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將明 作者:知白(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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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12-6 14:0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619323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4:58
第六百六十八章目中無人

    張公謹趕到西內苑城門的時候,燕云軍的精騎已經殺到了城門口,上千名大唐官軍堵在城門洞裡,組成了一道厚重而堅固的城牆。要想衝進城門,就必須從這上千名將門洞嚴嚴實實堵住的唐軍士兵們身上碾過去。但毫無疑問的是,輕騎兵沒有這樣的戰力。

    當輕騎兵失去了速度優勢的時候,面對鋼鐵刺蝟一樣的步兵槍陣他們沒有絲毫辦法。而坐在馬背上的騎士,即便訓練有素也擋不住接二連三刺過來的長矛,衝在最前面的騎兵在被逼停之後就陷入了泥潭一樣,一層一層的被唐軍長矛手戳死。相對來門洞太狹,騎兵佔據的空間又大,所以一排橫列上七八個騎兵要面對的就是數十個唐軍長矛手。

    這樣的廝殺毫無優勢可言,損失了數十名精銳騎兵之後,燕云軍還是被唐軍步兵一點一點的頂了出來,而這個時候城牆上的唐軍弓箭手在在驚慌失措中恢復過來,他們快速的爬起來衝到城牆邊上,俯身向下射箭。

    淤積在城門處的燕云軍騎兵身上的鎧甲太單薄了些,根本就擋不住鋒利的箭簇。隨著越來越多的弓箭手加入戰鬥,燕云軍的騎兵完全被克制住。

    伍云召身上中了兩箭,腿上也被長矛戳出來一個血洞。自從領兵以來,他還從不曾如此狼狽過。戰於野,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如此憋屈窩囊。但騎兵沖城全在速度,一旦速度上的優勢化為灰燼,那麼堅固的城牆和比城牆更堅固的槍陣便是他們萬難愉悅的障礙。

    看著自己麾下的精騎一個一個的從馬背上被戳翻下來,伍云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守城的唐軍足夠精銳,同樣訓練有素。如果換做是一支沒有經歷過真正大戰的隊伍守城,城門被炸開之後只怕已經喪失了抵抗下去的意志。當初伍云召率軍攻佔濟北郡的時候,所克諸城基本上都是這樣一觸即潰的,王薄的濟北軍和唐軍比起來,相差的可不僅僅是戰力上的不足,在戰鬥意志上更是天差地別。

    帝國都城裡的這支軍隊顯然不是那些綠林道上的草莽之徒可以比的,想要讓他們潰敗下去,除非優勢呈壓倒性。

    可現在優勢在唐軍這邊,燕云軍的精騎只怕再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完全逼退出去。

    之前王伯超率領的騎兵雖然失去了主將德納很快又自發的組織起來,朝著燕云軍精騎的後隊發動了進攻。他們的人數雖然不多,但這卻是一支完全效忠於大唐皇帝的軍隊。所以進攻起來格外的狠辣,完全不顧自身安危一般。

    任何一個上位者,都會擁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屬下。比如竇建德,比如杜伏威,比如李閒。

    可以唐軍的反抗意志之堅定,超乎了伍云召的預計。誠如李閒曾經過的那樣,燕云軍的將領們打了太多的勝仗,所以面對敵人的時候往往會生出輕慢之心,李閒曾經在召集將領們開會的時候也不止一次提過這件事,有這種思想,一旦遇到真正強硬的敵人,不定就會導致吃虧。

    李閒是一個從不肯吃虧的人,所以他安排了雄闊海帶著陌刀重甲趕上來。但陌刀營的速度太慢,如果他們再遲一些趕來的話,燕云軍就會被逼離城門。

    「寧死不退!」

    伍云召大聲吼了一句,帶著親兵瘋了一樣往前頂。可越是這樣傷亡越大,唐軍將門洞堵的嚴嚴實實根本就不可能擠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員大將單人獨騎將城外的唐軍騎兵殺了一個通透,上千名唐軍騎兵竟是攔不住他一人,騎兵陣營被他一人一馬一槊衝開了一條血路,轉瞬之間就到了城門外。

    「這個時候還拘泥於自己是騎兵而不肯下馬作戰的,都是白痴!」

    那人大聲呼喊了一句,隨即率先從自己那匹高大強健的特勒驃上躍了下來。

    「全都下馬!」

    他大聲喊了一句:「馬是騎兵的半條命,但馬也是你們手裡的兵器!」

    他忽然一槊刺在那匹價值千金的特勒驃馬屁股上,巨大的刺痛下那驕傲的突厥名種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瘋了一樣往前衝了出去,聚攏在城門口的燕云軍騎兵立刻就醒悟過來,紛紛下馬刺傷自己的坐騎。數十匹驚瘋了的戰馬湧進門洞裡,立刻就將裡面淤積著的唐軍長矛手撞的七零八落。

    唐軍長矛手頓時變得有些不知失措,他們驚恐慌亂的用長矛亂戳,那湧進城門洞裡的幾十匹戰馬後面被堵住,前面是如林般的長矛,絕望中不斷的衝撞著眼前看到的一切東西,不少唐軍士兵被戰馬撞到踏死,唐軍的陣型隨即變得混亂起來。

    當幾十匹戰馬終於被唐軍胡亂戳死之後,那個手持長槊的黑臉大將驟然間蒼鷹一般躍過戰馬的死屍衝了過來。

    在他身後,百餘名下馬持槊的燕云軍騎兵緊緊跟著。這群瘋虎一樣的漢子全都殺紅了眼,之前太多袍澤的死將他們心中的怒意和鬥志全都點燃了起來。

    「某乃羅士信!擋我者死!」

    那黑臉大將手裡的長槊出手速度之快令人震撼,毒龍一般刺出去的槊鋒每一擊必然收割走一條生命。他一個人殺入唐軍槍陣之中,猶如猛虎撲進了羊群一樣。槊鋒或掃,或刺,或劈,頃刻間面前十幾個唐軍士兵就被他放翻在地。

    「擋我者死!」

    他大步向前,竟是以一人之威逼得堵在門洞裡的數百大唐官軍連連後退。

    羅士信之名,盛於猛虎!

    ……

    ……

    伍云召看著那孤傲霸氣的身影臉上微微一紅,曾經他對羅士信也有過不服氣,甚至在與聶奪私下裡曾經過,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與羅士信過招比試一番。但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和羅士信相比差的還是太遠了。不僅僅是武藝上的差距,還有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自信和霸氣!

    他回身看了一眼仍在試圖攻擊燕云軍的唐軍騎兵,大聲命令道:「我的親兵全都下馬去策應羅將軍,分一千騎兵出來隨我將那隊唐軍騎兵殺盡!」

    隨著他的命令,百餘名武藝精湛訓練有素的親兵從馬背上躍了下去,迅速的衝進城門洞裡支援羅士信,伍云召自己帶著千餘騎兵朝著那支唐軍騎兵殺了過去。一旦讓伍云召的戰馬提速,這世間當真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住他。王伯超或許可以,但他卻極窩囊憋屈的被羅士信一槊戳碎了心臟。

    到死王伯超都不知道,殺了他的那人便是他曾經自比過的幽州猛虎羅士信。如果他知道的話,只怕會羞憤難當。

    伍云召率軍只一個衝鋒就將那隊唐騎再次殺穿,騎兵分散開來,靶子一樣來回梳理了兩遍,那支孤軍就被屠戮殆盡。而這個時候,羅士信已經帶著二百多名悍不畏死的燕云軍騎兵將唐軍頂出了門洞。

    「近身廝殺,這般好不痛快!」

    殺得興起的羅士信隨手將自己的長槊擲了出去,將三名唐軍士兵戳成了一串。他俯身撿起一柄橫刀,大步向前擠進了唐軍士兵的人群中。近身廝殺,長槊不好運用,輾轉騰挪間太多掣肘,所以他果斷的棄了長槊換刀。

    人都知道羅士信善使長槊,秦瓊也曾經過使槊者羅士信天下第一。

    誰也不知道,羅士信手裡有刀的時候竟然也如此兇猛。這個時候人們才驟然醒悟,想起來羅士信的父親虎賁大將軍羅藝便是以刀成名的。當年對突厥人一戰,楚公楊素以幾萬步卒大破突厥可汗二十萬狼騎,那一戰也成就了羅藝的赫赫威名。當日年輕氣盛的羅藝,便是以手中一柄陌刀殺入敵陣,身披數十箭,一刀劈傷了團團護衛下的突厥可汗!

    羅士信的刀同樣可怕,其可怕之處還在於根本就沒有什麼套路。

    這種刀勢,源自李閒!

    羅士信是私下裡和李閒交手最多的人,所以對如何用刀比大部分人都多了一層領悟。沒有刀法可言,完全隨著戰局而出刀,看似雜亂,但刀刀致命。

    二百多名燕云軍騎兵學著羅士信的樣子將手中長槊擲了出去,立刻就將面前的唐軍長矛手戳翻了好幾層。那些被戳死的唐軍士兵就好像被鐮刀放倒下的麥子,齊刷刷的翻倒在地。越殺士氣越旺盛的燕云軍終於頂-進了城門裡面,迎接他們的是大街上密密麻麻的唐軍士兵。

    羅士信看了一眼不遠處還有幾個戰團,顯然有人被唐軍困住還在廝殺。他以橫刀往前一指,大聲問道:「燕云兒郎,你們可還有力氣殺人?!」

    「有!」

    他手下二百餘精銳整齊高呼,鬥志亢奮。

    「那就殺過去,讓那些唐軍士兵們看看,什麼叫殺人!」

    「向前!」

    「向前!」

    「向前!」

    隨著整齊的吶喊,二百多名燕云軍士兵跟著羅士信極其悍勇的撲了出去。在他們面前,是兵力比他們多數十倍的唐軍,可在他們眼裡,那是數千頭待宰殺的羔羊罷了。人的特質就在於,當恐懼蔓延的時候,數萬人聚集在一起也沒有安全感甚至會迅速崩潰。當勇氣沖上了頭腦的時候,即便面對數萬人他們也沒有恐懼。

    張公謹看著那勢不可擋的幾百個燕云軍,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弓箭手!攢射!」

    他大聲的命令道。

    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城門外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了進來。當看清楚了眼前場景的時候,張公謹甚至錯覺有一道山樑撞進了長安城。就在這一瞬間,他心裡一陣痛楚傳遍全身。因為在看到那些人的時候,他就知道守不住西內苑了。

    那不是山樑,那是雄闊海的陌刀營。

    「羅將軍暫且休息一會兒!」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雄闊海手持陌刀大步而行:「換我來為你開路!」

    羅士信劈落了幾支羽箭,回頭看了一眼大笑道:「傻子才和你搶!」

    他轉頭看了看,見陪伴自己幾年的坐騎倒在血泊裡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幾下。

    「上城牆!」

    他大聲吆喝一句,避開了唐軍的箭陣帶著後續殺進來的大隊燕云軍步兵往城牆上面衝了上去。

    雄闊海看著羅士信的背影,心裡不由得也跟著一熱。

    既從軍殺敵,自當如此目中無人!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00
   第六百六十九章是您的

    雄闊海的重甲陌刀營邁著整齊的步伐前進,形成陣勢之後陌刀營真的如同一座厚重的大山似的給人一種難以承受的壓迫感。,張公謹下令弓箭手放箭,羽箭密集如飛蝗一般朝著重甲陌刀營籠罩了過去。但羽箭即便再鋒利,也鑽不透那厚重的鏈甲。

    箭簇被卡在鏈甲上再難寸進,最多也只是將裡面的皮甲射穿一個洞罷了,即便能傷到人,也沒有什麼影響。陌刀營的隊形依然嚴整,從上面往下看就如同一大塊刀子切出來的四四方方的豆腐。但很顯然他們不是豆腐,他們是一輛令人窒息的鋼鐵裝甲。漫天白羽籠罩下,鋼鐵裝甲依然穩步向前。

    唐軍輕甲步兵根本就擋不住陌刀營前進的步伐,一排一排的陌刀之下,那些唐軍士兵毫無還手之力。即便有人能砍中那些重甲士兵,但橫刀再鋒利也切不開那厚重堅固的甲冑。

    雖然推進的速度不快,但卻沒有絲毫停頓。

    雄闊海走在隊伍最前面一排的中間,他左右還有他後面所有陌刀手的步伐都與他保持著一致。他進則進,他停則停。這種默契不僅僅是長期在一起訓練的結果,還是數十次浴血廝殺之後才能達到的配合。

    刀起,刀落。

    前面的一排唐軍士兵被整齊的砍翻,沉重而鋒利的陌刀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人的身子劈開。陌刀營每向前一步,都要留下一地的殘肢斷臂,而當陌刀營的陣型整體踏過去之後,地上只會留下一層肉泥。

    唐軍被壓制的節節敗退,眼看著再退就要頂到玄武門的城門了。

    而此時,在城外燕云軍的大隊人馬已經湧了上來,比城牆還要略高些的巨大樓車緩緩移動過來,樓車上的燕云軍弓箭手開始覆蓋性的打擊城牆上的守軍。李閒從各營抽調出來了一萬弓箭手,從水師抽調一萬弓箭手,仗著拋石車將城牆上的床子弩全都砸成了碎片,這兩萬人的箭陣移動到城牆外面之後開始發威。

    兩萬人的箭陣,如果不親眼所見無法理解那種令人震顫的場面。

    白羽漫天,遮天蔽日。

    羽箭密集的甚至在半空中相撞!

    幾十架樓車,還有城牆外的箭陣在很短的時間內往城牆上傾瀉-出去十幾萬支羽箭,城牆上的屍體和木樓上鋪滿了一層白色!

    如果沒有拋石車發威將城牆上的床子弩清理掉,沒有將唐軍城防軍的弓箭手砸了個七零八落,燕云軍的弓箭手難以形成這樣規模的壓制,畢竟守城一方的弓箭手要佔據著絕對的優勢,最起碼射程要比城下的燕云軍要遠。www.geiliwx.com

    隨著三輪齊射之後,城牆上的唐軍已經再難形成反擊。大隊的步兵抬起云梯架上了城牆,巨大的樓車繼續向前移動最終靠在了城牆上,鋪上木板,樓車上的燕云軍步兵潮水一樣殺上了城頭。上了城牆的燕云軍開始清理唐軍殘兵,投降者一律不殺。

    在靠近城門口附近,數十名唐軍士兵守著一個額頭上包裹著紗布的大唐將領。
    「大將軍,撤下城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個唐軍士兵急促的勸道。

    劉弘基臉上被火烤的爆了皮,顯得格外的難看。額頭上的紗布還在往外滲著血,但他的眼神裡卻沒有一絲絕望。

    他心中有愧疚,但更多的則是釋然。

    燕云軍之所以如此迅速的攻上城牆,不僅僅是因為拋石車的巨大威力和箭陣的覆蓋打擊,還有他的一道軍令。就在羅士信殺入城門的時候,他下令城牆上的守軍撤下去,除了軍令傳達不到的地方,數千名唐軍已經撤到了城內。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下決心以死抗敵。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但他卻沒有後悔。他這樣做只是想多挽救一些人的生命,對於這場戰爭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絲毫的鬥志。即便燕王不是皇帝的嫡子,可這也是李家人之間的爭鬥。長安城是守不住的,即便沒有城內燕云軍密諜炸開了城門也是守不住的。燕王有備而來,若不是同樣心疼士兵他怎麼可能等這麼久才開始攻城?

    那麼多犀利的攻城器械,損失再大攻克長安也已經是注定了的事。正因為他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如此消極。

    士兵們為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喪命,不值。

    他的愧疚是對皇帝的,也是對自己身為人臣卻不想盡忠的愧疚。其實人們很多時候認為愧對某件事某些人,起來都只是愧對自己的心。劉弘基現在的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可以理解。

    「扶我起來。」

    劉弘基語氣平淡的道:「我要回家。」

    ……

    ……

    雄闊海的重甲陌刀營每向前踏出一步,地上就會多出一層血泥。刀鋒砍斷骨頭,將活生生一個人劈成兩片時候那種聲音,如果真的聽清楚的話那麼無論是誰也不會平靜如常,那是一種能讓人瞬間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聲音。

    吶喊聲,哀嚎聲,骨頭斷裂的聲,都是死亡的聲音。而最讓人無法承受的不是死亡的聲音,而是死亡的味道。

    空氣中瀰漫著的不僅僅是血腥味,還有一種鑽進人鼻子裡就很久不能散去的臭味。人在臨死前基本上都會大便失禁,就在陌刀臨身的那一剎那,往往褲襠裡都會不由自主的溢出屎尿。

    血液的味道和糞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這種味道讓人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戰靴踏著地前行,踏過去的時候踩碎的不僅僅是死屍,還有那些糞便。所以在李世民身邊的尉遲恭靴子裡鑽進水的時候,他會被種感覺噁心的想吐。水不噁心,噁心的是血肉和糞便混合在一起的那種濕膩。尉遲恭就是因為靴子裡進了水,不由自主的想起戰場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只要上過戰場活下來的人,只怕誰都不會輕易簡單的忘記掉。

    戰靴踏地,踩著整齊的節奏。

    唐軍節節敗退,眼看著就退到了玄武門前面。而此時的燕云軍已經攻陷了整個西內苑,西內苑東北方向永安宮中埋伏的一萬多名唐軍也被伍天錫壓制住,根本就衝不出來。當西內苑攻克之後,李閒又調了五千弓箭手趕去永安宮裡支援,在箭陣的壓制下,永安宮內的唐軍將領不得不舉旗投降。

    只短短半日的時間,西內苑告破。

    這種速度令人咋舌,要知道當初李淵攻打長安城的時候,隋軍可沒這麼輕易的就放他進門,李淵是踩著上萬具屍體才走進了這座大城。

    現在攔在李閒面前的,就只有一座玄武門。

    玄武門後面有一座太極宮。

    太極宮裡有一張龍椅。

    龍椅上坐著一個皇帝。

    「陛下…….」

    高蓮生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臉色出奇平靜的皇帝,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如果不讓任何人進太極宮的話,張公謹和劉弘基也進不來,若是城破……他們兩個又進不了宮,難免會做出什麼有失臣禮的事情來。而且……前面西內苑的人馬若是退入太極宮整頓後再用來守宮城,兵力上就不至於顯得單薄。」

    「太極宮城防堅固,守軍如果足夠多的話,堅持到其他各門的援兵趕來,賊兵未必就能佔了便宜去。」

    李淵看了高蓮生一眼,臉色平靜如古井不波。高蓮生一直到現在都無法理解皇帝陛下,為什麼往日那麼容易發脾氣,而現在到了這種時候卻能平靜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

    皇帝自登基之後,除了朝會就沒有坐到過那張龍椅上,今天他卻離開了御書房,進了大殿,坐在高大的龍椅上看著空蕩蕩的大殿沉默了很久。

    「高蓮生」

    「奴婢在」

    「你若不是個閹人,朕一定會重用你。」

    「奴婢只求能在陛下身邊伺候著。」

    「高蓮生」

    「奴婢在」

    「你可知道朕輸在什麼地方?」

    「陛下沒有輸,只要兩位國公召集全城軍民,燕云賊未必就能得逞。」

    「朕輸了,輸了就是輸了。」

    李淵的手掌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的來回摩挲著,感受著觸手的溫度,他手掌上的力度如此輕柔,就好像撫摸的不是冰冷堅硬的椅子,而是美人嬌嫩的臉頰。

    「朕輸在於……朕從來不敢面對事實,而當不得不面對的時候,朕往往會變得猶豫不決。朕想做一個千古聖君,想開創一個萬世基業……可現在看來,只怕這個理想要留給朕的後人去做了。結果還不是最壞的……最起碼他也是朕的種。」

    李淵自嘲的笑了笑道:「朕總以為,所有人都在朕的算計中,無論誰也別想瞞著朕,無論誰也別想讓朕認輸!或許是朕心裡想的太多太多,以至於沒了果決,反而不如李閒想的簡單直接,他從一開始就想取代朕做大唐的皇帝,但朕卻一直沒有想好該怎麼對待他。」

    「若是燕云軍進了太極宮……高蓮生你就出去迎接李閒,朕不怪你……」

    「奴婢不會,奴婢堅信陛下是戰無不勝的。」

    「戰無不勝?」

    李淵笑了笑,擺了擺手道:「現在朕可沒心思聽你講笑話……你去傳朕的旨意,後宮所有嬪妃,下人,禁衛在燕王攻入太極宮之後,列隊在大殿門口迎接他。朕倒是想看看,作為一個勝利者,他用一種什麼樣的嘴臉出現在朕面前。」

    「陛下……」

    高蓮生哀鳴了一聲,緩緩的跪了下來。

    「哭什麼!大唐還是大唐,沒什麼可哭的。」

    李淵緩緩的站起來,離開那張他坐的溫熱了的龍椅。他緩步走下台階,仔仔細細的看著大殿中每一根柱子,每一塊地磚,看的極認真,似乎是想記住每一個地方的摸樣。他的步伐雖然緩慢,但卻並不穩定。每走一步,他的身子都在劇烈的顫抖著。

    「朕是皇帝!」

    走到門口的李淵抬起頭看著無盡的蒼穹喃喃道:「就算你贏了又能怎麼樣?史書上朕依然還是大唐的開國皇帝。」

    西內苑城門,精甲武士站立在街道兩側迎接燕王進城。已經投降了的唐軍士兵密密麻麻的跪在後面,他們手裡已經沒有了兵器,他們低下了曾經高昂著的頭顱。匍匐在地上的唐軍士兵,每個人心裡都充滿了忐忑。

    騎著大黑馬身穿黑甲走進長安城的李閒視線緩緩掃過那些跪伏在地上的唐軍降兵,看著不遠處那座宮門,他的視線平靜如水,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自始至終他都知道,自己是要進入這座大城的。

    「河東王」

    李閒側頭看著和自己並肩而行的李承德,微笑著道:「你要仔細看看,這是你的都城。」

    「是您的。」

    李承德低下頭謙卑的道:「永遠都是您的。」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03
第六百七十章金光灑地

    北城告破,大隊的燕云軍士兵潮水一樣湧進長安城,順著筆直的大街往城中蔓延了出去,誰也不會懷疑,用不了多久,一百零八坊的百姓都會臣服在燕王殿下的腳下,十幾座城門上的守軍,都將對燕王頂禮膜拜。

    劉弘基的部下已經投降,重兵防禦看起來堅固如燕山一樣的北城上只半日就換了旗幟。劉弘基的部下大約有萬餘人,除了在城牆戰死的千餘人之外,一部分逃散脫了軍服藏匿在百姓家中不敢出來,大部分士兵丟下了兵器跪倒在大街兩邊臣服於這座都城新的主人。

    張公謹麾下的萬餘精兵,其中的兩千騎兵在殺出城外之後變第六百七十章 金金光灑地成了一支孤軍,不出意外的被燕云軍屠戮殆盡,甚至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們。北城八座城門全部被燕云軍佔據,順著這八座城門,燕云軍潮水倒灌一樣勢不可擋的衝了進來。

    長安的街道都是同樣的規劃佈局,只短短的一個時辰之內,宮城,皇城外面的坊市就全部被燕云軍佔領,宮城和皇城就如同一座被汪洋大海圍住的孤島,顯得孤零可憐。

    就在長安城告破的同時,大唐刑部尚書獨孤學忽然將刑部所有差役都分派了出去,宣佈奉了大唐皇帝的旨意維持城中治安,以防止有人投降叛軍為名將六部九卿重要朝臣的家都封了,任何人不得外出。

    雖然差役們懷疑這命令的真實性,但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白獨孤學這樣命令背後隱藏的含義。如今大局已定,誰都要為自己的前程考慮一番。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才察覺,燕王為了今日進城在城中竟是做了如此多的安排。

    獨孤學帶人封了至少十幾個朝臣的家宅,然後帶著數百密諜迅速的攻入國庫所在。第六百七十章 金金光灑地貼上封條,誰敢接近一律殺無赦。

    雄闊海的重甲陌刀營推進到玄武門宮門外的時候,還在負隅頑抗的唐軍已經不足千人。張公謹臉色陰沉的站在隊伍最前面,看著那些渾身是血的重甲臉色變幻不定。

    羅士信進城之際看到的那幾處被唐軍圍住的戰團,便是吳不善和萬玉樓等人,吳不善和王啟年救出萬玉樓之後被唐軍圍困,左衝右突也沒有殺出重圍,就在這個時候雄闊海的陌刀重甲進了城,將其救了出來。

    燕王李閒進城的時候,身上最少有二十處傷勢的萬玉樓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著,就好像一個在地下憋的太久沒有呼吸過新鮮空氣的妖孽。他看了一眼身上的傷口比他一點也不少的吳不善,又看了看趴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得站不起來的王啟年,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那麼暢然。

    「老天爺真他娘的太給面子了,這樣咱都死不了。」

    他得意的喊著,肆無忌憚。

    吳不善身上的傷口太多,以至於一個細小的動作也能牽扯到傷口疼的他忍不住咧嘴。他白了萬玉樓一眼懶得理這個胖子,心裡的喜悅卻絲毫不比萬玉樓少。這種必死之局卻活下來的感覺,實在太他娘的爽了。

    「老王,你別他娘的裝死……」

    萬玉樓一邊疼的呲牙咧嘴一邊發笑:「老子就不信你會累成這樣,難道是嚇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放屁!」

    大字型趴在地上的王啟年瞪了他一眼,然後極認真的說道:「老子是爽的不想說話。」

    「我不一樣!」

    萬玉樓掙紮著坐直了身子,看向燕王那邊嘿嘿笑道:「老子現在是爽的只想大喊大叫。」

    吳不善極費力的從身邊摸起一支長矛的半截槍桿,然後趁萬玉樓不備用力在他屁股正中捅了一下:「老子成全你,讓你爽的大喊大叫……宮門就在眼前,站在宮城下面的燕云軍士兵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驕傲。他們昂著下頜看著城門上的禁軍,甚至能看得清楚那些禁軍士兵臉色惶恐的表情。

    「燕王旨!」

    雄闊海抬著頭沖城門上大喊道:「降者不殺,反抗者誅殺全族,一炷香之內若是不打開城門,所有人皆按反抗論處!」

    這句話立刻讓玄武門上的禁軍一片嘩然,他們面面相覷,都下意識的將視線投向代替禁軍都尉高蓮生指揮守城的副都尉夏逢春。

    夏逢春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回頭看了一眼太極宮大殿眼神中都是痛苦之色。

    與此同時,被逼到一條大街上的殘餘唐軍被燕云軍團團圍住,數千名弓箭手已經拉開了硬弓,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射殺這些還在頑抗的唐軍士兵。院牆上,房屋上,都是燕云軍的弓箭手,被困在街上的唐軍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國公!」

    副將鄧磊看了一眼張公謹,小心翼翼的說道:「弟兄們已經……已經盡力了。」

    「我知道。」

    張公謹忽然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竟是變得輕鬆下來:「讓弟兄們投降吧,咱們確實已經盡力了。」

    這句話一出口,鄧磊倒是覺著有些不可思議。之前國公表現的足夠強硬,多次提到寧死不退,而且一直站在士兵身前親自指揮,若不是如此的話,士兵們只怕早就已經投降了。可到了現在就在大家以為國公會下令死戰的時候,他竟然如此輕易簡單的說出了投降兩個字,而且臉上的表情哪裡有一絲痛苦可言。

    但鄧磊卻不會傻到再問一次,他立刻回身大喊道:「大將軍令!」

    他的視線環顧了一圈,看著那些一身浴血的士兵大聲道:「降了!」

    「降了?」

    「降了!」

    士兵們詫異了一下,隨即高聲歡呼起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高高的跳了起來,隨即兵器被丟了一地。

    「降了!」

    「我們降了!」

    隨著他們將兵器丟棄,圍住他們的燕云軍弓箭手放鬆了弓弦,將羽箭插進箭壺裡,眼神中也都是釋然和喜悅。無論如何,不用廝殺都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好消息。他們從院牆房屋上躍下去,甚至還有人拍了拍不認識的唐軍士兵的肩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他們將地上的兵器收集起來,還有心情和那些投降的士兵說幾句家常。

    「你哪兒人兄弟?」

    「我河東郡的,你呢?」

    「我是東平郡的。」

    「東平郡好啊……東平郡有巨野澤,巨野澤裡有燕云寨……有燕王。」

    「是啊,不過沒關係……」

    勝利的人拍了拍戰敗的人的肩膀,微笑著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們也是燕王的人了。」

    「只求燕王不會降罪。」

    有人忐忑不安的說道。

    「不會,燕王殿下說過,投降者無罪,你們都不會有事的。」

    這種場面讓人詫異,誰也不會相信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在浴血廝殺似乎不死不休。這種場面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場戰爭真的存在過嗎?

    張公謹在路邊一個石凳上緩緩的坐下來,舒服的出了一口氣伸手要過酒囊灌了一口。看著那些士兵們高興的表情,他忍不住嘴角挑了挑。

    其實他和劉弘基一樣,都不看好這場戰爭。但他和劉弘基的選擇卻截然相反,劉弘基消極抵抗,甚至最後時刻下令士兵投降。而他則帶著人馬奮戰到了最後一刻,最後才不得已而投降了燕王。

    可只有張公謹自己知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不拚死護主的臣子……又怎麼會被這座都城新的主人重視?

    如果他真的對李淵忠心耿耿……他既然得了李淵的密旨怎麼會對劉弘基在城牆上那樣消極的佈防不聞不問……夏逢春最後看了一眼太極宮大殿的方向,然後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陛下……臣有罪。」

    三跪九叩,大禮完成之後夏逢春站起來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開宮門!」

    這三個字一出口,城牆上的禁軍頓時發出了一聲如釋重負的低聲歡呼,命令被迅速的傳達下去,很快這歡呼聲就從宮門上蔓延到了城下。禁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抬起門擋,然後奮力的將玄武門的宮門拉開。

    隨著吱呀吱呀的聲音,厚重的宮門逐漸打開。

    大門打開,太極宮裡的禁軍嘩啦嘩啦的將兵器丟了一地,然後沿著道路兩側跪了下來。

    雄闊海一聲令下,身上鐵甲還在往下淌血的重甲陌刀營闊步走進宮門。隊列整齊,殺氣凜然。

    整齊的腳步聲在太極宮中迴響,重甲陌刀手身上的鐵甲在走路的時候發出嘩嘩的聲音,就如同對勝利的讚歌。

    在直通那座龐大宮殿的道路兩側,跪滿了投降的禁軍。而在那座大殿的門前,是人數上千的宮女,宦官,後宮嬪妃,禁宮侍衛。他們的眼神中都是懼意,不斷的從身邊人的臉上尋找著安慰。但讓他們失望的是,每個人都同樣的驚懼不安。

    尤其是後宮的宮女和嬪妃們,更加的驚恐不安。她們實在不敢想像,燕王進了宮之後她們的下場會是什麼。皇帝將不再是皇帝,她們在後宮中還有什麼地位可言?如果燕王將她們都賜給那些身上血腥味濃重的士兵,這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在所有人驚恐的視線中,宮門處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數百精銳重甲騎兵護衛下,騎著大黑馬的燕王緩緩進入了宮門。在重騎後面,是隊列整齊的燕云軍精銳步卒。

    這一刻,天空中濃重的烏云忽然散去。

    太陽從云層後面露出來,燦爛的陽光金子一樣灑進了宮城。巧合的是,云層裂開的縫隙正巧將陽光灑在燕王身後。隨著他緩緩向前,金光跟在他身後往宮城中蔓延了出去。

    蔚為壯觀。Q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09
第六百七十一章絕沒有想到會是你

    當李閒看到太極宮大殿門口那一眾男男女女和不男不女的人之後,心裡忍不住有些想笑。李淵這一手玩的確實不漂亮,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無非就是一個失敗了的老者最後聊以自-慰的手段罷了,用這可憐的行為來維護自己最後一絲自尊。

    大殿門口的人有上千,後宮諸嬪妃宮女最是惹人眼球,鶯鶯燕燕怯怯的站在那裡,當李閒從大黑馬上躍下來走向她們的時候,她們的表現各不相同。有膽小怕事者低頭不語,有心思靈動者佯裝羞澀,有浪蕩狐媚者搔首弄姿,當然,也有裝作一臉決絕清高不懼者,但不管是哪一類女子,第六百七十一章 絕沒有想到想會是你都在裝的同時不時偷眼看一眼這個長安城新的主人。

    太年輕了,太俊朗了。

    打開的云層裡金黃色的陽光灑下來,神蹟一般跟在李閒的身後逐漸讓整個太極宮變得明亮起來。而正是這金光灑地,讓李閒的形象看起來更加的高大俊美,而且還隱隱透著一種神秘的味道。

    李閒自己卻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他只是在想一會兒見了李淵該用一種什麼樣的姿態?

    李閒從來不會嫌棄自己無恥,若是換做十年前,他一定確定以及肯定會用一種暴發戶的姿態出現在失敗者面前,就算用最諷刺甚至最惡毒的語言來刺激失敗者他也不是干不出來。但是現在不同,身份不同導致了需要表現出來的形象也不同。如果這會李閒再以一個潑皮無賴的形象示人的話,就算沒人敢說他什麼,只怕那些等著看戲的傢伙也會在心裡一頓好笑。

    那些等著看戲的人,可都是很有份量的。

    中書令劉政會,納言裴寂,尚書左僕射蕭瑀,尚書右僕射虞世南,兵部尚書高士廉……這些人第六百七十一章 絕沒有想到想會是你,可是到了現在還沒有露面。指揮唐軍抵抗燕云軍的兩位國公,郯國公張公謹,譙國公劉弘基也沒有露面。

    所以,這些人也在等著看李閒用一種什麼樣的姿態現身。

    所以,李閒現在就是再想得意,也必須裝作平淡如水。

    所以,當那些或嬌柔或豔美或清冷的女子看到李閒神色淡然的從她們面前走過,甚至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的時候,她們每個人的內心中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望。

    內侍總管高蓮生站在大殿門前,怒目看著李閒。

    他攔在大殿門口,沒有說話,視線一直盯在李閒的臉上,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毫無疑問李閒早就被切成了碎片。高蓮生的眼神讓李閒忽然間想起前世時候看過的一本武俠小說,裡面有一個非常牛-逼的人物叫做關七關木旦。他的無形劍氣可以以任何一種動作釋放出來,比如挑挑眉毛努努嘴,比如動動手指放個屁,真真做到了殺人於無形。

    但高蓮生不是關木旦,李閒確定自己也沒有穿越到武俠世界。所以他根本沒有必要對一個閹人正眼相看,沒錯,高蓮生只不過是個閹人。

    「賊子!」

    高蓮生見李閒根本就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他橫跨一步攔住李閒怒聲道:「這裡是大唐皇帝陛下的朝會大殿,沒有旨意,你沒資格進入,還不快快離去。」

    「賊子?」

    李閒聽到這兩個字,嘴角上勾勒出一道笑意:「孤想進去看看大殿裡那個賊。」

    「你!」

    高蓮生為之一窒,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李閒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是李淵的兒子,卻是在這樣一個場合。不得不說,這句回答一點也不妙,但卻讓高蓮生羞紅了臉。

    「不要在孤面前擺姿態,不管你是真的忠心也好,還是在扮演一個忠心的僕從角色也好,孤都不需要也沒有興趣看,你當然可以繼續擋在孤面前……孤會成全你的忠心。」

    高蓮生臉色一變,忽然啊的喊了一聲撲向李閒。兩隻手向前伸著,似乎是想要活活將李閒掐死。李閒微微嘆了口氣然後身子往旁邊一閃,高蓮生便失去重心從高高的台階上摔了下去。

    撲通一聲,跌倒的宦官立刻發出一聲呻吟。

    李閒緩步走上台階,將要進門的時候他又頓住腳步,回頭看著掙紮著站起來臉色通紅的高蓮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如果你是想用這種方式引起孤的主意,那麼你可以失望了,因為孤絕不會還用你。如果你是用這種方式告訴裡面那個人他不孤單,那麼你也可以失望了,因為裡面的人絕對會很孤單。網)」

    李閒擺了擺手,在高蓮生震顫的眼神中說了三個字:「殺了他。」

    沒有去看高蓮生被腰斬的血腥場面,也沒有去聽那些宮女太監嬪妃們的驚呼,李閒走進大殿,腳步平穩,不急不緩……因為天色才剛剛放晴,外面的光線還沒有灑進大殿中,所以裡面的色彩有些灰暗,李閒相信,大殿中此時的色彩也是李淵此時心裡的色彩。他走進門的時候停了一會兒,讓自己適應這種灰暗。

    當他看到那個有些駝背很瘦削的身影的時候,忍不住有些驚訝:「我以為,你會坐在那把椅子上等我。沒想到你居然捨得下來,捨得沒最後一次用高高在上的姿態來面對我。」

    「你這樣說,說明你現在很得意。」

    李淵坐在大殿的磚石地板上,盤著腿看著李閒。

    「我在進門之前一直在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表現的太過得意,且不說外面有多少人看著我,只說得意太過的話難免會落了下乘。但我還是忍不住,因為今天確實是個值得得意的日子,我不想裝的太辛苦,而且在你面前我不介意更得意一些。」

    李淵沒想到的是,李閒竟然會在他面前盤腿坐下來。兩個人距離只有不足一米,甚至可以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

    「你確實可以得意。」

    李淵點了點頭道:「朕的二十三個兒子中,到了現在為止你也是讓朕最得意的一個兒子。」

    「這話酸了,也矯情了。」

    李閒搖了搖頭道:「你沒必要現在還要表現什麼天子的威儀和氣度,更不需要在我面前來表現一位父親的寬宏和慈愛……很假,就算你表現的再真實也是假的。如果我是你和竇氏的兒子,我說不定還會信了你的話。但我知道我不是,而你也知道。」

    李淵怔住,隨即點了點頭道:「確實有點假,事實上,如果有可能的話,現在朕就想親手掐死你。」

    李閒笑了笑道:「你說這話雖然有些惡毒,但聽著舒服多了。最起碼這才是你的真實心思,不做作,不噁心。」

    李淵也笑了笑問:「你打算怎麼處置朕?」

    「還能怎麼樣呢?」

    李閒聳了聳肩膀,有些失望的說道:「雖然我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雖然我現在也想親手掐死你,但我必須強迫自己忍住這個衝動,你之所以還能佯裝鎮定的坐在這裡,便是想到了我不敢也不能殺你對不對?你猜對了,我現在真的不能殺你。」

    「你說的不錯,朕從沒有擔心過會死在你手裡。」

    李淵笑了笑,指著外面說道:「你是打算讓朕那個根本就是爛泥敷不上牆的孫子來繼位對吧?然後對天下人說是朕心甘情願將皇位傳給他的。待過幾年,你再將他廢瞭然後自己坐上龍椅……如果朕處在你的位置上,朕也會這樣做。」

    「爛泥敷不上牆。」

    李閒重複了一遍然後點頭表示贊同:「你這句話評價的非常中肯,我在長安城裡兩個月才挑了這樣一個人,說起來,在李家子孫裡找這樣一個倒也不是很容易。」

    「朕還有個嫡子。」

    李淵看著李閒的眼睛說道:「而且朕自始至終都相信,世民比你更適合做一個皇帝。」

    「為什麼?」

    「因為他很貪婪,比你還要貪婪。」

    「謝謝你的提醒。」

    李閒點了點頭道:「我會盡快找到他,殺了他,然後提著他的腦袋送給你做禮物……先挑個日子吧,明年你壽辰的時候好不好?」

    「你很惡毒。」

    李淵眼神一變,冷笑著說了一句。

    「只是成全你罷了。」

    李閒舒服的伸了個攔腰,然後極認真的說道:「你不是有殺自己兒子的嗜好麼?不是喜歡看著自己的兒子為了你去死麼……李淵沉默了很久,然後自嘲的笑了笑:「雪琪死的時候,朕絕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還會有人來替她報仇。」

    「恰恰相反。」

    李閒微笑著說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活下來走到現在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報仇。只不過需要我報的仇太多了些,有些我親手報了,有些沒能做到……當然,在幾年前我還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仇人原來是你,也不知道最應該替她報仇的人是誰。不過我現在不得不替她得意,因為終究還是她的兒子來替她報仇了。」

    「你不想知道你娘親怎麼死的?」

    李淵忽然問了一句。

    「你是想儘量用殘忍的話語來描述她死時候的慘狀,藉機來激怒我?」

    李閒反問。

    李淵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她死的時候並不是很悽慘,這一點倒是你想錯了。朕很珍愛她,而她又是最愛美的,朕怎麼能忍心用殘忍的手段殺她?怎麼忍心破壞她傾國傾城的容貌?」

    停頓了一下之後李淵繼續說道:「雖然是皇后逼死了她,但她卻是自己了斷的生命。她死之後朕親手整理了她的儀容,看起來就和生前一樣美……你有九分像她,所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朕就知道你絕不是朕和皇后的孩子。」

    「老甄說我有七分像,看來他和你的記憶有些偏差。」

    「老甄還活著?」

    「就在外面。」

    「朕應該殺了他的。」

    「我也很好奇你為什麼沒有。」

    不等李淵回答,李閒繼續說道:「我更想知道,老甄當初為什麼會換掉兩個孩子。雖然他跟我說過那段往事,但我還是希望從你嘴裡得到印證。作為一個僥倖活下來的人,我必須得搞清楚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怎麼跟你說的?」

    李淵問。

    「他說……我娘是整個李家對他最好的人。」

    「原來是這樣……」

    李淵嘆了口氣,隨即釋然的點了點頭:「其實你娘親對誰都很好,她是個性子恬淡安靜的人,還有一顆善心,別說對人,就是對花花草草也有善心。整個府裡,或許除了皇后之外沒人不喜歡她。」

    「就這麼簡單?」

    李閒問。

    「簡單?」

    李淵一怔,隨即苦笑著搖了搖:「確實簡單了些,朕竟然會輸在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上。」

    「你為什麼不殺老甄?」

    「因為……朕絕沒有想到,活下來的會是你。」Q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15
第六百七十二章盡收長安城

    「你娘親去世的時候才十九歲,是她進府裡的第六年……」

    李淵眼神有些閃爍,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一年也是在長安城,朕第一次見到你娘的時候她才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雖然說不上醜陋但也談不上什麼美麗,她的父親死於病患而家中窮苦,在街上賣身葬父,卻被衙門的人驅趕。恰好你娘親帶著人經過,念其可憐便將她買了下來帶回府裡……」

    李淵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緩,眼神中對李閒的怨恨惡毒旨意也淡了不少:「才短短幾年光景,她便出落如出水芙蓉一般惹人憐愛。她心地極善良,府中之人上上下下都十分喜愛她,若不是……若不是朕執意要將她收房,想來皇后還是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

    「說來說去,還是皇后的妒忌心太強了些。因為你娘太過美麗,當初朕還想著明媒正娶讓她做平妻,卻忽略了這樣做觸及到了皇后的底線……她怎麼可能容忍一個窮苦出身的人做朕的平妻?朕當時極愛你娘親……」

    李閒聽到這裡的時候微微皺眉,隨即擺了擺手道有些粗暴的打斷了李淵的話:「你不是愛她,而是愛她的美貌。」

    李淵怔住,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但朕當時確實對她寵愛的很。」

    「你說這些想告訴我什麼?」

    李閒看著李淵的眼睛問。

    「只是想告訴你關於你娘親的一些事罷了。」

    李淵看著了李閒一眼說道:「當日你娘和和皇后同日臨盆,都剩下來一個兒子。只是還沒有出滿月的時候,便出了李渾家裡的事……那個時候隋帝對朕很不放心,總想著找個機會除去朕……朕自然是不會給他機會的,。所以才會拋棄了你們兩個……」

    說到這裡李淵停頓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原來朕是有二十四個兒子的,竟是忘了……這些年朕一直忽略了皇后所生的那個孩子。」

    「不要自欺欺人了。」

    李閒冷冷笑了笑道:「你忽略的是我才對。」

    李淵聽到這句話臉色變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你說的沒錯,朕一直以為你是朕的嫡子,而被老甄埋了的那個孩子才是雪琪的孩子。這些年這個觀念根深蒂固,一時之間難以轉變過來……其實朕到了現在有時候還會恍惚,不知不覺間還是將你當做嫡子來看待。」

    「如果你不是長得和雪琪那般相像……朕說不定真的會將皇位傳給你。」

    「說不定的事還是不要說了。」

    李閒聲音清冷的說道:「你現在說這些毫無意義,而且有句話我也應該清楚的告訴你,莫說你只是有這個打算,便是真的將皇位傳給我,我也不會接受。」

    「為什麼?」

    「你給的,我自然不會要,雖然我想要……但既然想要,還是要用搶的才能更讓我心滿意足些。」

    李閒看著李淵一字一句的說道:「只有搶,才證明是你失去的。只有看著你因為失去而痛苦,我的心裡才會感覺到舒服。」

    李淵苦笑了一聲,低下頭不再說話。

    兩個人之間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淵緩緩的舒了一口氣道:「現在你搶到了,你真的會感覺很驕傲得意?難道你看著朕痛苦,你真的就很滿足暢然?」

    「別試圖打溫情的牌,。」

    李閒緩緩站起來,走到那座龍椅下面微微昂著下頜,他的視線仔仔細細的在龍椅上打量了很久,負手站在那裡很久都沒有動。

    看著李閒修長挺拔的背影,李淵忽然發現自己看錯了一件事。

    「你站在那裡看著那椅子的時候,朕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比世民是要貪婪的,而且你的貪婪比世民還要深入骨髓。朕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對權利地位的渴望遠超過任何一個人,就算你表現的再云淡風輕也掩飾不住你的**。」

    「我從沒掩飾。」

    李閒回頭頭看了李淵一眼,想了想後語氣肅然的說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否認過我是一個貪婪的人,甚至貪婪到了寧濫勿缺的地步。自從我會走路開始,這種貪婪只怕早就深深的烙印進了我心裡。貪財,貪色,貪得無厭……也正是因為這些貪念,才讓我鼓足了勁活下來。」

    「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我的成長環境。」

    李閒有些感慨的說道:「在這個不貪則死的世界,我如果想活下來,想好好的活下來,想比大部分人都要好的活下來……那麼我就要比任何人都要貪。」

    ……

    ……

    「貪而不是去理智,保持一顆清醒之心。」

    李閒沒有登上台階,就在李淵感覺他要走上台階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時候,李閒忽然停住腳步,緩緩的轉過身又走回李淵身前,這次他沒有坐下來,而是極不禮貌的蹲在李淵面前,盯著李淵的眼睛微笑著說道:「你現在才看出我的貪婪,才是你最大的失敗之處。」

    這種蹲著與人說話的姿勢,無論如何都有些小家子氣,。但現在李閒是贏家,再小家子氣的贏家也是贏家。

    此時李閒的樣子,就好像是在幽州南邊固安縣那個小村子外面的高坡上,和張仲堅並排蹲著,一手拎著一隻雞腿一手捏著一個豬蹄啃的不亦樂乎,是得意和滿足。就好像他在草原那座無名山上練刀之後,筋疲力盡的蹲在木屋前面的大青石上喝一口烈酒取暖,是愜意和舒服。

    這個時候,他土匪無賴的樣子全都表現了出來。

    「因為貪,搶人錢財的事我幹過,搶人性命的事我也幹過,不過說起來……不管搶什麼,也不如搶來一個國家最讓人滿足。」

    他嘴角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濃到看得出來裡面有極深的譏諷之意:「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這種事並不是世家之人才會做得出來。」

    「你似乎對世家出身的人很看不起?」

    李淵問。

    「不是看不起,是嫉妒。」

    李閒認真的回答道:「嫉妒可以讓人變得墮落,也可以讓人奮發圖強。」

    「但你否認不了,你也是世家子弟。」

    李淵終於找到了反擊的機會,他也有些得意的說道:「說來說去,天下大大小小的世家數不勝數,可現在哪一家又大的過我李家?」

    「這具軀殼確實是世家出身,但軀殼裡的靈魂卻不是。」

    李閒看著李淵眼神玩味的說道:「這句話你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的理解其中的含義,而我也絕不會告訴你是什麼。就算你想破了頭皮也想不到我為什麼會說這句話,莫說是你,便是全天下的人全都在想,也想不出來真正的答案。」

    「你打算讓朕去哪兒?」

    李淵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因為他確實不理解李閒話裡的意思,。

    「不過想來想去,除了讓朕在皇宮裡住下去,你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的地方?」

    「現在沒有。」

    李閒笑了笑說道:「但很快就會有的,我答應了很多人要在這長安城裡起一座陵園,還缺一個看門打更的……本來按照我很久之前的打算,是要在陵園裡鑄兩座人像,鑄成跪拜陵園的模樣,一個是楊堅一個是楊廣……但現在看來,似乎這樣做不如讓你去守著陵園讓人覺著爽。」

    「到這裡吧。」

    李閒站起來,緩步往大殿外面走去:「話已經說得足夠多,我現在都有些佩服我自己,怎麼能耐著性子和你說了這麼多的廢話,而且居然還能忍著沒有打你一頓。一會兒你可愛的孫子會進來和你談談,你倒是應該教教他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皇帝……最起碼看起來像是個合格的皇帝。」

    「二十年前那風雪日……死了一個娃,活了一個娃。活著就是幸福啊……幸福就是貓吃魚抽吃肉,奧特曼打小怪獸……幸福就是,我站著笑,敵人跪著哭。」

    某人的心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感觸,竟是說了這許多胡話。二十年逃亡,二十年拼爭,二十年生死兩茫茫、

    ……

    ……

    李慧寧其實就在玄武門上面,只是自始至終她都冷眼看著這一切,不說話,不參與,不聞不問。

    看到李閒率領大軍進城的時候,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但是很快,這一抹痛苦便被她壓制了下去,。鎮守玄武門的禁軍副都尉夏逢春在下令打開玄武門之前,曾經看向太極宮方向面露痛苦和決絕,然後朝著太極宮大殿的方向三跪九叩,這才讓人打開玄武門。

    而在他看向太極宮之前,卻先看向了李慧寧。

    他是李慧寧的部將,當初娘子軍中的第一勇將。對於平陽公主,他真的尊敬到了極致。李淵讓李慧寧登上城門,李慧寧沒有拒絕,但她卻選擇了冷眼旁觀,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麼樣的一個立場上。是該高興,還是該痛苦。

    當李閒進入太極宮大殿的時候,她就坐在玄武門的城牆上面看著那邊。雖然看不太清晰,但她知道李閒走了進去,很久都沒有出來。當李閒走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喝光了三壺酒,胃裡燒得難受,但卻就是吐不出來。

    當李閒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竟是笑了一聲隨即醉倒在地。也不知道那一聲笑,其中是什麼意味。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長安城徹底被燕云軍攻克。除去李閒親自指揮攻打的北城之外,其他三城皆有徐世績率軍攻打。因為北門唐軍潰敗太快,以至於徐世績受到的阻擊也不是很猛烈。只一日,長安城各城門上飄揚著的旗號都換做了燕云軍旗。

    站在醉倒的李慧寧旁邊,李閒看著太極宮中那些依然聚集在大殿前不敢散去的人群,再看一眼狼狽落魄的李慧寧,他搖了搖頭喃喃的自語道:「我知道你不需要也不屑於我還你人情,也知道你我之間的情分在今日也都斷了。但……若不是想到了你,我剛才真的幾乎沒忍住殺了他。」

    他自嘲的笑了笑:「殺親爹,這種事算不算大逆不道?」

    ps:今天狀態真的不好,就這兩更吧,今天白天去醫院檢查身體,胃實在太難受了,吃東西脹,不吃東西也脹,燒起來有火一樣,還往上反流。拿了藥,預約了胃鏡,十八號才能去做。是熬夜和飲食不規律造成的結果,好幾年了,越來越嚴重。希望大家身體都健健康康的,開心快樂。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24
第六百七十三章登門

    長安城的百姓們沒有猜錯,燕云軍攻入長安城的第二日城中便基本恢復了秩序。沒有出現亂兵劫掠的事,自然更不會有什麼血流成河的屠城。燕王進長安不是來毀了這座都城的,不管有多少反對燕王進城的朝臣被屠戮,百姓們依然平安無事。

    唐軍各營正在清點人數,做成名冊遞交給總理軍機事務,燕云軍的軍師徐世績。從進城當日徐世績便沒有閒著,投降的唐軍人數還有四萬餘,這是一股極強大的實力,如果不是因為從一開始守北城的劉弘基就沒有打算拚死抗爭,長安城裡的惡戰只怕會極大的消耗掉燕云軍的主力精銳。

    所以對這些唐軍,上至將領下至士兵都不能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來俯視他們,甚至要把他們當做有功之臣來安撫。

    這是一件很難繁瑣麻煩的事,所以李閒這樣怕麻煩的人自然不會自己去做。徐世績做事穩妥,為人公正,交給他去做李閒放心。為了保證不會有突發的是件發生,燕云軍沒有全部進成,在北城外大營留下了五萬人馬,以裴行儼為將軍督管。

    進了城的十餘萬大軍分成四批,分別鎮守長安城四方。

    沒幾日,燕王親自用印的告示便貼滿了長安城的大街的告示欄上,讓百姓們安居,不要惶恐,集市照常,所有的商舖也要繼續營業。為了讓商人們安心,燕王特意免除了一個月的雜稅。而城中所有百姓,都要到衙門裡重新報備,凡是去了的,每人可以領二斤精米。

    百姓們雖然確信燕王不會做出什麼血腥殘忍的事,但他們還是對重新到衙門報備戶口這種事有些擔憂。尤其是在城破當日家中藏了守城官軍的百姓,更加不敢去衙門,他們擔心燕王用這種辦法清算當日抵抗燕云軍進城的罪過。

    其實在這份安民告示貼出來之前,燕王詔令所有潰散唐軍返回大營的告示已經貼了出來。燕王承諾既往不咎,但限時五日,若是五日之內有唐軍士兵不肯歸營的,按叛國之罪論處,藏匿逃兵的百姓也一併鎖拿下獄。

    兩份告示先後出來,自然會讓人有所聯想。膽子大一些的抱著死就死吧的心態回歸大營,但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負責整理清點人數的燕云軍將領並不兇殘,甚至看起來和顏悅色的讓人心裡格外舒服。而最先去衙門報備戶口的則是那些城中富戶,因為他們遠比普通百姓更怕死,也更捨不得死。

    不管貧富,到各衙門報備戶口的人都領到了二斤精米。便是那些富得流油的人拿著那小小的米袋子也樂開了花,他們不是貪圖這小便宜,而是確定燕王對城中百姓確實只有安撫之心,沒有糾罪之意。

    五天之後,本以為燕王要施恩於長安的人們才驟然發現,原來第一份告示並不是燕王嚇唬人玩的,自第六日起,便有大批燕云軍的執法隊拿著唐軍原來的花名冊搜捕逃兵,一日之間便抓了三百餘人。

    這些人全都被剝奪了軍籍,充為奴隸。有些反抗抓捕的唐軍士兵被就地格殺,執法隊下手絕不留情。

    藏匿親人的家庭也被全家緝捕下獄,等待他們的極有可能是流放之刑。要麼送到邊城去做苦力,要麼送到各地屯田之地做奴隸。第七日,各衙門的人又在大街上貼上告示,最後限時三日,若是還有人藏匿不肯歸營的,誅殺全族。

    沒人再敢抱著僥倖心理,城破當日藏匿起來的近兩千唐軍士兵回到了大營,除了第六日被鎖捕的那三百餘人之外,軍中果然依照燕王的旨意沒有再繼續對他們追加什麼處罰,甚至連餉銀都沒有扣發一個銅錢。

    到了第十日,城中秩序徹底恢復。

    長安城裡的達官貴人,家宅府邸大多在皇城附近。這裡繁華只是其中一個緣故,主要是為了便於上朝。這些日子文武百官可謂惶惶不安,每日裡便是上朝都比平時早半個時辰到宮門外候著,唯恐觸怒了燕王殿下引來災禍。大家都知道燕王不同於其他當權者,對世家大戶,那個殺人魔王舉起手裡的屠刀從來沒有心慈手軟過。

    這個時候人們才驟然發現,原來燕王竟是如此特殊的一個。寒門子弟視其為神,也視其為自己人,對他尊敬到了極致。而燕王又不缺乏世家的支持,身邊將領中也有一大批世家才俊輔佐。他左手托著世家,右手托著寒門,而他卻沒有被任何一方左右,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值得讓人深思的事。

    自燕云軍進城第二日起,朝臣便開始陸續上朝。為了照顧那一班重臣的顏面,李閒親自走訪了幾家,包括之前與他敵對不和的尚書左僕射蕭瑀。

    燕王親自登門,這些朝廷重臣自然不會再裝下去。以納言裴寂為首,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官員,六部九卿的朝臣們規規矩矩的上朝議事。

    唯獨一個例外就是,家在東城居住而不是住在皇城邊上的譙國公劉弘基。

    ……

    ……

    燕王入主長安城之後,受了傷的劉弘基便回到了自己家裡,自此閉門不出,長安城總理軍務事,燕云軍中地位尊崇的徐世績登門拜訪,在劉弘基府裡停留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後離開,自此劉弘基的府邸大門就沒有再打開過。

    與他不同的是,郯國公張公謹在城破第二日便被燕王叫了去,據說好一頓臭罵,當日在燕王書房外面當值的侍衛都被嚇得變了臉色。甚至有人已經握緊了刀柄,只等著燕王一聲令下,便衝進去將張公謹拖出來亂刀砍死。

    但這種事自然不會發生,燕王罵了人,罵的酣暢淋漓。挨了罵的人走出房子的時候卻顯得格外平靜,甚至嘴角上還掛著一抹釋然放鬆的笑意。快步走出燕王行宮的郯國公一路上步伐輕盈,看起來心情竟是好到了極致。

    沒多久,燕王殿下的旨意便下來,張公謹抗拒大軍入城,冒犯燕王罪不可恕,剝去國公之職,罰俸祿三年……但,念其大唐開國之功勞,並且確有悔改之心,所以封為兵部尚書,賜開府。

    原兵部尚書高士廉改禮部尚書,加光祿大夫。

    城中舊臣大部分官職不動,有些實在不懂規矩不知輕重的朝臣燕王自然也不會留著,在菜市口斬了十幾顆腦袋之後,朝中再也沒有叫囂的聲音。原有的朝臣安撫的安撫,封賞的封賞,但燕王的老部下卻一直沒有封賞下來,這似乎不合情理,但所有人都知道,燕王對這些功臣的封賞絕對能讓人眼紅心驚。

    燕云軍的將領們不急,因為他們知道燕王絕不會虧待了他們。燕王曾經在攻城之前說過,進城之後必是要大賞功臣的。之所以燕王還沒有做,是因為燕王不想草率輕易的將功勞頒發下去,不少人都知道,燕王正在讓人準備一次規模極隆重的盛會。

    不出人意料,在燕王進城的第十天,大唐開國皇帝李淵便封太子李建成的兒子,河東王李承德為皇太孫。又三日,皇帝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修身為由,傳位于李承德。年號沿用武德,這個細節才是人們最注重的。一個連自己年號都沒有的皇帝,他的位子難道還能持久的了?

    燕王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要一個平穩的過度罷了。

    果不其然,新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昭告天下,燕王李閒是大唐開國皇帝的嫡子,是為皇叔。燕王按年級來說,應該是大唐開國皇帝的次子,他上面只有一個太子李建成,如今太子早就沒了,按照規矩來說絕輪不到皇孫來繼位,這個昭告天下的聖旨一發出去,朝中官員和聰慧些的百姓們都明白,這不過是燕王為之後拿回帝位而做的一個鋪墊罷了。

    新皇登基的第二件事,便是加封燕王為太尉,總理全**馬事,進燕王為平位王,與帝王所有禮儀隨從相同。可帶刀上朝,可罷黜百官。另設天策大將軍府,以燕王為大唐開國之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正一品大將軍。軍中所有事務,以燕王決策為準,不必請奏皇帝。

    就連坐在皇位上的新皇自己都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但這個傀儡好歹也是皇帝,最起碼能坐在他從不曾進過的御書房裡感慨唏噓。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不在自己手裡握著,至於以後是死是活,全在燕王一念之間。

    沒有年號,也不選皇后……

    李承德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我那皇叔……你到底打算讓我坐幾天?

    ……

    ……

    天策上將軍府便設在原來的長安城兵備府衙門,只兩日,長安城中最有名的書法大家親筆寫的匾額,做好之後便掛在了原兵備府衙門的大門上。必須要說的是,如今長安城中最有名的書法大家,當然是燕王自己。

    天策上將軍

    李閒想到這個稱呼便覺著有些可笑,這是本應該屬於李世民的稱謂。但歷史上的這個稱謂,絕沒有現在這般尊榮強勢。

    就在天策上將軍府還在修繕的時候,一輛款式普通,車廂上繪著一團火焰一刀一劍標誌的馬車停在城東譙國公府門口。馬車旁邊有幾十個隨從,青衫背刀,臉色尊敬肅然,跟在馬車兩側亦步亦趨。

    趕車的馬伕到了門口之後便下車去敲門,敲打了一會兒才有一個人將側門打開一條縫隙,沒好氣的說國公身子不適,不見客。那趕車的馬伕連話都懶得說,直接將看門的下人從門縫裡拽出來擲上了大樹。終於有一天他飛上了枝頭,卻怎麼樣也飛不高……

    這身材魁梧的馬伕進了大門,輕易將一眾護院嘩啦倒了一片,然後打開正門,站在門口恭敬的等著馬車裡的人下來。從裡面急急忙忙跑出來的劉府老管家不敢怠慢,站在門口一邊迎接一邊問那壯漢馬伕:「請問,是哪位大人到訪?」

    那馬伕輕蔑的看了老管家一眼,指著自己鼻子尖說道:「大人這裡有一個,而且還是沒幾日就要封國公的大人……但我只是個馬伕,那你說馬車裡是誰?」

    那老管家嚇得身子搖晃了一下,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一身黑色常服的燕王李閒從馬車上下來,緩步走到門口看了那跪倒在地的老管家一眼問道:「劉弘基可在?」

    「在的,在的。」

    老管家嚇得不敢抬頭,語無倫次的回答道。

    「他不敢去見孤,孤便只好親自來見他。」

    李閒緩步走進院門,嘴角上掛著笑,似乎心情不錯。

    院中花紅柳綠,正是四季最美之時。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30
第六百七十四章要的是安朝廷舊臣之心

    七月間是長安城中景色最秀美的時候,這座大城因為建造的四四方方,坊市有棱有角,再加上宮城皇城的巍峨聳立,所以看起來肅殺之氣濃重的讓人有些壓抑。但再肅殺的地方也有秀美的一面,比如說譙國公劉弘基府裡這個並不大的園子。

    很難想像,堂堂一位開國公的府邸竟然這樣普通甚至可以說狹小,相對於城中富戶的宅子來說都要顯得有些逼仄,大唐開國功臣中,劉弘基的府是規模最小的,倒不是皇帝對他不重視,只是賜給他在皇城附近的宅子他一直沒有接收,而是用自己的錢在東城買了這個院子,前後兩進,後面帶一個面積不大的花園。

    花園雖然不大,但綠意盎然。有一個方圓三十米上下的小池塘,裡面還種了些荷花,正是盛開的時候,規模雖然不大但勝在頗有靈氣。在池子邊上毫不例外的有一座涼亭,涼亭裡沒有依著柱子做愁思狀的美人兒,只有一個臉上爆了皮額頭上還裹著紗布看起來有些落魄的大男人,在做愁思狀。

    美人倚窗凝眉深思,無疑是一道誘人的風景。劉弘基此時身處風景中,卻是最破壞風景的存在。

    李閒一路緩步走來,看了荷花,還折了一根垂柳枝做鞭子隨意揮灑了幾下。這種頗幼稚的動作,他從小都不曾做過。畢竟他來的那一年,心智上已經是個成年人。孩童偷青梅騎竹馬玩過家家這種事透著可愛,但如果是李閒來做的話,他會把自己都噁心到。

    當劉弘基看到李閒到來的時候,立刻起身迎了過來。他不是老僧所以不會入定,他只是坐在這裡無所事事。眼睛一直盯著那蓮池,眼睛裡卻沒有那蓮花。倒是視線隨著一尾鯉魚在池中遊蕩,當鯉魚消失在小池子深處的時候,他看到了那一身黑色常服緩步而來的燕王殿下。

    他不敢耽擱,因為他不是那種假惺惺做清高的人。

    「劉弘基,見過燕王。」

    他迎過去,然後恭敬的俯身施禮。

    李閒也沒有做什麼快走幾步連忙將他扶起來,然後柔聲細語問及傷勢如何的做作事。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擦著劉弘基的肩膀走過去進了涼亭。沒問傷勢,沒寒暄,甚至連句客氣話都沒有說。

    劉弘基直起身子,看著燕王的背影苦笑著搖了搖頭。

    當他看到雄闊海的時候,便又抱拳說道:「重甲陌刀營的雄將軍,久仰。」

    雄闊海笑了笑還了一個平禮道:「見過譙國公,重甲營的將軍只是我的副業……今兒我是主公專職的馬伕,既然是馬伕自然要有馬伕的覺悟,不能做踰越了身份的事……所以你應該跟上主公的腳步,而不是站在這裡和我說閒話。我去你湖邊坐會,你莫要讓主公久等了。」

    劉弘基心說我如今哪裡有資格讓燕王殿下久等,再次苦笑搖頭轉身跟上李閒的步伐。

    李閒在涼亭裡坐下來,看著盛開的荷花竟是讓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劉弘基看著李閒,這才發現原來燕王竟是如此神奇的一個人。他在軍中,千軍萬馬前那般自然,便是融入軍陣的一位統帥,看起來就放佛他天生就該在軍中一般。而此時坐於蓮池涼亭中,他便融入了景色裡,看起來放佛他天生就該在畫中一樣。

    「孤知道你為什麼不去上朝,所以你當然也知道孤為何而來。」

    李閒沒有說一句廢話,而是直接進入了話題。

    他指了指蓮池中那一朵開得最大最盛的荷花問:「你在這裡賞花,還是在孤芳自賞?」

    劉弘基一怔,聽出了燕王語氣中的不滿。

    「只是深覺有罪,不敢見燕王,也不敢見陛下。」

    「不敢見孤,你終究還是要見的。不敢見陛下,但不知你說的是哪個陛下?如今長安城中的陛下,已經不是原來的陛下。」

    李閒看了劉弘基一眼,然後語氣有些發寒的說道:「給孤一個你不上朝的理由,別說有傷,孤不是沒有受過傷,身上的疤痕比起你來說只怕還要多一些。便是血流如注的時候也不曾耽誤過正事,你也是軍武出身,孤能做到的你自然也能做到。」

    「我……」

    劉弘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覺著愧疚?」

    「是」

    「愧疚於你辜負了太上皇的信任?」

    「是?」

    「愧疚可有用?」

    劉弘基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本打算靜心思慮,越是靜下來越是愧疚,所以殿下責備的對,愧疚沒用,躲起來也沒用。「

    「孤不是來責備你的。」

    李閒看著劉弘基一字一句的說道:「孤沒有這個閒工夫。」

    ……

    ……

    「你應該覺著慶幸,而且應該滿足,甚至可以得意驕傲一些,因為孤之所以親自登門來見你,是因為你有用。」

    李閒道:「若你是個沒用的人,孤自然也不會來你這裡。」

    話說的越來越直接,但這樣反倒讓劉弘基接受起來容易一些。若是李閒進門之後便噓寒問暖,便關切備至,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應。是該感激涕零,還是該冷眼相見?可這兩種選擇都不是他此時的心境能做出的反應,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假的。

    「殿下來,是想讓我出仕?」

    劉弘基沉默了片刻問。

    「你本來就沒有離開朝堂,還打算出哪門子仕?」

    李閒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國公的身份孤給你留著,兵備府衙門雖然撤了,但天策上將軍府裡自然有你一個位置。長安城裡的兵,半數出在你部下,半數出在平陽公主部下,孤既然捨不得那數萬精兵,自然要來找你。」

    李閒頓了一下說道:「就算你想做閒云野鶴也是白想,只要你還在長安城中,你便沒有別的路可走。」

    「孤可以一道軍令讓你出府,若你不出來,便讓人叉出來就是了,但孤卻親自來……」

    李閒看著劉弘基的眼睛說道:「是因為軍師對你倍加推崇,他說大唐軍中現如今會打仗的沒幾個人。而其中最讓軍師覺著有真才實學的,不過兩個人。一個是李孝恭,一個便是你。」

    「所以孤的天策上將軍府裡,孤給你留了一個位子。」

    李閒直截了當的說道:「年前孤要對竇建德用兵。」

    劉弘基一怔,幾乎是下意識的說道:「長安才定,東都王世充未平,李道宗手裡還有十幾萬精銳唐軍,各地郡縣還沒有穩固妥當,殿下何必如此心急?」

    「孤以為你還會接著裝傻。」

    李閒笑了笑,語氣放緩了一些。

    劉弘基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

    「東都城,孤必然是要拿下的。但竇建德傾四十萬大軍南下,若不把他先解決了,東都自然沒辦法踏踏實實的去打。而且只有打敗了竇建德,孤集重兵在東都左近,李道宗才會死心,那是十幾萬大軍,孤捨不得棄了。」

    「孤打算讓你去東都。」

    「我……是降將。」

    劉弘基有些艱難的嚥了口吐沫,然後抬起頭看向李閒說道:「臣知道殿下的意思,聽起來殿下是在責備臣,是在逼臣,但臣聽得出來是殿下對臣的信任。可若是這樣臣便接了這差事,幫不了殿下許多,倒是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燕云軍中多功臣,可用之才比大唐朝廷裡還要多,臣若是領兵出城,初時沒事,日子久了若功業未建,難保不會有人懷疑臣會勾結李道宗。」

    他換了稱謂,剛才自稱我,現在自稱臣。

    李閒顯然是注意到了這個變化,所以嘴角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一些:「之所以讓你去,是為了給朝廷裡原來的那些臣子們一個態度。孤既然能用你信你,讓你領兵去馳援宇文士及,那麼孤自然也會用他們,他們安了心,朝廷裡的事也變得穩定踏實些。」

    從談話開始,劉弘基對燕王殿下的直率坦白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應。如果今日這事換做是大唐的開國皇帝李淵來做,無論是說話的方式還是語氣都會是另一個樣子。李淵必然是先會發一陣子愁苦,感嘆沒幾個人做事讓他放心的,然後推心置腹,說一些暖人心窩子的話,最後才會挑出正題。

    但李閒自始至終就很直接。

    所以劉弘基對李閒的瞭解又深了一些。

    燕王,絕不是個只會打仗的人。

    ……

    ……

    從始至終,李閒都沒有說什麼虛偽的話。也正是因為如此讓劉弘基接受起來容易了一些,這種談話方式讓他覺著很舒服。這便是說話的技巧,正如李閒將郯國公張公謹叫了去一頓臭罵,後者反而心裡舒坦起來。

    無非就是讓他們兩個安心。

    劉弘基把自己關在家裡可不僅僅是對李淵的愧疚之心在作怪,還有對自己前程的忐忑和不安。說句有些薄涼的話,這個時代哪有什麼真正的忠心耿耿。看的還是得來的東西夠不夠自己付出忠心,李閒也從不會堅定的認為,他的手下比別人的手下忠心。如果易地而處,李淵在他的位置上,那麼如今他麾下的將領和文臣,只怕也沒幾個會選擇寧死不屈的。

    關係建立在利益上,往往比建立在情感上更牢固一些。

    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

    這種人這種事向來可遇不可求。

    劉弘基沉默了很久,然後點了點頭對李閒說道:「若殿下不棄,臣願意走這一趟。」

    「孤讓你去,一來為了安朝臣之心,二來,也是要樹立一個典範。所以你要立些功勞給那些朝臣們看看,所以這一趟你走的未必就清閒。」

    李閒語氣平和的說道:「孤已經調了江都留守張亮率軍北上,擊敗竇建德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孤需要一支偏師深入河北腹地,兵力自然不能多帶,但卻要有奇兵之效。長安城中原來的城防軍,你可挑選五千精銳,孤再從燕云軍中撥付五千騎兵給你。」

    李閒頓了一下說道:「東都平定之日,孤便要大賞群臣。你若立功歸來,自然少不了你一個位置。」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35
第六百七十五章平原攻堅草原野戰

   

李閒沒有裝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劉弘基也沒有去裝什麼忠臣烈士,說一拍即合稍微有些過,但這次談話其實並不複雜困難。劉弘基需要一個下來的台階,李閒便給他一個。劉弘基需要一個進身的台階,李閒又給了他一個。

   

這便是各有所需,簡單而直接。

   

唯一讓劉弘基覺得有些難受的,便是聚精會神的談話結束之後他才發現,堂堂燕云軍重甲陌刀營的將軍,必然是要晉封國公的雄闊海竟然拿著一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樹杈,光了腳,挽起褲腳下了小池子,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池子裡的錦鯉被他硬是戳死了六七條,每一條都足有四五斤沉重,野養的錦鯉長這麼大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月,這宅子之前的主人說不定還費了一番心思,卻被雄闊海這麼粗野粗暴的都戳死了。

   

這樣地位的人竟是還有這般孩子般的玩心,讓劉弘基有些糾結。

   

「主公,這鯉魚顯然是野養的,肥的流油!」

   

雄闊海拎著一條血淋淋的魚對李閒揚了揚喊道。

   

李閒看了雄闊海一眼隨即微怒道:「暴殄天物!」

   

雄闊海一怔,劉弘基一愣。

   

劉弘基楞的是還是燕王識貨,這樣淡金色的錦鯉拿出去賣,一尾活魚便要值一兩金子,若是碰到喜愛這東西的人,再賣的高一些也不是問題。最主要的是,錦鯉觀賞,池塘遊戲,要的是這風雅勁,可雄闊海竟是用一根破樹杈都給戳死了,怎麼說也確實是暴殄天物。

   

只是李閒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劉弘基頓時更愣了。

   

李閒快步走到雄闊海身邊,看了看他手裡的錦鯉隨即忍不住數落道:「已經爛成了這個樣子,還怎麼吃?」

   

雄闊海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看到這一幕,劉弘基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幾下。

   

出劉弘基的宅子之前,李閒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拋給他淡淡的說道:「這是軍稽衛二部製作的燙傷藥,你臉上的傷已經快好了,但用這個東西或許可以保證臉上不變色,燒過之後的樣子終究好看不了,或是對你有用。」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絕對不是女人的專利,劉弘基本是個頗有風度儀容不俗之人,萬一這一張臉就此花了,想來他心裡也是極難受的。

   

接過李閒擲過來的藥瓶,劉弘基鄭重一禮道:「多謝殿下賜藥。」

   

他攥著那瓷瓶,觸手微涼,可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這一小瓶燒傷藥讓他心裡倒是暖和了不少。

   

李閒笑了笑走出院門,沒有多停留直接回了住所。如今他身份特殊,自然不會再去住齊王府。新皇李承德本是千求萬求請李閒就住在太極宮裡的,但李閒卻沒有答應。面子上的事還要做足,就算大家都知道李承德不過是個傀儡,但對這個皇帝最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哪怕這尊敬確實太虛假了些。

   

他就住在天策上將軍府裡,也就是原來長安城的兵備府衙門。

   

回到天策上將軍府的時候,新任的兵部尚書張公謹已經在這裡等他了。李閒下了馬車看到恭恭敬敬站在門口迎接的張公謹,微微頷首隨即走進了院子裡。兵備府衙門佔地極大,便是比起宮城來也小不了幾分。最多時兵備府衙門裡屯兵三萬,由此可見這衙門佔地之闊。

   

一路順著甬道走會書房,張公謹都是亦步亦趨的在後面跟著,態度恭謙,臉色肅然。

   

「臣連夜派人清點了兵部庫存,又去了戶部和戶部侍郎房玄齡一塊查點了戶部國庫。兵部庫存甲械,兵器,被服足夠裝備二十萬大軍所需,戶部的錢糧也不是問題。而且興洛倉是在大唐掌管之中,雖然戰亂時候多有動用,但興洛倉中的糧食還有至少一千五百萬石,三千窖,每窖存糧八千石,大部分還滿著,足夠朝廷用兵所需。」

   

「這事回頭孤會讓劉弘基去找你,出兵所需你如數撥給他就是了。」

   

李閒在椅子上坐下來,想了想又吩咐道:「長安附近數百里依然還在鬧著饑荒,自然是要賑災,最起碼災民要每日兩餐,所需甚大。河東重地,位置極是要緊,百姓尤其不能亂,所以也要撥糧食過去。孤會調集水師運糧,百姓之事無小事,你回去的時候讓房玄齡仔細些,不可遺漏。」

   

「臣遵旨。」

   

張公謹點頭道。

   

他用了遵旨兩個字,這顯然有些踰越禮制。

   

「不要在孤面前試探什麼,也不要耍你的小聰明。」

   

李閒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的說道:「皇帝就在長安城太極宮裡,你若是要遵旨可去宮中。若是你的心思都在這上面,孤怎麼能放心用你?」

   

張公謹臉一紅,訕訕的低下了頭……河西,關隴諸郡,這些地方都是要緊的。」

   

李閒也不想在剛才的話題上糾纏下去,喝了一口茶之後繼續說道:「你是兵部尚書,那麼你來給孤提幾個人選。太原郡至少還有十萬人馬,關隴諸郡也不可輕視……誰可以去,去則可以建功?」

   

「臣以為……」

   

張公謹想了想說道:「關隴諸郡之世家,太原守軍之將領,對這些人現在不應打壓,而是安撫為上。所以不宜派將領率軍前去,以防激起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是關隴諸郡的那些世家,都在觀望。若是壓的太狠了,不利於朝局安穩。」

   

「這話說的不錯。」

   

李閒點了點頭道:「誰可為使,替孤穩固西北?」

   

「必是要一二朝廷重臣方可。」

   

張公謹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關隴諸郡,可請裴寂大人走一趟。當初太上皇自太原起兵之後,關隴各世家皆是由裴寂大人聯絡的。請他去,那些世家自然明白殿下您的用意。再多安撫,關隴諸郡穩固下來不是問題。至於太原郡……臣以為,最合適的人選……」

   

「她不行。」

   

不等張公謹說完,李閒擺了擺手道:「換一個人。」

   

張公謹怔住,心中一嘆。

   

「除此之外,臣認為最合適者,便是尚書左僕射蕭瑀。」

   

他看了李閒一眼,見燕王殿下的臉色平常這才繼續說道:「蕭瑀與天家的關係最為親近,算是皇親,而且位高權重,足夠代表殿下。但……太原郡有十萬大軍,臣如實說,臣擔心蕭瑀會有異心。」

   

李閒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張公謹見燕王並沒有反對自己的想法,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此人現在態度尚且不明確,派給他如此重任,到了太原之後他若是存了什麼齷齪心思,聯合太原守軍有所圖謀的話,雖然不至於動搖大唐國基,但只怕也會影響了殿下對東都和河北用兵。」

   

「蕭瑀當初是極力贊成立秦王李世民為太子的,如今李世民還在荊襄一帶,李孝恭也在那裡,兩個人的兵力相加不下十萬。若是蕭瑀在太原反叛,呼應李世民,一南一北,殿下若是想根除禍端,行兵佈置頗為艱難。」

   

「老成持重之言。」

   

李閒點了點頭道:「你先回去忙兵部的事,至於派何人前往太原,孤再想想。」

   

「臣告退。」

   

張公謹躬身退出了書房,想到剛才自己說出那人最合適的時候燕王眼神裡閃過的那一絲殺意,他現在還在後怕,背後上的冷汗被風一吹黏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

   

他本是想說,除了平陽公主之外再無一人合適往太原一行。但李閒拒絕的那麼決絕,讓他不敢將話再說下去。

   

等張公謹走了之後,李閒想起那個在玄武門城牆上喝的酩酊大醉的女子,微微嘆了口氣,心中嘆道我還不了你什麼人情,本就已經有所愧疚,怎麼能再逼著你去做別的事?我能給你的不多,安靜平靜寧靜的生活下去,這是我可以盡力給你的……在書房中坐了半日,處理了一些頗急切的朝事,李閒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身體,起身走到窗口推開窗子,帶著一絲涼爽之意的晚風吹進來,感覺身上舒服了不少。他桌案上擺放著厚厚的一摞奏摺,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進太極宮御書房。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奏摺微微皺眉,這六七十份奏摺中倒是有一大半是官員互相揭發舉報,看著令人心煩。這些人到了現在還在試探他的底線,這讓李閒多多少少有些不悅。

   

站在窗口吸了幾口外面的空氣,看見葉懷袖帶著嘉兒緩步走進了院子。李閒嘴角挑了挑,推開門走了出去。

   

「臣妾見過主公。」

   

葉懷袖和嘉兒看到李閒出來,微笑著施禮。李閒見四周也沒有外人,隨即笑了笑說道:「你自稱臣自稱妾都好,偏生放在一起不怎麼好。」

   

葉懷袖的臉色微微一紅,沒有在這句話上接過來,而是從袖口裡掏出一份密信遞給李閒道:「草原上來了消息,是青青派人送來的。本來軍稽衛的事都交給謝映登,但草原上的線還在我手裡,青青和懷蘇她們似乎也不放心讓別人傳遞消息,便是軍稽衛中也沒幾個人知道這條線的傳遞路徑,謝映登也不知道,我索性也就沒有告訴他。」

   

「你管著這條線也好。」

   

李閒將密信接過來拆開看了幾眼,隨即揉了揉眉頭嘆道:「這兩個人在草原上這幾年倒是做了不少大事,打了不少仗,滅了不少部族,吞併了不少草場,掠奪了不少牛羊馬匹和牧奴,以至於心都野了……」

   

他嘆了口氣,用有些無奈的語氣說道:「便是青青那個丫頭現在也這麼大的膽子,竟是要率軍自幽州入關,去找竇建德的晦氣。」

   

「好事!」

   

葉懷袖微笑著點了點頭道:「青青手下的契丹騎兵這些年連番征戰,都是精銳,若是她入關的話,解決竇建德倒是要簡單輕易的多了。」

   

李閒搖了搖頭道:「可她們沒有在中原作戰的經驗。」

   

「中原多城池,哪裡能和一望無際的草原相比,中原多攻堅,草原善野戰……不一樣的。野戰打的多了,不代表就知道如何攻城略地。」

   

也不知道怎麼了,聽到野戰這兩個字,葉懷袖和嘉兒的臉同時一紅。然後兩個人從彼此的眼神中又明白了什麼,隨即臉色更紅了起來。

   

李閒怔住,等明白過來訕訕的笑了笑道:「回頭帶你們一起……」Q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41
    第六百七十六章做得出來和做不出來

    就在李閒在長安城用一系列胡蘿蔔加大棒的手段逐漸穩固自己地位的時候,在房陵郡的秦王李世民又迎來了一次大勝。藉著連日大雨築水增流的時機,他截斷河流然後放水沖了永清城,城中梁國的守軍被沖了一個七零八落。秦王軍劃著小船竟是一口氣能沖上城牆,只一日便攻克永清,斬敵三千餘,俘虜上萬人。

    永清城克之後,秦王軍距離梁國都城襄陽已經沒有多遠了,只要再拿下南漳,漢南,襄陽城近在咫尺。

    洪水退去,秦王李世民站在永清城牆上看著城中滿地的狼藉,嘴角上的笑意越發的清晰起來,梁國蕭銑號稱擁兵四十萬,可真正可用於激戰之精兵卻根本不足十萬。而蕭銑手下有沒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名將,所以雖然李世民兵少其實心裡絲毫沒有什麼懼意。他既然敢挑起這場戰爭,就沒把所謂的四十萬梁軍看的太過強大難敵。

    李孝恭在武當山,扼住了梁國西北的咽喉。就算他什麼都不做,蕭銑也不敢不防。谷城距離襄陽實在太近了些,一旦谷城失守,襄陽岌岌可危。所以蕭銑不得不派遣重兵屯駐在谷城,只有守住谷城,才能將李孝恭的唐軍擋在門外。

    而為了保證襄陽以南不會有失,他又不得不分兵駐守南漳,漢南兩城。還要派兵駐守漢東郡,竟陵郡,安陸郡,義陽郡,所謂的四十萬大軍分散開來之後,兵力上與李世民和李孝恭相比,蕭銑其實並不佔什麼優勢。如今襄陽城中的兵力不足五萬,南漳派駐人馬三萬,漢南一萬,谷城屯兵五萬。

    十幾萬兵力不得不徹底分散開,這樣的局面對蕭銑其實格外不利。李世民在佔據西城郡的時候,兵力從三萬餘人增加到了近六萬,克竟陵郡郡治光遷城之後,吸納降兵招募百姓,在竟陵又募到了兵馬數萬,如今李世民麾下兵力已經超過十萬。再克永清得降兵萬餘,李世民的實力已經足以威脅到了梁國的安危。

    短短幾個月之內,就從一窮二白的亡命之徒又變回了麾下雄兵十幾萬的秦王,李世民怎麼能不得意驕傲?而且這次攻克重鎮永清幾乎沒有耗費一兵一卒,如今他控制的地域已經有西城,房陵兩郡,而這兩郡又佔地極大,少有戰亂,雖然說不上富庶但李世民強徵之下也不太缺兵員和補給。

    如今他所處的地位讓他行事反而沒了顧忌,他什麼都不怕。反正是從跌倒再爬起來的,要是不想再跌倒那麼就不要管那麼多的所謂仁義禮信。

    他想著自己狼狽逃進那片大山,本以為就算出了山脈之後要想恢復實力也要蹣跚前行,誰想到卻得了韓世萼,憑白數萬大軍到手,還有一整個郡,數十萬百姓,近千里的領地也足以讓他踏實下來……

    人生際遇奇妙如此,怎麼不讓人心生感慨?

    就在他感慨的時候,行軍元帥韓世萼快步走上了城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對李世民躬身施禮道:「主公,有件事不太好。」

    「什麼?」

    李世民收回思緒,微微皺眉問道。

    「雖然大水攻城省了很多麻煩,也沒有損失兵馬……但水淹了糧倉,永清城內的糧食沒辦法用了。大軍沒有時間等到天放晴曬乾了糧食再出發,而軍中的糧草也不足以再支撐十幾天,西城郡的糧草送過來最少還要半個月……如果再不想辦法解決糧食,大軍就不得不退回光遷城,等待糧草送過來再行出兵。」

    「這不行!」

    李世民搖了搖頭道:「兵貴神速,孤本是打算拿下永清之後立刻率軍攻打南漳的,只要南漳城破,蕭銑在襄陽外佈置的人馬就都被清理乾淨,孤便可以率軍直撲襄陽。谷城雖然梁軍不少,但要防備李孝恭卻不敢輕動。若是耽擱的時間久了,蕭銑從漢東郡,竟陵郡調兵救援,咱們就沒了優勢。」

    「可糧草……」

    韓世萼張了張嘴,卻腦子裡卻沒有主意。

    「向百姓徵糧!」

    李世民沉思了一會兒斬釘截鐵的說了四個字。

    「三日之內,永清城方圓二百里之內的糧食務必都要征過來。有多少要征多少,至少要足夠大軍十日所需,攻克南漳之後糧草之急便能緩解。南漳城中有數萬梁軍,必然是屯備了大量糧食補給的。」

    「可這樣,便會失了民心。」

    韓世萼猶豫了一下說道:「連日大雨,夏糧大多爛在地里根本來不及收,方圓數百里內只怕百姓都要靠著存糧度日,若是將糧草都徵集來,百姓無可度日,只怕立刻就會激起民變,失了民心,萬一……」

    「孤現在不怕失了民心。」

    李世民搖了搖頭,看著韓世萼認真的說道:「只有已經坐上那個位子的人才會擔心失去民心,孤現在要的是迅速擴充實力,而要想達到這個目的必然是要以戰養戰的,打到哪裡便劫掠到哪裡。孤也知道這非義舉,但現在孤沒心思去行什麼仁義道德卻讓自己舉步維艱的事。」

    他看著城中百姓們互相攙扶著集結的場面,眉角挑了挑說道:「若是孤能將這一局扳回來,日後自然會善待百姓,多行仁政……可現在孤沒有這個能力,只能讓他們受些苦了。」

    「另外……」

    他轉頭看了韓世萼一眼說道:「百姓沒了糧食難以度日,便成了難民,孤沒辦法養他們但他們卻對孤有用……將所有壯丁全都徵入軍中,驅趕老弱婦孺往襄陽方向走,若他們不去就殺幾個人逼著他們去。到時候大批難民湧到襄陽城下,若是蕭銑不開城門接納難民,那失了民心的便不是孤,而是他。」

    李世民嘴角挑了挑說道:「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地盤,是他的百姓。」

    韓世萼臉色一變,心中一聲長嘆。

    ……

    ……

    六月間連日大雨,本來豐收的年景變成了災年。隔著幾千里,長安城附近大旱數月田裡的糧食幾乎顆粒無收,而房陵郡的百姓本來已經看到了豐收的希望,一場連綿多日的大雨將這豐收的希望變成了絕望。大雨滂沱,田中泥濘根本沒辦法將已經成熟了的糧食收回來,糧食都倒了,泡在水裡哪裡還能吃。

    進了七月,大雨過後天氣雖然放晴,但百姓們心裡卻一點輕鬆都沒有,地裡的糧食已經發了芽,才幾日就綠油油的冒出來一層。這逆了時節長出來的秧苗根本就不可能打下糧食,就算長起來到時候結出來的也都是癟子。而等到田裡能進去人之後再將樣秧苗都拔了重新種上粗糧,時節上也已經過了不少,最少要到深秋才能收穫,產量自然不會太高。

    而現在他們需要的可不僅僅是口糧,還有種子。勒緊肚皮將種子灑下去,就算一天一頓飯熬著也未見得就能熬幾個月。而雪上加霜的是,他們本就不多的存糧卻都被秦軍強行徵了去,而且一個銅板都沒有留給他們。

    永清城方圓數百里,百姓們頃刻間就變得一無所有。

    從七月初開始,數以十萬計的百姓就不得不離開了自己的家,在秦軍驅趕下往襄陽方向走。他們沒有糧食,也不知道有幾個能活著走到襄陽城下的。只短短幾日內,數百里方圓內不見人煙,竟是硬生生成了一片死地。

    秦軍三日之內征發來的糧食倒是足夠十幾萬大軍半月所需,李世民心中的歉然便被喜悅所取代。又休整了兩日,李世民便下令大軍開拔直撲南漳。南漳距離襄陽已經近在咫尺,騎兵一日就能自南漳趕到襄陽城,便是步兵一日一夜也能走完這段路。只要攻克南漳,梁國都城便沒了南方屏障。

    自六月末起,南漳梁軍守將齊漱名便不斷的派人往襄陽城中請示。六月中,秦軍還沒有攻克光遷的時候,他便請示梁國皇帝蕭銑,調集大軍迎戰,而不是被動的防禦。但蕭銑開始卻並沒有在意,對李世民的人馬只是看不起。蕭銑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短短月餘,李世民的兵力便膨脹到了一個令人咋舌的地步。

    探知秦軍攻克永清,強徵百姓和糧食之後,齊漱名便知道南漳危機了,所以他再次派人往襄陽城裡面見梁帝,請求皇帝迅速調集漢東等郡的人馬馳援襄陽。這次蕭銑沒有耽擱,而且事實上在十幾日前他調兵的旨意就已經派人送出去了。

    只是連日大雨,調兵的欽差行程不會太快。

    「李世民這個瘋子!」

    齊漱名一邊急促的踱步一邊罵道:「這樣毫無人性的事都能做出來,數以十萬計的百姓竟是被他逼上了死路,難道他就不怕遭了天譴?!」

    他部下幕僚陳素如嘆了口氣道:「此情此景,和大業末年時候何其相似!」

    這話讓齊漱名一怔,隨即醒悟過來點了點頭道:「是啊……何其相似!」

    陳素如看著臉色難看的齊漱名說道:「當初大隋傾覆之際,天下大亂,各地義軍揭竿而起,可他們沒有自己的地盤,沒有後援,糧草,兵員,這些都無法解決,只有走到哪裡搶到哪裡,殺人,搶糧,把一個地方搶乾淨之後再撲向下一個地方,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留。往往是整整一個郡都看不到田裡有一顆麥子,庫裡看不到一粒糧食,坊市看不到一個百姓!」

    「現在好不容易熬過了那個時期,現在看來……李世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什麼底線,他為了翻身什麼都不顧了。」

    「可毫無疑問,這樣對他有利!」

    齊漱名怒道:「難民都被他逼去襄陽,便是咱們南漳城這幾日逃難來的百姓就不下三五千!李世民可以棄百姓於不顧,可咱們不能,這是大梁的百姓,是陛下的臣民……咱們若是將難民拒之門外,只怕失了民心的是陛下。」

    「陛下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陳素如有些頭疼的說道:「可正因為陛下能想到,咱們也能想到反而更頭疼,因為無論是陛下還是咱們這些做臣子的……都沒有辦法破了這個局。難民要收,可誰又能保證難民中有沒有混進來李世民的細作?而且難民源源不斷往襄陽去,城門關也不是不關也不是!」

    他看了齊漱名一眼,猶豫了會兒說道:「咱們又不能丟了南漳城,相比來說,還是守城重要些……將軍,現在看來只有一個辦法,只是這罵名……」

    齊漱名一愣,痛苦的搖了搖頭道:「我幹不出來這種事,數千難民,那血腥味太濃,濃到讓我一輩子也揮之不去!」

    就在此時,距離南漳城不足百里的秦軍大營中。李世民看著手裡那份自北方來的密報,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比孤做的漂亮。」

    李世民將那份寫著燕王李閒攻克長安的密信燒了,眼神中的不甘和憤怒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所以孤更要快點追上他的腳步才行。」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5:44
第六百七十七章你我之間哪裡會有美好?

    南漳城南北臨河,這河卻不與築水相通,所以秦王李世民的人馬不可能再現攻克永清城這一幕,打永清城太過痛快了些,借大自然之威,堪比十萬雄兵,甚至可以說十萬雄兵也別想如此簡單輕易的摧毀一座城池。

    洪水漫過,城隨之而破。

    在永清休整了五日,秦軍自方圓數百里內蒐集來了足夠支撐大軍十五日所需的糧草,其中不乏耕牛駑馬和雞羊豬鵝之類的禽畜,按照大隋律例耕牛是嚴禁宰殺的,犯者要收監重罰。但大隋已經沒了,別說隋律,便是唐律李世民也不會放在眼裡,更何況這裡是梁國,梁國之法無論如何也管不到李世民頭上。

    殺耕牛吃肉能讓士兵們保持體力,那麼便殺了。驅趕難民去衝擊襄陽城對滅梁有利,那麼便驅趕過去。李世民現在的思維和行事便是如此簡單,只要對自己有利的事那麼便多多益善,能壯大己身損傷敵人的事更是多多益善。

    李世民將密報燒掉的之後走出自己的軍帳,沿著一片樹林信步而行。走出去百多步遠忽然站住,看著樹林中一棵歪脖樹下怔怔發呆的女子他表情變了變,隨即緩步走了過去。

    一身紅色長裙的獨孤一柔在鬱鬱蔥蔥的樹林中坐著,顯得格外醒目。

    她垂著頭盯著面前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出神,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眉頭微微皺著,似乎透著一股淡淡的憂傷。李世民知道她為什麼悲哀,前幾日得來的消息,獨孤一柔的哥哥獨孤鼎一家被李淵下旨殺了個乾淨,獨孤鼎獨自逃出了長安去下落不明,十有**也死於朝廷追殺人馬的手裡。

    自隋大業皇帝楊廣登基之後,高祖皇后一族的獨孤氏其實便逐漸式微。獨孤家在朝為官者寥寥無幾,能稱為重臣者更是只有那麼一二人罷了。到了大業末年,隨著李家的崛起,獨孤家也沒有盼來重新站在世家巔峰的機會。

    經歷連番災難之後,如今的獨孤家甚至可以說支離破碎。

    獨孤一柔這一支,本來和李家關係極近。獨孤一柔的祖父,和李淵的母親乃是姐弟。只是到了她這一代更加不堪,她大哥獨孤鼎本來在大隋不過是個從五品的閒職,本以為隨李家起事從龍有功,可惜並沒有得到李淵的重用,只不過由大隋的從五品閒職變成了大唐的從四品閒職,對於一心想重振家門的獨孤鼎來說,這顯然不夠。

    她大哥的愁苦,也是她的愁苦。

    所以她才鬼使神差的和李世民做了交易,這交易非但沒有幫助她重現獨孤家的輝煌,反而害了他們這一支脈上的人,如今她才算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想到這些年種種不甘之事,她眉宇間的愁苦便更濃了幾分。

    「你大哥的事,我不知道該如何幫你。」

    李世民走到獨孤一柔身邊,垂著頭看著她,在這個角度上來看,正好可以看見她額頭上那一塊指甲大的疤痕。她的臉色有些過分的蒼白,也不知道怎麼了,自大山中千辛萬苦的走了出來,調理了這麼多日子一直沒有恢復過來,或是在山中吃了太多不該吃不能吃的東西,又或是留下了太多不該有的回憶。

    自大山出來之後,她臉上便很少有笑容展現。

    李世民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獨孤一柔的頭髮,語氣有些悵然的說道:「說起來,大哥算是你的仇人,但大哥卻被你手刃。父皇算是你的仇人,但這仇恨卻是你建立起來的……歸根結底,你的仇人倒是我最適合一些,若沒有我,你便沒有今日之淒涼。」

    獨孤一柔沒有抬頭,只是嘴角上撇出一抹冷笑:「是啊,說來說去,真要算起來你才是我仇人,若不是你引誘我,我怎麼會殺了太子?若我不殺太子,我家怎麼會被滅門?」

    她頓了一下,語氣有些發寒的說道:「如果這樣說起來,我的仇人是我自己才對。」

    李世民無聲的嘆了口氣,挨著獨孤一柔在半截倒了的枯樹上坐下來:「其實你沒有仇人,所以你也不必為此愁苦。這一切不過是要達到目而必然經歷的事罷了,正如我落魄逃出長安城一樣。」

    他看了看屁股下坐著的枯樹,忽然瞥見這枯樹根部有新綠鑽出來,雖然只是幾根嫩芽,但如果不被人折斷早晚還會長成一棵大樹。

    「你看這嫩芽。」

    李世民指了指那幾片新綠,微笑著說道:「這枯樹,便是你我之前經歷的厄難。以至於整棵大樹都傾覆下來,看起來死的不能再死。可一場大雨之後,竟是又冒出幾片綠葉。說不得幾十年後,這樹又能擎天。」

    「你是想告訴我,我可以重新來過?」

    獨孤一柔看著那幾片新綠問道。

    「關鍵在於……」

    李世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除了重新來過,你還有別的路走麼?」

    獨孤一柔苦笑了一聲,抬起頭目光迎向李世民認真的問道:「可現在的我,除了希望你能擊敗所有的敵人然後坐上那個位子之外,還有別的重新來過的方向嗎?更何況,我知道你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過讓我做你的妻子。所以你的重新來過不是我的,我現在活著只是因為貪生罷了,而不是想重新來過。

    「如果我說我會讓你做我的妻子,然後最終坐上皇后的位子呢?獨孤家出了三個皇后,誰知道會不會有第四個?」

    獨孤一柔眼神一亮,但很快有黯然了下去:「何必騙我?你娶我對你有用嗎?你是一個瘋狂的人,但絕不會做無意義的瘋狂之事。」

    「是啊……」

    李世民嘆了口氣,似乎有些難過:「我確實是個這樣的人。」

    ……

    ……

    兩個人相伴無言,就這麼有些沉悶的坐在枯木上。

    「我想要離開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獨孤一柔將視線從那幾根嫩芽上離開,有些依依不捨:「你的隊伍裡有我這樣一個女人,沒有任何意義。而且我在你的身邊久了,難免會捨不得。越是捨不得,將來說不定爭的就會越厲害。如果爭不來,對我自己的傷害也就越大。」

    「還是不要走了。」

    李世民想了想認真的說道:「你沒地方可去。」

    「這是憐憫?」

    獨孤一柔問。

    「你我之間哪裡有誰憐憫誰?」

    李世民搖頭苦笑道:「不過是兩個遍體鱗傷的野狼互相尋找安慰罷了,只是到了現在你的野性也已經沒了,而我還在為了能成為狼王而不停拼爭。說來說去,你我其實是一個類型的人,都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不同的是……你經受不住打擊,而我還能再一次站起來,即便這一次還敗了,只要我不死還是要再拼爭的。而你……」

    「我已經沒了爭的必要。」

    獨孤一柔道:「家都沒了,爭來還有什麼用?」

    「家沒了,再建一個就是。」

    李世民忽然抬起頭,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的舒了口氣:「你除了是我的妻子之外還能做什麼?我給你一個爭的目標,那就是如果我真的成功了,那麼你就不要讓任何女人試圖靠近我,無論是誰,來一個你就咬死一個。這樣我就只能娶你,這便是你拼爭的目的。」

    「來一個咬死一個?」

    獨孤一柔重複了一遍,隨即點了點頭道:「好,來一個咬死一個。」

    李世民攬住她的肩膀,微笑著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做事總是太冷靜了些,所以即便將來娶妻也要娶一個對我有用的,比如世家出身的女子,若我將來真的能搶回那把椅子,一個世家出身的女子對我來說幫助要更大。」

    「但我又捨不得一個從大山裡一路追著我跑出來的女子,那麼只好將這權利交給你,你若是覺得有誰威脅到了你,你就如母狼一樣去撕咬她就是了。」

    獨孤一柔笑了起來,眼神越發的明亮起來:「我從沒有想到,你也會有如此不理智的時候。」

    「人總有些事捨不得。」

    李世民嘆了口氣,帶著些不易覺察的失望:「很難取捨。」

    有些高興過頭的獨孤一柔沒有察覺到李世民語氣中的失望,她嘴角上的笑意越來越燦爛,眼神也變得有了生機:「我在你心裡真的如此重要?」

    「很重要。」

    李世民喃喃道:「真的很重要,你是第一個讓我動心的女子。從第一次看你的天籟梵舞我就為你著迷,那影子深深映入我的心裡揮之不去。所以現在即便我想揮去,也很艱難。」

    「我以為你會趕我走。」

    獨孤一柔攬著李世民的胳膊,額頭貼在他的肩膀上摩挲:「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我甚至想過殺了你,這樣你就不會拋棄我,然後我再自殺,反正已經生無可戀。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在意我,甚至還願意娶我。」

    她的語氣越來越興奮,眼神越來越明亮:「若你真的成功了,我便做你的皇后。獨孤家的輝煌變能重鑄,我也會做個賢良淑德的妻子。」

    「是啊……你會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

    「嗯!我會的,誰也不能和我搶,誰也不許和我搶,誰搶我就殺了誰。而且你也不能對我負心,若是將來你對其他女子動了心思,我便殺了她。」

    「你為什麼不拒絕我?」

    李世民忽然問了一句。

    獨孤一柔怔住,有些不解的問道:「拒絕你什麼?」

    「我剛才說,不管我將來要娶誰你就撲上去撕咬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拒絕我?」

    獨孤一柔忽然明白了什麼,隨即臉色變得極為慘白。

    她低下頭去看,發現自己心口上多了一柄匕首。

    「你知道我很難下得去手,如果你拒絕我,願意就這麼陪在我身邊,我或許不會殺你……可我嘴裡已經有了人肉味道,你嘴裡也有,這是一件多噁心的事?越是去想越是噁心,一個吃人的女人,我怎麼敢放心自己的讓你躺在我的枕邊?我剛才說,咱們是一個類型的人,我是一隻為了活下去可以吃人肉的狼,你也是。我的心腸足夠狠,你也是……」

    李世民嘆了口氣,眼神不捨的看著獨孤一柔的臉認真的說道:「你對我有殺心,對吧。」

    「我其實早知道是這樣的。」

    獨孤一柔忽然笑了笑,看起來竟是格外的釋然:「所以我打算等著你來殺我,我本來就生無可戀,死了便死了。而你殺了我,就算你是個沒良心的人,難道你就能心安?後半生,無論你身邊睡著的女子是誰,你閉上眼的時候都會變成我。」

    「你會痛苦的很久很久,我會很開心。」

    她笑著,得意而驕傲:「李世民,知道為什麼我不殺你麼?因為我殺了你,你們李家就太平安穩了,我不殺你,你們李家就還要自相殘殺下去,這才是我報仇的辦法。從一開始,從我逃出長安追進大山開始,我就這樣打算。我本來是想看著你們李家的人殺下去鬥下去的……」

    「我知道。」

    李世民點了點頭,語氣淡然的說道:「所以即便再不捨,我還是要殺你。我本以為你我這樣的人,會有一段很長的美好日子可以留著以後回想用……」

    「你我這樣的人……」

    獨孤一柔視線逐漸模糊,嘴角挑出冷笑:「怎麼可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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