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將明 作者:知白(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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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12-6 14:0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619286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0 22:40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六十八章 雪浪


洺州

順朋客棧

二樓上所有的上房都被人包了下來,住著一位富商和他的隨從,這位富商看樣子是個四十幾歲的精壯漢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但出手很豪闊,這幾日光是打賞店小二的銀子都比小二兩年的工錢還要多。

而在這位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富商包下整個二層之後不久,一位由宮裡面的侍衛親自護送到客棧的道姑也住了進來。富商就算再不情不願,也惹不起官府的人,只好把二樓的上房讓出來一間,也不知道那道姑什麼來頭,竟是和宮裡面的貴人走的甚近。

人們都在揣測,既然有這樣的身份地位怎麼不乾脆就住在宮裡。何必非要住到客棧裡來?可好奇歸好奇,當因為當日的一點小爭執,這道姑出手將那富商的七八個隨從自二樓丟下來之後,再也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去盯著她看。

這道姑看不出來多大年紀,相貌秀美精緻。看皮膚白皙似是二八少女,而風韻氣質又帶著一股成熟之美。

第一日,道姑和那富商鬧出來些不愉快之後,官府的人出面壓制了一下,警告了那富商。富商倒是沒有再鬧事,畢竟他這樣的身份無法抗拒官府的壓力。自此之後兩個人倒也相安​​無事,只是見面誰也不給誰好臉色。

這客棧據說還是家幾十年的老店,縱然是大隋末年風雨飄搖的日子也沒有倒下去。有人說這客棧的老闆是某個世家大戶出身之人,手眼通天。也有人說這客棧的老闆是當年資助竇建德起兵的人,雖然沒有出仕,但卻決不可小覷。

總之傳言很多,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天氣雖然有些陰沉,但洺州城里人來人往。雖然燕雲軍已經打下了大夏十幾個郡縣。但在大夏都城洺州城裡,百姓們卻沒有什麼緊張之感。大街兩側的店鋪還是照常營業,走街串巷的貨郎吆喝的聲音依然清亮。青樓酒樓賭樓的生意依然很好,富家人和貧苦人的生活依然如常。煩心的是宮裡面的那位皇帝,是大夏朝臣。

百姓們似乎並不如何擔心自己的命運,其實說來也沒什麼。經歷了十幾年的亂世,百姓們對於從屬看得早就淡然如水。他們不會堅定的認為自己是誰的臣民,誰做皇帝都需要臣民,誰做皇帝他們都要繳納賦稅,他們其實並不如何在乎誰是統治者。

大隋之初二十年,百姓們都有一種深深的驕傲感。因為他們是大隋的百姓,是天下第一大國的百姓。他們自然驕傲,而亂世之後,這驕傲早就被丟進了臭水溝裡。

順朋客棧的生意一直不錯,店大而不欺客,收費合理,而且乾淨。南來北往的行商,只要手裡的餘錢夠使都會選在在順朋客棧住下。而那身材雄壯的富商包下了幾乎整個二樓上房,這可也是不多見的大手筆。所以客棧的掌櫃和伙計對這位大主顧都很討好,而對那位獨居於此的道姑則更加的尊敬。

夜色臨世,大街上的喧鬧漸漸消散。

順朋客棧裡的客人們絕大部分都已經睡熟,客棧大堂裡,值夜的小伙計趴在桌子上也睡的香甜,沒人注意到有幾個黑影輕飄飄從外面翻上二層樓,為首的黑衣人在靠裡面的那個房間窗戶上輕輕敲了幾下。

窗子吱呀一聲打開,為首的黑衣人輕靈一躍便進了屋子。剩下的幾個黑衣人四下裡散開戒備,隱身於暗處根本就難以發現。

黑衣人進了房間之後,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垂首站著,態度恭謙。

“卑職軍稽處二部小檔頭程冬雪拜見……” 這個人顯然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面前這個女子。

面前坐在椅子上的這個女子在燕雲軍中地位尊崇,便是朝中重臣也要客客氣氣說話。可偏偏沒有一個官面上的身份,真要掄起來,程冬雪倒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猶豫了好一會兒,搜腸刮肚的想著合適的詞彙。

“首領” 程冬雪憋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不算太彆扭的稱呼。

一身道袍的女子笑了笑,容顏如花:“你們這群軍稽處的小傢伙們,不是一個個都聰明伶俐的麼,怎麼連個稱呼也想這麼久?”

見程冬雪臉色尷尬,這道姑擺了擺手道:“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程冬雪……這名字倒是聽著像個女子。”

黑袍人一怔,將臉上的黑巾拉下來道:“卑職就是女子。”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嗓音也變了。之前沙啞粗重,顯然是刻意為之。

道姑愣了一下,忍不住讚道:“都說軍稽處裡人才濟濟,倒真是不可小覷。這變化嗓音的本事,不是誰都能做到。如你這般逼真,更是難上加難。更想不到的是,軍稽處裡竟然還有個檔頭是女子。”

“軍稽處之前的大檔頭,也是女子。” 程冬雪低聲道。

“說的也是!” 道姑笑了笑:“誰說做大事的就非得男子不可……找你來,是想了解,如今在洺州的軍稽衛有多少人,宮裡面,官府裡,夏國軍中,都有誰用的上。”

……

宮城

御書房

曹皇后面如寒冰,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大夏皇帝竇建德眼睛裡都是憤恨。整個大夏朝廷的文武百官,甚至整個洺州城裡的百姓都知道皇帝懼內,當初竇建德打算收了楊廣的皇后蕭怡甄,便是曹皇后在朝堂上一陣大鬧讓皇帝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個據說貌美如花的蕭皇后,更是被她狠狠的扇了兩個耳光。

一直以來,竇建德對自己這個妻子確實有幾分懼怕。雖然如今已經貴為皇帝,可怕老婆這種事和地位關係真的不怎麼大。

“這件事朕不是已經派人徹查過了麼,是曹旦輕敵冒進中了燕雲賊的埋伏。宇文士及那個小賊的腦袋,朕早晚砍了給曹旦報仇,你今日又是聽了誰的胡言亂語,又把這事拿出來說。”

“怎麼!” 曹皇后瞪著竇建德說道:“我大哥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還不許我問了?你說徹查,那你告訴我是誰去查的,查到了什麼?當初大哥好端端的帶兵出征,他麾下帶著的又是數万大夏最精銳的士兵,怎麼可能敗的那麼輕易簡單?若不是有人出賣了他,宇文士及那小賊怎麼可能知道大哥的行軍路線? ”

“你到底想說什麼?” 竇建德有些不悅的說道。

“我想說什麼?” “我們曹家對你難道虧待了?大哥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起兵之初就跟著你,鞍前馬後的幫你做事。現在大哥慘死已經半年有餘,你卻始終不肯給我一個交代!” “朕不是說了麼!早晚殺了宇文士及那廝!”

“不只是宇文士及!” 曹皇后咆哮道:“軍中必然有叛徒內奸,我決不信於你所說的,是大哥輕敵冒進……大哥從軍十幾年,縱然算不得良將,難道就是個一味魯莽無知的莽夫了?若不是有人出賣了他,他怎麼可能一頭撞進燕雲賊的圈套裡!”

“朕查還不行?” “陛下……” 曹皇后緩了口氣說道:“臣妾不是逼著陛下您,也是為了大夏的基業考慮。陛下您想,若是軍中真有什麼奸細在,而且還身居高位的話,若是不將此人查出來……如今燕雲軍步步緊逼,萬一此賊再次作祟……”

竇建德臉色一變,隨即搖了搖頭道:“如今前線上領兵的將軍,都是對朕忠心耿耿的。尤其是王伏寶,朕起兵之初他就隨朕東征西討。便是朕錯怪了他將他拿入大牢,他也沒什麼怨言。至於獨孤秀,蘇誌等人,更是朕親自教導提拔起來的,怎麼可能被判朕?”

“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曹皇后道:“陛下,萬一正是您信任的這些人中恰好有叛徒……”

“不可能!” 竇建德擺手道:“朕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話雖如此說……可陛下,有件事難道您沒察覺有些怪異?我大哥率數萬精兵南下,被宇文士及伏擊兵敗。就算大哥時運不濟,可為什麼有些人的運氣就那麼好?”

竇建德的肩膀微不可查的顫了一下,臉色陰沉的極難看。他知道皇后說的是誰,可如今除了信任那人之外自己還能用誰?

“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竇建德緩緩的舒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萬一傳出去,下面的臣子們人人自危,到時候只顧著自己留後路,誰還肯為朕效力?”

“朕會仔細的查,皇后安心就是了。”

……

……

武陽郡

魏縣

大雪自昨日夜裡就開始飄飄灑灑的降下來,一夜一日之後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站在魏縣的城牆上往四下裡看過去,漫無邊際的白色讓人覺得心胸都為之開闊起來。自古雪景就是詩人們詠讚的對象,守城的士兵們沒有詩人那一肚子墨水,但也懂得欣賞,白皚皚的一片天地,看起來確實讓人覺著舒服。

雪在第二天夜裡依然還在飄著,只是比起白天來要小了不少。魏縣縣城上的守軍是張亮麾下的江都軍一部,三個折衝營,總計不到四千人。守將魏永是張亮在江都收服的人,曾經是杜伏威手下一員悍將。

徐世績擊殺杜伏威之後,便率軍北返。張亮奉命往江都鎮守,剿滅杜伏威的殘餘人馬。魏永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張亮率軍擊敗後投降了的,此人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武力過人,有萬軍之中往復衝殺之勇。

江都軍大約十萬駐紮在館陶縣,清泉縣一帶。宇文士及麾下的十萬人馬,李道宗的十萬人馬,再加上江都軍一部,東平郡鉅野澤本寨軍一部,總計兵力近三十萬駐紮在魏郡堯縣附近。而薛萬徹率軍五萬駐紮在距離魏縣不足百里的繁水。

夏軍一部兵力約十餘萬駐紮在魏郡郡治安陽,守將為竇建德新近提拔起來的將軍獨孤秀。大隊人馬二十餘萬駐紮在清漳,平恩附近,以抗燕雲軍。自入冬之後,雙方幾乎便沒了戰事。趁著冬寒,都在休整。

守魏縣的燕雲軍在防線最外圍,此地距離大夏國都洺州已經不足八百里。向西北不足百里外,便是王伏寶的大軍駐紮之地。

城牆上的守軍冒著雪依然盡職盡責的巡視著,只是天空陰沉的厲害,夜色尤其顯得沉重深邃,若是晴夜有月,地上白雪反射月色,城牆上的守軍能一眼看出去很遠。可這兩日天陰著,視線根本就放不出去。

幸好,就在後半夜的時候,天空忽然放晴。

月亮從烏雲後面露出來,光華四射。

只是即便如此,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距離魏縣縣城已經不足百步的地方,地上的雪層如波浪一般的輕微起伏著,若是不仔細盯著根本就看不出來!

雪在動,動如浪潮。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1 12:27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六十九章 白袍小將軍


即便風再大,落在地上的雪也不會如浪潮一般湧動。而城外荒原上的雪層看起來真的在動,說起來只有兩個可能。要么是雪崩,要么……是假的。

魏縣外面怎麼可能有雪崩?所以,那湧動的雪潮是假的。

數不清的士兵,披著白袍,非但遮住了身子,甚至連頭臉都遮擋了起來。在如此嚴寒的天氣下,一身白袍的士兵半跪在地上往前移動。最前面的人,甚至一直是趴在雪地上往前爬。之前夜色濃烈,天空陰沉,所以到了城外百步距離也無需趴下來,但天空忽然放晴,讓這些士兵們不得不小心謹慎起來。

魏縣的城牆並不如何高大堅固,這座城池建立於百多年前,年久失修,城牆上的垛子都有不少毀壞了的。大隋末年亂世,魏縣的守軍加固過城防,但也只是在城牆上建了幾座箭樓,將城牆缺失了的垛口用泥巴堆起來。

城牆勉強超過一丈,比起東都洛陽城來,就好像山巒與土包之比,燕雲軍打下魏縣之後,魏永派人在城牆上用黍米秸稈潑水,在城牆上凍了一層,既能將城牆加高,也可以防敵軍來襲的羽箭。這魏永是南將,相對於進攻來說,他守城倒是更有些心得。

黍米的秸稈被水凍住之後,看起來如堅硬的夯土一樣。雖然騙人的成分居多,但用於守城來說未嘗不是一件益事。因為秸稈的緣故,羽箭射在上面能被卡住,士兵們也便於將羽箭拔下來己用,就算敵人用的是火箭,也不可能將凍上了的黍米秸稈點燃。

在城牆上守軍來回巡視,不時哈一口熱氣暖一暖幾乎凍僵了的手。他們身上的皮甲被凍得硬邦邦的如同鐵皮一樣,走起路來卡嚓卡嚓的響。站在高處,就算皮甲裡面是厚實的棉衣也擋不住風寒。巡邏的士兵不時往城外掃一眼,卻根本就不可能看得出來城外地面上的變化。

而城外趴在地上往前爬的白袍士兵,越是到了城下便越​​小心。最後這百十步的距離,竟是足足用了半個小時才緩緩的移動過去。

為首的一個白袍少年在城下貼著牆緩緩的站起來,然後打了一個手勢。他附近的士兵立刻將命令用手勢傳達給身邊的人,很快,貼在城牆下密密麻麻的白袍士兵就都做好了準備。他們從腰上將綁著的繩索一圈一圈解開,繩索一頭拴著五爪鐵鉤。

其他的士兵將隨身帶著的火把拿好,當他們聽到一聲號角響起的時候,立刻將手裡裹了油布的火把點燃,然後奮力的往城牆上擲了上去。一瞬間上千支火把拋起來,就如同一條火焰瀑布一般,壯闊奪目。

只是這火瀑,是自下而上流動的。

隨著火把升空,城牆下的白袍士兵立刻將手裡的繩索掄動起來。啪嗒啪嗒的聲音中,數百條繩索甩上了城牆。

“敵襲!” 城牆上響起尖聲的喊叫,很快,防禦的號角聲和銅鑼聲便響了起來,急促而淒厲。五爪鐵鉤勾住了城牆上面最高處的那一層凍住了的黍米秸稈,下面的士兵用力拽了幾下將鐵爪穩固住,在那白袍將軍的大聲命令下,數百名白袍士兵開始奮力登城。若不是城牆最上面那一層凍住了的黍米秸稈,鐵爪想在光禿禿的城牆撞抓住極難!

顯然,攻城的一方觀察的極為仔細。由此也可以看出,今夜來進攻的敵人早就已經在準備了。而這一場大雪,剛好給了他們機會。

可也正是因為那一層黍米秸稈,不少白袍士兵因為鐵爪勾住的並不牢靠而從半空中跌落下來。但是很快,就又有繩索拋了上去。

指揮著士兵們奮力往上攀爬的那個白袍將軍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面容堅毅冷傲。一雙劍眉,嘴唇稍顯薄涼。見有手下已經登城,這少年將軍也取下自己身上的繩索拋了上去。他將橫刀叼在嘴裡,雙手攀著繩索向上攀爬。動作如靈猿,一丈多高的城牆沒多久他就爬了上去。

此時,先爬上城牆的百十名白袍士兵已經和守城的燕雲軍戰在了一處。淬不及防,而且城牆上的守軍並不多!

黑甲的燕雲軍和白袍的敵軍在城牆上廝殺,血潑在凍住了的城牆上立刻就冒起來一股熱氣。

喊殺聲越來越大,撕碎了深夜的寧靜。白袍的少年將軍奮力一躍,登上城牆之後掃視了一眼。見大隊的燕雲軍從馬道上往城牆上跑上來,他將橫刀從嘴裡取下來往那個方向一指:“殺過去!將燕雲賊壓下去。後面的兄弟們在看著咱們,隨我來!”

這少年將軍如一頭獵豹,動作迅速狠辣,面前的燕雲軍士兵竟是沒人能擋得住他,他手裡的刀子潑開一條血路,一路殺人往馬道方向衝了過去。幾十名親兵緊緊的跟在他身後,保護著他的後方和側翼。

很快,這少年將軍就衝到了馬道口。見城內的燕雲軍順著馬道正往上趕來支援,他眼神裡閃過濃烈的殺意,下令手下親兵堵住道口,自己站在了隊列的最前面。

魏縣城外二里處。

一名夏軍郎將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城牆輪廓,忍不住有些擔心的說道:“少將軍初臨戰場,是不是多派人馬增援策應?” 坐在一塊石頭上的銀甲將軍是個中年漢子,四方臉,絡腮鬍,眉目粗獷,眼神冷毅。他身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白雪,顯然在這裡已經坐了許久。 “不必” 他淡淡的說了兩個字,卻格外的堅定。

……

……

白袍的少年將軍一刀將面前的燕雲軍士兵劈死,再一刀將撲上來的第二個士兵卸去了半邊腦殼。血如瀑布一樣湧出來,濺了這少年將軍一身。白袍上血跡斑斑,就如同在雪地中盛開了一樹梅花。

抹去臉上微燙的​​血,少年將軍眼神更加的冷傲起來。

他手裡的刀子如夜空中劈下來的閃電,一刀快比一刀。洶湧如潮水一般撲上來的燕雲軍被幾十個白袍堵住,而屍體順著馬道滾下去也阻礙了後續士兵向前的腳步。但燕雲軍依然奮力向前衝殺,踩著同袍的屍體試圖將攔在前面的白袍士兵殺盡。

因為已經近一個月沒有戰事,城牆上的守軍並不多。大部分士兵都在城內大營裡休息,聽到號角聲響起才急急忙忙的往城牆上趕,可到了城牆下面的時候,敵人有不少已經攀爬了上來。短短的時間內,敵人就控制了這一段城牆。

魏縣的城牆太低了,而敵人來的又太突兀。誰也沒有想到,敵人竟然會在這種天氣下進攻。一身白袍,以大雪為掩護悄無聲息的到了城牆下面。本來是為了防禦敵人羽箭而凍住的黍米秸稈,又成了敵人攀爬城牆的工具。

在這一段城牆上,幾百名當值的燕雲軍士兵根本就守不住戰線,雖然他們奮力的將繩索斬斷,奮力的將爬上來的敵人殺死,但爬上城牆的敵人還是越來越多。當敵人的數量超過守軍之後,城牆其實已經宣布失守。

而在城外,密密麻麻的白袍士兵還在不停的往城牆上攀爬。當大批的士兵攻上去之後,後續的隊伍開始將雲梯抬上來架好。

大約三百名守城的燕雲軍士兵,只堅守了半個時辰就全部戰死。無一人投降,無一人活命。

攻上了城牆的夏軍兵力越來越多之後,那白袍的少年將軍開始帶著人往城下進攻。一黑一白兩條洪流在馬道上狠狠的撞擊在一起,可因為夏軍是自上而下進攻,佔據著地利,很快,形勢對燕雲軍就越來越不利,士兵們頂不住壓力,開始一步一步的被夏軍逼退。

那白袍少年將軍,自始至終沖在最前面。噗的一聲,他手裡已經崩出了無數個缺口的橫刀卡在面前燕雲軍士兵的腦殼裡抽出來。少年將軍一腳將敵人的屍體踹翻,也不回頭大聲喊了兩個字:“刀來!”

緊跟在他身後的一個親兵背後縛著九把刀,迅速的抽出其中一柄遞給了那少年將軍。

“當我將這九刀用盡,必將屠盡敵軍!”

這是在登城之前,他說過的話。

就在這個時候,燕雲軍魏縣守將魏永帶著大隊人馬殺了過來。城內有近四千燕雲軍,相對於現在攻上城牆的夏軍來說兵力還佔優勢。但因為夏軍從城牆上往下衝,燕雲軍想要將城牆奪回來已經難如登天。

“趙小三!” 魏永臉色凝重的看著面前的敵人,大聲吩咐自己手下的親兵隊正:“帶上幾個人,立刻從別的城門衝出去,往繁水找薛萬徹將軍求援!我帶人堅守,快去!”

“將軍!您帶人突圍,我留下!” 親兵隊正趙小三帶著哭腔喊道。

“滾!” 魏永一腳將趙小三踹了出去:“老子既然守著魏縣,這條命就理當留在這裡。繁水距此不過百里,若你跑的足夠快,薛將軍帶兵趕來的時候說不定老子還死不了!”

趙小三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眼淚使勁點了點頭,帶著幾個親兵扭頭跑了出去。 “弟兄們!”

魏永用橫刀指著已經從城牆上沖下來的白袍夏軍大聲喊道:“如果丟了魏縣,咱們就都是罪人!殺過去,寧死不退!” 燕雲軍士兵們咆哮了一聲,迎著敵人衝了過去。

…… ……

佔據了城牆的夏軍居高臨下,大批的弓箭手開始將羽箭傾瀉-出去。燕雲軍因為準備不足,又失去了地利被壓制的節節後退。魏永帶著人馬廝殺了半個時辰,依然沒能往城牆那邊多靠近一步。

他將目光盯在了那個為首的少年將軍身上,眼神中閃過一絲狠戾。 “隨我將敵將斬殺!”

他大聲喊了一句,隨即帶著部下百十名親兵組成了一個鋒利的錐形陣,朝著那白袍小將的位置殺了過去。魏永武藝極好,他的親兵也訓練有素,所以很快就如刀子一樣將夏軍的人馬切開了一條口子,距離那白袍小將越來越近。就在這個時候,那少年將軍也發現了他。 “不自量力!”

這少年將軍冷哼了一聲,將手裡崩斷了的刀子隨手丟掉:“刀來!” 他身後的親兵遞出去第四柄橫刀。

魏永在杜伏威軍中的時候,便以勇武著稱。因為武力過人,張亮對其也頗為看重。所以才會讓他帶著三個折衝營,守著魏縣這要緊的地方。當初杜伏威攻克江都的時候,魏永便是第一個攀爬上江都城牆的人。

那一戰,魏永殺敵超過五十人。其中還包括一個遠比他官職要高許多的郎將,那一戰後杜伏威親自為他包紮了傷口。

杜伏威當時讚歎道:“漢高祖有樊噲,朕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樊噲!” 可魏永死了。

沒能擋得住那少年將軍的一刀,因為這一刀……實在太快。有著足夠殺人經驗的魏永才將刀劈出去,少年將軍的刀子便刺穿了他的心臟。

“你……是誰?” 臨死前,魏永不甘的問道。

“大夏保國公,都兵馬大元帥王伏寶是我義父。”

少年將軍緩緩昂起下頜,俯視著魏永的眼睛說道:“我名王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1 19:39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七十章 大夏獨尊


臘月二十九,魏縣失守。

距離過年只有一天的時候,這個消息傳到繁水燕雲軍大營,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過年的喜悅都淡了下來。自從攻入河北之後,燕雲軍少有一敗。徐世績領兵謹慎而不失銳意,又逢夏軍實力大損,士氣低迷之下,王伏寶為首的夏軍與燕雲軍對攻從沒有打贏過。

但自入冬之後王伏寶帶兵嚴防不再出戰,寒冬之際,燕雲軍的攻勢也難以展開,幾次進攻都被王伏寶防的嚴嚴實實,徐世績便是胸有萬​​千韜略,也只能暫且休戰。

一味的防守對於夏軍來說算是恥辱,在大夏的疆域上被敵軍逼的不敢出城怎麼說都不光彩。但防守對於夏軍來說卻大有益處,燕雲軍雖然不缺糧食,但糧道卻太過漫長。天氣嚴寒,運糧的隊伍行進艱難。黃河上又有不少浮冰,船隊也回了鉅野澤休整。對於在河北的燕雲軍來說,他們面臨的困難遠比夏軍要大。

所以,王伏寶只要不出戰,就是在消耗燕雲軍的戰力。

不管是自興洛倉還是黎陽倉運糧過來,都有數千里之遙。這樣漫長的糧道,沿途消耗就是一大筆錢糧。以千人護糧前行計算,自興洛倉到河北,沿途消耗的糧食十去二三,再遇到天有雨雪,損失還要大。

而自東平郡,齊郡,魯郡三地運糧過來雖然道路近了,可隔著黃河,運糧的船隻渡河都要小心翼翼。

誰都以為這個冬天就會這樣僵持下去,燕雲軍等到春暖再進攻。而夏軍也趁著冬天好好的休整,積蓄力量準備反擊。

可就在這個時候,王伏寶的反擊來了。

魏縣雖然是個不大的地方,但在此時戰略位置卻極為重要。徐世績親率大軍在魏郡堯城一帶駐紮,張亮率軍十萬在館陶縣一帶駐紮,王伏寶帶兵打下魏縣,就相當於在徐世績和張亮之間楔進去一顆釘子。

若不是繁水還有薛萬徹的五萬大軍,燕雲軍的陣線就會被王伏寶這一刀斬為兩段。徐世績和張亮的人馬不得聯繫,首尾難以相顧。

繁水縣距離魏縣不過百里左右,魏永的親兵隊正趙小三衝出重圍趕到繁水的時候,魏縣已經失守。

魏永戰沒,近四千燕雲軍被屠戮殆盡。

這一戰,夏軍攻克魏縣之後竟是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近四千具屍首被夏軍從城牆上丟了下去,就丟棄在城外荒野上,不掩埋,不理會。屍體在城外凍得如石頭一樣硬,成了孤狼野狗過冬的飯食。

下這個命令的,是王伏寶的義子王咆。

小將王咆不過十七歲年紀,深得王伏寶喜愛。王伏寶半生未娶,他和竇紅線之間雖依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奈何曹皇后和竇建德都反對這門親事,兩個人也只能各自哀傷。竇紅線一怒之下找了個庵子出家為尼,帶發修行。大夏朝中之事,她再也不聞不問。

一個在戰場上屢有功績的女中豪傑,就此青燈古佛相伴。

王伏寶對竇建德忠心耿耿,雖然他知道竇建德對他並不信任,但依然扛起了保衛大夏的擔子,若是沒有他,說不得入冬前徐世績就能一口氣打到洺州城下。

駐紮在繁水的薛萬徹見到趙小三之後,聽他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眼神中閃過一絲憂色,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魏縣的位置確實很要緊。

“夏軍攻城,兵力多少?”

在繁水縣衙大堂裡,薛萬徹俯身問站在下面的趙小三:“領兵攻城之人又是誰?”

“天色太黑,只看到敵人盡穿白袍,藉著大雪遮掩踪跡偷偷潛到了城牆下面,甩撓鉤套索攀爬城牆。將軍……魏縣的城牆太矮了!卑職帶著人從城裡殺出來求援的時候,夏軍已經攻進了城內。看樣子,人數不下數萬……領兵的將領應當便是王伏寶本人,率軍攻城的那敵將年紀不大,倒不知道是何人。”

“數萬人馬……”

薛萬徹微微皺眉,沉思了一會兒道:“你且下去休息,你家將軍只怕已經戰死……安心,我會為你家將軍報仇。”

“謝將軍!”

趙小三抹了一把眼淚,躬身退了出去。

“德正……”

薛萬徹側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錦衣男子,微皺著眉頭問道:“明日便要過年……若是立刻率軍反攻魏縣,只怕士兵們心裡多有抵觸……可若是不立刻將魏縣奪回來,大帥必然不悅。”

“將軍”

表字為德正的是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清瘦男子,一身錦衣,顯然身上有著功名。但他沒有穿官服,倒是顯得有些奇怪。

“我在想,王伏寶打魏縣,真的僅僅是想打魏縣?”

他叫崔潛,博陵崔氏這一任的家主。

當初他派人秘密往長安,打算歸順大唐。正值阿史那朵朵率領草原騎兵南下的時候,他不得不尋求保護。恰逢徐世績率領大軍北上,他派去的人覺著往長安數千里之遙往返不易,索性直接去求見徐世績。

徐世績知道博陵崔氏的影響力,若是崔氏臣服,拿下河北之地也會輕易許多,所以便派人招崔潛來軍中效力。薛萬徹和薛萬均因為大敗竇建德有功,被徐世績提拔,升薛萬徹為正四品武賁郎將,領兵五萬駐紮繁水。

……

……

崔潛是名滿天下的博陵崔氏的家主,其影響絕不僅僅是博陵一郡之地。整個河北,包括在大夏為官的崔氏子弟多如牛毛。他能親自到燕雲軍來效力,這對於燕雲軍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徐世績招崔潛來軍中,便是逼著崔氏表態。按照道理,崔氏家主絕不會如此輕易簡單的離開博陵。但崔潛來了,讓所有人都覺著有些意外。

徐世績要崔家一個態度,崔家給的態度顯然明確的讓人出乎預料。

因為崔潛身份有些特殊,進入燕雲軍中徐世績也不好安排職位,索性便讓他在薛萬徹軍中做事,雖然身無官職,但在軍中的身份如長史一般。在繁水燕雲軍中,地位僅次於薛萬徹。

此人心思縝密不失靈動,薛萬徹對他頗為敬重。

“德正,你的意思是?”

薛萬徹問道。

崔潛曾經在大隋軍中為將,曾經追隨大業皇帝楊廣征伐遼東。後在涿郡羅藝麾下為官,曾經做到了涿郡郡守的位置。大隋之亂始起,他便辭官回家。羅藝因為博陵崔氏的勢力龐大,所以也沒有難為他什麼。

崔潛走到​​輿圖前面,指著燕雲軍數十萬人馬駐紮的幾個地方,用炭筆連成一條線:“大帥在堯城,咱們在繁水,張將軍在館陶……魏縣在繁水西北,距離王伏寶的人馬最近。”

他將這條線連好之後,看了薛萬徹一眼:“將軍,您看。”

這條線畫出來之後,形勢頓時明朗起來。

“我明白了!”

薛萬徹看似性子直率,實則極有心機,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崔潛的意思:“王伏寶打的不是魏縣的主意。”

崔潛點了點頭道:“魏縣所在雖然極要緊,魏縣一失,夏軍向前突進百餘里,如楔進咱們大軍陣線裡的一根釘子。但……這根釘子楔的還不夠深!”

“王伏寶的意圖,就是要切斷大帥和張將軍的聯繫。但僅僅打下一個魏縣還差的遠……”

“攻魏縣……”

薛萬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引我率軍救援,他設伏於半路。若是真的想切斷了大帥和張將軍之間的聯繫,在繁水的我……才是王伏寶要對付的。一個魏縣,確實不夠啊……王伏寶,倒是好算計。”

他看向崔潛問道:“德正,你可想到了破敵之策?”

“若不即刻率軍搶回魏縣,夏軍士氣必然大受鼓舞。而若是這樣急匆匆的趕過去,反倒是中了王伏寶的誘敵之計。”

崔潛想了想說道:“但終歸還是要打的。”

他貼近薛萬徹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薛萬徹眼神一亮,隨即用力點了點頭。

……

……

魏縣

城牆上,一身銀甲的王伏寶看了看城外的燕雲軍屍體,忍不住微微皺眉。將燕雲軍的屍體都丟在城外,這是他義子王咆的命令。無論如何,這樣做也有失道義。自古征戰,即便雙方深仇大恨,也很少有虐待敵軍士兵屍體的事發生。

殺戰俘者多,虐屍首者少。

“勇先”

他回頭看向站在神側的王咆:“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父親。”

王咆抬起頭,看著王伏寶的眼睛說道:“兩軍交戰,不辱屍體,這是亙古以來的道理,但道理是人來講的,人才是道理。現在情勢不同……這半年來,咱們屢戰屢敗,士兵們被敵軍壓的幾乎透不過來氣,對於敵軍,士兵們甚至心有畏懼。”

他頓了一下說道:“若士兵沒有一顆狠戾之心,怎麼有一往無前之勇?孩兒這樣做,只是為了讓士兵們有報仇的爽快。將敵人屠盡,將屍體丟棄於荒野,任憑野狗撕咬吞食,士兵們看了,心中便會解恨,這才是道理。”

“只有讓士兵們沒了懼怕之心,讓他們知道敵人也是人,也不過是兩手兩腳,沒有三頭六臂。他們才會鼓起丟了的勇氣,臨陣決戰之際……勇氣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偏激了些。”

王伏寶搖了搖頭:“雖然你說的有些道理,但你有些想當然了。”

王咆嘴角挑了挑,顯然對王伏寶的話不以為然。但他還是垂首,恭謙的說道:“請父親教導。”

“你只想到讓士兵們解恨,那你有沒有想到。”

王伏寶指著城外的橫七豎八的屍體,極認真肅然的說道:“士兵們會不會想到,若有朝一日他們戰敗……敵人會不會如此對待他們的屍體?若有朝一日他們戰敗,敵人報復起來,會不會禍及無辜百姓?百姓之中……多有他們的妻兒家眷。”

王咆臉色微微一變,但眼神依然冷傲。

“只要不再敗就是了。”

他站直了身子,看著那些屍體說道:“若有一日,我真敗了……那麼屍體被敵人踐踏又如何?敗了就是敗了,哪裡還有什麼尊嚴?我最厭惡的一句話,便是雖敗猶榮……既然敗了,哪裡還有什麼榮?既然敗了,何必去在乎那具皮囊?被野狗吞噬,禿鷹叼啄,是敗者的下場,無需同情。尊嚴… …從來都只屬於勝者。”

王伏寶一怔,卻沒有說話。

王咆緩步走到王伏寶身邊,站在城牆邊緣處指著遠方說道:“這裡是大夏的國土,燕雲賊在這片國土上燒殺搶掠,搶去了大夏的百姓,糧食,村莊,城池……為什麼還要對他們心懷仁念?只要是敵人,管他是活人還是屍體,都要受到懲罰。”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對付敵人,從來不需要仁慈和憐憫。殺戮嚴懲才是唯一的辦法,只有殺到所有敵人懼怕,殺到他們不敢再動侵擾我大夏的念頭,殺到即便大夏的軍隊踏上他們的領土他們也不敢反抗……這才是道理,這才是戰爭……”

“純粹的只有血的戰爭。”

“對敵人何須憐憫仁義?哪怕是屍體?”

王伏寶喃喃的重複了一遍,過了很久,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或許你是對的。”

“戰爭,不需要感情。”

王咆笑了笑:“來一個人殺一個人,來一萬人殺一萬人……以殺制敵,敵人將不敢來。然後咱們殺回去,敵人搶了咱們一粒糧食,咱們便搶他整座糧倉。敵人殺我一個百姓,咱們便屠掉他一座城池。敵人毀我一畝良田,咱們便讓他萬里焦土……”

“若如此,大夏獨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3 00:37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七十一章 等你凱旋


“先生,中原的皇帝歷來以寬厚仁義為治國之根本,先生以為寬仁治國如何?”

微微搖晃的馬車裡,葉懷璽一邊煮茶一邊問。

這幾日他一直在看有關儒家的書卷,思想上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儒家所提倡的東西,和他在草原上看到的聽到的學到的根本就是兩回事。一瞬間,他甚至有些恍惚。似乎覺著中原這種寬仁治國的策略才是真正的權術,而草原上強調絕對的強勢就顯得有些粗暴野蠻。

“字面上來看,寬仁治國確實很有道理。”

李閒喝了一口茶,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但如果你足夠的了解中原歷代王朝,你就會發現所謂的寬仁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為王者,一手握著恩義,一手握著懲罰,只不過歷代那些明智的皇帝,都將寬仁的一面無限度的放大,而將懲罰的一面隱藏起來罷了。往往越是標榜寬仁的皇帝,殺的人越多。因為標榜,是在掩飾他手裡的血腥。”

“說起來,有些虛偽。”

李閒自嘲的笑了笑,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

“每一個人都有兩個自己,一面真實,一面虛偽。”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茶杯,感受著手心裡的溫度:“一味的寬仁,只會讓所有人覺得你軟弱。而一味的懲罰,會讓所有人覺得你野蠻。中原歷代諸國,都在標榜仁義禮智信這些東西。而且這些東西似乎帶著些魔力一般,便是外來的民族在中原的日子稍微久一些,也會變得滿嘴仁義,自詡為正統。”

“無非就是一種統治百姓的手段罷了,說起來,反倒不如你們草原人直接爽快。”

“先生推崇的是草原人治國的方式?”

葉懷璽有些不解的問道。

“治國……”

李閒搖了搖頭:“我不希望你因為學了很多中原漢人的東西,就忘記了自己的出身。中原人的這一套東西,到了草原上未必就有用處。草原上的民族是崇尚力量的民族,要想成為統治者,你就要讓自己成為最有力量的那個人。”

葉懷璽點了點頭,但還是忍不住去想若是以仁義治理草原,會不會讓草原上的百姓都變得溫順起來?

“每一個地方都有著自己不同的文化,中原人一直都說草原人野蠻。但草原人為什麼野蠻?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在草原上作為王者,必須要足夠強勢,往往是殺人最多的那個才是王者?”

“這是因為千百年來,中原人都在強調仁義。百姓們也就把這種東西當成了至理,而草原上不同,千百年來,草原上民族眾多,各不統屬……如果沒有一顆冷酷的殺戮之心,如何讓這些同樣暴戾的民族臣服?靠賞賜?靠道理?”

“都不行……還是要靠彎刀。”

“草原人的彎刀……就和中原人的仁義是一樣的東西。”

李閒的話有些跳躍,但葉懷璽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地制宜?”

他問。

“因人”

李閒輕聲道。

“先生,還有多久要到河北地面?”

葉懷璽問了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

“大概還要走半個月。”

李閒將手裡的茶杯放下,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如果讓你來指揮數十萬人馬攻打河北,且戰而勝之……那麼對於降兵,降臣,百姓,這些人你如何安置處理?”

葉懷璽想了想說道:“百姓依然是百姓,不會有任何改變。若是想穩定民心,只需比竇建德給的稍微多一些就好。而至於降兵……當打亂建制,拆開來融入各軍,自隊正以上,皆有燕雲軍老兵任職。而降臣……能多殺一些還是多殺一些的好。”

“為什麼?”

李閒又問。

“因為他們身居高位。”

葉懷璽道:“他們在竇建德手下,為將,為相……而竇建德若是敗了,即便他們降了,但他們要想恢復在竇建德手下時候的榮耀,難如登天。而一個人到了一定的位置上就會有野心,這種野心除了殺戮之外沒有任何手段能壓制。若是歸順先生之後,他們的地位比原來低了,他們便會心生不滿,心有不滿,久而久之……難免會生出不臣之心。”

葉懷璽總結道:“與其這樣,不如多殺一些以懾人心。先生說過,破而後立。”

“破而後立?”

李閒笑了笑,沒有品評葉懷璽這番話的對與錯。

他想到的是,前世的時候他所知道的這段歷史,李世民生擒竇建德,大夏國滅亡。李世民麾下將領入主河北諸郡,行事嚴苛,終於逼得竇建德舊將造反,劉黑闥趁勢而起,只短短一年便盡复河北之地。而後大唐再征,以李建成為帥……李建成用的卻是另一種手段,收買,拉攏,安撫,顯然比李世民手下那些將領們的強勢要有用。

可現在的大唐,已經不是他自書籍上看到的那個大唐了。

“先生……”

葉懷璽看著李閒問:“我說的不對?”

李閒搖了搖頭,心裡依然想著河北的事。

李世民派去河北的那些將領們,打壓竇建德手下舊將確實錯了。但他們未必是錯在他們心狠……或許是錯在……他們的心還是不夠狠。

……

……

維穩,是李建成對河北的策略。

毫無疑問,他成功了。

但李閒所處的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了李建成,沒有了李淵,沒有了劉黑闥,甚至沒有了李世民……而根據李閒所知道的那段歷史來說,王伏寶雖然是竇建德麾下大將,但在歷史上根本就沒有如今這樣重要的位置。

是歷史上的王伏寶不如這個時代的王伏寶?

不是!

是因為這個時代竇建德手下已經沒有了其他人可用,若是他手下當初那些老臣依然還在,或許還輪不到王伏寶出頭來扛著大夏的江山社稷。毫無疑問,王伏寶的軍功在竇建德手下群臣中為最。但歷史上的王伏寶這個時候已經死了……死於竇建德之手。

就因為他功勞大,其他將領心生妒忌。便誣陷他有謀反之心,竇建德連審問都沒有,直接派人將王伏寶抓起來砍了腦袋。

如果蘇定方還在,殷秋,石贊等人還在,或許竇建德依然會毫不猶豫的殺了王伏寶。

但現在,這些人都死了。

竇建德不用王伏寶用誰?

而當一個人被逼著到達一個位置上的時候,他往往能釋放出自己全部的能力。甚至,能壓榨出來一些他不曾有過的能力。王伏寶就是被逼到了那個位置上的人,如今的大夏,只能靠他了。

雪夜襲魏縣,王伏寶這一仗打的漂亮。

但正因為這一仗,李閒心中隱隱還有著的那一絲愛才之心盡去。作為一個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裡的人,而且這個世界上還有眾多他前世耳熟能詳的虎將名臣,他又有這個機會讓這些虎將這些名臣都成為他的臣子,他怎麼會不心動?

可這心動不代表他失去理智。

王伏寶這個人,是不可能收服的。

所以,當軍稽處關於魏縣失守的消息送到北上大軍中的時候,李閒的腦海裡只想到了一個字。

殺。

“薛萬徹就在繁水,他為何沒有反攻?”

李閒微微皺眉問面前的軍稽衛傳訊密諜:“軍稽處的消息就算傳遞的再快,自繁水到孤軍中最少也要三五日,這三五日的時間薛萬徹如果帶兵立刻殺過去,魏縣應該已經拿回來了。”

“主公”

傳訊密諜壓低了聲音道:“薛將軍不在繁水。”

“嗯?”

李閒看了那密諜一眼,密諜繼續說道:“屬下接到飛鴿傳書的時候,薛將軍已經帶著大軍離開了繁水,卻沒有往魏縣方向而去。軍稽處的人向來不能參與軍務決策,而且薛將軍封住了消息,下面將校都不知道大軍開往何處。繁水的諜子也只是根據大軍進發的方向做出推斷,至於是否屬實……屬下不敢確定。”

“說”

李閒吩咐道。

“消息自繁水傳過來的當天夜裡,薛將軍帶著四萬人馬趁夜離開了繁水縣城。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並不是魏縣所在的近乎正北方向。留守繁水的一萬人馬戒備森嚴,應該是做出來給夏軍看的假象。”

“西北……”

李閒沉吟了一下,在桌案上將輿圖展開。

“薛萬徹要下一盤大棋……”

李閒忽然笑了笑,微皺的眉頭也緩緩的舒展開來:“你先下去吧,軍稽處的人不干預軍務,這很好。但薛萬徹要想打贏這一仗,沒有軍稽處提供的情報消息也極難。你傳訊給薛萬徹軍中的密諜,若是因為薛萬徹沒有告訴他們此次行軍的目的而心生抵觸,孤所不容。”

“喏!”

傳訊的密諜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坐在李閒身邊的葉懷袖看著輿圖,忍不住搖了搖頭:“薛萬徹……這是在行險。”

李閒笑了笑道:“你記不記得孤曾經說過,李道宗此人用兵,不會有大勝也不會有大敗,中規中矩。而薛萬徹用兵,要么大勝,要么大敗……既然他有這個魄力,孤便陪著他賭這一局。”

葉懷袖臉色一變,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擔憂。

果不其然,李閒接下來的話讓她的擔憂變成了現實。

“來人,請羅士信,程知節,裴行儼三過來議事。”

李閒擺了擺手吩咐,眼神中是很久都沒有見過的光芒。

“王伏寶在魏縣殺孤四千精兵,拋尸荒野而不掩埋……孤已經許久不會因為戰事動怒,但這次……”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語氣中的寒意比外面的北風還要冷冽。

……

……

河北

荒野中,幾個藏身在草叢積雪中的斥候看著不遠處的人馬經過之後互相看了一眼,為首的斥候活動了一下幾乎凍僵了的身子,嘴角挑起一抹殺意:“回去禀告大將軍,燕雲軍的人馬果然是往洹水方向去了!”

“隊正,你呢?”

一個斥候低聲問道。

那斥候隊正哈了幾口熱氣暖著手說道:“我帶著其他繼續盯著燕雲軍的動向,你速回魏縣!”

天才剛要亮的時候,報信的斥候終於趕回了魏縣夏軍大營。將昨夜看到的事原原本本的向王伏寶說了一遍,說完之後那斥候的身子依然冷的像冰一樣。王伏寶將自己的大氅解下來披在他身上,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休息。你們幾個立下大功,日後,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

斥候感激的行禮,轉身離去。

王伏寶在桌案前坐下來,看向身邊的王咆問道:“咆兒,你以為如何?”

王咆看著輿圖,冷笑道:“雕蟲小技罷了……由此可見薛萬徹此人只是個莽夫,不打魏縣而攻洹水,無非是想將咱們堵住,然後聯合張亮,徐世績的人馬四面合圍,以求提前決戰,將咱們困死在這小小的魏縣罷了。可他終究不過是個白痴……大雪蓋地,就算他夜行潛離,難道能將雪地上留下的腳印都除去?”

“何以應對?”

王伏寶讚賞的看了王咆一眼後問道。

“薛萬徹就算全軍出動,不過五萬餘人馬。他還要留下足夠的兵力守住繁水,最多不會超過四萬人。兒願意領一軍自側翼殺過去,將薛萬徹生擒回來,活祭戰死的大夏士兵。”

“不可輕敵。”

王伏寶:“此戰甚重……你當需謹慎。”

“孩儿知道!”

王咆挺直了身子道:“父親,給孩兒兩萬人馬,必殺薛萬徹!”

“將這次帶來的騎兵都給你,再給你兩万精甲步兵。”

王伏寶拍了拍王咆的肩膀說道:“去吧,我在魏縣,等你凱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3 00:41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七十二章 你如何我便如何


王咆之所以極輕蔑的罵薛萬徹是個白痴,其實道理簡單之極。才下過一場大雪,地面上白茫茫的一片。夏軍在繁水到魏縣的必經之路上設伏,一連等了兩日燕雲軍也沒有來反攻,王伏寶心裡自然起了懷疑,於是派斥候悄悄靠近繁水查看。

薛萬徹的大軍夜裡離開了繁水,黑夜遮擋住了人馬,卻遮擋不住雪地上留下的痕跡。數萬人馬行進,雪地上踩的一片猙獰……而顯然,燕雲軍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個極大的失誤之處。

人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或許真是如此。

這次王伏寶盡提人馬而來,派兵萬餘夜襲魏縣得手之後。將大部分兵力佈置在魏縣和繁水之間,試圖截殺薛萬徹的援兵。薛萬徹卻轉攻洹水,試圖將夏軍困在魏縣之內,這樣的打算不可謂不大膽,也不可謂不壯闊。

但一場大雪,暴露了他的意圖。

王咆盡帶夏軍騎兵不下兩萬,還有精選輕甲步兵兩萬餘,星夜兼程離開魏縣,抄近路直奔洹水方向而去。

雪過天晴,太陽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人的眼睛看的時間久了便會很不舒服,若是在冰原之地,如果沒有防護的措施,或許會讓人短暫失明。但中原地方的雪沒有那麼厚,太陽出來後用不了多久也就開始融化。

在原野上,一條黑線漸漸的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一支身穿黑色甲胄的人馬,順著官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行進。大隋修建的官道平坦且寬闊,雖然因為積雪的緣故行走起來多了幾分泥濘,但隊伍前進的速度依然很快,看得出來,這支人馬似乎急著趕去什麼地方。

在距離官道大約二里處,有一片樹林。而此時,身披白袍的夏軍就藏身在這片樹林中。小將軍王​​咆站在一棵大樹後面,眼睛死死的盯著遠處官道上那一隊人馬。

“少將軍!”

爬上一棵大樹的親兵低頭對王咆說道:“看旗號,燕雲賊的人馬應該最少不下三萬人。雖然看不太仔細,但大致不會有錯。”

“嗯”

王咆嗯了一聲,嘴角忍不住挑了挑:“吹角,進攻!”

他身邊的傳令兵立刻將號角舉起來,很快,嗚嗚的號角聲便從樹林中傳了出來,一群雀兒被驚飛,漸漸的消失在天際。

驟然間,從樹林中衝出來的白袍人馬如一道翻滾的雪浪一般湧向了官道。沖在最前面的是夏軍的騎兵,出了樹林之後騎兵就開始加速,馬蹄踏地的聲音如同貼著地面炸響的悶雷。戰馬的四蹄將殘雪激蕩起來,就如同浪潮翻騰時候的浪花。

戰馬嘶鳴,二里左右的距離對於輕騎兵來說轉瞬即至,雖然雪地中行進影響了戰馬的速度,但敵人同樣也會受到影響。

當夏軍自密林中衝出來的時候,官道上的燕雲軍也立刻做出了反應。迎戰的號角聲響了起來,似乎在和夏軍進攻的號角聲相互回應一般。看起來長龍一樣的隊伍迅速收攏,在最短的時間內組成了一個一個的方陣。

而就在這個時候,帶著騎兵沖在最前面的王咆忽然眼神一變。

“不對勁!”

他自幼被王伏寶收養,飽讀兵書,自能走路開始就跟著王伏寶東征西討,親眼看過的廝殺不下百餘戰。對於戰爭,他絲毫都不陌生。對於隊伍的人數,他幾乎一眼就能判斷出來個大概。

就在夏軍才衝出樹林的時候,官道上的燕雲軍就開始變陣了。

這說明燕雲軍時刻在提防著遇到埋伏!

而且……燕雲軍的人數絕不是之前看到的那樣多!看起來最少有三萬人的長龍,在號角聲響起來的時候就開始變陣,組成了十個防禦方陣然後迅速併攏。每個方陣千餘人,也就是說官道上的燕雲軍最多不超過一萬人!

王咆的瞳孔驟然收縮,幾乎忍不住就要下令大軍停止進攻!

……

……

官道上的燕雲軍確實只有一萬人,卻足足打出了四萬人馬的旗號。看起來綿延很長密密麻麻的行軍隊列,其實中間是空的。也就是說,看起來是橫排有十個人,實則只有三四個人。中間空著,從遠處看過去根本就分辨不出來!

在遠處密林裡的號角聲響起來的時候,燕雲軍領兵的將領眼神立刻一亮。

“吹角,結陣!”

“弓箭手列陣,三矢之後退後。槍兵列陣防禦,勾鐮兵……等夏軍的騎兵衝過來之後,聽我號令反擊!”

“喏!”

下面的將校立刻應了一聲,吩咐手下人立刻列陣防禦。

“你們都知道!”

為首的將領是個三十幾歲的男子,白面無鬚,看起來身上沒有什麼軍人特有的冷冽殺氣,甚至還帶著幾分不屬於戰場的書卷氣。但這個人的眼神格外的堅毅,看向遠處如浪潮一般湧過來的敵軍,沒有絲毫懼意。

為首的將領掃視了一眼手下的將校,提高聲音說道:“你們都知道,咱們沒有援兵!敵軍兵力必然遠多於咱們,而咱們身在此處只能靠自己!大將軍出兵之際就說過,咱們這一支人馬九死一生。但既然咱們來了,難道還能轉身就逃?!”

“逃!敵人是否會放過咱們!”

“不會!”

周圍的士兵們大聲回答道。

“靠自己!”

身披鐵甲的將領大聲道:“我是個文官,手無縛雞之力!但今日,我將站在你們身邊,生同生,死同死!在魏縣城外,有近四千同袍的屍體依然丟棄在那裡,今日一戰,寧願做那橫陳於雪中的屍體,也不能向侮辱同袍的敵人投降!”

“生同生!死同死!”

身穿黑色甲胄的燕雲軍士兵們整齊的高喊著,握緊了手裡的武器。他們是驕傲的燕雲軍士兵,他們身上的甲胄,他們手裡的兵器,他們身體流淌的血液都是驕傲的。他們之中有新加入燕雲軍的士兵,也有許多百戰老兵。但他們都有著一種燕雲軍特有的驕傲,從不會懼怕任何敵人。

“戰!”

看起來帶著幾分文弱的將領抽出了自己的橫刀,指向遠處洶湧而來的敵人。

“戰!”

聲震雲天。

當夏軍的騎兵進入一百五十步之內的時候,燕雲軍最外圍的弓箭手便鬆開了弓弦。上千支羽箭密密麻麻的飛了出去,就如同撲向了一片莊稼地的蝗蟲。騎兵的速度太快,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發箭,當羽箭到敵人騎兵身前的時候,已經被拉近到了羽箭足夠射傷敵人的距離。

第一輪羽箭射過去,最前面的夏軍騎兵立刻就倒下去一層。戰馬向前撲倒,馬背上的騎兵被甩出去很遠。身子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激蕩起一片殘雪。

臨陣不過三矢

三輪羽箭過後,夏軍的騎兵被放翻了數百人。但羽箭不足以讓敵人進攻的腳步停下來,揮舞著橫刀的騎兵一邊喊著一邊催動戰馬向前。第三輪羽箭過後,燕雲軍的弓箭手立刻後撤,順著槍陣刻意留出來的縫隙退到了後面。他們沒有在槍陣後面站住,而是繼續向後退。

隨著弓箭手撤下去,槍陣開始變得密集凝固起來。為弓箭手後撤而留出來的通道關閉,密密麻麻的長矛斜著指向半空。

退在了槍陣後面的弓箭手繼續發箭,這次他們針對的不是已經衝到了五十步之內的敵人騎兵,而是騎兵後面緊跟著衝過來的大批步兵。

拋射

向來是弓箭手對付步兵的犀利手段。敵人向前衝,弓箭手便緩緩退後,他們始終保證著足夠的距離發箭。

站在槍陣後面的文弱將軍面色堅毅,但沒有人看到他握著橫刀的手微不可查的顫抖著。他的手心裡其實都是汗水,後背上也是。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這個計策本來就是他想出來的,這個時候他怎麼表現出害怕?而且是他堅持要率領這一支誘敵的人馬,雖然他明知道這場廝殺勝算並不在自己這邊。

他叫崔潛。

他是個文人。

雪地上行軍必然會留下痕跡,這麼白痴的事……久經沙場的燕雲軍,怎麼可能會忽略遺忘?

撞擊

騎兵狠狠的撞擊在槍陣上。

血浪翻騰。

……

……

天空中掛著一輪皎月,月光水一樣灑在大地上。白茫茫的積雪將月色反射出去,所以夜晚的黑並不太深邃厚重。魏縣的城牆上,守軍打著火把來回巡視。他們不時看一眼城外,藉著月色能隱約看到雪地上那些如細微波浪般的小小起伏。

那是數千具被他們丟棄在荒野上的屍體,已經和積雪凍在了一起。

今夜當值的夏軍將領是從五品的別將石松,他是大夏國將軍石贊的堂弟。石贊死後,他也受到了牽連,雖然沒有獲罪,但在仕途上很難再有升遷。他不是王伏寶的親信,尤其是他深知皇帝陛下對王伏寶並不是真的信任。所以他一直以來都刻意和王伏寶拉遠距離,因為他堂兄石贊的事,現在的石松已經謹慎的讓人覺著可憐。

在城門樓子裡守著火爐坐著,石松還是覺著冷的有些忍受不住。面對著火爐,身子前面倒是暖和起來,可背後上總感覺有一股陰森森的風吹過似的,冷到了骨子裡。

他下意識的從腰畔將酒囊解下來,剛放在嘴邊就想起了大將軍王伏寶立下的軍規。

當值之人若是飲酒,杖責三十。

他抬起頭看了看外面,忍不住自嘲的搖了搖頭。

將酒囊丟在一邊,看著爐火怔怔出神。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城牆上一個當值的夏軍士兵揉了揉眼睛,仔細的看了看城外後也忍不住自嘲的搖了搖頭。

“疑心生暗鬼……”

他低聲自語了一句,隨即嘆了口氣:“城外的都是屍體,早就凍的跟石頭似的。怕什麼?屍體難道還會動?還會爬起來?屍體而已……沒什麼可怕的……”

屍體自然不會動。

在城外的雪地上,大批披著白袍的士兵緩緩爬行。夜色就算再淺,城牆上的守軍也看不出去二百步遠。而這些披著白袍的士兵,已經悄然接近到了城牆外百步左右。就在不久之前,他們敵人也是這樣靠近這座城池的。

薛萬徹爬到一具凍僵了的屍體旁邊,看了看那燕雲軍士兵死不瞑目的表情。他緊了緊拳頭,眼神裡都是殺意。

“你如何打下魏縣,我便如何將魏縣奪回來!”

想到帶兵當做誘餌將夏軍精銳數萬引走了的崔潛,薛萬徹心裡就忍不住有些擔憂。一個文人,竟是有這般魄力實屬不易。更何況,他還是那樣的出身。他家世顯赫,本來是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的。

都不容易啊!

薛萬徹在心裡嘆了一句,他何嘗不理解崔潛這樣拼命的緣故?

崔家,靠過來的有些晚了。

要想出頭,需要功勞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3 00:45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七十三章 勝敗本是轉瞬間


隊伍在荒野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士兵們互相攙扶著艱難前行,這是一支剛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隊伍,他們身上已經殘破的黑甲宣告著他們的身份……燕雲軍。

順著風的方向走,他們已經盡力走的很快。但隊伍裡的傷兵實在太多,剛剛經歷的一場惡戰讓他們如同在煉獄中走了一圈。當夜色降臨的時候,正前方,他們眼中矮山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這裡……他們已經來過一次。

一萬步兵,對陣四萬敵軍。

而且敵人還擁有兩萬騎兵,這樣的戰鬥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懸念。曠野交戰,地勢平坦,就算燕雲軍再精銳善戰,就算他們組成的防禦方陣再堅固,也沒有一點可能擋得住敵人持續不斷的進攻。

廝殺一個時辰之後,方陣已經被撕開了無數條口子。

如果不是崔潛指揮得當,他們或許根本就熬不住這麼久。而對於燕雲軍來說,熬的時間越久似乎越是一種煎熬。敵人的兵力是他們的四倍,不說那兩萬精銳步兵,僅僅是那兩萬人的騎兵就不是他們能硬扛的。可他們扛住了,而且殺死的敵人比他們的損失還要多。

廝殺超過一個時辰之後,崔潛只能下令撤退。

他捨棄了足足三千槍兵,勾鐮兵和盾牌手,帶著三千多撤走速度更快的弓箭手和其他輕甲步兵逃離。看起來他的心確實足夠冷硬,但其實誰都知道,捨棄的那三千士兵其實根本就救不回來了。那三千人的隊伍已經完全陷入夏軍的包圍中,縱然是孫武再世諸葛重生也沒有辦法挽救他們。

撤出戰團的燕雲軍順著風往南跑,沒有往繁水方向撤。往繁水方向走一馬平川,他們根本不可能跑得比敵人的騎兵還要快。崔潛帶著人馬衝進了一片樹林,借助密集的樹木將敵人的騎兵甩開。然後一頭扎進一座矮山里,沒敢停留,攀爬上了矮山之後卻沒有繼續南下,反而又從山北面原路返回。

毫無疑問,甩開夏軍的追兵正是因為崔潛的這個決定。

夏軍領兵的將軍王咆沒有料到燕雲軍的殘兵竟然會往回走,他帶著騎兵一口氣繞過了矮山去攔截。而就在他帶著人馬衝到山南面的時候,崔潛帶著殘兵已經從北坡原路衝回去,甚至襲擊了正在收攏隊形的夏軍步兵後隊,硬是從敵人手裡搶回來被俘虜的千餘名同袍,而如果他們晚一個時辰的話,這千餘人將變成路邊的無頭屍體。

就如魏縣城外的那些屍體一樣,凍在荒野中。

帶著四千多殘兵,崔潛絲毫不做停留的又衝進了之前夏軍埋伏的那片密林裡。這個時候,王咆的騎兵已經被他們甩開。

但是,他們依然沒有徹底擺脫夏軍的追兵。

因為這一場大雪,因為雪地上行進難以隱藏行跡!

這一萬名燕雲軍士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成功將夏軍四萬精銳拖住。而就在當夜,薛萬徹率軍三萬反攻魏縣,如夏軍突襲魏縣的時候一樣,只不過這次身披白袍驟然衝上魏縣城牆的,換做了燕雲軍。

就在薛萬徹帶著人馬在魏縣瘋狂如入魔一般殺戮的時候,崔潛帶著四千多殘兵再一次甩開了王咆的人馬。而這次崔潛用的辦法還是如第一次甩開王咆的時候一樣,一頭衝進那片密林之後,隊伍在樹林子裡休整了小半日之後,竟然再次急行軍半日沖上了那座矮山。

要想在雪地上行進而且掩藏住踪跡,除了在踩過的地方再走一遍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條路來回被他們踩了三次,積雪被踩成了爛泥,哪裡還能分得清他們是往那邊去的?就這樣,崔潛帶著人馬在矮山上度過了暫時安全的一夜。

這一晚,士兵們依偎在一起取暖。

他們不敢點起篝火,甚至不敢大聲說話。就是在這樣一個寒夜裡,他們在彼此冷硬的皮甲上尋找著可以依靠的溫度。

而當他們蜷縮在一起的時候,帶著騎兵從山南面繞回來的王咆憤怒的如同一頭被人搶走了食物的野狗。他咆哮著,謾罵著,甚至抽刀砍死了兩個回來報告一無所獲消息的斥候。發洩著心中的怒氣,很久之後,王咆如被抽光了力氣的皮球一樣頹然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

“讓士兵們吃飯,今晚好好睡一覺。”

他擺了擺手吩咐了一聲,轉過頭對親兵隊正王戈說道:“立刻派人往魏縣那邊去查看情況,咱們追上來的這支燕雲軍不過是個誘敵的幌子……只怕這會薛萬徹已經帶著人馬反攻魏縣了,斥候的消息有誤,我擔心義父根本就毫無準備。如果魏縣失守的話……就算找不到那幾千殘兵,咱們也只能先行撤回去,畢竟……和義父的安危比起來,那幾千敵人根本就不算什麼。”

“喏!”

王戈應了一聲,回頭吩咐親兵連夜趕回魏縣查看。

“少將軍,依我看……咱們不如現在直接返回去,那幾千殘敵殺了也沒有什麼意義。而咱們若是趕回去,說不得還能幫上大將軍的忙。若……若大將軍真的失去了魏縣,只怕情形必然危急。”

王咆抬起手晃了一下阻止王戈繼續說下去,看了看王戈背後縛著的九把刀:“現在回去也未必幫的上什麼了,深夜疾行,萬一再中了燕雲軍的埋伏,我手下這幾萬人也保不住。先回去探查消息再說,探清楚了義父在哪兒,咱們再趕過去匯合就是……況且,今日那萬餘燕雲軍,竟是讓我損了近六千部下,四萬精兵圍殺一萬人,卻還讓他們逃了……奇恥大辱!”

那九把刀是他的義父王伏寶送給他的禮物,從他八歲開始,王伏寶每年都會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他一柄精鋼打造的橫刀,如今已經有九柄。而他已經正式上陣廝殺,這九把刀也是他和過去閒散安逸生活告別的見證。

王伏寶在夜襲魏縣之前對他說,以後再也不會送他兵器。因為他已經長大,已經穿上了鐵​​甲,已經可以獨領一軍,以後再想要兵器,那就自己到戰場上去搶敵人的。

王咆聽說,燕王李閒有一柄天下無雙的黑刀。

連燕王手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的小人物他都對付不了,還有什麼臉面回去見他的義父?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自己心中的志向?

“我說過,膽敢冒犯我的人,我都會殺之……用義父送我的這九柄橫刀。”

他抬起頭看向夜晚最深邃處,眼神陰寒如冰。

……

……

“敗了……”

面容有些憔悴的王伏寶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將領,自嘲的搖了搖頭:“藉著一場大雪,咱們打下了魏縣,殺了四千燕雲軍士兵。也是藉著這一場大雪,薛萬徹帶著人馬又將魏縣搶了回去,殺了咱們至少兩萬五千士兵!”

從魏縣撤出來之後,因為軍心不穩,王伏寶帶著人馬一口氣退到了漳河岸邊,只要渡過漳河,再走不遠就是夏軍如今的大營所在清漳。二十幾萬夏軍匯聚清漳,平恩,肥鄉三地,品字形布防,互為犄角,本來防守的如鐵桶一般穩固,以徐世績之能也沒有絲毫辦法。

但這次,確確實實是敗了。

他帶著清漳近十萬夏軍而來,試圖將在繁水的薛萬徹那五萬燕雲軍盡數剿滅。這樣,他的夏軍就如一柄狠狠落下來的橫刀,將徐世績和張亮兩軍徹底割開。燕雲軍收尾不能相顧,張亮在館陶那十萬江都兵就成了一支孤軍!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沒有崔潛,或許薛萬徹真的沒有看穿王伏寶的計策,他真的差一點就成功了。

計劃很好,開頭也很順利。

但這結局,令人心傷。

他麾下將領蘇志安慰道:“大將軍不必懊惱,雖然這一戰敗了。但畢竟打出了咱們大夏軍的士氣……”

王伏寶擺了擺手,苦笑一聲。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在魏縣城頭上,他的義子王咆說過的那番話。

若有一日,我真敗了……那麼屍體被敵人踐踏又如何?敗了就是敗了,哪裡還有什麼尊嚴?我最厭惡的一句話,便是雖敗猶榮……既然敗了,哪裡還有什麼榮?既然敗了,何必去在乎那具皮囊?被野狗吞噬,禿鷹叼啄,是敗者的下場,無需同情。尊嚴……從來都只屬於勝者。 ”

是啊

王伏寶在心中嘆道,敗了就是敗了,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雖敗猶榮的事。戰爭中,從來只有勝利的一方才有資格談論榮耀。

蘇志是蘇定方的同族,蘇定方戰死在東平郡之後,竇建德感念蘇定方之忠義厚加封賞,蘇志也得以被升為郎將。不過此人用兵倒是頗有章法,王伏寶對其也極為看重。

“大將軍,卑職已經派人過河探路。漳河凍的結實,要不要趁夜渡河過去?”

蘇志問道。

“再等等……”

王伏寶猶豫了一下說道:“咆兒還沒有回來。”

“少將軍帶著足足四萬精兵,應該不會遇到什麼危險。薛萬徹手下最多不超過五萬人馬,這次大部分燕雲軍都出現在魏縣,少將軍去追殺的那一支燕雲軍料來不過是誘敵之兵,人數不會多。”

“話雖如此說……”

王伏寶道:“但他那個性子,還是太驕傲了些。”

他頓了一下說道:“咆兒若是知道他圍殺的不過是一支誘敵之兵,若是不將那些燕雲軍殺盡他是不會回來的。他那個人殺戮之心太重,說起來……如果不是他下令將魏縣的燕雲軍屍體丟棄於荒野,薛萬徹也不會這樣瘋狂的報復。”

“少將軍年少氣盛,只是少些歷練。”

蘇志勸道。

“歷練?”

王伏寶搖頭道:“大夏危機之際,生死存亡之刻,哪裡還有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多場戰爭讓他去歷練?他能不能成長起來,靠的還是自己。他那性子若是能沉穩一些,將來或可成為大夏之柱石。”

說到這裡,王伏寶又改變了主意:“讓大軍渡河返回清漳吧,咆兒若是殺盡敵兵之後自然也會返回。他那四萬人……走別路回去也好。”

“喏!”

蘇志抱拳應了一聲,親自去指揮人馬連夜渡河。只有過了漳河才算安全些,那些瘋了一樣的燕雲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追上來。

“敵襲!”

就在這個時候,後隊忽然一片大亂。

“薛萬徹那個瘋子!”

王伏寶站起來啐了一口,帶著親兵快步往後隊方向趕去。

“擊鼓!讓士兵們往中軍這邊靠,在河邊結陣,前隊繼續過河不要回頭。深夜敵襲看不清敵人自什麼地方出來,讓弓箭手只管往外射,不要吝惜羽箭!”

王伏寶一邊大聲下令,一邊快步往前走。

在夏軍後隊,連夜追上來的燕雲軍在薛萬徹的帶領下,如一頭咬住了獵物後腿的猛虎,血腥味衝進了鼻子裡,這猛虎變得更加瘋狂暴戾。魏縣城外那近四千具被凍僵了的屍體,讓燕雲軍每個人都紅了眼睛。

而薛萬徹也知道,這次損失的絕不僅僅是魏縣的人馬。崔潛帶著的隊伍誘敵而去,他們的命運令人擔憂。

“殺敵!”

薛萬徹催動戰馬,端平了長槊衝進敵陣:“為同袍報仇!”

“報仇!”

殺出了真怒的燕雲軍士兵們,狠狠的咬住了夏軍的後隊。廝殺在寒夜中展開,當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也不知道這一片雪原,會不會被染成徹底的紅。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3 00:48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七十四章 死?值了!


洺州

順朋客棧

大清早,街上還沒有幾個行人的時候,一隊大約數百名精甲禁軍簇擁著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停在了這客棧門口。禁軍士兵封住了半條街,順朋客棧前後都被圍的水洩不通。這陣勢讓人看了有些害怕,便是名州府衙門的捕快都不敢靠得太近。

這一段大街上的行人被驅離,本來安靜的早晨卻因為這些士兵的到來而變得紛亂。

一個身穿錦衣的官宦從馬車上下來,眼神輕蔑的掃視了一眼大街兩側門店裡好奇張望的百姓,用一種讓人看了噁心的扭動著腰肢的方式走進了客棧中,他甚至看都沒看一眼站在門口躬身站著的掌櫃和伙計。

“紅蓮法師在哪兒住著啊?”

當這宦官視線掃了一圈也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他這才扭過身子昂著下頜問順朋客棧的掌櫃:“快點說,沒功夫在你這又髒又破的地方耗著。跟你說了也不明白我有多忙,宮裡面的事自然也不能隨便跟你們這樣的人說。”

“紅蓮法師?”

掌櫃的怔了一下,隨即響起前幾日由宮裡護衛送到客棧來的那個道姑。他立刻指著二樓最裡面的上房說道:“就在二樓,最好的上房。”

“哼!呆頭呆腦,這麼久才想起來!”

這宦官蹬了那掌櫃一眼,扭著屁股順著樓梯往二樓走。恰好他剛走上二樓的時候,那個身材精壯的富商推門從房間走出來。看到突然出現的錦衣宦官,這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見那漢子退回去,這年紀不大卻在宮裡極得寵的宦官還是不依不饒的低聲罵了一句:“還算懂事,我就說好狗不擋道嘛……”

那中年漢子的眉頭挑了挑,卻忍住沒​​有發作。在他身後的四五個隨從也都變了臉,似乎下一秒就要衝上來將那宦官撕把爛了一樣。中年漢子的手在背後緩緩的擺了擺,那些臉色寒冷的隨從隨即忍住。

“一群土包子。”

宦官瞪了那富商一眼,碎步走到二樓最裡面的上房門口:“紅蓮法師可在?奴婢來接您進宮去。”

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拉開,一身深青色道袍的道姑微笑著走出來。她手裡持了一柄紅色的拂塵,看樣子真有一股出塵之意。這道姑雖然穿了一身頗寬大的道袍,但依然能看得出來身材極好。一頭長髮在頭頂束了,在腦後垂下來顯得極順滑。

“有勞”

這道姑微微頷首說了一句,然後隨著那宦官往外走。

“法師,皇后娘娘特意讓人在宮裡面收拾了一個院子,專門為您備著,您卻偏偏住在這客棧裡……您看看,都這裡住的都是些什麼俗人啊,連奴婢看了都覺著礙眼,您也不怕墜了您的身份。”

“修行本就在塵世中,看人間人,行人間路,做人間事,嘗百苦,品千辛,若是一味享受,怎麼能修行?”

道姑一邊走一邊道:“時間萬象,皆是道理。”

“哎呦……奴婢可不懂這些。”

宦官諂媚的笑了笑,和之前倨傲的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那道姑笑了笑,經過那富商身邊的時候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富商索性一轉身進了屋子,砰地一聲將房門關上。宦官一怔,忍不住怒道:“哪裡來的山野村夫,一點規矩都沒有!”

道姑擺了擺手道:“你我也都是凡塵俗人,何必在意這等事?”

“法師寬宏。”

宦官笑著讚美了一句,引領著道姑出門上了馬車。撩開簾子登上馬車的時候,道姑臉色忽然一變,連忙垂首施禮道:“皇后娘娘怎麼親自出宮了。”

“還不是心有疑惑,急著見法師你。”

馬車裡,一身宮裝的曹皇后笑了笑,指著身邊位置道:“法師,坐我身邊來。”

道姑欠著身子坐好,曹皇后擺了擺手,那宦官立刻吩咐起駕,馬車緩緩啟動,在數百禁軍護衛下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法師……前幾日得了你的提醒,我派人暗地裡查了查,這一查倒是查到一些小事,只是不知道算不算罪名。”

“皇后請說。”

“那人當年和燕雲軍軍稽處的人有所來往,這件事陛下也是知道的。但他沒有跟著燕雲寨的人走,說明他心裡對陛下還有幾分忠誠。不過……我派去的人查到,他有個義子,名為王咆,他對這義子極為喜愛。這次出兵,他便將這義子帶著,並且讓其獨領一軍。他義子身上只不過有個右侍勳的虛職,獨領一軍……應該算是有違法制。”

“王咆?”

道姑沉吟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道:“領軍之事倒是算不得什麼,倒是這名字已經透出反意了。”

“怎麼說?”

“王咆……王袍!”

道姑冷笑道:“他分明存了謀反的心思!”

“啊!”

曹皇后臉色一變,立刻又想起一件事:“王伏寶這些年送了王袍九柄橫刀,九乃最大之數……不多不少,為何偏偏送了九柄?”

“此人反心如此明顯,皇后應該早些提醒陛下才對。”

曹皇后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恨意:“法師算過,出賣我大哥的便是那個禍根,若他有反心,倒是能解釋的通了。我大哥乃是大夏之柱石,只有我大哥死了,他才能領兵,才能掌權!”

道姑聽到這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笑容很淡,但極釋然。

……

……

五天

崔潛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帶著這四千多殘兵整整躲避了五天!前兩日,他就躲在那矮山上,當他手下的斥候發現夏軍去而復返之後,他立刻帶著人馬下山繼續往南邊逃。

幸好這幾日都是艷陽高照,冰雪融化,道路雖然泥濘但總好過在雪地上行走暴露踪跡。但踪跡終究掩蓋不住,敵人的騎兵野狗一樣在後面緊追不捨。

人馬撤離的時候,崔潛派了幾百人分頭往三個方向跑了五里又返回。然後他帶著人馬下山而去,走了整整一日找了一個廢棄了的村子休息了一夜。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他帶著士兵們就又繼續上路。

按照崔潛的想法,若是能一直將夏軍的追兵甩在後面。那麼也無需回繁水去了,直接往堯城去逃奔北征軍大元帥徐世績。畢竟此處距離堯城也不是很遠,運氣好的話,說不定真能一路趕過去。

這五天,真如煉獄一般的日子。

隊伍裡沒有足夠的食物,甚至沒有足夠的水。而這些不是最讓人覺著難以承受的,黯然銷魂者,唯離別。最讓人難以承受的便是離別之痛,就在那座矮山上,就在眾人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寒夜裡。

有超過四百名傷兵選擇了自殺。

他們沒有商量著去做這件讓人心碎的事,可就是在這樣一個冷的讓人心生畏懼的夜裡,他們不約而同的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死亡,在寒夜裡平靜的降臨。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的屍體已經冷硬的如同堅冰一樣。

下山的時候,燕雲軍士兵們堅持帶著這些屍體一塊走。崔潛本想阻止,但看著手下士兵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說不出阻止的話。雖然他明知道,帶著超過四百具屍體前行,這本身就辜負了那些傷兵們自殺時候的決絕之意。

最終,崔潛沒有下令就地掩埋屍體。

這支經歷了一場惡戰之後,劫後餘生的隊伍就這樣帶著同袍的屍體,又整整躲藏逃避了五日,不得不說這已經是一個奇蹟。要知道追在他們身後的,可是夏軍近兩萬騎兵!

五天,他們艱難前行。

五天,王咆暴怒如雷。

誠如王伏寶所說,王咆的性子太血腥暴戾也虛浮了些,雖然以多取勝,但感覺自己被侮辱了的王咆若是不殺盡那些燕雲軍士兵,他絕不會返回夏軍大營。就算他明知道王伏寶接連戰敗,只帶著不足兩萬人馬退回漳河以西,他依然不願意放棄。

他下令手下一員郎將率領步兵撤回清漳,自己帶著所有騎兵繼續追殺燕雲軍的殘兵。這五天,他帶著騎兵來來回回的繞著,被燕雲軍牽著鼻子走,可就是找不到那支殘兵的藏身之處。

“王戈,再派斥候!”

坐在路邊,靠著一棵大樹休息的王咆重重的在樹上砸了一拳:“方圓五十里之內,任何痕跡都不要錯過!”

“喏!”

王戈應了一聲,小心翼翼的看了王咆的臉色一眼:“少將軍,大將軍派了人來,請少將軍即刻返回清漳,薛萬徹的人馬已經趁勢攻過了漳河,大將軍帶兵在清漳東南布防,調了肥鄉,平恩兩地的人馬馳援。大將軍……需要您麾下的騎兵。”

“我知道!”

王咆不耐的擺了擺手道:“你先去安排斥候,撤兵的事稍後再說。”

“報!”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斥候騎馬從遠處飛奔而來。那斥候離著十幾步遠從馬背上躍下來,快步跑到王咆面前抱拳道:“少將軍,找到了!”

此人氣喘吁吁的說話,顯得頗為狼狽。

“在何處?”

王咆猛的站起來,表情變得有些猙獰。

“就在前面三十里不足,有一個廢棄的堡寨。昨日的時候斥候搜查過那個地方,沒有發現燕雲軍的踪跡。可今日路過的時候,卻忽然發現道路變得比之前泥濘了不少,顯然有人馬經過。卑職帶著人悄悄靠過去查看,被燕雲軍的人發現,拼死一戰,只有卑職自己殺了出來。”

“吹角!集結人馬!”

王咆大聲喊了一句,快步往自己的戰馬走了過去。

三十里外。

崔潛看著面前倒在地上的幾具夏軍斥候的屍體,又回頭看了看臉色憔悴疲憊的部下。他猶豫了很長時間,重重的嘆了口氣:“咱們不能走了。”

他轉過身,看著衣甲破碎的部下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再往前走,一馬平川,就算咱們走的再快也快不過夏軍的騎兵,敵人的斥候既然找到了這,說明夏軍距離此處並不遠。若是咱們撤走,只會把後背亮在敵人騎兵的橫刀前面。你們都經歷過不止一次廝殺,必然也都知道背對著敵人騎兵的後果是什麼。”

他指著殘破的堡寨說道:“我帶著你們走到了這裡,就是不想讓你們第一次跟著我出征就葬身荒野。但是今日,咱們已經沒有了再退的餘地。這裡雖然殘破,但利於防禦。堡寨的土牆雖然坍塌了不少,可還能擋住敵人騎兵的衝鋒。”

“如果必須死……我願意和你們堂堂正正的戰死!”

他指著堡寨說道:“這裡,是咱們最後的戰場……誰都不願意死,我是個文人,我比你們還要怕死。但若是非死不可……你們願不願意陪著我,驕傲的戰死在這裡!”

場面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一聲震天動地的呼喊驟然響起。

“戰!”

崔潛看著臉色雖然憔悴但眼神堅毅的部下們,他高高舉起手臂:“毋寧死,不苟活!”

“戰!”

“戰!”

“戰!”

數千疲憊之兵,爆發出一股慘烈但壯闊的氣勢。

“佈置防禦!”

崔潛大步走向堡寨,肩膀微微顫抖。

他不是害怕,而是激動。

若是今日不得不死,那麼自己畢竟做了一件對崔家有利的事,有今日這一戰,有協助薛萬徹殺敗王伏寶的功勞,燕王殿下對崔家必然另眼相看。已經存在了百年的世家,終究是沒有倒在自己手裡。

死……值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4 22:39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七十五章 殺人何須九把刀?


清漳

夏軍大營

眼睛一直盯著地圖,王伏寶的眉頭皺得很緊。他用炭筆在漳河附近用力的點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來陷入沉思。他手下幾個將領站在一邊不敢說話,唯恐打擾了他的思緒。燕雲軍一路追過了漳河,如今就在距離清漳不足二百里的地方駐紮,若不是他調了肥鄉和平恩兩地的夏軍馳援,薛萬徹說不定就敢帶著幾萬人馬一口氣打到清漳城下。

“王咆現在在哪兒?” 過了好一會兒,緩緩舒了一口氣之後王伏寶問道。

“回大將軍,少將軍……不知道現在何處,因為燕雲軍封住了漳河,咱們的斥候很難過去打探消息,而且距離太遠,斥候一來一回的時間就有十餘天,等斥候將消息送回來的時候,少將軍已經又帶兵離開了。”

蘇志輕聲道:“不過過了河的斥候沒有找到大戰的痕跡,說不定少將軍還在追殺那幾千燕雲軍殘兵。”

“難成大器!” 王伏寶皺眉罵了一句,臉色有些難看:“為了幾千殘兵,不尊軍令,不守國法!即便他回來,我也要扒了他的甲胄,按大夏軍律處置!就算殺了那幾千殘兵又能如何?對戰局有什麼影響?眼界如此之低,性子如此草率,難成大器!”

蘇志勸道:“大將軍……少將軍畢竟年少,初領兵,難免容易鑽進牛角尖裡。若是不殺盡那誘敵的幾千燕雲軍殘兵,只怕少將軍心裡也解不開這個結。”

“算了!” 王伏寶擺了擺手,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疲勞:“他愛怎麼樣怎麼樣,只盼著這事陛下不過問就好……蘇志,你親自安排人往洺州走一趟。向朝廷討要糧草,自去年十一月以來,朝廷已經沒有送過一車糧食來了。再這樣下去,士兵們就要餓著肚子打仗!” 蘇志猶豫了一下,忍不住低聲勸道:“大將軍,這事是不是稍後再說?” “為什麼?” 王伏寶問道。

“大將軍,咱們才退回到清漳來,又……又損了些人馬……這個時候再派人往都城要糧,必然會被朝廷裡的那些傢伙們責問。

只怕還會揪著這次失利的事不放,說不得還會有人跳出來說三道四的挑撥。大將軍也知道,那些文官除了會像狗一樣亂咬人,也沒別的本事了。 ”

“不管他!” 王伏寶搖了搖頭道:“陛下既然將大軍交給了我,那麼我就要為陛下負責。魏縣一戰失利,罪責在我而不在全軍士兵。

朝廷裡的那些大人們可以逼我遞辭呈,陛下若是撤了我的軍職我也沒有絲毫怨言。但不能餓了我手下的弟兄們,天寒地凍,再吃不飽飯,這仗怎麼打?想讓士兵們拚命,那就不要吝嗇國庫裡的錢糧! ”

“喏!” 蘇志應了一聲,不好再勸什麼。 “大將軍……還有件事。” 蘇志看了王伏寶一眼,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卑職家裡人給卑職送來些冬衣和常用的東西,卑職問家裡來人都城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沒有……好像最近朝廷裡不少人上書彈劾大將軍您,說您……說您有謀反之意。據說……據說這些上書的朝臣,都是皇后的人。”

“謀反?!” 王伏寶冷笑了一聲:“這幾年,告我謀反的每年也有十幾二十個。那些文官整日裡閒的難受,就好像陛下養的一群狗,餵飽了他們,他們若是不做些事就會覺著對不起陛下賞給他們的肉骨頭!可他們又沒本事沒膽子領兵征討外敵,只好對著朝廷裡自己人亂咬。” “盛世文治,亂世武功……現在外敵大軍壓境,輕重緩急明白人自然明白,至於那些狗,讓他們叫去吧。”

王伏寶擺了擺手:“去要糧食,朝廷若是有人責問,你讓去討糧食的人告訴他們,要是糧食再不運過來,我就帶兵回去守洺州!” “大將軍,這話說不得啊! ” 蘇志臉色一變:“要不,卑職籌措一些錢財珠寶送回洺州打點?”

王伏寶猛的抬起頭,眼睛瞪的極大。他張嘴就要罵人,可終究還是沒有罵出來。他頹然的靠在椅子上,緩緩點了點頭道:“送吧……若是能把糧草順利的運過來,送一些就送一些。

只是……士兵們用命從敵人手裡搶來的東西,卻要送進那些王八蛋的手裡!朝廷裡有這些蛀蟲,早晚會出大事! ” “大將軍,卑職這就去安排。 ” 大家都知道王伏寶性子直率,最看不得就是那些只知道貪財的文官的嘴臉。可大軍的後勤補給在​​那些文官手裡攥著,就算再有氣又有什麼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外面一陣紛亂。

“少將軍回來了!”

“少將軍回來了!”

……

……

王咆的身子一直在顫抖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事實上,這幾日晝夜兼程的往回趕,他一直覺得身子冷的有些承受不住。而相對於身體的寒冷,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心裡的冷。站在王伏寶的大帳門口,他垂著頭,不敢抬起頭來看王伏寶的眼睛。

王咆的衣甲破碎,衣服上一層厚厚的塵土,看起來狼狽到了極致,他胸口的衣甲上有一道狹長的口子,自肩膀一直裂開到小腹位置上,鐵甲被整整齊齊的劈開。

他的胸口上包紮著一層紗布,血跡很清晰。他的臉上也髒的要命,灰黑色糊在臉​​上的那一層東西,只要是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血和塵土混合在一起才有的顏色。他的眼睛裡看不到一點神采,平日裡驕傲的頭顱深深的垂著。

這個冷傲驕傲到有些狂妄的少年將軍,此時看起來就和一具失去了生機的死屍沒有多大的區別。

他手裡拎著一顆人頭,已經被血糊住幾乎看不出本來的容貌。他的另一隻手裡有半截刀子,那是王伏寶送他的九柄精鋼打造的橫刀之一。

“出了什麼事?” 王伏寶坐在桌案後面,臉色陰沉的問道。他的手緊緊的攥著,手背上的青筋一條一條隆起。看起來,就好像手背上爬滿了青色的小蛇似的,猙獰恐怖。撲通一聲。

王咆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手裡的半截橫刀和人頭都掉在了地上。 “王戈死了……” 他下意識的看向那顆還在地上滾動著的人頭,眼神裡的恐懼濃烈到讓人看了心裡發寒。看到這雙眼睛,眾人隱隱就能猜到他必然是經歷了什麼恐怖之極的事。可大家又想不到,什麼事能將年少輕狂的少將軍嚇成這個樣子?王咆顫抖著伸出手,將地上的人頭撿起來抱在懷裡。

“都死了……” 他的聲音沙啞的就好像漏氣的拉風箱的聲音,嘴唇上乾裂的都是血口子。也不知道他回來這一路上,是不是狼狽到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你說什麼?!” 王伏寶猛的站起來,兩隻手扶在桌案上。他的眼睛瞪的極大,或許是因為憤怒,支著身子的兩條胳膊也開始顫抖。

“你再說一遍!” 王咆緩緩的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了王伏寶一眼:“都死了……全都死了,兩萬騎兵,還有王戈全都死了……惡魔,那是一個惡魔……” 他的聲音發顫,語無倫次。

“到底出了什麼事!”王伏寶繞過桌案快步走到王咆面前,一腳將王咆踹翻在地。暴怒的王伏寶抬腳踩在王咆的心口上,王咆胸口包裹著的傷口裡開始往外淌血。血從王伏寶靴子下面流出來,很快就將地上染紅了一片。

“大將軍息怒!” 幾個將領連忙上前,試圖勸解。 “都躲開!” 王伏寶將蘇志推開,低頭看著王咆的眼睛咬著嘴唇問道:“你再給我說一遍,我給你的兩萬精騎到底去哪兒了!”

王咆看著暴怒的王伏寶,看著王伏寶臉上猙獰的表情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陰森可怕:“死了,全都被那個惡魔殺了。

兩萬騎兵對陣那個惡魔的五千騎兵……敗了,敗的那麼輕易簡單,甚至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敗了。 ” “本來我是要贏了的……要贏了……那些該死的燕雲軍以為一座破堡寨就能擋住我?眼看我就要攻破堡寨,屠盡那些該死的燕雲軍的時候,他來了……帶著五千騎兵來了……我的兩萬騎兵,竟然擋不住他一次沖擊。 ”

“他來了……他來了!” 他哈哈大笑,就好像一個癲狂的瘋子。 “我殺了你!”

王伏寶猛的從腰畔將橫刀抽出來,對準王咆的臉就要刺下去。 “大將軍!不要啊!” “大將軍息怒!” 蘇志撲過來抱著王伏寶,其他幾個將領全都單膝跪倒。

“我給你兩萬精騎,你卻只帶著十幾個人回來見我……” 王伏寶的眼睛裡流下兩行淚水:“我留你何用?!”

…… ……

軍醫小心翼翼的將王咆的衣甲用刀子割開,然後將包紮著的一層一層布解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隨即出現在眾人眼前,便是久經戰陣的蘇志等人,看到王咆胸前的傷口也忍不住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那傷口太長,幾乎貫穿了整個上半身。

傷口處,發白的血肉往兩側翻著,血水順著傷口往外淌,將上面殘留的傷藥衝了下來。軍醫手忙腳亂的將止血的藥粉灑上去,幾乎將所有的傷藥用完,才堪堪將傷口糊住。 “好狠毒的一刀。” 蘇志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王伏寶臉色鐵青的看著忍著疼一言不發的王咆,他的視線緩緩的移到王咆的傷口上,隨即一皺眉,忍不住搖了搖頭:“竟是連金絲甲也擋不住。”

眾人都知​​道陛下在出征之前,將自己的金絲軟甲賜給了王伏寶。

王伏寶又將這件金絲甲給了王咆,平日里王咆一直貼身穿著。尋常刀劍,根本就破不開金絲甲。即便是破甲錐射在身上,也難以將金絲甲射穿。

“是誰?” 王伏寶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王咆咽了一口吐沫,慘笑著搖了搖頭。 “九把刀……擋不住他一刀。”

他眼神裡閃過驚恐,似乎是極不願回憶起那一場惡戰:“殺人而已……何須九把刀?”

他看向王伏寶,喃喃道:“是他說的,然後一刀斷了王戈的脖子,也斷了王戈身後縛著的八柄橫刀……再一刀,斷了我手裡的刀,還有…….”

王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8 17:59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七十六章 這是我的墳


正午時分,太陽的光線千絲萬縷的灑下來,照射在大地上,雪在融化之前將陽光反射回天空,讓這世間變得越發光明起來。雪後晴空置身原野,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景色總是會成為詩人們詠嘆的對象。晴空碧藍如洗,大地白茫茫一片。

藍天,白雪,凜冽寒風……還有那面烈紅色的大旗。

空氣清冷的讓人呼吸都覺著痛快,每一次在身體裡循環都會讓人覺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透徹。這是一片平坦的原野,站在堡寨上往四下裡看去,視線可及之處看不到一點起伏,沒有山石,沒有高坡,甚至沒有一棵樹。

站在殘破的土牆上,能一眼看出去很遠很遠。

所以,當地平線上出現一條黑線的時候,堡寨裡的燕雲軍士兵們每個人的眼睛都忍不住瞇了起來,他們攥緊了手裡的武器,或是橫刀,或是長矛,或是硬弓。有人忍不住深深的呼吸著,從鼻孔裡湧出來一團白色的熱氣。那不是生機,而是決死之意。

這個堡寨可能是某個富戶建造的,也可能是大隋末年天下始亂的時候朝廷興建的。當初面對天下層出不窮的叛亂,大隋朝廷裡那些貴人們想出來一個扯淡之極的辦法,他們自己卻以為聰明之極,美其名曰……堅壁清野。

當時天下叛亂愈演愈烈,朝廷裡那些貴人們沒有想著如何安撫百姓平定叛亂,而是想到了一個在他們看來非常有道理的辦法。

他們認為,天下之亂,亂於百姓。那些叛賊燒殺搶掠,燒的殺的搶的都是百姓的東西,所以,是百姓們為叛賊提供了糧草補給,而百姓也是叛賊們需要的兵員。所以,要想止住天下潰亂,就先要製住百姓而不是叛賊。

於是,朝廷下令凡是有叛亂產生之地,百姓盡數遷入大城或是堡寨之中。讓那些叛賊亂匪找不到百姓,也就搶不到搶糧。沒有百姓,那些亂賊自然也就難以發展,或許根本無需朝廷調兵剿滅,叛賊最後就都會餓死。

這是多麼偉大的一個辦法啊,成功的導致了大隋的叛亂進一步升級。那些朝廷裡的貴人們,想到了這一招所謂的釜底抽薪。卻忘記了,百姓們都進了城進了堡寨,誰來養活?皇帝沒有旨意下來,朝廷沒有命令頒布,地方官吏寧肯讓糧倉裡的糧食爛掉,寧肯讓那些叛軍搶奪,也不肯將糧食分給百姓。

於是,城裡的,堡寨裡的百姓也加入了造反的行列。這個堡寨里或許發生過慘烈的故事,但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今天,這個殘破不全的地方也會有個故事發生,或許將更加慘烈。當地平線上的黑線逐漸變成一道浪潮的時候,堡寨裡的燕雲軍士兵們卻將視線轉向自己身邊的袍澤。

會死嗎?或許很多人都會想到這個問題,但沒有人問出這個問題。

“兄弟,走了一路還不知道你是哪兒人。” “東平郡人。” “我也是,哪個縣的?” “雷澤,你呢?” “我鄆城的。” “想不到,這個時候身邊站著的還能是個老鄉……看樣子我比你大幾歲,一會兒你站在我身後,我還有十六支羽箭,射空了箭壺我還有橫刀,等我死了你再上來。如果有閒工夫的話,記得把我的屍體往後拖拖,別讓馬蹄子踩了……留個好屍首,省的黃泉路上走不快。”

年輕些的士兵搖了搖頭:“老哥,你有婆娘有孩子了吧?” “嗯,有個兒子,今年都七歲了。” 年紀大些的士兵回答。 “我沒有。” 年輕些的士兵笑了笑,跨前一步站在袍澤身前:“張金稱霸占鉅野澤的時候,打鄆城,我爹娘都死了。我也沒有婆娘,沒有孩子,什麼都沒有……所以,你站在我後面吧,把你的硬弓和箭壺給我。”

年輕的士兵將自己的長矛遞給袍澤:“躲在土牆後面,敵人的騎兵一時半會沖不上來。”

“別爭。” 他笑了笑,語氣平淡的說道:“你站在我後面,不一定不死。近兩萬騎兵打咱們這四千步兵,這仗其實打的是個志氣。咱們是燕王殿下的兵,死也不能窩窩囊囊的死不是?我在前面等著你,等著你一塊投胎轉世。要是萬一黃泉路上我等不到你,那你記得每年今天給我燒一把紙錢。 ” 他拿起硬弓,抽出第一支羽箭。 “來了!”

……

……

近兩萬匹戰馬踏動地面的時候,仿似這個殘破的堡寨都隨之搖晃起來似的。土牆上的浮塵在震動著往下掉,棲居在堡寨裡的野鳥轟的一聲驚飛上了半空。

“別急!” 站在最外面土牆上貓著腰來回奔走著部署防禦的校尉大聲說道:“等進入射程再放箭,咱們手裡的羽箭不多。別浪費!盡量瞄準一些,要是能一箭幹死一個……他娘的老子認你們都當爹。”

士兵們笑了起來,有人發現原來迎接死亡並不是一件特別痛苦的事。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放箭!” 崔潛站在最高處,猛的揮動了手裡的燕雲軍烈紅色軍旗。那一面大旗在堡寨的頂端舞動,如同一團憤怒燃燒的火焰。嗡的一聲,數百支羽箭幾乎同時射了出去。羽箭並不如何密集,因為此時的燕雲軍士兵已經沒有多少硬弓。但即便如此,還是將沖在最前面的夏軍騎兵放倒下上百個人,雖然相對於敵人的數量來說,這百十人根本算不得什麼。但第一輪箭雨依然讓燕雲軍的士兵們感覺到了興奮,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多殺一個是一個。

這個堡寨的土牆雖然不高,但地處一座突起的高坡上。高坡很陡,就算沒有阻擊,騎兵靠著戰馬的速度想衝上堡寨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在河北大地上,這種依著地勢而修建的堡寨並不少見。

“瞄準前面舉旗子的敵將,攢射!” 最前排的校尉大聲喊了一句,隨即數百支羽箭密集如拳般朝著那個擎旗的敵將射了過去。此時騎兵已經接近到堡寨八十步範圍內,羽箭的力度之強完全可以射穿鐵甲。

只片刻的功夫,那擎旗的敵將就被射成了刺猬,從馬背上掉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當敵人戰旗掉落在地的時候,燕雲軍士兵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夏軍後面的騎兵根本就來不及躲閃,很快,那具落地的屍體就被戰馬踏成了肉泥。

那一面夏軍的戰旗,也被踏的面目全非。因為佔據著地勢的優勢,燕雲軍的弓箭洩著​​自己的殺人慾念。三十步之內,夏軍騎兵試圖靠著戰馬的速度衝上高坡,但大部分戰馬只衝到一半的時候便再難上前,腳力出色的戰馬勉強衝了上來,立刻就被站在土牆上的燕雲軍士兵用長矛戳翻。

廝殺開始的這短暫的時間內,防守的一方佔據著絕對的優勢。

“下馬!” 王咆臉色陰沉的看著面前這座不大的堡寨,大聲命令:“前面的人全都下馬往上攻,王戈,你帶兩千騎兵在後面用羽箭壓制,半個時辰之內如果攻不破這座堡寨,領兵的校尉以上軍官一律殺無赦!”

“殺!” 前面的上千名夏軍騎兵從戰馬上躍下來,持了騎兵盾和橫刀往堡寨上攀爬。中箭的屍體順著斜坡滾下去,又將後面的士兵撞到不少。堡寨土牆後面的燕雲軍弓箭箭。

當夏軍的騎兵開始用騎弓反擊的時候,燕雲軍的防禦漸漸被壓制住。畢竟敵人佔據著數量上的巨大優勢,而且燕雲軍現在的弓箭並不多了。

“沒有箭了!” 一個士兵忍不住喊了一聲,隨即將自己手裡的硬弓狠狠的砸了下去。

“找石頭砸!” 已經喊啞了嗓子的校尉搬起一塊石頭,衝上土牆朝著下面狠狠的砸了下去。只是他才將手鬆開,幾支羽箭接二連三的射在他身上。噗噗的悶響中,那校尉的身子緩緩向後仰倒了下去。撲通一聲,屍體倒在地上激蕩起一層塵土。

短短的半個小時之內,大部分燕雲軍弓箭手都射空了箭壺。

夏軍的羽箭則越來越密集,漸漸的壓得土牆上的燕雲軍不能直起身子。藉著弓箭手壓制的機會,下了馬的夏軍士兵瘋了一樣嗷嗷叫著往土牆上攀爬。終於,一個士兵的手攀住了土牆,他抬起頭往上看去,隨即看到了一張獰笑著的臉。

噗的一聲,燕雲軍士兵手裡的長矛從這夏軍士兵的眼窩裡戳進去。矛尖刺碎了他的眼球,又從後腦鑽了出來。屍體向後倒下去的時候,又砸到了身後的同伴。

順著斜坡往下滾的屍體越來越多,漸漸的在堡寨下面堆積起來。

“殺一個不虧!” 一個燕雲軍士兵肩膀上中了一箭,卻咬著牙將冒出頭的夏軍士兵腦殼削掉了半邊:“殺兩個就他娘的賺了!” 噗的一聲,他的大腿上又中了一箭。他看了看身後的同袍:“記得每年給老子燒紙!”

喊完這句話,他猛的從土牆上躍下去,將四五個才攀爬上來的夏軍士兵撞得滾了下去,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這個燕雲軍士兵就被暴怒的夏軍砍成了碎塊。手指,斷臂,碎肉飛的到處都是,其中一顆黏糊糊的眼珠粘在一個夏軍的臉上,看起來,就好像他的臉皮下面鑽出來一個眼球似的。

當土牆斜坡下面的屍體已經堆積有半人高的時候,夏軍終於突破了防禦殺上了土牆。

“殺盡燕雲賊!” 王咆大聲喊了一句,跳下戰馬就要往上沖,卻被幾個親兵死死的攔住,唯恐他一時衝動真的跑到最前面去。

“殺!” 廝殺在土牆上展開,不少人扭打著同時從土牆上跌落下去,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都來不及分開,就被下面的夏軍士兵亂刀剁死。和燕​​雲軍士兵抱在一起的夏軍士兵,與敵人一同走上了黃泉路。而殺死他的,是曾經吃同一口鍋裡的飯睡同一個帳篷的袍澤。

“將軍,你從後面退走!” 一個校尉衝到崔潛身前,指著後面說道:“夏軍的騎兵還沒有繞到後面去,將軍你帶著人先走!”

“如果我走了。” 崔潛一邊揮舞著戰旗,一邊大聲說道:“我將失去今日與你們並肩作戰的榮耀……我是個文人,我拉不開硬弓,舞不動長槊,但我還能舉起這戰旗!”

他站在最高處,奮​​力的揮舞那面雖然殘破但依然鮮豔如血的烈紅色大旗。 “旗子在我手裡,我在你們身邊。當你們戰死的時候,我與大旗一同倒下。”

勸他的校尉咬了咬牙,返身殺了回去。此時,夏軍在付出了至少一千五百人的代價之後終於完全衝到土牆上面,廝殺變得更加直接而血腥,夏軍用血肉之軀讓陡坡平坦了一些,而燕雲軍的士兵拚死保護腳下的寸許土地。

“這是我的墳!” 一個燕雲軍士兵瘋狂的揮舞著橫刀,將面前的敵人卸去了半邊肩膀:“誰也不許站在我的墳上!”
pwi322 發表於 2013-1-28 18:21
第七百七十七章 李!

    屍體從土牆上緩緩的墜落下去,砰地一聲,落在陡坡下面。激盪起來的不是塵土,而是血花。陡坡下面堆積的屍體越來越高,而更多的夏軍士兵則踏著屍體堆繼續往上進攻。遠遠的看過去,就好像一層黑乎乎的螞蟻不停的往上爬。

    橫刀崩碎,長矛折斷。

    堡寨最高處,那一面烈紅色的戰旗依然如升騰的烈焰般舞動。

    堡寨外圍的土牆已經被攻破,夏軍士兵衝進了堡寨裡,廝殺從土牆上逐漸轉移到了堡寨裡面,那些狹窄的街道上,殘破的院子裡,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廝殺。

    王咆從戰馬上躍下來,大步往堡寨那邊走了過去。上百名親兵護衛在他左右,手按腰畔的橫刀緊隨而行。此時大隊的夏軍已經湧入堡寨之內,王咆一路走過來,到處都是屍體。他爬上土牆,臉色陰沉的看著堡寨裡面的廝殺。

    「咱們進去。」

    他擺了擺手,舉步要順著土牆一側的斜坡往下走。才走出去兩三步忽然腳步一僵,似乎絆到了什麼東西險些栽倒。他身邊的親兵連忙將其扶住,王咆低頭看,卻發現一個身受重傷的燕云軍士兵一把抓著他的腳踝。

    「你是要乞降麼」

    那個燕云軍士兵抬起頭看著他,眼神裡有一種王咆不理解的光彩。很自然的,王咆將這種光彩視為求生的。

    他垂頭看著那渾身是血的燕云軍士兵微笑著問道,似乎一點也不介意那燕云軍士兵帶血的手弄髒了他的衣服。

    那傷重的燕云軍士兵緊緊的攥著王咆的腳踝,向前匍匐著爬了一些,額頭觸碰到了王咆的馬靴,王咆忍不住哈哈大笑。

    「人都說燕云軍中都是天下最精銳的士兵,皆是寧可戰死也不肯投降的硬漢。如今看來這也不過是個笑話,還不是匍匐在我腳下求……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忍不住啊的叫了出來。

    艱難的匍匐著到他腳邊的燕云軍士兵,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口咬在王咆的小腿上。這一口咬的極狠,牙齒幾乎都鑲嵌進了王咆的肉裡。王咆使勁甩了幾下腿,可那個燕云軍士兵死死的抱著他的腳,狠狠的咬在他腿上就是不肯鬆口。

    「拉走他」

    王咆暴怒喊道。

    兩個夏軍士兵連忙拽著那燕云軍士兵的兩條腿向後扯,可這一扯動,卻帶著王咆一塊移動。這一口咬的實在太重了些,竟是拽都拽不下來。那兩個夏軍士兵一發力,嚓的一聲,那燕云軍士兵倒是拽到了一邊,可也將王咆的褲子撕開了一道口子。而那燕云軍士兵的嘴裡,還帶著一大塊血肉。

    血順著那燕云軍士兵的嘴角淌下來,讓他的樣子顯得格外的猙獰。

    王咆猛的從王戈背後抽出一柄橫刀,一腳將那燕云軍士兵踹的翻轉過來,他將橫刀高高舉起,就要刺下去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刀即便刺下去其實已經沒了意義。

    那燕云軍士兵已經死了。

    他嘴裡叼著一塊血肉,偏偏嘴角上還帶著滿足得意的笑容。(燃文小說網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

    正是這得意的笑容,讓王咆心裡的怒火再也壓制不出。他的橫刀還是重重的刺了下去,筆直的刺進了那燕云軍士兵的脖子裡。一股血花噴了出來,有不少血液灑在王咆的衣服上。他手腕一扭,橫刀在那燕云軍士兵的脖子裡絞肉機一樣轉了一下。

    咔嚓一聲,燕云軍士兵的脖子上被橫刀絞出一個血洞。

    「得意」

    王咆如瘋了一樣一刀一刀的戳下去,血肉不停的飛濺起來。

    「不過是一群敗兵,一群卑微的敗兵你們有什麼值得驕傲得意的你們憑什麼驕傲得意我才是勝者」

    他一刀一刀的剁著,狀若瘋癲。

    「我才是」

    當那具屍體已經看不出人形的時候,王咆才停止手上的動作。他似乎是有些脫力,彎著腰大口的喘息著。

    「這些傢伙……不是人」

    他啐了一口,臉色極難看。

    他直起身子的時候,敲看到了堡寨最高處那面舞動的烈紅色戰旗。看著那個身材瘦削的人,依然站在最高處拼盡全力的揮舞著旗子,王咆抬起手指向那裡:「去把那個人給我亂刀剁成肉泥」

    「喏」

    他身邊的親兵應了一聲,連忙往最高處那邊衝了過去。

    這裡是大夏的土地,他們是一群可恥卑劣的侵略者

    王咆看著那些依然在堡寨中抵抗的燕云軍士兵,心裡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可他再罵完了這句之後,卻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麼這群可恥的侵略者,守著這座殘破的堡寨就如同守護著自己的家園一樣悍不畏死

    這是為什麼

    他猛的想起之前聽到的一個燕云軍士兵臨死前的呼喊,心裡終於有了答案。

    「這是我的墳誰也不能站在我的墳上」

    他們守護的不是這個殘敗破碎的堡寨,而是他們這些軍人們的尊嚴。是一種絕不容許有人踐踏的尊嚴,這才是他們的驕傲

    「一個都不要留,全都殺了」

    王咆冷冷的下達了命令,然後緩步往土牆下面走去。可是才走出去一步,腳步就忍不住一個踉蹌。

    小腿上,血流如注。

    ……

    ……

    「去保護將軍戰旗絕不能倒下」

    一個燕云軍校尉看著崔潛的方向大聲喊道:「最起碼在咱們都戰死之前,戰旗絕不能倒下」

    他身邊的幾十個燕云軍士兵大聲答應了一聲,朝著最高處衝了過去。而在這個高坡的另一邊,上百名夏軍士兵也在奮力的向上攀爬。兩邊的士兵都拼盡了全力,幾乎在同時爬上了這個堡寨的制高點。

    「殺」

    兩邊的士兵異口同聲的喊了一句,隨即朝著對方撲了過去。衝在最前面的燕云軍士兵一刀斬在敵人的脖子上,噗的一聲,血如噴泉一樣噴了出來。微燙的血液噴了他一臉,他卻絲毫都不在意。橫刀卡在敵人的脖子裡,而破開了動脈的敵人脖子上噴血的畫面顯得格外的血腥恐怖。

    燕云軍一腳將面前的屍體踹翻,還來不及再次舉起橫刀,後面敵人手裡的刀子已經捅進了他的心口,那橫刀在他的身體裡猛的扭動了幾下。這一刻,燕云軍士兵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似乎在以前,也曾經聽到過這種聲音似的。在臨死之前,這個燕云軍士兵忽然醒悟過來,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對這種聲音有熟悉的感覺,於是他的嘴角上也勾勒出一抹驕傲得意的笑容。

    他曾經不止一次將橫刀戳進敵人的心口,所以他熟悉這種聲音。而當他想到自己殺了至少十個敵人,而自己才不過死一次的時候,他心中就升起一股驕傲和得意,難以摧毀的驕傲和得意。

    死

    值了

    幾十個燕云軍士兵將崔潛團團護住,幾十柄橫刀在崔潛身邊鉤織起一片刀光。攻過來的夏軍士兵雖然至少是他們的三倍,但卻被阻擋在刀網外面再難寸進。在雙方接觸的地方,血花四濺。

    雖然夏軍士兵佔據著優勢,但是他們此時每個人都有些膽寒。他們從軍至今,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冷酷冷傲的敵人。哪怕這些人已經被逼到了絕路,哪怕廝殺一開始他們就注定了死亡,可這些人似乎沒有絲毫懼意一般,就好像他們對死亡沒有一點畏懼擔憂。

    所以夏軍士兵們心中有了恐懼。

    所以他們也發了瘋,橫刀更加狠戾的劈向敵人。因為在這個時候,要想消除自己心中的恐懼,只有殺死敵人這唯一的選擇。但他們卻不知道,這種恐懼是能深入人骨髓的,若是他們能僥倖活下來的話,或許今後幾十年都無法擺脫這種恐懼。

    但他們沒有機會去恐懼了,因為他們都死了。

    「騎兵」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激動。

    「我們的騎兵」

    呼喊聲來自燕云軍的人群,站在最高處的他們,看到了遠處地平線上一片厚重烏云般的騎兵迅速的壓了過來,在陽光照耀下,騎兵的最前面,一面烈紅色的戰旗迎風招展

    「我們的騎兵」

    「援兵來了」

    「是咱們的人哈哈」

    燕云軍的士兵們發出震天的呼喊,每個人都激動到了極致。他們瘋狂的笑著,那是一種無法用文字形容的暢快

    剛剛走下土牆的王咆腳步一僵,聽到高處燕云軍的歡呼聲忍不住臉色大變。他轉身快步走回土牆上向外看去,這才發現這麼短時間內,外面的騎兵已經離得很近了。

    「王戈」

    王咆大聲喊道:「燕云軍的騎兵沒多少,吹角,命令外面的騎兵準備迎敵你跟我下去,我倒是要看看誰在這個時候趕來送死」

    他看了一眼王戈身後縛著的八柄橫刀,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橫刀。

    「我有九把刀,能斬盡敵軍」

    他在心裡喊了一句,然後快步衝下了土牆。

    號角聲響起,在土牆外面沒有加入攻城的夏軍騎兵最少還有一萬三千人,聽到號角聲之後他們開始撥轉戰馬,迎向從遠處飛馳而來的敵人。

    ……

    ……

    「王戈跟在我身邊。」

    王咆翻身上馬,猛的一打戰馬屁股:「吹角,變牛角陣敵人的騎兵並不多,將他們圍住,一個也不要走了」

    「喏」

    傳令兵立刻吹響號角,一萬多人的騎兵隊伍緩緩的變化成了一個牛角陣。這種陣型,兩翼向前突出,中間凹陷,在兵力佔優勢的情況下,這種陣型在雙方撞擊在一起的時候,能瞬間變陣將兵力少的敵人包裹進去。

    牛角陣也是大隋訓練騎兵的二十幾種陣型變化中,最基本的一種。

    「殺」

    王戈大聲喊了一句,帶著所有的親兵緊緊的護著王咆衝了出去。一萬多名夏軍騎兵緩緩啟動,朝著從遠處如電一般衝來的敵騎壓了過去。在他們衝過去的時候,沒有人懷疑他們會取得勝利。

    敵人的數量不及他們的一半,騎兵在原野上這樣硬碰硬的拚殺,數量的優勢幾乎是不可逆轉的,因為己方的騎兵陣型厚度是敵人的一倍還要多,互相衝殺,敵人要想衝開己方的陣型幾乎不可能。

    而因為數量上的優勢,敵人的騎兵每個人面對的對手將會達到一個驚人的地步。這可不是人數少一倍,就要一對二那樣簡單的算法。騎兵直面對沖,如果第一個回合僥倖不死,還會與敵軍後面的騎兵繼續拚殺,敵人的騎兵陣營厚度越大,要面對的敵人也就越多。

    這種優勢,幾乎不可逆轉。

    但是這次,逆轉就這樣不可思議而又輕易簡單的發生了。

    那支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燕云軍精騎,竟如一柄鋒利之際的黑刀一般,絲毫沒有減速,筆直的刺進了夏軍騎兵的牛頭陣中。就在夏軍騎兵準備合圍的時候,他們這才發現自己遠跟不上敵人的速度

    破陣的速度

    在燕云精騎最前面,兩個使長槊的大將護持著一個黑甲將軍,這三個人就如同燕云軍錐形陣的鋒尖,勢不可擋。擋在他們面前的夏軍騎兵,就如稻草人一樣毫無抵抗之力。那兩槊一刀,如噩夢的開端,而這個噩夢一旦墜入進去,就再難醒來。

    就在這個時候,王咆才看清了那面烈紅色大旗上的字跡。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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