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將明 作者:知白(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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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12-6 14:0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619326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28
第六百八十八章再進御書房

    快八月的時候,長安城終於迎來了今年的第二次雨水。這次的雨比起上一次來要顯得狂暴許多,從頭天晚上開始大雨就開始沖刷城牆,等第二日中午的時候,太極宮大殿面前的廣場上已經有了近兩尺深的積水。

    如果再這麼下上一天,說不得宮城裡都能行船。

    靠在御書房的座椅上,新皇李承德有些百無聊賴的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發呆。昨夜雨大,今天一早就從天策上將軍府裡傳出來了命令,各部官員,長安府,京兆尹的官員們不必上朝,但也不能縮在家裡,所有從四品以下的官員無論文職武職全都要出去巡查,若是百姓家有有漏雨的,一律用官府的馬車接到各衙門暫避。

    所以他這個皇帝,今天閒的有些無聊。其實說起來,他每天都閒的有些無聊。

    這道命令下來之後,整個長安城裡的官員們全都動了起來。燕王初掌朝權,而且為人行事極肅然嚴苛,尤其是對吏治上的事,絕不會手下留情。官員們不敢不遵從天策上將軍府裡傳出來的命令,只好帶上手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在大雨中穿梭於大街小巷。

    戶部的官員尤其不敢懈怠,一大早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杜如晦和新調任的戶部侍郎房玄齡便出衙門去視察民情了。下面的官員哪個還敢窩在家裡不動的?

    有人曾經說過,長安居,大不易,說的是沒錢在長安城中便很難過下去,但這句話現在對於官員們來說倒是更貼切。

    在長安做官,大不易。

    一大早,才到長安就被李閒任命為戶部尚書的杜如晦就和房玄齡分兵兩路,分別帶人趕往南城和西城。

    長安城裡,北貴東富,南窮西賤。北面是宮城和皇城,附近住著的都是各部的大員朝臣,東城住的則大多是富人,西城百姓多是從各地遷進城裡的,不是長安城原有的居民,不用別人看不起他們,他們自己都覺著低人一頭。而南城的百姓雖然是長安城裡的原住民,但多是窮苦之輩。

    杜如晦才到長安就趕上這麼大一場雨,他又是極瞭解燕王性子的,自然不敢懈怠,才趕到南城最是貧苦的一片坊市,就看到已經有一大群人在那裡幫著疏散百姓,在街邊停著一串大車,蒙著雨布,看起來場面倒是頗壯觀。

    杜如晦一怔,心說這是誰竟然比自己還要早到了。他帶著人快步走過去,在人群中找了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因為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竟是一開始沒有認出來。

    「輔機!」

    杜如晦快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道:「你這新任的禮部尚書,倒是來搶我的飯碗!」

    長孫無忌正忙著疏散百姓蹬車往長安府衙門暫避,回頭看了一眼隨即也笑了起來:「克明兄,可不怪我搶你的飯碗,是你來的遲了。」

    杜如晦笑道:「燕王旨意,從四品以下官員都要出來查看民情,倒是你這正三品的尚書比誰跑的都要快。」

    長孫無忌擦了一把額頭上迷住眼睛的雨水笑道:「也不見你比我低了半級,你身上還有個國公的顯爵呢!」

    「哈哈!」

    杜如晦笑了笑道:「不與你多說,既然你在這裡,我便往西城那邊去。房玄齡帶著人已經趕過去了,但據說西城那邊不好收拾……都是從外面遷入長安補人口的,才分了房子,據說都是寧死也不肯再挪窩的主!」

    「克明兄只管去,一會兒收拾完了我在松柏樓請你吃酒。」

    「好!」

    杜如晦笑著應了一聲,轉身帶著人又往西城方向去了。才走到半路,遇到的各部各府官吏不下五六撥人,這讓杜如晦不得不感慨萬分。何止是大唐大隋,便是以往歷朝歷代,什麼時候有過這般景象。

    到了西城他還遇到了刑部尚書獨孤學,也是正三品的大員,帶著人給一戶死也不肯挪窩的百姓補房頂的時候險些摔下來,看起來竟是帶著一股狼狽樣。杜如晦跑過去扶著他,兩個人隨即相視大笑。

    「也不知道怎麼了。」

    獨孤學在房簷下避雨,揉著磕疼了的胳膊笑道:「明明以前想都不會去想這種事,現在做起來,看著百姓安居,聽著他們連連道謝竟是滿心都是歡喜得意!」

    「不讓下邊人去做,萬一摔傷了你可怎麼辦!」

    杜如晦埋怨了一句。

    「從早晨出來到現在……」

    獨孤學笑著說道:「我一路上碰上了六七批各部各府的官吏,一個個都不曾退卻,越是這樣,官職越高的人心裡才有壓力啊……」

    「如今長安城裡的官風真的變了。」

    杜如晦嘆了口氣道:「我本以為進了長安城之後會大有作為,現在看來……倒是更加不敢懈怠了,主公啟用了一匹寒門子弟,這些人新上來的官吏都憋足了勁表現自己,若是一個不小心,你我就可能被淘汰掉啊。」

    「倒是不至於!」

    獨孤學道:「主公這樣做,正是逼著咱們不敢懈怠。」

    正說著,忽然看見對面街上走過來一大群身穿一種很奇怪的黑色斗篷的人,不下百餘人,走在最前面那個,不是燕王又是誰!

    ……

    ……

    「你們倒是都這麼快。」

    李閒緩步走到杜如晦和獨孤學身邊微笑著說道:「一早孤將你們派出去之後便想起,軍稽處二部試著做了不少雨衣,只是一直天旱沒派上用處孤就忘了。想起之後派人給你們送去,卻一個人影都找不到。」

    「雨衣?」

    「以漆漿涂於披風之上,可擋風雨。」

    李閒擺了擺手,讓手下親衛給在場的官吏一人發了一件。

    「這大雨也不知道還要下上多久,孤一路走過來,西城這邊已經坍塌了七座民房,李淵攻長安的時候,守城的隋軍拆了不少民居送到城牆上去做滾木防禦之用,新近遷入長安的百姓窮苦,沒錢修繕,這一場大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受苦。」

    「主公萬金之軀,不應該輕易出來的。萬一……」

    杜如晦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李閒擺手制止:「長安城裡雖然看起來平靜安穩,可你們都知道暗地裡還是激流澎湃。有多少人打算著找機會作亂還找不到,這大雨剛巧讓那些魑魅魍魎嗅著了機會。百姓受災,若是官府處置不當,立刻就會有人冒出來慫恿百姓作亂,你們兩個不是外人,自然也都知道這城裡如今有多少人惦記著再將孤趕出去。」

    「在皇城裡的那位太上皇,自然不會真的認命。」

    杜如晦和獨孤學都是燕云系出身,兩個人都是李閒的親信之人。所以李閒說話也就沒有繞什麼圈子。

    杜如晦和獨孤學同時點了點頭,獨孤學道:「臣正是擔心有人趁著大雨作亂,所以才帶著人不停巡視,刑部的差役全都派出去了,大部分都在西城和南城。」

    「西城百姓都是新近遷入長安城裡的,這些人最是不穩。若是有人藉機鬧事,也多半會在這裡。」

    杜如晦想了想說道:「不如調集人馬維持?」

    「沒必要那麼小心,讓人看了笑話。」

    李閒擺了擺手道:「雖然想將孤趕走的人不少,但有膽子站出來的卻一個都沒有。這會他們翻騰不出什麼大浪花來,不過是找些小麻煩讓孤噁心罷了。調集人馬維持治安,倒是顯得小家子氣了。」

    正說著話,就看到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兩個人聯袂而來。

    「臣拜見主公!」

    兩個人見燕王也在顯然吃了一驚,連忙行禮。

    「南城那邊沒什麼事吧?」

    李閒擺了擺手問道。

    長孫無忌垂首道:「南城倒是沒什麼事,受困的百姓只有二三百人,臣已經派人都就近送到部府衙門裡暫避了。」

    「嗯,走吧,三位尚書一個侍郎,都在這再嚇著人。」

    李閒開了句玩笑,隨即率先轉身離開。

    一行人一邊走一邊說話,半路又遇到了尚書左僕射蕭瑀和新任的左都御史魏徵,將西城看了一遍之後已經到了正午。李閒想了想吩咐道:「今日上街救護百姓的各部府官吏,差役,都就近找個地方吃飯,隨便吃什麼都行,只一樣,不許喝酒……吃飯所花費的銀子,從戶部出。」

    杜如晦想了想說道:「朝廷沒有這個慣例,戶部也沒有這筆款項。」

    「那就從孤的俸祿裡出。」

    李閒笑了笑,大步向前走了出去。

    蕭瑀聽到這句話,臉色忍不住變了變。他看了一眼杜如晦,又看了一眼燕王的背影,隱隱間覺著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什麼。但是很快,他就將這種想法甩到了一邊。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面前那人就算再公正,就算再賢明,他也是個叛賊!

    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忽然變得極痛苦起來。

    ……

    ……

    御書房裡,新皇李承德正和幾個宮女嬉鬧,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提高了嗓音喊道:「太上皇駕到!」

    李承德嚇了一跳,抱著宮女還在上下其手的他動作立刻僵硬了下來。心裡一慌,竟是險些絆倒。

    「快……你們快退下!」

    他手忙腳亂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後快步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他垂首站在一邊,不敢看外面油紙傘下站著的那個雖然蒼老,但顧盼間依然帶著一股帝王威勢的人。

    「孫兒見過祖父。」

    他低著頭,聲音小得好像蚊子飛過似的。

    「你在幹什麼?」

    李淵緩步走進御書房,看了看屋子裡那些還來不及散去的衣衫不整的宮女,隨即眼神變得越發凌厲起來,他的臉色驟然一寒,側頭看了李承德一眼,眼神如刀子一樣狠狠戳在李承德心裡。

    「這裡是御書房,是處理國事朝政的地方,不是讓你淫-亂嬉鬧的地方!」

    他冷聲吩咐道:「把這幾個膽敢在御書房勾引陛下的賤人拉出去,每人杖責五十!」

    「是」

    倪花田在外面應了一聲,隨即帶著幾個禁衛進來將那幾個嚇傻了的宮女叉了出去。雨幕中傳來一陣慘呼哀嚎,顯得格外淒厲。

    「你就是這麼治國的?」

    李淵在椅子上緩緩坐下來,看著李承德冷聲問道。

    「孫兒……哪裡有國可治?」

    李承德苦笑一聲,小聲回答了一句。

    「你是皇帝了。」

    李淵嘆了口氣道:「就算我再不喜歡你,你也已經是皇帝了……既然是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樣子,難道你就想這麼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

    李承德一驚,嚇得不敢回答。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32
  第六百八十九章以茶代酒

    下了一夜半日的雨,外面的天氣涼的有些像是深秋。御書房的窗子關著,外面潮濕清涼的空氣進不去,但毫無疑問,屋子裡沒有一絲煩悶炎熱的氣息。

    李淵問了李承德一句話,難道你就想這麼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

    這句話一出口,屋子裡何止是清涼,空氣都為之一僵,李承德的心裡就如同墜進一大塊寒冰一樣讓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無論如何,在這個時期,他又是這個身份,這句話確實太嚇人了些。

    「孫兒……」

    李承德張了張嘴,卻是滿嘴的苦澀再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雖然怯懦,但絕對不是一個白痴。李淵話裡的意思並不隱晦,不需要太聰明的人也能從中察覺出幾分異樣味道。李承德聽的一清二楚,也明白的一清二楚……但他此時反而寧願自己是個白痴笨蛋,寧願自己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你父親何等的英雄氣概!」

    李淵瞪了他一眼,恨其不爭的說道:「咱們李家的人,在化家為國之前行事雖然謹慎小心,但根骨裡沒有一個懦弱膽怯的,也不知道你性子裡這畏首畏尾都是從哪裡來的!」

    「孫兒知錯!」

    李承德恭敬的垂首,不敢辯駁。只是心中卻忍不住一聲苦笑,如今他所處的這個位置,哪裡還有什麼膽魄可言?每日裡無所事事和宮女**打鬧便是一天,雖然顯得窩囊但好歹風流快活。真要是有什麼大膽的念頭,他可是知道自己那位皇叔手裡的黑刀殺起人來有多鋒利。

    怯懦……他恨不得自己再怯懦一些才好。他只盼著等到了燕王要將皇位要回去的那天,自己不至於和大隋的皇泰帝義寧帝那兩兄弟落得一般下場就謝天謝地。楊炯和楊侗那兩個人,可都是被一杯毒酒送去陰曹地府和楊廣祖孫相會的。

    可現在看這架勢,自己這位祖父更像是逼著自己比他早死。

    「你知錯?」

    李淵冷冷的笑了笑問道:「那你告訴我,你錯在何處?」

    「錯在……」

    李承德怔了一下,哪裡能想得到什麼話來回答。

    見他不敢說話,李淵眼神凜然的看著他說道:「你錯就錯在,如蜀後主劉禪一般,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兒血性可言,我知道你處在現在的位置,每日都如履薄冰……也正是因為如此,我今日才會來找你。」

    李淵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桌案,隨即嘆了口氣道:「便是沒多少日子前,這張桌子上也是堆滿了奏摺的。朕……」

    他頓了一下,對於自然而然從口中說出來的這個朕字他有些懊惱。這個字一出口,他便覺得自己臉上又被李閒狠狠扇了一個耳光。

    「我若是稍微懈怠憊懶一分,第二日的奏摺就能摞起來半人高!再看看你,整日在做些什麼!」

    「孫兒……孫兒多福,有燕王分憂,朝政大權交給燕王也是極穩妥的,如今大唐的天下,雄兵百萬,現在倒是有一大半是燕王的燕云軍……」

    李承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李淵微微一怔,心裡的火氣差一點就燒出來。

    「他是臣,終究只是臣!」

    李淵看著李承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今日來,便是沒打算隱瞞試探什麼。好歹你也是建成的子嗣,是我的嫡孫,皇位傳給了你也不算什麼難以接受的事。但如果你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難保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落在旁人手裡!」

    李淵站起來,走到李承德身邊說道:「今日這些話,若是你害怕膽怯的話,可以在我離開之後立刻去告訴李閒,你以這樣的方式自保我也怪不得你。但你卻要想清楚,我……你的祖父,大唐的開國皇帝,現在是唯一能幫你坐穩皇位的人。不是像現在這樣名不符實的傀儡,而是做一個真真正正的帝王!」

    「孫兒不敢!」

    李承德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不敢抬頭看李淵的眼睛。

    「不敢什麼?」

    李淵上前一步,依然緊盯著李承德的眼睛問:「是不敢出賣我,還是不敢去想做一位真正站在權力巔峰的帝王?不敢去想做一位名垂青史的明君?不敢去想將這個龐大的帝國牢牢抓在你自己手裡?」

    問出這句話之後,屋子裡的氣氛幾乎都為之凍結。

    站在門口守著的倪花田回頭看了那祖孫兩人一眼視線便快速的離開,他帶著幾個禁衛站在御書房門口,其他人根本就不能靠近,而且這個大雨滂沱的天氣裡,也沒有人會到御書房這邊來。

    「我不會要求你現在就做出回答,若是你想好了,可以找個心腹之人去和倪花田說,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你是我的孫子,是大唐的皇帝,不要辱沒了你骨子裡流著的血。」

    說完這句話,李淵轉身走出了御書房。倪花田連忙撐開油紙傘,恭敬的跟在李淵身後。李承德見過高蓮生,也見過吳英海,這兩個宦官在李淵身邊的時候,他曾經都生出過一種錯覺。那就是這前後兩任內侍總管,跟在李淵身邊的時候都好像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狗。

    只不過,高蓮生是一條忠犬,被燕王沒有絲毫憐憫之心的打死了。

    吳英海是條惡犬,不過卻終究沒有下決心反咬一口。

    現在的倪花田,就是李淵的一條狗。

    當李淵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的時候,李承德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後背上的汗水已經濕透了衣服,渾身上下沒了一分力氣。

    ……

    ……

    松柏樓

    還是三樓最裡面的那個雅間裡。

    李閒看了看面前滿滿噹噹的一桌子菜,忍不住笑了笑對裴寂說道:「這樓子沒人知道是你的之前,在座的無論是誰都不會賴賬。便是孤來,也不曾欠過一頓飯錢……可現在滿朝文武,還有幾人不知道這松柏樓是你的產業?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再來吃飯,你便是要客氣一番,或是免了錢,或是少收錢,也不知道長此以往會少賺多少銀子。」

    裴寂笑了笑灑脫道:「其實算起來,臣還是賺到了。」

    「為何?」

    李閒問道。

    「若是臣將主公您經常在松柏樓宴請臣等的消息散出去,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擠進來只為了能遠遠的看您一眼。到時候松柏樓的生意就算想不好都不行……財源滾滾啊。」

    「哈哈!」

    李閒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第一次發現裴寂這個人不嚴肅說話的時候,竟然也是個妙人。

    「如此說來,孤倒是要抽紅利了!」

    李閒笑著說道。

    「若不算賄賂,臣倒是極樂意的。」

    反正松柏樓的事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了,放開了的裴寂說話反而越發的自然起來。而且他已經打算好了,再過一段日子做好了那件大事他便告老隱退,就算不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做田舍郎,做一個富家翁總是可以的。

    而且這段日子以來,他對燕王李閒的性情也算有了新的瞭解。以往不熟悉的時候,覺著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座冰山。現在他倒是覺著,這個帝國新的主人比起開國皇帝來,還要好相處一些。

    說起來,李淵登基之後和登基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既然是跟下面人都說了今日中午不准飲酒,咱們自然也不能壞了規矩。」

    李閒微笑著說道:「把酒都撤下去吧。」

    一直坐在旁邊不曾言語的蕭瑀本打算冷眼旁觀,上次燕王在松柏樓言情裴寂等人的事他不是不知道,燕王將眾人都請了唯獨丟下他,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所以他對於李閒的反感和厭惡更濃了些,今日本不打算說話,聽到李閒讓把酒撤下去,他語氣略帶譏諷的說道:「我等不說,自然不會有人知道。有好菜而無好酒,豈不無趣?」

    李閒看了他一眼道:「這和掩耳盜鈴有何區別?」

    「上不正而下斜,下面做官的看著上面的臉色行事。今日你我坐在這裡飲酒,明日就會有人效仿。今日你對孤說這話,明日席間以你為尊之時自然有人對你說這些話。長此以往,吏治必爛。」

    「臣惶恐」

    蕭瑀微微垂首說道,他沒想到李閒竟然會如此認真的對待這樣一件小事,剛才他勸,只是為了看李閒的笑話罷了。若是李閒聽他一勸而飲酒,那麼在座的眾人心裡自然會有些想法。

    「你不需要惶恐。」

    李閒看著蕭瑀認真的說道:「孤在前些日子,就在這裡請過許多人吃酒,皆是朝廷裡的老臣,在座眾人十之**當日都在,唯獨缺了你……你可知為何?」

    不等蕭瑀說話,李閒繼續說道:「因為孤不喜你。」

    這句話一出口,席間的氣氛驟然一變。

    但是緊接著李閒的一番話,卻讓所有人都肅然起敬。

    「孤那日請他們飲酒,不談國事,不談朝政,只談私交……孤不必裝什麼樣子,實事求是說來,孤與你沒有私交。孤不喜的,是你為人嚴苛死板。若是你在席間,孤或許飲酒都不暢快……但孤敬重你的,也是你的嚴苛死板。朝中百官皆知,論才學你是一流,論官聲你更是一流,私下裡飲酒作樂,孤不請你,但朝中諸事,孤必然是要請你的。」

    「飲酒相伴可以沒有蕭瑀,但國策決斷斷然不能沒有蕭瑀!」

    李閒端起茶杯說道:「今日以茶代酒,孤敬你一杯。」

    蕭瑀即便心中再對李閒有所成見,這一番話語卻足以讓他心中觸動。

    「臣……謝殿下!」

    蕭瑀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席間眾人都是心有所感,有人幾乎忍不住要喝一聲彩!

    如此坦率直言,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36
第六百九十章獨孤鼎與嗣十三

    虛偽是人們都很厭惡的一種表現,但在政治上來說,虛偽並不是一個貶義詞。當一個人虛偽到足以感動人的時候,那麼他便是一個合格的政客。曾經有人說過,每一個合格的政客都是一個偉大的演員,當很多合格的政客聚集在一起的時候,那麼無論是在什麼場合,都將是一場表演的盛宴。

    松柏樓上的以茶代酒,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對燕王的坦率直接叫一聲彩。但毫無疑問,在這短暫的心潮澎湃之後只怕每個人都會明白,燕王不過是在表現一個姿態,一個虛懷若谷的姿態。

    尚書左僕射蕭瑀是一直站在燕王對立面的人,這樣的人之所以還能存在,只是因為燕王需要這樣一個人來顯示自己的寬仁。

    燕王說國事決斷不能沒有蕭瑀,這話誰也不會真的信。

    松柏樓這餐飯沒有酒,但很多人吃的都有些醉。醉於燕王人格上的魅力,也醉於這個嶄新的時代處處迷人的好風景。這風景有許多處,比如官場上煥然一新的風氣。當然,這種風氣是完全建立在燕王的威信之上才有的場面。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人物震懾,不可能有這樣的改變。

    最妙之處便在於,燕王不是皇帝。

    但勝比皇帝。

    一個皇帝就算再賢明再強勢,如果將朝局徹底破碎後再重建都將是一個極艱辛困苦的過程。這樣的過程中,會觸及到重重限制,一個不小心皇帝的位子就會岌岌可危。歷史上不乏有能力也有魄力改變朝局的皇帝,可大多數都是以一種令人唏噓心酸方式來書寫結局。

    燕王不是皇帝,他沒有皇帝身上的掣肘。

    他手握數十萬雄兵,他不怕破壞。

    如果是他奪了皇位之後再破壞然後重建,已經做了皇帝的他要面對的問題將會無限度的擴大。就說朝局,如果李閒登基之後再試圖改變什麼,那麼他要面對的將不再是李淵朝中的舊臣,而是陪著他一起打江山的舊臣!

    到時候損害到個人利益的那一批人,不是蕭瑀之流。而是燕云軍出身的那些軍功卓著的大將,到時候要面對的局面比現在只怕要複雜一萬倍也不止!

    而李閒現在不是皇帝,所以他放得開手腳。燕云軍中的功臣們還沒有建立自己的體系,燕王的改革觸及不到他們的利益。他們現在依然是燕王手中的黑刀,誰和燕王作對,這無數柄黑刀便會絲毫不留情面的砍過去。因為燕王還不是皇帝,所以他們的利益和燕王的利益依然緊緊的聯繫在一起。

    燕王不稱帝,絕不是什麼虛偽的表現,而是現在這個局面下必然的一種選擇,一種智慧的表現。

    要改變一個國家,哪裡是嘴裡說說心裡想想那般輕易簡單。

    現在燕云軍中一眾功臣還沒有屬於他們的真正權利和地位,權利還都在燕云軍唯一的統帥李閒手裡。

    而那些大唐的舊臣如蕭瑀裴寂,他們現在沒有任何能力和把柄來要挾燕王停止這種改變。

    這是一個很妙的局面,一個屬於李閒自己的局面。

    而這種改變若是等到李閒稱帝之後再做,那麼這個局面還會出現嗎?

    有一個傀儡的好處,可絕不僅僅是做做樣子那麼簡單。

    從松柏樓吃過午飯之後,燕王李閒便親自帶著一批官員冒著大雨出長安城,去巡查長安城外的村鎮,城中的百姓是大唐的百姓,城外的百姓自然也是大唐的百姓。在需要彰顯自己仁義的時候,李閒絕不會吝嗇。

    回到天策上將軍府的時候已經入夜,李閒洗過一個熱水澡之後便回了書房。在書桌上,今日的奏摺已經整整齊齊的擺在那裡,同時在御書房中等待李閒的還有一個人,正是軍稽處大檔頭謝映登。

    「臣見過主公。」

    見李閒進門,謝映登垂首說道。

    李閒點了點頭,緩步做到書桌邊坐下後說道:「說吧,孤一日不入朝,一日不入宮,都有些什麼人蠢蠢欲動?」

    謝映登道:「午時左右,李淵進過御書房。下令杖死了五個在御書房中和李承德調笑嬉鬧的宮女,還在御書房中逗留了小半個時辰。」

    聽到這句話,李閒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這是他的權利,管教一下孫子這種事誰也說不上什麼。」

    「李淵離開後,李承德跌坐在地,大汗淋漓。」

    謝映登繼續說道。

    「哦?」

    李閒明顯對這句話感興趣,隨即笑了笑道:「李淵現在面臨著的局面有點意思。」

    謝映登也笑了笑,嘴角上翹著說道:「這讓臣想起了主公您之前說過的一句話,當時臣不理解,但臣現在理解了……不怕有神一樣的對手,就怕選擇了豬一樣的隊友。」

    ……

    ……

    大海寺一戰,夏軍損失超過十萬,竇建德重傷險些殞命,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是一對手下只有不到三千騎兵的兄弟。而造成了這一場慘烈屠殺的兇手,此時正在空蕩蕩的燕云軍大營裡喝酒,氣氛有些異樣的喝酒。

    薛萬均看著渾身是傷的薛萬徹,忍不住搖了搖頭道:「郎中特意提醒過,若是飲酒太多的話,會影響你的傷勢恢復……你就不能忍忍?」

    薛萬徹往嘴裡灌了一口酒,嘆了口氣說道:「你猜……我傷成這個樣子還在喝著酒吃著肉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外面的士兵們會如何說我?心中又是如何看待我?」

    不等薛萬均回答,薛萬徹認真的說道:「只怕他們都會說一聲,小薛將軍是個真漢子,是個大丈夫!」

    薛萬均本打算白他一眼,可聽到薛萬徹後面的話之後他只有搖頭苦笑。

    「可老子難道能去說,老子現在渾身上下疼的想死的心都有?無一處不疼,睡覺都他娘的睡不著!他娘的放個屁都不敢使勁,崩開了傷口就會疼的死去活來。云淡風輕……云淡風輕個屁啊!」

    「不喝酒……不喝酒我這一日一日如何過去?英雄好漢,那是說起來那般美好。這種苦楚,他娘的換做旁人只怕早就崩潰了。」

    他嘆了口氣道:「所以,老子只能繼續喝酒,繼續裝作無所謂。」

    「這能怪誰?」

    薛萬均道:「當日誰叫你那麼拚命的,衝殺一陣也就罷了,你竟然帶著那幾百人就敢衝進四十萬夏軍的大營裡亂竄,沒死就已經是上天眷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想的!」

    薛萬徹嘆了口氣道:「你我不是小羅將軍。」

    「小羅將軍和燕王是至交,在燕王沒有發跡之前他們兩個便相識且並肩作戰過。之後雖然燕王佔巨野澤為賊寇,小羅將軍在齊郡為官軍,但他們兩個之間的情分卻一直沒斷。小羅將軍救過燕王,燕王也救過小羅將軍……所以小羅將軍一投過來,便能封了國公!」

    他看著薛萬均道:「可你我兄弟呢?雖然父親在遼東的時候幫過燕王一次,可你我兄弟沒有功勞,怎麼可能被燕王重用?我這樣做,也只不過是為了咱們薛家不被淘汰罷了。」

    薛萬均一怔,隨即也嘆了口氣。

    薛萬徹將酒壺裡的酒一飲而盡,笑了笑說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執意堅持要和你留下來帶著三千人馬在這裡做疑兵了吧……咱們需要功勞啊!」

    與此同時,唐軍大營中。

    站在輿圖前面沉思的李道宗忽然抬起頭,似乎是猛然醒悟了什麼似的。

    「怪不得!」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嘴角上露出一種釋然的笑意。

    站在他身邊身穿一身郎將甲冑的將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大將軍這是又參悟透了什麼玄機。這個人中等身材看起來並不魁梧彪悍,一雙眸子和秀氣的雙眉甚至帶著些書卷氣。可讓人心悸的是他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密密麻麻如蛛網一樣,而且都是新傷才結疤,粉紅色的肉一條一條的如同蚯蚓在臉上亂爬一樣,令人噁心。

    他沒有插嘴,只是靜靜等待著李道宗的小文。

    「燕云軍大營裡十有**是空了。」

    李道宗笑了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宇文士及那隻狡猾的狐狸此時已經帶兵到回了東都。可惜了……我說什麼也沒有想到他會有如此膽魄,此時只怕竇建德派去突襲興洛倉的人馬都已經被他屠了,甚至東都城也已經易主。」

    「可是大將軍似乎沒有絲毫的不高興。」

    滿臉疤痕的郎將問道。

    「我自然不會不高興……」

    李道宗笑了笑,看向身邊這人問道:「獨孤鼎,你可知道為什麼?」

    他走到輿圖邊指了指東都城,又指了指長安城說道:「長安在燕王手裡,如今東都也應該已經在燕王手裡了,就算陛下他還活著還有什麼用?就算他還想復位又有什麼用?燕王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極有道理,我現在還不時想起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是個笑話罷了。」

    李道宗看著那郎將說道:「正如誰也不會想到我會收留你一樣,誰又會想到……我絕不是站在人們都以為我站的那邊?」

    獨孤鼎點了點頭道:「確實誰也不會想到,而且誰也不會知道。」

    「這才好辦事!」

    李道宗指了指桌案上一份開了封的密信說道:「這是長安城輾轉送過來的消息,顯然不是給我看的。看來你在我軍中的事,瞞得住誰也瞞不住他……」

    獨孤鼎走到桌案邊將那密信拿起來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句話。

    「獨孤一柔已死。」

    獨孤鼎的手猛然收緊,手背上的青筋條條隆起!

    但是很快,他的呼吸便平復了下來。將攥褶皺了的書信舒展開放在桌案上,獨孤鼎緩步走回到李道宗身邊。

    「現在你知道,咱們這十萬人馬有多重要了吧?」

    李道宗拍了拍獨孤鼎的肩膀,沒有安慰什麼。

    「安心留在軍中吧,自然會有你報仇的機會。」

    說完這句話,李道宗從懷裡又取出一封信遞給獨孤鼎道:「這是尚書左僕射蕭瑀想辦法讓人送到我手裡的密信,如今陛下若是想要翻身,只有兩個人能幫他……一個是秦王,一個便是我。」

    獨孤鼎接過書信卻沒有看,只是語氣平淡卻冷冽的說了四個字。

    「不錯,很好。」

    李道宗看著獨孤鼎的臉,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你怎麼能下得去手?」

    獨孤鼎抬起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認真的回答道:「臉毀了不算什麼,只要我還活著就好,獨孤家我這一脈總不能斷子絕孫……」

    「你割了多少刀?」

    「四十三」

    「所以你給自己取了個假名叫嗣十三?」

    「是」

    「嗣十三」

    「在!」

    「我打算派你去聯絡秦王,反攻長安如何?」

    「卑職遵命!」

    兩個人都笑了笑,透著一股子別樣的肅殺。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41
第六百九十一章立功保住命

    大雨才過去四五天,太陽暴曬之後地面上就已經乾燥的好像火燒過一樣。風貼著地面捲過來,吹起來的沙子能輕而易舉的鑽進人的眼睛裡。藏身在一處高坡茂密草叢中的孩子揉了揉眼睛,雖然已經嚇得臉色發白,但依然死死的盯著高坡下面平原上那一場慘烈之極的廝殺。

    在這叢草裡藏著兩三個半大的孩子,還有兩個婦人五六個男子,他們都是從河北逃難過來的災民,走到這裡的時候恰逢一場廝殺,所以趕緊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要知道刀兵之事乃是天下至凶,一個不小心牽連進去就是死無全屍的下場。

    這十幾個人躲在草叢裡大氣都不敢出,唯恐招惹來下面那些凶神。

    迷了眼睛的孩子回頭問他的父親道:「阿爺……這是誰和誰在打啊?怎麼打的這麼凶,看樣子被圍在最裡面的那些人死定了。」

    他阿爺是個瘸了腿的漢子,半邊臉顯然也是受過傷的缺了一塊肉,所以看起來格外的猙獰難看,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盯著下面那廝殺的場面眼神裡的東西分外火熱。

    「外面圍著的不是唐軍就是燕云軍!」

    這漢子篤定的說道:「但裡面被困的肯定是夏軍。」

    「阿爺你怎麼知道?」

    孩子繼續問道。

    漢子下意識的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破衣服裡面那件灰色的號衣……他不知道該如何跟自己的孩子解釋,他本是大隋府兵的一員,是左祤衛大將軍薛世雄的手下,在拒馬河那一戰中薛世雄大將軍戰沒,三萬府兵精銳幾乎被屠殺殆盡,他是倖存者後來便投降了大夏,曾經做過什長,但在進攻涿郡的戰役中斷了腿,臉上也被人砍了一刀。

    這之後他便成了廢人,軍中向來是不留廢人的。他得了幾貫肉好的遣散費,找了個村子取了個同樣瘸腿的女人,生下這個娃……他本以為就這樣安穩的過一輩子了,可誰想到大夏國抓兵丁,每家必須出一個男丁,他不足十歲的孩子也要往輜重營中做苦力!所以他用藏了六七年的刀捅死了那個官吏,帶著村子裡幾戶同樣貧窮困苦的百姓一路往南邊逃。

    有人說過,燕王治下比大夏要富庶太平的多。

    但是他們過了河之後才發現,大夏數十萬大軍在東郡和燕云軍唐軍交戰,他們只好調轉方向逃,沒想到才到了這裡又遇上了一場廝殺。

    「阿爺?」

    沒有等到父親的回答,孩子又叫了他一聲。

    「咱們走吧,不要再看了。」

    漢子揉了揉發酸的眼角就要離開,他的孩子卻拉了拉的他的一角哀求道:「阿爺,我想再看一會兒。」

    「刀兵凶事,一輩子你也不許去碰,不要看了!」

    漢子壓低聲音怒斥了一聲,那不足十歲的孩子依依不捨的看了下面的戰局一眼,小聲嘀咕道:「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要上陣殺敵來的爽快!我長大之後若從軍,便要去殺外敵,去殺高句麗人,去殺突厥人,回紇人,鐵勒人!而不是中原人自己打來打去!」

    漢子臉色大變,剛要大罵卻被同村的漢子攔住:「薛軌,別打孩子!咱們走吧,若是被遊騎發現了咱們再被誤認做是夏軍的細作就壞了。」

    叫薛軌的漢子嘆了口氣,拽了那孩子就走。

    只是幾個人才轉過身就又嚇得呆住,一個個臉色都變得慘白無比。在他們身後高坡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密密麻麻的站滿了身穿精甲的士兵。長槊如林,黑甲連成了一片就如同一大塊烏云墜落到了地上一樣。

    他們才從草叢裡鑽出來,就被幾十個精甲步兵圍住。

    「你們在此處做什麼?」

    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銀甲將軍語氣溫和的問道。

    薛軌瘸著腿跪下來,連連磕頭道:「草民等都是路過的難民,遇見大軍廝殺只好躲起來。」

    「聽你怎麼是河東那邊的口音?」

    銀甲將軍問道。

    薛軌連忙解釋道:「家逢巨變,只好逃難出來討生活,草民祖籍確實是河東。後來一路乞討到了河北,過了幾年卻又逢**,再次逃難。」

    「從河北逃難到了此處,倒也是難為你們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薛軌。」

    「河東薛氏,倒也算得上望族。」

    「早就破落了……」

    薛軌嘆了口氣道:「草民等不過都是路過之人,請大將軍饒過我們吧。」

    「把你的外衣脫了。」

    那銀甲大將軍指了指薛軌說道。

    「草民……草民的衣服是撿來的……撿來的!」

    薛軌連忙垂首道。

    「你臉上的是刀傷,我看得出來。你裡面的衣服是夏軍號衣,我也看得出來,你怎麼證明自己不是細作?」

    銀甲大將軍擺了擺手道:「全都拿下,回頭交給軍稽處的人審一審,若是普通百姓自然不會為難你們,送你們到東平郡去屯田最起碼可以吃飽穿暖。」

    「我要參軍!」

    薛軌的兒子忽然站出來,攔在他父親身前:「我阿爺也沒說謊!」

    「哈哈!」

    銀甲將軍大聲笑了起來,以馬鞭指著那孩子問道:「你多大了?」

    「九歲!」

    「叫什麼?」

    「薛仁貴!」

    「薛仁貴是吧,等你斷了奶再來參軍!」

    銀甲大將軍大聲笑了笑,對薛軌笑道:「我看得出來你們不是細作,但只要拿下你們,便能由軍稽處的人審問過後直接送到東平郡屯田去,比你們自己走過去要省力些,也安全些。」

    「草民謝大將軍!」

    薛軌由衷的道了一聲謝,深深的低下了頭。

    「薛仁貴!」

    銀甲將軍指了指遠處被五花大綁困了的一個人說道:「記住,以後要是參軍就不要做那樣的人,要有血性,寧做戰死鬼,不做苟命奴!」

    「我記住了!」

    小男孩挺起胸膛重複了一遍:「不做苟命奴,寧做戰死鬼!」

    薛軌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了看,心中立刻轟的一聲,他認得那被五花大綁了的戰犯,竟然是夏王麾下最得寵的大將軍曹旦!

    ……

    ……

    夏軍慘敗之處距離興洛倉不足五十里,這裡有個很文雅的名字叫楚風亭,據說曾經有位前賢大德在此處送客,其客乃是楚人所以得名。早年間這裡確實有個亭子,但沒人修繕早就坍塌了,多少年過去,那亭子說不得已經變作了一捧黃土。

    楚風亭地勢平坦,正適合決戰所用。

    宇文士及便是在此處,以十萬大軍合圍,一口氣屠了曹旦帶著南下來的幾萬夏軍。從一開始他就沒給曹旦喘息的機會,以獅子撲兔之威勢將數萬夏軍殺了一個落花流水。曹旦遠來,士兵勞頓疲乏,再加上被突襲包圍哪裡還有什麼抵抗之心,十有六七倒是未戰先潰。

    楚風亭舊址所在,宇文士及的人馬將曹旦困住。

    一場惡戰之後,曹旦身邊只剩下不足兩千人。外面的燕云軍一層一層的圍著,別說是人,便是一隻飛鳥也休想飛出去。到了此時包括曹旦在內,所有夏軍殘兵都知道已經沒有一分生機了。只需要燕云軍領兵的大將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這兩千殘兵頃刻間就會變成一地的死屍。

    白羽鋪地,哪裡還有生還的機會!

    但就在這個時候,曹旦卻出人意料的降了!

    說起來,曹旦的特殊身份在那擺著,他自己也曾經說過,大夏朝中誰都可以背棄夏王,唯獨他不能。誰都可以投降乞求活命,他不行。因為他是曹皇后的大哥,如果他背棄了夏王,他妹妹只怕也會受到牽連。

    前陣子因為竇建德打算也立蕭怡甄為皇后的事,曹皇后大怒,帶著人大鬧朝堂,甚至還扇了蕭怡甄一個耳光。因為這件事皇帝大為惱火,險些廢了曹皇后。但在竇紅線等人苦勸之下,這才將這件事揭過去。

    竇建德一直有懼妻之名,但現在他已經身為帝王,怎麼可能允許妻子在朝堂之上大吵大鬧?

    但兩個人夫妻間的恩義還在,所以也沒鬧出什麼太大的亂子來。可因為這件事,竇建德對曹皇后必然是心生了厭惡的。

    所以曹旦才會先是請命率軍去攻打東平郡巨野澤,又請命來攻打興洛倉。曹皇后若是失寵,他也跟著倒霉,必須是靠軍功重新讓皇帝對自己重視起來,可他領兵的本事實在有限,在東平郡被殺了個大敗而回,十萬大軍逃回去的不足兩萬。這次領兵打興洛倉,又是一敗塗地。

    誰都以為他會殉國,卻沒想到他會投降。

    一身銀甲的宇文士及輕蔑的看了曹旦一眼,隨即令人將其拿下。

    「多謝大將軍不殺之恩!多謝大將軍不殺之恩!」

    曹旦忙不迭的道謝,謙卑至極。

    宇文士及笑了笑說道:「我不殺你,不是憐憫你……而是因為大勝之後必然是要往長安城獻俘,你的身份也勉強夠得上去讓我家主公看一眼。待我日後再擒了竇建德王世充,一併送去長安……你還可以活一陣子。」

    曹旦羞憤,卻不敢言語。

    「不過……」

    宇文士及話鋒一轉,看著曹旦極認真的說道:「若是你能立些功勞,主公面前我也能替你說些好話,念你有功,主公留下你的性命也不是沒有可能,說不得還會有所褒獎……只看你立下的功勞有多大了。」

    「你可願意?」

    「不知……是何功勞?」

    曹旦試探著問了一句。

    「你可與王世充有過信件來往?」

    「有……」

    「寫一封信,讓王世充率軍來助你攻打興洛倉,他若出城來,你便是大功一件。即便他是不出城,主公面前我也能幫你求情。」

    「攻克東都不算什麼難事……」

    宇文士及淡淡的說道:「我只是不想多傷人命罷了,你自己應該知道,助我奪了東都,這功勞有多大吧。」

    曹旦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使勁點了點頭道:「我寫!」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44
   第六百九十二章吃飽了會吐

    八月初十,晴,宜出行,宜嫁娶。

    王世充讓人特意卜了一卦,卦象大吉。

    無論如何,似乎看起來都沒有不出兵的理由了。

    但王世充心裡還是忐忑不安,他之所以糾結就在於東都城裡可用的兵馬實在是不多了,算上他的宮城禁軍在內,城中真正意義上的戰兵只剩下一萬多人。這些人馬要分配在龐大的東都城內駐防雖然還不至於捉襟見肘,但也抽不出多少人做預備隊。

    在大殿中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步,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下達了出兵的命令。

    曹旦手下那數萬精兵是協防東都的生力軍,一旦接了這數萬人馬入城的話,東都的城防在兵力上也就不會如此單薄,而且……東都缺糧。雖然興洛倉就在不遠處,雖然裡面有千萬石的糧食,但城裡人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卻沒有絲毫辦法。燕云軍在興洛倉駐有重兵,靠城裡的人馬傾巢而出也未必打得下來。

    洛陽城已經被唐軍和燕云軍圍困的鐵桶似的將近一年,城中百姓早就沒了口糧,富戶世家的存糧也已經徵調了好幾次,已經怨聲載道。按照王世充的旨意,現在城中婦孺老幼每人每天只有一頓幾乎看不見米粒的稀粥喝,壯丁每天兩頓稀飯,士兵們每天保證中午吃一頓飽飯,即便這樣節省著用糧,只怕也再也堅持不了半個月。而事實上,真正分到每個人手裡的糧食要更少!

    洛陽米貴,已經到了有錢幾乎都沒不到的地步。

    不出兵,死路一條。

    出兵,或許還有一分生機。

    「雄信!」

    王世充看了一眼已經披掛了全甲的單雄信,走到他身邊語氣沉重的說道:「此次出兵,我將城中人馬大部都交於你的手中,你千萬要小心謹慎……一旦發現什麼不妥,便是不顧曹旦也要即刻返回東都城中。朕現在……拼不起了。」

    單雄信心裡一酸,鼻子也跟著一酸。想起自己當初在瓦崗寨中的時候,翟讓對他視為親兄弟一般,李密斬殺翟讓的時候自己卻無能為力。心中這份愧疚雖然被他刻意隱藏的極深,但每每想起便如有蟻沖啃咬心臟般難受。

    李密兵敗,他不得不投降了王世充。

    王世充對他也是極為看重,城中兵權幾乎全都交與他的手裡。封了國公,後來又加封了太尉。而他對王世充也付出了不少回報,說起來東都至今還能在王世充手裡,他單雄信居功至偉。無論是唐軍還是燕云軍,都被他帶兵殺退了數次。東都城裡的大鄭國官員,也都將其視為東都之屏障。

    「單將軍切莫辜負了陛下之重託。」

    走到單雄信身邊殷切囑託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率領五萬精兵北上被燕王李閒殺了個一敗塗地的前大鄭國太尉段達,也不知道他走了什麼狗屎運,五萬大軍被燕王屠戮殆盡,偏生是這個人竟然運氣好的離譜,竟然孤身一人又逃回了城外,被城牆上的守軍放下吊籃接了進來,回來之後雖然不再如以往在王世充面前那般的炙手可熱,但在朝廷裡依然有著極高的地位。

    那次慘敗之後,段達被王世充降為兵部尚書。也正是那個時候,單雄信接替段達被封為太尉。

    「不勞段尚書費心。」

    單雄信對段達本就看不起,此時見他假惺惺的過來囑託自己心裡更是不舒服。他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然後看向王世充抱拳說道:「陛下待臣如手足,臣視陛下如父兄……自從臣到陛下馬前效力的那天開始,臣這一條性命便與大鄭緊緊連在了一起,便是刀子割也割捨不斷。陛下放心,此次出城臣必然不負陛下的重託……」

    他想了想說道:「臣出城之後,陛下可將城中剩餘守軍重新整合,以一名士兵帶五名壯丁,或是帶十名壯丁守城。如今城中老兵稀缺,每一個都是寶貝。夏主竇建德與宇文士及和李道宗纏鬥,都城百姓軍卒恰是可以趁機休整一番。臣出城之後,城防之事陛下當需親自過問,不可交付給一些只會紙上談兵之輩。」

    他這話自然是有所指,段達臉色一變卻強自忍住。

    他冷眼看了單雄信一眼,心裡忍不住連連冷笑。

    當日他被李世民的追兵追的急切,東都城近在咫尺卻無法歸來。那一夜在外面幾乎凍死,在絕境中的他想通了某些事,隨即讓人將火堆點起來,身子才暖和一些的時候就被數百名燕云軍團團圍住……

    算起來他回到東都已經近**個月了,一直沒有下得了決心做那件事。如今東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阻擋了燕云軍如此長的時間,城破之日,百姓無礙,但大鄭國的君臣只怕沒一個人能落得個好下場的。

    所以,觀望了這麼久的段達終於決定下手。

    當初他能活命,能返回東都城中,是因為他在宇文士及面前允諾了一件事,如今這麼久過去,他本來是想等著,若是東都之圍能解,這件事就爛在自己肚子裡一輩子也不去再想。若是東都危急,自己便想辦法自保。可是拖的時間確實太久了些,若是再不行動起來的話,宇文士及面前他也斷然討不到一分好處。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嘴角挑了挑往前一步垂首道:「臣也以為,陛下當親自領兵。若守城之軍民知道陛下親自指揮,士氣必然大振。」

    單雄信有些不可思議的看了段達一眼,心中隱隱生出幾分不安。事實上,從段達歸來那一天他就懷疑此人已經降了城外人馬,雖然不能確定是降了李唐還是降了燕云軍,但此人能回來本身就疑點重重。可憑著皇帝對他的信任和花言巧語,很快就又在朝中站穩了腳跟。這樣一個人,單雄信深怕他將守城的兵權從皇帝手裡要了去。

    「有單愛卿和段愛卿你們二人,朕心裡也能安生一些。朝中諸事段達你便多費幾分心思,單將軍,你只管出城去迎接曹旦,城防之事,朕親自著手便是了!」

    單雄信本來還想再勸幾句,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說。

    想到只要兵權還在皇帝手裡,城中即便有燕云軍的內應也不會有機會作亂他便將心思收住。

    「陛下只管等臣的好消息!」

    他挺起胸脯,眼神堅毅。

    ……

    ……

    王世充從城防人馬中抽調了八千戰兵,又選拔了三千餘壯丁都交給了單雄信,可以說,東都洛陽的城防人馬,戰兵大部分都給了他。

    為了怕被城外的李唐或是燕云軍的探子發現,這一萬多人的隊伍是在深夜出城的。東都洛陽城是按照長安城的樣子建造,看起來其實便是小了一號的長安城。洛陽城東西南北四城共八座城門,其中西城無門。

    南城自東向西三座城門,分別為長夏門,建國門,白虎門。

    東城三門,自南向北依次為永通門,建陽門,上春門。

    北城兩門,靠東的叫做喜寧門,靠西的叫做徽安門。

    東都城南北大街十二條,東西六條,建築形似棋盤,規整肅穆。

    洛河自城中穿過,河北二十八坊,河南八十一坊。與長安城的佈局相同,宮城靠近北城,宮城以南便是皇城。

    單雄信率軍自西南的白虎門出城,一萬多人的隊伍出城之際除了腳步聲之外再無其他的聲響。人嘴裡都叼了一根木棍,馬帶了嚼子,鄭軍士兵也皆知這次乃是生死存亡之戰,所以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子時之後開始出城,為了保證安靜,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一萬多人才盡數出城,出了城門之後,單雄信又特意帶著人馬兜了一個圈子這才調整好了方向直奔興洛倉。東都距離興洛倉近在咫尺,若是順利的話,到不了正午騎兵便能趕過去。

    興洛倉乃是大隋第一糧倉,存糧不止千萬石。誰得興洛倉,便能保證數十萬大軍糧草無憂。興洛倉本來在唐軍手中,後來宇文士及率軍圍困東都洛陽城之後,硬是帶兵將興洛倉從唐軍手裡搶了過來。因為當時李世民率軍返回長安作亂,留守唐軍大營的段志玄不敢輕易和燕云軍挑起戰端,也便吃了這啞巴虧。

    李道宗到了洛陽城外之後,曾經派人向宇文士及討要興洛倉。宇文士及卻連理都沒理他,後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單雄信半生征戰,領兵練兵皆是一等一的人物。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戰的凶險,所以更加的小心謹慎。

    為了保證士兵們有體力急行軍,出城之前王世充特意吩咐讓這一萬多人飽餐了一頓。只是無論是王世充還是單雄信都沒有想到,這一個微小的細節反倒成了後來一個隱患。本是好意,卻隱藏了禍根。

    隊伍走了兩個時辰之後,單雄信便發覺了不妥。不少士兵一邊跑一邊吐,隊伍行軍的速度越來越慢!

    「王東來!」

    單雄信冷聲吩咐道:「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手下親兵校尉王東來哪裡需要去查看,他苦笑一聲抱拳說道:「回大將軍,無需去查看……士兵們是吃的太多了……連續多日每天只有一餐乾飯,早晨午飯,晚上一碗清可見底的稀粥,從十天前開始,中午的這頓乾飯也不管飽了,改為每個人半個饅頭一碗稀粥,都是壯年的漢子怎麼吃得飽?」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出城之前,陛下旨意讓士兵們飽餐一頓。餓了這麼多日子,士兵們好不容易能敞開了吃一頓,全都拼了命的往嘴裡塞東西,屬下察覺的時候帶著人阻止了好幾次,可這種事根本就阻止不住!才吃撐了肚子立刻就急行軍,不吐才怪。」

    「要不……」

    王東來試探著問道:「讓士兵們休息片刻之後再走?」

    「沒時間休息!」

    單雄信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城中可用之兵十之六七都被本將軍帶了出來,若是不盡快接應了夏軍返回去,不止是陛下心裡沒有底氣,滿城百姓官吏都沒有底氣!到時候萬一城中出了什麼亂子,靠著剩下的那點人馬,鎮壓都鎮壓不下來!」

    「吐就吐吧……」

    他擺了擺手道:「反正已經飽過一陣子了,這也怪不得本將軍。下令全軍加速,天亮之前要趕到楚風亭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48
第六百九十三章困獸鬥

    楚風亭才經過一場慘烈廝殺,雖然吹了幾日的風,但空氣裡依然還隱隱有血腥味在,畢竟上萬夏軍在此處被屠戮,血水將地面泡透了變成了一種灰黑的顏色。超過十萬人在此處廝殺的痕跡自然不會輕易掩蓋,但宇文士及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掩蓋什麼。

    只要鄭軍出城,那麼還需要隱藏掩飾什麼?

    昨夜鄭軍萬餘人馬從白虎門出了洛陽城,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就送到了宇文士及面前。曹旦寫了一封信送進洛陽城之後,宇文士及便派人密切關注著洛陽城裡的動靜。

    就在那幾個自河北逃難過來的百姓藏身的高坡上,宇文士及趴在草叢裡看著下面官道上穿著土黃色號衣的鄭軍隊伍長龍一樣走了過來,他的嘴角上就忍不住勾勒出一抹釋然的笑意。

    他是宇文述最看重的兒子,也是宇文述嫡子中最有本事的一個。可惜,他只是個次子,宇文述便是再喜愛他也不能將家業都交給他,但為了讓自己這個最看重的兒子將來能有個好前程,宇文述也是費盡了心機。

    大隋第二次東征高句麗的時候,大業皇帝楊廣下旨徵集招募天下驍果。宇文述在其中選了一營最是精銳的驍果,千方百計的交到了宇文士及手裡。後來第二次東征因為楊玄感在黎陽造反不得不無功而返,宇文士及率領那一營驍果千里奔襲趕回黎陽,與陳棱聯手擊敗了韓世萼之後,楊廣下令這一營驍果轉為府兵。

    自此之後,宇文士及手裡便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依靠和本錢。

    就是仗著這兩萬多人的府兵,宇文士及無論是在江都的時候還是到了燕云軍中,地位都很重要。李閒又是極瞭解看重他的本事,所以沒有將這人馬從他手裡剝了去。這一支人馬在宇文士及手裡屢立戰功,漸漸的,宇文士及在燕云軍中的地位也穩固了下來。

    自從到了燕云軍之後,這幾年間他大大小小打了幾十仗未嘗一敗。靠著的便是有一支親軍,還有燕王李閒對他的信任。

    如今的燕云軍中虎將云集,即便如此,靠著纍纍戰功,宇文士及排進前六七位也不是什麼問題。

    燕云軍諸將,論戰功在他之上者寥寥無幾。

    徐世績自不必說,其餘者也就秦瓊,雄闊海,程知節等幾人罷了。

    若是能攻破東都洛陽,這一份功勞足以和徐世績平定江南相提並論!

    一想到這裡,宇文士及心中就一陣火熱。大隋滅亡,宇文家也險些隨之崩潰。他大哥宇文士及,弟弟宇文智及走錯了一條路,宇文家這一脈只剩下他一個。重鑄家族輝煌的重任都在他肩膀上扛著,所以,他一直就不缺乏前進的動力。

    身為大將軍,麾下雄兵十萬,他本不必親自上前來監視敵軍,但他卻依然一絲不苟的做著他認為該做的事。

    李閒欣賞他的,正是這一點。

    一直到了現在,身居高位的宇文士及也還有自知之明。他沒有迷失在自己的戰功中不可自拔,因為他很深切的瞭解燕王的性情。

    「大將軍,鄭軍出來的兵馬似乎不多。」

    貼在他身邊的親信將領宇文藝低聲說道:「看樣子也就萬餘人的隊伍,而且從行軍的速度上來看似乎也不是什麼精兵。」

    「王世充已經孤注一擲了!」

    宇文士及笑了笑道:「鄭軍士兵穿的依然是大隋的土黃色號衣,而且不是人手都有,由此可見洛陽城裡的境況有多窘迫。走在最前面的人馬衣衫不整,應該是城中百姓中抓來的壯丁……」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一下,隨即眼神一亮:「有些意思。」

    他將手裡的千里眼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隨即點頭道:「打的是單雄信的旗幟,此人倒是個難纏的。你看前面那些衣衫不整的人馬,隊列倒是最整齊的!」

    宇文藝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想是單雄信讓戰兵和壯丁換了裝束!」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宇文士及微微笑了笑道:「他手下兵馬疲憊不堪,便是換了裝束又能怎麼樣?你帶兵先攻鄭軍後路,待單雄信帶前面的人馬往回支援,我自帶人馬攻過去。」

    「喏!」

    宇文藝應了一聲,爬起來跑向自己的戰馬。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伏兵四起!

    ……

    ……

    洛陽城

    太極殿

    王世充有些焦躁的在大殿中來回踱步,眉宇間都是憂色。雖然單雄信極善戰,且有萬夫不當之勇。但大鄭國如今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一步都不能走錯。只要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陛下……」

    兵部尚書段達看了王世充一眼,俯身說道:「自昨夜陛下便沒闔眼,國事再重也重不過陛下的身子,還是應該去休息一下的好,單將軍雄武無敵,而且燕云軍和唐軍皆在東郡和夏主激戰,說句不吉利的話,便是曹旦和單將軍攻不破興洛倉,退回洛陽城斷然是沒有什麼差池的。」

    「朕知道!」

    王世充嘆了口氣道:「可是如今這個危局,朕怎麼敢懈怠片刻?單雄信領兵出洛陽,雖然興洛倉近在咫尺,可朕此時如何能放的下來心?」

    他搖了搖頭道:「算了,已經近正午,朕還是再到城牆上去巡視一趟。」

    「臣陪著陛下。」

    段達躬身道。

    「不必!」

    王世充走過去拍了拍段達的肩膀說道:「雖然當日因為戰敗之故,朕奪了你的太尉降為兵部尚書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應知道,朕對初從朕打天下的老臣心中還是多有倚重……朕今日便升你為尚書右僕射,朝中之事你多勞心費力一些。朕這幾日怕是多要在城牆上來回奔走,你來主掌朝權!」

    「臣謝陛下!」

    段達撩袍跪倒,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

    「起來吧,若是有什麼緊急的事,你可派人前去尋朕……」

    王世充想了想,又吩咐道:「宮中宿衛,重中之重,你也多擔一些,稍後朕會讓禁軍將軍蘇茂倫找你,諸事你們兩個商議著辦!」

    「遵旨!」

    段達深深的垂首,掩藏住了嘴角上的笑意。

    楚風亭

    單雄信一槊將一名燕云軍的別將刺於馬下,他抹去噴在臉上的微燙血液,也不知道是血液進了眼睛裡,還是他的怒意讓雙目灌血,此時的他一雙眸子紅的有些嚇人,握著長槊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著。

    「殺回洛陽城!」

    他猛的的呼了一聲,催動坐騎向前衝了出去。

    王東來帶著親兵緊緊的跟在單雄信後面,他的一條手臂被長矛戳出來一個血洞,血還在泉水似的往外湧著,但他卻依然緊緊的攥著騎兵盾的手把護在單雄信身側。從廝殺開始,他不記得自己替單雄信擋過多少次刀槍,正如他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多少次跟著單雄信在戰場上廝殺。

    此時還跟在單雄信身邊的騎兵已經不足三百人,皆是單雄信的親兵。戰鬥從一開始便狂暴慘烈,燕云軍的人馬從後面突襲上來,後隊裝扮成戰兵的壯丁根本就擋不住那些訓練有素的燕云精兵!

    單雄信帶著戰兵返身救援,身後卻又被大批燕云軍圍了上來。

    兵十倍而圍之,這種打法毫無花哨技巧可言,因為完全沒有必要,宇文士及將兵多的優勢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其實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廝殺,而是一場屠殺。

    六七萬訓練有素的燕云軍圍攻淬不及防的一萬多鄭軍,勝利的天平從一開始就傾斜在燕云軍這邊,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如果說還有一分懸念的話,那麼便是今日能不能擒得住單雄信!

    廝殺一個時辰,單雄信用手裡的長槊證明沒人能!

    「大將軍!」

    王東來的小腿又被刺穿了一個血洞,他忍著疼勸道:「還是殺出重圍先會洛陽城再說吧!士兵們都被困住,救不出來了!」

    「這些士兵都是陛下守城之根本,我不能不救!」

    單雄信啊的吼了一聲,挺槊往前面人群密集處殺了過去。

    ……

    ……

    宇文士及站在高坡上,用千里眼一直看著戰陣中往來衝殺的單雄信。他盯著那雖然並不高大但狂暴的身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裴行儼若在,伍云召若在,伍天錫若在,雄闊海若在哪裡又得你如此囂張?」

    廝殺了這許久,單雄信已經在軍陣中往來衝殺了三次卻依然不肯退走,宇文士及一個個都記著,到了現在,燕云軍中的將領已經被單雄信殺了十幾個。其中別將三人,郎將一人。

    但單雄信這樣做無異於困獸之鬥罷了,他救出來的人馬很快就再次被燕云軍的人潮淹沒,反而是單雄信身邊的精騎越殺越少,再用不了一會兒,只怕他身邊那幾百騎兵都會損失殆盡。

    「叫趟子手上去!」

    宇文士及吩咐完了之後自語:「本打算是用來對付夏軍連環馬的,卻用在你一人身上,你也足以自傲了。

    趟子手,是宇文士及親自訓練出來的三千精銳步兵。夏軍有三千連環鐵甲重騎,他便訓練了這三千趟子手應對,現在倒是要為了一個單雄信,而派上去這專門為了對付鐵甲重騎而訓練的精銳。說起來,宇文士及是個謹慎仔細的人,他訓練趟子手可不僅僅是只為了竇建德麾下那批不入流的鐵甲重騎,而是為了幽州那五千虎賁!

    他經略河北河南兩地,早晚都要領兵北上征伐大夏。若是河北平定,誰知道幽州羅藝存著什麼樣的心思?有備而無患,這才是他的領兵之道。

    隨著他吩咐之後,數百名趟子手朝著戰團撲了過去。這些人武藝不俗,每人一柄鐮刀一根鐵釺,鐮刀鎖馬腿,鐵釺刺落馬的騎兵。重甲騎兵全身披掛鐵甲,唯一的弱點便是脖子,鐵釺鋒利尖銳能從脖子外護著的鏈甲鐵環中刺進去,正是對付落馬重甲騎兵的不二利器。

    這幾百名趟子手一撲過去,戰局立變!

    單雄信身邊的騎兵接連落馬,三四個趟子手圍過來被單雄信一槊一個戳死,但終究敵不過人多,他戰馬四蹄被斬斷,身子失去重心猛的朝前撲了下去。

    「將軍速走!」

    王東來從戰馬上直接躍了下來,砸倒一個持鐵釺刺向單雄信的趟子手,爬起來擋住了幾個燕云軍士兵大喊道:「只要將軍留得性命,自然有報仇的機會!」

    後面的話他還沒有喊出來,就被亂刀剁分了身子。

    單雄信虎目欲裂,啊的狂吼了一聲,竟是雙目流血!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52
第六百九十四章你莫不是害怕?

    接連四五個趟子手被單雄信的長槊戳死,但湧上去的人也越來越多,鄭軍被分割包圍如墜泥潭,根本就沒有人能衝出來救單雄信,坐騎的四蹄皆被斬斷之後,單雄信從馬背上跌落了下來。

    他的親兵校尉王東來拚死攔住幾名衝過來的燕云軍士兵,用後背死死的扛住那那幾個敵人大聲對單雄信喊著:「大將軍,快上馬殺回洛陽城,只要還活著,總有機會報仇!」

    被他擋住的燕云軍士兵亂刀斬落,血花在他後背上不斷的飛濺而起。只喊了這一句,王東來的嘴裡就不住往外溢著粘稠的血液。一柄橫刀從後面迅疾的斬落,將王東來的頭顱削飛上了半空,脖子裡的血瀑布一樣往外噴著,映紅了不少人的視線。

    單雄信啊的怒呼了一聲,竟是眼角流血!

    他從地上抓起自己的長槊猛的衝過去,一槊掃開一名燕云軍士兵的咽喉,槊鋒輕而易舉的切開了喉嚨,在血還沒有噴出來之前,長槊一轉又將另一名士兵的半邊肩膀卸了下來,第一人還沒有倒地的時候,單雄信已經將長槊戳進了第三個士兵的心口裡。

    他個子雖然不高,但身材極敦實。尤其是一雙手臂上的力氣大的驚人,在人群中,這個敦實的矮子殺紅了眼睛,如狂如魔。

    長槊戳進第三個燕云軍士兵的心口裡,那士兵竟然也是個悍勇的,雙手緊緊的抓著槊鋒,嘴裡一邊流血一邊大喊著殺敵。

    單雄信氣急,雙臂上一較力將那士兵硬生生挑了起來。掛著一具屍體的長槊狠狠的砸下去,噗的一聲,那士兵的腦袋重重的撞在地上,血猛的噴濺出來,破開的腦殼裡血和白色的腦漿混合在一起緩緩的往外溢了出來。

    單雄信將長槊抽出,槊桿橫掃擊飛了兩名燕云軍士兵,再一腳將一個靠過來的士兵踹倒,他衝到王東來的屍體旁邊,看著那四分五裂的屍體雙目血淚更盛。他俯身將王東來的頭顱撿了起來,將頭髮栓在自己的腰帶上低聲說了一句。

    「我帶你回洛陽!」

    說完這句話之後,帶著一顆人頭的單雄信如瘋虎殺入了狼群之中,長槊翻起處,血浪滾動。頃刻間又被他殺死了四五人,竟是誰都擋不住他的腳步!

    前面六七個持巨盾的士兵組成一道人牆,發一聲喊整齊的往前衝了過來。單雄信長槊連續刺了幾次也沒能刺穿巨盾,只得後退,還沒來得及退出去第二步,一個趟子手滾地而來,一鐮斬在他的腳踝上,這鐮刀鋒利之極,竟是直接將他的腳踝處勾斷,單雄信疼的叫了一聲,身子不穩向後跌倒了下去。

    他身子撲通一聲倒在地上,那隻斷了的腳掌還留在原地。

    藉著倒地的慣性,單雄信用長槊將那趟子手刺死,用槊桿支著身子掙紮著站了起來,一手扶著長槊,俯身撿起一柄橫刀又將衝過來的士兵卸去了半個腦袋。那士兵身子撞在他身上,險些再次將單雄信撞到。

    黏糊糊的血液糊在單雄信的臉上,他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救大將軍!」

    跟隨他多年的親兵也都急了,剩餘的幾十人終於衝開了燕云軍的圍堵衝到單雄信身邊。一個親兵伍長從戰馬上俯身抓著單雄信的後背袢甲絛,猛的向上一提,單雄信棄了橫刀抱著那親兵的腰坐在他身後,斷腳處的血依然還在不停的往下流著。

    那親兵用刀子把韁繩割斷,然後把自己和單雄信死死的捆在一起。

    「咱們回洛陽城!」

    單雄信吼了一聲,帶著幾十個騎兵朝著前面衝了出去。

    巨盾手被撞開,趟子手追不上來,前面攔著的燕云軍士兵被單雄信一槊一個戳死,這幾十人竟是如此殺出了一條血路。當透陣而出的時候,單雄信身後的親兵已經不足十個人。

    宇文士及站在高坡上看著單雄信殺出重圍,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轉身下了高坡躍上自己的戰馬,高坡下面,一直沒有投入戰鬥的一萬五千精兵早就整裝待發。他上馬之後以馬鞭往前一指,騎兵緩緩啟動,烏云一樣朝著洛陽城的方向衝了出去,如一大塊黑云卷地,殺氣無邊。

    單雄信感覺自己前面的士兵身子越來越軟,他問了幾聲那士兵也沒言語,只是拼盡最後的力氣將兩個人綁在一起的韁繩解開,隨即那士兵便緩緩的從戰馬上墜落了下去,戰馬疾馳中單雄信回頭去看,卻見那士兵前胸上插著不下四五支羽箭。

    他心痛欲裂,竟是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仗著控馬技術出眾,單雄信騎著沒有韁繩控制的戰馬一路往前疾衝。後面數百名燕云軍的精騎緊追不捨,不斷發箭,為數不多的鄭軍士兵不斷有人被羽箭射落。

    「難道我將喪命於此?」

    單雄信悲憤的自語了一句,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窟一樣的冷。

    ……

    ……

    王世充在洛陽東邊城牆上巡視了一遍剛要下城,忽然看到遠處地平線上鑽出來一道黑線。多年的征戰廝殺,他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來那是大隊的人馬朝著洛陽城這邊迅疾而來。

    「吹角!」

    王世充大聲的喊了一句,心中頓時緊張起來。

    如今洛陽城裡的守軍,善戰的士兵不足四千人,而那些所謂的壯丁這段日子以來沒吃過一頓飽飯,一個個面黃肌瘦,看起來行動遲緩的好像老態龍鍾的婦人!這樣的兵力守城,若是有敵軍大舉進攻的話,哪裡還能守得住?

    守不住也要守!

    王世充咬了咬牙,心裡忍不住想到了單雄信那張黝黑且有些醜陋的臉。

    單愛卿……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朕!

    他猛的將披風閃掉,大聲吩咐道:「將朕的硬弓取來,朕今日便與大鄭的兒郎們一同守城!」

    幾個官員連忙勸阻,王世充卻只是不依。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道:「看旗號不是燕云軍!也不是唐軍!」

    王世充一怔,定睛往前看了過去。他揉了揉眼睛仔仔細細的看,隨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打的是大夏的旗號!」

    他回身吩咐道:「射響箭!」

    一個士兵連忙抽出一支響箭射上了天,一聲尖銳的鳴響之後,外面那洶湧而來的人馬隨即將速度漸漸緩了下來,距離城門二三百步左右站住,為首的幾十騎人馬朝著城門方向奔馳了過來。為首那一人到了城下,仰著頭高呼道:「某乃大夏上將軍曹旦,奉了我主之命前來救援洛陽城,快開城門!」

    王世充往下仔細看了看,見那人確實有幾分眼熟。

    「下面之人果真是曹旦將軍?」

    王世充讓人俯身問了一句。

    曹旦將自己的鐵盔解開,露出面容喊道:「我曾與大鄭皇帝陛下見過數次,你們若是不信我,快去通報你家陛下知道!」

    王世充認得出來,果真是曹旦無疑。

    「曹將軍,你可遇見了單雄信?!」

    王世充探著脖子問道。

    曹旦抬頭看,認出是王世充隨即抱拳道:「見過陛下……不曾遇見單雄信將軍,我率軍攻克興洛倉之後便趕來洛陽城,沒見過大鄭的人馬!」

    王世充一聽大驚失色:「不是曹將軍你派人送來書信,讓朕派兵接應的嗎?」

    曹旦道:「我本以為興洛倉重兵防禦不會輕易攻克,所以寫信給陛下請派援兵。誰想興洛倉守軍竟然一戰而敗,我佔了糧倉之後點出糧草裝運,便急急趕來洛陽,莫非是單雄信他和我走岔了路?」

    王世充心中不安又問了幾句,曹旦不耐道:「陛下若是不肯信我,也便不要問東問西了!我率軍千里迢迢而來救援洛陽,陛下倒是懷疑我大夏皇帝陛下的好心!罷了,我這便率軍回去,洛陽城安危與否與我何干?!」

    王世充嚇了一跳,真怕曹旦就這麼離開。此時他的大鄭國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竇建德是他唯一的強援。若是再得罪了竇建德,那他的大鄭國只怕真的就要滅亡了。再說曹旦還帶來了糧食,這句話對於洛陽城城裡的人來說這簡直不亞於天籟之音!

    「朕這就讓人開門!」

    王世充連忙說道:「請曹將軍稍等片刻!」

    曹旦笑了笑,回頭看向身邊那人諂媚道:「東方將軍,成了。」

    他身邊那魁梧的漢子,正是達溪長儒麾下的將領東方烈火!

    ……

    ……

    就在曹旦在東城等待開門的時候,三五個渾身是血的人騎著馬衝到了南城最西面的白虎門外。為首的人仰著頭大聲喊道:「快開城門,我是單雄信!」

    守城的士兵仔細看過去,只看到那人身上被血泡透了全都是紅的,根本分辨不出面貌,倒是看身材極像單雄信。守城的郎將王壽不敢大意,派人坐吊籃下去確認。確定是單雄信之後王壽大驚失色,連忙讓人開城門將單雄信等人接了進來。

    「陛下何在?」

    渾身上下全是傷的單雄信急促問道。

    「陛下正在東城,剛才來了一隊人馬打著大夏的旗號,據說領兵的乃是夏國上將軍曹旦,攻克了興洛倉之後趕來馳援。」

    「不好!」

    單雄信驚呼了一聲,急促道:「快去東城告訴陛下,那曹旦是假的!夏軍在楚風亭全軍覆沒,來者必然是燕云軍假扮的!」

    王壽臉色大變,轉身就往城下跑去。

    「等下!」

    正在這個時候,剛剛被王世充升為尚書右僕射的段達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此處,他冷笑著看了單雄信一眼,冷聲譏諷道:「單雄信帶了一萬雄兵出城,怎麼自己一個人逃回來了?你說夏軍是假的,難道是害怕自己戰敗被陛下責怪,故意宣揚燕云軍勢大?」

    他冷哼一聲道:「單將軍!你莫不是忘了,燕云軍大部都在東郡和夏主激戰,此間哪裡來的燕云軍大隊人馬!」

    「依我看……你是不是出城之後做了什麼齷齪事,損失了人馬這才胡言亂語的?單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當日你不是也這樣勸我的麼?何必編排這謊話來嚇唬我們,你居心何在!」

    單雄信一窒,猛的抄起長槊刺向段達。

    「你這匹夫!」

    段達向後急閃,單雄信斷了一腳無法追趕,他跌倒在地,仰天大哭道:「小人,匹夫!大鄭將毀於你這賊子手裡!」

    「大鄭……」

    段達冷冷笑了笑,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也就你這白痴蠢貨,還在為王世充那廝賣命!」

    宮城中,禁軍將軍蘇茂倫回身看了一眼宮城那巍峨的太極殿,忍不住搖了搖長嘆一聲:「陛下……非臣不願盡忠,奈何家中還有妻兒老小,段達他數月之前便找過臣,臣不敢也不願,可是今日……臣必須有所決斷了。」

    他面容悲切,緩緩的抬起手往下壓了壓。

    數百名禁軍衝進皇城,沒多久,王世充的妻兒後宮嬪妃全都被拿下,捆成了粽子一樣。

    蘇茂倫看著那呼喊之處,喃喃自語道:「段達,你若是騙了我,我便將你碎屍萬段!」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6:56
第六百九十五章天不在你這邊

    大明宮的建造速度在李閒來過一次之後又重新恢復了過來,白髮蒼蒼的工部尚書宇文愷顫巍巍的走到已經竣工的含元殿前面,工匠正在做最後的整修,他看著面前這座巍峨的大殿,嘴角上帶著滿足驕傲的笑意。

    扶著僕從的手,他就在大殿前面的高台上席地而坐。

    「大人,您今天好像很高興。」

    僕從站在他身邊問。

    宇文愷笑了笑,將身子緩緩的轉過來背對著含元殿:「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座長安城,臨死之前我能看到大明宮建成,我怎麼能不高興?」

    「燕王殿下說過,您年紀大了,平日裡就在家多休息的好,反正大明宮的建造已經差不多就要結束,剩下的事,有下面人監督著就行了。」

    「善始善終」

    宇文愷微笑著說道:「建長安城,建洛陽城我都沒有如此費心過,這一片宮城可以說耗盡了我一生所學……人生一世有此佳作,我知足。既然這把老骨頭還有力氣,那就從頭至尾看著大明宮建造完成。大明宮建好,我這一輩子也算完滿。」

    「大人不要總說這樣的話,您身子骨還硬朗的很呢。」

    僕從勸慰道。

    「哈哈!」

    宇文愷笑道:「你這話說的雖然一點也不漂亮,還虛假,但我愛聽……人是越老越怕死,越捨不得死。總覺得多活一日也好,多看一眼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也是滿足,可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倫常,人說七十古來稀,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還能有什麼奢求?更何況,別人老了期盼多活一日,是因為他們還有未了的心願……我建了大明宮,志得意滿!」

    「好一句志得意滿!」

    一句讚歎之聲從側面傳來,宇文愷轉身去看隨即連忙起身。從含元殿一側走過來的接了一句話的,正是燕王李閒。

    「坐著別動!」

    李閒走過來扶著宇文愷,然後挨著他的身子也在地上坐下來。在他身後跟著的一眾燕云軍將領互相看了看,隨即微笑著走向一邊。

    「殿下今日怎麼有空來看大明宮了?」

    宇文愷問道。

    李閒笑了笑,招了招手要過來兩壺清酒,遞給宇文愷一壺,自己拔開蓋子喝了一口:「前幾日你上奏摺說含元殿建成,孤便想過來看看,但連著幾天大雨,東都那邊又有戰報送過來,孤不得空,今日手頭上的事處理完了忽然想起,就帶著他們過來看看。」

    兩個人挨著肩膀坐在地上,背對含元殿,俯視長安城。

    「東都……殿下要收復東都了?」

    宇文愷有些激動的問道。

    「總是要收的。」

    李閒笑著說道:「拖的日子已經夠久了,東都不平,不好對河北動兵……說到這個,宇文愷……有人說孤窮兵黷武,你以為如何?」

    「臣……」

    宇文愷張了張嘴,卻沒有接口繼續說下去。

    「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還怕什麼?」

    李閒笑著說道。

    「呵呵……是啊,臣已經到了這個年紀,還怕什麼……臣算是經歷過兩朝四代君主的老傢伙了,看的確實多了些。殿下今日想到問臣這個,臣就把這些年看清的沒看清的事都說說……說到窮兵黷武,其實大隋高祖文皇帝在位的時候,有人這樣說過,大業皇帝在位的時候,也有人說過。可說這話的人倒是沽名釣譽自作清高的多些,真正在朝中為皇帝所倚重的朝臣,反倒沒幾個會說說出口。」

    「大業末年,楊廣三次征伐遼東……第一次慘敗,第二次無功而返,第三次根本就是做做樣子……可那些重臣沒一個說皇帝窮兵黷武的,為什麼?」

    他不是要李閒回答,所以他很快就給出了回答:「因為帝王對外敵動兵,不管是對誰動兵其實都沒什麼錯可言……錯的只是動兵的時機和用兵的策略。如果不是楊廣實在太自以為是了些,只怕第一次征遼便會平了高句麗,哪裡還會有後面兩次?若是第一次便平了高句麗,天下便是又一個局面。」

    「多動刀兵,在臣看來不是錯,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多動一些,比以後殿下……再動刀兵要好許多。」

    他有一句話沒有明說,但李閒明白他的意思。

    宇文愷自嘲的笑了笑,隨即搖頭嘆道道:「臣還是言不盡實……都這把年紀了,倒是小心怕死的毛病沒變。」

    李閒哈哈大笑道:「你的意思孤明白了。」

    宇文愷笑了笑說道:「若是殿下日後坐在這含元殿裡,再整日商議對誰動兵,只怕會有更多的人說殿下窮兵黷武,因為當一些人習慣了安穩,心也就懶了。若是殿下刀兵不停,直到一統天下,日後自然不需要再動什麼刀兵,可若是不等一統就坐下來,天下還四分五裂著……時間久了,便是殿下還有雄心,下面的臣子也就都憊懶了,不願意再動了。他們已經封了高位,得了厚爵,再打也是如此,便沒了進取之心。」

    「所以,領兵之將……趁著能用的時候多用用,最好。」

    宇文愷喝了一口酒,眸子裡看似一片模糊卻另有深意。

    李閒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

    ……

    「拿下此人!」

    段達一邊向後急退一邊大聲呵斥道。

    他實在沒有想到,已經沒了一隻腳全身上下不止二十處傷勢的單雄信竟然還有餘威。他低聲說的那句話顯然是刺激到了這頭殘虎,跌倒在地的單雄信竟然暴起,一拳砸在段達的面門上,折斷了門牙兩顆。

    他的拳頭被段達的門牙磕破,卻沒有多少血流出來……之前那一場廝殺,他流的血已經足夠多了。

    單雄信的身子歪斜了一下,沒了腳掌的斷腿戳在冷硬的地面上疼的他啊的叫了一聲,可他卻咬著牙穩住了身子,回身讓手下殘存的三個親兵將自己的長槊遞過來:「看來才走了兩日日,洛陽城裡果然還是被小人做了什麼手腳,既如此,你我只怕再無見到陛下的機會,便是回到這城裡也是死路一條。」

    他的語氣越來越平淡,顫抖著的手也逐漸穩定下來。

    「既然如此,那麼你們幾個便陪著我一道赴死吧。身為軍人,怎麼能引頸待屠?你們扶著我,一路殺到東城去見陛下……我倒是要看看,誰敢攔我?」

    三個也受了傷的親兵上來,兩個人扶著單雄信的肩膀,一個人提了橫刀站在他前面,四個血人表情都格外的肅穆。

    「王壽!」

    滿嘴是血的段達暴怒道:「你還在等什麼,還不拿下此賊!」

    「卑職……」

    城門守王壽猶豫了一下,面露難色:「單將軍苦戰歸來,便是要見陛下也沒有不妥之處……卑職不好阻攔。」

    段達惱火道:「此人分明存了異心,你再不動手,休怪我先讓人將你拿下!」

    王壽被這句話激起了血性,胸脯一挺道:「陛下面前,段大人要說什麼便去說就是,卑職無愧於心,也不敢徇私枉法!」

    他轉身大聲吩咐道:「來人!開路!帶單將軍去見陛下!」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城中一陣大亂,王壽等人連忙往城內看去,只見一條黑龍已經從東城那邊湧了過來。順著大街,黑龍分身無數鑽進每一條巷子裡,逐漸蔓延向了全城。

    「王壽!」

    單雄信大聲道:「帶兵隨我下城,給我找一匹馬來!」

    「喏!」

    王壽回身命令道:「以單將軍軍令為準,你們都聽清楚了嗎!」

    為數不多的鄭軍士兵答應了一聲,也有不少人面露懼色。

    「罷了!」

    單雄信冷笑一聲道:「何必強求他人……有血性的漢子,跟我去救陛下!想活命的人我也不為難你們,只是莫要忘了脫下大鄭的軍服跪下乞降!」

    這話讓很多人羞紅了臉,也讓段達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

    ……

    大約不足五百人的鄭軍,跟在單雄信和王壽身後逆著人流直奔東城方向。大街上迎面跑過來的都是在城牆上協防的百姓,看見敵軍入城,一個個嚇破了膽子往自己家裡逃。這五百多人的鄭軍隊伍,便是在這人流中奮力向前。

    只行進了不足五百米,前面黑壓壓的燕云軍精兵已經出現在眼前。

    單雄信握緊了長槊,看著面前數不清的敵軍,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上陣廝殺時候的場景,那一戰,他殺了數十名官軍,聲威大震,如今十年過去……自己竟是有了半頭白髮。

    「殺!」

    他猛的一催坐騎,率先衝了出去。

    五百餘身穿土黃色號衣的鄭軍,迎著那一頭狂暴霸氣的黑龍衝了過去。以單薄之軀,竟是要逆行屠龍之事。但……不過是忠於他們自己臣子之心的螳臂當車罷了。

    很快,這五百鄭軍就被淹沒在黑色的浪潮中。

    宇文士及騎著馬緩緩而行,進了城門之後便直接上了東城。在東城城牆上,已經被綁了按住跪下的王世充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驚懼,有不甘,還有憤怒。

    「扶他起來」

    宇文士及吩咐了一聲後淡然道:「主公曾經說過,讓已經戰敗了的敵人下跪是一件很沒有意義的事,小家子氣了些,得來的那些許驕傲得意只會讓人更加輕狂,況且……他雖然敗了,但好歹還是一位帝王。可以殺了他,但不能折辱。」

    王世充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識的問道:「此話真是燕王所說?」

    宇文士及點了點頭道:「主公還說過,可以寬恕的敵人就不要屠殺,因為這樣除了帶來降臣的仇恨惶恐之外再無所得,不能寬恕的敵人也不要手軟……而且還要殺的乾脆果決。」

    宇文士及看著王世充一字一句問道:「你可知自己屬於哪一類?」

    王世充怔住,隨即冷笑道:「不過還是想羞辱朕罷了,你不必得意,待夏主大軍所至,你必然會被碾為齏粉!」

    「呵呵……」

    宇文士及笑了笑說道:「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不但可悲,還很可笑。你應該說,上天會打雷劈死我的,豈不比等著竇建德來更爽快些?」

    他指了指天空道:「可惜……老天也沒站在你這邊。」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7:01
第六百九十六章無憾可死

    宇文士及指天的時候,恰好在長安城大明宮裡的李閒也在指天。(發佈)

    「天是什麼?」

    坐在地上的李閒忽然問道。

    宇文愷怔住,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到該如何回答。李閒這句話問的太過突兀了些,也太過深奧了些。若他再年輕二十歲,哪怕十歲,一定會篤定的回答燕王您就是天。可現在的他已經足夠老了,沒幾日好活,所以他沒有必要去做這等溜鬚拍馬的事。可也正因為他足夠老了,所以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句話。

    「天,其實不過是百姓的敬畏之心。」

    李閒笑了笑道:「對於未知的事物,對於不可控制的東西,百姓們便會心生畏懼,所以才會敬仰。」

    「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天是令人敬畏的存在。」

    李閒指了指身後的含元殿讚歎道:「你建造的這片宮殿也是。」

    宇文愷心中一震,連忙說道:「臣不敢當殿下如此誇讚。」

    「不是誇讚,也沒什麼道理在裡面,只是偶然有所感罷了。」

    李閒笑著說道:「我應該感謝你,你造了一座讓人心生敬畏的宮殿。」

    他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宇文愷惶恐的臉色笑道:「你剛才說的沒錯,你這人啊……一把年紀了還是改不了小心怕死的毛病,孤不是楊廣,也沒打算試探你什麼,只是看著這片巍峨的宮城心中感觸。」

    「跟我說說楊廣這個人。」

    李閒岔開話題道:「你在他手下做事的時間不短,對他的瞭解應該比孤要多一些,深一些。說起來,當初你可也是楊廣身邊的饞臣……」

    宇文愷老臉一紅,嘆了口氣道:「楊廣……是個可憐可恨的人。」

    提到這個人,宇文愷的臉色有些難看。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閒想起自己沒能親手殺了楊廣為鐵浮屠的兄長們報仇,心裡的愧疚就再一次不可抑制的鑽了出來。

    「孤有機會親手殺了他,卻放棄了。」

    這句話裡的愧疚自責,只有李閒自己知道。

    「天下想殺楊廣的人太多了,殿下不必感懷什麼。除了毫無心機其蠢如驢的宇文化及之外,造大隋反的那麼多人,誰都想殺楊廣,但誰也不會第一個衝過去舉起刀子。宇文化及以為殺了楊廣就能站在天下大義這邊……他哪裡知道,天下始亂以後,人心裡哪裡還有什麼大義在?」

    這話說的大膽透徹的多,李閒很喜歡。

    「只有大利所趨,沒有大義所在。」

    李閒笑了笑道:「你這事倒是看得透徹。」

    「臣老了,放在十年前這話絕對不敢亂說。」

    「老是阻擋不住的,但你還不能死。」

    李閒接口說了一句。

    宇文愷微微一怔,隨即問道:「殿下莫不是還有什麼事要老臣去做?」

    「幫孤建一座陵園!」

    「陵園?」

    「陵園!」

    「在哪兒建?」

    「就在長安城裡。」

    「殿下怎麼這麼早就開始思慮這身後事?」

    宇文愷道:「這事不能急的,而且城內的好地勢都沒了,臣雖然老邁但還走得動,願意為殿下四處走走看看,選一處風水寶地。」

    「不是孤自己的陵墓。」

    李閒站起來,俯瞰整座長安城,語氣有些傷感的說道:「孤能有今日之地位成就,多虧了很多摯友兄長的幫助護佑,沒有他們,便沒有孤之今日。曾經有人說過,孤是個沒有敬畏之心的人……其實錯了,孤所敬畏之事,便是人與人之間的情分。你不必去四處行走,也不必去看什麼名川大山……就在長安城裡建,這是孤答應了的事。」

    「城中建造陵園倒不是不可,只是得容臣細細的查看推演。」

    「東都城就要破了,王世充皇宮裡的財物運過來之後孤一併撥給你,以作建造陵園所需,孤要記住的不僅僅是活人的功勞,更要記住死人的恩德。」

    「臣遵命。」

    宇文愷垂首道。

    李閒笑了笑,似乎是在自語的說道:「孤心裡也有一片天,他們都在天上。」

    含元殿門前站立的這個黑袍青年,這一刻如此巍峨。

    ……

    ……

    回到天策上將軍府,卻發現張小狄在書房外面等著。李閒走過去笑了笑說道:「怎麼不去屋子裡坐著,幹嘛非得站在外面等。」

    張小狄笑了笑說道:「葉姐姐說,書房是男人的禁地,尤其是一個地位尊崇的男人,他的禁地更不容侵犯。除非是安之哥哥你允許的,否則不能隨便進去的。」

    「傻丫頭!」

    李閒笑了笑道:「那我便允許你,以後可以隨意進出書房。」

    張小狄又道:「也不行的……葉姐姐說,以後你的書房更是女人不能輕易進出的地方。不管你的女人地位有多高,終究是只能站在男人身後的女人,不能想著去你決策國事的地方找你……找你……卿卿我我,更不能想著去插手什麼。她說國家之亂,倒是有一部分緣故便在後宮。」

    李閒哈哈大笑:「她倒是教了你不少東西!」

    張小狄卻神色一黯道:「我倒是覺著,最近葉姐姐有些異樣,她教我的越多這異樣的感覺就越是強烈,我心中總有一種預感,葉姐姐是要走了的。」

    李閒的笑容一斂,臉色也微微有了變化:「她說過,想回江南草廬去。」

    「她應該留在安之哥哥身邊。」

    進了書房之後,張小狄給李閒倒了一杯茶說道:「正是因為這件事,我越想越是擔憂,所以才來找安之哥哥,葉姐姐幫了安之哥哥如此之多,如今天下即將大定,正是她留下來享受休息的時候了……可她為什麼偏偏想要離開?」

    「她是個心思太細的女子,而且驕傲。」

    李閒捧著熱茶,看著茶杯裡飄起來的繚繞熱氣嘆道:「她經歷的事情太多,本來心中的美好全都毀了,或許現在她想離開,便是想保存住這難得的另一份美好。」

    「安之哥哥你捨得葉姐姐走嗎?」

    張小狄問。

    「你問這句話,說明你學到的東西還不夠。」

    李閒握著張小狄的手說道:「其實她之所以離開,有很大一部分緣故是因為考慮到了你……她不是那種被困宮城幾乎不能外出的性子,更不想和你來爭什麼搶什麼。這段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我到底是該勸說她留下,還是贊同她回到江南去。」

    「安之哥哥,如果你不留下葉姐姐,你會想她的吧?」

    「會!」

    李閒篤定的點了點頭道:「她之所以選擇離開,便是讓我對她唸唸不忘。」

    想到葉懷袖前陣子說過的那些話,李閒心裡就忍不住一酸。

    「我不是一個能耐得住性子,看著自己在你面前逐漸衰老的女人……我更不能耐著性子,在人老珠黃之後苦守寒宮,卻等不來你多看我一眼。以後你身邊的女人會很多會很美,我又沒有小狄跟你的青梅竹馬之情,誰知道你會不會將我丟在一個角落裡漸漸淡忘遺棄?」

    「每日坐在苦寒孤寂的宮城小院裡,看梅花開梅花落,看浮云起浮云散……這樣的日子想想都讓我覺著害怕。與其如此,還不如我回到江南草廬去,找個根骨不錯的傳人,將葉家草廬的手藝傳了也算對得起家父。在草廬籬笆牆下種兩排薔薇,澆水養花,垂釣作畫,有興致的時候再去大江南北走走,總比守著空房寂寞清苦要來的舒服。」

    當時的葉懷袖驕傲的說道:「我若不走,他日是我在一處苦等你來見我一面。而我若離開,換做是你來想,什麼時候再能見我一面?」

    她是個驕傲的女子,自始至終都是。

    「安之哥哥你打算讓葉姐姐離開?」

    張小狄有些擔心的問道。

    「你放心吧。」

    李閒笑了笑,緊了緊拳頭說道:「她逃不掉的,無論在哪兒她都逃不掉。」

    ……

    ……

    「大將軍,城中鄭國重臣的住所,臣和蘇茂倫都派人封了,王世充的家眷也一個都沒能走脫,全都捆綁了就在外面候著,若是您想清點一下人數,下官這就領著您過去。」

    掉了兩顆門牙的段達說話有些漏風顯得口齒不清,可臉上的謙卑之色倒是做的極足。垂著身子,低著頭,哪裡有一點大鄭重臣的樣子,看起來倒像是家養的包衣奴才。

    「段達」

    「下官在。」

    「是你和蘇茂倫兩個派兵抓了王世充的家眷?」

    「沒錯沒錯!」

    「可我當日跟你說的,好像不是這件事吧。」

    宇文士及看了他一眼,冷笑著說道:「若不是今日城破,若不是大鄭亡國在即,你只怕還在觀望……現在你卻來邀功,莫非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

    段達被這句話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實不是下官故意拖延,初回長安城,王世充那廝對我並不信任,下官也是好不容易才找了這個機會。」

    「且……下官好歹也算是有些許功勞,大人若是殺了下官,只怕也會寒了一眾降臣的心,大人慧智,不會殺下官的。」

    段達諂媚的笑著說道。

    「你不該說這句話的。」

    宇文士及嘆了口氣道:「本來我還在想將你湊個人數,送到長安去獻給燕王,但你卻自己尋死……你莫不是以為,我殺了你燕王會責怪我?」

    他擺了擺手道:「拉下去斬了,石灰存了人頭獻去長安也一樣!」

    幾個如狼似虎的親衛湧上來,叉了段達便走。不理會段達殺豬一般的哀求,宇文士及將視線看向跌坐在一旁的單雄信,單雄信受傷太重,已經力竭,卻依然瞪著宇文士及,滿眼都是殺氣。

    宇文士及招了招手,從親衛手裡接過來幾封書信遞給單雄信道:「秦瓊,程知節,還有軍師都寫了信給我,讓我不要殺了你……他們還唸著當初瓦崗結義的情分,殊為不易。」

    聽到這句話,單雄信臉色一變,看著宇文士及手裡那些書信,下意識的伸出手接了過來。

    「若沒有這些書信,我不會殺你。」

    宇文士及嘆了口氣道:「若是將你押回長安,軍師等人求情主公不好駁了他們的情面……而你若是死在我的手裡,主公對軍師他們也不必愧疚,這惡人自然還是要我這做臣子的來做,軍師他們那裡……我自會去告罪。」

    「你死之後,這幾封信我會和你葬於一處,當然……我會燒掉。我和軍師叔寶他們幾個,私交也極好,所以不想讓主公知道他們給我寫過這信,你也應該明白。主公寬仁,即便知道也不會怪罪什麼。但這事終究對軍師他們影響不好,所以我只能如此做。」

    「人總會做錯事,但你今日拚死護主已經令人欽佩。」

    宇文士及讓人端過來一壺酒,一些精緻菜餚緩聲道:「走好。」

    單雄信點了點頭,將那幾封書信緊緊的抱在懷裡:「死……而無憾!」
a519095 發表於 2012-12-25 07:06
第六百九十七章有你有我還有他

    「鄭國從七品以上文武官吏在東都城裡的,共計九百九十二人,其中四百二十三人被俘,四百九十人投降,六十七人戰死,九人死於降臣蘇茂倫之手,三人自殺殉國。」

    謝映登念了一串數字,然後抬起頭看了李閒一眼。

    「自古以來,自殺殉國的臣子從來不曾缺少過。」

    李閒微微怔了一下,伸出兩根手指說道:「這能說明兩個問題,其一,王世充做皇帝還是有可取之處,臣子感念其恩德,所以自殺殉國。其二,總有人用這種方式來宣告自己的忠心節烈,其心可嘉。」

    謝映登點了點頭道:「另外……降臣段達,是被宇文士及將軍下令處死的。王世充的妻子,嬪妃,子嗣,還有鄭國四品以上的俘虜和降臣,都已經被押送往長安,這會已經在半路上了,一同押送來的還有鄭國國庫中的金銀,其中隋五銖錢二百一十三萬貫,銀三十九萬兩,金六萬兩。」

    「王世充不缺錢……」

    李閒笑了笑道:「這批銀子送過來,扣除戰死將士的撫卹,有功之臣和士兵的獎賞,補貼東都百姓,賑濟災民之外還應該有所剩餘,一併撥給工部尚書建造陵園所用。另外,從興洛倉中運糧往東都城中,救濟百姓。」

    「喏!」

    謝映登應了一聲道:「臣回去之後就用軍稽處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將您的旨意送到東都去。」

    「還有,張亮的人馬已經度過了沂水,估摸著最多再有十幾天也就能趕到東郡,以宇文士及為行軍總管,張亮為長史,匯合所有兵馬後即可對夏軍反攻,務必一個月之內將竇建德南下之人馬擊潰,凡事宇文士及可臨機專斷……年前渡過黃河,若是宇文士及能在過年之前給孤奪過來幾個郡,孤心裡也敞亮。」

    「調侯君集,劉滿等人入長安,另有所用。」

    「以秦瓊為東平總管,掌東平,齊郡,魯郡三郡軍務事,即刻起行,隨行可帶軍馬一萬,其餘所需之兵力,從張亮的江都新軍中劃給他兩萬,自齊郡,魯郡,再徵召新兵兩萬……」

    「調伍云召為江都總管,可帶五千人馬隨行,若再有所需,可徵召兵馬兩萬。江都等十一郡,這次張亮徵召的狠了些……免一年錢糧賦稅,讓百姓們休養生息。調蘇勝才水師赴江都,歸伍云召節制……另外,讓他和朱一石主持江都造船廠的事,水師戰船多有損壞,要補齊,還要再造大船。」

    李閒頓了一下特意交代道:「要造能出海的大船!」

    「調伍天錫為廬江總管,節制九郡。孤給他一年的時間訓練新兵,所需物資補給自己去想辦法,若是實在不足數,就從江都行宮府庫調撥。一年之內,孤跟他最少要三萬可戰之兵,但有一樣,不許逼迫百姓!」

    「調牛進達為汝南總管,給孤盯緊了荊襄之地。李世民的兵已經打到襄陽城下了,蕭銑調集的人馬也已經趕赴襄陽,不出意外,這個月內那兩個人就會尋找機會決戰,無論誰勝誰負……牛進達都要守好汝南,淮安等郡!」

    李閒一口氣下了這麼多命令,讓謝映登稍微有些手忙腳亂。

    「調裴操之為譙郡通守,河南那幾個郡這幾年沒有戰事,天象也調順,根據河南諸郡上的奏摺來看,府庫糧倉都滿著,這很好……裴操之是個做事仔細認真的,有他給牛進達做後勤支援,牛進達盯著荊襄之地底氣也足些。另外,將這一期即將畢業的演武院學院,抽調五十人送到牛進達營裡去,抽調五十人送到秦瓊軍中,其他人都調來長安!」

    李閒頓了一下,想了想之後有吩咐道:「劉弘基已經帶兵入河北,軍稽處的人多盯著點,將歐思青青人馬的消息儘量多的通告給劉弘基知道,讓他只管迎過去,對著頭將河北殺一個通透才好。」

    「派人去幽州!」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下達了今日如此大規模調動的最後一條軍令:「讓幽州郡王羅藝的精兵動一動,遼西各處高句麗人倒是越來越猖狂了,趁著中原內亂,各路人馬都無暇顧及,遼西已經丟了將近一個郡!告訴羅藝,如果他捨不得自己的兵,孤就調羅士信帶兵去!」

    謝映登快速的將李閒的命令都記了下來,心中的波瀾頓生。

    燕王這連續的軍令太過讓人震撼了,長安才定,東都初平,燕云軍中的一眾舊將,竟是一大半都分派了出去。這其中有什麼深意,謝映登暫時想不明白,但他能看到的是,燕王對統一天下的佈局要提速了。

    接下來的李閒的命令不是軍令,而是關於軍稽處的。

    「大明宮裡孤特意讓宇文愷加建了一座衙門,軍稽處以後就在那裡辦公吧。孤打算在江都再建一座軍稽處衙門,大明宮裡的就叫北衙鎮撫司,江都的叫南衙鎮撫司,各設一名鎮撫使,人選你擬好了請葉大家參詳之後再報上來。」

    「喏!」

    謝映登心裡的震撼更加劇了幾分,臉色也為之一變。

    能用的時候就多用用,最好!

    這句話是宇文愷對李閒說的,極有道理。

    若是李閒先登基而後統一天下,這些重臣們難免會生出懈怠輕慢之心。他們有了足夠高的地位,有了屬於自己的家族利益,那麼就會有很多事都變得艱難起來。李閒心中沒有對這些功臣起什麼異樣的心思,而是他自己也極清楚明白,在自己坐上那個位子之前,所有事確實都應該先解決掉。

    ……

    ……

    江都重地,必須有個老成持重而且強力的人來坐鎮,張亮率軍北上,按理說燕云軍中最適合的人選便是秦瓊,但秦瓊要作者齊魯,伍云召就是不二的人選。李閒不是沒有想過調重臣出京師鎮守一方,可現在天下未定,文臣似乎還有些震不住這世道。

    而且……李淵朝中的極為舊臣,雖然能力是有的,影響力也是有的,但現在這個時候,李閒確實不想輕易的放他們出長安去做封疆大吏。那樣的話,再想控制便會難上許多。

    謝映登走了之後,李閒也離開了天策上將軍府。

    客勝居是一家並不如何有名氣的酒樓,佔地小了些,無論從規模還是檔次都要比松柏樓差上不少。而且地理位置也有些偏僻,所以平日裡這裡除了老客之外時常光顧之外,生意說不得有多好。

    不過這裡的醉魚,紅燒豬蹄確實做的極有味道,不少人吃過一次便會唸唸不忘。

    在二樓叫做聽雨軒的雅間裡,坐著兩個本來有些互相敵視現在卻有些怪異的坐在一起的人。桌子上的菜餚基本上沒動,酒倒是已經喝乾了一壺。

    「蕭大人,若是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要告辭了……殿下要對河北用兵,兵部的事確實抽不開身。」

    說話的人穿了一身普通服飾,沒穿官服。身材中等,說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臉色有些難看。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尚書左僕射蕭瑀。

    「張大人……我聽說燕王有意將他在燕云軍中的親信侯君集調入兵部為侍郎,只怕用不了多少日子,你這兵部尚書就要清閒下來了。說起來,我這頓酒倒是請的有些早,若是再過些日子的話,張大人你就不會以太忙為藉口推辭,因為你會沒的可忙。」

    蕭瑀稱呼為張大人的,正是兵部尚書張公謹。

    「蕭大人請我吃酒,就是為了譏諷我幾句?」

    張公謹臉色不善的回了一句,緩緩站起來說道:「你我之間本來沒有什麼可說的,若不是唸著同朝為官的關係,今日我不會來,但蕭大人說話當有分寸才是!」

    「別生氣!」

    蕭瑀笑了笑,拉了張公謹一把道:「你這人還是這樣,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道不同,不相為謀。」

    張公謹回了七個字,隨即就要離開。

    「道不同……那是以往。」

    「哈哈!」

    蕭瑀大笑道:「張大人你已經快沒有自己的道可走了,還提什麼道不同?前陣子燕王宴請朝中老臣,裴寂,劉政會,虞世南,高士廉,甚至是魏徵,房玄齡,唐儉這幾個人都在,為何獨獨缺了張將軍你?」

    張公謹冷冷笑了笑道:「好像也沒有蕭大人你吧?!」

    「我不在席間,這倒是沒什麼。燕王和我之間的矛盾人盡皆知,若不是他怕寒了你們的心,只怕早就已經下令殺了我了,可張將軍你可有功勞的,為何燕王也不請你去?」

    「燕王……」

    張公謹有些艱難的嚥了口吐沫道:「燕王私宴,為何非要請我?」

    「開誠布公些吧。」

    蕭瑀揉了揉太陽穴認真的說道:「如今你我,似乎不應該再站在對立面才對。劉弘基棄守投降,燕王對他重用。你呢?你是力戰不勝逼不得已才投降的,燕王留你,不過是為了展現他的寬宏罷了。等他的親信將兵部逐漸接過去,到時候張將軍你只怕想做一個田舍郎也不是那麼輕易的。」

    「我若如此,蕭大人似乎更好不到什麼地方去吧?」

    張公謹冷笑反問。

    蕭瑀卻不生氣,笑呵呵的說道:「所以,我才會請張大人喝酒……剛才我說過,開誠布公一些,所以為了顯示我的誠意,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先對你說。就在一個月前,我派人聯絡了秦王殿下,又派人聯絡了李道宗。」

    話說到一半他就停住,微笑著看著張公謹。

    「你就不怕我出賣你?」

    張公謹問道。

    「怕?」

    蕭瑀笑道:「若是怕,我還會請你來?我說過,如今你我……應當在同一條船上才對。」

    「你瘋了麼!」

    張公謹瞪著蕭瑀說道:「這樣的話莫說我聽了也沒有用處,出門便會忘記。即便如你所說,李道宗和秦王回軍合兵一處,難道就有十成十的勝算?沒有十成十的勝算,我又何必聽你說下去?」

    蕭瑀也站了起來,看著張公謹一字一句的說道:「若有你,有我,有秦王,有李道宗,再加上陛下!」

    「怎麼不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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