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將明 作者:知白(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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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12-6 14:0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619285
pwi322 發表於 2013-1-28 18:22
    第七百七十八章宮裡的意思

    當王咆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聽說過李閒的事蹟。包括十八騎闖遼東,幾乎在萬軍之中將高句麗元帥乙支文德擊殺。硬生生將大隋老將軍麥鐵杖的屍體搶了回來,燕云十八騎一戰成名。之後李閒叛離朝廷,在燕山立下山寨。

    再之後帶著千餘人馬,自大隋最北邊的燕山千里奔襲東平郡巨野澤,兩戰屠滅巨野賊張金稱數萬大軍,緊跟著將當時如日中天的知世郎王擯潰,直接導致了王薄這個當時極有可能成為綠林道霸主的人,現在淪落為竇建德手下的一個不受重用的將領。

    接手齊郡,魯郡之後,李閒的名字開始在大隋的疆域上廣為傳播。與綠林道上實力第一的瓦崗寨對陣,從無敗績。

    殺文刖,擒楊廣。

    誅劉黑闥,滅杜伏威。

    每一件事,都足夠驚天動地。

    十年,李閒由一個不入流的小小馬賊,成為如今天下間最有權勢之人,靠的絕不僅僅是運氣。

    也是在很小的時候,王咆就知道李閒有一柄黑刀,有一匹舉世無雙的大黑馬,還有一身標誌性的黑甲。

    他記得,義父王伏寶曾經不止一次提起過李閒這個人。雖然沒有交集,但義父對這個人頗為推崇。王伏寶曾經說過,不提李閒後來諸多事,單單說在遼東帶著兩萬大隋府兵殺出重重圍困回到中原,歷時月餘,轉戰千餘里,這件事絕不是隨意一個人就能做到的。

    雖然在那個時候,大部分綠林道上的豪傑都是用運氣來總結李閒那一戰的輝煌。

    曾經不止一個人說過,若是自己當時在遼東,照樣也能將那兩萬府兵帶回來,而有了那兩萬府兵,要想打下一片屬於自己的領地簡直易如反掌。要知道第一次征伐遼東的時候,宇文述帶著南下突襲平壤城的三十萬府兵,可是大隋最最精銳的人馬。

    要知道,大隋自立國一直到征伐遼東之前,府兵在對外戰爭中從來沒有打輸過即便是面對號稱天下致銳的草原狼騎也凜然不懼。

    滅南陳,征吐谷渾,抗擊突厥,每一戰都打出赫赫威名。

    羅藝於萬軍之中單刀傷可汗,達溪長儒兩千騎兵力抗四十萬狼騎。

    靠的不是他們個人的武藝有多強,而是他們手下都有一支百戰精兵

    聽著這個人的故事逐漸長大,王咆心中也有諸多的不服氣。他曾經對王伏寶說過,如果有朝一日他帶兵和李閒相遇。那麼他一定撕碎了李閒的黑甲,崩斷了李閒的黑刀,再將那匹大黑馬搶過來,最後一刀割破李閒的咽喉。

    當初聽到他這番抱負的時候,王伏寶哈哈大笑。

    並不是譏諷的笑,而是讚揚著義子的豪氣。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到的時候,王咆發現現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猶如一道難以踰越的鴻溝。直到直面李閒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做好打這一戰的準備。他本以為來的人是燕云軍的一個將軍,是自堯城趕來支援被他圍困的這支殘兵的燕云軍。

    即便他看到了那面烈紅色戰旗上巨大的李字的時候,他還是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而當他終於醒悟的時候,那大黑馬載著黑甲騎士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王戈」

    看到那黑甲將軍天神下凡一般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王咆下意識的喊道:「到我身邊來」

    自從王咆記事開始,親兵隊正王戈就一直與他寸步不離。尤其是自他領兵之後,王戈與他便形如一人。因為王戈的後背上縛著王咆的九把刀,因為那是王伏寶歷年送給王咆的生日禮物。九把刀,每一柄橫刀上都寄託著王伏寶對他的殷切希望,也寄託著王咆自己縱橫天下的志向。

    王戈知道這九柄橫刀對王咆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

    所以他在第一時間到了王咆的身邊,而這個時候,王咆敲舉起了手裡的那一柄橫刀,試圖將迎面而來的黑甲將軍斬落馬下。王戈瞭解王咆的武藝,他甚至確定,即便是大將軍王伏寶也未必是王咆的對手。

    事實上,自十五歲之後王咆在夏軍之中就難覓對手。

    曾經有人說過,便是大夏猛虎蘇定方也不一定能贏得了王咆手裡的九把刀。

    王戈催馬向前,讓自己的後背露在王咆面前的時候,王咆手裡的橫刀已經舉到了半空。王戈之所以要衝到王咆身前,是為了讓王咆能夠更加順暢自如的從他背後將那些橫刀抽出來。他在王咆還小的時候就跟著他,兩個人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令人震驚的默契。

    但是這默契,在那個人面前不堪一擊。

    王戈就位,王咆舞刀。

    但就在這時候,那個如惡魔一般的黑色身影到了他們面前。恍惚中,王戈似乎是看到了那個人手裡忽然炸起了一道黑色的閃電,那是燃燒著能焚盡一切的黑色火焰的閃電。他的眼睛驟然間眯了起來,突然間覺得這黑色竟然如此妖異,如此之美。

    黑甲將軍手裡有一道閃電。

    這是王戈的第一感覺,他沒有時間再去想別的了。那黑色的遠比一般橫刀要長的刀子瞬間沒入王戈的脖子裡,嚓的一聲,他脖子上的鏈甲被刀鋒輕而易舉的切開,緊跟著被切開的就是他的脖子。

    在王戈失去意識之前,他竟然還聽到了一串清脆之極的響聲。

    他背後來不及被王咆抽出來的八柄橫刀,幾乎同時被一刀斬斷

    八刀盡斷,王戈的脖子也斷了。當他的頭顱飛上半空的時候,他甚至還看到了少將軍王咆才舉起來的橫刀也被那魔鬼一樣的人斬斷,緊跟著那黑色的刀鋒一旋,自上而下劈落。

    人的頭顱在被切下來之後,還有極短暫的一段時間可視可聽。

    正因為如此,王戈看到了少將軍的胸口上綻放出一團血花。

    少將軍……竟然連刀子都沒有劈出去

    ……

    ……

    「帶著這麼多刀上戰場……有意思。」

    跌落在地的王咆在昏迷之前,恍惚中聽到了那個黑甲將軍說話。

    「殺人而已,何必九把刀」

    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個黑甲將軍便催動坐下大黑馬繼續向前衝了出去。然後王咆失去了意識,眼神逐漸朦朧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之所以沒死,只是因為他的運氣真的好到了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步。

    後來王咆在回想起來的時候才明白,之所以李閒沒有再看他一眼,是因為李閒自信於那一刀一定殺了他,而李閒不知道他身上有一件竇建德賜給王伏寶的金絲甲。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幾百名親兵將他從亂蹄之中搶出來,然後拖上馬背瘋了一樣的逃命。

    他沒有被李閒那一刀斬殺,也沒有被戰馬踩死。

    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抱負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殺李閒,斷黑刀,碎黑甲,搶黑馬……在李閒那一刀面前不過都是一個不入流的笑話罷了。

    小人物

    他悲哀的發覺,自始至終李閒都沒有正眼看自己。或許在李閒眼裡,自己就是個更加不入流的小人物罷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保護著他的那幾百個親兵在殺出戰團之後只剩下十幾個人。而燕云精騎似乎對這十幾個人完全沒有興趣,根本就沒有理會他們逃走。在顛簸中醒來的王咆回身去看的時候,發現自己麾下的騎兵已經被燕云精騎衝擊的支離破碎。

    在將夏軍騎兵殺了一個對穿之後,分成無數個小隊的燕云軍精騎如同耙子一樣來回梳理著。潰敗的夏軍騎兵根本就沒有一絲抵抗的餘力,哀嚎的聲音響徹天際。

    敗了

    這是王咆第一次如此慘痛的失敗。

    他沒有死在李閒的刀下,也沒有死在王伏寶的刀下。他其實很明白,義父那一刀其實已經劈下來了,就劈在他心裡。他沒死,雖然王伏寶憤怒到了極致,雖然在某個瞬間王伏寶真的想一刀剁了他。想到自己被王伏寶一腳踏翻,想到自己傷口裡不斷的淌血……王咆的眼神裡就閃過一絲痛苦,他不懷疑,如果不是當時蘇志等人阻攔,義父那一刀一定會砍下來。

    躺在軍帳的床榻上,王咆眼神空洞的看著大帳的頂部。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又或是什麼都沒有去想。

    就在這個時候,大帳的簾子被人從外面撩開。王咆立刻閉上眼睛裝作熟睡,因為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咆兒的傷勢如何」

    進來的人走到他身邊問道。

    然後醫官的聲音在王咆身邊響起:「回大將軍,少將軍的傷勢很重。若不是回來的時候用過了傷藥,只怕已經救不回來了。不過即便如此,也難保不會留下什麼遺害……卑職擔心……即便少將軍養好了身子,也再難恢復如之前那樣強壯。刀傷破開了肚子,洩了元氣,沒有幾年很難復原。」

    「派人把他送回洺州去……大營裡沒有足夠的傷藥,還是回洺州好一些,記住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少將軍是力戰而傷的,若是你們提起來騎兵盡死的事,休怪我無情這件事若是被朝廷裡的人知道,不僅僅是咆兒……我也會受到牽連這個時候我不能倒,否則……誰來守護大夏」

    聽到這句話,王咆的心裡忍不住一酸。

    他救我……不過是怕影響了他的前程

    他看重的……還是他那大將軍的職位

    王咆感覺自己的心裡裂開了一道口子,在淌血。

    ……

    ……

    當馬車搖椅晃進了洺州城的時候,兵部只是派了一個品級不過從六品的主事在門口等著。雖然王伏寶上書朝廷的奏摺裡把王咆寫成了一個力戰不退的英雄,但毫無疑問,王咆的身份地位還不足以讓朝廷裡的貴人們親自來迎接。

    兵部的主事只是交待了幾句,然後就轉身離開。馬車緩緩啟動,經過了大街小巷到了王伏寶的府邸門前。

    躺在馬車裡的王咆想,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麼多百姓,只怕誰也不會想到馬車裡躺著一個才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忍不住喃喃了一聲。

    小人物。

    進了府門之後,王咆才剛剛在自己的房間裡躺下來,就有朝廷裡的官員進來探視,只不過卻不是來探視他的傷情。那幾個面無表情的官員站在王咆床前的時候,王咆甚至錯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來自陰曹地府的牛頭馬面。

    「王咆」

    站在最前面的官員身穿紫衣,顯然是個四品以上的大員。

    「本官是刑部侍郎戈理,奉旨前來問你幾句話。」

    這個四十幾歲,臉色白的如同發了病一樣的陰沉男人看著王咆,他的眼神毒的就好像一條露出了尖牙的眼鏡蛇,而說話的聲音冷冰冰的不帶一點人氣。

    「你負傷……是不是因為王伏寶救援不力是不是敗了敗勢如何死了多少士兵丟了多少土地唐軍是不是已經渡過了漳河王伏寶是不是畏戰退縮本官還聽說,王伏寶有意投降唐軍的人,是不是見過王伏寶」

    戈理看著王咆認真的說道:「你可要仔細想好,本官問你的話……是宮裡的意思」
pwi322 發表於 2013-1-28 18:23
    第七百七十九章被遺忘了的人

    殘陽如血,風沙遮天。

    士兵們在殘破的堡寨內外打掃著戰場,將屍體收攏起來,不管是敵人的還是袍澤的,很快,在堡寨裡面的屍體就堆積起來很高。屍體分成了兩處排放,一處為燕云軍士兵的遺骸,一處為夏軍士兵的屍體。

    當天色黑下來的時候,戰場才勉強打掃乾淨。

    因為堡寨裡的地方有限,屍體不得不堆起來。正值隆冬,土地凍的極結實。燕云軍士兵們費了很大的力氣,也才刨出來一個不大的土坑。要想埋葬兩萬多具屍體顯然很難,下面的將領請示過之後,士兵們開始將屍體搬運到堡寨中殘破的房屋中。

    沒錯,是兩萬多具屍體。戰俘皆被斬殺,這是燕王殿下極少做的事。大家都知道,燕王之所以如此下令,是為魏縣和這幾日戰死的士兵們報了仇。

    隊伍離開之後,這裡將被焚燒。

    中原漢人講究入土為安,可戰場上不可能保證這種事。一場大火之後,塵歸塵,土歸土,雖然令人傷感卻也無可奈何。

    「卑職崔潛,拜見主公。」

    臉色依然還沒有恢復平靜的崔潛單膝跪倒,用軍禮和李閒相見。他是第一次見到李閒,所以心裡難免會有些激動。尤其是之前戰事最艱難的時候,正是燕王殿下帶著精騎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才救了大家。這種劫後餘生的痛快和激動交集在一起,讓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是崔家的家主,他不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當初在涿郡的時候,大業皇帝楊廣三次東征他都跟著。第二次征伐高句麗歸來,楊廣還特意在博陵郡停留了幾日。崔家獻了二十萬貫肉好,換了三個鄉侯兩個縣伯。就算到了今天,崔家還掛著楊廣親筆題寫的匾額。

    崔潛也見過竇建德,當初竇建德曾經親自到博陵邀請崔潛出仕。崔潛以守孝為名拒絕了竇建德,但也拿出來一筆十萬貫的巨財獻給了竇建德。

    他是見過皇帝的人,按理說見李閒應該不會緊張才對。可事實上,當他知道是燕王殿下親自率軍擊潰了敵人的時候,他甚至緊張的手心裡都是汗水。雖然論年紀,李閒比他還要小上近二十歲。可不知道為什麼,崔潛總覺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男人如一座山巒般,只能仰視。

    「起來吧。」

    李閒伸出手將崔潛扶了起來,掃視了一圈後忍不住問道:「怎麼你會率軍在這個地方與夏軍激戰?這裡遠離繁水,距離堯城也不近,正是兩地相距居中處……魏縣那邊的戰事,難道波及了這麼遠?」

    崔潛連忙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儘量言簡意賅。

    聽完之後李閒點了點頭,忍不住笑了笑:「與孤的推算有些差距,當初聽到軍稽處的報告,孤也真的以為薛萬徹要下一盤大棋,將王伏寶的十幾萬人馬困在魏縣。不過說起來,若不是孤如此以為,今日也不會恰好救下了你。」

    「這是誰想出的計謀?」

    李閒忍不住問道。

    「是薛將軍與臣商議之後想出來的辦法。」

    崔潛恭敬的答道。

    「那便是你的主意了……很好。」

    李閒笑了笑,轉身看向堡寨中忙碌著的士兵們輕聲道:「帶著幾千步兵輾轉千餘里,來回走了數遭……漂亮!你手下的士兵們應該感到慶幸,他們有一個出色的將領。」

    「臣惶恐。」

    「你身上還沒有軍職?」

    李閒問道。

    「還沒有。」

    崔潛如實回答道。

    「先為薛萬徹軍中的長史吧,孤知道你身上有楊廣封的一個國公爵位,也有竇建德封的一個國公爵位……但孤現在給不了這樣的顯爵。杜如晦的奏摺孤看到過,你年前派人送到長安足足三十萬貫巨財,孤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

    「臣愧不敢當。」

    崔潛連忙垂首道。

    「德正……你來說說,這一戰若是想要打贏,最好的策略是什麼?」

    崔潛知道燕王殿下這是在考究自己,相對於送到長安去的那三十萬貫巨富來說,或許今日這一個問題的作用會更大一些。若是自己答的好了,崔家在這個新的帝國中將會真正的穩固下來一個地位。

    在他面前站著的這個男人,可是這個新的帝國的掌舵者。雖然他還不是皇帝,但毫無疑問的是長安城裡的那個皇帝根本就是個傀儡。若是燕王願意,他隨時能取代那個被幽禁在深宮中不得自由的皇帝。

    「大帥徐世績的策略,在臣看來便是最佳之法。大軍穩步向前,打下一城,穩固一城,堂堂正正,兵行以威,法行以嚴,不出半年,必然能將河北平定。」

    「嗯」

    李閒點了點頭,對崔潛這個中規中矩的回答似乎並不如何滿意。

    「但……」

    崔潛話鋒一轉道:「若是能讓夏國內亂,或許不出三個月就能滅掉竇建德。」

    「哦?」

    李閒看了崔潛一眼,微笑著問道:「如何使其內亂?」

    「貪婪,猜忌」

    崔潛伸出兩根手指,認真的說道:「只這兩點,足可亂了人心。臣願意獻一筆錢財,用以收買夏國權臣。」

    李閒再次點了點頭,眼神中多了些許讚賞。他將視線轉向遠處,洺州的方向。心裡忍不住有些擔憂,自己生命中極重要的兩個人根本就沒對他說就自作主張跑去了洺州。其中一個,還是從大營中溜走趕去洺州做護花使者的。

    「軍稽處裡那麼多人,你們兩個跑去做什麼?」

    李閒在心中說了一句,眼神有些飄忽。

    ……

    ……

    洺州

    王伏寶的府邸看似平靜無奇,但只要稍微心細的人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發現,自從前幾日王家有一輛馬車進了府門開始,這座大宅子四周就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其中還有洺州府的衙役,甚至還有宮廷禁軍。

    這幾日,每日都有朝廷的官員進進出出。其中不乏身穿紫衣的朝廷大員,便是王伏寶在洺州的時候,這宅子裡也不曾這樣熱鬧過。府邸裡的家丁,皆是王伏寶手下的老兵。這些人對王伏寶忠心耿耿,這幾日不同尋常的事太多,他們隱隱也能猜到些什麼。所以府裡最近這幾日氣氛有些緊張,家丁巡院的時候甚至帶上了硬弓。

    宮城

    裝飾奢華的寢宮中,檀香婷婷裊裊的飄起來很快就消散在空氣中。但那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卻如鑽進鼻子裡一樣,聞著讓人身心都覺著很舒服。

    一身宮裝的曹皇后擺了擺手,示意上茶的宮女退下去。

    「法師,我讓刑部侍郎戈理連著幾天都去見那個王咆,不過那個小東西一直不肯妥協,戈理回話說,若是不動刑只怕王咆很難做出對王伏寶不利的事情來。可如今這件事陛下也盯著,戈理也不好擅自動手。」

    「一言不發?」

    坐在曹皇后身邊的道姑微微皺眉問了一句。

    「一眼不發!」

    曹皇后點了點頭道。

    她看向那貌美的道姑語氣帶著些懇求的說道:「當日在大安寺裡初遇法師,我就知道法師必然是我命中的貴人。若不是偶然遇到你,說不得那日在大安寺裡我便病發死了的。法師既然能救得我一命,自然也能幫我將這煩心事解決了的,對嗎?」

    「皇后稍安勿躁。」

    道姑忽然笑了笑道:「其實道理很簡單,那個王咆一言不發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若是王咆心裡沒有鬼,又怎麼會一言不發?肯定會要辯解,要替他義父說話。但他沒有,說明他心中也很難受。之所以他還沒說……或許擔心的不是王伏寶,而是他自己的安危。」

    「哦?」

    曹皇后眼神一亮:「法師的意思是……王咆怕自己若是說了,會受到株連?」

    「九成便是如此。」

    道姑頷首,將手裡的拂塵甩了一下說道:「刑部侍郎戈理大人審案子自然是能手,但想來話語多是恐嚇威嚇。王咆擔心自己為王伏寶陪葬,怎麼可能會說?不如皇后親自下一份旨意,又或是求陛下一道旨意,赦免了王咆的罪過……再許以厚祿顯爵,他難道還不肯說?」

    道姑想了想說道:「若他還不肯說,我便親自走一遭。只是以道法妙術雖然容易讓他說出實情,但有違天道人和,我怕是要受到上天的懲罰。」

    「若是法師能幫我報了殺兄之仇,我……法師只管說,但凡我能做到的,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我乃修道之人,無慾無求。」

    道姑微笑道:「只是命中與皇后有這緣分在,脫不開身的。」

    「罷了」

    道姑一甩拂塵道:「若是今日刑部侍郎戈理大人再問不出什麼,明日一早我便去一趟王伏寶的府裡。」

    「多謝法師!」

    曹皇后站起來,鄭重一禮。

    ……

    ……

    御書房

    身穿黑色團龍繡袍的竇建德眉頭鎖的極深,他看著桌案上厚厚的一摞奏摺忍不住搖了搖頭。最近上來的奏摺,十份有九份是彈劾兵馬大元帥王伏寶的。而這些參奏王伏寶的官員身後,或多或少都有皇后的影子。

    身為大夏的帝王,竇建德不可能對這件事沒有一點察覺。但竇建德也有些猶豫,一直沒有批覆這些奏摺的緣故便是因為最近起來的傳言。雖然難以確定真假,但這個傳言本身就讓人心裡起疑。

    傳言說,大將軍曹旦之所以在洛陽兵敗被俘,然後被押送長安,在菜市口被砍了腦袋……是因為有人出賣了他,將他大軍的行蹤洩露給了燕云軍。而這個出賣了曹旦的人,便是如今的兵馬大元帥王伏寶。

    傳言之所以讓大部分人接受,是因為有一個讓人不得不信幾分的理由。

    王伏寶並不受皇帝陛下的信任,雖然獨領一軍力抗達溪長儒。可要想恢復在軍中的威信極難,除非出現什麼意外的情況。而曹旦若是死了的話,皇帝陛下手下就沒有可用之人!這樣一來,王伏寶就能輕而易舉的重新掌兵。

    蘇定方,殷秋,石贊,劉黑闥這些大將全都死了,曹旦雖然算不得將才但對竇建德絕對忠誠,也死了。能用的,只有王伏寶一人。

    所以很多人對這個傳言都有些相信,甚至竇建德都有些相信。

    「都是參王伏寶的。」

    竇建德看了下面坐著的人一眼,語氣有些無奈:「可這些人難道不想想,如果朕真的辦了王伏寶,誰來領兵為朕抗敵?」

    下面坐著的,是納言裴矩。這個人極有本事,當初在楊廣朝中的時候便極得寵,任黃門侍郎,朝中之事皆決於他和虞世基二人。後來又跟著宇文化及,再之後降了竇建德,都被任為納言,朝中百官之首。

    「其實……朝中並不是無人可用。」

    裴矩想了想,躬身說道:「臣保舉一人,可赴戰場。以此人為副帥,既可分去王伏寶的兵權,也能抵抗唐軍北上。」

    「誰?」

    竇建德有些急切的問道。

    「安國公王薄」

    裴矩道:「可當重任。」

    「倒是忘了他……」

    竇建德想了想,隨即點頭道:「那就讓他去吧,給朕盯著王伏寶。若是其真有反心,王薄便替朕率領大軍以抗李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9 01:14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章 不祥


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棉背襠。

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盪。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這是一首已經近十年沒有人再傳唱的歌謠,自一座大宅子的書房裡再一次響起。只是唱歌的人此時的心態哪裡還有十年前的壯志林雲,歌聲中透著一股蒼涼無奈。當年這首歌謠在濟北郡,東平郡,齊郡,魯郡各地唱響的時候,百姓紛紛來投。短短半月光景,做這首歌謠的人麾下便有了數萬人馬。

而此時,雖然他住在洺州城裡寬闊豪華的府邸中,心裡卻早已沒有了往日時候的豪邁,每日無所事事的度日幾乎磨盡了他曾經有過的鋒芒。

曾幾何時,他被人看做是救世的光芒。

曾幾何時,他被人看做是綠林道最有希望一統天下的豪強。

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雖然各地起義者多如牛毛,可誰敢去惹齊郡猛虎張須陀?雖然揮軍十萬兩度南下兵敗,但在整個綠林道中,提到知世郎王薄的名號,所有人都要挑一挑大拇指,贊一聲真漢子!

那個時候,高士達的名望尚且不如他,何況竇建德?

而此時,他不過是竇建德麾下一閒散之人罷了。莫說沒有兵權,他什麼權都沒有。除了自己府邸裡這幾十個追隨著他倖存下來的老兵之外,只怕整個洺州城,甚至整個天下的人都已經忘了曾經叱吒風雲的這位江湖大豪。

歌聲並不高亢,低沉的如同一頭垂暮的老狼將死時候的低鳴。

守在書房門外的兩個出身濟北軍的老兵聞歌聲而淚落,想起十年之前濟北軍最是強大的時候,莫說是百姓聞風喪膽,便是大軍所過之處,大隋朝廷裡那些高官顯爵的貴人們哪一個不是膽顫心驚?哪一個不是乖乖送出錢糧來買命?

以千餘郡兵大破孫宣雅高開道十數萬大軍的楊善會,攻破豆子航生擒格謙,破高雞泊立斬高士達的楊義臣。這樣的名將對他知世郎王薄也是束手無策,若他不是想著建立不世威名率軍兩次南下齊郡,連敗於張須陀之手,而是踏踏實實經營河北的話,只怕現在坐在龍椅上那個人便是他王薄,而不是論江湖輩分比他還低的竇建德。

“大將軍”

親兵隊正王小虎推開書房的門,小心翼翼的輕聲叫了一聲。

靠在椅子上瞇著眼睛唱歌的王薄緩緩睜開眼,卻沒有看王小虎:“我都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不要再叫我大將軍。我已經不再領兵,我是大夏的安國**逸的國公,很好……”

“安國公好興致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書房門口響起。

王薄猛的轉過頭看過去,卻發現說話的人自己並不認識。他雖然身為國公,但身上沒有實缺的官職,所以根本無需上朝,皇帝想起他來便傳召進宮,想不起來他便在自己的大宅子裡喝酒飲茶度日。而事實上,自從竇建德因為疑心將他從魏州調回洺州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進宮過了。

所以,他只能看得出來門口說話的人是個宦官。並不知道,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宦官是如今宮裡面最得寵的內侍總管吳編。

這個吳編,便是在順朋客棧裡去請那美貌道姑的宦官。非但在皇后面前吃香,便是皇帝竇建德也極喜歡他的機靈。只不過此人家貧自幼入宮,一朝得寵難免有些跋扈造作。不過跋扈歸跋扈,他對朝廷裡面的官員哪怕是不得寵的官員也保持著必要的尊敬。

這個年紀不大的宦官,對於朝廷裡權利的更迭卻早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心得。那就是只要是個官,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誰知道將來誰會發跡?誰會一步登天?

吳編躬身施禮,笑呵呵的說道:“奴婢給安國公請安。”

“這位是?”

王薄起身,詫異的問道。

“回安國公,奴婢是御書房內侍總管吳編,奉了陛下的旨意請安國公到御書房議事,若是安國公沒什麼要緊事,還請跟奴婢回宮裡復命。”

“陛下找我?”

王薄愣了一下,忍不住問道:“你可知道是什麼事?”

“好事!”

吳編往前走了幾步,壓低聲音說道:“雖然奴婢不敢偷聽陛下和朝中大人們議事,但既然在御書房裡任職難免會知道些什麼。就在昨日,納言裴矩大人舉薦安國公您領兵南下平滅燕雲賊之亂……奴婢先給安國公賀喜了。”

“啊?”

王薄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快步走到吳編身邊一把抓著他的胳膊問道:“你說的可是實情?”

“國公爺……奴婢可禁不住你這麼搖晃啊。”

吳編笑著點頭說道:“您就等著執掌調兵符印吧。”

“來人!”

王薄忍不住大笑道:“取一百兩銀子來,給總管添些茶葉錢。”

“那我就先謝過安國公了。”

吳編笑了笑,滿臉的諂媚。

……

……

堯城西南五十里

燕雲軍大營

葉懷袖坐在帳篷裡藉著燈火讀書,嘉兒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刺繡。門外守著的軍稽衛忽然低聲說道:“大檔頭​​,二檔頭求見。”

葉懷袖早已經不是軍稽衛的大檔頭,但軍稽處裡的人對她一直以大檔頭稱呼。而這個軍稽衛嘴裡的二檔頭,除了獨孤銳志還能有誰?

“快請進。”

葉懷袖放下手裡的書冊,抬頭看了嘉兒一眼。嘉兒連忙起身,走到門口將簾子拉了起來:“獨孤大哥,快請進。”

獨孤銳志和嘉兒說了兩句玩笑話,走進來之後給葉懷袖行了一禮:“見過大檔頭。”

“獨孤,這裡又沒有外人,何必這麼拘束客氣?”

葉懷袖微笑著說道。

獨孤銳志笑了笑,可不知道為什麼臉色卻並不好看。

“出了什麼事?”

葉懷袖敏銳的察覺到了獨孤銳志臉上的不自然,忍不住站了起來問道。獨孤銳志搖了搖頭嘆道:“我這個人,終究不是一個合格的軍稽衛。軍稽處裡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可我這麼多年連這最基本的東西都做不到。 ”

他走到葉懷袖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這幾句話說的極輕,便是嘉兒也沒聽清說的是什麼。只是隱隱間聽到什麼無解,病入膏肓之類的句子。可卻不知道獨孤銳志說的是誰,所以嘉兒的心猛的就緊了一下。

“無解?”

葉懷袖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甚至眼神中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恐懼。

“無解……”

獨孤銳志嘆了口氣:“我這段日子一直在忙著你的事,但每個月都會派人將藥送過去。小狄這幾年一直鑽在藥房裡,就是和我在商討著方子……這事我之所以比你先知道一些,也是因為小狄的緣故。她已經趕了過去,派人晝夜兼程趕來通知我,所以比軍稽處裡的消息來的還要快一些。我來,是向你辭行的……安之趕去魏縣,我也只能和你說。一會兒我就要啟程,連夜出發。”

“小狄已經趕去了?”

葉懷袖忍不住一驚。

“誰人保護?”

“軍稽處留守長安的緹騎都跟著,勝屠小花親自帶隊。三部,四部的人手應該也調集了不少,小狄就知道你會擔心她的安危,所以說的也明白。”

“還是不行,程名振留守長安,為什麼不調兵護送?”

“調了的,無需擔心。”

獨孤銳志說道。

“那就好。”

葉懷袖點了點頭,心裡這才放心了一些:“你若是今夜就離開,我安排人手護送。再調五百精騎,從這趕過去最少也要半個月,路上還不太平。”

“安之……他知道了麼?”

葉懷袖問道。

獨孤銳志搖了搖頭:“小狄說她先趕過去看看什麼情況再說,不到萬不得已先不要讓安之知道。”

“也好……怎麼會突然加重……”

葉懷袖輕嘆了一聲。

“這些年一直奔波,當年那一場惡戰本就留下了舊傷,雖然一直調理但終究還是難以根治,其實十年前在塞北的時候,他的傷就已經有些反复。又幾次進青牛湖,傷了肺腑……燕山上那一戰,血騎的老兄弟們幾乎死盡,他吐血了好幾日……這些年,他一直讓我瞞著不讓我說出來,就是怕燕雲寨不穩固。”

“去吧。”

葉懷袖點了點頭道:“只要是這人世間有的手段,只要能救他……便是傾盡軍稽處,傾盡大唐之力也要救!”

獨孤銳志用力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止步,猶豫了一下轉身對葉懷袖認真的說道:“藥……你不能再吃了。雖然我已經盡量讓藥性裡的毒性降到最低,但對​​身子還是有傷害。天長日久……難免會傷及內臟。”

“我知道。”

葉懷袖頷首,眼神恍惚了一下。

獨孤銳志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門口的軍稽衛連忙行禮,卻誰都沒有注意到大帳後面有一個黑影一閃即逝。這黑影的動作極快,只是奔行間腿腳似乎有些異樣。到了僻靜處,這人恢復了正常行走……竟然是個瘸子。

到底是誰病入膏肓?

這瘸子一邊走一邊在心裡一邊揣測著,之前他貼在大帳上偷聽,若不是他耳力向來極好,只怕一個字都聽不清。這也算是他的天賦異禀,竟是比嘉兒也沒少聽了多少。

草原……青牛湖

瘸子的腳步猛然一頓,眼神一亮!

莫不是李閒的身體出了什麼意外?

……

……

漳河西岸

薛萬徹大營

雖然已經入夜,但薛萬徹大營中燈火通明。自校尉以上的將領全都在轅門處站著,站在大將軍薛萬徹身後翹首以待。眾人的臉色都有些興奮,忍不住往夜色深處視線不可及的所在張望著。

不多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之聲。幾個燕雲軍的斥候飛一般而來,離著很遠就開始大喊:“來了!燕王殿下已經到了三里之外!”

靜等在轅門處的將領們立刻嘈雜起來,眾人的臉色越發激動起來。

“你們都在這裡等著,大營之中不可無將!”

薛萬徹大聲吩咐道:“我要去迎接燕王殿下。”

他說完之後,命人牽來自己的戰馬,帶著十幾個親兵隨著斥候往前衝了出去。而此時,在距離大營三里左右,燕王殿下騎在大黑馬上,眉頭微皺。

一個軍稽處的密諜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句什麼,李閒嗯了一聲吩咐道:“調集河北各處除去必要留守的密諜之外所有人往洺州,謝映登現在堯城脫不開身,勝屠小花可還在長安城裡?讓他調集人手往洺州策應,不可懈怠!”

那密諜顯然愣了一下,終究是沒敢撒謊。

“代大檔頭出了長安,往東平郡去了。”

“嗯?!”

李閒一怔,心裡驟然升起一股不祥。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9 01:17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一章 不留生機的屠殺


雖然已經到了正月末,但塞北之地還是冷的讓人畏懼。不到三月之後,草原上根本看不到一絲綠色。一望無際的原野上,風從北方吹過來無遮無攔,大的離譜。草原人最擔心的莫過於嚴冬季節的白毛風,一夜之間,牲畜就有可能全都凍死。

一場白毛風,草原上就能蕭條的讓人落淚。

前些年阿史那咄吉世為突厥可汗的時候,親自率領超過三十萬狼騎南下侵擾大隋,當時正值雁門關慘敗之後,突厥部族本來無力興兵南犯,正是因為一場大災​​,草原各部族的牛羊被一場白毛風凍死了無數,缺少食物的草原人只能南下劫掠。

而今年的冬天,對於突厥部族來說正經歷著一場比淒厲狂暴的白毛風還要慘重的災難。這場災難不是長生天降下來的懲罰,而是人禍。

鐵勒人大舉南下,自去年深秋開始的戰爭給各部族都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鐵勒人的騎兵所過之處,猶如蝗蟲過境一般。小的部族直接被屠滅,大的部族最初看不到突厥人的勝利希望所以也紛紛依附於札木合帳下。

而到了正月末,一場白毛風之後戰爭反而出現了轉機。

突厥聖女阿史那朵朵派手下大將阿史那重禮率領五千精選出來的狼騎殺到了鐵勒人的家鄉,用一場肆無忌憚的屠殺開始了對敵人的報復。而幾乎與此同時,鐵勒人的騎兵也到了突厥王庭。

但截然相反的是,突厥人早有準備。

既然劉弘基想到了圍魏救趙這一計,自然也想到了敵人有可能使出同樣的招數來。在幽州虎賁重甲驟然出現殺退鐵勒人之後,他便請阿史那朵朵分兵守護突厥王庭。鐵勒人的騎兵偷襲王庭,也沒能瞞得住一直監視著他們的軍稽衛。

軍稽衛的力量在草原上相對薄弱,但已經熟悉了燕雲軍戰爭法則的劉弘基自然不會忽視這樣的力量。融入燕雲軍之後,劉弘基最大的收穫便是知道了情報對於戰爭的重要性。雖然他之前就很明白這一點,但歸順了李閒之後才真正明白什麼叫知己知彼。

從來沒有一個人,將情報重視到了這個地步。

龐大的軍稽處一旦運作起來,戰爭中很少再有秘密。

隨劉弘基進入草原的軍稽衛,到了塞北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羅了一大批熟悉地形的牧民,許以厚利,讓他們為嚮導。這些人一直潛藏在鐵勒人大營四周,一旦鐵勒人有兵馬出動立刻報知突厥大軍。

札木合這次又吃了虧,派去偷襲突厥王庭的人馬中了阿史那朵朵的埋伏,近乎全滅。而自家鄉傳來的消息卻更讓他憤怒,如果這一場戰爭再不結束的話,他只能帶著人馬狼狽的撤回家鄉,對於心高氣傲的札木合來說這無疑是很難接受的事。

所以,他決定速戰速決。

在春暖之前將突厥人擊潰,這樣他就無需再擔心自己部族的事。只要拿下王庭,殺盡突厥狼騎,鎮壓所有敢於反抗他的部族,整個草原就都是他的屬地,至於家鄉的損失……從各部族劫掠回來就是了。

雖然陳婉容接連給他出的幾個主意都沒有收到成效,但這並不影響札木合對這個女人的寵愛。這個女人身上的那種狐媚勁,是他在草原女子身上一直沒有發現的東西。草原上雖然不缺美麗的女子,但和中原女人比起來少了一種令人垂涎的柔美。

札木合雖然貴為鐵勒大汗,但鐵勒人自從被突厥人趕到極北苦寒之地以後,便是他這個大汗,也沒有見過如此國色傾城的漢人女子。

雖然手下將領們不時有人勸他,可剛愎固執的札木合依然想著將陳婉容立為可敦。

對於陳婉容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所以,即便札木合可以容忍失敗,她也不能容忍。

此時的陳婉容,已經入魔。

如果說之前她視大隋帝國為仇敵的話,那麼現在她仇視的是所有漢人,她寧願讓草原人的鐵騎踏破中原河山,寧願漢人百姓被草原人屠戮,此時的她,已經變態到了一種令人恐懼的地步。

她甚至仇恨自己的女兒。

如果不是歐思青青將那個該死的漢人帶到契丹部族的話,她現在還沉浸在兩個男人的溫柔呵護之中。一個是她青梅竹馬的男人,一個是給了她家的男人。而那個叫李閒的傢伙,殺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答朗長虹,廢了她的丈夫摩會。

而她那個不孝的女兒,竟然對李閒投怀送抱甘願讓整個部族臣服在李閒的腳下。這些仇恨,讓她的心理徹底的扭曲。

在札木合的大帳裡,看著愁眉苦臉的札木合。陳婉容搖動如水蛇一般的腰肢靠過去,貼在札木合的背後在他耳邊輕輕呵氣:“我偉大的可汗,其實你完全不必為了牛羊的損失而愁苦……我聽說西拉木倫河北面的霫人沒有遭災,而霫人的大埃斤蘇啜新彌手裡沒有多少人馬了,卻有的是牛羊。一個孱弱的部族,有什麼理由不獻出自己的財富來換取大汗您的庇護?”

札木合眼神一亮,一把將陳婉容抱進懷裡胡亂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啃咬:“你這妖精!總是能想到辦法為我分擔憂愁。”

“我是大汗的女人,不為大汗考慮還能為誰?大汗可以下令蘇啜新彌帶著牛羊和騎兵趕來,如果他不來,屠滅了那個信奉白天鵝的部族就是了。您是整個草原的主人,生殺之權在您的手裡握著。還有奚人,對突厥人本來就極仇恨,埃里佛可是整天想著報仇呢。”

“如果您願意,甚至可以派兵去青牛湖……契丹人的軍隊擋不住您麾下的鐵騎,這幾年休養生機,契丹人也很富庶。”

“那可是你原來的部族!”

札木合的動作一僵,忍不住看向陳婉容的眼睛。

陳婉容雙手環抱著札木合的脖子,用舌尖舔過他的臉:“大汗……為了您,我甘願付出我的一切。”

札木合哈哈大笑,一把將陳婉容的衣襟撕開:“你這妖精,我真想一口吃了你!”

“那大汗就吃了我吧!”

陳婉容吃吃的笑著,眼神嫵媚。

“如果大汗願意,我可以做嚮導,帶著大軍趕去青牛湖,契丹人的騎兵大部分都在阿史那朵朵軍中,契丹部族的防禦很弱……大汗,您的騎兵到達青牛湖的時候,將如同一群蒼狼撲進了羊群。”

……

……

“牛羊牲畜的損失確實太大了些,士兵們必須要限制口糧了……如果再想不到辦法的話,不出半個月咱們就要斷糧。”

劉弘基看了一眼坐在帥位上的阿史那朵朵,猶豫了一下說道:“雖然羅老將軍北上的時候帶來的一批軍糧,但對於大軍來說也是杯水車薪。而且虎賁重騎雖然戰力無雙,但日常消耗而極大。”

坐在阿史那朵朵身側的羅藝點了點頭,輕撫著鬍鬚說道:“老夫麾下的虎賁重騎,說起來只有八千人,但卻有超過三萬匹戰馬,還有一萬六千名扈從輔兵……而且,如果沒有足夠豐盛的食物,重騎的戰力也必然受到影響。這也是為什麼以重騎的戰力足以橫掃草原,但一直不能出關的關鍵。”

“以當年大隋之富庶,尚且支撐不住數万重騎遠征所需之巨。傾盡河北諸郡之力,也不過養活著八千虎賁而已。且只能防,而難以攻。”

他轉頭看向阿史那朵朵說道:“不過倒也不必太過擔心,咱們面對的困難,札木合也要面對。而且他麾下兵力更多,消耗更大。這一場白毛風讓咱們損失慘重,但還能扛得住半個月。老夫估計著……札木合連十天都堅持不住。”

聽到這裡,阿史那朵朵忽然眼神一亮:“羅老將軍,依你之見,如果札木合糧草不濟,將如何應對?”

“他還能如何?!”

羅藝冷冷笑了笑道:“看他勢大,草原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都依附了過去。此時不用他們什麼時候用?他們就相當於札木合養著的羊群!不出意外的話,札木合必然給那些部族施壓,讓那些部族獻出牛羊……如果有人不尊的話,他必然派兵屠戮一番。​​”

“屠戮一番……”

阿史那朵朵點了點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劉弘基看了她,又看了看羅藝:“好像我知道該怎麼辦了,只是這樣做的話,有損仁義……”

“仁義個屁!”

羅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領兵十幾年,你也算是個成名已久的將軍,怎麼還滿嘴仁義道德這種屁話,老夫問你,是填飽肚子重要,還是將​​仁義道德重要!”

“這個……”

劉弘基笑了笑道:“自然還是肚皮重要一些。”

“那不就得了!”

羅藝笑道:“看來聖女你也想到了這個辦法,既然你們都不願意先說出來做這個惡人,那索性這個惡人就讓老夫來做好了。反正在塞北草原上,老夫的名聲早就已經惡的兇狼一般。”

“而且……”

羅藝道:“只要不被人識破,還能將那些牆頭草逼過來站在咱們這邊。如今咱們缺糧草,也缺人馬啊!”

“好!”

阿史那朵朵坐直了身子,沉吟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戰爭對於草原上來說是一場災難,有時候也可以說是一個平靜安定的社會來臨之前的風暴。多死一些人,讓各部族的損失都大一些,草原上就有更長一段時間的安寧。在他們沒有恢復之前,誰都沒有力氣再想著去廝殺,去搶奪。”

“如果你下不去手。”

羅藝抱了抱拳說道:“老夫麾下的輕騎可以去辦。”

“有勞羅老將軍了。”

阿史那朵朵點了點頭:“畢竟……他們都是我的臣民。”

……

……

自正月末開始,草原上的局勢忽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因為一場白毛風的緣故,鐵勒人和突厥人都缺少糧草。而依附在雙方各部族的埃斤們,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之內幾乎都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他們的部族,遭受到了鐵勒人的劫掠。

大約上萬人的鐵勒騎兵,風一樣在草原上各部族的領地上卷過。屠殺部族牧民,搶奪災難之後本就剩餘不多的牛羊。這些該死的鐵勒人絲毫沒有給牧民們留下生機,哪怕是還在吃奶的羔羊都被搶走。

半個月之內,被這支鐵勒人騎兵劫掠的部族就有六七個!

距離鐵勒人大營三百里之外的埃倫部族曾經是突厥人的臣屬,部族人口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兩萬多人。鐵勒人南下之後,為了避免部族有被屠滅的危險,部族埃斤慶格爾泰宣布臣服於札木合大汗。

可鐵勒人沒有給他們保護,而是給他們帶來了災難。

就在正月的最後一天,一支超過萬人的鐵勒人騎兵闖進了埃倫部族的營地。這支鐵勒騎兵見人就殺,根本不顧牧民們匍匐在地的哀求。部族中超過半數的牧民都被殺死,所有的牛羊都被搶走。

看著滿目的屍體,燃燒的營帳,慶格爾泰跪倒在地上老淚縱橫:“我已經臣服於札木合大汗,為什麼還要屠殺我的部族?!”

他的質問聲顯得那麼無力,就如同他的眼淚一樣無法挽回部族的損失。

站在他面前身材高大的將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他只是擺了擺手,下令大軍將所有牛羊帶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忽然尖聲呼喊起來:“他們不是鐵勒人,他!”

這個草原女人驚恐的指著面前的一個鐵勒騎兵喊道:“他說了一句中原人的話!”

慶格爾泰身子猛的一顫,看向面前的將領眼神中都是恐懼和仇恨。

“你不該說出來的。”

領軍的將領緩步走到那個女人身邊,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你是個漢人?”

那女人恐懼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拚命的搖頭。她已經知道自己犯了個大錯,如果能夠挽回的話她絕不會再喊出來。

領軍的將領冷冷的瞪了一眼下意識說了一句回營吃肉的騎兵:“回去之後自己領二十軍棍,再有下次我直接砍了你的腦袋。”

那騎兵行了個軍禮,一臉愧疚。

“屠了吧……一個都不要剩下。”

領軍的將領看著那個女子認真的說道:“我本來還想留下老人婦女和孩子,也算給你們這個部族留一線生機……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逼我的。雖然你是個漢人,但你既然已經選擇在這裡定居,那麼就只能接受和他們一樣的命運……雖然我不希望在異域他鄉還要殺死中原人……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多美好的生命……可惜你不留戀。”

他擺了擺手,已經準備撤離的騎兵再起舉起了彎刀。

“不!”

那個女子軟軟的跪倒在地,眼神裡都是哀求。

哀求,沒有任何意義。

屠殺,血流成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30 12:51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二章 誰不考慮明日事?


洺州

從宮城裡出來之後王薄便上了馬車,沒有在宮城裡多停留一刻。趕車的親兵隊正王小虎看了看左右,低聲問馬車裡面的王薄:“大將軍,這次陛下召見您,是不是真的讓您取代王伏寶?”

“沒有的事!”

馬車里傳來王薄的聲音,雖然刻意壓的比較低沉但依然掩飾不住其中的興奮:“只是個副帥而已,陛下說如今漳河一線戰事吃緊,王伏寶​​一個人也應付不過來。獨孤秀,蘇志他們幾個年紀太輕,閱歷有限還難以擔當大任,所以讓我過去分擔一部分壓力罷了。三軍大帥還是王伏寶,以後諸如什麼取代王伏寶的話不要亂說!”

“副帥……”

王小虎嘿嘿笑了笑道:“副帥也行啊,以大將軍您領兵的本事雖然屈才了些,但好歹總強過每日閒在家裡,只要是領兵,誰也擋不住大將軍您建功立業。”

平日里王薄的府裡只有他們幾十個人,所以王小虎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王薄本就是個粗野的性子,倒也不會見怪:“話雖這樣說,但我已經很久不曾領兵,而且這次打的還是燕雲軍…...”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忍不住頓了一下,似乎是心裡想起了什麼。雖然隔著馬車王小虎看不到王薄臉上的表情,但他也知道大將軍此時在糾結什麼。畢竟當初知世郎王薄的名號如日中天的時候,就是燕雲軍將濟北軍打的一蹶不振。

對於燕雲寨,每一個濟北軍的人心裡都隱隱有幾分懼意。

王薄搖了搖頭,將腦海裡那個時刻潛藏在最角落中時不時出來讓他噁心厭惡甚至恐懼一下的黑甲身影甩了出去。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黑色的影子一直在他腦子裡盤踞著一塊地方,怎麼都難以消散。

為了甩開這個影子,王薄回想起來之前在御書房裡竇建德對他說的那些話。

“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自古也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最近從南邊軍中傳回來的消息不少,有許多人都參奏王伏寶和燕雲軍私下裡有過接觸。朕擔心的不是一個王伏寶叛離,而是南邊幾十萬大軍。朕信得過你,所以與你推心置腹……你應該知道,朕對你一直都是如此。”

“朕雖然以你為副帥,但你應該明白朕對你給予的希望有多重。萬一……朕是說萬一王伏寶真有異心,你便即刻將其除去。若是他沒有異心,你便盡力輔佐他為朕退敵。你此去南邊清彰一線,朕許你臨機專斷之權,你要謹慎小心從事。”

這些話還在王薄的腦子裡迴盪,他自動忽略了竇建德說的那些什麼信任他之類的假話。王薄不是個笨蛋,他自然清楚的很,若不是竇建德此時已經沒人可用,又怎麼會想起他這個閒散之人?

不過想到此處,他又想起了舉薦自己的裴矩。說起來,他和裴矩之間也算有些淵源了。當初宇文化及帶兵逃到魏郡的時候,他假意開門投降然後引來竇建德的人馬,但卻放過了裴矩,想來裴矩應該也是念著當時的這些許情分這才舉薦自己的。

王薄覺著,自己有必要去跟裴矩道個謝。

“去納言大人府裡。”

王薄吩咐了一聲,隨即閉上眼休息。

馬車在洺州城裡平坦的青石板路上碾過,軲轆軋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吱吱呀呀的好像催眠曲一樣。洺州城裡的百姓們如往常一樣生活著,絲毫都沒有因為燕雲軍大兵壓境而受到影響。

貨郎走街串巷嗓音清亮的吆喝聲,青樓女子倚著窗子對路人的輕浮調笑聲,客棧小伙計站在門口對新客老客的奉承聲,酒肆掌櫃的和醉鬼之間的討價還價聲,街上黃口小兒成群結隊跑過的嬉鬧聲,構成了市井百態。

而趕車的王小虎沒有注意到,有幾個人輪換交替著一路盯著他們的馬車。

王薄特意吩咐讓王小虎將馬車趕到裴矩府的後門,為的是怕引人注意。畢竟裴矩才舉薦他為兵馬副帥,自己立刻就跑到裴矩府裡若是被人知道難免有什麼難聽的話傳出來。裴矩府裡的官家聽說是安國公王薄到了,也不敢耽擱,連忙跑到前院書房裡禀報。裴矩倒也做的禮數十足,親自到後門將王薄迎了進去。

“今日一早的時候就有喜鵲登枝,我就說府裡要來貴人了。”

裴矩笑呵呵的說道。

王薄與裴矩並肩而行,抱了抱拳道:“專程來感謝裴大人的舉薦之情,滿朝文武,新知舊識​​,也就只有裴大人你還惦念著我這閒散之人。”

“哪裡話……”

裴矩笑了笑道:“我估算著安國公也是要來的,所以一直在家中等候。還想著,若是安國公你不來,我就只好親自往府上走一趟,給安國公賀喜了。”

聽到這句話,王薄的眼神猛的一變:“裴大人莫不是有什麼事要交代?”

……

……

坐在裴府的書房裡,王薄有些惴惴不安的看了裴矩一眼:“既然裴大人舉薦我為將南下,想來必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咱們明人面前也不說暗話,再說你我在魏郡的時候便是老朋友,有什麼事還是別這麼兜圈子的好,我心裡不安。”

他看著裴矩說道:“你知道我是個山野粗人,沒那麼剔透的心思一眼就能看出來裴大人你的心意。”

“也沒有什麼。”

裴矩欲言又止的擺了擺手,低頭飲了一口茶沒有再說什麼。

他越是這樣,王薄偏偏越是不安。他站起來,快步走到裴矩身前極認真的說道:“裴大人,當初在魏郡的時候雖然我對你算不得客氣,但好歹也算幫過你是吧。如今你貴為當朝首輔,百官之首,我卻不過是個被陛下忘記了的閒散之人,可你既然有了打算,總不能這樣吊著我的胃口吧。”

“若不是在魏郡時候你幫我一次,這次我如何會舉薦你?”

裴矩笑了笑,指著面前的椅子說道:“稍安勿躁……我只是覺著,這件事若是說出來,你心裡或許會有些不舒服。”

“你不說我更不舒服!”

王薄瞪了裴矩一眼,轉身在椅子上坐下來:“我是個軍伍出身的粗人,不如你聰明,有什麼事你直接說難道不行?”

“既然如此……”

裴矩沉吟了一下說道:“王將軍,你可曾為自己的前程考慮過?”

這句話一出口,王薄的臉色驟然一變:“你什麼意思?”

“既然話已經挑開了,我也不必再繞什麼彎子。”

裴矩笑了笑道:“當今天下大勢,想必就算你深居府中不出門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大夏……已經不再是幾年前的大夏了。如今主上猜忌,軍中諸多名將不是死於敵人之手,便是被陛下逼死。若是蘇定方,殷秋,石贊等人尚且還在的話,哪裡會被外敵逼的如此手忙腳亂而無可用之將?”

王薄一怔,卻沒有答話。

“你我雖然受陛下信任,但也不得不為自己以後的前程考慮。”

裴矩微笑著說道。

“你是燕王李閒的人!”

王薄猛的站起來,指著裴矩的鼻子低聲喝問了一句。

裴矩連忙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你這是要害死我麼!難道你以為我府裡都是自己的親信?”

他走過去將王薄按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道:“我與燕王李閒從無交集,怎麼可能是他的人。只是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局勢,不得不為自己考慮罷了。我之所以在陛下面前舉薦你,是因為你我乃是舊識。不虛套的說,雖然你我算不得知交,但好歹算是一路人……”

他頓了一下說道:“大唐如今如日中天,以我看來一統天下是早早晚晚的事。大夏腹背受敵,北邊的羅藝和博陵郡的崔家都歸順了大唐,唐軍又已經接連攻克了十幾個郡縣,距離洺州城也不到千里。”

“實話對你說,舉薦你,也是為我自己考慮。”

裴矩嚴肅的說道:“難道你就沒想過,萬一大夏滅亡……你的出路何在?”

王薄愣住,眼神一陣飄忽:“可我與燕王李閒早有過節,如何能取信於他?況且這次南下,我不過是個副帥罷了。兵權還在王伏寶手裡,王伏寶對陛下忠心不二……此事難辦!”

“糊塗!”

裴矩道:“你怎麼不想想,是你和燕王之間那細枝末節的小小過節重要,還是河北數十郡上萬里江山重要?”

“可萬一……萬一大夏勝了怎麼辦?”

王薄忍不住問道。

裴矩道:“這就看你如何拿捏,若是前方戰局有變,大夏能將唐軍擊潰的話,這件事就當我沒和你說過,你我依然是陛下的忠臣。今日的事,你我都爛在肚子裡。可若是擋不住唐軍呢?”

裴矩嘆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王薄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點了點頭:“也好,我到了清彰之後再做打算就是了。若是形勢不利,我便殺了王伏寶引唐軍北上!”

裴矩點了點頭,嘴角忍不住挑出一抹笑意。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有欠光明,竇建德對他算得上推心置腹背叛他總是有些心裡彆扭。可一個即將崩塌的帝國和他的家族利益比起來,他自然還是選擇後者。說到信任,這天下間還有誰比楊廣對他的信任更深?

當初他為大隋黃門侍郎的時候,朝中諸事皆決於他。楊廣甚至連奏摺都不看,一併交給他處置。宇文化及造反的時候,他還不是假傳了楊廣的旨意將那八百給事營的至銳精兵調到水師大船上,然後下令叛軍鑿沉了大船將那八百天下無雙的士兵盡數淹死在大江之中!

可以說,若不是他調開了給事營,只怕宇文化及還沒有膽量衝擊宮城,縊死楊廣。

大隋可以倒,大夏自然也可以倒……但他的裴家,不能倒。

王薄出了裴矩的府邸,腦子裡依然亂的好像漿糊一樣。他不知道裴矩的打算是不是真的對,但他卻也明白確實該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誠如裴矩所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與此同時

自長安往東平郡的官道上,一隊精銳騎兵護衛著一輛馬車向前疾馳。這一隊騎兵至少兩千人馬,鮮衣怒馬,看起來銳不可擋。在馬車前後,是一千六百名身穿精甲的燕雲軍騎兵。而在馬車四周緊緊護衛著的,是四百名身披紅袍的軍稽處緹騎。

緹騎人馬,百裡挑一。

在馬車裡,坐著兩個文靜秀美的女子。一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看起來二十歲上下。另一個稍小些,也有十七八歲年紀。年紀稍小些的女子穿了一身鵝黃色長裙,外面披著一件貂絨大氅。顯得臉型格外的清秀,尤其是一雙眸子如一泓秋水般明亮迷人。

“姐姐,謝謝你一路陪我。”

年紀小些的女子對身邊的人輕聲道了句謝。

身穿淺粉色衣裙,也披著貂絨大氅的女子面貌如畫,身材婀娜。她坐在那裡,安靜的如同一朵悄悄盛開的茉莉花。淡雅出塵,恬淡若水。

“小狄,何須這樣客氣?”

她笑了笑,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你就當我是自私,想出來散心好了。在長安城裡悶了,陪你出來走走。說起來……整日裡無所事事,哥哥又在河北徐大帥軍中,府裡只有我一個人太冷清了些。”

“姐姐你真的好美,出塵無垢,這名字也極美。”

小狄看著她由衷的讚道:“除了葉姐姐外,沒人比得上你。”

她一怔,忍不住搖了搖頭:“女子再美,終究有人願看才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31 21:40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三章 也要葬在那裡


到了二月初的時候大地上的殘雪已經差不多全都化開,風雖依然很大但已經沒有了一個月前如刀子般的鋒利冷冽。黃河上的浮冰也開始消融,燕雲軍的水師自東平郡鉅野澤出發,過黃河,入渠水,一路向北運送物資補給。
  
去年的時候長安方圓數百里都遭了災,甚至連河東郡都受到了波及。但在東郡,東平郡,齊郡,魯郡,濟北郡這一帶卻風調雨順。幾十個郡的屯田糧食都收成不錯,而且燕雲軍收的賦稅極低,百姓們種糧養田的熱情也高。這幾年下來,新建的四個糧倉差不多都滿著。
  
當初燕雲軍開始屯田的時候,各地逃難來的百姓每個人都能分到十畝荒田,每個屯田之處大約聚集三五千百姓,大者萬餘人。他們合夥經營土地,最初的糧食種子是燕雲軍發下來的。第一年的時候只向他們收回種子,難民們不必將第一年的收成交上去。從第二年開始,收成的四成交給燕雲寨,再除去其他賦稅款項之外,大約有一半的糧食可以留下。
  
相比於大隋末年的苛政,這已經是寬仁到了讓百姓感恩戴德的政策。所以自河北,河東甚至江南都有大批百姓往東平郡而來,後來燕雲軍控制的疆域越來越大,屯田之地也就越來越多。
  
到了李閒攻入長安城的時候,其實即便燕雲軍手裡沒有黎陽倉等幾個大隋興建的糧倉,在糧草補給上也差不多能自給自足。
  
宇文士及破東都洛陽,得興洛倉之後。燕雲軍就更不必擔心糧草的問題,興洛倉是大隋興建的第一大糧倉。存糧之巨,以一倉之存儲就能支撐整個燕雲軍南征北戰之需。
  
冰雪消融之後,自東平郡,齊郡,魯郡等地的糧食先是匯集到了鉅野澤內,然後由水師安排大船護送過黃河,再分走各水路送往各軍之中。
  
二月初二
  
龍抬頭
  
包括二十艘可載千餘名士兵的五牙大船,一百二十艘可載二百六十名士兵的黃龍快船,二百艘巨大的運糧船在內的龐大艦隊緩緩的離開鉅野澤水泊,一路向北而行。二十艘五牙大船分作前後兩隊,前隊十二艘大船,後隊八艘。一百二十艘黃龍快船分列左右押護糧船,艦隊拉開十幾里之遙。
  
在艦隊最前面的五牙大船桅杆上綁著一面巨大的烈紅色戰旗,燕雲兩個黑色大字在風中飄擺猶如一條在火燒雲中翻騰的巨龍。桅杆上面有瞭望台,站在上面護欄裡的燕雲軍水師瞭望手持了千里眼往前觀看,天氣晴朗,站在這高處能一眼放出去幾十里。
  
五牙大船有樓船三層,這幾年經過朱一石等人的精心改造後,重新設計製造的五牙大船非但比大隋時候建造的要更大一些,也更堅固,最讓人心悸的是在船舷兩側都加了固定好的床子弩,就好像在船舷兩側個安裝了一排火砲一樣。
  
現在的五牙大船,看起來更像是一條真正統治著海域的巨鯨。
  
在樓船第三層船頭方向的甲板上,一個鬍鬚已經花白,臉型身材都已經很瘦削的老者迎風而坐。他穿了一套精製的鐵甲,身後披著一件大紅色的披風。頭戴鐵盔,腰掛橫刀,顧盼之間依然有往日如虎威儀。
  
鐵盔蓋住了頭髮,所以更顯得這個老者臉型瘦削,以前他總是喜歡披散著頭髮,為的是遮擋住臉上那自額頭至下頜的一道刀疤。可現在頭髮結了髮髻藏在鐵盔裡,再加上臉瘦了許多,更顯得他這道傷疤猙獰恐怖。
  
他端坐在椅子上,看著破浪而行的船頭有些出神。
  
在他身後,三員身披甲胄的武將筆挺的站在那裡。這三個人如釘子一樣站著,看向那老者的目光中都是敬仰和尊重。

“當年我第一次坐這五牙大船出行,是隋興兵五十一萬南下滅陳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站在楚公楊素身後看著滔滔大​​江,心裡還不免有些忐忑難安。南船北馬,北方的兵馬向來比南方兵馬雄壯,南人的舟船水師也歷來比北人強大……可就是那一戰,大隋的水師如沸湯潑雪一般,將南陳的水師一戰而滅。”
  
“想想看,數十年竟是彈指一揮間。”
  
老者微笑著嘆了口氣,臉色卻並不淒涼。
  
“大將軍,河道上風太大,您還是不要再說話了,萬一吃了風受了寒,您身子還沒完全康復呢……小狄和獨孤上次派人送藥來的時候特意交代過,您不能再受風寒。若是小狄和獨孤在,絕不會答應您親自護糧北上。”
  
站在他身後最左側的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極魁梧彪悍。只是眉頭皺的有些緊,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不少
  
老者笑了笑,回頭看著三個自己最忠誠的手下微笑道:“已經到了現在,我還怕什麼風寒?”
  
他的手指在自己臉上的傷疤上緩緩撫過,微笑著說道:“說起來,死這種事在很多年前我就不怕了。現在我怕的……是在臨死之前卻不能再看看安之他們……安之說過一句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我這樣老有所依,且老有所成者少之又少,夜深人靜之際回想過往,我也沒有太多的遺憾……我是個幸運的人啊,只是有些不捨,活到了這個年紀,才算活出了個滋味來。”
  
他笑了笑,看向北方:“怎麼也要去看看,希望我這身子能撐到安之將中原天下最後一個敵人屠滅。”
  
  ……
  
  ……
  
“大將軍,還是回屋子去吧。”
  
臉上帶著憂色的鐵獠狼低聲說道。
  
已經瘦的讓人看了心酸的達溪長儒緩緩搖了搖頭,笑了笑說道:“你們不要再勸我什麼,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們都怕我會一病不起就這麼走了對不對?我卻知道,若是不看到安之一統天下那日,我怎麼可能會死?”
  
“再看看”
  
他指著沿河兩岸的風景說道:“江山如畫,卻一直沒能好好看過。我初領軍馬之際,每日只想著建功立業為國殺敵。心中勾勒江山,卻只有血紅這一樣顏色。遠走塞北避難的時候,眼睛看到的又都是仇恨,眼睛裡的血色也能濃烈了些,所以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欣賞,也不懂得什麼叫做享受。”
  
“這幾年在鉅野澤裡養著,也學會了怎麼去發現這江山之美。說起來,還是活著的美,以至於到了現在,我竟然有幾分貪生……”
  
朝求歌返身走回房間裡,抱了一條氈毯給達溪長儒蓋在腿上:“大將軍,若是你心裡暢快,那就想看什麼就看看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幾日獨孤也會趕來和咱們匯合,到時候我們四個陪著您一起看。”
  
“哈哈”
  
達溪長儒爽朗一笑道:“說起來,當初逃亡的時候你們四個與我寸步不離。後來日子漸漸安逸下來,你們四個反倒是很難聚齊了。獨孤那個性子在軍稽處裡根本就不適合,可二部那些傢伙也離不開他。這次你們四個齊聚,我也歡喜……我一生無子,你們便如我子嗣一般。這最後一段路有你們四個陪著,也算是圓滿。”
  
這話雖然說的灑脫,但鐵獠狼等三人心裡都有一種濃烈的傷感。
  
“最近這段日子總是做夢。”
  
達溪長儒微笑著說道:“晚上一閉眼,就會夢到當初出弘化那一戰。兩千部屬,三日血戰……也不知道怎麼了,過去二十年拼了命的去想都想不清楚那些兄弟們的容貌,可這幾日夢裡卻看得格外清楚。”
  
“趙二虎”
  
他伸出一根手指:“死的時候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箭,拖著他的屍體殺出重圍的時候,在他身子裡剜出來的箭頭多到數不過來……他是替我擋箭死的,跟著我做了十年親兵,我做大總管的時候幾次想把他放下去做將軍,他都不肯。還說跟著我吃香喝辣,自己做將軍還得操心費力,不划算。”

達溪長儒依然在笑,只是乾澀的眼睛裡漸漸變得濕潤起來:“二虎臨死的時候說,大將軍……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一直在你身邊沒離開。我要是真聽了您的放下去做將軍,誰來替您擋箭?”
  
他揉了揉發酸的眼角,然後伸出第二根手指:“宋寶才……那個傢伙貪財好色還爛賭,身上沒一處讓我喜歡的地方。當年駐軍漁陽郡的時候,他晚上跑​​出去睡了一個寡婦,後來若不是你們攔著,我當初便下令一刀剁了他的腦袋。為了賭錢貪財的事,他從軍那些年被打過多少次板子?”
  
“可誰想到,出弘化那一戰,本來已經撤出去他又返身殺回去救那個寡婦,最後被突厥狼騎亂刀分了屍首……便是死,他也是違抗軍令而死的。死的時候我還是不喜歡他,覺著他不配做個軍人。但現在想起來他臨回去時候對我說的那句話,下馬給我磕了三個響頭的時候,我才醒悟……他才是個漢子!”
  
“來世若依然投胎做個爺們,我願再投大將軍麾下做一小卒。”
  
東方烈火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當初宋寶才說過的話,眼神哀傷:“現在我也不知道,當初他回去救那個女人,然後兩個人一塊赴死……值不值?”
  
“值!”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因為他知道自己要保護的是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達溪長儒伸出第三根手指:“鐵燎虎……”
  
說到這個名字,鐵獠狼的身子猛的一顫。
  
“大將軍,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他扶著達溪長儒的肩頭,卻不知道自己的肩膀也在劇烈的顫抖著。
  
“是個好孩子啊。”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當初我以為他是真的降了,為此我甚至還打了你二十軍棍……我麾下的士兵將領,寧可死不可降的規矩就被他給破了。當初他跪地求饒的時候,我真想殺回去把他亂刀分身。”
  
“可後來……”
  
達溪長儒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才知道自己錯怪了他,他投降之後,自願做嚮導帶著突厥大軍入關,走的卻是葫蘆口,一場大雪蓋住了林山淵……為了讓突厥人相信,他自己沒回頭的往前走,在林山淵摔死了上千突厥狼騎,到現在他的屍首還埋在深澗下面。”
  
朝求歌單膝跪下來,握著達溪長儒的手不讓他再數下去。
  
達溪長儒覺著心裡一暖,拍了拍朝求歌的手背:“我最歡喜欣慰的一件事,便是安之在長安興建了一座陵園。不僅僅葬著血騎和鐵浮屠的人,還立了一塊巨碑,祭奠這些年為抗外敵而戰死的將士們,所以我心裡沒有遺憾了……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墳,我死之後,也要葬在那裡。”
  
“於陰曹地府中,與眾把酒言歡。”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1 12:56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四章 達溪長儒的過往(一)


北方大地上的冰雪開始消融之後,漳河水卻還沒有解凍。河面上依然還有一層厚厚的堅冰,凍得最結實厚重的地方莫說人可以走過,便是戰馬疾馳也沒有什麼問題。上個月的時候之所以夏軍可以突如其來的攻到魏縣城下,就是因為從漳河上可以直接走過來的緣故。

而王伏寶戰敗退走並沒有被薛萬徹纏住,也是因為這條大河擋不住他的退路。

如今漳河這一段上百里內,最適合渡河的地方被燕雲軍佔了。薛萬徹的五萬人馬打了個漂亮的反擊戰之後,雖然損失了一些兵力但人馬仍不下三萬餘。李閒帶著五千精騎而來,半路上又救下了崔潛的殘兵,在漳河西岸駐紮的燕雲軍差不多有四萬人。

而知道燕王已經率先趕到漳河薛萬徹營中,徐世績已經急調大軍開拔往這邊趕了過來。同時在館陶一線的張亮也率軍往魏縣這邊靠攏,數十萬大軍因為燕王李閒的到來從一條線上陳兵的陣勢逐漸改為聚攏為拳。

李閒到了漳河大營的時候,雄闊海等人率領的大隊人馬也已經到了堯城。匯合了徐世績的人馬開拔,數十萬大軍浩浩蕩盪往北方而來。

魏郡已經有十之七八落入燕雲軍之手,只剩下包括郡治之內的三四城還在夏軍手中。竇建德治下幾乎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清漳,肥鄉一帶,若是清漳再失守的話,竇建德就算心有容天納地的壯志,卻再無回天之力。

過年的前一天王伏寶對燕雲軍發動了突襲,本意是想將薛萬徹的人馬吞掉。可卻被崔潛看破了意圖,以至於一潰數百里。

而現在的燕雲軍,只等水師將糧草補給運來就要發動攻勢。

這是大勢,不管是在戰局裡面的人還是外面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不存在什麼陰謀詭計,而是戰爭發展到了現在必然的走向。

就在李閒到達漳河薛萬徹大營的時候,固執的達溪長儒親自率領水師已經渡過了黃河。

陳雀兒經過十年征戰殺伐,早已經不是當初鐵浮屠裡那個嬉笑怒罵率性而為的青年,多了幾分沉穩,少了幾分輕浮。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不少,因為整日都在大船上操練水師,所以看起來比十年前也要黑了不少,壯實了不少。

從一個二十幾歲的輕狂少年,變成了一個沉穩的中年漢子。

他緩步走到達溪長儒身邊,看了看達溪長儒眼睛盯著的地方,笑了笑,在達溪長儒身邊坐下來。

“當年咱們自燕山千里南下,就是自這裡渡過的黃河。然後一舉擊潰了張金稱,在東平郡站穩了腳跟。想一想……十年彈指一揮間,就好像十年前的事還在眼前一樣。”

達溪長儒笑著點了點頭,給陳雀兒倒了一杯酒:“那個時候你還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子,整天嬉皮笑臉的。十年過去,現在你的孩子都已經五歲了吧?那個小傢伙,整日往演武院裡跑,信誓旦旦的說自己要做大將軍。”

“哈哈!”

陳雀兒忍不住笑起來,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悲涼。

“陳虎奴。”

達溪長儒嘆了口氣,拍了拍陳雀兒的肩膀:“當初你給孩子改名叫虎奴,我就知道你心裡淒苦。鐵浮屠的人只剩下你們幾個,十年征戰多有死傷,虎奴再一死,鐵浮屠出身的老人竟是只剩下你和洛傅兩個人了。”

“生於亂世……既然從軍就難逃一死。”

陳雀兒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虎奴死的時候我沒在他身邊,每年祭日的時候我都會給他敬一壺老酒,燒一捧紙錢。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樣貌在心裡卻是越來越模糊了。有時候使勁的去想,依稀只記得他憨厚的笑容。不只是死了的人,便是洛傅已經數年沒見,他的樣貌似乎都有些模糊起來。”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或許就會記清他們的樣貌了。”

達溪長儒笑了笑,捏起一塊熟牛肉丟進嘴裡慢慢的咀嚼,似乎極享受這酒肉的味道:“如今天下近乎大定,沒有那麼多仗去打了。只要安之平滅了河北,中原這錦繡河山也能重整……到時候,只怕你會覺著更加的悲傷難耐……靜夜之中,睡不著的時候多會想起以往戰死疆場的袍澤。”

“在鉅野澤中這幾年,每日吃飽喝足反而睡不好了。”

他將杯中酒喝盡:“越來越想那些老伙計。”

“大將軍,給我講講當年弘化那一戰吧。”

陳雀兒將酒杯放下,看著滔滔河水輕聲說道。

達溪長儒的視線也落在河水上,漸漸的那翻滾的波濤似乎都變成了血色。浪潮湧動之聲,也漸漸的變成了廝殺呼喊的聲音。

近在咫尺。

……

……

殘陽如血,兩千精騎血戰兩日之後已經只剩下不足七百人。中午的時候若不是兩個隊正帶著一百名騎兵自願守住退路,硬生生擋住了突厥狼騎的攻勢,只怕剩餘這些騎兵也已經陷入重圍,在他們身後是四十萬突厥狼騎和草原各部族的人馬,他們這幾百人若是被裹進去就好像掉進大海的水珠一樣,連一點波瀾也激盪不起來。

達溪長儒靠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休息,看了看西斜的日頭忍不住搖了搖頭。他率領兩千騎兵出弘化探查敵情,卻沒想到正和草原四十萬聯軍遭遇。在雙方相遇的那一刻,他沒有帶著人馬退走,而是高舉大隋紅色的戰旗​​,列成陣勢攔在了敵人向前的道路上。

兩日兩夜,血戰七場。兩千精銳損失一千三百餘,卻硬生生殺了一萬多狼騎!

站在達溪長儒身邊的,是他最忠心耿耿的五個部將。這五個人,被人稱為達溪長儒麾下的五虎將。

鐵獠狼,鐵燎虎兄弟。朝求歌,東方烈火,獨孤銳志。

“大將軍,休息一會兒你帶著弟兄們先走。我和鐵燎虎留下來攔著草原人,求援的人已經回去兩日,不出意外的話咱們的援兵也快到了。只要援兵一到,那些草原人也就再無南下的可能。”

鐵獠狼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血,摘下腰畔的水囊打算喝一口,卻發現水囊已經空了。

足足比他小了六歲的鐵燎虎笑了笑,將自己的水囊解下來遞給他:“就知道你沒水了。”

他轉頭對達溪長儒說道:“大將軍放心,給我們兄弟一百個弟兄,保準那些狼崽子過不了林山澗。葫蘆口看似只有一條路,其實千迴百轉沒有人帶路突厥人很難走出來。只需守住林山澗,他們過不來!”

“不行”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卻沒有說為什麼不行。

鐵獠狼看了一眼弟弟乾裂的嘴唇,又看了看手裡近乎滿著的水壺忍不住鼻子一酸。他這個做哥哥的,倒是似乎從小就被弟弟照顧著。小時候家中貧窮,父母又死的早,他每日出去討飯給弟弟吃,自己捨不得吃……可鐵燎虎也捨不得吃,總是將吃的留給哥哥。

“你不吃飽,怎麼去給我討飯?”

這句話,他現在依然時常想起。

後來達溪長儒領兵經過他們的村子,見這兩個半大的孩子可憐便收留在身邊。教他們武藝兵法,鐵燎虎悟性比鐵獠狼要強上不少。兩個人一同習武讀書,只兩年,鐵獠狼便再也打不過自己的弟弟。

兩兄弟都喜歡用槊,到了鐵燎虎十六歲的時候,軍中已經沒有人比他的槊使的更精湛。推演兵法,也極少有人能勝得了他。五虎將之中,達溪長儒最喜歡的便是他。甚至將其視為衣缽傳人,心中兵法韜略更是傾囊相授。

“大將軍,你信不過我們兄弟?”

鐵燎虎挑了挑嘴角,看了看身邊的幾位兄長笑道:“若是大將軍留下別人,只怕十死無生,若是我留下,倒是還有幾分生還的希望。”

眾人一愣,心中都有些詫異。平日裡鐵燎虎對幾位兄長都極尊敬,怎麼今日顯得這麼輕狂無禮?

鐵獠狼怔了一下,忍不住就要訓斥。可他還沒看口,就發現鐵燎虎用輕蔑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大哥,你不用罵我,說起來軍中比試,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不要說了!”

達溪長儒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難道你們忘了,我帶你們出來的時候立下的誓言?”

“生同生,死同死?”

鐵燎虎搖了搖頭,冷笑了一聲:“很白痴的一句話!”

“閉嘴!”

啪的一聲脆響!

鐵獠狼忍不住抬手打了鐵燎虎一個耳光:“對大將軍你竟敢無禮!”

“能活下來一些人,非得追求一塊死的壯烈悲涼……”

鐵燎虎冷冷笑了笑,揉了揉火辣辣疼著的臉說道:“在我看來這就是一件極白痴的事,生同生死同死……說的好聽,反正我是幹不來的,只要有一分生的希望我就不會放棄!在我看來,若是必死無疑的話,我寧願投降求生!”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了出去。

“大將軍,對不起!”

鐵獠狼紅著臉道歉,心中都是愧疚。

“沒什麼!”

達溪長儒無力的擺了擺手:“他第一次征戰,難免心智有些迷亂。”

他看向鐵燎虎的背影,心裡隱隱有些擔憂。

……

……

“報!”

一個斥候飛騎而來,離著十幾步遠從戰馬上飛身躍了下來。快跑幾步到了達溪長儒身前,氣喘吁吁的說道:“報大將軍,留守葫蘆口的弟兄們全都戰死了。兵器盡斷,咱們的人便赤手搏鬥,卻只擋住了突厥人一個多時辰,現在突厥人已經進了葫蘆口!”

“全體上馬!”

達溪長儒扶著搖搖欲墜的斥候,回身大聲吩咐道:“獨孤!你帶兩個人趕回大營求援,若是明日一早援軍再不來的話,突厥人出了葫蘆口便是一馬平川的曠野,再想攔住他們就難了。你現在就走,搬不來援兵的話你也不必回來了!”

“大將軍!”

獨孤銳志臉色一變,倔強的搖了搖頭:“我不走!”

“滾!”

達溪長儒一腳將獨孤銳志踹翻在地:“你們幾個中你武藝最差,你不回去誰回去?你難道以為,你的毒能毒死四十萬狼騎?!”

“我……”

獨孤銳志怔了一下,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等我回來!”

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起來的時候,額頭已經磕破。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下,還黏著幾片枯草。

“大隋之兵,禦敵於過門之外!”

達溪長儒躍上戰馬,將長刀摘下來指向葫蘆口的方向:“再退一步,咱們就是大隋的罪人!”

“罪人?”

不遠處,孤身站在一邊的鐵燎虎忽然笑了笑,眼神中卻都是悲涼,他看著達溪長儒雄偉的背影喃喃道:“罪人,還是讓我自己來好了。生同生死同死確實是一件白痴至極的事,若是有一分生的希望我也不會放棄……不會為你們放棄,若是必須死,我自己死,總好過你們都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2 08:54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五章 達溪長儒的過往(二)


林山澗一側,達溪長儒緩緩的跪了下去,看著面前不可見底的深淵嚎啕大哭,他從軍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哭泣,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其實他是自私的,在他麾下五虎將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鐵燎虎,他甚至將其視為自己的兒子一般。

或許,僅僅是或許。

如果假意投降,以帶著突厥人走出葫蘆口為藉口換取活命的機會,卻帶著突厥先鋒軍一頭扎進林山澗裡,至少一千五百名狼騎被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不是鐵燎虎,而是達溪長儒另一個部下的話,或許他的悲傷會稍微的輕一些。

達溪長儒沒有子嗣,鐵燎虎是他後半生的寄託。

但是這個寄託,卻用一種如此慘烈壯闊的方式結束了自己才剛剛展開的旅程。他的人生畫卷才打開,就這樣悲涼的落幕。

達溪長儒跪倒在深澗邊,看著墜落下山崖的屍體緩緩消失在​​自己的視線極遠處。或許千百年之後,人們也不會發現這深澗之中埋著如此多的屍骸。他們注定了無名,注定了成為歷史的塵埃。

若是鐵燎虎不死,或許將會成為一個被後世傳頌的名將。或許會超越達溪長儒,甚至超越韓擒虎,賀若弼,超越楊素這樣名垂青史的人。當然,也可能碌碌無為,籍籍無名。不過是世間萬千凡夫俗子其中一個,生於平淡死於平淡。

但這一切都只是猜測,因為他死的太早了些。

早到讓所有人心裡的悲傷都如刀子在割一樣,而就在不久之前,大家還都以為他是個叛徒,是個膽小如鼠的叛徒!為了苟活,他寧願投降了突厥人為其帶路。就在不久之前,殘存的幾百大隋騎兵都在心裡起誓,要將鐵燎虎生擒活捉然後剜心剝皮。

“大隋!”

墜入深淵的時候,這兩個震撼人心的字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不足七百大隋邊軍精銳之極卻也疲憊之極的騎兵紛紛下馬,在深澗邊跪成了一片。他們單膝跪地,右臂橫陳於胸前,行了一個最標準最摯誠的大隋軍禮。

“在我看來,生同生死同死這樣的事白痴到了極致。若是還有一分生的希望我也不會放棄,若是必死無疑,我寧願投降換取一絲生機。”

“我對大隋沒有什麼敬畏之心,雖然我為大隋子民,但我阿爺和娘親被富戶逼死,我和兄長險些餓死,眾人離棄,官府置之不理,大隋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國存國亡的事,也與我無干……但大將軍予我生命,讓我重生,十個皇帝在我眼裡也不如大將軍一根頭髮,大將軍若是反了這朝廷,我便第一個搖旗吶喊。大將軍若是忠君報國,我也隨鞍前馬後。”

“我這一條命是撿來的,所以戰場上我殺一個人便是賺一條命。 首發”

鐵獠狼跪倒在地上無聲哽咽,鐵燎虎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一遍一遍在他腦子裡迴響。他們兄弟二人風風雨雨走到了今天何其不易,然而今天鐵燎虎卻這麼輕易簡單的將自己的生命埋進了深淵之中。

鐵燎虎臨死前拼盡全力吼的一聲大隋,不是在證明自己對這個帝國的忠心。而是在證明自己的清白,證明自己對達溪長儒的忠誠。

也用這一聲大喊,來安達溪長儒的心。

“守住葫蘆口!”

達溪長儒站直了身子,看著深不可測的林山澗大聲道:“鐵燎虎一個人便殺了那麼多突厥人,咱們若是退縮半步怎麼對得起他慷慨赴死之心?”

“殺賊!”

七百鐵騎發出一聲怒吼,每個人的眼睛都變得赤紅起來。

在深澗對面,一個身穿鐵甲的年輕突厥將領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看向對面那些殘兵眼神裡都是恨意,他大聲下令隊伍掉頭繞回去。假意投降的鐵燎虎帶著他們走的這一條棧道說起來確實是近路,而且鐵燎虎一直走在最前面以至於這個年輕的突厥將領沒有起什麼疑心。

可誰知道,鐵燎虎帶著他們走的就是一條不歸路?

這條棧道也不知道是什麼年代所修,早就已經殘破不堪,只是落葉殘枝蓋住了棧道的殘破,當走上這條棧道的人越來越多之後,棧道終於承受不住崩塌下去。

一千多人做了那個漢人的陪葬品,年輕的突厥將領恨不得將那個漢人剜心剝皮。

“阿史那去鵠!”

就在突厥隊伍掉頭的時候,從後面趕來一個突厥將領大聲質問那年輕的突厥將軍道:“大汗讓我問你,你還能不能將那些該死的隋人殺盡。若是不能的話,大汗就要換別人來做先鋒將軍!”

“我尊敬的哥哥!”

鋒芒正銳的阿史那去鵠看著面前陰沉著臉的阿史那咄吉世大聲道:“你回去告訴大汗,若是我不能將對面那些隋人殺盡,我就自己從這裡跳下去!”

“好!”

阿史那咄吉世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這個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繼承汗位的弟弟,冷笑著說道:“如果你做不到,你應該知道大汗會有怎樣的怒火。”

……

……

葫蘆口

廝殺已經超過了半個時辰,砍斷樹木將谷口封住的隋軍守在谷口外面,擋住了突厥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勢。因為谷口被擋住,突厥人只能放棄戰馬徒步往前攻。可下了馬的狼騎戰力實在和馬背上的狼騎相去甚遠,而他們手裡的彎刀在隋軍的長槊面前又顯得太短了些。

守在大樹後面的隋軍早已經沒有了羽箭,廝殺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達溪長儒將剩餘的七百人馬分作三隊,第一隊的人死傷到不足以守住谷口的時候,第二隊的士兵才會遞補上去。

突厥人太多了些,半個時辰,第一隊隋軍已經損失了超過七成。達溪長儒揮舞了一下令旗,第二隊分出一百多名士兵衝了上去。

黑壓壓如螞蟻一樣從山谷裡面往外衝的狼騎瘋了一樣往前衝,翻過一棵一棵被砍翻的大樹逐漸往山谷外面壓了出來。

阿史那去鵠站在一塊巨石上,眼神陰冷的盯著面前那狹窄的谷口:“告訴阿史那飛揚,要是他再攻不出去,我就自己帶兵上去!”

“是!”

他的親兵應了一聲,快步往前面人群密集處擠了過去。當這個親兵找到在前面指揮的阿史那飛揚的時候,這個同樣年輕的將領已經急的紅了眼睛。這個親兵將阿史那去鵠的命令說了一遍,阿史那飛揚大聲嘶吼道:“你回去告訴特勤,月亮升起來之前我若是沒有攻出山谷,我就自己一刀割了自己的脖子! ”

在谷口,朝求歌斬斷了自己肩膀上插著的狼牙箭,回頭看了一眼站在第三隊士兵前面的達溪長儒。

第三隊大約二百名士兵,是守住這個山谷最後的屏障。

“鐵哥……今天咱們是不是都會死?”

朝求歌問帶第一隊守山谷的鐵獠狼,這個堅毅的漢子身上最少受了五處傷,血已經將他的衣甲泡透,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

“死就死吧。”

鐵獠狼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笑了笑道:“阿虎才走沒多久,我若是戰死了還能追上他的腳步。在他喝孟婆湯之前,我得給他磕頭認個錯!”

“阿虎是個漢子!”

朝求歌看了看手裡已經崩斷了的橫刀:“兄弟們的兵器大部分都沒法用了,媽的!老子這會要是有一柄完好的橫刀,還能再捅翻一百個突厥人!”

“來了!”

鐵獠狼沉聲說了兩個字,臉色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已經入夜,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突厥人在山谷裡點起來密密麻麻的火把,將整個山谷照耀的如同白晝一樣。火把組成一條火之大河,洶湧著往山谷外面湧。

朝求歌將手裡的殘刀戳進一個狼騎的咽喉裡,卻被那個狼騎臨死前死死的攥住了刀柄。他拽了兩下沒有將殘刀拽回來,索性一腳將那突厥人的屍體踹翻了出去。他本打算撿起地上突厥人的彎刀,可根本就沒有時間彎腰去撿。突厥狼騎如餓瘋了的草原狼一樣往外衝,他只要一彎腰就會被亂刀剁爛了腦袋和後背。

“死!”

朝求歌一拳轟在對面狼騎的面門上,巨大的力度下那狼騎士兵的鼻子直接坍塌了下去。一股血從他的鼻子裡噴出來,濺了朝求歌一臉。可朝求歌的拳頭才收回來,更多的突厥人湧了過來。

而這個時候,大部分隋軍士兵手裡已經沒有兵器可用。

沒有兵器,但他們還有一雙拳頭。

拳頭廢了,他們還有牙齒!

……

……

當太陽從東方悄然露出半邊臉的時候,山谷內外已經堆積滿了屍體。尤其是山谷靠裡面的這一側,狼騎的屍體已經堆積起來超過了翻倒的大樹。後半夜的時候狼騎停止了攻勢,因為夜色太濃烈人數佔據著絕對優勢的突厥人反而傷亡巨大。他們打著火把,而那些隋人卻藏身暗處。

領兵的阿史那飛揚被鞭笞了三十,阿史那去鵠親自帶著人馬頂了上來。

清晨的太陽紅彤彤的好像血一樣的顏色,卻紅不過地上那一片殘肢斷臂,也紅不過隋軍士兵的拳頭。

沒有了兵器的隋軍士兵靠著一雙拳頭硬生生擋住了敵人的攻勢,可到了早晨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的拳頭是完好的,所有人的拳頭都已經打的皮開肉綻,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看起來哪裡還有一分肉色,裂開的口子裡露出來的白骨讓人看了心中發寒。

到了清晨,達溪長儒手下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站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朝求歌,鐵獠狼,東方烈火三個人的身上全是傷勢,已經根本就站不起來。他們三個靠坐在隊伍最後面,每個人的手邊都放著一塊石頭。

這是用來自殺的。

若是在援兵趕來之前,達溪長儒沒能守住谷口的話,他們手邊的石頭就是他們了結自己生命的兵器。

殺!

山谷中傳來突厥人瘋狂的呼喊聲,黑壓壓的人群潮水一般衝了過來。

達溪長儒看了看手裡的彎刀,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彎刀並不趁手,卻還是一個親兵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昨天後半夜的時候,那個親兵翻過去打算撿回來一柄彎刀,卻被突厥人發現,他被亂刀砍死,臨死前將那彎刀擲了回來。

一條命,為大將軍換一柄刀。

在他看來……值了!

正如鐵燎虎墜落深澗的時候,看著那些跟自己一塊跌落下來的突厥人甚至還笑了笑。忍不住有些得意的去想……自己一條命換了這麼多草原人的命……還真他娘的值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2 08:58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六章 達溪長儒的過往(三)


達溪長儒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隋軍大營內。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發現自己很難睜開眼睛。他用了很久才醒悟過來,自己的臉上原來纏了厚厚的紗布。然後他又想起來,自己的頭被那個突厥將軍砍了一刀,而自己也用親兵用命換回來的彎刀切開了那個突厥將領的皮甲胸腹,但他卻不能確定那個突厥將領是不是死了。
  
當時他被數十個突厥狼騎圍攻,那個突厥將領突然從旁邊衝過來一刀砍在了他的頭上。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反手一刀將那個突厥將領的胸甲劈開。可惜的是,他手裡的是彎刀而不是橫刀。
  
彎刀太短,或許沒能將那個突厥將領的肚子徹底剖開。
  
躺在床榻上的達溪長儒睜不開眼,想開口說話的時候才發現嗓子裡火辣辣的疼。費了很大的力氣,他也只能從嗓子裡擠出一絲極乾澀沙啞的呻吟。即便是這樣的發聲,依然讓他的感覺到嗓子裡幾乎被火燒焦了一樣的疼。
  
“大將軍!您醒了!”
  
達溪長儒感覺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手心裡的溫度讓他有些心安。
  
是獨孤銳志,他分辨的出來是獨孤的聲音。
  
“大將軍,您別說話……您的傷勢太重了些,尤其是頭上這一刀險些毀了您的眼睛。您放心,鐵哥他們三個都沒事,援兵趕到,突厥人已經退了。現在咱們在大營裡,您只需安心養傷就是。”
  
達溪長儒極艱難的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的腦袋沉重的好像壓著一塊石頭。
  
“大將軍,咱們的兄弟大概救回來不足二百人,不過有一半傷勢都頗重……請功的奏摺元帥說已經寫好報了上去,但送到朝廷一來一回就要耽擱幾個月的時間。兄弟們的功勞不會被埋沒,那些重傷殘了的士兵元帥允諾每個人先發二百貫肉好……”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卻沒有力氣說一句話。
  
獨孤銳志扶著達溪長儒喝了一口水,他嗓子裡火辣辣的疼這才稍微緩解了一些。為達溪長儒將被子蓋好,獨孤銳志坐在他身邊說道:“大將軍,元帥剛才還來看過您。您身上重傷五處,有兩處前後貫穿……幸好咱們軍中不缺少藥物,您可知道這次險些就戰死?”
  
說到這裡的時候,獨孤銳志的話語已經帶著哽咽:“大將軍,突厥五可汗聯兵四十萬南下以來,柱國馮昱,上柱國李崇,蘭州總管叱列長叉皆敗,損兵折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延安,上都諸郡,大隋的兵馬接連戰敗,唯獨咱們出弘化這一戰打贏了……沙缽略可汗被咱們兩千騎兵斬了一萬五千餘人,心生懼意,​​元帥的援兵一到他就狼狽的撤走了。”
  
獨孤銳志說完這翻話的時候,達溪長儒終於能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獨孤”
  
沉默了好一會兒,達溪長儒嗓音沙啞著聲音極輕的叫了一聲。
  
“大將軍,我在。”
  
獨孤銳志連忙往前湊了湊身子。
  
“你……咳咳……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會說謊的人……”
  
達溪長儒緩緩的搖了搖頭,觸碰到了傷口疼的忍不住嘴角咧了咧:“你的心性不夠沉穩……城府也不夠深……你騙人的時候,你的眼睛不敢看著我……說……到底你騙了……騙了我什麼?”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情緒又波動起伏所以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觸動了傷口,血又從紗布裡滲透了出來。
  
“大將軍……您別急!”
  
獨孤銳志連忙取了水,扶著達溪長儒喝了一口:“我……我不是想騙您……只是想讓您好好養傷。”

“到底……到底……出了什麼事?”
  
獨孤銳志臉色變的極難看,嘴角抽搐了幾下終究還是說了出來:“援兵……根本就沒有援兵,突厥人是因為損失太大,懼於咱們這兩千人馬的戰力和意志,再加上內訌而退走的。沙缽略可汗和他的侄子染幹還有達頭可汗起了爭執,據說三方廝殺起來,沙缽略可汗殺了達頭可汗……咱們的援兵,根本就沒到!”
  
“沒有援兵……”
  
達溪長儒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眼睛裡流出來的淚水滲透進了紗布中,滲透到了傷口上,那麼的疼。
  
心裡更疼。
  
  ……
  
  ……
  
隋朝初年,草原上的突厥分為五部。阿史那攝圖稱沙缽略可汗,此外還有阿比可汗,達頭可汗等四個可汗,其中以沙缽略實力最強。大隋高祖文皇帝楊堅立國之後,對突厥部族禮遇漸薄,突厥各部都怨恨大隋。北周的一位公主嫁給沙缽略可汗的叔父,這位公主為了復興大周而數次勸說沙缽略興兵南下。
  
沙缽略也覬覦中原的錦繡江山,於是糾集了其他四部可汗興兵四十幾萬南下。他匯合了原北周營州刺史高寶寧,攻入長城以南。大隋邊軍淬不及防,接連戰敗。
  
突厥的這次進攻,聲勢浩大,來勢兇猛。五月十六日,高寶寧配合突厥,向平州發起進攻,在整個戰線,隋軍的防線被多處突破,屯守乙弗泊的行軍總管馮昱遭到突厥數萬騎兵圍攻,力戰數日,寡不敵眾,壯烈殉國。
  
東部戰線,突厥與高寶寧的聯軍突破隋軍防線,進攻幽州,李崇出戰,不利。十月,西北長城沿線重要州縣一個個的陷落,突厥攻破木峽,石門兩關,分兵南下,越過六盤山,挺進謂水,徑水之濱,嚴重威脅長安。
  
十二月十五日,文帝再派內史監虞慶則為元帥,馳往弘化拒敵。
  
達溪長儒為行軍總管,可虞慶則卻只給了他兩千人馬,其中隱藏著什麼齷齪事顯而易見,自古沙場征戰,從來都不是只有廝殺這般純粹。
  
隋軍大營
  
在元帥大帳中,燈火搖曳。
  
虞慶則坐在桌案後面,臉色陰沉的讓人害怕。他的手裡拿著一支毛筆,眉頭皺著卻沒有落筆的意思。他已經這樣糾結著坐了很久,卻依然沒有想好這份奏摺該怎麼寫。這次達溪長儒率軍兩千,硬捍突厥沙缽略可汗四十萬大軍,殺敵一萬五千餘,逼退突厥大軍的勝績太大了些。
  
若是如實報上去,皇帝陛下必然龍顏大悅。
  
可陛下太聰明,太睿智……如果這份奏摺如實寫的話,只怕陛下立刻就會發現其中的破綻。兩千人對陣四十萬狼騎……說起來這一戰打的壯闊贏的霸氣,可為什麼只有兩千人?他虞慶則手握重兵,為什麼與敵決戰只派了兩千騎兵?
  
大勝!
  
不能不報。
  
可怎麼報,才是虞慶則頭疼的。
  
糾結了很久,虞慶則突然將毛筆擲在地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桌案,這一聲脆響將大帳中他的幾個親信將領嚇了一跳。眾人畏懼的看了他一眼,紛紛垂首不敢言語。
  
“這一戰……為什麼不是我打的?”
  
虞慶則本是匈奴後裔,隋文帝得禪位而立大隋之際,他一力主張盡誅北周宇文皇族,從而得到了楊堅的重用。封為內史監禮部尚書,京兆尹,彭城郡公。他為楊堅建立大隋立下了不小功勞,在朝中地位頗高。
  
“元帥……靈州道元帥河間王楊弘那邊戰事膠著……寧州道元帥左僕射高穎那邊似乎兵事也不順利。唯獨元帥你這一路人馬打了勝仗,陛下若是得知必然欣悅……您為元帥,這一戰的功勞自然在您身上。至於這奏摺怎麼寫,其實還不全在您?”
  
沉吟了一會兒,虞慶則的親信幕僚杜明衛輕聲說道:“軍中多是您的親信,只有達溪長儒是個外人。只要元帥您想……卑職願意替您將不好做的事情做了。只要達溪長儒一死,這件事誰還敢胡亂去說?再者……他帶回來那一百多個殘兵,就算想鬧事就鬧的起來?上達天聽……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

杜明衛壓低聲音道:“這反擊突厥部族的第一場大勝,可不能輕易送給別人啊……元帥您想想,各道元帥都沒有建功,大隋已經失了六郡,這樣的頹勢之下,您這一場大勝對士氣鼓舞之巨難以想像啊……這功勞之大,超乎尋常!”
  
“不可!”
  
虞慶則搖了搖頭道:“達溪長儒深受陛下信任,又身為行軍總管,他若出了什麼事,陛下必然令人徹查……”
  
“怎麼會呢?”
  
杜明衛嘿嘿笑了笑說道:“達溪將軍是戰死疆場的,這件事三軍將士皆可為證啊!陛下若是得知,必然重重的褒獎……達溪將軍雖然戰死,卻也能得到無上的榮耀,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至於那一百多個殘兵……達溪長儒都戰死了,他們自然也都戰死了。”
  
杜明衛笑的極燦爛,越說眼神越明亮。他緩步走過去,彎腰將地上的毛筆撿起來雙手捧著遞給虞慶則:“元帥,這奏摺怎麼寫,其實簡單至極,難的……是您的心地太善所以不忍……可是元帥,您也應該明白,達溪長儒若是不死的話,這一戰到底如何早晚會被陛下知曉。您心善……達溪長儒可未必心善!”
  
虞慶則深深的吸了口氣,接過杜明衛遞過來的毛筆沉吟了一下開始落筆,很快,奏摺便一揮而就。
  
在他低頭寫奏摺的時候,站在大帳最靠外位置上的部將韓僧壽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他是大隋名將韓擒虎之弟,生性勇烈。今日見到了這齷齪的一幕,忍不住替達溪長儒嘆了一聲。他看著伏案而書的虞慶則,眼神輕蔑。
  
  ……
  
  ……
  
開皇三年初,元帥虞慶則在弘化大敗突厥沙缽略可汗。斬敵數萬,一戰而退突厥數十萬大軍。大隋皇帝楊堅大悅​​,加封虞慶則為魯國公,晉位上柱國,官至尚書右僕射,食邑一千戶,其彭城郡公的爵位由其第二子繼承。
  
達溪長儒戰死沙場,文帝感其忠烈,下詔曰:突厥猖狂,輒犯邊塞,犬羊之眾,彌亙山原。而長儒受任北鄙,式遏寇賊,所部之內,少將百倍,以晝通宵,四面抗敵,凡十四戰,所向必摧。兇徒就戮,過半不反,鋒刃之馀,亡魂竄跡。自非英威奮發,奉國情深,撫禦有方,士卒用命,豈能以少破眾,若斯之偉?言念勳庸,宜隆名器,可上柱國。其戰亡將士,皆贈官三轉,子孫襲之。
  
自此,大隋少了一位名將。
  
草原上多了一群流浪的騎兵,還有一個刀疤臉的將軍。
  
  ……
  
  ……
  
開皇八年,文帝楊堅在晉王楊廣的府邸裡宴請群臣,楚公楊素與魯公虞慶則起了爭執,互相嘲諷,文帝不悅。楊素遂與虞慶則不合,二人反目。
  
楊堅深信楊素,自然不喜慶則。
  
開皇十七年,嶺南李賢舉兵反隋。有數將請命,楊堅卻指派虞慶則為帥征討。虞慶則平叛歸來半路,被人誣告以謀逆大罪。文帝派人鎖拿,斬於荒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2 20:42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七百八十七章 人是自私的


大船破浪而行,甲板上兩人相對無言。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陳雀兒緩緩的舒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船舷邊,看著兩岸還沒有綠意的山峰,心裡如同堵了一塊石頭似的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達溪長儒講的故事只是他人生中很短暫的一個時期,卻是他生命中最值得記住的一個時期。

“有沒有一個人,他的記憶中沒有一點悲傷?”

過了很久,他問了一個自己明知道答案的問題。

達溪長儒怔了一下,笑了笑道:“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麼不是個白痴就是個瘋子。”

這個回答好像確實有些道理,但達溪長儒很快就又搖了搖頭:“就算是白痴或是瘋子的生命裡也不會只有快樂沒有悲傷,他們會痛苦於沒有實物果腹,沒有衣服禦寒。 ”

“望諸君安好。”

陳雀兒將手裡酒杯中的酒灑入黃河中。

這一杯酒祭奠的是誰,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感念於那些為了保衛家園而戰死邊疆的漢子們,自古以來,最值得敬佩的就是這些人。為了守護家園而死的人數都數不清,絕大部分人的名字不會被人傳頌。他們生於無名,死於無名。

“如何能讓外敵不侵?”

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之前的問題他明知道答案,而這個問題他也明知道無解。

“我和安之也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當年在草原上的時候安之說,只有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讓所有人畏懼才不會有人來敢侵犯。但是幾年後安之和我再說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卻不再這麼認為……”

達溪長儒停頓了一下說道:“十年前安之以為自身強大可以保證一切,但是後來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正因為你的強大,所以才會有更多的人試圖擊倒你。而你弱小,那麼便會有無窮盡的人來欺辱你。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人性本貪……我不知道安之現在有沒有想到一個辦法,讓外敵不敢侵擾。”

他笑了笑道:“但安之向來很聰明,說不定他會找到答案。”

陳雀兒點了點頭,心想安之確實是這世間最聰明睿智之人。別人想不到的事他都能想到,別人解決不了事,或許他也都能解決。

而與此同時,在漳河燕雲軍大營裡。隨李閒一同輕騎趕來的葉懷璽也在大帳裡問了李閒同樣一個問題。

“先生,若您為至尊,如何讓外敵不敢侵擾?”

李閒問:“比如?”

“比如鐵勒人南侵,擾我突厥王庭……又比如草原人歷年南下,侵擾中原江山。”

葉懷璽說道。

李閒想了想,極認真的回答了他的問題卻和這個問題好像沒有任何關聯:“我是個自私的人。”

他回答的認真,但沒有解釋什麼。所以葉懷璽不懂得這句話裡面隱藏著的意思是什麼,也不懂得這句話是不是就是自己問題的答案。他還想問清楚的時候,李閒已經起身走出大帳。葉懷璽本想跟上去,但最後卻選擇留在帳篷裡自己仔細想一想先生給出的這個答案到底什麼意思。

“如何不讓外敵侵擾?”

“我是個自私的人。”

無論如何,這兩句話似乎也沒有什麼關聯。可葉懷璽卻知道李閒既然如此回答,那麼自然有其道理所在。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可越是聰明越容易鑽牛角尖而難以自拔。一直到天黑的時候他也沒想明白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所以他連飯都不想吃。

“自私的人……”

他喃喃的重複了一遍,親兵進來點燃燈火,他卻根本沒有在意,當燈火驟然明亮起來的時候他想到了一個答案,卻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先生那句話裡面所包含的真實含義。

難道先生是說,他是個自私的人所以只管自己能管的事,在他之後的人如何保證國家不受侵擾,他懶得去想懶得去管?可先生是要開創萬世不變之基業的人,他要締造一個強大的帝國,怎麼會不考慮身後事?

就在他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的時候,李閒召見了幾個人。

吳不善,關小樹,王啟年。

這三個人是李閒輕騎北上的時候特意帶上的,因為他心裡有一件放不下的事必須安排人去做。

“你們三個,帶上軍稽處全部的人手趕去洺州。”

“全部?”

“全部”

吳不善詫異了一下:“可主公身邊不能不留護衛。”

“孤有刀衛營。”

李閒搖了搖頭道:“你們都應該知道洺州城裡那兩個人對孤有多重要,所以到了洺州之後立刻想辦法將他們兩個帶回來。”

吳不善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道:“只要能帶回來,什麼辦法都可以用?”

李閒愕然,隨即笑了笑:“隨你。”

距離燕雲軍大營百里外,一個人在夜色中頂著風往北方狂奔。他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黑色長袍裡,只露出一雙充滿了恨意的眼睛。他一隻手握著韁繩,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根鐵釬。

堯城東北二百里,數十萬燕雲軍剛剛將帳篷搭建好。自襄陽城而來的燕雲軍沒有休息,匯合了徐世績的人馬後便即刻開拔往魏縣方向趕了過來。

在最高大的那座帳篷裡,葉懷袖看了徐世績謝映登一眼道:“我必須先趕過去……昨夜裡有個軍稽衛失踪,今日才找到屍首,衣衫被人剝了去……這件事太蹊蹺。”

“我去!”

謝映登站起來道:“您留下。”

“軍稽處要配合大軍行事,你還是留在軍中吧。”

葉懷袖擺了擺手,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希望不會有什麼事。”

她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只帶緹騎,軍稽衛黑袍一個都不帶。”

……

……

李閒回到大帳裡的時候,葉懷璽依然在沉思苦想。李閒進門他都沒有察覺,稚嫩的臉上眉頭皺的極深。

“剛才接到軍稽處的密報。”

李閒在椅子上坐下來,看了葉懷璽一眼:“草原上的戰事已經有了轉機,阿史那重禮帶著人在鐵勒人的家鄉犁庭掃穴一樣走了一圈,鐵勒人的已經慌了。札木合派兵偷襲突厥王庭,中了你姐姐的埋伏,損兵數萬。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鐵勒人堅持不了半個月必然回撤……羅藝的虎賁重騎也已經到了,你可以放心些。”

“啊?”

葉懷璽從沉思中驚醒,隨即忍不住跳了起來:“太好了!”

這一跳,孩子氣盡顯。說起來,他終究還不過是個才過十一歲的孩子。就算他學的再多,領悟的再多還是會有孩子氣的一面。這也是他就算再極力的去追逐,也無法和李閒接近的緣故之一。

李閒還在襁褓的時候,就已經有一顆成熟的頭腦了。

“不過草原上前陣子遭了災,數千里之內牛羊被凍死了無數。鐵勒人糧草告急,你們突厥人也一樣。就算能擊退札木合保住王庭,你們突厥人也要面對如何吃飽肚子的問題。”

李閒看著葉懷璽問道:“歷年來,草原上如果遭受天災人禍,難以自足……你們突厥人是如何應對的?”

葉懷璽的笑容驟然一僵,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聲音極輕的回答道:“南下,掠奪中原漢人的財物糧食。”

“隋開皇二年……”

李閒語氣平和的說道:“草原上大災,牛羊牲畜死了十之七八。攝圖糾集突厥五部可汗興兵四十萬南下,驟然突破長城防線進入中原。燒殺搶掠十幾個郡,中原漢人死傷百萬,萬里焦土……”

“隋大業十一年,草原大災。阿史那咄吉世,也就是你的父親召集草原各部族,興兵六十萬南下,甚至在草原最深處的室韋人也被召集而來。在雁門關將隋皇帝楊廣困住,險些擒住。雖兵敗退走,但中原數郡千里沃野幾成無人之地。”

“大唐武德元年,草原大災。還是你的父親阿史那咄吉世,率軍數十萬南下。匯合馬邑郡的劉武周,幾乎攻破太原。河西河東十幾個郡被劫掠一空,雖然你的父親死在了中原,阿史那埃里佛也死在了中原,你們突厥人損失超過二十萬狼騎。但毫無疑問的是……中原百姓死的更多。”

隨著李閒一件一件的說出來,葉懷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這段日子幾乎忘了,他也是姓阿史那的,他的名字叫阿史那結社率。他的父親,就是被漢人逼死在娘子關內的突厥始畢可汗阿史那咄吉世。

“剛才你問我,如何不讓外敵侵擾。”

李閒看著葉懷璽的眼睛問道:“那我現在問你,若你們突厥人在孤直接派兵援助之下戰勝了鐵勒人,勝利之後卻發現草原上因為天災人禍已經沒有多少東西可吃的時候,會不會立刻殺死孤派去的援兵,然後糾集之前還不共戴天的鐵勒人一同南下侵擾中原?你們在不久之前還刀兵相向,或許下一刻就在一起慶祝掠奪了多少中原人的土地,殺了多少中原百姓……若你回了草原,如何做?”

這個問題,如刀子一樣刺疼了葉懷璽的心。

“你是選擇親自帶兵南下吧。”

李閒笑了笑說道:“因為人本來就是自私的。你來中原,看過我軍中所有的地圖,也走過了不少地方,以你的智慧記住一些,甚至偷偷臨摹下來也不是問題。你在中原學到的東西,會不會變成你屠殺中原漢人的兵器?”

“如果是……毫無疑問那將是一柄殺人如麻的鋒利彎刀。”

李閒說。

葉懷袖汗流浹背,不知如何作答。

“或許你會想,既然我會派兵幫你們突厥人打敗鐵勒人,那是不是就證明我願意和你們突厥人結盟?既然是盟友,那麼你們突厥人遭了災,我是不是應該送去大批的糧食救濟?中原各地的糧倉差不多都滿著,隨便搬空任何一座糧倉就夠​​幫助你們草原人渡過難關的。畢竟連年廝殺,你們草原人死的確實不少了。”

“我不會”

李閒看著葉懷璽的眼睛說道:“事實上……草原上遭了災,我很高興。甚至我還會不滿意,這一場天災下來草原上的人死的還是太少了些……莫說糧食,若是我有足夠強大的騎兵和足夠多的人力物力運送糧草入塞北……我會趁著你們突厥人衰敗之際一舉將你們屠滅。”

“可惜……我做不到。從中原出兵塞北,糧道太長,騎兵出關就算只派五萬人,後勤補給的隊伍最少十倍之,消耗百倍之,會拖垮這個國家。所以我反倒很希望春暖之後你們草原人南下來劫掠……我等在家門口來多少殺多少,在這個亂世即將終結於我手之前,我不介意多死一些人。”

李閒微笑著說道:“所以我說,人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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