意外地發現,在他停下話頭之後,眼前的眾人已經差不多都是一副被要了命的表情,而塔克族的那兩兄弟已經翻著白眼倒在了一塊。

無奈地笑了笑,雲深開口說道,「接下來——」

——一陣悲情的嘆息。

「我要說的是,夜已經深了,今晚暫時就到這裡。」雲深說,「大家可以回去了。希望到了明天早上,各位依舊記得最重要的三件事︰服從。秩序。學習。」

對這些完全低估了形勢的人來說,這句話可謂大赦。雖然在解除束縛之後,雲深提出要給受傷的人做一下處理,但是除了忽然滿血復活的塔克拉,其他人都非常感謝地拒絕了。

看著那些腳步虛浮的背影,雲深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還留在火堆邊的,除了塔克拉,就都是黑髮的遺族人了。雖然這次會議需要的許多信心都是雲深在這段時間中向南山和黎洪瞭解而來,但對他作出的許多安排,這兩位素質要強出許多的首領也需要時間來適應,在留下洛江和白鳥之後,他們也向雲深告辭了。

塔克拉一待範天瀾給他上完了藥,就立馬離開了這個壓迫感十足的年輕人,跑到了雲深身邊。這個夜晚發生的毆鬥事件中最佔便宜的就是他,不過他依舊能夠理直氣壯地向雲深申訴被無辜牽連的委屈。

洛江在旁邊扯了扯嘴角,「你幾歲了?要不要臉?」

「我才25。」塔克拉毫不在意地回道,「吉茨的族長都38歲了,他才叫不要臉。」

「……」原本對塔克拉的話有點左耳進右耳出的雲深抬起了頭,有點驚異地看著這個比他還小兩歲的族長,頂著一頭蓬亂的彩色頭髮,發尾又時常蓋過眼楮,雲深倒是還沒認真看過塔克拉的面孔。令人為難的是,雲深覺得在一頭看花眼的亂發中確認那張臉的年紀還是有點困難。

不過塔克拉的興趣完全不在這裡,「術師,你怎麼知道十五天之後就會下雪?」

「因為冬季來臨的時候都會下雪。第十六天不下,第十七天,或者十八天也會下。」雲深說。

「……」即使是塔克拉也對這個言語上的小陷阱無話可說,「……你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會打架?」

雲深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們會打起來。雖然對我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

塔克拉懷疑地看著他溫和的微笑,不過雖說平時做事出格,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很明白生存的哲學的,因此塔克拉換了一個話題,「術師,你還沒解釋,知道湖的大小有什麼用?」

「湖面大小會隨著季節有所變化,尤其是秋冬季和春季的差別最大,經過測量和計算,能夠大致推斷出湖水的水量,當我們改造湖邊環境,利用這些資源的時候,就需要憑藉這個數據計劃……」

「術師。」塔克拉忽然嚴肅地打斷了雲深的話,「你辛苦了一天,該休息了。」

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知為何特別的彆扭,不過雲深還是向他點點頭,「嗯,好的。」

也許下次還可以試試這種方法,在塔克拉被「計劃」這頭怪獸趕跑之後,雲深想道。這時候整理了隨行帶來的各種物品的範天瀾走了過來,雲深抬起頭看著他,微笑道,「謝謝。你今晚幫了我很大的忙。」

「我沒有做到什麼。」範天瀾輕聲說,在雲深面前蹲了下來,「我背你回去休息。」

雲深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把自己疲憊的身體交託到了青年寬闊的脊背上。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2
夜半無人私語

「有五千人。要在3個月的時間裡,在一片未曾經過開發的土地上,建設足夠容納這些人口的房屋,開墾供養他們以及後代的土地,獲取所需三分之一的食物,並且使之具備基本的生產工具製造能力。這個計劃有多少可行性?」

停頓一下,外貌清俊的青年自答道,「欠缺基礎設施,欠缺基建物資,欠缺具體地理資料,欠缺強有力的執行組織,欠缺具備基本素質的勞動力。計劃基本不具備可行性。」

「完全援助這部分人口,需要多少糧食?」

青年完全無需停頓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以人均日消耗500g主糧計算,以3個月時間計算,需要225噸。」

「以現有資產和途徑,能否提供這部分援助?」

答案是,「能。」

「但我不能只這麼做。」青年說,「這是施捨,而不是幫助。援助再多,情況也不能根本好轉。並且資產是有限的,增值極其困難。」

「這批人能在另一個環境中生存,但不能抵禦人為的迫害。遷移到新的土地之後之後,也面臨自然環境帶來的困難。這些都是客觀因素,並非他們沒有努力生存。」他繼續說道,「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他們的生存能力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的水平,才是根本原因。」

「要改變這種局面有很多方法,但最快最有效,並且最徹底的,我只能想到一種。」

相對許多人來說,學習和理解能力已經非常出眾的範天瀾在這些語句中,能聽懂的也只有一小部分。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口問道,「哪一種?」

他最近總在深思的主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面向靜靜地看著他的範天瀾,「如果這些人願意讓誰領導他們渡過眼下難關,最有可能成為那個人的是誰?」

這個問題其實不需要答案,範天瀾對上他的視線,毫不遲疑地回答,「只有你。」

「一旦掌握了控制眼下這個群體的權力,我將驅趕所有人——包括你的族人為我的目的去勞動,改變他們習慣的生存方式,破壞他們的部族體制,使他們必須依附於一個集體的組織才能生存。」黑髮的術師說道,「這個過程只允許前進,不允許倒退。」

雖然他的表情是平靜的,但在這段簡潔而強勢的話語中,和他朝夕相處的範天瀾還是能察覺其中隱藏起來的憂慮。看著那人垂下的視線,範天瀾傾身過去,一手支在地上,看著他即使疲憊也依舊明亮的黑色雙眼,「那麼,你在擔心什麼呢?」

「有很多啊。」他的主人嘆息一聲,這聲嘆息輕如微風,卻令人的心上皺起一圈漣漪。

「因為非常困難?」

「不,這不算多麼困難。」他的主人輕輕搖頭,「雖然將有許多麻煩,不過在我的規劃中,有七成的麻煩都是有把握去解決或者避免的。」

「那是怕他們不聽話?」

那人微笑起來,「先舉起棍子恐嚇,然後給糖來安撫,用這種手段,大部分人都會聽話的。」

「——那是因為我們做得太差了?」範天瀾說。這位術師在這一路上為人們解決諸多問題,靠的並不只是他那些似乎源源不斷的強大工具。人們拿到那些東西,最開始只知道使用它們最基本的功能而已,在這個人的指導下才發揮了它們儘可能多的作用。越是接近他,越是感到這個人還有難以估量的智慧未曾展現,這個人從來不吝對他們的勞動進行肯定,但不僅僅是範天瀾知道,這就像成人對待少年一樣,他讚許人們的努力,是為了鼓勵,而非他們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對方卻露出了柔和的表情,「不,你們做得很好,尤其是遺族的各位,可以說是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範天瀾微微皺起了眉,低聲說道,「但還不是你想要的。」

「不要苛求自己。實際上我想要的——」那人露出一個追憶的表情,稍一停頓後,他笑了起來,「我倒是想把我們那兒的一個村子搬過來,然後哪怕再多十倍的人需要吃飯過冬,也不會是什麼問題。不過那可就太過分了。」

「5萬人已經是一個城市的人口。」範天瀾抬起視線,望著對方問道,「只用一個村子供養?」

「嗯。雖然5萬人在這裡是一個城市了。」那人點點頭,「不過,在我那裡還算不上呢。」

如果在別人聽來,面前這位青年的話即使作為玩笑也太過誇張,但範天瀾卻認真地想了想,「我去過人口最稠密的中央帝國,但是他們最大的城鎮也只有三萬左右,即使包括了領地上的農民和流動人口,人數也不會超過四萬。這是在帝都卡拉米迪附近。」

輕鬆的笑容從對面那位青年的臉上消失了,看著範天瀾的眼楮,那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道,「我過去居住的城市,常住加上流動人口,有2300多萬。」

「……」範天瀾瞬間坐直了身體,盯著那人毫無玩笑之意的面孔。

即使在此之前已經有所察覺,畢竟這個人從來沒有真正坦明過自己的身份,只是默認人們對他的稱呼,但他帶來的一切已經越來越難以這個身份去解釋。範天瀾和他的傭兵團一起經歷過許多國家和地區,聽說或者見聞過許多法師或者奧術師,但沒有任何人與這位黑髮的術師相似。所有的力量天賦者都在三個職業體系之中,如果不是法師和奧術師,在中洲這一側又極其稀有,就只剩下煉金術師一種可能。但一位煉金術師每製作一件煉金造物都需要很長的時間,並且往往只供他們自己使用。

這個人在一個月之中帶來的物品已經超出了煉金術師一生所能創造的。這樣還有一種可能,黑髮,擁有超越常識的能力,對中洲這一側的風土人情幾乎完全不瞭解,遠東也許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人物。

在煉金術師的故鄉,大漠另一側的遠東世界,他們天生黑髮的統治者和守護者——法眷者的名號自十年之前才開始廣為傳播,至今已經連極西的獸人部落也有所聽聞。在過去,法眷者一個時代只出現一位,十年前出生了第二位法眷者,已經被認為是一個奇蹟。沒有聽說過第三個。關於人口超過兩千萬的城市……在裂隙之戰後,許多人逃亡到相對平靜的遠東,戰爭結束後移民們在那片土地繁衍生息,也形成了相當程度的繁榮局面,但人口的重心仍在西側,中央帝國的輝煌是至今為止歷史的最高點。在十年之前帝國新皇登基時,曾經在大典上說過「四千五百萬的帝國臣民」——

「……如果這是真的,」範天瀾慢慢地開口,說道,「只能說明一件事。」

「是的。」那人點了點頭,表情坦然。

「但是我不太明白。」範天瀾從衣領中拉出一條皮繩,在這條已經被磨得非常光滑的繩子末端,繫著一顆不太起眼的白色石頭,「有人送給我這塊石頭,如果附近有任何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它就能感應到,然後發熱。」

將這塊靈石遞到那人面前,範天瀾說道,「在龍脊密道,遇到人面狼蛛的時候,它像一塊燒著的火炭。但在你身邊的時候,它就只是一塊石頭。」

那人伸出手將它接了過去,手指輕輕摩挲著它粗糙的外表,「很奇妙的能力。這就是『法石』?」

「不是,它的名字是『聖石』。」範天瀾說道。光明教會的紅衣主教和白衣修士佩戴的白色十字架,乃至教皇的寶座,都是由這種「至淨之物」所制。無論教會本身有多少黑暗齷齪,這種比法石更稀少的礦物一直不負它被賦予的名義,幫助人們警戒一切公認的邪異之物。對需要在中洲大陸行走的旅者來說,這是最好的護身符。

「在這個世界上,從未存在過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範天瀾緩緩伸手過去,覆上那人溫暖的手,掌心感受到的那點冰涼來自靜靜的聖石,「如果是來自裂隙另一側的生命,它就不可能沒有反應。」

「在傳說中,裂隙另一端存在著一個和我們長相相似的種族,他們擁有非凡的智慧和能力,統治著龍族之下的所有裂隙種族。」也是曾經與遺族接觸最為深入的一族。範天瀾抬起眼楮,對上那人的雙眼,「他們被這邊的人稱為『魔族』,擁有黑色的長發,金色的雙眼,尖長的雙耳。」

他抬起一隻手,以指尖輕觸對方光潔的臉頰,然後放下,「難道我見到的,不是你的真面目嗎?」

那人微微睜大了眼楮,有點困惑地問道,「『裂隙』,『魔族』?」

範天瀾為他的反應頓了頓,「你沒有聽說過?」

「在我的世界中,就連法師都是不存在的。」那人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困擾的笑容,「而在我的國家,只有民族,沒有種族。」

「在一個國家之外還有其他國家,在一個世界之外還有其他世界……那一定是個非常繁榮的地方。」稍稍停了一下,範天瀾問道,「你在想唸著那一邊的故鄉嗎?」

對方想了想,然後才說,「偶爾會。說起來,還需要謝謝你們。」

「……」情商總是不夠的人忽然感到了某些時候別人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東西。

「總有許多困難出現在眼前,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時間去懷唸過去了。」這句話本來應該用其他語氣表述,但這人說來卻有種輕快的味道,「『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

「天瀾,我想這麼做……」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2
開荒第一天

子爵是被凍醒的。

他最近睡得太多,輕易就會醒來,覆蓋在身上的只有嘩嘩作響,薄如蟬翼的銀色布匹,然後加上一層粗糙的草氈來勉勉強強抵擋越來越寒冷的夜晚,萬幸的是現在沒有下雨,否則他會更加難過。他這位貴賓本來也分到了一張當初用於搭建浮橋的充氣防潮墊,不過在他因為好奇把它戳破之後,負責看守他的人非常生氣地把破掉的墊子拿走,然後給他抱來了一堆茅草。

這個時候一直在昏睡的另外兩人就顯得幸福多了。子爵坐起來,活動了一□體,然後抖動幾下手上的鏈條——在他表示之前的束縛讓他非常難受之後,亞爾斯蘭冷著一張臉過來給他換了個鎖具。

「你(們)的那位大人呢?」

無論他向亞爾斯蘭還是其他人詢問,每次都是這個回答︰「他在休息。」

好吧,他姑且相信,畢竟那位法眷者看起來確實不夠強健。腳步聲從一旁傳來,聽到動靜的看守者把頭探進帳篷,皺眉問他想幹什麼。

子爵伸出一個指頭,表示自己要方便。那位黑髮的遺族看守雖然很不情願的模樣,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示意子爵站起來跟他走。

作為俘虜,子爵得到的待遇非常微妙。作為一個貴族,每天只能喝兩頓內容貧瘠的湯水,睡在單薄的帳篷中,蓋著茅草,清晨被凍得鼻子發紅地醒來,這種待遇可謂淒涼,但對比這些終於來到一片堪稱荒野的土地上,從早忙碌到晚的移民來說,光這份安逸就已經是十分的優待了。

在回來的路上,子爵一直在觀察這些蟻群一樣忙碌的移民。昨天的他們也是一樣地忙碌,不過今天有些微妙的不同,在觀察一會兒之後,子爵詢問看守者是否能跟著這些人一起過去。對方年輕的面孔上露出不豫的表情,因為子爵用某些東西向遺族換來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他可以在受到監視的情況下,在不妨礙他人的地方逛一逛,然後此時人們收到指引,正在向一個地方集合,這個外貌顯眼的俘虜跑過去幹什麼?

「你想幹什麼?」看守者用口音濃重的通用語警戒地問。

「我想去看看。」子爵說。

「5個人,就讓你去。」有人在旁邊說道。

子爵轉過臉,發現對方是名為洛江的青年,在前天晚上和獸人的比試中,他的表現令人印象非常深刻。這個種族身上背負的禁忌實在可惜,明明都是非常出色的戰士,卻不能被使用到應去的地方。

「3個人。我去旁觀而已,只出得起這個價錢。」

洛江思忖了一下,點點頭,然後讓那位本族青年把人交給他。對方顯然很高興把這份差事轉到別人手上,何況洛江是離部族兩位首領和術師都很近的人,非常可靠。

子爵跟在洛江的背後,跟隨著人流一起向前走去,在經過那幾個巨大的帳篷時,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在不久之前的晚上,他可是眼看著這些人如何只用了半個夜晚就把這片營地建設了起來,然後安置了足有一支大軍的人口。

遠遠地就聽到了誰在大聲指揮著什麼,這是子爵不能理解的部族土語,不過接著響起的語言倒是聽懂了,有人在把這些聚集過去的人按照某種安排集合起來。在轉過一個帳篷之後,他想見的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

數千個分屬不同部族的男女老幼聚集在一起,本該是相當混亂的場面,不過在進入那片空地之前,人們要經過一道用木樁和繩索攔成的小道,帶著自己的族人來到的部族首領按照先後順序留在小道前,讓等候在此的遺族人帶領著他們的族人前往被草灰圈好的場地,直到自己的最後一名族人也通過,他們才最後跟上。

洛江有其他的事要忙,把他隨手留在了這裡。子爵默默地看著照著安排流動的人口,對不斷朝他投來的視線毫不在意。不久之後這些人就形成了八個大小不一的團體,背著子爵橫向排成一道寬厚的人牆。

這些人站了一會兒,密集的人群和嗡嗡的交談聲讓子爵無法判斷前面發生的事,不過那幾個傳令者的聲音隨後就響了起來。

「狩獵隊隊長,白鳥!」

「副隊長,瓦爾納!」

「叫出你們的小組長,讓他們召集族人,到這個地方來!」

召令重複了兩遍,有人從人群中走了出去,在某個方向另行集合。

接下來被召喚的是墾荒團的團長,令子爵意外的是,這居然是遺族那個總是表情刻板的族長。他們這支隊伍比剛才的狩獵隊規模大得多,團長之下的隊長有兩位,小隊長十六位,因此花了相當多的時間來集合人員。擋在子爵面前的人群縮小了一點,已經影影綽綽地看得到更前方的人影。

「分發工具!」

「第一部隊!注意秩序,出發!」

子爵詢問身邊的遺族青年,「你們現在就開墾土地?」冬季就在眼前,沒有一種農作物能在雪下生長。

「術師自有安排。」對方冷淡地回答。

實際上,知道術師的所有安排,以及其目的的人在這群人之中是極為少數。時間緊迫,大部分人只有先干起來,然後才能慢慢瞭解他們的工作。

在這支先頭部隊裡,各個部族是第一次以混合編隊的方式同行,許多人對此表現得非常彆扭。擔當組長或者隊長職責的人也沒有好多少,但在今天早上的集合之前,他們在自己的部族中已經得知了昨晚發生的改變。讓術師來領導他們,大部分人都無異議,就算對一些具體安排不太贊同,眼下困窘的現實也不會給他們選擇的餘地。何況出發之前已經受到各種提醒,事關部族,總體來說他們表現得還不錯。

隊伍中有相當部分的遺族小組,相比處於不安定之中的各族族民,他們的表現冷靜得多,埋頭走路,很少說話,看起來和平時一樣,這種態度多多少少也感染了他們身邊的人。一個小時過去,這支隊伍已經遠離營地,繞過一片樹林,沿著昨日的探路者標記好的路線來到了湖邊的大片土地上。此前遠遠看到的紅點標的,已經在這支隊伍的視野中變成了一面在陽光下燃燒的火紅旗幟。

雖然對旗幟的選擇沒有徵求任何人的意見,但在今天清晨的早會上,雲深將它拿出來的時候,各族的族長對它的反響倒是都很不錯。以一種從容的姿態地站在他最熟悉的顏色之下,雲深看著南山族長和白鳥隊長向他走來。

短暫的交接之後,兩位隊長回到他們的隊伍之中,將雲深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地點已經用草灰灑出的灰線劃定,八百人沿著草灰的痕跡,在枯草和灌木中站成了一個半圓。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根棍棒——他們一路上剝了那麼多樹皮,早已人手一支拄杖。狩獵隊的一百人在遠遠的另一端拉起了兩張大網,隨著遺族族長一聲令下,墾荒團的成員們一邊用木棍敲打著草叢和灌木,一邊向著狩獵隊的方向趟過去。

不同於棍棒拍打草叢的悉索聲在草叢中響了起來,毛皮的顏色在衰草中隱現,沒被昨日的訪客打擾的動物們被從未有過的陣仗驚得四處跑動,從四面八方傳來的震動和聲響逼迫著它們,只有朝唯一可能是出口的方向奔逃。

第一隻長耳朵的動物一頭撞上了帶刺的大網,接著更多的動物慌不擇路地來到網前,獵手們開始逐漸收縮包圍圈。刺狸和灰毛兔子在圈子裡到處亂撞,還有一些類似獾或者大草鼠的生物,甚至還有不少蛇從獵手的腳下飛快地游了出去,但還有一些獵手在外等候著漏網的獵物。食物一直都不夠,他們可不介意讓這些只有一根骨頭的肉進入自己的湯鍋。在出發之前他們已經用各種材料纏上了厚厚的裹腿,只要不被纏到身上,倒也不怕它們可能有毒。

墾荒團與狩獵隊合圍,開始捕殺落進陷阱的獵物。捕獵很少這麼容易的時候,參與了這份工作的人們都顯得頗為興奮,結束後一清點,在短短的時間裡,他們至少收穫了二十多只可以食用的動物,因為大部分都是用棍棒敲死的,還能將這些剛剛換了一身溫暖長毛的獸皮完整地剝下來。

這樣的成績鼓勵了那些帶著迷惘來到的墾荒團的人們,聚精會神地驅趕和捕殺獵物的時候,就算身邊的是完全陌生的部族族人也能協力合作。隊伍的氣氛有所改善,在隊長的命令下,其中的一百人的人換上了工兵鏟,開始清理這片新的營地。另一部分的人拿著十數把開山刀和斧子,去對付過大的灌木叢或者小樹,婦女或者力弱的人負責將他們清理出來的雜草和樹枝一類的雜物拖走。

狩獵隊的人將獵物都放到一邊,然後前去領取剛剛製作好的弓箭。這些當然遠遠算不上好的武器,乾燥的木頭這時候好找,但用作弓弦的肌腱卻難尋,術師提供了弓弦,將這種武器的產量大大提高了。帶頭的白鳥和瓦爾納都是熟練的獵手,各自帶領著一支隊伍去尋找他們的獵場。

雲深看了一會墾荒團的勞作,跟身邊一位遺族青年說了幾句,那位青年跑了過去,不久之後就把一批人帶了過來。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2
坑人者恆被坑之

今天整個移民群落就要拔寨,遷移到只花了一天時間就選定的定居點去,子爵作為俘虜自然也要一併移動。但他還是跟遺族人又進行了一次交易,把自己的順序提前了,所以他現在是跟著第三支隊伍一併前行。

這些隊伍按照固定的間隔出發,而經過前兩批人的行走和清理,他們前進的路線漸漸有了道路的雛形。子爵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然後感到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地從空中落下,他伸出手,接住一片灰色的雪。是燃燒之後剩下的草灰。

他抬頭看向風吹來的方向,在晴朗的深秋天空下,更多的灰燼被火焰蒸騰的熱氣托上天空,隨著微風四處飄散,看起來他們的前方正在燒著一場大火。子爵挑起了眉,在這種乾燥的天氣下,火種一旦順風蔓延,後果將非常嚴重。前幾年中央帝國的一位皇子圍剿叛軍時,用了一把火將隱匿在山林中的近千人驅趕了出來,等候在外的直屬軍團毫不費力地將他們清除殆盡,火勢在過程中延伸到了別的地方,雖然隨軍跟著法師,但面對燃燒的群山,那位高級水性法師完全放棄了控制局面的打算。在軍團離開的時候,過火面積已經達到了驚人的程度,無論白日黑夜,在幾十里之外都能看到來自那片山區的黑煙,這一切直到半個月後一場大雨降下,災難才勉強算是算結束,在此之前各種生物的灰燼甚至隨著高空的長風落到了帝都,惹得人們紛紛抱怨。

清澈的藍色湖水出現在眼前,火場也離他們不遠了。子爵抬頭看過去,火焰正燒到盛時,乾燥的茅草和灌木在兇猛的火勢中接連 啪作響,金色的火線在地面如浪湧一般移動,但在火場的外圍,一道頗有寬度的土圈已經清理了出來,普通的火只能依附物體燃燒,蔓延不到隔離帶圈定的範圍之外。

藍色的天空,斑斕的深秋樹林,藍綠色的湖水,枯黃的濃密草叢,在這些慣常的秋日景色中,位於火場另一側的紅色旗幟是如此鮮明,子爵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在旗下的那位神情寧靜的法眷者。他手上拿著如同身份標記一般黑色皮面的書本,坐在一張用粗糙木料拼湊的椅子上,正抬起頭,和一個站在他面前的黑髮男子交談著。

法眷者背後不遠的地方就是河流和湖水的交界處,在水源充足的地方,總是生長著一些枝條細長的植物,一些人正在採集它們的枝條,然後另一些人搬運到已經被清理出來的土地上,一群髮色不同的女人就在那裡,忙碌地用草搓成的繩子和這些枝條編制某種筐子。在她們圍成的圈子中央,是一個外形非常規整的成品。

子爵記得當初出發的並不只有這些人。他把目光投向左側,這邊的火焰還在燃燒,又一條泥土的隔離帶已經向著草場的更深處蔓延過去,這片從未經過開墾的沖積地上植物生長得相當茂密——雖說已經衰敗,此時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勞作的人們晃動的頭頂。

此時這支被名為韓德的族長所帶領,人數在500左右的隊伍停了下來,有些人顧著張望眼前的景象而沒有聽到命令,隊伍互相擠壓,過了一會兒才算穩定下來。剛才從營地來到此地的過程中,整支隊伍表現出一種無自覺的散漫氣氛,不過走在外側的遺族小隊不斷向內擠壓,內部的組長和隊長也記得約束自己的族人,這支隊伍才算是有效地趕到了這裡。此前集體遷移的時候,他們倒是始終可以保持成一個緊密的團體,不過那是為了抵抗旅途可能出現的危險而自發形成的團結,一旦鬆弛下來,這些野人部族的本性就表露無遺。

讓他們留在原地不可隨意走動,默克的韓德族長向法眷者走過去。法眷者對面前的男人點點頭,結束了對話,後者對他微一躬身,伸手招來兩個同伴,轉身走向正傳來伐木聲的河流前方,那裡人聲喧嘩,人影閃動,顯然正在進行什麼工作。

韓德走到了法眷者面前,兩個人交談了幾句,朝這個方向看了看之後,法眷者拿出了一張地圖,韓德彎下腰去,法眷者在地圖上指點著什麼,然後遞給了他。韓德將地圖收起來,然後法眷者站了起來,從身邊的一個黑髮青年手中接過了一面捲起來的旗幟,轉交到他的手上。

子爵靜靜地看著這種令他感到熟悉的場景,發現亞爾斯蘭居然不在法眷者的身邊。至少在視野範圍內,子爵並沒有找到那個幾乎隨時都伴隨在法眷者身邊的高大青年,這倒是令人感到有些意外了。現在還有數十位遺族的青年男子留在他的身邊,不過有一半以上的人手上都有工作,看起來並不像專門的護衛。

韓德走了回來,紅色的旗幟在他手上展開,呈現在人們的面前。子爵沒有在任何一種織物上見過如此濃郁的紅色,看起來既像火又像是血……但是沒有任何紋章或者象徵符號。

「跟著這面旗!它的落地之處,就是我們的停留之地!」

原本在好奇或者迷惑地交談的人停了下來,嗡嗡聲小了下去,這些來自不同部族的人一起看向位於隊伍最前方的醒目色彩。

「出發!」

那面色彩鮮艷的旗幟在隊伍前方飄揚起來,然後向前行進。子爵身邊的人也開始移動腳步,他向外走了幾步,避開這支隊伍的行進路線。負責看管他的遺族青年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問他,「你留在這裡?」

子爵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對方皺起了眉,「你是俘虜,不要想去打擾術師。」

「我不會做什麼。不過你們的這位『術師』也說過,不要對我太苛刻吧?」

「你現在得到的待遇已經很好了。」

「如果你讓我待在那邊,就不必特地找一個人來看管我了。」子爵看起來很無害地笑了笑,「你們的『術師』讓我吃了很大的虧,我不會輕易招惹他的。連總是跟隨著他的亞爾斯蘭都被派遣出去,他現在應該很需要人手,專門盯著我不放,也太浪費了。」

他抬起手上的鏈子,對面前的黑髮青年示意道,「還有這個。我不是法師,雙手無法握劍的話,也沒什麼戰鬥力可言,何況你們的力量比常人要大得多。我不會那麼愚蠢地逃跑。」

對方猶豫了一下,子爵很有耐心地等待著,然後結果完全不出他的預料。

雖然被嚴厲地警告不準亂跑,就差把他拴在某棵樹上——如果不是這個遺族人沒有鑰匙,不過子爵當然不是那種聽話的孩子,所以一待對方轉過身,他提起腳步就直接向著法眷者所在的位置走去。

跟在法眷者身邊的遺族人隨著他踰越的舉動而紛紛站了起來,但在喝止聲響起之後,法眷者用他奇妙的聲音安撫了他們,子爵得以不受阻礙地來到他面前不遠的地方。

「好久不見,『術師』。」帶著鎖鏈,子爵從容地對對方行了一禮。

「你好,子爵。」對方禮貌地點點頭。

「我能待在這裡嗎?」

「請隨意。」法眷者伸手示意,然後問道,「需要一張椅子嗎,請問?」

「我只要一塊地面就夠了。」子爵走了過去,一個遺族人非常不滿地把法眷者身邊的位置給他讓開,「很榮幸您還記得我。」

「這一點確實非常抱歉,子爵。」另一個遺族青年從不知何處將一張看起來美觀同樣欠奉,沒有椅背的椅子拿了過來,子爵剛剛落座,就聽法眷者說道,「我只是差點忘記了您的存在而已,並非有意失禮。」

「……」子爵看著那張雖然俊秀,線條卻完全不同於中洲西側人種的柔和面孔,對方的表情毫無敷衍之意,這是坦白還是諷刺?「您看起來確實非常繁忙。畢竟就眼下的局面來看,您要在這段時間內完成這些人口的安置,可是一個相當困難的工程。如果我能見到它從藍圖到實現的那一天,我會認為這是一個奇蹟的。」

「只要努力就能實現的結果,遠不能稱之為奇蹟。」名為術師的法眷者平靜地回答道。

「就憑著這些人……」子爵想了想,顧及到一路上見到的某些現象,他還是換了一個說法,「如果只有您身邊這些強大的戰士,我認為您完全辦得到。」

術師笑了笑,「完全理想的狀況總是不可能實現。」

「當然,在您的幫助下,他們應該能幹得不錯。」尤其是他們擁有極高工藝水平的工具,冬季又會幫助這些人恰當地精簡掉一些人口,「我想在一兩年之後,這裡就會出現一座不錯的村莊了。」

「算是吧。」術師輕輕地點頭。

「容我冒昧地詢問,這裡就是您選擇的領地了?」

術師將視線從手中的筆記本上抬起來,「領地?」

「像您這樣的人,總是需要一片領地的。」子爵說,「您照自己的意圖改造著這裡,不是為了以後的生活更方便嗎?」

用手上那支構造精巧的筆在紙面上敲了敲,術師看著子爵,微微一笑,「特地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向我確認這件事麼,子爵?」

子爵報以同樣的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想確定的當然不止這些,「畢竟從遠東來到這裡,是非常漫長的旅途。我以為您想要是時候地休息一段時間。」

術師點點頭,接著問道,「然後呢?」

「在這段時間裡,您的作為給了我很大啟發,我很少遇見像您這樣令人驚訝的存在,」子爵說道,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雖然相遇的方式是個遺憾,畢竟我完全沒有與您或者遺族敵對的意思。所以我期望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能夠儘量遺忘這些芥蒂。」

術師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鐵鏈,「不得不如此對待一位貴族,我們也感到非常遺憾。當然我也相信如果還有下一次,大家都會更為理智地處理眼前的事態。」

——真不是一般地難對付。在這些對話中沒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子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道,「好吧,這種對話實在不是我的長項。術師,如果您不介意我的失禮,我能否直接詢問您幾個問題?」

「這個……」術師側了側頭,沉吟起來。

「你有什麼好問的。」一個冷淡得簡直要結冰的聲音在他們頭上響起來。

子爵抬起視線,對上亞爾斯蘭那雙在黑色中透出金色的異瞳,不愉快的記憶再度泛起,子爵的表情也冷了下來,他轉頭看向那位法眷者,「術師,您不認為您的僕人太踰越了嗎?」

「子爵,天瀾不是我的僕人。」術師非常平和地回答,然後他抬起頭,對渾身都在往下淌水的高大青年說道,「天瀾,你要不要先去換一身衣服?」

亞爾斯蘭收斂了他身上的氣勢,看起來並不能違抗術師的意思的他在稍作停頓之後,俯身在術師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術師露出有點無奈的表情,但還是點了頭。亞爾斯蘭又看了子爵一眼,轉身大步走開,看他的行動速度,子爵知道自己的意圖差不多是泡湯了。

算了,在告別之前,總有機會。子爵看了周圍一眼,然後站起來,「看來我似乎打擾了您的工作。術師,我先告辭了。」

「這沒什麼。很抱歉不能奉陪你這位客人。」

「不過還是有下一次的,對嗎?」

術師看著子爵深綠色的眼楮,過了一會兒,輕輕頷首道,「是的,總會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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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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